[異世大陸] 六星魔想 作者:風亞《全文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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steven90566 發表於 2012-1-31 16:45
第七章 黑闇交易

瑪姆知道這時候時候還去散步,莫要說艾諾特不同意,其他人要是知道也定會多加勸阻,所幸迪奧他們開會去了,營哨見是她,沒說什麼就放行。

她望了前方的黃煙一眼,才轉身往東邊走去。

昨晚才和魔族折騰了一夜,今早又立刻與不死族交戰,有赫休、喬蓋舒、柏伊璐三人在,精靈和矮人又派了不少援兵,應該很快就能驅逐敵人吧?

近兩年來全都是同一模式:白天是不死族,晚上則是魔族,他們不遵照開戰時間,任意發動奇襲,輪番進行疲勞轟炸,讓聯軍鎮日活在恐怖之中。

不是沒想過反客為主,但魔族在營壘四周覆上厚厚一層闇系結界,突襲小隊一衝進去,立刻就被吸乾精氣,隔天化作一具具乾屍爬了回來。魔族想告訴聯軍,沒有任何阻止他們前進的辦法,最多只能拖慢他們的腳步。

獸人、矮人、精靈、翼族與龍族都已失去了故鄉,只剩人類還保有最後的一塊樂土,但這也表示這場偉大而又艱難的戰役已到了尾聲,將要劃上永遠的休止符。

而那極可能是聯軍的末日!

魔族已兵臨城下,他們雖有深溝堅壘,也逃不過被攻破的一天。儘管不該這麼想,她仍以將告別人世的心境,留戀地望著明媚如昔的風光。魔族戰勝後也許會繼續保持它的光明,但那時她已經看不到了。

心裡一感傷,興致也減了不少。

她興起回營的念頭,一回頭,只見軍營旗海飄揚,軍帳卻已經看不見了。

她心裡一驚,不知不覺竟走了這麼遠!艾諾特的警告讓她心臟噗通直跳,魔族斥候近日總是頻繁出現,要是遇見落單的敵人,必先除之而後快,她的光系魔法或許可以抵擋一陣,但若一直沒人趕到……

她越想越是心慌,而此刻身後卻又響起沙沙的腳步聲,她連忙藏身樹後。

不多時,來人已站在剛才她所停留的地方。她探頭望了望,果真是魔族,但教她驚訝的是,對方不過是個十來歲的小女孩。

女孩懷裡抱著巴掌大的黑色小貓,靜靜凝視地上的一雙腳印,她心裡一揪,知道行蹤暴露,但那女孩僅是隨意張望,似乎沒有找尋的念頭,看見不遠處的軍營,也只是輕輕冷嗤了一聲。

她以為女孩是來偵察敵情,但附近卻沒有行獸的嘶鳴,女孩對軍營也似乎沒什麼興趣,只是悠閒漫步,不時欣賞美麗的景色。

她是來散步的!

瑪姆突然升起這奇異的想法。

幾分鐘過後,女孩似乎膩了,不緊不慢地往回走。瑪姆壯著膽子偷偷尾隨在女孩身後,她知道自己離軍營越來越遠,但那女孩以奇妙的步伐引導著她,她無法抗拒。

終究,她拙劣的跟蹤很快被女孩察覺,女孩轉過身,灼灼盯著她藏身的地方,不吭一聲。她知道瞞不住,只好從樹後走出,雙手卻緊張地擺在身前,準備隨時施展魔法。

女孩盯著她看了數秒,什麼話也沒問,轉身繼續走她的路。瑪姆大感意外,雙足卻仍不自覺跟隨著她。走了幾尺,女孩不耐煩地再次停下腳步,轉身問道:「姐姐,妳跟著我做什麼?」

瑪姆聽她客氣的叫她「姐姐」,一時語塞,又見她十分鎮定,不禁好奇問道:「我是光系法師,妳不害怕嗎?」

「妳既然怕我,我又何必怕妳?彼此恐懼不嫌太過愚蠢了嗎!」

「妳認為我在怕妳?」瑪姆詫異道:「光系魔法對進化後的魔族或許不如從前好用,但一樣可能致死。」她感覺得出這女孩並沒有什麼力量,也正如此才想明白,她為何敢獨自一人深入敵營?

「妳害怕錯了地方,才會如此勇敢。」女孩微微冷笑:「若與我打起來,死的或許是我,但我也不會讓妳完完整整的回去。少我一個,魔族並不會有什麼影響,但損失了光系魔導,人類只會往失敗更邁進一步。妳說,該是妳怕還是我怕?」

瑪姆真聽得有些兒後怕,又不得不讚佩這個女孩的聰明,她正了正臉色,想問清楚女孩來此的真正目地,女孩卻已說道:「這裡遲早會變成魔族的土地,就算我不對妳怎樣,妳的日子也剩不到十天了!好了,我要回去了。姐姐,妳別再跟來了!」

女孩三度轉身,這回瑪姆沒再跟上。黑貓從女孩的肩膀探頭向後望,只見魔導師站在原地,欲言又止。

「真的是好險哪!」

「別隨便開口說話,會被人類給聽見的。」女孩拍了下牠的腦門。

「痛……已經夠遠了啦,芙莉!」黑貓道。

「要叫我芙莉大人。」

「有什麼關係,以前還不都這樣叫?」

「你現在有能力作怪了,還直呼我芙莉,人家不以為你要造反了?」

「呼呼,我哪敢?芙莉大人不只比我強得多,還挺會說謊的!」牠竊笑道:「『少我一個魔族並不會有什麼影響』嗎……」

「囉嗦。」

「唉唷,別打了,很痛吶!」小貓雙掌摀頭,垂下雙耳,卻見女孩並不出手,只是露出難以解讀的笑容,不由得好奇問道:「您在開心什麼?」

「可以利用。」

「喵?」

「我說那女人,可以利用。」

「利用什麼?」

「可以把禁咒交給她。」

「什麼!」小貓怪叫道:「不可以,絕對不行!魔族都快戰勝了,您還把禁咒交給人類做什麼?」

「因為我想看看父親氣瘋的樣子。」

「……啊?」

「開玩笑的,我怎麼可能因為這無聊的理由而把七系禁咒託付出去呢?」女孩拍拍牠,認真道:「我要利用這個難得的機會,讓魔族再次進化。」



瑪姆神思恍惚地回到營帳,癱倒在書案前,腦子裡仍是一片空白。

十天!再不到十天,她所愛的人全都會消失了!

魔族真狠心的不留任何活口嗎?

「瑪姆姐?」艾諾特挑起帳簾探頭進來:「妳還好吧?」

她連忙打直身體,佯裝無事道:「怎麼了?」

「沒事,只是哨兵說妳的樣子不大對,所以過來看看。」

瑪姆見他一臉關切,心裡一陣暖和,說道:「進來坐吧,我給你倒杯茶。」

「不用了。」艾諾特謝絕,「不死族已有撤退的跡象,赫休他們再不久就要回營,我想去門口歡迎他們。」

「那我也去吧。」她起身離座,「一定有不少傷兵……」

「沒關係,瑪姆姐。治療的事就安心交給軍醫,營裡還有其他兩名光系法師留守,有他們在就夠了。」他神情一變,凝重道:「妳精神不好,還是休息一會兒吧,過個幾天,可能連睡覺的時間都沒了 。」

聽艾諾特這麼說,瑪姆一顆心又不住噗通亂跳,不禁回想起那紫眼的魔族女孩。

她早知道聯軍會猜出終之役的時刻才大膽宣告,或是想暗示什麼?



迪奧疲累地伸著懶腰。

會議本來要結束了,赫休他們一回來,又立刻加入議題,結果折騰到晚上才散會。

剛結束不久,艾諾特隨口對他提起瑪姆的不對勁,他立刻趕到她帳外,卻發現她已經睡下。他回頭又問了艾諾特幾句,艾諾特說她不像病了,可能是今早外出時發生了什麼事。他又急又氣,隔日便去詢問瑪姆,她卻不願多談,只是一語帶過。

問不出什麼,他也不強逼,只是連著幾日暗裡觀察著她,見她舉止無異,才慢慢放下心來。

瑪姆渾然不知在她身後發生的事情,輾轉反側了數日,總心心念念的放那魔族女孩不下,她覺得自己必須再見她一面,但卻說不出個所以然。猶豫了許久,她終究還是換上普通裝束,在同樣的時間溜出了軍營。

孰不知這一切全讓迪奧看在眼裡。

迪奧見她行徑怪異,知她那日的異常必與此行脫不了關係,便暗中隨在她後方,想察明她究竟去了哪裡。

跟了一小段路,瑪姆逐漸緩下腳步,迪奧躲到樹後,見她東張西望,像在尋找什麼東西。心裡正犯疑,就聽一聲:「姐姐」,一個魔族女孩撥開草叢走了出來。

瑪姆一見到她,便喜道:「妳果然在這裡。」

迪奧聽到這,以為瑪姆與敵方私通,幾乎氣得持劍衝出,但轉念想到瑪姆與他青梅竹馬,應不至如此糊塗,也就沉住一口氣,靜靜地聽她們說下去。

「我每天都來,只是想或不想被你們發現罷了。」女孩說道。「我知道妳會來,只是妳一個人來,倒教我驚訝。」

「妳既不想殺我,我也不願傷害妳的。」瑪姆示好道。

「不殺我,難道還有其他的目的?」女孩冷哼。

「目的……」瑪姆彷彿被觸動了什麼,她捉緊女孩的雙臂,心焦道:「只剩七天了!妳來這兒等我,一定有解決的辦法是嗎?」

她知道向魔族討教對策十分瘋狂,但束手無策的她也只能抱持希望問道。

七天!那就是決戰的日子嗎?樹後的迪奧冷汗直淌。

「我來這裡不是等妳,只是因為這兒的風景比對面漂亮。」女孩冷笑連連:「再說,我說過只剩七天的話嗎?你們人類就是愛往樂觀的方面逃避,才會輸得這樣慘。」

「妳是說……」瑪姆不信的瞪大眼。

「七天之內!」女孩嚴肅道:「從今日起算,直到第七天,每一天都有可能!」

她心裡一寒,跌坐在地,躲在一旁的迪奧受到的震撼比她更大。在會議上貝勘亞斯推估的時間是一個月,比魔族真正侵攻的日期多出四倍,或者更多!這麼短的時間,聯軍根本不及因應。

瑪姆絕望地看著女孩。她終於明白,十日的預告並不是善意,它的意義只在於要他們早些死心。她失魂落魄地問道:「要是……戰敗的話,魔族打算怎麼處置我們?」

「你們背後不就是一片海了嗎?」女孩冰冷道:「想死的自己跳下去,不想死的就由我們推下去。」

瑪姆驚駭於他們的冷酷:「就算把我們放逐到闇夜……」

「那你們在到達前就會被吃完了。既然如此,還不如被溺死得好!」

「妳怎能面不改色地說出這種話……?擁有不死身的你們,根本不懂脆弱生物面對死亡的恐懼!」

「對於自己的幸福感到不滿,這就是你們失敗的另一個原因。」女孩挑起她的下巴,目光灼人。「妳可知道我們花了多少時間才找到解除不死身的方法?或許妳認為這是為了這場戰爭,但死不了的感覺並沒有妳所想的那麼甜。」

紫色的眼瞳裡彷彿有憎惡在晃蕩。

「就算人類擁有了不死身,難道就能滿足嗎?你們只會哀悼自己的逝去,繼續追求無法擁有的東西,因為人類就是一直活在追逐與放棄之間的可憐生物啊!」

瑪姆的眼神沒有軟化。

「看來用說的,妳還是不能理解。」對於無法改變她的頑固,女孩悠悠嘆息,最後,喊出了那個名字:「闍魅!」

這一喚,喚出了一段刀尖,從離女孩左頸只有寸許的空氣裡穿出,刀尖正指著瑪姆。

「啊……」瑪姆瞪大眼,只那一小段刀尖,分不清刀鋒究竟朝向哪一面?若那銀刃使勁往右揮去,女孩難逃斷頭,但她卻平靜地沒有任何反應,身體不動分毫,似乎危險並不存在。

「妳在害怕什麼?」女孩嘲弄地問道,而那刀尖也在這時「咻」的一聲朝頸部反向劃開,撕裂的空氣發出扯破布帛似地哀鳴。

無物的空氣中現出一片不為人知的黑色空間,砭人肌骨的寒風浪潮般一陣陣湧出,瑪姆克制不住的哆嗦,不知是因為穿透衣裳鑽入全身毛孔裡的寒意,還是為那被灰袍蒙住全身,只露出一半臉部的詭異女人。

薄長的嘴脣紅得有些過頭,令她吃驚的是,女人只有一半身軀,那不是活人應有的姿態。

灰袍女人飄出不知名空間,懸浮在女孩後方,死白的右手握著一柄巨大鐮刀,四周彷彿隨著她灰色的衣袍暗淡下來。

「有何吩咐?」聲音宛若四面八方傳來。

女孩靜默許久,說道:「給她最苦的糖吧。」

「是的。」女人冷酷笑道,身影一閃,疾速揮動的刀鋒在空中劃成一條銀線,瑪姆癱坐於地,只能呆呆望著那銀線毒蛇吐信般朝她頸部纏來。生死瞬間,「鏗!」的一聲,炎靈與銀色鐮刀緊抵,擦出了一陣火花。

巨大的衝勁逼得手持武器的兩人各退了一步。

「迪奧!」瑪姆彷彿犯下大錯又被逮個正著的孩子,一臉恐慌。

「是個角色。」灰袍女人退回女孩身後。

迪奧擋在瑪姆前頭,見她為了個小女孩近日來神魂顛倒,雖氣她沒出息,也放軟聲音道:「瑪姆,千萬別被蠱惑了,未到最後關頭,哪能斷定誰贏誰輸?妳想想,前次大戰我們不也是先敗後勝?現在戰況雖然不利,但也未必註定失敗。魔族要真是穩贏無疑,也犯不著派個小孩與我們接觸。」

「原來還有個哥哥在。」聽完他的闡述,女孩笑道:「我和姐姐的談話,你都聽見了?」

「什麼哥哥姐姐的,少叫得那麼親熱!」迪奧對她甚無好感。「別以為我不知妳費心接近瑪姆、將她洗腦,是為了讓她回去瓦解我軍士氣。」

「我沒必要這麼做。理由就是,就算聯軍士氣旺盛,一樣節節敗退,只是不斷丟了土地和性命。況且,是姐姐自己來找我的。」

「不也是妳故意讓她找的?」

「是有這個成分在。」女孩毫無隱諱的承認,看著軟弱的魔導師,再望望急於英雄救美的劍士,興趣道:「來打個賭吧?」

「我只與魔族戰鬥。」迪奧道。

「就當是個遊戲,賭注就用我和你身後的姐姐如何?」女孩道。

「我沒義務陪妳玩這無聊的遊戲。瑪姆是你們害怕的光系魔導師,也是人類九名重要人物之一,妳認為自己有資格與瑪姆相提並論?」他故意說道。

看得出灰袍女人能力不低,與他所交戰過的骷髏兵是天地之差,卻對女孩如此恭敬,足見女孩來頭不小。能和不死族訂下契約,並召喚不死族,在魔族裡絕不可能是低層人物,或許是個公主之類。

「你說的對,我只是個小人物。」女孩微微笑道:「但又何必想得太遠?姐姐是你重視的人,我對闍魅來說也一樣的重要,就這點來說,這樣的賭注很是公平。」

「即便是,我為何非得接受這場賭局?打這賭對妳又有什麼好處?」

「因為有趣。」女孩道:「方才你也聽見了,我想殺了姐姐,而你不是想救她的命?你當然可以不賭,但分心保護姐姐,兩人不易平安逃走吧?」

迪奧聽她一張利嘴咄咄逼人,雖然有理,卻欺人太甚,但又心繫瑪姆安危,見灰袍女人緊握鐮刀,陰冷散發著殺氣,終於把心一橫,喝道:「行,我奉陪!我若贏了,就把妳的命留下!」

「悉聽尊便。」女孩痛快道,懷裡的小貓卻不贊同似地叫了一聲,女孩自然不搭理牠,似乎不把悠關性命的賭注當作一回事,安適自若的找了顆路邊石頭坐下,開口對瑪姆邀請道:「姐姐,一起 來這裡坐著吧?」

瑪姆搖頭心領。

女孩也不勉強,悠哉的令人皺眉地輕輕拍了下雙掌,像個開局的裁判,無視另一個賭注身份所隱存的危險性。

「那麼,開始吧!」

在她的昭告下,灰袍女人愉快揮出了手中的鐮刀。

迪奧掄起炎靈,完全符合女孩心意的與灰袍女人正面槓上。

雙方互有往來,見招拆招,不會一兒就打得火熱。

「您就隨便說個幾句話,然後假裝忘了帶走禁咒不就得了,幹嘛非得這麼玩?」小貓輕怨道。

「因為有趣啊。」女孩笑笑:「就算辦正事,順便玩玩也不為過,何況闍魅看起來也很高興。」

「高興?我看她是因為悶太久了吧!」小貓嘀咕。

看在闍魅很強的份上,牠不計較對方的賭注也加入戰局,哪知他們兩人一塊兒上還是不夠看,眼見瑪姆不停為迪奧治療新傷,而迪奧卻老砍不中飄忽不定的闍魅,牠扁扁嘴,義不容辭地擔當起偉大的評論家:「簡直是一面倒嘛,無聊死了!」

又看了一會兒,牠開始打起呵欠:「喏,芙莉,我們還是早點回去吧!」

「噓,安靜點看。」女孩扯了扯牠的鬍鬚,「還有,要叫我芙莉大人。」

小貓被她扯得臉都歪了,忙投降道:「好好,芙莉大人、芙莉大人!」

芙莉一鬆手,牠如蒙大敕,立刻乖乖趴在她腿上,不敢多吭一聲。

人影仍繼續纏鬥著,迪奧卻越打越是心冷:每回尋隙一劍砍下,布料後卻是一片空蕩,灰袍女人飄忽不定,行蹤難以掌握,使他只能處於挨打狀態,任那女人恣意妄為。

殊不知,在他身後,瑪姆咬牙撐著,臉色更是沉重。

灰袍女人的攻擊只點到為止,並不痛下殺手,而是有意慢慢抽乾她的魔力。有她在,迪奧就能放手進擊,萬一魔力半滴不留,她死不足惜,只怕迪奧不肯善罷干休,反而賠了自己一條命。

轉眼數十回合過去,迪奧戰已得汗流浹背,而她除了盡力撐到河涸海乾,其後的事並不敢多想。

莫怪魔族女孩如此自信,魔族至今仍未派出真真正正的狠角色,就已教聯軍無從招架,若一群與灰袍女人同級的精兵直撲而來,薄弱的聯軍能不被踩成肉泥嗎?

兩人下意識望了女孩一眼,不自覺興起相同的念頭:「真是可怕的敵人!」

彷彿過了許久,女孩似乎厭了,抬頭看了看天色,對灰袍女人下達聖敕:「該回去了,闍魅。」

灰袍女人聽了,發出一聲冷笑,正吃力抵著鐮刀的迪奧感到炎靈傳來的力道一鬆,對方早已抽身,遠遠退開。

「想逃嗎?」

「……我說的角色,並不是你。」灰袍女人道。

「什麼?」

「能不被我的死神之鐮斬斷,果真是把有資格插在劍塚裡的好兵器,在我得到它之前,你可別弄壞了!」

她緩緩舉起右臂,手裡的鐮刀遮住了天上的日光,接受了陽光灑賜的刀片染上不祥的淡淡粉紅,彎暗的陰影印在迪奧頸上,透著難言的壓迫。灰袍後看不見的目光凌厲地鎖定瑪姆,只聽得幽暗的聲音審判似地道:「吾乃死神闍魅,輪迴之道把守者之一,剝奪汝轉生之權,賜與永恆而徹底的死亡。哭號吧,人類!」語罷,鐮刀疾速揮下,刀鋒生出的無數風刃四方一陣胡飛亂砍;受摧殘的綠葉嘩啦啦落下,翠綠的樹雨凌亂飄飛。

瑪姆閃身至迪奧面前撐起防壁,密密麻麻的風刃使她所餘不多的魔力加速消耗,她白著臉,顫音道:「快走,別管我了!」

「不,我們一起回去!」迪奧知她撐不了多久,便格外留心風刃的走向,一尋著空隙,立刻牽起瑪姆的手往外衝。

他已觀察出風刃約是沿著直線前進,只要避開軌道,就能伺機反攻。但在那之前必須將瑪姆送到風刃無法抵達的地方,再回頭與灰袍女人死戰。他一面牽著瑪姆快步跑,一面以炎靈格開漏算的風刃,一心只掛意瑪姆的安危。「迪奧!」耳旁驀然傳來瑪姆的慘叫,他忽覺眼前一花,整個人已側飛而出,重重摔在地上。太陽穴還殘存著鐮柄撞擊的觸感,劇烈的疼痛令他雙眼一片模糊,模糊中只見灰袍女人飄懸在瑪姆背後,高舉著死神之鐮,銳利的刀鋒閃耀著惡毒的光芒。

「瑪姆!」他喊道,銀鐮卻已冰冷無情地劈下。

「鏗鐺」一聲巨響,鐮刀砍在瑪姆展開的防壁上,光系元素緊密結合化成的盾產生了一絲裂縫,依附在鐮刀上的闍系元素始終是被剋的一方,部分刀刃雖得以侵犯盾後被守護著的神聖空間,卻仍硬生生停在瑪姆的胸前。

迪奧才舒了口氣,卻見防壁的顏色正逐漸透明,顯然瑪姆的魔力即將消耗殆盡。

他一把抓起落在身旁的炎靈,呼喝著朝灰袍女人砍去。

鐮刀鑲在光盾裡前進不得,灰袍女人不遲疑地拔起武器,向後退開。一取得這個間隙,迪奧立刻捉著瑪姆的手往軍營飛奔。

能跑多遠算多遠!

瑪姆被動地被拉著跑,心口卻沉甸甸地,急速的壓搾仍不夠供給足夠的氧氣。她回頭一望,絕望地發覺灰袍女人早已追上,彷彿他們的逃亡無意義似地,巨大的鐮刀已相準他倆的頸項。她深深凝望迪奧剛毅的臉龐與汗濕的背脊,以將死之人的心境,但她知道自己無法雙手一攤,灑脫自在的離去,因為心裡的牽掛早已被無以復加的罪疚掩埋。

都這時候了,他為什麼不扔下她?就像在戰場上與魔族爭奪被鮮血滋潤,腥臭而又腐敗的土地那時,放任將死的戰友被邪化的紅土吸取生命與英勇的靈魂那般?

他該曉得逃跑是無益的,要不就她死,要不就兩人一起死,不可能以他的生命換取她的,而他即使這麼做了,她也無法昧著良心多苟活七天。

就算這般,他還是牽著她一起走。

多傻的一個男人!

她在心裡默默下了個決定,並且付諸實行──掙脫他的手,獨自留下。

手裡一空,迪奧也震驚地停下腳步,回身只見瑪姆蒼白嬌容上的毅然,蔓延著令他惶恐的安詳。

那是已欣然接受,擁抱並接納死亡的神情。

她想一個人走。

見獵物不再反抗,劊子手舉起屠刀的動作也就格外優雅從容。

震懾中,他終於有了反應,卻不逃跑也不掙扎,而是實現多年來朝思暮想的渴望……

張開雙臂,擁抱了她。

「我陪妳一起走。」他將脣湊到她耳邊,以只有她才能聽見的音量說道。

留她一人在地獄裡孤獨,他怎能不心疼?以不足七日的生命換取她的陪伴,不能轉生又何妨?

她的眼底湧動著淚光,但這份心意卻重得讓她無力承受。

「謝謝。」即將凋謝的脣色挑起絕美的微笑,她闔上眼,阻斷盈眶的熱淚,奮力一推,將他推過生與死的分線。

她不能帶他一起走。她所迎接的是沒有輪迴的死亡,那不是他該去的地方。

儘管逃過此劫,七天內他仍可能會死,她還是祈禱命運能有所改變,還是把握著最後一點時間將他的臉刻在心底。她無法得知不同的死亡是否改變靈魂應當歸屬的地方,但至少知道,她沒有奢侈的下輩子與他再度相遇。

「你一定要平安回去,迪奧。」

最終的遺言,伴著死神之鐮揮下。

「不──」他怒吼道,不敢相信她留下了他,撇下他的感情,獨自一人赴死。

鐮刀沒入瑪姆體內那一刻,他的心臟幾要爆裂,體內驟然湧出的瘋狂與恨意讓他完全失去理性。手中的劍悲憤地朝魔族女孩擲出,炎靈破空飛去,劍尖直指女孩額心,分毫不差。將汲取到鮮血時,卻被一隻憑空伸出、包裏在焦黑鐵手套下的右手覆蓋,登時勁道全失,成了對方的掌中物。

然而劍上的勁道並非被化去,而全由那手吸收,使得手套震落了幾許粉末,出現了細微的裂痕。

「不行唷,這樣可是破壞規則的。」邁奇說道,貓臉似笑非笑。

那手聞言鬆開炎靈,向後縮回,在急劇收小的黑洞內,傳出機械般的低沉聲音:「非……常……抱……歉。」

權威受到挑戰的芙莉相當不悅地敲了邁奇一記,當黑洞縮得只剩針孔一般大小時,輕冷而又不失威嚴道:「謝謝你,屠。」

黑洞瞬時停止緊縮,突兀的黑點停滯在空氣中,成了美麗風景畫裡的小小瑕疵。

機械似的平板聲音模模糊糊地從小孔裡流出,卻多了一點抑揚。

「我……的……榮……幸。」

而後,黑點被風拂去,不留半點痕跡。

「邁奇。」

「我知道,妳又要罵我多嘴又愛管閒事了。」小貓怏怏不樂道:「不過也多虧我,讓妳能少扮些黑臉不是嗎?」

「還痛嗎?」

「啊?」牠一時無言,不能理解她如此問的動機。

意外地,她伸手揉著牠的痛處。

「我不是討厭你,只是『大人』二字是需要說給別人聽的,我不希望你因此誤解了我的苛求。」

「為什麼?」牠仰頭疑惑地問道。

「還用問嗎。」相通的心意,畢竟仍無法確切傳達每個想法。「你是我最親近的人了!」

聽她親口承認,邁奇無可避免的陶醉竊喜,牠的重要性顯然已勝過另一個與牠同等份量的人。

「你是唯一伴著我的朋友。」她起身,向著人類走去。「明日起,我們就是魔族的敵人了。」

「那狄斯呢?他不是妳……」說到一半,牠忽地發覺她已擇取了一條偏離鮮血,卻更加陰暗無比的道路,牠不及細思那是何等恐怖的境地,第六感所預見的無形卻令牠不住發抖:「妳的意思是我們沒有贏面?妳瘋了,芙莉!為何顛覆必贏的盤面,卻又堅持下注?」那不是能輕易承擔的沉重。

「因為他們也賭了。」她注視著迪奧與瑪姆,「即使只有一絲絲的可能性,我也想嘗試看看。我看見的,是比你所預見更遙遠的未來,如果現在不這麼做,那份美麗將會化為烏有。」

「就只因為這樣?」牠氣結。「預測永遠是不準的,妳怎會傻得被那海市蜃樓般的幻影給迷得團團轉?人類終究是人類,將希望託付在他們身上是不會有回報的,那只會害得妳全盤皆輸!」

「賭博就是因此存在的遊戲,下注的人總深信自己會是贏家。」她並沒有動搖。

「妳會自食苦果的。」牠知道自己沒有阻止她的能力,雖然她從不曾漠視牠微小的聲音,卻總是選擇性的聽取。

芙莉沒有回答,心底卻漾起一抹漣漪。

人類終究是人類……



迪奧並未接續攻擊,不只因為傷不了魔族女孩,也非失去了炎靈,而是瑪姆前傾的身軀倒進他懷裡。而且,還喘著氣。

他又驚又喜,卻也一頭霧水。鐮刀割裂了瑪姆的身體,卻沒留下任何傷口,他還能聽見她心跳和血液流動的聲音,這一切使他更加大惑不解。

瑪姆倚在他身上,摀著心口不住喘息,半句話也說不出來。死神之鐮劈入時,她清楚聽見體內碎裂的哀鳴,不知為何,竟克制不住掉下淚來。

空虛,這感覺絕望地攫住她。

已經回不去了!

「有些路是不可回頭的。」一本書扔在他們腳邊。「妳的心願已經達成了,為何不笑呢,不死的人類?」

「妳對她做了什麼?」迪奧眼裡燃燒著仇恨。

「她已經死了。」女孩彷若無底的湖水,寬容吞入他的憤恨,不再吐出。「被斬斷的生命無法再前進,停止前進的生命也正代表了死亡。永生──就是永死。」

「她現在已是不死者了。」邁奇刻毒道:「人類很快便會察覺她的異樣,排擠、抹殺她的存在,她將漸漸失去容身之處。」

異族的分散並非出於天然,而是不願承認的狹窄心胸作祟,因為無法彼此接納,戰爭應運而起。

「瑪姆.薩蘭恩,我芙莉與妳正式交易。」

逐漸適應胸口那股疼痛的瑪姆為女孩的要求呆了一呆,扶著迪奧肩頭,與女孩相視。

「三日內,聯軍後撤四百里,築起高牆為界,我魔族大軍將不再前行,予你們一塊落腳生根的處所。」見她不言不語,女孩以為她仍有所不滿,脣角一勾,嘲諷她的貪婪:「這是最後的退讓。」

不,並不是這樣。瑪姆嚅囁著雙脣,仍發不出一個音,卻是因為女孩的話語。

寥寥數語,魔族讓步得太多,她卻沒有足以交換的東西。

這樣的交易無法完成。

「交易成立。」沉默,可以有很多種解釋。女孩將她的無言當作肯定的答覆,身後悄然展開傳送門。

「慢著!」迪奧喚住那欲離去的背影。

女孩回瞥了他一眼,等待他的下文。

「我也想得到不死身。」

「不要,迪奧!」瑪姆雪白著臉拉住他衣袖,不安在心頭滉漾。

「哦,你也想投靠黑暗的一方嗎?」女孩臉上的笑容似乎變得更加明亮。

長生不死的咒詛對於生命有限的人類就像美味的毒糖,雖然那毒發作得烈,卻有著漫長的潛伏期,於是為了貪求糖的甜美,人類可以忽視毒發的痛苦。

迪奧堅定的點頭。

黑暗的答覆後,帶來了恆長的生命與死亡。
steven90566 發表於 2012-1-31 16:46
第八集01

交易的恐怖後果,很快就浮現了。

一開始是瑪姆治癒能力減弱,後來迪奧也察覺身上的傷口會自動癒合,幸虧當時戰場上無人發現,待他回營向瑪姆說起時,她早已失去了一身魔力。

前後不到一天的時間。

他們這才明白,不死身會「闇化」肉體,排斥闇系元素的的七系精靈自然厭惡不死者,不再借予力量。

嚴重的是,這樣的變化是無法偽裝的。

「迪奧,我們該怎麼辦才好?」營帳內,瑪姆抱著禁咒書惶恐道。

不存魔力之後,禁咒對她而言就只是普通文句,無論如何誦念都產生不出任何效果。

迪奧讓瑪姆在床邊坐下,拍拍她的手,安撫她慌亂的心思:「別緊張,我會說妳病了,這幾天不會有人來打擾妳的。」

當然他會對外謊稱只是小病,免得其他光系法師或軍醫趕來一探究竟。

「但是,只剩兩天了!」

「我知道。」他嘆氣。

這事很難啟口,最困難的是要如何讓大家相信並接受。

遵從魔族的條件的確比硬碰硬要來得好,但魔族的私下交易、背叛聯軍的他們所說的話,又會有多少人願意聽?

不說,時間依然在逼近。

「貝勘亞斯他們絕對不會原諒的。」拿著交易證據的手在輕輕顫抖。

「還有個方法。把禁咒書交給艾諾特,讓魔族嚐一嚐苦頭。」營外不時有人行來走去,他放低聲音,免得隔帳有耳,四處散播謠言。

「用禁咒驅除魔族?」瑪姆吃驚地猛搖頭:「不能那麼做,你想在背叛人類之後又背叛魔族嗎?」

「冷靜點,瑪姆,只要別聽從魔族的指示,我們就沒有背叛人類。」迪奧道:「我們是人類,記得嗎?魔族的確給了我們一條新路,但我們該幫的還是聯軍。」

「不,迪奧……」瑪姆心裡一陣掙扎。

她一直不明白魔族女孩把禁咒交給她的理由,操弄戰爭不是兒戲,但女孩還是下了注,這場交易的背後是魔族的共識還是背叛?

「不行。」她搖了搖頭,「死神奪去我的魔力,是為了不讓我使用禁咒。要打倒魔族,除非將禁咒書交給有能力使用它的人。」

「例如艾諾特。」迪奧首推這不二人選。

「我不同意這麼做。」她說道:「我已經沒有能力確認禁咒的真假,闇系禁咒也還在魔族手中,如果演變成禁咒間的戰爭,聯軍、魔族,還有土地全都會被破壞殆盡。只要照著魔族的話做,大家都能保住性命不是嗎?」

「如果我們說服不了聯軍呢?如果這本禁咒是假的,魔族只想利用我們輕鬆取得土地,那時候我們就變成真正的背叛者了!清醒點,瑪姆,魔族的話是不可信的!」他克制不住激動道。

「迪奧……」在她面前,他一直都是平湖的湖水,然而突如其來的狂濤卻呈現出失控的一面,打亂了她的認知。

「抱歉,我不是故意要嚇妳的。」他放開她的手,浮躁的來回踱步,彷彿想藉此安定心神似地。

「陪我出去走走吧?」她開口邀請他。「我們邊走邊談。」

他一愣,「妳不休息?」

「就算躺下,恐怕也睡不著。」

自己的營帳彷彿成了另一個世界,不屬於她的世界。

不死的毒已逐漸改變一切。

脆弱的心靈,又能抵抗到何時?



「瑪姆姐,瑪姆姐?」艾諾特從簾帳後探進半顆頭顱。

營帳內一片悄然,黑暗、寒冷。

瑪姆姐也不在,一定又跟迪奧大哥出門了。

他洩氣地大嘆口氣,這是第幾次挑戰愛情的銅牆鐵壁失敗了?

算啦,只要迪奧大哥還沒開口,瑪姆姐還沒點頭,愛情堡壘拆除大隊依然存在,一切就都還是有希望的。身為破壞份子一員,本來就不能讓他們太早修成正果。

「對了,順便假迪奧大哥之名留封幼稚的情書算了……」

彷彿懲罰他的不良居心,突如其來的重物沉甸甸地擊中他後背,慌張中他踉蹌的被往前推去,撲跌在用來隔開床鋪與書案的雕花屏風上,手裡還緊抓著被扯斷的簾帳。

「在瑪姆房外鬼鬼祟祟的想做什麼?」

他心虛的回頭,見到的是馮瑟莉妲充滿懷疑的怒容,方才偷襲他的正是那隻高舉的左腳。

「我是來請教瑪姆姐一些問題的,瑪姆姐不在,我原打算要走了……」他評估了一會狀況,決定撒謊應付。

「不是來破壞她和迪奧的感情?」馮瑟莉妲疾言厲色的逼問。

「當然不是!」艾諾特堅決否認。

「那就好。」她不再追問,但表情卻完全不是那麼回事,「我賭了迪奧會贏,這個月就會全力保護他和瑪姆,任何人都別想對他們倆出手,你可別動什麼歪腦筋!」她撂下狠話,離去。

「傷腦筋啊,有了馮瑟莉妲大姐這個大反派,往後可就麻煩了!」艾諾特拍著額頭,無奈的扶起屏風。

幸好沒破,要是撞壞了,只好偷搬努特利房裡的來賠償了。那傢伙的神經粗得可比龍尾,至少半個月不會發覺房裡的變動。

對了,既然人都來了,不如順道參觀瑪姆姐的香閨吧!反正他是非自願被馮瑟莉妲大姐給踹進來的,情有可原嘛!

有了賴罪的對象,他也就光明正大地翻起案頭上的文書。

「唔,全是魔法相關書籍嘛,瑪姆姐也太過認真了。」只能操縱光系元素的話,還熟讀魔法大全就太浪費時間了,只要蒐集專精領域的資料就已足夠。

又私自檢閱了幾份卷宗,內容全是有關闇系魔法剖析此等機要乏味又不完全有效的東西,這些他房裡也有一份。

接下來是瑪姆姐的臥室。

繞過屏風,後方只擺著一張床、必須的枕頭與棉被,樸素的可比一般士兵的規格。迪奧大哥到底是怎麼照顧瑪姆姐的?上回他到喬蓋舒房裡,差點沒被奢華的擺設給驚昏。

雖然瑪姆姐不重視物欲,但這樣也簡單過頭了。他搖搖頭,正要離去,卻不經意瞥見凌亂被褥下的一頁書角。




02

烏雲在天空聚集,不一會兒就下起了小雨。

攜手回到營帳,兩人心裡也有了共同的答案。瑪姆拿起床上的禁咒書,又從床底下取出火盆,走回屏風前,對迪奧微微一笑。

他們已決定以人類的身分戰至最後一滴血,但以不死身為代價,將銷毀所有禁咒,既不背叛人類,也不背叛魔族。

「開始吧。」

瑪姆撕下書頁,扔進火盆裡。

迪奧磨擦著打火石,燃起的火苗立刻吞噬起禁咒頁,珍貴的魔法文字在紅光中隨著燃燒的紙頁泛黑、皺縮、崩碎,撲火飛蛾般在熊熊烈火中殞落。

對抗魔族的鋒利武器漸漸融化,瑪姆雙眼仍一眨未眨,將禁咒頁一張張送入火焰之中。

志氣或許是無用的東西,卻是人類最值得驕傲的地方。

「願這份榮耀引導我們走向永遠的樂園。」如果地獄也有那樣的地方。

「無論我們在何處存在,只要遵從心意,相信自己的決定。」火盆內的光影在瑪姆瞳中搖曳。

「你們……你們在做什麼?」門邊傳來一聲怒吼,艾諾特正巧看見瑪姆將最後一張禁咒丟入火中,立刻臉色大變的衝入帳內,從餘燼裡搶救焚燒的紙張。氣急敗壞的踩熄了紙上的火焰,咒文卻已經毀損得無法辨認。「你們知道自己在燒什麼嗎?」

「艾諾特,怎麼突然來了?也不敲個門……咦,門呢?」

「那不重要,迪奧大哥!」他惱怒的質問:「為什麼要燒了這本魔法書?」

「魔法書?」迪奧花了半秒才反應過來。「哦,這是瑪姆無聊時寫的閒書,因為佔空間又沒什麼用處,不如燒一燒……」

「誰說這本書沒有用處?我只唸了幾句就改變了天氣,只要運用得當,這些新魔法一定能成為對付魔族的新武器啊!」希望已毀,艾諾特瞪著那一盆灰黑,口氣焦灼無禮。

「艾諾特……你看過了這本書是嗎?」瑪姆問道。

「很抱歉,我擅自闖入了瑪姆姐的房間,床上的魔法書我也是抱著半信半疑的態度抄了一頁下來……但是瑪姆姐,妳既然已經創造出了強大的新魔法,為何又要將它銷毀?」

「艾諾特……」

「沒辦法,」迪奧搔頭道:「被他發現了,就全說了吧。」

瑪姆綻露苦澀的笑靨。

「艾諾特,禁咒不是我創造出來的。」她一五一十道出前因後果。

「迪奧大哥……和瑪姆姐……成了不死者?」他顯然仍需要一些時間接受。

瑪姆捧起迪奧的炎靈,在艾諾特與自己的左手食指劃了一刀,鮮血立刻滲了出來。

她伸出右手,掌心向著艾諾特,誦了幾句治癒術的咒文,艾諾特的傷口仍滴著血,她的食指卻已完全痊癒。

「不能使用魔法,再生力卻提高,這就是不死者的證明。」口吻裡有著淡淡憂傷。

「瑪姆姐,妳……」事實擺在眼前,不由他不信,下一刻,憤怒無可遏止的爆發出來:「既然如此,你們為什麼又燒了禁咒?」矛頭又轉回老問題上。

「因為不想背叛……」

「胡說,你們這麼做就已經背叛了一切!」指責句句尖銳,「你們和魔族進行交易,卻不打算勸退聯軍;只顧自己獲得不死身,卻毀去禁咒,毀去人類存活的可能性,你們想兩方討好,卻是徒勞無功!」

「艾諾特,變成不死者並不是我們願意的呀……」正面思考難道錯了?

「別說了!不管你們如何偽裝,也無法再成為人類的一份子。不死者只是魔族的使徒,我不會再聽信你們的謊言──」

「垃圾,去死算了!」被劈碎的屏風順利使艾諾特安靜下來。「我們這麼做哪裡錯了?人渣。」

「你……」削過身側的炎靈讓艾諾特倒抽了口涼氣,他想要反擊,炎靈卻早一步架在他頸上。

「我和瑪姆的痛苦,你一點也不瞭解。」恥惡的眼神無情地瞪視著他。「用魔族的禁咒對付魔族就是所謂的正義?和魔族交易的是我和瑪姆,禁咒書是屬於我倆的東西,我們放棄交易,燒掉信物,這難道有錯嗎?」迪奧惡狠狠道:「禁咒是真的,代表魔族是真心誠意與要聯軍和談,如果人類都如你這般,那根本不值得守護!」

「少唱高調了,你這偽君子!」艾諾特大笑:「要是真心誠意,魔族不會與你們私下面會;要真心誠意,就不會把你們變成不死者,還逼聯軍奉送四百里土地,讓擠困在狹小居住地的活口相互廝殺,你不就是明白這點,才拒絕交易的嗎?」他冷笑著用食指與中指夾住劍身,緩緩將它移開頸邊。

「禁咒已毀,說再多也沒用,我手上那張最後的禁咒,無論如何也不會交給你們。」

「別太狂忘了,艾諾特!」被推開的劍重新抵住他的頸。

「我跟你們交易吧。」他牽唇道:「既然你們自認是禁咒書的主人,就以抄襲的禁咒為代價,我會替你們隱瞞不死者的真相。」

「禁咒絕不能使在用戰爭上,快把它交出來。」瑪姆或許希望艾諾特變回從前的樣子,但迪奧可不這麼期待。

「那是不可能的,因為背叛者是你們。」短暫顯露的和善面具破裂,「你們必須接受這筆交易,不管你們願不願意。我要你們離開這裡,永遠不許回來。」不把迪奧的炎靈放在眼裡,孤傲而輕慢的身影消失在迪奧和瑪姆視線外。

「投靠魔族的劍士與沒有魔力的魔導師人類已經不需要了,別再讓我見到你們,叛徒。」



「不好了!」柏伊璐手裡抓著信紙,衝進營區最大的一座軍帳內,急急巴巴打亂了會議。

「又怎麼啦?要你叫個人去了那麼久,現在又大呼小叫。」喬蓋舒不悅道。

「到處找不到迪奧跟瑪姆,他們的行李也不見了!」柏伊璐比手劃腳道。

「每次約會都被我們破壞,所以這次搞出私奔記嗎?他們說什麼時候回來?」貝勘亞斯見柏伊璐手中握有留書,並不緊張。

「啊,對了!」柏伊璐在眾人面前攤示信紙,僅有大大兩字:「後天。」

「後天,很快嘛!」赫休道。

「他們回來時肯定生米煮成熟飯,這下是我和赫休贏了。」馮瑟莉妲撫掌大笑。

「沒聽瑪姆親口承認,我是不會吐出錢來的。」努特利特別聲明。

「兩天是兩天,他們可不見得會回來。」艾諾特冷張臉道。

「此話怎講?」喬蓋舒問道。

「罷了,說了你們也不盡信,不如時候到了再說。」

「都相處那麼久了,你說的話我們怎麼可能不信?怎麼,和迪奧翻臉了?」赫休也問。

「是翻臉了。」艾諾特暗暗護緊袖裡的禁咒頁,「我是昨天最後一個見到瑪姆姐的人,那時迪奧哥也和她在一起。」

「你該不會是在吃醋吧?」努特利還未嗅出可疑的煙硝味。

「所以我才說時候未到說了也是沒用。」這些人的思維還逗留在無聊的男女感情上,渾然不知二人已經背叛。就連他去找瑪姆之前,也不相信她和迪奧竟會拋棄聯軍。

「努特利,你的人生目標就只有製造噪音嗎?」馮瑟莉妲的大掌往努特利後腦勺一掃,認真無比的對艾諾特道:「你儘管說,我絕對相信你。」

「是嗎。」艾諾特並未特別欣喜。「如果我說他們和魔族接觸過,獲得了某樣東西,所以逃亡去了,這樣你們信嗎?」

「當然不。」柏伊璐道,這個理由實在太離譜了!

赫休、喬蓋舒和努特利也一臉不信,卻只見心直口快的馮瑟莉妲重重拍桌:「通敵叛國?」然而圓睜的雙眼卻也洩露出對艾諾特承諾的動搖。

包含重罪的四個字令眾人冷汗直流。

「嘿,別鬧了,這可不是呼口號,不要隨便瞎說。」就算是串通好唱雙簧,這種陷人於罪的話語也太過分。努特利以柏伊璐手中的物證反駁道:「逃亡的人不會特地告知回來的時間吧?」

「他們不會回來了,因為他們離開的理由是……糟了!」艾諾特霍地起身。「紙上所寫的後天就是明天,那是魔族侵略的時間!」

「什麼啊,原來只是這樣。魔族和不死族天天都打過來,這老早就不是什麼新聞了。」努特利兩手一攤。

「艾諾特,別越演越入戲了,我們都很清楚迪奧和瑪姆是什麼樣的人,趁他們不在時開開玩笑是可以,若是變成煽惑軍心可是很嚴重的。」喬蓋舒道:「任何言行都受軍法約束,有功必賞,有罪必誅,沒有人可以免責。」

「我心裡也很懷疑,不過艾諾特這麼說一是定有理由的。」馮瑟莉妲勉強收斂心神表態:「但若這全是胡說,艾諾特,往後你在我心中就僅是個騙子而已!」

「為什麼到現在你們還一直信著那二人?」艾諾特孤獨地冷笑:「明明是他們捨棄了人類,明明是我站在這裡,你們卻不信任我?」

「你說的話並沒有根據。」貝勘亞斯道。

昨天還好端端的兩個人,今天沒出現就被指責為賣國賊,世間哪來這個道理?

「艾諾特,你瘋了不成!迪奧、瑪姆都和我們交情要好,一直以來,對付魔族他們兩個都是功不可歿,要是存有背叛之心,何必等到現在才來背叛?你以為毀滅了無數魔族與不死者的他們能在敵營裡活下去嗎?」總算盡入狀況的努特利插話道。

「就算魔族真的接受了他們……難道我們這裡還有可供作談判的籌碼嗎?」柏伊璐苦笑道。

土地?即便不輕易獻上,聯軍不依舊連戰連敗?魔族會允許輸家拿自己遲早到口的食物來交易?

即使戰場上那些不死人乾渴的腦殼內不含一絲智慧,魔族軍官可不是那麼一回事。

但,卻也因指責太過荒謬,艾諾特又與迪奧、瑪姆走得親近,讓他的驚人之語不得不令在場眾人加以重視。

「根據……」艾諾特緩緩坐回椅上,指尖撫摸著在袖中捲成一束的紙張。「以我艾諾特的地位、名譽和生命發誓,這不是謊言。」

軍帳裡一陣靜默。

「如果你確確實實是認真的,」貝勘亞斯按著心口,神色肅穆的發誓:「那我也將以地位、名譽和生命為擔保來相信你。但倘若你所言並不屬實,就由我貝勘亞斯來奪取你的所有。」

寂靜的氣氛一瞬間凝重起來。

到底該不該相信?

柏伊璐坐在位子上靜觀其變,馮瑟莉妲、喬蓋舒、赫休與努特利一個接一個起誓,也讓迪奧與瑪姆的逃亡疑雲也漸顯的真實。

局面變得令人左右為難,無論是通敵叛國罪還是以性命起誓的誣告罪,都將有一方必須付出極大的代價。

他知道,這是把兩面刃,卻也不得不按著自己心口,一字一語的立誓。

不只懷疑,也是為了相信。

在空著兩個位置的情況下,會議開始了。

「迪奧和瑪姆離開軍營的消息暫先封鎖,魔族明日將會侵攻,目前最重要的是討論出應對的方法。」喬蓋舒首先開口。

不管大戰是遠或近,這都是一直存在的威脅,至於艾諾特說的是真是假,明日便見分曉。

眾人一陣思索,數分鐘內,竟無一人發言。

至目前為止,還未仍有見效的方法阻止魔族繼續勝戰,聯軍盡了最大的努力,也只能偶爾扯平。

「不能排除撒退的打算。」努特利想破了頭,最後吶吶道。

其他人也有些垂頭喪氣。

「不,該是反撲的時候了。」低靡的士氣中,艾諾特終於出聲。

「你有什麼好辦法?」貝勘亞斯問道。

艾諾特十指交握,不急不徐道:「經過如此多年,我終於創造出了一種威力強大的新魔法,就用它讓魔族品嚐敗績吧!」

一場陰謀開始了。
steven90566 發表於 2012-1-31 16:46
03

滅魔之戰第二十三年,亦是最末年,艾諾特以其創之禁咒,於一日內逼退魔族百里有餘。該次勝利為歷經黑暗期的聯軍點亮了希望的曙光,也象徵長達二十三年的戰亂終將撥雲見日。



魔族臨時首都.愛立塔克。

寢宮門被怯怯推開,洩出門縫的餘光裡,男孩正在哭泣。

「姐姐……」他一手握著銅製門把,一手不停擦著眼淚。

室內燈光昏暗,象牙床靠在寬敞空間的一角,女式睡衣皺巴巴的蓋在枕頭上。床頭燈還亮著,螢芒虛弱的不比天光。方型寢室右側是一排貼著牆的原木衣櫃,右上的角落縫隙間立著用黑色薄紗罩起的連身鏡,與寢宮門相對的大窗戶下擺有一張小桌,倚坐在鋪著金色蕾絲椅套的柔軟椅子上,與邁奇一同凝視窗外灰濛天空的芙莉轉過頭來,對滿臉淚痕的他招了招手。

「過來吧。」

他抽抽噎噎的踩過一塊塊花格子瓷磚,走到姐姐面前。

幻形為少女的芙莉將他抱到腿上,拿起桌上的銀梳,輕輕梳理他微亂的黑髮。

「下課了嗎?」

「沒有,我不想上課。」他帶著濃濃的鼻音道:「魔眼不見了,姐姐,妳幫我找好嗎?」

「你沒好好看著,又讓牠給跑了?」芙莉撥去梳齒間的綠葉,執起男孩右手一瞧,細嫩的手背上佈滿細細刮傷。「還把自己弄得這樣狼狽?」

「那是因為……」

「曜王大人。」門外,黑衣女僕平板的聲音打斷了男孩的解釋,「銀王大人請您帶著禁咒書到光殿一趟。」

「知道了。」芙莉道。

女僕欠了欠身,帶上房門後退下。

「姐姐,妳要走了嗎?」停止哭泣的男孩睜著泛紅的雙眼問道。

「會留下疤痕的。」撫過男孩的小手,傷口已然癒合,皮膚完好無恙。「你的復元力還不強,行事要當心些。」

「為什麼我們不能像不死者一樣快速再生組織?」男孩翻著手掌檢視。

「可見你逃了不少課。」她微微一笑。

「我不喜歡那個驕傲的老師,姐姐,妳教我吧?」男孩央求。

「壽命和再生力只能選擇一種。不死者是矮我們一截的生物,是戰爭的消耗品,只要很強的再生力就足夠了。」她說道,「具高智慧的不死者很少,因為它們大部份只是死神用枯骨或泥土創造出來的傀儡,除非用神器直接奪取高智慧生物的壽命。但不死族和魔族一樣,都畏懼光系魔法。」

「這段老師教過,我還記得。」

「魔族不需要再生力,是因為我們會使用魔法。就算復元力差,也比人類好上數倍。」她詳細教導,「低等棋子有死屍操控,重要人物就用返生術,只要不受到致命傷害,魔族可以一直活到想死的時候。然要摧毀肉體則必須仰賴外力,我們並不像其他種族般能壽終正寢。」

「想死並不一定能死啊,姐姐。」男孩想了一想,「死掉後可能會被強迫復活,復活之後又得再死一次,不知道哪一天還會被叫醒,這樣根本不叫死亡,就像睡覺一樣嘛!」

「那正是我們的宿命。死亡並沒有拋棄我們,但卻不是永恆的,因為黑魔法可以輕易干涉。但有一點,死屍操控無法喚回死者的靈魂,沒有意識,身體也沒有知覺,並不能算是活著,只有光系魔法能帶給我們永遠的死亡。」

她起身,將男孩留在椅上。

「我該走了,今天的課就上到這裡,有空時記得復習。」

「是的。」男孩乖乖待著,看著芙莉在鏡前整裝。「記得帶禁咒書喔,姐姐。」

芙莉不語,慢慢別上腰側的銀釦。

「狄斯,我和父親,你會選擇哪一個?」

「姐姐。」他毫不猶豫道。

「不論對錯?」

「我不知道……但我喜歡姐姐。」

芙莉沉默了一會兒。

「狄斯,你幾歲了?」

「八歲。」他彎著手指數道。

「那還太過於脆弱。你要記住,在對自己的力量感到滿足前,絕不可以違背父親。」她繫上腰帶,給鏡子蓋上黑紗。

「好好待在房裡。」

「姐姐,禁咒呢?」見她兩手空空,男孩出聲問道。

「父親大人召見我,是因為今天魔族吃了敗仗,真正的原因則是我在打賭中輸了些獎品。」

「獎品?」男孩立刻明白她的暗示。「姐姐,妳把禁咒交給人類了?」

「是啊,由我親手。」即使揹負著族人的怨恨也不在乎。

「為什麼?我們好不容易才回到祖國的土地,這樣會害魔族吃敗仗的!姐姐不是說過會為族裡帶來無上的榮耀,為什麼又要這麼做?」

「我不認為打輸這場戰爭是純然的壞事。」她道,「魔族的侵略總是難以成功,為什麼擁有禁咒和不死身,卻會被不如我們的種族所擊敗?我們無法克服的弱點是什麼?人類知道什麼我們所不知道的事,而我們曉得的事又被他們知道了多少?狄斯,我們必須改變。」

「妳不用煩惱那麼多,姐姐。只要贏了這場仗,魔族就能統治整個大陸,到時候所有人都要聽我們的了!」

「然後就能高枕無憂的執政下去,永遠不被推翻?我們必須懂得更多,向可恨的敵人汲取教訓,例如──背叛。」雖然她一開始就不相信那兩人,但沒想到他們會將光系禁咒交給同夥,自己聰明的在幕後操縱。不過安格巴坦闇咒不會讓人類得逞的,非魔族與不死族的人觸碰了禁咒書,必須受到詛咒。

「我和父親,你選擇哪一個?」她打開門,走出了寢宮。

「不要去!姐姐,妳快逃吧!」男孩跳下椅子,在她身後喊著。

「你希望我逃到哪裡?」而今天下只有兩個勢力,她無處可逃。

「不然,我會保護姐姐,不會讓父親殺了妳的!我……我還是喜歡姐姐!」他紅著臉,鼓足勇氣叫道。

「保護?你連約束使役獸的力氣也沒有。」

父親仍貪戀著權位,而狄斯也未到繼承王位的年紀,她的背叛只會讓他陷入險境。
「聽著,你還太過幼小,絕不能反抗父親。」

她關上房門,將他隔絕在門的另一端。

「放心,妳不會死的,只要皇族還沒出現能夠取代妳的女人,死神的契約就依然有效,十有八九是監禁。」跟隨在她身邊的邁奇道。

「這我知道。」在被搾乾最後一滴價值前,父親再不願,也得壓抑住怒火。「邁奇,我已經不是曜王了,你隨時可以自由,不必和我一起受苦。」

「那個晚點再討論吧。」牠似乎不想談起這件事。「喂,芙莉,妳說我們真的輸了嗎?」

「的確和設想的不同,不過這次,我看見了不一樣的東西。」

「是啊,這次一定可以睡得非常飽。」牠大嘆。

越是絕望,才會產生更大的希望。




04

瑪姆和迪奧並沒有離開太遠,他們一直藏身在軍營附近,與聯軍一同前進,和魔族一起撒退。看著黑暗的子民從南方退到北方,渡過死神海,回到了闇夜大陸。

那一刻,成了輝煌的歷史。

重創的魔族在闇夜沉默,而芙莉的消息,也封閉在所有知情者的口中。

滅魔之戰第二十三年,亦是最末年,艾諾特以其創之禁咒,終於平息長達二十三年的戰亂,為人類締造了長久的和平。

勝戰後,將士們解甲歸田,回鄉與親人擁抱。稀少的人口、廣大的土地,在一場會議後有了各自的分配:強大的龍族選擇了龍之淵,迅捷的翼族挑走了風谷,以艾諾特為傲的人類則仗著戰功霸佔了大部分領土,弱勢的精靈聚集起來,在南方建起了尖耳村,獸人與矮人心中懷著對人類貪婪的不滿,忿恨移居他處。

為了使人口平均,有能力與野心的將領攜家帶眷前往新的封土,建立起屬於自己的公國,當上了君主。

三年後,散盡千金的艾諾特終不敵纏身的詛咒,病逝於郊野居處。數月後,遺體才被路過的獵戶發現。散落身旁的八冊魔法記事成了當代魔法學指標,而他逝世之處也因後人的追思,發展成以他為名的魔法大國──德瓦索王城。

然而直到死亡前,他都未曾留下關於禁咒的隻字片語,曇花一現的超強魔法就此成為歷史上的不解之謎。



荏苒又過了十三年。

遠遠見狄斯坐在草地上,優莉不禁露出笑意,悄悄走近他背後,伸手就是一抱。

「妳做什麼?」

懷裡的人彷彿是個幻影,她撲了個空,整個人跌在草地上。

狄斯不知何時站在她後方,表情與身側的魔眼獅同樣冷淡。

「下個月我就滿十五了,你知道這是什麼意思嗎?」狄斯不扶她,她也不耍賴的自動爬起,然後硬拉著他坐下。

「妳是來炫耀的?」

「不,我一點也不想當曜王,雖然這是母親的希望。」她一手支著下巴,一手撫摸著始終緊閉著額上梅杜莎之眼的魔眼。「我只是來恭喜你將成為銀王而已。」

她充其量只是個命運被擺佈好的偽王罷了。

銀王與曜王註定結合,這是王族長久以來的傳統,但她知道,狄斯喜歡的是前曜王,她經常發現他在芙莉姐姐房前佇足;她雖同樣厭惡既定的婚事,卻壓抑不了心底戀慕的滋長。

「別太擔心,只要我們同心合力,瞞過父親不是問題的。」從狄斯的表情她可以知道,他對她為何不與母親同一陣線感到不解。

「我沒見過芙莉姐姐,但一直都很敬佩她。聽說她年僅七歲就登上王座,是歷代曜王中最傳奇的一位,那樣的人,想法必定有所不同。雖然她把禁咒交給了人類,但我想一定是有某種特別的理由吧!」

他奇怪地望了她一眼,緩緩述說道:「那是因為她的母親拋棄了她,死神契約無主,在當時無其它皇族之女的情形下,只得由她擔負起曜王的責任。」

「為什麼?」她好奇地問道。

「她的母親原本已離開了魔族,其後被遴選為曜王,不得不回來傳承子嗣。但她不是個安分的女人,產後七年就不告而別,死神契約便落到女兒身上。」

「那個人就是芙莉姐姐?」傳奇的背後,原來有不為人知的一面。

狄斯並不接腔,卻是不由得憶起小時候起壞心時用摻了藥的酒將姐姐灌醉,醉眼矇矓的芙莉將他當成邁奇,道出了真相。

『她跪著求我,讓我放她走……即使魔族再無情,也不能容許已起反叛之心者紮根。即使……她是我的母親。』

於是,她除下了母親的沉枷,對外卻說是為了掌握實權,所以逼走了母親。

其實她早已知道母親在南方有所愛的男人,但她所能做的,只是藉由成為新曜王,讓母親能獲得真正的自由。

那晚她不停呢喃著,直到他支撐不住睡去,都沒能把話給聽完。

他很心疼,但當她清醒時,卻堅強的不需要任何同情,理智又冷酷的成功飾演眾人期盼的王者角色,統領不死族為魔族效忠。

「怎麼了,為什麼不說話?」優莉的手在他眼前晃著。

「妳問得太多了。」他忽地變得冷淡。「在妳成為曜王之前,別如此輕疏的獨自接近我。一直以來父王壓制著不使我繼位,是因為我所跟隨的並不是魔族,而是曜王,但那曜王卻不是妳。」

「這我自然知道!」她被那尖銳的言語逼出了淚水,「我知道自己比不過芙莉姐姐,也從沒妄想取代她。我本來還很高興,因為你從沒像今天這樣和我說過那麼多話。但是現在,我更不瞭解你了!」她哭訴到一半,忽然發覺狄斯並未看著她,順著他的視線朝自己後方看去,母親正氣極敗壞地往這裡趕來。

「難道是因為……」

「父王很清楚,只要妳將曜王之位搶到手,承受了死神契約,我再也無計可施,而前曜王也能順理成章的被消滅。我從來都有殺了妳的念頭,時間臨近,妳可越要謹慎當心,別留下任何的空隙。」

冷酷的話許傳入耳裡,待她轉身,狄斯和魔眼早已走遠了。

「時間所餘無幾,變動的時刻也快了……」她不真切的看見他脣畔勾勒出陰謀的弧形,母親的叱罵在她耳邊嘵嘵不停:「妳在做什麼?我不是千叮萬囑要妳別靠那個惡魔太近,為什麼不遵從我的交代?」

「但是,母親,狄斯並不是那麼……」

「住口,我告訴妳多少次,他為了空下曜王的位置,不知暗地殺死了多少女嬰,妳可是我費盡心思保護才活到現在,只剩不到一個月的時間,妳難道想功虧一簣嗎?」

「對不起,我會立刻回去的。」她說不過母親,只有不住道歉,然後如往常般回到那不知保護亦或軟禁她的房間。

摒息。

這一刻,眾人等待著。

母體慘叫、翻騰,卻連產婆的眼皮也打動不了。即使產婦脆弱的需要安慰,垂垂老矣的產婆仍盯著產婦分開的雙腿,準備迎接誕生的嬰孩。她制式的按摩產婦高聳的肚皮,以期母體順利分娩,房裡十三名助產的女僕也不發一語,未曾將眼光由產道移到產婦痛得死去活來的臉龐上。

除了分娩時劇痛的嘶吼,一切是如此沉默,連門外、窗外也是一片靜寂……

「生出來了!」產婦發出最後一聲哀叫後,產婆宣佈道。

揚起燒紅的匕首,產婆俐落切斷嬰兒與母體最後的聯繫,朝身後的女僕們道:「是女嬰。」

「太好了!」女僕們笑靨如花。

「快,把孩子帶到神殿去,冥神等著賜福呢。」產婆想將懷裡不哭不笑,仍未睜眼的嬰孩交到女僕手上,卻在此時發覺手部肌肉已然僵硬。她欲將濕黏的嬰孩扔回床上,卻掙脫不了。

「等著承接第一道命令吧。」短暫虛脫後,產婦恢復了神智,佈滿細碎汗珠的潮紅臉上,一雙懾人紫瞳此刻正牢牢鎖住產婆的動作。「這孩子吸盡了我所有的魔力,是最強的曜王,就讓妳萎弱的生命成為她的第一道食糧吧。」

正當產婆渾身發冷的顫抖,女嬰已撲動了她長而細密的睫毛,睜開明亮有神的漂亮大眼。

血脈傳承的紫瞳裡,承載的並非全然的無知。

「誰許妳的髒手碰我?」

產婆淒叫一聲,捧著女嬰的雙臂頓時灰化,女嬰落回母親肚皮上,安然無恙。

頓失雙臂,產婆驚駭莫名,立時跪在床前不住磕頭:「請饒命!請饒命!」

灰化並不產生痛楚,但也正是虛無的消逝,反倒加深了她的惶恐。

產婦不予理會,十三名女僕也無一人為她求情,她們歡欣望著那可愛的生命,任由產婆化作一堆煙塵,消失人間。

「是曜王啊,新曜王出世了!」她們虔敬讚嘆,伏地跪拜。
steven90566 發表於 2012-1-31 16:46
05

芙莉疲憊的睜開雙眼。

多年前的夢,融化在混亂的意識中。

母親的魔力混著不甘流入她的體內,使得她一出世就腐蝕了產婆的性命。母親決意要走時,她亦挽留不住。

然這般多年逝去,全無音訊,母親她得到幸福了嗎?

纏捆在身上的八條鎖鏈日夜吸食著她的魔力,無法獲取力量的邁奇虛脫的昏迷在旁,輕促的喘息。或許因為母親被記憶歸化為自由的表徵,在她被綁縛在封印法陣中心,行為俱失的時候,潛意識不禁追溯至自由的最初。

但,最初也往往伴隨終末而來,總是寂寥的門外響起闊別以久的足步,刻意放輕卻又掩飾不了的鞋跟敲擊聲轉化為心慌,紊亂的奏響。

鑰匙插進鎖孔裡轉動的聲音清晰可聞,無論那手慌腳忙的來者是誰,帶來的絕不是死亡。

緊閉的沉重門扉一點一滴被推開,直到縫隙撐大到足以讓人通過的寬度,慘白的少女側著身子滑入房內,又迅速轉身將門推回閉合的狀態。

她並未遺漏少女足以說明一切的紫眸。

「妳是……芙莉姐姐?」少女的語氣由一開始的肯定轉為遲疑。

被封禁的魔皇族只有一個,但此刻要解放的卻是個看起來比自己還要年幼的女孩……

「芙莉是我的真名,新曜王。」身體仍維持封印前的模樣,無法保存的魔力不斷消耗能量,也限制了肉體的成長。「契約的交繼儀式可以開始了。」

繼任者已經長成,死神契約將可易主。

「不是,我並不想要任何權力。」憶起來此的目的,少女連忙向前,手中鑰匙一轉,鎖鍊紛紛落下。「走吧,姐姐,等到狄斯有能力,一定會去接妳的!」疾誦的咒文從她蒼白的雙脣吐出。

傳送門在房內展開。

「我的能力不足,無法在精幻大陸定位,只能送姐姐到闇夜港口……姐姐,妳快走吧!」

芙莉緩緩起身,淡如水的問道:「妳為什麼要這麼做。」

驚慌的少女霎時冷靜了下來。

「是啊……可是除了這樣,我又能怎麼辦呢?」

儘管每個人都說她是下一任曜王,但她心裡清楚,使役獸選擇的不是她,死神們選擇的也不是她,她只是父王藉口除去芙莉姐姐才出生的替代品,除了繼承曜王虛名,她其實一無所有。

她不是沒恨過,但即使順從命運,她仍爭不贏什麼。

即便她最想得到的那樣東西。

「妳會死的。」芙莉道。

一旦身負契約而逃,無論魔族增生多少女孩,也無法再操控不死族,無用的少女們將會面臨遭到廢棄的命運。

「沒有關係,就算只有一絲絲機會……」她低喃道,像是證明自己的決心,她緩緩曲膝,跪伏在芙莉面前:「曜王只能有一個,只要姐姐在世上一天,我就不會繼位,請姐姐放心吧。」

「從被鎖在罪房的那天起,我就不再是曜王了。」芙莉憐憫道。

「不,您是曜王,這一點是永遠不會變的,即使……」

「即使除了妳與狄斯,其他族人並不拿我當曜王看。」

「……」

「妳會成為曜王的,因為我已捨棄了那個身份,成為真正的叛徒。」芙莉冷笑:「一旦踏上精幻大陸,我就不會回來。妳可以放心的登上曜王之位,讓魔族壯大到足以攻陷南方。若妳心裡還有疙瘩,可以千方百計殺了我,到那時,將不再有異言質疑妳的地位。」

「我不會這麼做的,姐姐。」少女堅定道。

「這念頭不會維持太久,體內的血會呼應妳的渴望,這才是魔族的本性。」抱起昏迷中的邁奇,芙莉步入傳送門時,軀體已成熟了許多。

「希望我們沒有再見面的機會,新曜王。」

「我的名字是優莉,曜王。」少女恭敬叩首,直到芙莉離去。

不久,喧譁聲由遠而近。

她冷靜的吞下鑰匙,披上懷中暗藏的斗篷遮住臉孔,將自己鎖在魔法陣的中心。

「祺恆大人,剛有人瞧見曜王往這邊走了!她該不會……」

「閉嘴,優莉什麼都不知道,別胡亂猜測!」母親的怒語令她房內的她聽得發顫,「一定是該死的狄斯煽動她背叛!」

紛亂的腳步停在罪房前。

「祺恆大人,也許我們該開門看看……」

「給我住口,你是想製造叛徒芙莉逃走的機會嗎?沒有銀王的命令,誰都不許動這扇罪房的大門。」

「是。」

「不過算了,」口氣一轉,「這回我作主,快給我推開這扇骯髒的破門!」

門外的交談令少女屏息。

「你們在這裡做什麼?」平靜的像是風雨前的語氣,一道道抽氣聲讓少女稍稍鬆了口氣。「我記得這裡是禁地。祺恆,難道妳的胃口已經大到想向前曜王伸出魔爪了?」

「原來是未來的銀王大人啊,能在這裡碰面還真是巧合。我可愛的女兒目前行蹤不明,你若有閒,不如幫著我們一同找尋吧?」

「防了十幾年,就不怕我趁此對她不利?」她聽見狄斯嘲諷的反擊,「禁地只有皇族被允許踏進,即便妳是曜王的母親,身份並不能為妳帶來尊貴的血統。打開封印之門需要鑰匙,無論妳是否用身體騙得了它,只要站在門前,那就是一種罪。」

「是……是的!」她聽見母親恨恨的應答,被當眾羞辱,再留下也是沒趣。

門外一下子安靜下來,不一會兒,封印之門打開了。



06

狄斯站在門口,不發一語望著同樣默然的「芙莉」。

「沒想到乖巧的妳竟會偷走罪房的鑰匙,我以為妳該視芙莉姐姐為敵人。」

「果然瞞不過你的眼睛。」拉下斗篷,少女露出痛苦的笑容。「你不也為了救芙莉姐姐,暗中偷了父親的鑰匙?」

「我只是複製了一份。」一握一張間,黑色鑰匙由狄斯右掌亮出。

「我知道你不會阻止我的傻……所以我也不會讓母親阻止。」少女喘息著移開摟住腹部的雙手,赫然露出一把劍柄。「這樣一來……芙莉姐姐就是完整的曜王,她一定能逃出闇夜,總有一天,她會回到這個地方,奪回屬於她的……一切。」

「妳不感到後悔嗎?來到世上短短數年,卻是匆匆消逝。」

「如果我不能為我的誕生後悔,那麼也不該為我選擇的結局後悔。」少女綻開微笑,「狄斯,你知道嗎?如果有輪迴,下輩子我想當個美麗的妖精……因為生為魔族,本身就是一種殘酷……」

「如果你心裡還有一絲愧疚,那麼我請求你……求你別忘了我!」望著狄斯像是同情又像感謝的神情,少女落下淚來,「即使知道你選擇的曜王是她……我還是不能原諒!狄斯……是你讓我覺得自己是個錯誤,所以……在我微不足道的生命熄滅前,我要對你們降下詛咒!」她咳了幾聲,腹部的灼痛更加劇烈。

「我詛咒……只要芙莉還活在世上一天,皇族女嬰必夭!而你,咳咳……狄斯,你會為了阻止父皇對芙莉的追殺而疲於奔命……直到芙莉死去的那天,我的身軀才願意腐化……我會親眼見證你們的悲劇,直到她斷氣的那天……以我優莉.娜.達莉絲之名……起誓……」

少女圓亮的大眼一眨也不眨的盯著他,看他終於移動腳步,逐漸走近自己。

她以為狄斯會說些什麼,但他只是伸手為自己撥好凌亂髮絲,又拉回她的雙手覆蓋住腹部的突起。

她無法眨眼,只能任最後一顆淚珠在黯淡的紫眸裡滾動。

狄斯重新為她披好斗篷,抬起她的下顎,拇指擦過她豐潤的脣瓣,臉緩緩湊近。

雙脣碰觸那一刻,嚐到了鹹味。

淚珠滑入他的口中,鹹澀的味道,宛若優莉的心。

彷彿天長地久,他終於抽離身體,置於下顎的手一收回,螓首也跟著垂下。

「謝謝妳,優莉。」他走出罪房,封印之門再度闔上。

這次是永遠的封印了!



「動作快一點!」船長吆喝著,船員們利索地張起帆,然而當這艘滿載香木的走私船偷偷摸摸離港時,眾人卻驚覺船上多了個不速之客。

芙莉就這麼正大光明站在甲板上遙望她的母國,紫眸裡讀不出留戀或不捨。濕黏的海風吹落了斗篷連身帽,也吹亂了她的髮。

接到通報,船長趕到船尾一探究竟,船員們手持魚叉在芙莉後方圍成半圓,越過肩頭,邁奇一對邪惡深沉的貓眼盯得眾人全身發毛。

「妳……妳是誰?」

「盜伐闇夜香木是斷臂的重罪。走私船一旦被精幻大陸查獲,貨品也得充公是嗎?」芙莉一轉身,整船人皆瞪大眼。

魔族!

幾人紛紛嚇掉了武器。

「你們想活命,我想去人類居住的大陸。」她說道:「我沒瞧見船上的香木,而你們也沒看見我。」

「妳……」船長登時傻眼,咆哮道:「少瞧不起人了,我可是這艘船的船長,船上的一切都該由我作主!」

「船……船長。」船員畏懼又祟拜道,卻立刻被粗暴的揪起領子。

「喂,剛剛來通報的傢伙是你吧?」

「啊……是。」他結巴道。

「混帳東西,愚弄船長讓你很有成就感是嗎?你說的女人到底在哪裡?」怒吼過後,船員立刻聰明的接口:「啊,這……對不起,大概是風沙太大,讓我一時眼花看錯了……」

「科特的毛病就是過分疑神疑鬼,船長你就饒了他吧!」

「馬有失蹄,人有失眼嘛……」

一群人開始睜眼說起瞎話。

「算了,這回就放過你,下次記得給我擦亮你的狗眼。」踩下這有意堆起的臺階,船長開始指揮全局:「北風開始吹了,揚好帆,確立方位,朝故鄉前進吧!」

「哦!」船員齊聲喝道,小跑步奔回崗位,賣力工作起來。

人類的識相免於一場海上喋血,邁奇偷偷呼了口氣,剛甦醒的牠連做暖身操的力氣都不夠。

「芙莉,妳還在繼續長大嗎?」感覺專屬座位變窄的牠奇怪地問道。

「要叫我主人。」

「對不起!」見她舉手要敲,邁奇縮了縮脖子。

魔力流失的太久,突然間沒有了限制的容器卻不懂得停止膨脹,初期肉體可以為了調適而成長,但若成熟過了應有的年齡,可是會崩潰的。

「慢著,為什麼妳變了那麼多,我卻還是原來的樣子?」邁奇頗不高興道,她明顯獨占了所有力量。

「要共享也行。」芙莉不置可否。

「算了,再讓妳的身體多一會成熟的時間,我喜歡豐滿的女人。」邁奇反倒畏縮。

等力量消化過後再溫和的傳給牠比較保險,寄宿的軀體是很脆弱的。

「到精幻大陸之後,妳有什麼打算?」新生活即將開始,牠迫不及待地詢問兩人的生涯規劃。

「南方是個美麗的地方。」芙莉簡單的說道。

「唉……」邁奇大嘆。這回答說好聽點是觀光,難聽點就是流浪。「我們什麼東西都沒帶上,兩袖清風的吃什麼過活?」那麼明顯的紫眼,除非把它挖了出來,否則不會有人雇用魔族工作的。

「我們可以不吃昂貴的食物。」

「野果、山產、還有魚,妳打算吃多久?」千萬別跟牠說絕種的時候。

「既去之則安之吧。」芙莉只是這麼道。反正無論到了哪裡,他們都能活下去。

冷風持續吹著,兩天後,將他們平安送上了新的土地,開啟了另一段全新的生活。

時間悠悠晃過,他們也不斷向前走,穿梭了七百多年的洪流,看著許許多多的生命不停降生、然後歸去,最後,到了希維爾存在的這個時代。

不同時間點出世,壽命也各不相同的六人在蘊含毀滅的時代背景下相遇、結伴、冒險、逃亡,無意義中又似乎帶著點道理。

但時間依然在過,無論人們快樂或是悲傷。

然後,到了沉睡者睜眼的時刻。
steven90566 發表於 2012-1-31 16:47
07

一覺醒來,雖然莫名其妙去了一個夜晚與上午,不過能這樣子和瑪姆一起散步聊天,沒有迪奧那個討厭的燈泡干擾,得償所願的希維爾也就懶得計較把他弄昏的究竟是那個討人討的雷法特,還是他絕不敢惹的死神妮珞。

他扯下一直纏在左臂上的絲巾送給了瑪姆,兩人就著歌雨村外圍繞了一圈,談了些話,也分享了不少奇聞軼事,回到村口的時候,迪奧、芙莉、雷法特和紅霧,以及歌雨村的所有村民早就集合好了。明眼人都知道,這情況代表了什麼意思。

「別了,瑪姆。」知道瑪姆不可能與他一起走,希維爾索性主動告別。

至少從今以後瑪姆不用再為了擔心不死者的身份曝光而躲著他,反正精幻大陸對他們這些流浪者和冒險者而且並不算大,只要沒死,碰面的機會有的是。

「嘿,我回來了,可以走了。」他揚聲喊道,卻發現沒引起任何注意。沒有任何一人轉過頭來看他一眼。

實在太瞧不起人了!

被忽視的希維爾心裡有些不高興,待走近些看,才發覺眾人表情很不尋常,全身像抹了層水泥般硬梆梆站著,雙眼發直。

希維爾很自然而然的往村口望去,空空如也,連隻蒼蠅也沒有,到底是什麼原因讓他們驚嚇過度,一個個又呆又癡的?

瑪姆似乎看穿了他的心,輕輕拍著他的肩,往他方才張望的方向指去。

希維爾心頭孤疑,看了又看,就是瞧不出個所以然。不過基於對瑪姆的信賴,他花了幾秒研究村民的視角,再將眼光放遠了些,這次,他看見了東西。

從三個不同方向交會而來,消失與再生的三叉口上,迎接般捧亮了二抹身影。

希維爾的反應頓時與村民相差無幾。

蘿蕾娜和長牙?!

如同望著的人般,他們也絲毫未動,因為距離的關係,臉部表情模模糊糊。

隨著他們的走近,一切慢慢清晰了起來,無庸置疑的是,蘿蕾娜的雙眼裡看不出任何動搖,像是含著某種決心。

「我原諒你們,所以,別再為我擔心了。」她的目光從傑洛斯身上轉而落向村民,然接下來的話,卻是對無名隊說的:「做為無名隊的一員,我並不討厭。但是,我想和父親永遠住在神殿裡,這就是我的決定。」

這是指要留下來的意思嗎?

離別總是難過,若是感情深厚的夥伴,更是令人痛苦。希維爾吃驚的差點斷了幾根腦神經,深受打擊的雷法特身軀也是搖搖欲墜,而無名隊的其他人表現卻是不像話的冷淡。

傑洛斯私下跑去見蘿蕾娜了嗎?他是怎麼找到神殿的入口?既然去了,又怎不把她直接綁了就走?

現在雖然還來得及,但卻不成。

希維爾懊惱的咬牙。

負面因素太多了,一則蘿蕾娜是女性,二則長牙會給她充分的保護,三則瑪姆就在身邊,四則要對付的還有想要蘿蕾娜留下來的歌雨村村民,實在是不利啊!

「但是,我還是要拜託你們帶我走。」

希維爾正氣得咬著指頭,卻聞蘿蕾娜悠悠吐露下文:「我違反了約定,踏出了神殿。而且,我想再看一次克萊兒的笑容。」

「太好了,我心裡也正這麼想。那,我們立刻就去尋找讓克萊兒恢復的方法吧!」希維爾二話不說,拉著她的手就要走。

趁她還沒興起反悔念頭時,應該趕快造就事實,至於讓克萊兒恢復的方法,當然要「慢慢找」,慢的讓蘿蕾娜忘記曾經有過這回事才行。

「想走?沒那麼容易。」數十隻鬼手驀然從身後拉住了希維爾的衣襬。

希維爾冷汗狂淌的回頭,只見黑暗的怨氣在村民背後凝聚成了青面獠牙的鬼面。



「哼,結果只是辦個營火晚會啊!」希維爾臭著臉。「幹嘛演得像要剝光我的皮似的恐怖?」

「你那個時候的表情……還真是……經典啊!」雷法特一面忍耐,但笑音仍不住一面從喉頭滲出。

「笑什麼?」希維爾紅著臉道,「還有,這是怎麼回事?」他捧著稀釋了十倍的花特,臉色越來越難看。

「你還未成年,有酒喝就不錯了!」雷法特忍笑道,「雖然沒有酒味,喝起來還是很香不是嗎?」

「可惡!」希維爾恨得想摔碗,但轉念一想,還是咕嚕嚕灌進肚裡。



「很高興聽到妳想走的理由。不過,那等於和我宣戰。」

紅霧一晃空蕩的木碗,不乏有青年爭相為她斟滿,她雙頰紅豔,眼神迷醉,毫不在意的露出玉潤的大腿,引來不少偷覷的目光。

「紅霧小姐不想讓克萊兒再出現了嗎?」

「那倒也不是。不過被關久了,回去的意願就沒那麼強烈,我可不會那麼容易就讓你們稱心如意。」

「我知道。」蘿蕾娜一臉無事的喝著果汁。

「妳這孩子就只有臉蛋可愛。」紅霧一碗接一碗的喝著,身後立著一排男奴,不愁沒人倒酒。

「我知道。」



「看來大家都聊得很愉快,尤其是蘿蕾娜那邊,特別熱鬧。」傑洛斯噙著笑意,和芙莉輕輕叩了叩碗。「不過也對,她才是今晚的主角。」

「覺得沒人聊天很寂寞嗎?」

「無所謂,有妳陪我就夠了。」這種好日子裡,叫出死神可是會把大家給嚇壞的。

「你說這話不怕讓我誤會?」

「不會的,我知道妳對我並不感興趣。」

「也不盡然這樣。」芙莉出乎意外的說道。「你難道未曾想過,魔族若與龍族結了姻親,將會是個不錯的娛樂消息?」

經一點醒,傑洛斯也認真了起來。

「嗯,從點來想的話,的確很值得考慮。」

魔、龍族一旦合併,就算成了全大陸的敵人,也是最強大的存在。在沒有可抗衡的力量能達到消滅兩族的目的之下,一面倒的權力遊戲可玩上數百年、甚至數千年,直到厭了為止,非常誘人啊……

「兩位大人,請別拿這麼恐怖的事情來開玩笑好嗎?」邁奇嘴角抽搐著。

主人若不嫁給狄斯大人,闇夜魔族不打過來才有鬼。

「邁奇,別老是這麼緊張,今天的晚會可是為了使我們放鬆才舉辦的。」傑洛斯大方將酒讓給牠。「要是叫我龍王殿下會讓你感到害羞,我和芙莉大婚後,你要直呼我的名諱也無妨。」

這番話讓邁奇將口裡的酒液全都噴回他臉上。

「你會不會想太多了?」

「怎麼會呢,芙莉的見解是那麼獨到,結合兩族的力量,不管何種程度的戰爭或暴動都能輕易壓制,締造和平根本不是難事,這不也是芙莉的心願嗎?」傑洛斯壞心眼的笑道:「要是你一塊陪嫁過來,芙莉也比較不會寂寞吧?」

「誰……誰要一起陪嫁啊?」邁奇抖落了一身雞皮疙瘩。

「不陪嫁過來,就不能待在芙莉身邊,表示你已經做好被主人拋棄的心理準備了?」

「什、什麼?」

「真可憐啊,原來等待你的是被棄養的殘酷命運啊……」傑洛斯同情的拭著眼淚。

「……主人,我可以吃掉這個人的靈魂嗎?」邁奇恨恨的磨爪道。

「請便。」



08

「啊~~~無聊死了!喝這種水酒,烤這種無意義的火,身邊坐著的還是個男人,這種晚會到底有什麼好玩的啊!」希維爾幾近爆發道。

早知道蘿蕾娜會出現,絲巾就別那麼早送給瑪姆了,要不她也不會因為忙著研究上面的文字,害他現在少了一個可以聊天的人。

迪奧早就喝醉了,不顧臉面的大聲唱歌跳舞。跟這種傢伙在一起,瑪姆到底是怎麼忍耐的?

「不知道為什麼,聽了你的話還真讓我火一把……」雷法特一手勾過希維爾的脖子,警告性的勒了勒,「我也和你一樣,坐在一個男人旁邊,一點也不感到高興。」

「那好,我們分開行動如何?」

「不行,你一走,不知又會捅出什麼婁子。」

「營火晚會不是讓人提高警覺用的吧?」

「無論你怎麼說,都得乖乖坐在這,橫豎晚會也差不多要結束了。」

「真麻煩!」希維爾別過臉,生起了悶氣。

都已經鬧了四、五個小時,是該進入結尾的時候了,雖然有吃有喝是很好,不過無聊就是無聊。

人數的分佈極度不協調,至少百分之四十的人,都集中在蘿蕾娜與紅霧身邊,迪奧因為他的豪邁交了不少酒友,芙莉則因為魔族的關係,周圍沒乎沒什麼人在。

裏巴和喬恩推出了數十盒煙火,想為終曲造勢,但疏疏落落的炮聲只是徒顯淒涼。

「這種情況,果然還是非魔法師不可。」希維爾終於看不下去了。

「喂,你可別亂來!」雷法特伸手想抓住他,卻被靈敏躲開。

「我知道啦,真煩!」他跳到椅子上,揮舞手臂大叫道:「嘿!看過來,魔法師希維爾的發表會開始囉!」

還要臉的雷法特自動與他保持了撇清距離。

「發表會?」

「那小子又在玩什麼花樣?」

「來唷,張大眼睛,不看可惜!」有些人天生就適合沐浴在鎂光燈下,有些人則是天生追求沐浴著鎂光燈。希維爾陶醉在注目中,情緒高漲。

「好耶,小弟,等你很久了!」

「有什麼新奇的快讓我們瞧瞧吧!」

「快點快點,別拖拖拉拉的。」

看著化無知為勇氣的觀眾不斷叫好,雷法特的安全距離又拉長了一倍。

經人一鼓吹,小魔法也會增成大魔法,這群人渾然不知正拿自己生命開玩笑,只為了看一些不該目睹的東西。

自己要是狠一些,卸了希維爾的雙臂,就能免於一場大難。但是這種日子,實在不宜血腥畫面。

沒辦法,若不親自動手,就只能寄託在芙莉身上了,闇系魔法中似乎有類似無系魔法,可吸收其他魔法元素的強招。

還是託芙莉稍微留意些吧!

雷法特往她坐處望去,卻見芙莉和傑洛斯不知何時竟玩了起來。

玩?

凝神一望,卻發現兩人對坐,面色沉重,地上還鋪著張意義不明的黃紙。

儘管夜色昏暗,凝目遠眺還是能看見黃紙中央畫了個圓,圓外的空白處全都填滿密密麻麻的文字。兩人將一只飲畢的酒碗翻過來,用血在碗背繪了個箭號,並將食指壓在碗上,口裡喃喃念著不知名的語句,酒碗便自行移動了起來,不知是施了什麼法。

雷法特原本是不想打擾他們的興致,直到他不小心聽見「請問您是怎麼死的?」、「那個世界很有趣嗎?」等禁忌問句,才知曉他們在玩什麼可怕遊戲。

算了,希維爾沒喝醉,應該有足夠的理性自我克制。

他決定對所見的一切全置之不理。



「請問您幾歲過逝?」傑洛斯問道。

血紅的箭號指向十歲。

「十歲?還很年輕嘛!」

「這種騙小孩的把戲有什麼好玩的?」邁奇慵懶道。

「您的名字是?」傑洛斯又問。

木碗猶豫了下,緩緩移動。

「探人隱私的遊戲那麼有趣嗎?」灰髮男孩食指按在碗背上,牽引著木碗移動。他疑惑地問身旁同樣隱身的影殺道:「他們所問的並非切身相關的問題,何況,得到的答案也不一定是真的,怎麼答覆都隨我高興不是嗎?」

「他們需要的並不是答案的正確性,而是娛樂與消譴。」影殺兀自打著毛線,悠悠回答道。

「這種故意被騙的心態真難理解。」霍荒道,「芙莉大人明知這是造假的遊戲……不,這男人或許也察覺到了,卻仍一副高興上當的模樣。」

「我們的工作就是遵從芙莉大人的希望,你就陪他們玩玩吧。」影殺道。

「我有點累了,不過好吧。」

「累就去休息呀!」細細的食指加入行列,將木碗朝黃紙中央的圓圈推去。

「妮珞,芙莉大人會生氣的。」灰髮男孩制止道。

妮珞抱著玩偶,俏臉繃得緊緊的。

「我才生氣呢!早該走了,芙莉大人還留下來參加什麼營火晚會,真是幼稚!」

「是很無聊,但是我們並不能替芙莉大人下決定。」

誰都知道這不是妮珞真正發怒的理由,因為,她依賴殺戮的程度僅次於闍魅。

「我才不想聽這些!」她只想破壞任何讓看了會煩心的事物,芙莉大人的悠閒就是其一。

她故意將碗推回本位,但只推進一半,媒介就動彈不得。

「霍荒,別妨礙我!」她怒瞪男孩。

「不是我。」灰髮男孩舉起雙手撇清關係。

「呵,這隻碗仙居然想溜呢。」傑洛斯微笑道。

這……這個男人!

妮珞反瞪向他。

區區一個龍人,居然擁有壓制死神的力量?
steven90566 發表於 2012-1-31 16:47
09

在一群無知愚民的鼓喝下,希維爾放出直徑約一尺的光球,利用人為的氣流將它送上天空。浮到適當高度,另一股來勢洶洶的暴風從手中飛出,將光球絞碎,支離破碎的亮光化作無數碎片,被充斥的風之元素緊緊包裹,一面吞蝕、一面悠悠飄落,跌到土裡已沒了光芒。

「這招叫做……嗯……管他!」想不到新招名的希維爾含混道。

「好耶,小弟,真是漂亮!」

「再多變幾招看看吧!」

醉醺醺的村民勉強睜眼盲目起鬨。

「過獎過獎……」

利用風戒成功達成操作,希維爾再度動腦考慮接下來該變什麼才好。

夜間需要較明亮的元素,光和火是不可或缺的主角,其他屬性的魔法只是陪襯,就算搶了主角光彩也做不出好效果。

他衡量後,繼續炒熱氣氛道:「接下來是火光迸濺。」

「好耶,火光迸濺!」

「越壯觀越好啊!」

「那當然。」

戴著風戒的手一揮,光球與核融球御風奔向天空。在村民的醉眼中,兩顆刺目的魔法球就像大一號的星星。

見高度差不多,希維爾大喝道:「水龍!」

「笨蛋,這裡可是水精靈神殿的範圍!」沙道。

「沒問題,我有準備。」希維爾微微拉開衣襟,內裏塞著一堆水系魔法物品。

「沒用的,這樣只是增強魔法威力,對元素依然沒有操控性。」

誠如沙所料,希維爾施展出的僅是水柱,歪歪扭扭的刺穿光球,從核融球邊擦過立刻就垮了下來,淋了眾人一身濕。

「好啊,小弟,真漂亮……」人群裡還傳來口齒不清的讚許。

「啊,有流星!」一村民指向夜空。

未破的核融球乘著「水龍」餘勁滑出,劃過夜空快速墜落,著地瞬間的巨響登時嚇跑了眾人的酒意。

爆炸的核融球伴著無數發亮藍光四濺,一陣閃爍後,希維爾指著掉在腳前的藍色破片,問著臉色發黑的村民道:「這是什麼?」

竟無一人回答。

「恭喜,請安息吧!」傑洛斯舉杯遙祭他這「死人」。

希維爾這才後知後覺明白自己幹了什麼,他剛把人魚們全送到天堂去了!

魔法冰逐漸融化,蘿蕾娜低著頭,青綠色的怒火與怨氣熊熊燃燒,強烈到肉眼可辨。

「對不起、對不起!我不是有意的!我給妳陪罪、給妳作牛作馬……」希維爾於事無補的道歉,自作主張把人家的母親火化,蘿蕾娜不氣瘋了才怪!

「……沒關係,你別在意。」蘿蕾娜端起茶喝了一口,冷靜的十分可怕。

「不,千錯萬錯都是我的錯,請妳一定給我個補償的機會!」希維爾不住道歉,背後卻緊握著風戒,隨時準備逃命。

他很清楚,平時越是文靜沉默的人,一旦失控越是恐怖!

「你太客氣了,我真的沒有生氣。」她抬起頭來,臉上掛著令人不寒而慄的笑容。「只不過……」她笑盈盈道:「請你死吧。」

只聽得「嘩啦」一聲,可立足處一個又一個召喚陣層層重疊,數十隻巨大召喚獸湧泉般由地底竄出,轉眼佔滿四周。

希維爾雙腿虛軟,召喚魔法所耗費的魔力絕非一般人所吃得消,更何況一次召喚數量龐大的魔獸。可蘿蕾娜非但不顯疲憊,還沒事般好端端地喝著茶,她……果然是惹不得!

「還不快跑!」沙在腦裡罵道,希維爾這才回了神,拔腿飛奔。

兇惡的魔獸追在其後張牙舞爪,不知是驚呆還是嚇傻,村民全愣愣站著,望著他被追殺,房子被踩了個稀巴爛,也沒想到搶救家產。

希維爾一面逃命一面反擊,不知繞了村子幾圈,直到天亮,終於在力盡前消滅了最後一隻召喚獸。

「我贏了。」芙莉收走了雷法特的賭金。



「路上小心。」

該走的還是要走,帶上所有家當,旅人們終於要離去,而且,這次不會有任何理由再讓他們回頭。

「真對不起!」希維爾超級不快的吐出所有無箭。

賠償金扣一扣,還夠他們的兒子養老了!

「保重。」裏巴依依不捨的揮手。

「你們也是。」傑洛斯道。

「絕對,不會再來了!」希維爾恨恨道,立刻被迪奧一拳修理。

「你這小子真沒禮貌!」

「要你管!」

「走吧走吧。」雷法特推著眾人往前。「留點時間讓他們說些貼心話。」

「這種事還要你交代?」

「那,我走了。」

等所有人先行後,留在隊伍最後的蘿蕾娜轉身對村民們說道。

「隨時歡迎妳回來……」氣氛竟有些尷尬。

「嗯。」她點頭,與長牙一同轉身。「再見。」

「再……再見。」

村民苦著張臉,尤其是裏巴的表情,比啃了黃蓮還苦。

「別著急,這是需要時間的。」喬恩拍著他的肩。

「這我瞭解。」自從人魚死後,裏巴嘆息的次數已數不清。「我們的罪,也需要時間償還。」

「是啊。」

望著那抹漂浮不定的白色身影,要到什麼時候,他們才能成為讓她安定的依附物?

「拋棄過去的一切吧,別再被失去的幻影束縛了。」纖弱的身影忽地停頓。

村民全都摒息。

「人魚已經自由了,你們不必再作繭自縛,我並沒有憎恨你們。」她背著眾人道。「謝謝你們照顧母親這麼久,我……真的非常感謝你們。」

像是害羞似的,不待村民答話,她頭也不回的趕上了前頭的腳步。

村裡男男女女全紅了眼眶。

「她一定、一定還會再回來的!」喬恩用他這輩子最肯定的語氣說道。

「各位,」裏巴擦乾臉上的濕潤,轉身道:「還愣著做什麼?該幹活了!」

「是啊,是該開始幹活了!」村民們破涕為笑。

望著殘破的家園,內心的城牆也似乎被打掉一般,感到前所未有的輕鬆。

再從頭開始建起吧!

這一次,一定會是個洋溢笑聲的幸福村莊。



可以強烈的感受到,背負的那個東西消失了。

村民、人魚及蘿蕾娜,終於從長久的夢魘中獲得解放。

「安息吧,莫婭。」長牙回頭望著被剷平的人魚墓,露出微笑。

「妳的女兒,非常的堅強。」




10

「我們也該走了。」

相遇的第一個岔路上,瑪姆與迪奧脫離了群體。

「下次見面時再一起散步吧,迪奧若是欺負妳,就別跟他在一起了,還有我可以陪妳。」希維爾道。

「我很期待。」瑪姆溫柔的笑著。

「別太想念我們。」迪奧送了個飛吻。

「噁……誰希罕!」希維爾一把抓下,不屑的踐踏在地。

「相信自己的命運,就像相信我們的再會。」瑪姆將絲巾繫回希維爾左臂。「到轉生之塔去吧,那一定會是你們新的起點。」



「從背後望,真是再平凡不過的旅人。」兩人依偎著,默默送別。

「在那裡等待他們的,會是什麼?」迪奧問道。

「不管是什麼,都是命運。」瑪姆道,「活在這個時代,就是為了相遇。只有當他們聚合時,真理之道才會出現。」

然而,屬於我們的方向,又在哪裡?

「別擔心他們了,我們也有自己必須面對的命運。」迪奧牽起她的手。

「是啊,這是我們的戰鬥。」她以笑容回應。

「啊!對了,去拜亞如何?那裡是著名的溫泉區,還有熱鬧的溫泉街可以逛逛。」

「嗯。」

「順便找間不錯的旅館,晚上還能一起泡溫泉……」

「不行。」

背道而馳的小徑上,兩人漸行漸遠。



遺失的歲月

依舊承載著遺失的過去

消匿的尋訪者跟隨

將引領你們至最後的審判地

你們是不融的冰

是充滿鏽味的珍珠

追求舉世遺忘的聖地

徒留鉛色的蝕痕

你們是這世界的敵?還是這世界的友?

倔強綻放的六星啊!

不祥的文字

將記憶你們的足跡



「轉生之塔?那裡已經荒廢很久了,而且也沒什麼重要性,純粹只是歷史意義。」雷法特道。

「似乎也不在精幻大陸的中心點。」希維爾看著地圖道。

標記明顯是中央偏右。

「不,在中央。」芙莉道。

「咦,中央?」希維爾不信邪的以拇指與食指測量間距,轉生之塔右側確實短少了一指節的長度。

「該不會是要我們去觀光吧?」雷法特道了個可能性最低的答案。「說起來,那裡很久之前也曾風光一時。」

「因為『不可能攀升的階梯』。」傑洛斯道。「明明是座高塔,卻建造了通往地底的階梯,強烈的矛盾一開始的確吸引了大家的注意,但除此之外並無特殊之處。雖然壁畫與魔法陣被沸沸揚揚宣稱為諸神遺址,但畢竟沒有明確的證據可供證明,熱潮減退後也就只剩荒廢一途。」

「這樣做只是建材的一種浪費!瑪姆為什麼要我們到那兒去呢?」希維爾拆下左臂的絲巾,端詳再三,龍飛鳳舞的字句還是讓人瞧不懂。「芙莉,妳剛說轉生之塔在正中央?」

「不是地圖的中央。」她伸出食指,在地圖上輕輕滑動。「東北風谷、東南歌雨村、南方德瓦索王城、西南龍之淵、西北悠灅村、以及魔族所在的闇夜首都巴格雷因,這六個地方正巧都在同一個圓上,而轉生之塔就在這個圓的圓心。」

「真的耶!」希維爾訝異道。「這是個巧合嗎?」

「只是偶然間發現的趣事。」芙莉又道。「若將風谷、德瓦索、悠灅村兩兩畫線相連,會和另外三個村鎮的組合一般,形成漂亮的三角形。將兩個三角形組合起來,就是個完美的六芒星。」

「六個人、六個城鎮、六芒星……」傑洛斯沉吟道。「這不是個巧合,而是對我們的一種暗示。」

「很高興我們終於得出一點有用的結論。」希維爾道。「那就別蹉跎了!」

「我也這麼認為。」雷法特忽地改走在蘿蕾娜後方。「但該把你的注意力從地圖上拉回來了。」

「怎麼了?」希維爾狐惑的闔上地圖。

後方射來的一支飛箭疾速擦過耳際,一陣又熱又痛,令人討厭的黏膩就滑了下來。

「你何時說話變得這麼拐彎抹角?」希維爾生氣地用治癒術抹去耳上的傷口。「把他們倒吊起來鞭打和火烤,會不會超出人類的忍受限度?」

「也許不會,但肯定違反人道。」雷法特道。「大概五、六人吧!零星分散在各處,跟著我們腳步來的嗎?」

「那又怎樣?」

「你還未發現嗎,我們才剛出歌雨村沒多久。」

「裏巴先生他們沒事吧?」蘿蕾娜擔憂道。

「豈只沒事,我看肯定是他出賣我們的!」希維爾哼道。

要是沒人通風報信,被徹底甩開的刺客哪能以這麼快的速度追上?

「說這話前要先懂得自我反省。」雷法特道。「你當這是誰害的?好好一個村子被破壞成那樣,就算好話說破了嘴也沒人會信。」

反正都是通緝犯了,也不在乎多擔一條罪名。

「身為村長,就有保護村民的義務,這也是無可奈何的事。」傑洛斯道。

「好啦,隨便你們,還是快把後面的蒼蠅處理掉吧!」希維爾擺手道。

「說這是個捉鬼遊戲,要我們乖乖被追的不就是你嗎?」雷法特道。

「我知道,我的智商一直維持在水平之上。」希維爾反駁。「我只說避免殺人,可沒說不能把人打昏啊!」

「第三種選擇:泡茶、聊天兼打牌。」

「別鬧了,不然你們說怎麼辦?」不動手的話,就只能逃了!

「和你想的一樣,不過……」雷法特往後瞄了眼。

只偷襲卻不現身,將他們往某個方向驅趕的意味濃厚。故意向後逃的話,歌雨村村民極可能成為人質,往前或選擇左右,肯定都有埋伏在。為了確保他們會按所想的行動,左右的陷阱數應會比前頭來得多。

「繼續往前走吧,反正和我們原本前進的方向沒有牴觸。」

「主動往陷阱裡跳嗎?希望不會因此後悔!」

「你希維爾什麼時候後悔過了?」

「我倒有其他建議。」傑洛斯道。「繞過左右陷阱,一樣到得了轉生之塔,也可避免直接被看穿目標。」

「這個好!」希維爾的臉龐因建議的可行性與後方數聲壓抑的哀叫而更加燦爛。

「不好吧?」雷法特利眼向後掃過,原本在陰影下鬼鬼祟祟的蟲子全消失了。

這小子老是自訂規則又自己破壞規則!

「只是把他們種在土裡,不會發芽的。」希維爾聲明道。到轉生之塔至少十天路程,一直被監視著誰會覺得舒服?「別擔心他們會爬出來,我做的陷阱一向都很有『深度』的。現在,往左還是往右?」

紅霧:「左邊。」

雷法特立刻跟進:「左。」

傑洛斯與蘿蕾娜看了看左右的地勢:「右。」

希維爾決定相信傑洛斯的判斷:「右。」

芙莉倒像故意似的:「左。」

「……」

邁奇:「左!」

長牙:「右。」

「……」

缺乏關鍵性的一票,轉瞬又陷入僵局,勢均力敵下,誰都不肯示弱。

「別連決定方向這點小事都要翻臉。」沙終於跳出來說話。

成員是偶數,連寵物都是一雙,加上意見不一致,這樣的劇碼到何時才能乾脆的邁入完結篇啊?

「北方的土質較乾硬,會少陷坑;南方較接近地精靈神殿,我的力量增強後,多少可幫你們一點忙。」

「那就是左邊囉?」希維爾臉上沒半點不高興。雖然選了和自己截然不同的方向,但沙既然表示幫忙,陷阱什麼的就不必擔心了!

「就左邊。」結果出爐,眾人也平和的接受。

「靠近陷阱區時,我會通知你們的。」沙躲回元神珠內。

感應土壤的變異是很簡單的,當力量恢復至某一程度,陷阱的範圍及種類都可偵測出來。

「嗯,你先休息吧。」需要的時候再好好壓搾。
steven90566 發表於 2012-1-31 16:47
11

「真盛大的歡迎儀式啊!」希維爾感到一陣棘手。

有沙導航,大片陷阱根本算不得什麼,一路行來順暢無比,可以說不費吹灰之力就從邊緣繞過,雖然免不了遇見偷襲者,但弄昏他們只是小事一樁。

然而對方也沒忽略自身優勢,而那對他們來說,卻是一大阻礙。

原先看似甩開了的敵人,其實早做好埋伏,一到指定地點,埋伏者連等他們站穩的耐性都沒有便包圍過來,無數波伊薾戰事聯盟的幡幟在狂風中抖動,彷彿是為他們所舉的引路幡。

「看來是動員了全部人馬啊。」傑洛斯道。

來的若是反戰聯盟,話就好說了,戰事聯盟可不會平心靜氣的坐下來講道理。

「等敵人收攏過來就麻煩了!」雷法特皺眉道。

雖然是好大喜功的傢伙,但聚集起來可不是烏合之眾,這也是索尼雅皇室在人數與財力明明都居上風,卻如此謹慎的原因。

「遊戲到此為止嗎?」紅霧輕輕縮放著雙手。

若強行突圍,犧牲在所難免,繼續堅守規則並無益處。

「的確,看樣子不打是不行了!」傑洛斯道。

看來待在歌雨村的時候,戰事聯盟也沒閒著,對方擬定了縝密的計劃,讓他們不管選哪個方向都逃不出天羅地網。

這裡只有三個國家的軍隊,人數約有兩千,都是精兵。一見他們入甕,立刻朝天際發射了數枚信號彈,再過不久分散的聯盟軍就會往這裡趕來,在這之前他們必須突破重圍,否則生機必絕。

六人背脊朝內,圍成圓形,避免毫無防備的後方曝露在敵人面前。

「捉鬼遊戲還繼續嗎?」傑洛斯問道。

「沒其他辦法了嗎?」希維爾自然聽得出這話是對自己說的,敵我人數相差懸殊不說,若再堅守不殺生的制約,那根本是拿自己的性命當兒戲。

至少,沙還提供了一個好消息,為了避免其後趕來的援軍「中招」,附近已無其他陷阱,希維爾將此消息告知了隊友。

「那也得闖得過才行啊。」雷法特苦笑。

就這幾句話的時間,他們的通路已經被堵死了,精兵們將長盾舉在身前,併成了厚實的鐵牆,各系法師們則被緊緊護在後方,法師的身後則是一圈待命的弓箭手。

「死活是不讓我們離開了。」紅霧仍一派悠閒的說道。

「闇系禁咒在我們手上,這麼大陣仗,就不怕有損國寶嗎?」希維爾怒道。

狗急也會跳牆,逼人太甚的話就不怕他們帶著禁咒書一起下地獄?

「怕,也不怕。」傑洛斯看出了他的心思。

芙莉是絕不可能毀掉闇系禁咒的,各國夢寐以求的緣故是為了與魔族交易,可見其在魔族心裡的重要性,現在反過頭來要芙莉毀了它,不就像要隊裡最死要錢的希維爾將一整庫的黃金往懸崖下倒,非但不會如此做,說不定還會拼上性命全力保護。

「我瞭解了。」機伶的希維爾一下便想通了原由,但表情也更難看了:「你這不就擺明告訴我,他們連一丁點面子也不肯賣了?」

天啊,那他們的處境還真是越來越慘不忍睹了!

「對了,雷法特,不如用你的幻術……」他話才說到一半,天外立刻飛來一拳。

「別說這種天方夜譚好嗎!」如果可以,雷法特還真想打的這小子腦筋重整。

幻術即是一種矇蔽術,這裡眼睛那麼多雙,前面還沒矇完,中間和後面的人早就發現了,這麼做是想害死他啊!

「真是,緊要關頭發揮不出作用……」希維爾懊惱道。

「有什麼高見你就放膽的說吧。」雷法特喀嗤喀嗤的捏著拳頭,要給某人施下幻術並海扁一頓,倒沒有太大的困難度。

「如果你真如此堅持,也並非真無轉寰的餘地。」眼見兩人又將吵了起來,傑洛斯嘆氣道:「只不過,得給我一塊足夠的空間。」

「這簡單。」長牙道。

數秒之後,在聯軍未能有效防備下,巨大到令人瞠目結舌的空心水柱忽地阻隔在他們與無名隊之間,並且迅速向外拓展,將聯軍硬是隔退了一百多尺。

接著一陣呼嘯風聲,再抬頭,無名隊已乘著龍,飛到了巨水柱頂端。

聯軍最外圍的弓手們一一張弓,然而飛射的箭羽隨著射距的拉長威勁遞減,最後輕鬆的被希維爾的結界檔下。

「沒用沒用,太弱了!」希維爾得意道。

「暫時先飛往北方吧。」傑洛斯控制著幼龍的韁繩,改變了方向。

幼龍逐漸飛升,希維爾看著即便弓手費盡全力,仍差幾個拳頭才能觸碰到結界的箭矢露出了笑容。

已經到達了安全高度,那就不必再浪費魔力了。

「嗤!」

縮手正待停止魔力輸出,一支金芒閃爍的長箭猛然撞在結界上,兩相擦出的火光讓希維爾下意識一抬手便是驅逐性的相剋魔法,然凝聚在掌心間的卻是闇系元素。

「光箭?」不是魔法招式,而是貨真價實的實物?

希維爾心中一寒,向下一望,無數金光閃動,那是援軍手裡的長弓,幾乎人手一把。

「祝福性武器?他們哪來那麼多!」他吃驚得嘴都闔不攏了,這世界幾時量產了如此多稀奇古怪的東西?

「不太對。」長牙瞇著眼說道,希維爾也學著牠動作仔細端詳,不一會兒便指著鑲在弓身上的數顆寶石大叫道:「那根本是克萊兒燒出來的魔法石嘛!」

沒想到當初在黑市賣掉當零用錢的石頭,今日竟然反咬了一口!

話語方落,便是一陣箭雨。

「感覺差透了,早知道就留著增值……」希維爾一面抱怨,一面增強了結界。

鑲上光石、力量與疾速之石的箭弓真是個大麻煩,幸好無屬性礦石的產量稀少,不然搭上無箭他們可真就玩完了。

「銀貨兩訖,沒什麼報應不報應的。」傑洛斯道。

「紅霧小姐!」就在此時,坐在靠近龍翼處的雷法特卻接住了突然倒下的紅色軀體。

「糟,被射中了嗎?」忙著維持結界的希維爾一時無法抽手前去治療。

「不,並沒有明顯的外傷……」雷法特大致目視了一番。

「黑暗的力量耗盡了。」走到了雷法特身後,芙莉靜靜望著地上密密麻麻一片黑影,眼中紫芒一閃,驀然縱身躍下。

猝不及防間,眾人未及阻止,就這麼眼睜睜看著她跳了下去。

「時候到了,你們先走吧。」仍留在龍背上的邁奇冷笑道,「我們隨後會跟上的!」

「喂,你們該不會……」根本沒等希維爾說完,黑影一閃,邁奇也頓失蹤影。

「死之書的定奪嗎……死神的祭典……」雷法特低聲道。

傑洛斯猶豫了下,仍是催高了幼龍的飛行高度,逕行往北方而去。

無論怎麼說,芙莉雖是擅自行動,卻也不可否認的轉移了聯軍的注意,那些弓沒那麼簡單。





12

「主人!」急速下墜中,邁奇踏著空氣,逐漸縮短與芙莉的距離,趁著她施展闇系魔法降低落速的時候鑽入了她的懷裡。

聯軍自動讓開了著陸的空間,輕輕慢慢、毫無阻力的踩上土地,揚起的斗篷緩緩往身體貼近,一落地站穩,幾十把長槍立刻逼欺過來。

「這麼原始的簡陋武器,威赫的了誰啊?」邁奇桀桀怪笑,即使遠處無數金弓也正警戒著,依舊毫無緊張之感。

「快交出竊走的寶物!」面對魔族,誰也不敢大意,法師團中少數幾名珍貴的光系驅使者更是被保護得滴水不漏。

「祭典嗎……」芙莉幾不可聞的說道,只有邁奇意會了那語氣裡罕有的悲憫。

她緩緩伸手摘下右耳的耳環,封印的力量瞬時爆發。

躍下臂間,邁奇的身軀亦在黑光包覆中逐漸變化。

與此同時,六個召喚陣圍繞著一人一獸展開,銀色的光芒由下而上照亮了晦暗的六個人形。

「退!快退!」即便是對魔法遲鈍的戰士,也感受到了召喚陣裡外洩不止的憎惡感,凝聚著光系魔法的法師們雙手顫抖,差點控制不住元素。在命令下,臉上掩飾不住恐懼的聯軍們遲緩的向後退開了更大的空間。

弓手們拉緊弓弦,等待著新的命令進行曲射。

看著聯軍驚慌失措的反應,芙莉只是緊閉著脣讓他們順利完成後撤的動作,闍魅彎著脣笑著,渴血的鎌刃貪婪的在月光下閃動銀芒,妮珞握著炎女的右手,也興奮的收放不止。

他們面對的不是俗人,而是戰士,面對威脅而頓時增生的恐懼在有意識的控制下,轉化為殺意,也無心將「祭典」的氣氛催至最高。

然而在其中一方下達殺令前,那個男人卻無聲無息的出現了。

背對著聯軍,飄揚的紫羅蘭色斗篷遮蔽了即將逼近的危險,紫色而明亮的眼楮裡,此刻盛滿的只有悲傷。

「姐姐。」輕輕吐出的兩個字,卻有著千鈞般的思念,

彷彿幻影一般,死神們恭敬的低下了頭,身影連同召喚陣一同無語的融化在空氣中。

邁奇步向前,在世上第二個牠願意低頭的男人面前,優雅且虔敬的伏下豹般的修長身軀,輕吻著他的靴尖。

四周沉默下來,摸不著邊際卻又隱隱發覺事態不單純的聯軍們嚥下了聲音,晚風中閃亮著的一雙雙眼睛幾乎是眨也不眨的注視著眼前的一切。

「狄斯,我的王。」芙莉沒有太多的表情,只是嫺雅地彎身,道。

「芙莉,我的王。」男人閉上眼,以和芙莉相同的動作,彎身。

左耳和芙莉一模一樣的黑曜耳環衝出髮絲,在日星隱曜的夜裡依然出色。

「不再是了。」她平靜道。

「我依然期待。」男人道,不因婉拒而退卻。

「你知道我不會回去,所以我才想問,你為何而來?」

「優莉死了。」男人眼底的悲傷更加深邃,「忠誠之心已然浮動,我是來迎接您的,姐姐。成為我的妻子,也成為新的曜王。就像您說的,魔族需要改變,和我一道走吧,一起讓魔族變得更加強盛。」

「現在還不是時候。」芙莉搖了搖頭,轉身。「等你真正明白的時候再來找我吧!該改變的東西、該變成的模樣……我的賭局依然在繼續,終有一天期望的結果會成形的。曜王只是可有可無的職位,早該廢了。掌權者若只有一個,效忠之心就不會分散。狄斯,就告訴族人我早已殉身了吧!」

不再望他,她朝著隊友們消失的方向,走去。

邁奇調過頭,緊緊跟隨著主子的足跡。

「我現在跟一群奇怪的傢伙在一起,過得很愉快,不必擔心。」芙莉的聲音傳來,傳送門已展開,「這些人就拜託你了。」

「我永遠在闇夜等待。」狄斯恭送著,孤單身影更顯薄弱淒涼。

「出來吧。」他低低喚道,與聯兵間的無人空處忽地層層疊疊的盛開出無數灰色召喚陣,手持彎刀,身披刺鋼鎧,一隻隻高大的骷髏由召喚陣中站起。

人類士兵們煞住了腳步,驚駭地望著面前一大排不死族戰士。

七百年前的恐懼,超越了時空,降臨在他們身上。

士氣一瞬間澆熄。

「我們曾經仇視、曾經廝殺,為了彼此心中的聖戰奉獻出父兄朋友們的靈魂,心痛聆聽他們的哀號,只為了完成夢想。但現在,魔族和人類已經是和平狀態了吧?」

聽見狄斯溫和的口氣,儘管明白面對的怎樣的可怕人物,領兵的將軍仍是找回了一些勇氣:「沒……沒錯,魔族抵擋不了精幻的全面進攻,你想重蹈滅魔之戰的覆轍嗎?」

「請放心,魔族並沒有侵略的意思。」狄斯微笑道,「和平得之不易,我族亦銘記著七百年前的教訓,始終畏懼南方大陸的偉大禁咒。儘管名為滅魔,艾諾特大人卻僅行驅逐之實,這份恩慈我們一直以來都莫敢遺忘。」

他的話語非常柔軟,然而森森骷髏空洞的眼裡卻漸次燃起了藍焰。

聯軍警戒的握緊了兵器與盾。

「和平必須堅實守護,但人類的猜疑是無法杜絕的,儘管再三表述,但在人類面前現身的魔王本身就是一種諷刺,你們認為是嗎?」

在場的人們霎時意會了那話語裡的含義。

光系法師再也按捺不住,送出了手裡的聖炎。

弓手們朝著天際,鬆手放出了含有光屬性寶石護持的聖箭。

箭矢向上飛射,直到施力用盡,便又一支支箭頭朝下,由慢而快的飛墜,強勁的力道甚至能將骷髏擊碎。

穿越過箭雨的聖炎,有意識的全朝不死軍團中心的男人滑去,數十隻骷髏見狀立刻撲了上去,利用體內的黑闇中和了聖息,隨之化為一堆粉塵。

光箭與聖炎的合攻,吃蝕了近四分之一的骷髏戰士,變得空曠的敵人站處讓聯軍們燃起了希望。

「大家上!消滅魔族!消滅不死族!」將領喊道,隨即便與士兵們一同衝鋒向前。

「人類的猜疑果然是無法杜絕的啊……」狄斯低嘆,那如海潮般擁來的血肉之軀,表情卻同野獸般猙獰。

「和平,是必須堅實守護的。你們說是嗎?」他緩緩問道,但聲音卻很快被埋沒在周遭不斷的刀槍砍殺聲中。

脣角勾起一抹肅殺。

「因此,最佳的解決方式便是我未曾出現在這裡,而你們也未曾看見我。」

──並且,嘴巴牢靠!
steven90566 發表於 2012-1-31 16:48
13

緩步向前走著,晚風拂過她的髮絲,將黑闇氣味擴散了出去,一時間,林裡的蟲聲嘶鳴皆噤若寒蟬。

方才的圍困之地而今是怎樣光景並不難想像,僅管分別已久,照看的數年時光中,他的行事與原則依舊不會有太大的分野。

邁奇挨著她的腳邊,兀自嗅著空氣裡令人狂野的芬芳,狄斯大人也不過順從著她的心意與命運而行,死神都召喚出來了,難道只是開場和談會?

「他們往哪裡去了?」牠問道。

「約一百里處,似乎發現了一處廢棄的農村啊。」她覆掌抹去映射在魔典上的無名隊影像,在畫面消失的前一瞬已可清楚看見眾人依序下了幼龍。

「幸好不算很遠,等等就可以休息了。」邁奇輕輕打了個呵欠,「今晚什麼都沒玩到,還被您給強制譴送了回去,妮珞跟闍魅兩個怕不又在那邊打了個至死方休了?」

「今晚只是個前奏曲,祭典不會那麼快就落幕的。」

「是啊,只要那些慾望還存在著。」

她停下腳步,抬頭看著天空中染著淡淡腥紅的明月,直到身後傳來激動的聲音。

「西麗絲!」

魔典紙頁那非滑如鏡的表面,似乎蘊藏了某種神祕的啟示,凝視好一會兒,她才慢慢轉身,望著那泛黃而呈童形的靈體──沙。

「你認錯人了。」她正視著那對散發著狂熱的眼眸,平靜的說道。

「不,妳是!」呼喚者狂喜道:「那樣的氣息,我不會錯認的,即使妳已經……」

「很可惜,我不是。」掌心的黑色耳環別上右耳,濃烈的魔性瞬間抑制,邁奇也恢復成了貓樣。「就算更名,我依然不是你所尋求的那個人。」

「不可能的……」

「你所記得的,只是她的氣息嗎?」她清冷的問道,「如此漫長歲月以來,您的雙手究竟握住了什麼,索爾大人?」

「我……」沙身軀一震,步履竟有些不穩。

是了,短暫的迷惑過後,他區分出了相異的差別。儘管氣息似曾相識,但也僅僅只是氣息,除此之外,毫無舊日的影子。

「他們改變了妳的外貌,消去了妳的記憶……」他呢喃低語。

「意義何在呢?」她反問。

「為了不使妳離開。他們讓妳忘記一切,還更換了妳的容顏,就是為了讓妳斬斷過去。」他苦澀的說道。

「那麼,你為什麼不忘了她?」

「忘得了嗎?」沙痛苦道,「我一直記得妳說的……妳會回來,再一次的回到我身邊,儘管有再大的阻礙……我知道魔族一定會做些什麼,但沒想到他們讓妳轉生了!徹徹底底的洗去記憶與面孔,只留下魔族的本質,以致數百年來妳沒有一次想起過我,哪怕只有一次……」

不是嗎,如果真還殘存一點感情,朝夕的相處不該無動無衷。

「我是她的女兒,並非與她全然無關,但卻不是她的延續。」她道。

如果真是這樣,那西麗絲……究竟身在何方?

「你是真心愛著她嗎,愛著我的母親。」見狀如此,芙莉深深嘆息:「若非如此,又怎會千山萬水遍尋?若真如此,為何卻又如此盲目?」

「妳是知道的吧,她的所在之處!」沙迫切的問道。

芙莉並不急著回答,相反的,她只是盯著面前的精靈王,目光竟透著同情之意。

「她已經走了。七百年前就已離開魔族,前往你的身邊。」她淡淡的陳述,意料中見沙神色愕愣。

「什麼?」沙是真真正正的呆了。

西麗絲走了……說要回到他的身邊……早在七百前之前……

「說謊!如果她已是自由之身,那為什麼……為什麼……」為什麼他、為什麼一切全都沒有改變?

「生下吸乾她幾乎全部力量的我之後,她的壽命其實已經差不多了,但她心裡從來就只念著你,所以我放走了她,讓她追尋此生最後的戀情。」她冰冷的說著:「如果她最愛的人是你,即便身死,無論如何也會守在你的身旁。你戀著的若也是她,又怎會毫無所覺?」說到後來,語氣卻有些嘲諷。

但也僅止於此,黃光一閃,譏諷的對象早已抽身而去。

「何必告訴他呢?」邁奇嘆道,牠的主人還真是壞心。「妳又不是不知道他和人類訂了契約,這樣一走,後果可嚴重的呢!」

「那也是他的抉擇。」徘徊了數百年卻忍耐不了解除主從契約時間的精靈王,內心的焦灼澎湃可想而知。

「也對。」牠抓著芙莉的斗篷,一躍跳入了她的臂彎間,卻見她不自覺的露出了微笑。

算了,只要當事人高興就好。

不過回去之後,恐怕會有一堆人笑不出來了。




14

地精靈神殿入口處,守護者伍德思枯萎的橫倒在地。

望著通往地底深處的灰色階梯,沙的心臟鼓動著,體內卻是浪潮般的陣陣劇痛。

距離太遠了,已遠遠超出主從契約所能忍受的最大範圍,血絲從嘴角、從身體的裂紋處流淌而出。

時間不多了。

「妳讓我找得好苦,但我總算是尋到了……我的誓言已經完成,現在該輪到妳遵守諾言了!」淚水滴答落下,他微笑著,堅定步入神殿。

每跨出一步,鮮血又多湧出一些,蔓延在石磚上形成褻瀆神文的赤紅長蛇。

神殿顫抖著,碎石由斑駁繪牆上紛紛墜落。

她在等著,他知道。

脫離元神珠的撕裂痛楚阻擋不了他,那為了在人世多停留片刻的虛無身體不顧意識貪婪汲取神殿裡所剩無幾的地元素,使他開始成長,男孩、少年、青年……直至靈體飽和。當他來到寢宮門前,已然成為一名威儀四射的男人。黃金般閃耀的髮絲、麥穗色肌膚、結實的身材、以及比俊秀五官更具魅惑的溫柔淺笑。一怒撼動大地,一笑萬物篷勃,手持權杖,號令走獸。這是連希維爾與長牙都未曾見過,真正的地精靈王模樣,只專屬一個女人的情人。

他在寢宮尋找,在不斷崩落的石塊中尋覓熟悉的香味,那惟一的線索。

『如果能得到自由,我一定回來找你,不計任何代價……』

『若妳只能無助的被命運囚禁,那麼即使反抗神,我也會奪回妳。』

『要是那天真會到來,我願意成為你永遠的妻子。』

現在,我已經來了,將成為妳的依靠!

妳在哪裡?

他在亂石中穿梭,踏遍房裡每吋土地,沙塵瑟縮,不敢沾染王者聖息,慌亂飄零。

『……如果得讓你目送著我的背影走,我寧可孤單離開。沙啊!為了你,我不能一死了之,但你毋須悲傷,當我再度重回你的身邊,分離將不再存在。』

穿越時空的阻隔,悲慟的嘆息引導他來到寢宮中心,他清楚地看見,在穿透天花板裂縫直射而下的月光裡,象牙床中沉睡的透明佳人。

『你的心碎了,我的胸口知道;如果你同樣得到了我的心,也該明白它將不再完整。尋我的誓言,讓我心裡的希望之火永不熄滅。為了你,我將在人世間執著。』

「我究竟是得到了妳,還是失去了妳?這就是時間之神想對我說的話嗎?」來到床邊,他憐惜地撫摸她蒼白消瘦的容顏,苦嘲道:「我何嘗不是同樣的愚惷,將身軀獻給了神,只為了再見妳一面。」

誰也想不到,重逢時已成天人永隔,這是他們希望,也最不希望的結局。

「我該說久違不見,妳仍是一樣美麗嗎?」他執起那近乎無形的玉手,用面頰感受那失去已久的溫暖,低聲道:「沒事的,一切都過去了。」

像是遺忘了所有世間事,他靜靜沉醉在這份短暫的喜悅裡。

一陣噁心感上衝,他偏過頭,大口大口吐著血,一口又一口……元神珠開始龜裂,他的軀體正逐漸崩潰。

遠方的希維爾此刻也不好受,強制離體的精靈王已嚴重破壞主從契約,可他卻未具壓制靈體的力量,只能任約譴在肉體反映沙所承受的撕裂。

「嗚……那個沙……那王八蛋是怎麼搞的!」抱著腹部,希維著咬牙咒罵著。忍痛翻下床,他灰頭土臉的在地上爬行,想找人想想辦法。

花了不少時間爬到門邊,試了幾次,手卻搆不到門把,希維爾火剛上,門卻已經被人給打了開。

黑影籠罩著他,幻為人形的長牙就站在門邊,不發一語的。

希維爾想說什麼,但才一張口,血就噴了出來。他驚恐地發現血中居然帶有塵沙之珠的碎片。

「沙到底怎麼了!!」他吼了出來。

「他快死了。」長牙平靜道:「契約的強制性是超越自然存在的,即便是索爾也不能倖免。」

「那你就快點阻止他啊!」希維爾憤怒拉住了他的靴子。

「如果這是他賭上性命的意志,很遺憾,我不能阻止。」水精靈王搖頭道。



地精靈神殿逐漸崩毀,寢宮岌岌可危,沙視而不見,對著心愛的人兒低語:「此刻,妳已成為我的妻子,那麼身為丈夫的我,是否擁有親吻妻子的權利呢?」

透明的脣瓣似在微笑。

「我知道妳不會拒絕的……」

蕩漾人心的一笑,是最後的溫柔。

地與闇交合的一瞬,神殿徹底的消失了!

微笑平原深深陷落,一滴、兩滴……天空悲傷的掉下眼淚。



「那笨蛋……那笨蛋!」痛楚消失的同時,空盪的體內似在召告,希維爾淚流滿面。

「是啊,他一向不聰明。」長牙長嘆,「笨得以為用死就能和那女人長相廝守。」

「什麼意思?」

「精靈王死後是要回歸自然的。脫離輪迴,從最初的元素開始,一點一滴汲取天地精華,直到幻成人形,再度重生。到那時候他會完全忘記一切,什麼也留不住。」

「你這渾帳!明知道會是這種結果,居然還眼睜睜看著他自盡!」希維爾氣得就想跟他拼命。

「我已勸了他數百年,是他過於執著,為了一個女人不顧精靈王的職責,會落得這樣下場並不教人意外。」長牙轉身,「契約從屬方已經消滅,你會沒事的。好好休養幾天,剩下的碎片會慢慢融解掉的。」

「你們精靈王還真冷血!沙和我們共同生活了這麼久,他死了你連同情的感覺都沒有嗎?」希維爾不屑地嗤哼道:「他追求的或許不是你能認同的愛情,為女人而死也許是件愚蠢的事,但他很幸福不是嗎?比和我們在一起的時候還要幸福!」

長牙停下腳步。

「掌握力量的精靈王還配擁有愛情嗎?」他冷道:「愛上的人,除能擄獲我們的心,還會得到更多的東西!即使真心相愛,神所看到的只有自然秩序的失衡,如果到頭來只會徒給對方傷害,你認為我們還有愛人的資格嗎?」

希維爾竟無法反駁什麼,看著長牙隱入黑暗的背影,突然為精靈王感到莫名的悲哀。

不能愛人、不敢被愛,忍受永恆的孤獨,無止盡的奉獻力量,死後也無法逃避……

沙……

希維爾捶打著地板,想將積鬱胸腔的怒火全都發洩出來。

桌上燭火照著他頹敗的身影,也映出閃閃發亮的藍光。

那是……

在他前方三步,水藍色光芒無力的在地板上閃爍。

那是……淚?



『力量不是一切,雖然我們的存在是為了繼承這世界的精靈力量,但我相信並不僅只如此。希望有天你也能遇見一個為你而活,也值得你托付生命的人,費路得。』

法力化作雨點,一絲絲墜落,滲入廢墟裡,將微笑平原填成蔚藍的湖泊。

湖水包覆的地區,即將分散的地元素被牢牢緊鎖,藍色的球形結界裡,隱約可見兩個沉睡的身軀緊密相擁。

「這樣真的好嗎,索爾?」仰望月光,坐在迴廊一角,覆著深藍金鏤紋飾長袍,身影孤獨的藍髮王者逐漸化為獸形。

粉身碎骨的愛如此迷人嗎?放棄了生命、放棄了力量、放棄了轉生。被成全的愛情只是一種虛偽的永恆罷了!

「即便這樣,你還是笨的可以。」

至少在他們八人之中,已經有人得到幸福了!只要地精靈王還存在的一天,制衡的力量就不至淪落到無可挽救的地步。

「雖然這麼做不太恰當,至少在我死前,你可以就這麼幸福下去……希望這份結婚賀禮你會喜歡。」

映在眼瞳裡的彎月悲泣著,輪廓逐漸模糊。

「愛情啊……真是折磨人的東西。」
steven90566 發表於 2012-1-31 16:48
15

「如何?」雷法特走進房裡問道。

蘿蕾娜看著躺在床上的克萊兒,只是搖了搖頭道:「還沒醒。」

「這究竟是怎麼回事,克萊兒她的身體……」一下變成了紅霧,一下又變了回來,偏偏是隊裡唯一的醫生,現在上哪找人來給她瞧病?

「芙莉說是耗盡了黑闇的力量……或許是克萊兒的悲傷已經受到壓抑,也可能是紅霧這幾日硬是維持著存在而耗盡了能力……無論如何,克萊兒已經變回了克萊兒,剩下的就是等她自己醒過來了。」蘿蕾娜輕輕以沾了水的毛巾拭淨了克萊兒的臉。

「說到這個,芙莉也還未回來。」雷法特神色黯了黯,那些包圍者恐怕是兇多吉少,關於死之書的事情,除了芙莉,知情者目前只有他與希維爾兩人,如此負面的事情他並不想說與這單純的妖精女孩知曉。於是他咳了咳,轉移了話題道:「希維爾和傑洛斯呢?」

蘿蕾娜不察他的心思,便道:「希維爾悶在房間裡頭,傑洛斯說是要去找些食物,出去了。」

其實兩人的去向雷法特何嘗不知,或許還可說他比蘿蕾娜知道的還更清楚。

希維爾的異狀在龍背上時他便已察覺,只是當時芙莉與邁奇我行我素,紅霧又出了事,希維爾心知不宜再添亂子,也就忍著沒說,他也就裝作不知道。但恐怕傑洛斯和長牙都心知肚明,只有蘿蕾娜渾然未覺。

下了地之後,希維爾就推說心情不好隨意找了個房間窩在裡頭,雖然惡質的罪該萬死,但好歹也是個隊友,方才他不放心去巡視了下,見希維爾癱倒在床上,身體似乎有些發燒,但精神卻還好得很,見了他還能牙尖嘴利的問候,估計一時半刻要死很難。後來在走廊遇見長牙,也說希維爾生的不是什麼大病,睡過一晚就會沒事,他也就沒下太多心力,只是長牙在說這些話的時候,表情似乎有些奇怪?



「主人。」

「嗯?」

「您說莫名消失了這麼多人,該怎麼唬弄過去啊?」邁奇懶懶地問道。

牠當然知道狄斯大人會做得十分乾淨,血肉之軀以魔瘴腐蝕殆盡,剩下來的骨架就回收再利用,製成新的骷髏戰士,至於那些刀槍弓甲的,重新穿戴上帶走,連帶省了治裝費,若再經過一段時間的操練,假以時日還可能成為新一批的骷髏武騎。

多好的無本生意!

「那種煩惱並非我們的工作,你也不必拐彎抹角。」芙莉道。

她如何不知使役獸的心思,無非是規勸莫留下後患。

「真不愧是我的主人。」邁奇老練的吹捧,視悄然現身的埋伏兵隊於無物。

又是波伊薾戰事聯盟的旗幟,他們是嫌人多嗎?

六朵召喚陣綻開,僕役奉詔而至。

邁奇望望四周僅數百名的埋伏者,像是預見了什麼不妙結局似的嘀咕道:「事前先分好份數,別弄到最後又內鬨起來啊!」

「當然是各憑本事。」妮珞揚脣道。

雖然規模是小了點,但總比打不死的遊戲來的好玩多了。

「好個各憑本事。」闍魅亦笑道。

霍荒聞言,立刻對影殺做出聳肩搖頭的無奈表情,影殺慈祥的一笑。

乍見死神,埋伏者顯得有些慌亂,由於未與先前包圍者碰頭的緣故,殊不知遠處正發生何事,更不曉現下圍堵的落單魔族是條能吃卻嚥不下,甚至可能把人活活噎死的大魚。

死神現身之時,他們呆了一呆,才發覺這個主的不好惹之處可不只在於禁咒,不過已經來不及了,畢竟是戰士,在確認陷入無退路的絕境下,便化恐懼為力量,準備以死相搏。

「人類的反應真的很有趣,百看不厭呢!」妮珞嬌笑道,在戰士不畏死的衝來之際,她也握著「炎女」迎戰上去。

「記得,要乾淨。」邁奇不嫌囉嗦的提醒道。

「是的──邁.奇.大.人!」她蓄意拉長字音,以顯示對牠婆媽的不悅。

真是的,這小妮子都幾歲了還這麼任性。邁奇也不想多費力氣發怒,慵懶的趴下,老站著只會讓四肢發痠發麻,不如利用這短暫時間休息一下。

雖然說活動活動,要活就要動,但既然不動也死不了,就讓牠懶散一些吧。

準備閉目養神前,牠撇過頭,對替芙莉和牠張起囚魂球之後便一直站在身後觀看的祭問道:「大家都去了,你怎麼不動?」

「五個死神已稍嫌太多,我負責保護芙莉大人就行了。」祭恭敬道。

「的確。」邁奇將下巴靠在前爪上,皺了皺微濕的鼻子,開始觀賞免費上演的殺戮大戲。

妮珞玩的可樂了,被「炎女」劈中的倒楣傢伙立刻熊熊燃燒了起來,傷口噴出的赤血化為火焰將血肉之軀燒成了一具具焦黑死屍。沒被劈中卻被妮珞觸摸到的,則更倒楣的變成了玩偶,落地的瞬間立刻沉入通往「真實夢境」的小黑沼,等著新主人回去之後好好玩樂擺弄。

相較之下,沒被妮珞看上的獵物就痛快多了,不是被闍魅一刀砍的魂飛魄散,就是被屠一拳打得炭化成飛灰,或是影子受到影殺手中針鉤控制,舉起手中武器就往自己脖子乾脆一抹。

不消多時,躺下的人已經超過還能硬挺挺站著的人,慘叫聲逐漸細微,直到最後一聲嘶吼沉寂。

眼見活動靠一段落,霍荒從懷裡取出一只尾指粗長的不透明玻璃瓶子,拔開軟塞將其中黑色粉末盡數灑在地上,只見粉末似有生命,爭先恐後的向尚有餘溫的屍體游了過去,沿途所觸及的血、肉,甚至金屬武器都被吃蝕殆盡,速度奇快。

不到一刻鐘時間,遍地異物已消失無形,然而草木卻仍好端端的生長著。

「好了,回來吧。」灰髮男孩將玻璃瓶橫擺在地上,那些粉末似聽懂他的命令,一一回游進了瓶內,見回收的差不多後,他以軟木塞堵住瓶口,再小心翼翼的將瓶子塞進了懷裡。

「這樣就沒了?真不過癮!」妮珞慢慢走回芙莉身邊,但表情分明透露想立刻回會客室好好過濾新玩具般的迫不及待。

祭也於此時解除了囚魂球。

「辛苦了。」芙莉道。

「吾等榮幸。」六名死神分別向她一揖,足下譴送陣銀光一閃。

待人一走,邁奇伸伸懶腰站了起來,嗅著仍有腥氣的空氣道:「這下可清淨多了。」

嚴格說來,他們反倒做了件善事。

一夜間被殲滅如此多的部眾,饒是戰事聯盟兵強馬壯,也是元氣大傷,不得不隱伏好一陣子,抓不到把柄的話,總不能將這筆帳算在無名隊頭上,人類不老說生要見人、死要見屍嗎?

而戰事聯盟這麼一經削弱,反戰聯盟大可緩一口氣,不必鎮日想著如何與之對抗。眼見連最想以闇系禁咒與魔族交易的戰事聯盟付出那麼多兵力都討不了好,他們哪還敢輕舉妄動。

無名隊能在不使用禁咒的情況下就讓這些人覆滅,也正表示仍未走到最後一步棋,有這麼一個乾乾淨淨的明證;,不怕他們不收斂。

這樣一來,就不必老是應付那些三不五時就飛出來嗡嗡叫的蒼蠅蚊子,只要狄斯大人繼續將魔族限制在闇夜大陸那兒,什撈子大戰再過幾百年也不可能發生。

欸,怎麼越說覺得自己和主人越像個和平使者了?

「別胡思亂想。」芙莉往牠頭上不重不輕的敲了一下。

「您又知道我在想什麼了……」



16

床上人兒嚶嚀一聲,悠悠醒了過來。

「唔……」克萊兒呻吟了一聲,眼前的模糊漸漸散去,耳邊聽見的是蘿蕾娜溫柔的聲音。

「渴了吧,要不要喝點水?」

「不,不用……」克萊兒撫著微疼的頭,吃力的坐起,屋裡的霉味讓微有睏倦的她咳了幾咳:「……這裡是?」

「暫時安身的地方,我們在前往轉生之塔的路上,等芙莉回來以後立刻就出發。」

「轉生之塔?」

「是啊,在妳昏迷的這段日子,發生了一些事情……希維爾的導師要我們到那裡尋求一些解答。」蘿蕾娜盡量簡潔的交代。

聽到「昏迷」二字,克萊兒神色不禁黯然,蘿蕾娜見狀連忙將黑菲特洛的事情說了一遍,克萊兒聞言,抓緊了她的雙臂激動道:「妳說的都是真的嗎?」

「當然是真的。」妖精保證道:「雖然傷是重了些……但至少是保住了一條命。」

「是嗎……那太好了!」克萊兒擦著湧出的淚水,帶點沙啞的聲音又笑又哭道:「都是我不好……」

蘿蕾娜像是鼓勵般緊緊握著她的手,心中暗鬆了一口氣。

昨晚芙莉探視過後,告訴她克萊兒內心的負面力量幾乎已被揮霍光了,只要別讓這個女孩繼續自怨自艾下去,紅霧想違逆克萊兒的意識易客為主是不太可能的,除非是經由外力的影響。

因此,她暗下決心讓克萊兒脫離陰霾早日振作,而她也不免隱隱懷疑紅霧是否為了不讓克萊兒逃避現實,才這般不分晝夜大肆耗能?

在她未能想通透前,雷法特已經開了門。

「是不是克萊兒的聲音?」他進房一看,見克萊兒坐在床頭,一臉驚訝:「真的醒了!」

「醒了是嗎?」希維爾出現在門口,表情似乎有些違和,但說話仍不客氣:「怎不早點說啊,棺材我都已經釘好,就差人了。」

「別一大早就觸霉頭!」雷法特隱怒道。

要不是看在這臭小子昨晚不舒服的份上,他早就先暴打一頓再說。

「好了好了,你們兩個還真的是百吵不厭呢!」傑洛斯走入兩人之間,聽見他倆同時「哼!」了一聲,笑了一笑,這才走到床前來。

蘿蕾娜給他讓了位子,他伸手往克萊兒額間一摸,感覺體溫如常,露出笑容道:「還有沒有哪裡不舒服?」

克萊兒看著他突然湊近的俊臉,不禁瞪大了眼,雙頰微紅道:「沒……沒有。」

「那就好。」傑洛斯揉了揉她的髮,舒了口氣,「下次別讓我那麼擔心了。」

「對不起……」克萊兒低著頭道,心裡湧起了一股暖流,隨之其後的話卻煞風景的傳入耳內:「戰龍尾巴的錢都還沒賠足,妳要是就這麼一睡不醒,這呆帳可會讓我心痛個好幾百年啊!」

她一呆,感動立刻風吹雲散,氣得抬眼大叫:「傑洛斯,你這個惡魔!」

「請記得加上『債主』兩字。」

蘿蕾娜沒成功忍下,脣縫露出了幾許笑聲,克萊兒氣窘的揮舞著手腳叫嚷:「你這個……你這個……」

「看妳這麼有精神的樣子,可見恢復力良好,五分鐘後應該就可以開始做工還債了吧?」傑洛斯認真無比的接續道,氣得克萊兒一口氣險些提不上來,她懶得廢話,拉高被子把頭一悶,一個翻身乾脆繼續補眠去。

「還睡,我可要延長使用租金囉?」討厭的聲音卻從頭上傳來,她這才發覺這被子薄的是有些奇怪,拉下一看,卻見蓋的是傑洛斯的龍騎士披風。

「不蓋就不蓋,才不希罕!」她賭氣道,正想將披風扔還給原主,哪知對方卻又揶揄道:「睡也睡過了,就這麼算了嗎?至少也把它洗乾淨以示負責吧!」

被這話一噎,克萊兒的俏臉頓時益加漲紅。

蘿蕾娜輕笑道:「別生氣,傑洛斯是和妳開玩笑的。」

「我知道。」克萊兒說道,看向傑洛斯的眼神卻分明暗罵對方可惡。

雷法特見情況頗有緩和的跡象,怕克萊兒一時鑽牛角尖趁大夥沒注意又不定時的睡下去,逮著空檔,他立刻打算拿重要的消息來振奮她的精神:「克萊兒,蘿蕾娜和妳說過……黑菲特洛的事情沒?」

克萊兒呼吸一窒,點了點頭,又是羞愧的低下。

氣氛似乎有壓抑的傾向,最受不了這悶人感覺的希維爾扯了扯嘴角,暗踹了雷法特一腳,見那皮粗肉厚的傢伙遲鈍得沒什麼娛人表現,他又在恰當的死角補上一拳,當然,是帶著適度電流的一擊,恰好得讓那結實壯美的身軀幾不可察的些微震。

他暗自偷笑,這才面向克萊兒,笑盈盈的問道:「克萊兒,妳最初的心願是什麼?」

他仍沒忘那天晚上紅霧的驚人之語。

紅霧說黑菲特洛的遭難是詛咒,是克萊兒剝奪她生命後所必須承擔的罪孽,雖然他更想知道她們兩人恩怨的來龍去脈,但估計克萊兒九成是不會說,不如先問出個結果,再來使用倒推法。

「最初的……願望?」克萊兒直愣愣的覆述,不知希維爾的用意,隨即不假思索的說道:「當然是成為全大陸最厲害的鍊金師了!」

若在幾星期之前說出來,也許在場人士會毫不猶疑的相信,畢竟這句話是出自全隊伍最迷糊又無心計的呆女孩之口,即使她有心說謊,也無瞞謊的本事。如此快的速度、如此直白的答案,都很清楚說明此話並不經過大腦。

但這樣的答案顯然與黑菲特洛的可憐遭遇扯不上什麼關連,希維爾權威的判定克萊兒根本是聽錯了,於是咬字更加清晰、輕重更加分明的說道:「我指的是,『最初』的願望。」

克萊兒眨眨眼,一副不甚明白的樣子,「沒錯啊,成為全大陸最厲害的鍊……鍊……」話只說到一半,便被希維爾瞪得開始結巴……她說錯什麼了嗎?

傑洛斯彷若無息的嘆了口氣,他自然知道希維爾想做什麼,在可恥的暴力事件形成前,先行阻止,「是『最初』,而非『最大』的願望喔。」

克萊兒眼中依然透露著惘然,不明白希維爾為何有此一問,又為什麼那麼生氣,隨即,她神色漸漸沉了下來:「紅霧姐姐……是不是說了什麼?」

怕希維爾會嘴快的說出什麼刺激克萊兒的言語,雷法特連忙插口道。「她只說黑菲特洛會受傷,是因為『詛咒』,而癥結,似乎源自於妳最初的願望,所以我們想,要是能夠知道那是什麼樣的願望,也許我們能幫妳找出破解的方法。」

克萊兒聞言,只是無奈的氣弱道:「我不知道……真的,我不知道。我只知道,每一個說要娶我,而我點頭答應的男人,幾乎都會遇到很大的災難。我不知道為什麼那麼多人會喜歡我,而他們又喜歡我哪裡,我知道自己長得不是很好看,又不怎麼聰明,我根本弄不懂為什麼會變成今天這個樣子,從紅霧姐姐復活以後,就好像有什麼事變得不一樣了。那個惡魔回去之前,說要奪去我的願望,那時候我心裡根本沒想什麼,甚至連把鍊金師當作未來職業都還沒確立,我真的不知道它改變了我的哪部分想法,那時候我還小,很多事還稀里糊塗的,就算現在努力回想,還是什麼都想不起來。」

「那就是沒救了。」希維爾的結語明白的殘酷。

沒辦法,連本人都想不起來的事,他們再有心也力不足,就算克萊兒佼倖未忘,也不能保證破除得了那個不知名惡魔的邪惡能力,反正在克萊兒數年來的實踐之下,已證明詛咒在克萊兒不嫁掉的前提下是死不了人的,只要不把婚姻關係看得太重,未婚生子也是可以的嘛!就像這次,如果黑菲特洛不是說「請妳嫁給我吧。」而是「請妳替我生幾個孩子好嗎?」,也許就不用莫名奇妙廢了一雙腿,還能組成個偽單親家庭與克萊兒和和樂樂過著幸福美滿的日子,羨煞其他眼紅的未婚夫。再不然,就光明正大組成個後宮,只要空下主位,一樣能過著神仙般的逍遙日子。

這麼簡單的解決方式,有什麼好苦惱的?世事本就不能盡善盡美,婚姻又不代表一切,頂多是伴侶的合法憑證,即使沒有,那也只是把「丈夫」降級成「情人」,只要雙方不變心,婚姻只是可有可無的一層薄膜,有沒有都不要緊。而且情人多好啊,要多少有多少,哪像丈夫,世人的接受度就只能有一個。

希維爾腹裡論轉著這串歪理的時候,蘿蕾娜也陷入沉思。

她想,照克萊兒的描述,應該是紅霧死後,克萊兒為了使其復活而使用了某種黑暗祕法,結果召出了「惡魔」。因為復活的方法不全,最後使紅霧的靈魂進入了克萊兒的身體,而克萊兒也因此失去了最初的願望。

這種方法她從未聽過,在未目睹的情況下,她不能肯定這是誤用了召喚陣或什麼不可知的術法,而且從來也沒有邪物會如此仁慈的只取走了召喚者的願望。她大膽假定復活術並未完成,或是其中某步驟出了差錯,才會導致如此不倫不類近乎兒戲的結局,紅霧的復活目的不算完美,「惡魔」也未得到實質上的好處。

想到這裡,她也不免暗中泛汗,最常見的脫序下場通常是施術者被反噬的屍骨無存,就出錯的儀式而言,能全身而退已實屬不易,該稱萬幸了!

如今克萊兒四肢健全、身體無恙,雖然身體變異,生活不免有所不便,但身周圍繞許多不凡男子,一心一意,此情不渝,也算老天給她的補償了吧!

舒不知,雷法特也於心下嘆息。

不同於希維爾「身在福中不知福」和蘿蕾娜「大難不死必有後福」的各人看法,他只是很單純的為眼前盡力活下去的女孩感到憐惜。兩個靈魂同爭一個軀體,無論對精神或肉體來說,都存在著暗藏的損傷,儘管他並不明白克萊兒本人的感覺,但就他過去的體驗,就他得知身世真相那一刻的衝擊與掙扎,就已幾乎令他崩潰。意識的沖撞尚且如此,何況是兩個獨立意識的磨合。即使強勢的紅霧並不爭搶,只在紅月之夜取代身主,即使她在靈魂深處瘖默不語,卻窺視著克萊兒的一切。

由於維持著無謂的態度,使得這不在意小節的特異女孩承受著最低的精神壓迫,外表更是瞧不出異樣,但他更加希望,有朝一日能解開詛咒,而克萊兒與紅霧也會有更加幸福的生活。

「大清早的,在說什麼沒救了?」

雷法特回頭,見到芙莉抱著邁奇正好進屋來,而那發話的使役獸動了動耳朵,雙眼半瞇,似乎睏得半死卻又強打起精神。環顧了一下,視線卻定在希維爾身上,已經夠細的眼縫這才撐大了些:「哦,是這個話題嗎?」
steven90566 發表於 2012-1-31 16:48
17

希維爾的表情倏瞬一變,但很快卻又撫平得什麼也看不見,擺上了一副迷糊的樣子。

「開玩笑的。」黑貓笑了幾聲,才道。瞥眼看向床上的克萊兒,語氣無比清淡:「看樣子應該是還好呀,怎會沒救了?」

蘿蕾娜花了一點工夫解釋,眼神懇切的向芙莉默詢,在她認為,魔族對於黑暗之事應會有較深入的見解,然而芙莉卻不作表態,教她有些失望。

「即使得知黑暗之物真名又如何?奪走的並非是瞭解的,既為最初,何為最初?只有本人心中方知吧。」芙莉又豈不懂妖精心中所想,只如此淡定道,皮球又推回給了基本上連一點渣也不記得的迷糊人士。

雖然確實被奪走了重要的東西,但卻更可能只是魔物一時的興起。被黑暗擁抱的陰暗生命在與光明交易時,有時並非想要得到實質性的玩物作為饋賞,隨心所欲的任性是與生俱來的天性,也許交易者要的只是克萊兒迷惘的痛苦,畢竟「願望」指的是內心欲達成的某種渴望,一旦失去,又有誰會因此而歡喜?

然而索取的報酬雖非善意,卻不能否認交易者仍有些良善,憑心而論,最初的心願又有幾人當真能夠幸運實現?

「凡事都有個先後,這事不妨先緩一緩,此地不宜久留,克萊兒若是身體無恙,我們就先離開這裡吧。」傑洛斯道。

昨夜終於對戰事聯盟下了手,敵人卻未死絕,儘管他不是頂喜歡這個作法,但已做過的事情卻否認不得,就怕那些個殘兵敗將心有未甘,尋上這裡報復。他們的目的不僅只是清除那些一心想冒出頭來的好戰者,或以暴力強行壓制戰事及保自個兒身家性命,還是早早離開這是非之地為妙。

「沒關係,克萊兒,一切都會有解決的辦法。」蘿蕾娜緊緊握住克萊兒的葇荑,輕聲卻堅定的說道,三月春日般溫暖的語意讓克萊兒倍覺暖融卻又赧愧不已。

「我已經沒事了,我們早點走吧。」克萊兒擠出了個笑容。

想起自從強拉妖精入隊之後,自己大多只熱乎自個兒的事,注意力全放在未婚夫和無名隊的麻煩上,甚少關心過蘿蕾娜,然而她卻是照顧自己最不遺餘力的,想到這裡,克萊兒感動的鼻子直發酸。

在她的堅持下,大夥沒多作耽擱就拎起少得可憐的家當,爬上被傑洛斯解放的幼龍背上準備移師。

「坐好了。」雷法特將克萊兒安置在最平穩的龍背中央,再安排蘿蕾娜陪著她,然後自己才到接近龍尾處坐了下來。待其他人也坐定,傑洛斯這才指揮著幼龍緩緩起飛。

才剛脫離地面,還未飛上適當高度,四周林裡突然一陣暄嘩,希維爾低頭俯視,只見一片翠綠與點點冷光混雜在了一起,雙眼還未認出那是什麼,與生俱來感受危險的本能便已催促他的雙手立即架設起周密的結界。

幾乎同時,數也數不清的箭撞在了結界上。

「還真是下足了血本想要我們的老命。」傑洛斯漫不經心的往下方一瞥,從容地扯著韁繩讓幼龍繼續攀升,左手伸進衣襟內,取出了一只精美的匣子凌空拋給了雷法特。

「這是?」

「你臂力夠,相準下面人最多的兩撥,把綠色和黃色那兩顆石頭給扔下去。別忘了控制下握力,石頭脫手之前別先把它給捏碎了。」

聽傑洛斯如此道,雷法特自然明白這是個好東西,但要是用在自己身上那肯定不好玩。低頭看了看地上的人數分佈,很快便相中了兩處令人滿意的目標,他拋著綠色的石子,深吸口氣,右臂一個使勁,只見石頭朝著陸點疾速飛去。

重力加速度下,承受著巨大施力的綠色石頭不負眾望的撞擊在指定的地點,裂蹦開的瞬間,從高空中只見林子裡眨眼間揚起了大片沙塵,一時間嗆咳聲四起,埋伏在裡頭的人似乎有些混亂,被風捲落的黃葉綠葉漫天飛舞,僅一下子便遮蔽了敵方的視線。

「真糟糕,這下連我也看不清楚了。」雷法特握著黃色的石頭,微微蹙起了眉,趁著下面那群迷了眼的人移動位置改變分佈前,「暗器」脫手而出。

未預料無名隊反擊如此激烈且出乎尋常伏兵們因這突來的意外而亂了陣腳,風沙和樹葉的妨礙下,幾乎是閉眼射出的箭失嚴重失了準頭。沒人聽見黃色魔法石在半空中被亂箭射中裂開的細微響聲,因為沒有即時的效果,所以也無人察覺,甚至在石頭的碎片落下時,因為視線不清,根本沒有人在第一時間內逃開。

因此當石頭落地的時候,當他們發現自己陷入一片軟得像麵糊的泥團中時,早已經來不及了,仰頭一看,目標早已逃之夭夭。


相對於那些的窘狀,甩脫煩人尾巴的無名隊等人就愜意許多,希維爾收回一直注意著下方的目光,說道:「再來呢?找個地方再躲起來,還是直接往轉生之塔去?」

「你說呢?」傑洛斯反問。

「先不說我們在空中是個很大的目標,光他們能在這麼短的時間內發現我們的行蹤,可見佈署的十分周密,這樣藏頭露尾的,不見得能為我們爭取到機會,反而更加不痛快,既然不打算硬碰硬,就早點把該辦的事情完成,免得老是受制於人。」雷法特略微不滿的說道,一味的逃避實在不適合他這樣的直性子。

「說的好,我也不喜歡這麼一直被狗追著,真夠窩囊的了!」

一番言論下來,其他人並沒有什麼意見,於是傑洛斯輕扯了韁繩,調整了幼龍的飛行方向,一股作氣朝最終的目的地前進。

不知是幼龍飛行的速度太快,抑或聯軍並未完全掌握他們前行的肯定方向,一路上竟出乎意外的平順,當幼龍逐漸降低振翼的力道緩緩落地時,希維爾跳到柔軟的草地上,瞇著眼看著荒涼到十分符合鬧鬼條件的廢塔道:「就是這裡?」

在其他人依序下地的時候,他早已按捺不住的衝向前,繞著高塔轉上了一圈。




18

「唔,看起來還不錯!」很滿意其氣氛的希維爾轟爆了破舊的大門,當然,沒忘了順便揚起一陣風吹走所有迷眼的陳年灰塵。

向下延伸的石造螺旋梯盡頭隱沒在黑暗中,他興奮無比的轉頭催促:「快點快點,要不我可先走了!」

雷法特一嘆再嘆:「知道啦!」

帶上所有行李家產,希維爾燃起光球身先士卒搶當領隊。其他人沒興趣跟他搶,只是安靜的走在後頭。

久無人跡,塔內很是破敗,倒吊在塔頂上的黑蝙蝠們睜著大眼一眨不眨的好奇望著突然的闖入者。光球沿著塔壁一圈圈環繞,六人也在重覆踩下階梯的動作中,漸漸不辨身影。

「到底要走多久啊?」耐力比體力還要不濟的希維爾一忍再忍,終於忍不住頻頻回頭向某人發射怨念。

傑洛斯直接掐斷他的妄想:「這裡太古老了,恐怕承受不住幼龍振翼的狂風。」

雷法特也道:「搞不好光承受我們幾人的重量就已經很勉強了。」

「你當這階梯是豆腐做的嗎?」希維爾壓根不領他的冷笑話,重重往下一跳。

「喂,別亂來!這可是眾神的……」

「轟!」

聲音並不特別的大,乍聽就像開戰前低沉的號角,又像野獸被激怒時的低咆。僅僅一聲,卻不斷繚繞,震盪著眾人的五臟六腑,一波波的發麻。

螺旋梯整體下沉了一個層次。

「你這隻大烏鴉!」希維爾貼著牆壁穩住身體,「好的不靈壞的靈……」

「別說話,音波可能會造成更大的破壞。」雷法特制止道,一瞬間四周安靜得令人發毛。

但震動並沒有停止,全神貫注的側耳之後,細微的響動變得格外明顯。原本只在遠處、輕如蟬鳴的波動隨著由下而上崩塌的聲極快拉近。

「階梯要塌了,快跑!」吼出的同時,雷法特一手一個扛起蘿蕾娜與克萊兒,長腳跨出拼了老命向下狂奔,以求縮減與地面的垂直距離,然而三人的體重加上一次跨出五、六階的向下力度,更是加快了階梯沉沒的速度。

轉生之塔有多深,沒人有知道。但至少一個缺德五個倒楣的受害者在腳底一空摔了個七葷八素後,驚喜的發現自己還沒超生。

「還好嗎?」雷法特拉起跌坐在地疼得臉色發白的蘿蕾娜,悉心的問道。後者輕柔的點了點頭。

「克萊兒呢?」她這麼一問,雷法特的臉立刻變了。

轉生之塔的底部像個迷宮──或許曾經是很多的房間,但是現在卻像許多相互連接卻無蓋子的多邊形盒子。雖然露天,但高度還是有的,雷法特自認抱著蘿蕾娜也能跳上去,這樣尋找失散的同伴更方便,但問題是脆弱的牆壁不允許。不過這也不算妨礙,他手輕輕一伸,整面牆就塌了,這樣就算這裡的牆再多也不禁推,只是──

「咳咳,咳……」蘿蕾娜咳得梨花帶雨。

而在其他方面,除了希維爾一人獨自摸索還算安靜外,其本上是一片混亂。



「紅霧小姐。」傑洛斯臉上掛著完美的微笑。

「你──」

「看樣子好像是的,似乎是塔底磁場特殊,所以和您一樣受到了分裂。」對於紅霧以靈體狀的方式現身,傑洛斯並沒有太大的震驚,因為他懷裡也正抱著一名屍體似的金髮麗人。

紅霧挑挑眉,勾脣調笑道:「佳人在抱,艷福不淺啊。」

「艷福?」傑洛斯低頭看著龍姬,珍珠般的膚色,美麗的身體曲線,的確能輕易挑起任何一個男人的慾火。

俯下身,貼上毫無呼吸的鼻尖下那兩片紅脣,「早安,我親愛的公主殿下。」說罷,他閉上眼睛,慢慢的睡著了。

呈現彎曲狀態的身體一下失了支撐的力氣,向前倒去,直直埋入豐圓高挺的雙乳間。一雙纖然白晢玉手緩緩抬起,拂過了那寬闊的肩膀,溫柔摟住胸前毫無動靜的頭顱。

「晚安了,我親愛的騎士。」

因為是靈體狀態,紅霧甚至不必拍動翅膀就能輕易的飄浮在半空中。

俊男美女相擁的畫面很唯美,但定格太久可就不那麼羅曼蒂克了,而且她自認也並非是那麼感性的人。

「適可而止吧,觀眾不會總是那麼沉醉的。」

龍姬苦笑一聲,嗓音有些微啞:「抱歉,大概是太久沒使用了,身體有些僵硬。」

伸展手腳適應之後,她滿意的將餘溫未盡的傑洛斯的身體一把扛在肩上。

「勞您久等了,其他人呢?」

「應該還沒死吧。」紅霧無所謂的說道。克萊兒還活著這是肯定的,至於其他也就不那麼重要……嗯,應該說,她對目前衝擊性的畫面還蠻感興趣。

所以即使飛上高處或是穿牆而過到達某人身邊都不是難處,她也決定暫時與龍姬一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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