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歷史穿越] 大宋帝國征服史 作者:cuslaa (已完成)

 關閉
ffooxx 2012-2-3 09:05:51 發表於 歷史軍事 [顯示全部樓層] 只看大圖 回覆獎勵 閱讀模式 338 94244
ffooxx 發表於 2012-2-5 21:08
大宋帝國征服史:正文 第十二章 白山黑水(五)

    大宋洪武十四年八月十二。己未。【西元1139年9月6日】

    蹄聲打破了晨霧中的寧靜。一支由百多人組成的騎軍隊伍。穿破淡淡的霧氣,出現在通往高麗西京的官道上。一行騎兵飛速的奔馳著,蹄聲如同重鼓,一聲聲摧人心腑。這時就在他們前方遠處,突然出現了一株倒在路中央的大樹,領頭的一名騎手,提速上前,馬頭一轉,奔上路邊的一座小丘。之後的一眾騎兵也跟著過去,圍在小丘之下,讓丘頂的騎手安安心心的觀察周圍的動靜。

    領頭的騎手舉著望遠鏡,來回梭巡。會在道中放下路障,多半就會在附近埋下伏兵。若是不想落到龐涓的下場,聰明一點的軍官就會如他這樣,停下來警惕周圍。

    「李官人!賊人沒看到?」提問的是小丘下的一名老者,一口語法蹩腳的漢語,口音濃重,從他身上穿得服飾,再從周圍的人們看他的眼神,就知道他肯定是個頭領,而且不是漢人。不過這名老者在李官人身前。卻是畢恭畢敬,點頭哈腰,連問話也是低聲下氣。

    「有!」李官人低下頭來,方臉、高鼻、虯髯,雙眼有精芒閃爍,利如刀刃。卻是兩個月前,向寧易告別,從桓州南下的李乾。

    「多少人?」老者連忙追問。

    「三四百!」

    李乾又舉起望遠鏡觀察著遠處敵軍藏身的山坳,心中有些訝異。他現在走的路雖然不是從半島西海岸平原上的主道,而是從半島東側的山路中過來。但從遼東南下的六萬大軍已經攻下了高麗西京,位置比他現在還要偏南許多,怎麼會在主力背後突然冒出了早應該被剿滅的敵軍?

    高麗多山,道路難行。雖然大宋、高麗交接的國境線有六七百里,但從東北下高麗,主要道路仍只有兩條,一條走鴨綠江口的保州【丹東】,那條路靠海,地勢平坦,一直通到高麗國都開城,一條則是走桓州,山路雖是崎嶇,但已經是除了西海道外最好走的一條路了。可是就因為好走,消息也便傳得迅速,攔道三四百的高麗兵應該也知道了西京的結果。怎麼還有膽量來攔路?!

    「三四百……」聽的懂漢語的人們交頭接耳起來,眼光虛虛閃閃,透著膽怯。

    「怕什麼!」李乾冷喝一聲,「直接殺過去過去。高麗人不敢迎上來接戰!要是在這裡拖延遲疑,反而會讓那群高麗殘兵膽子壯起來!」

    李乾的命令充滿了自信和不可違逆,他現在所表現出來的,不是在地理學會中的那種學者氣質,也不是與寧易這個老兄弟相會時的灑脫自在,而是一股子厲經風霜而心志不移的精悍。作為職方司東北房中排名第一的地理學家,李乾甚至有著單人匹馬行走千里北方荒原的經歷。荒野中的猛獸、野人,都無法讓他膽怯半分。被塞外的風刀冰劍磨練了十幾年,李乾早被打造成了一塊鋼鐵。

    跟隨在李乾身邊的,是他拿著自己的徽章和腰牌從附近調來一個女真人部落——不過現在東北的女真皆自稱是渤海人,連髮型也都變成了漢人的髮髻——這些世代居於山中的部落野人,一個個都是粗壯的漢子,好勇鬥狠,往往一言不合就抽刀殺人。但他們在單身一人的李乾面前,卻乖順的如同一群小貓一樣。

    李乾身後有著大宋的百萬精兵,有一群虎狼之師盯著,沒有哪個部落膽敢輕犯虎威,反而得恭恭敬敬當祖宗服侍著。他隨身攜帶的一個腰牌,一枚徽章,就是在白山黑水間暢通無阻的通行證。當年他花了三個月時間,沿著混同江。從江口一直走到會寧城,沿途兩千餘里,中間部族無數,卻也是順順利利。

    在大宋的四方邊境地帶,隸屬於職方司,勘探當地山川地理的探險家,數不勝數。他們行走在荒野間,從不畏懼險阻。雖然也多有莫名其妙失蹤的時候,不過一旦他們的音訊斷絕。就會引來附近的大宋駐軍來調查。。駐軍的出動,便代表周圍部族的毀滅。只要有個借口,邊境駐屯軍的將校們,很樂意用部落民的首級來妝點自己的勳表。

    任何反抗都被剿滅,活下來的部落都是膽怯而恭順的代表。只要能證明自己的官身,很容易就將他們驅用。李乾今次南下,打仗輪不到他,但在高麗山河間奔走卻是他的工作。李乾已經奉命去高麗東界的走了一遍,確認了敵軍的動向。

    高麗國的區劃分為五道兩界,北方山嶺地帶是東界、西界,屬於邊境。而南方除開城直屬王畿外,則是西海道、交州道、楊廣道、慶尚道和全羅道。如今李乾已經確認了東界再無高麗軍隊,而西界則是南征大軍行軍之路,既然主力已經攻佔了西京,那高麗的北方領土已是盡數落入大宋之手。

    但李乾並不知道為何這裡還有一群殘兵,不過他並不打算節外生枝。現在離著南征主力的位置只剩二三十里,前面肯定有巡卒游騎,只要去通報一下就夠了,行營總管府自會派軍來剿殺清洗。

    幾名勇壯的騎手打頭護著李乾,一群騎兵緊跟在身後,繞過攔路的大樹。便大搖大擺的沿著官道向下奔去。而正如李乾所料,埋伏在道邊山坳中的高麗兵都沒一個敢出來阻攔,雙方就這麼擦肩而過。

    「走!去長安!」李乾大手一揮,領著眾軍蹄聲滾滾向西而去。

    長安,就是如今高麗西京的名字。此城原名平壤,但高麗王欽慕中華文化,將國中的五個地方城市改為東南西北四京,以開城為中京,以平壤為西京。不過這五京並不是按照方位來設立,最北的平壤是西京,而最南的是東京。後世被稱為漢城,今名廣州的城市位於諸京中央,卻是南京。

    只是高麗王提平壤為西京後,還將城名改為洛陽,以模仿大宋的稱呼。另外東京改稱開封、南京改稱廣州,直接拋棄了自家的名字。而到了趙瑜重新改訂五京,現今在位的高麗王王楷又有樣學樣,南京易名建鄴,而西京也從洛陽變成了長安。高麗王坐在中京開城,有四京環繞,意yin著統治中華的快感。

    李乾帶著百多騎兵繼續奔行,只見著前方的道路漸漸平緩下來,遠遠的看著兩側的山頭上有藍色的旌旗招展。心中自知。西京就要到了。出兵渡江一個月,六萬大軍終於蹭到了高麗西京。雖然以他們的軍力,這段時間足以殺到半島東南角的東京,但朝中的命令是絕對的。大宋對高麗的這一戰,並不需要一場酣暢淋漓的戰爭,而是需要人口。奪佔人口目的,是所有人都知曉——但卻沒有人會站出來明說的那一個。

    朝中君臣都希望高麗能多撐一陣。若是高麗王王楷投降太早,使得半島早早的成為大宋的屬地,再想奴役其中的子民,就要冒著一定的道德指責風險。不過若是一直處在戰爭中,處置敵國子民。就沒有那麼多顧忌了。

    所以最後派出來統領全軍的,並不是岳飛和丁濤這等新生代的名將,也不是郭立、陸賈這兩名老資格的樞密使,卻是以穩重著稱的王貴。在王貴的指揮下,從遼寧路和吉林行省集結而來的六萬大軍,並沒有採用直接在開城登陸、一擊斬首的計劃,而是一步步的從北向南挪過去。

    其實這也是因為時代不同了,若是在過去,就算像殺得向東瀛那般渺無人煙,其實也沒什麼,更不會有人為死去的異族人民張目。但現在,趙瑜為天下之主,也要講究一下臉面,一些會給他抹黑的做法,雖然要繼續做,但也需要一個合理的借口和不受指責的手段。

    高麗國王王楷至今沒有投降,一是因為他不想被分封到南方——這是很有可能發生的一件事——當年金國被滅,麻逸南島就封了一個女真國,原金虜皇儲完顏斜也為王,遷了近萬名及時投降的女真族人,但前兩年就因為疾病疫症在島上死絕了,完顏部因此滅族。同在麻逸的遼國也是一樣,大約死了八成還多,只有耶律大石等少部分人活了下來。現在天下許多人都知道分封不一定是好事。在南洋的封國,也只有面對南海的那些島嶼才是能夠供屯墾生活的樂土,若是再向南方,那就是真正的瘴癘之地,數年也見不到外人的野人島。

    還有一個就是因為王楷早前派卻的幾支求和隊伍都被亂刀剁碎了,用罈子裝了送回去。宋軍心狠如此,王楷也只能堅定了堅守的念頭。而南征大軍進展的緩慢,更是助長了開城中高麗君臣的自信,都想著拖到冬天,逼得宋人退軍。

    不過在高麗君臣等待冬天的這段時間裡,高麗北方是一個村落、一個村落的被蕩平,城鎮也是一個接一個被毀滅,裡面的人們則被押解送到北方的保州,提供給東洋商業協會的奴販們。一切都在順利進展中。進軍速度看似緩慢,但卻是實實在在的在推進。不過李乾卻在擔心著,下個月地理學會三年一次的全會就要召開了,但以現在的進兵速度,到了冬天來臨時,怕是才能攻到開城。

    用自家的腰牌作信物,李乾進了西京城門,他的任務結束,便要向主帥王貴通報一下。而王貴所帶來的一隊異族護衛,則被安置到城外的一處營地中,他們任務已經順利完成,只要李乾沒有用得上他們的的地方,很快就能被發遣回去。

    進城之後,李乾驚訝地發現城中四處掛起了白幡,一些親衛頭盔上的紅纓都被去掉了。他的心一下提了起來,能讓全軍戴孝,就算領軍的王貴病死都不夠這資格。『是京中哪裡出了事?』

    李乾到了行營總管的臨時衙門中,在等待王貴召喚的時候,順手找到一個熟識的參謀,拉過來便詢問。

    「是皇后薨了。」參謀聽問,便開口回答。

    「蔡皇后?!」

    「除了蔡皇后,這天下還有哪個皇后?!」

    若是別的嬪妃過世,根本不會有這樣的喪儀,的確只有母儀天下的皇后娘娘才有這個資格。

    「昨天消息傳來,今天就把白幡豎起來了。天下一年禁禮樂,軍中戴孝七天。」參謀絮絮說著。

    李乾聽著覺得有些不對:「這是太后之儀罷?皇后應該最多三個月才是!」

    「因為是蔡皇后啊!」參謀翻了翻白眼,「你以為韓、盧兩位相公敢官家勸照舊例來嗎?」

    李乾向那個場景中一想,連忙搖頭。

    天下無人不知,蔡皇后與如今的官家是青梅竹馬,糟糠夫妻。自幼相隨,同起於微末,感情非比尋常。除了同樣是自少相伴的陳賢妃外,其他趙瑜新納的嬪妃從無專寵。如今宮中尚存的十四個皇子公主中,皇后有四個,賢妃有三個,加起來就佔了一半。其中皇子有四人,加上夭折的三皇子和五皇子,排行第一到第六的皇子們,就都被蔡後、陳妃兩人佔了。四十年的相濡以沫,一朝失卻,李乾想想也替趙瑜傷心,也難怪官家會下旨要出戰的全軍帶上七天的孝。

    蔡皇后是個賢後,從不干政,同時也為一些臣子直言犯諫後,向趙瑜勸解。而且天下各地的慈幼局,都有蔡皇后捨得私房錢來支撐。天下受其恩惠著數不勝數。這樣賢德的皇后竟然早早的過世,卻是讓人感歎。

    李乾有些傷感沉默了一陣,突然想起了什麼:「會不會撤軍?!」

    「不可能!」參謀很肯定的搖著頭,「都打到這份上了,怎麼可能撤軍!」

    「但墨縗用兵到底不祥,下面的士氣怕是要有些……」

    「士氣再打折扣也不會讓高麗人佔去便宜,若不是為了捕捉奴工,我們早就坐在開城內了!」

    「可蔡皇后的病逝,若是官家出了……」看到參謀突然投過來的眼神,李乾悚然一驚,立刻住口不敢再說下去。

    不過李乾冒出了這麼一句,讓兩人都想起來了,如今的洪武天子也是年過四旬,比起病逝的蔡皇后還大上幾歲。雖然身體一直康健,但已經到了說不准什麼時候就會冒出大大小小的病症來的年紀——夏天的時候,蔡皇后不也還是親自去剛剛建起的天妃宮上香還願?那時也沒聽說有病痛纏身。

    自古天子少有長壽之人,能活到六旬已是屈指可數。如上古三皇五帝那般,活到九十、一百的,幾千年來都再沒出過一個。就是像南梁武帝蕭衍,能活到八十五才餓死台城,卻也只是獨一份。

    本朝的歷代天子,都沒有一個能活過六旬。太祖皇帝五十歲時駕崩;戾王光義也只活到五十九;昌王恆(真宗)五十五;寧王禎(仁宗)做了四十一年皇帝,卻也只活到五十四。接下來的三個,都沒一個活過四十,其中頤王煦(哲宗)駕崩時甚至只有二十五歲。而就在最近,兩名廢帝——趙佶和趙桓都在麻逸的封地相繼病死,一個還是五十多歲,一個才三十出頭。若是從他們身上推算的話,如今坐在北京城中的官家,怕也是最多只有十幾年皇帝好做了。

    相信這一點,皇帝本人應該比誰都清楚。駕崩前,肯定要將留在朝中的老將都分封出去,而讓新帝將壓在下面的新生代提拔起來,一朝天子一朝臣,這也是慣例。但新帝登基必有新政,到時候,以開疆闢土為核心的對外策略,就不知道會不會被改動甚至廢除。

    只要洪武朝年號不改,大宋向外擴張的步伐就不會停止。但如今太子據說卻是喜靜不喜動,對如今戰火不絕私下裡頗有微詞。曾經幾次勸諫趙瑜,要休兵止戰,以養民力。只不過被趙瑜訓了回去,甚至將幾個東宮官都換了一遍。

    『若是官家太過傷感,有什麼不測,那大宋可就要麻煩了……』

    「在想什麼?」

    一個低沉的聲音將李乾驚醒,抬起眼了,卻見王貴就站在自己的面前。李乾暗恨自己的腦袋轉的不是地方,竟然在主帥面前又胡思亂想起來了。

    岳飛曾有大敗西夏王軍的戰績,兩年前甚至越過大漠,掃平西域,光復隴右。而丁濤這十幾年也是橫掃北方草原,將不服王化的遊牧部落一個個拔出殲滅,且更是霍去病之後,第一個封狼居胥的漢家大將。在他們兩人光輝燦爛的戰績之下,鎮守遼東十幾年的王貴,顯得黯淡失色了許多。鎮守北方,有苦勞而無功勞。功績不足,讓王貴始終跨不過上將軍的門檻,十年來都是破虜將軍這樣的雜號中將,想再多添一枚金星都困難無比。他所受到的評價,也是遠遠比不上岳飛和丁濤。

    但王貴站在李乾面前,氣定神閒、凝重如山的模樣,確有十二分的大將氣度。他彷彿一眼看透了李乾的胡思亂想,「想得太多也不是好事!做好眼前的事。」

    「是!」
ffooxx 發表於 2012-2-5 21:09
大宋帝國征服史:正文 第十三章 西路(五)


    大宋洪武十九年三月廿一。壬申。【西元1144年4月18日】

    河西路肅州【酒泉】。

    從地圖上看。窄長的河西走廊就像一根橫挑著西域和中土的竹製扁擔,河西四郡,武威、張掖、酒泉、敦煌就如這條扁擔上的竹節。不過在地理教科書中,卻被稱為連接關中和隴右行省的橋樑。在橋樑兩側,不是水流,而是山嶺和沙漠。每年的春天,從北方沙漠刮起的沙塵暴,就會像山洪一般爆發南下,但到了河西走廊,卻撞上了高聳的祁連山。前路被阻,沙塵暴便衝向山腳下的綠色通道。

    今天春季的風沙依然如往年一般狂暴,烈風捲起的沙礫,鋪天蓋地,就像子彈一般密集。從護臉的頭巾縫隙中望出去,視野中都是一片被沙塵染出的渾黃。一支駝隊在漫天的沙塵中步履維艱的跋涉。他們的坐騎都是慣在沙漠中行走的牲畜,但駝峰上的騎手卻多是初出茅廬的少年,是第一次見識到西北荒漠的天地之威。

    「史先生,還有多久能到肅州?」頭巾後的聲音很年輕,甚至還帶著幾分稚氣。聲音的主人喚著領頭的騎手,委婉的表示自己的疲累。

    就算是風聲,史正志還是聽到了自己學生的聲音。他從馬上回頭,卻見緊跟在他身後方才與他說話的學生,胯下所騎的駱駝正轉過脖子張嘴想咬背上的騎手。

    「小心點,別讓駱駝咬著!」史正志連忙提醒道,「這東西可不刷牙,被咬傷了,傷口會感染的!」

    「俺知道了!」少年用力扯了一下韁繩,讓胯下的駱駝重新將頭對上前方。這一路上,他的這匹駱駝一直都跟他作對,一開始還噴了他一臉口水,現在又想著咬他,幾次下來,馭使駱駝的技術反而見漲。

    史正志這時抬起頭來,望著沙塵瀰漫的天空。他沒想到今天剛從驛站出來沒一個時辰,沙塵暴就刮了起來。照現在這個樣子,也不可能按照計劃趕到八十里外的肅州了。

    「到了前面的一個驛站就停下來罷,今天走不了了。」

    史正志的話從隊列前段一下傳到了末尾,引起了一陣小聲的歡呼。史正志所說的驛站就在十餘里外的不遠處,在驛站周圍是一座小鎮,靠著一條從南方祁連山融下的雪水所匯成的河流,而維持鎮內的生計。

    一個多時辰後,史正志領著自己學生,走進了名為寧河的小鎮。在鎮民好奇的目光中,找到了鎮中高高聳立的烽火台,直接走了過去。他並沒有弄錯,而是因為在河西走廊沿線,都是用烽火台代替了驛站。或者說驛站就建在烽火台下。由於此處同時兼有驛站和烽火的作用,便相當於一人兼做驛站的驛卒和烽火台烽子兩份工作。

    寧河鎮的驛館與烽火台連在一起。四五丈高的烽火台旁是兩層高的驛館,根本就是一棟建築。當史正志一行牽著駱駝過來的時候,幾名驛卒正忙著在院中飼喂另外的一隊駱駝。看到又是一支駝隊過來,一名驛卒便抱怨著攔在門口,可當他一眼看到領隊的史正志胸口的軍銜時,臉色大變。銀月的標誌,在這座小鎮中幾乎沒有出現過。

    見比他們高上幾十級的長官前來,駐紮在烽火台中的士兵們一下收拾起懶散的表情,立正敬禮。而聽到消息的驛站驛丞——他還兼著烽火台的烽帥和當地郵局的局長兩職——連忙從屋中跑了出來。並不是老成持重的樣子,但口齒伶俐,對著第一次相見的史正志都能滿口諛詞。不少人心中腹誹,他當個小二比當驛丞有前途。

    「聽口音,老兄應是關西人罷?」史正志也是被煩得夠嗆,反問著驛丞。

    驛丞一邊將史正志等一行近二十人帶進驛館的正廳,一邊回答道,「俺是秦州人氏。」

    「秦州啊!……怎麼搬到寧河來的。」

    「多虧了官家賜土。要不然,俺還是秦州的一名破落戶。」

    今朝以洪武為名,武功之勝,數千年來無一朝能及。雖說江南這兩年因為紡織而鬧出些事來,但對於關西的百姓們來說。在洪武天子的治下,卻是幾百年來難得的快活日子。不需要再繳苛捐雜稅,也不需要在西虜來攻時扛槍上陣,更不需要為征西大軍糧食供給而千里轉運。而且他們與黨項、吐蕃數百年來的恩恩怨怨,就在這十幾年中終於有了一個完美結局。

    舊時宋夏邊境各州,家家戶戶都有人戰死沙場。沒有一人不與黨項有著血仇,沒有一家不供奉著死於黨項刀下的先人神主。前朝花了一百年沒能做到的事,洪武天子只用了三年多,就將西夏滅國,甚至一點後患都沒有留下。而且趙瑜不僅將黨項人從寧夏全數清楚,還將原本被黨項人竊據的漢家故土拿出一半重新分給飽受戰亂之苦的邊境漢人。就像這個驛站的驛丞和驛卒,也是被趙瑜的賜土政策所吸引,將家室搬到了這做名為寧河的小鎮。

    「院子裡的那些駱駝是什麼來路?」史正志再問著,為了以防萬一,多問一千遍也不為過。

    「是一支地理學會派出來的探險隊。」

    走進正廳,迎面而來的就是一股子濃濃的羊膻味。史正志皺了皺鼻子,只見陰暗卻高聳的正廳中有著一條長長的餐桌,餐桌兩邊坐著十來人正灌著酒水。在他們的胸口處,還有幾人別著地理學會的徽章,其中有一個明顯是胡人的傢伙,胸口上卻也有一名學會徽章。

    史正志命驛丞帶著他的學生去樓上的舖位放行禮,自己卻一屁股坐在了那名胡人的對面。很自然的打了個招呼,互相通了姓名——沙裡夫.伊德利斯,出身大食,是這支探險隊的特邀成員。只費了一點口水,沒說幾句,兩人就熟悉了起來

    「不知伊兄,你們今次要去哪裡?」

    「先是敦煌。然後去于闐!」

    「走天山南麓?」史正志有些吃驚,「那是大漠啊!」

    「也不一定要走大漠。只是要探探路啊!如今隴右在天山以北的一部分已經屬於大宋,而天山以南還沒有歸附,我們是為大軍先行一步。」

    「大理之後就是于闐了嗎?」史正志有些感慨。比起前朝,如今的大宋領土,整整擴張了三四倍還多。十幾年來連續不斷的開疆闢土,其豐功偉績,放到歷朝歷代都是值得大書特書。

    如今中原本土之外,在西北有寧夏路、河西路、青海行省、隴右行省。在北方,有九原行省和綏遠路,在東北則是遼寧路、吉林行省、遼北行省,以及樂浪路,即佔領不過數載的前高麗國,南方則是融交趾、真臘、等為一體的安南行省。而在海外的藩國封疆,還有東瀛、南洋和金洲三個藩屬大區。

    但就算有了這麼多土地,但如今的官家卻好像仍不滿足。在攻下了高麗三年後,大宋國中再次響起了戰鼓聲。全軍上下厲兵秣馬,下一個目標就是大宋周圍最後一個獨立的國家——大理。當年太祖皇帝曾以玉斧劃大渡河為界,用燭影斧聲中的重要角色將大宋的西南邊疆定了下來。

    其實史正志很清楚,大宋需要得最迫切的不是土地,而是人口。當年從高麗得到的三百萬奴工,對於整個大宋對勞力的渴求來說,完全是杯水車薪。雖然天下太平之後,人口數量飛速的增長。但不過舉國上下到現在仍不過一億五六千萬——這還是趙瑜免除丁稅後,隱戶出現的緣故——要想補足勞動力上的缺口還是有些困難。所以趙瑜不斷選擇開戰,只為擄掠人口。

    正廳突然喧鬧了起來,一群少年從驛館二樓的樓梯上走了下來。他們脫掉了身上的斗篷,露出下面的軍袍,每一個都很年輕,沒有一人超過二十歲。

    「是出來進行行軍演習的?」伊德利斯問道。

    「算是罷!差不多。」史正志用著模稜兩可的語氣回答。

    伊德利斯笑了笑:「帶著一群小鴨子出來,可真是不方便啊!」

    『小鴨子?!』

    史正志被逗得一笑。回頭看了看他的學員們。十幾人剛剛進了大廳,現在卻又散了,好些人在烽火台中上上下下的好奇打量著,根本還沒明白及時休息的重要性。的確。雖然他帶的這一隊小子,未來必然是大宋軍隊的中堅,但現在他們確是嫩得連身上的黃毛都沒褪去。

    一隊學員終於結束了對烽火台的參觀,再一次回到了大廳中,找著長桌上的空位,與地理學會的探險隊面對面的坐了下來,等著待會兒開飯。幾個少年剛剛坐定,就看見探險隊中的一人鼻樑高挺,眼窩下陷,看上去不似漢兒。

    「怎麼還有個夷人?!」

    「大概是高昌、回鶻的遺民罷?做嚮導的。」

    十幾個少年交頭接耳著,不時偷眼去望著伊德利斯。對這一支去探索天山南麓的隊伍中有著一個夷人,都大感興趣。一個才十五六歲的少年也在皺著眉死盯著伊德利斯,毫不掩飾自己的視線。坐在他旁邊的同學推了少年一下,「寧鐘,你怎麼了?沒看過夷人,被嚇到了?」

    寧鍾皺著眉頭盯著伊德利斯:「俺好像認識他!」

    「哪裡認識的?!」

    「在俺李世伯的家裡。」

    「地理學會的那個推薦你上軍學的世伯?」

    寧鐘的同學都聽他說起過他的推薦人,一個走遍東北河山,繪製了混同江流域詳細地圖的第一流的地理學家和探險家,同時也是擁有皇宋地理學會銀質徽章的成員。不過對於李乾的另一個身份,寧鍾卻是隻字未提。不過他很清楚,他的同學肯定有不少人知道地理學會與職方司的關係。

    寧鐘點了點頭,「應該不會錯。這夷人身上帶著地理學會的徽章,肯定是我在李世伯家中見到的那一個。」

    「皇宋地理學會也開始招夷人了……」說這話的年輕人聲音中有著濃濃的不以為然,「要是讓他們洩露了我大宋的軍情地理,職方司可就要罵娘了。」

    「照我說,將夷人都貶做奴工好了,反正他們的頭腦跟牲口也差不多。」另一人也在旁邊說道。

    少年們七嘴八舌,這時卻聽著砰的一聲響。循聲望去,卻見史正志正虎著臉瞪著他們。三十多歲的軍學教授,在這群還未成年的軍學學生眼中,頗有幾分威嚴。他一發火,小子們都不敢說話了。

    在洪武五年剿滅西夏之後,史正志曾經跟隨靖安一營遠行萬里,直抵高昌,將唐時的隴右道的北段【新疆北疆】收復回來。後又在西域征戰了八年,直到四年前,方積功升至校尉。被調回了中樞,在軍學中擔任教授。今次他帶出來的是軍學第二十期學員,他們在完成了第一年的學業後,按照慣例分班抓鬮各自去了天南海北,進行為其半年的遠征實習。這對史正志來說可不是一件輕鬆的事,尤其這支隊伍中還有幾個身份特殊的學員。若是途中出了什麼意外,他下半輩子就沒好日子可過了。

    「陳伯銘!」史正志突然出聲。

    「在!」一名十六歲上下的矮個少年立刻站了起來。在眾學員中,他是最穩重的一個,進了烽火台後,並沒多說話。

    「你帶著……」

    就在這時,屋外的風聲猛然轉利,一陣刺耳的尖嘯聲蓋住了史正志接下來的話。與此同時,從緊閉的門窗處,卻又透過縫隙飛進來無數沙塵。每年開春後,河西走廊中的風沙方向幾乎都是固定的。在這裡修得建築都沒有在迎著風沙的位置上開門開窗。但就是在背風處的門窗中,都捲進了如此多的沙礫來,屋中的人們皆是心驚這屋外的風沙該有多大!

    「是黑風!」史正志也忘了方才要說的事,「看今天這模樣,怕是要刮上一兩天。下午肯定是走不了了,今天就先住下罷。等兩天後,風停了再上路!」

    伊德利斯眨了眨眼睛,「聽校尉的口氣,莫非來過多次河西?」

    「俺只是在隴右待了幾年,多是在西州高昌【今吐魯番】和伊州【今哈密】,不過也有到安西龜茲去的,見識過多次黑風暴,所以心裡有數。至於河西,只是當年一來一回時走過。」

    「校尉是當年是在靖安一軍嘍?」

    「俺是在岳帥手下奔走過。」

    「原來如此,難怪如此年紀就做了校尉。」伊德利斯點頭讚著,「靖安本是靖平國中、安定百姓之意,本不如野戰、虎翼諸軍,但在岳帥手下,卻能遠征西域,收復隴右……」

    一個學生揚起頭,自負的說道:「『率土之濱,莫非王土。』就算靖安軍走到天邊,卻還是靖平國中!這個道理,也不是夷人能懂的。」

    「但還有一句叫『普天之下,莫非王臣』,無論漢夷都應是天子的臣民!但如今卻是漢人居於天上,卻驅使夷人做馬牛。」伊德利斯笑說著,但反駁的言辭卻是極犀利。

    「大膽!」兩名學員拍案而起,「一介蠻夷竟敢妄議朝政。」

    「俺是漢人!有戶籍的!不然可進不了皇宋地理學會。」

    伊德利斯的一口官話說得字正腔圓,甚至還帶了點兩浙的鄉音——自從趙瑜定都北京,有數十萬江南富戶被遷到因多年的戰亂而變得荒蕪人煙的燕山腳下,還有大批復員並就地安置的士兵,也多是兩浙人氏。他們的到來,讓直隸路的口音,也就是通行的官話雅言,變得更接近南方的腔調。

    不過伊德利斯的表態,卻更讓兩名學員惱火,「你那也是漢人模樣?!華夏神胄也是你敢冒稱的?」

    伊德利斯笑而不言,而他同屬於探險隊的同伴卻一個個站起,與兩名少年怒瞪起來。

    「李六,平甫,坐下來!」陳伯銘一聲斷喝,硬壓著兩人老老實實的坐下,轉過頭來,他又對伊德利斯道歉道,「先生,我這兩個同學心直口快,非有惡意。言辭間多有得罪,請勿見怪。」

    「無妨!無妨!」伊德利斯很豁達的揮了揮手,他這些年在中原也碰到過不少次類似的情況,也早有了應對的經驗。

    但被陳伯銘喝止的兩人還是餘怒未歇,當陳伯銘坐下後,他們在他耳邊壓低聲音道:「他可是在說官家不是!」

    陳伯銘搖了搖頭,「言者無罪,天下事本就是讓天下人來議論。防民之口甚於防川,閉塞言路比讓人議論兩句朝政的危害要大得多。與其讓人言不由衷的贊同,還不如讓人將心裡的反對意見直接說出來。」

    陳伯銘的聲音很低,但還是傳到了幾個有心人的耳朵裡。史正志側臉瞥了陳伯銘一眼,微不可查的點了點頭。

    經過方纔的一鬧,儘管爭執已經被陳伯銘所開解,但兩支隊伍間的氣氛卻也熱鬧了不起來。見著天色將晚,在驛丞的安排下,便各自在烽火台邊的驛捨中歇了下來。

    在長達五六張的通鋪邊,寧鍾聽著屋外嗚嗚的風聲如鬼哭狼嚎,就著走廊上透進來的一點微光奮筆疾書。

    「在給家裡寫信?」一名同學湊了過來。

    「是啊,順便收集一下郵戳。」寧鐘點著頭。

    自從趙瑜將遍及全國的郵政驛傳系統投入民間之後,給國庫帶來收入極為豐厚。在充裕的資金支持下,郵政制度也逐漸變得完備起來。有郵票、有郵戳,設計得也很精巧,而且也出現了護郵的隊伍。也因此,現在寫信的人越來越多,甚至有人喜歡上了收集全國各地的郵戳。寧易也是其中的一人,因為軍郵是免收郵費,每到一處,寧易就會向家中寄一封書信回去,順便將郵戳蓋上。

    那名同學看著寧鍾手中的鉛筆動得飛快,一轉眼,又見寧鍾手邊已經放了一封信箋,「怎麼已經寫了一封?給家裡寄兩封?」

    「也是家信,不過是給李世伯和我兄弟的。」

    「你真是夠閒的。」同學搖了搖頭,「早點睡吧,也許明天風就會停了也說不定!」
ffooxx 發表於 2012-2-5 21:10
大宋帝國征服史:正文 第十四章 西路(六)


    第十四章 西路(六)

    大宋洪武十九年三月廿三。甲戌。【西元1144年4月20日】

    在寧河驛中悶了兩天。俗稱『黑風』的沙塵暴終於收止停歇。空氣中雖然還有些浮灰在飄蕩,但天空已經有陽光投下。互相告別、以盡禮節後,兩支隊伍各自上路。

    一路迤邐而行,看厭了祁連山山頭上的皚皚白雪,渡過了疏勒河,這一支駝隊終於來到了大漠之上。

    大漠浩瀚如海,一眼望不到邊際。大漠之上,一座座彎月狀的沙丘一如滔滔海浪。遠處,有一點孤煙筆直,直入日中。遠離了俗世紛擾,只聽得風聲嗡鳴。仰望著天地之寥廓,察覺到自身的渺小。一群未歷人世的少年,在這天地之威下,一時失去了言語,但心中的感慨卻不由而起。

    坐在駝峰間,怔怔的看了不知多久,寧易不由得感歎起來:「『大漠孤煙直,長河落日圓』,早前讀此詩時,總覺得太過直白而無意趣,但現在看到真情實景。卻是一如詩中。這樣丹青聖手都難以描畫的景色,竟被十個字給說盡了。王右丞不愧是詩中有畫,畫中有詩。」

    陳伯銘也對著身邊的一名同學笑道:「務觀!平日裡你不是最喜歡談詩論句的嗎,看到眼前此景,怎麼不說話了?」

    被稱為務觀的學生身材挺拔,相貌俊秀。眉宇間英氣勃勃,卻還帶著一股書卷氣,一個難得文武雙全的少年郎。只是他現在緊抿著嘴,並不理會陳伯銘的搭腔。

    「務觀,還為前日的事生氣?」

    「太過長氣可不像個男人了!」

    務觀轉過頭來,依然板著臉,他雖然不是前日對伊德利斯之言拍案而起的兩人,但他回去後也是發了一通的火:「像不像男人無關緊要,是不是忠臣那才是要緊事。銘哥,那夷人冒瀆聖君,妄議朝政,怎能這麼輕輕放過,甚至置之不理?!」

    陳伯銘正色道:「因為他有了漢籍!若是夷人,敢在我等妄議朝政,隨手殺了也無妨。但現在他是歸化的漢人,怎能因言罪人?太祖皇帝的誓碑,可還在太廟裡擺著呢!」

    「讓夷人入我中華,日後必會至患。晉、唐前車可鑒,有女真、黨項先例在前,朝堂諸公怎能如此不智。」務觀說得痛心疾首。

    「數人而已,又不是舉族內遷。」

    「但這些夷人入中華後,若是將火炮等機密竊取又該如何?……要是讓他們都做了奴工。有哪會有現在的煩心事。」

    「難道務觀你不知奴工之苦?天下的士大夫可是有半數以上在為奴工奔走呼號呢……」

    「湖塘要清,江河需堰,天下的道路也要修建,哪邊不缺人手,不叫奴工來做,難道讓百姓們來做。那些士大夫,只有嘴皮子厲害,乾脆請官家下旨讓他們出來頂替奴工來服役,看他們還說不說什麼仁恕。」

    陳伯銘差點要笑起來。務觀的祖父可是上了元佑黨籍的士大夫。其父在舊朝也是做到了朝請大夫,他本人也是自幼讀書,準備考文狀元的,現在卻是在罵著自命為君子的士大夫們。不過務觀現在已經與家中沒有聯絡。能一起同去高昌,卻是因為他兩年前離家出走、自行考上的軍學。他的應考推薦書,也還是他本人當街攔著岳飛的車駕,硬是求來的。所以他如今是武臣,而不再是士大夫。

    「隋煬帝曾為了像夷人們炫耀,給滿城樹木妝點上絹花。而前朝也對遣使來貢的外藩賞賜有加,但苦的卻都是天下百姓,繳重稅,承重賦,除此之外。還要去應役做工。舊年新舊兩黨的免役、差役之爭,讓前朝朝堂四分五裂。到最後,免行錢要繳,差役也要去做。這叫外聖而內不王,對外優待,卻賤視百姓。

    如今因著天子的恩德,天下億兆元元不須再服苦役,免行錢去也不會有了,身丁錢也不用再繳,河清海晏,百姓富足。這才叫外王內聖。」

    陳伯銘搖頭笑道:「真會歪解。如今可是有人說如今朝廷勉強能說是內聖外霸,比起王天下,差得很遠啊!」

    內聖外王不僅是儒家做人的標準,也是中原王朝對內對外的行事準則。但自古以來能做到的人和國家一個也沒有。而照現在的那些儒生的解釋,如今的洪武朝對外人太過苛刻和狠毒,不施仁政,不收人心,並不是王天下,而是霸天下,內聖而外霸。

    「那是腐儒無知!」務觀冷斥道,「如今還是內聖外王,只是目標有別。如今洪武朝並不承認蠻夷之國為藩屬,能被大宋視為藩屬的國家,只是這些年來得到分封的藩國,這些藩國才是外王的對象。

    舊日的大食、回鶻等地的商人,憑著不知從哪裡弄來的國書,就能成為朝貢大宋的使節。而朝堂為了所謂天朝上國的臉面,還要對那些西域奸商優加回賜,最低的價格也是按照貢品的市值而來。根本不會像沿海的幾個市舶司那樣。對入港的海貨進行低價和買。但現在的朝廷讓那些奸詐夷商無縫可鑽,根本不接受所謂的貢賦,更不會。商人的事就讓商人們去處理,朝廷根本不與那些夷人打交道!這才是天朝上國的作派!」

    「不過對奴工們以牛馬視之,讓百姓忘了仁恕之道,還是有礙教化的。」

    「兩害相權取其輕!」務觀毫不猶豫的說道,「而且對蠻夷無仁恕,也算不上是害!」

    陳伯銘點著頭,陸游陸務觀,真是個難得的人才,雖然在軍學中還有才學在他之上的學員,但立場正確才是最重要的。

    『若能收服,日後定然是個助力。』

    心中這麼暗暗想著。陳伯銘,不,他其實應該叫做趙伯銘。他是洪武皇帝和陳賢妃的親兒子,有著泗陽郡公爵位的六皇子。除了太子伯安外,趙瑜的幾個兒子,都有加入軍學的。其中有表露身份的,也有如趙伯銘這樣隱姓埋名的。這是為了日後分封做準備。

    大宋的分封制度,號稱是軍功封爵。只有在軍中立下功勞才有資格得封藩國。不過自己的兒子,趙瑜也不可能不顧念,除了太子留居東宮以外,其他的兒子都要去軍學中鍍一層金。雖然不可能讓他們實際領兵,但在軍學中鍛煉一下,順便找幾個得力助手,卻也不會影響到太子的地位。

    那些被分封的將領久在軍中,身邊都有許多心腹親信。等到分封時,拿出幾個卿、大夫的封爵就能拉攏一大批人做幫手,身邊軍隊、臣子都不會缺。而舊朝。如趙佶、趙桓,本就有忠心的臣子。雖然在麻逸被封為順王,卻也不缺人手。

    不過趙瑜的的皇子們,卻沒有那麼好的條件。若是什麼也不做,日後就是光身出門。所以趙瑜安排他們入了軍學。與他們同班的學員,其實就是他們將來的臣子。日後分封就藩後,這些同學就是他們的心腹將領和大臣。同窗數載的感情,有金石之堅,根本不用擔心他們會反叛。和陳伯銘一樣,其他幾個入了軍學的皇子也都在大力拉攏身邊的同學,為日後打下根基。

    ……………………

    大宋洪武十九年四月十五。丙申。【西元1144年5月19日】

    自上元節後離開京中。經過了長達三個多月的行程,史正志和趙伯銘一行人終於平安無事的抵達了隴右行省境內,進入了伊州城【今哈密】中。

    伊州城是往隴右行省治所高昌而去的必經之路。被靖安軍收復還不過十餘年,城中的建築有著很濃的西域特色。前往伊州的道路上商旅絡繹不絕,眾學員們本想著進城後好好遊覽一番,觀賞一下西域城市特有的人文風情。但進了城後,卻發現街巷中人煙寥落,大白天中,在最繁華的街道上,甚至看不到多少人影。

    「這是怎麼回事?伊州不是說有近八萬人口嗎?」趙伯銘驚訝的問道。

    深悉西域內情的史正志笑著解釋道:「今天是丙日,是十天一次的比賽日,所以見不到人。」

    近處的幾個學員聽到了,一下湊了過來,興奮得問道:「是足球、馬球還是橄欖球?」

    蹴鞠這樣拗口的字詞,對於許多剛剛脫離文盲隊列的人們實在太過艱難。所以比賽的名稱越來越簡化,不知何時起就變成足球和橄欖球——橄欖雖是來自西域,但在大宋也不是多稀罕,用糖醃漬過後,街市上也多有販售,橄欖球的名字就來自於此——這兩項賽事與馬球比賽一起,成為大宋鼎足而三的最受歡迎的球類運動。

    「又不是軍中,哪人消耗得起鐵甲和戰馬。就是足球!」史正志抬頭看了看天色,「如果現在去驛站放下行李,就向城西的球場去,還來得及趕上今天最後的一兩場比賽!」

    「去!去!當然要去!」十幾個少年一齊喊道,一下忘卻了身上的疲累。

    這個時代沒有後世那樣種類繁多的娛樂活動,整個大宋都對這些激烈的比賽活動而瘋狂。當大宋的軍隊出現在哪裡,哪裡的人們就會愛上同樣的運動。

    去了驛館卸下了行李,又安頓好坐騎。史正志就帶著趙伯銘等人一起往城西的球場趕去。伊州的球場本是駐軍軍營的校場,只是在比賽日中兼做球場使用。

    向看場子的檢票員亮出了軍銜牌,史正志等人得以免票進入軍營中。軍營內。偌大的校場中人頭湧湧,抬眼看去,可能半城的人都湧了進來。校場中熱氣蒸騰,有無數人在吶喊。看著擁擠的人群,聽著震耳欲聾的噪音,趙伯銘這些少年都有些發楞,他們沒想到在遠離中土的地方,還會有人對足球這般瘋狂。這種情況下,怎麼擠進去看比賽。

    史正志是識途老馬,卻是胸有成竹。他領著小鴨子們,在人群的縫隙中東繞西繞,繞了一番後,竟然坐到了球場中的指定席中。

    在少年們敬佩的目光中,史正志得意得大笑:「我們是大宋軍人,到哪裡都是有優先權的。這指定席就是專供駐軍將士使用。只要表露身份,要做過來很容易。」

    「安靜點,看比賽!」坐在前面的一個士兵不滿的回過頭來,嚷嚷了一句,又回過頭去盯著賽場中。

    史正志有些尷尬的笑笑,卻也不多說廢話,與他的學生一起沉浸入不知對手雙方姓名的比賽中。

    比賽已經進入白熱化階段。一名球員帶著皮球向對方的半場跑去,卻不意被人從身後鏟翻了在地。他在地上連著滾了幾滾,抱著腿慘叫著,血水已經洇了出來,白色的綁腿上紅了一塊,但裁判卻視而不見的跑過去。

    眾少年看得倒吸一口冷氣。要是在京中,這樣過火的動作至少一個黃牌警告,運氣不好就要紅牌出局。參加聯賽的各球社選手都是各家的錢樹子,這樣一腳讓人躺下半年三個月,肯定不會被輕易放過。而要想看到更為激烈的比賽,只有戴著防具的橄欖球和馬球。

    不過在高昌這裡舉行的比賽,卻沒有中土那麼多的顧忌。兩隊球員下腳重,手段狠。趙伯銘等人坐下還沒半小時,就已經有三個球員因傷退場了。

    「真夠瘋的!」寧易搖著頭。

    史正志解釋道:「那是因為只要在比賽中表現出色,就會被招募入軍中!雖是番軍,但卻有很大機會積功升入漢籍。只要在軍中賣上十年命,出來後最差也是個地主,運氣好的,說不定還能成為一國之君。如今的天下,還有比當兵吃糧更好的活計嗎?哪會不拚命!?」

    陸游感歎著,「過去是赤佬和賊配軍。但如今卻是萬人追逐,這世道變得可真快。」

    過去的百多年間被天下人視為賤役的從軍,如今在大宋是與進學做官一樣讓人羨慕。『好鐵不打釘、好男不當兵』的說法,已經很久沒有人再提起了。

    現在的陸軍分為州郡兵和野戰軍兩個系統。其中州郡兵只有三年服役期,用來鎮守本郡,薪資也只有很少的津貼,往往招收的是各地還沒有成家的十六到十八歲的年輕人。其中的大部分會在服役期滿後,帶著在三年時間內學到的知識離開軍隊。只有少數在軍中表現出色的士兵,才會被推薦入野戰軍。

    雖然大宋號稱強兵百萬,但編製中職業化的野戰軍加起來只有二十二個營,人數甚至沒有超過十萬。就算加上四大艦隊和海外港口的駐屯軍,也不過二十萬人。這二十萬都是可以在復員後獲得一片土地的職業兵,他們的服役期一般長達十年以上,卻不會超過二十年,而薪資也都是超過世間平均水準的高薪。

    有這樣的制度yin*,普通的州郡兵都有無數人搶著去,就算不能被推薦到野戰軍中。但一旦完成服役期復員歸鄉,海外的各個藩國也都會蜂擁而來將他們好生請去,在那些藩國中分到的土地並不會比野戰軍的退役士兵少到哪裡。同時,秉承舊日的傳統,軍中都有隨軍學校,復員的州郡兵在軍隊裡一般都能拿到小學的畢業證書和一定的技術,就算他們不去海外藩國,在家鄉找個體面的工作也不難。

    自從成軍以來,北宋的軍隊從沒有遭受過失敗,士兵們的戰損也微乎其微。低風險,高收入,高保障,高福利,三高一低,比起其他的職業,當兵已經算得上是普通人最好的選擇。高昌的番戶對此趨之若鶩也不奇怪。

    「所以年號叫洪武啊!」坐在前面的一名伊州守軍士兵接上了話,他仰起脖子將手上扁酒壺灌了幾口,哈出一口酒氣,「這日子過得才叫痛快,多虧了當今的趙官家!」

    趙伯銘笑得很開懷,心中也感到與有容焉。自他今次隨隊離開北京之後,行走了近萬里,見到無數人和事。但凡下層的百姓,少有不說他父皇好話的。免稅、免役,天下的百姓是一面倒地支持趙瑜的。

    而且因為在過去的百多年裡,大宋總是處於北方鐵騎的威脅之下,趙瑜在北方犁庭掃穴,將蠻族一網打盡,號稱『不使子孫再受胡兒欺』,要『一勞永逸』,使大宋『千年無患』。打開報紙,總能聽到遠方大軍勝利的消息,行走街上,卻感覺不到戰爭帶來的損害。娛樂豐富多彩,生活更加富足,百姓們哪能不崇拜和感謝這樣的皇帝。

    倒是士大夫階層,現在卻旗幟分明的分為了兩派。一派是早年跟隨趙瑜起家,他們是如今國政的利益獲得者,都是雙手贊成如今的政策,為之鼓吹宣揚。但更多的舊朝士大夫,卻不喜這樣的變化。軍人和商人地位的提高,代表著他們地位的失落。

    這些在新朝中找不到自己位置的失敗者,用著仁和禮來攻擊如今朝堂,他們雖然已經失去了許多話語權,但百多年來的積累,讓他們仍能在國中掀起了一番浩大的聲勢,甚至太子身邊都有這些人的身影。

    雖然趙瑜的政權穩固,支持者形成了穩定的利益階層。但最大的問題是如今分封太快,許多功臣都離開了朝堂,現在在朝中的底層官僚,有許多都是與舊朝士大夫們互相呼應。而軍中,也有相當一部分人受到了他們的蠱惑。

    就如今次帶隊的史正志史教授,他在西域十數載,走遍了隴右,也曾經在番軍中做了軍官——就算是番軍,也沒有一個外籍番人能成為軍官,都是底層的士兵——結識下不少異族友人。所以他對視蠻夷如禽獸的觀點一向嗤之以鼻,故而對如今的對外政策私下裡也多有批評。

    趙伯銘覺得有些可惜,他的這位老師的才能卓異,不然也做不了軍學的教授,但立場的問題,卻讓他無法再進上一步。若是史正志在軍中宣揚這樣的思想,那就不是進步的問題,而是被趕出軍隊甚至異地編管。

    下半場的比賽也已經到了尾聲,比分踢成了四比四,兩隊的支持者,在瘋狂的為他們的球隊助威。而球員們也在為勝利,為一個參加軍隊的機會而賣力奔跑。

    看著這些不知疲倦的番人,趙伯銘安了些心。至少在隴右百姓的心目中,這些異族之民也是認同了漢籍與番籍的差別,為了漢籍不惜效死賣命。

    趙伯銘回想起在他出來之前,曾聽說他的父皇已經準備通過報紙展開一次討論,用民心來壓制蠢蠢欲動的士大夫們,同時,也是向他的皇兄表明態度。

    他的大哥就是太過心軟了,或者說是同情錯了方向。雖然並沒有跟父皇唱對台戲的念頭,但他的身份擺在那裡,太子的立場不可能不影響到天下政局的變化。

    當然了,這對他這個做弟弟的來說卻並不是件壞事啊……

    哨聲響起,比賽結束了。在結束前,穿著藍色隊服的球隊打進了致勝的一球。趙伯銘微笑著,與他的同學們一起站起來,向著勝利者鼓掌致意。

    比賽,旅行,時局,未來,一切其實都很好!
ffooxx 發表於 2012-2-5 21:10
大宋帝國征服史:正文 第十五章 傳承(一)



    大宋洪武二十二年十一月二十。壬午。【西元1147年12月15日】

    北京順天府。

    對著鏡子。寧易皺著眉頭轉著腦袋左看右看。最後不滿意的搖了搖頭,將已經繫了三遍的頭盔繫帶,解開來又重新給紮了一遍。

    經過四年的學習,寧易他終於獲准畢業。而且還是以學年第九名的身份,獲得進士及第的榮譽。就在今天,將要舉行的結業典禮上,。而到了臘月初一,他還要與太學今年畢業的文進士們一起,騎馬帶花,遊街誇官。

    陸游推開門,走了進來。入學時還是六個人的寢室,現在就只有他們兩個和已經暴露身份的趙伯銘三人。軍學學員在入學的四年中,有高達一半的淘汰率,這使得畢業生的含金量顯得分外貴重。

    「還沒打理好?」看著寧易對著鏡子左晃右晃,陸游催促著,「快一點,快來不及了!」

    「快了!快了!」寧易說著,卻上前湊近了鏡子,照著自己的臉,看著有麼有沒打理好的地方。

    「還照什麼照!?」陸游歎了口氣,「要是六哥不走就好了。你也用不著這麼煩心了!」

    「胡說什麼吶!俺是第九名!就算六哥,不,就算六大王在,俺也是第十!照樣是二甲進士。」

    趙伯銘的身份隱藏了四年,到現在才暴露出來,寧易和陸游兩人都沒料到,自高昌回來後,跟他們睡在一間寢室,同吃同住,一同逃出去逛ji院的同學竟然是洪武官家的第六個兒子,堂堂的泗陽郡王。趙伯銘的兩個哥哥都是光明正大的在學校裡讀書,但輪到他這個六大王,卻隱了自家的姓氏身份在學校裡,最後的畢業考還拿到了學級第三名。

    不過今朝以前朝舊事為鑒,皇子們就算在軍學中順利畢業,也不參加畢業生的名次排行,不會去爭奪軍科進士的榮譽。趙伯銘就算有著泗陽郡王的爵位,也只能站到一邊看著另外一人,拿起了那柄屬於探花郎的嵌寶軍刀。

    寧易終於收拾好自己的裝束,和陸游來到校場。一年一度結業典禮,是關係國家的盛典。若不是天子親臨,就是太子代天子而來。

    今年的一百三十名畢業生已經在校場的觀禮台前排定。一甲的三人站在最前,第二排二甲七人緊隨其後,在後面三甲、四甲也各自排出一個陣列,前後等級分明。而下級生們,則按照學級,站在校場的最後。校場中鴉雀無聲。上千人陣列儼然。

    軍鼓響起,軍學的祭酒、山長還有教授們如眾星捧月,簇擁著一人走上觀禮台。中心的那人三十上下,身穿藍色軍袍,中等的身材,相貌還有幾分秀氣,就是臉色有些蒼白,正是如今洪武朝的太子殿下趙伯安。

    兩年前因為一場席捲全國的大辯論,使得太子儲位不保的傳言甚囂塵上,但當趙瑜遣趙伯安代替他去南郊的圜丘天壇行祭天之禮,並將來軍學主持畢業典禮的工作也交給他後,這些無稽謠言便一下無影無蹤。

    軍樂聲中,一甲、二甲的十名陸續上台接受太子授予的軍刀和師長們的訓誡。

    授禮的間隙,趙伯安問著身邊的軍學祭酒,「今年一甲二甲的進士,有兩個是六哥兒的同班同學罷。」

    「他們與泗陽郡王住在一間寢室有兩年。今年的前十名中,一間寢室就佔了三個,歷年來還是第一次。」

    「可惜了六哥兒!」趙伯安輕歎著,可惜了他的六弟伯銘,比起混跡在三甲四甲中老2和老四來,老六要出色許多。能在這些從天下選拔出來的軍學群英中脫穎而出,不是件容易的事。

    下一個上來的是第五名的陸游。趙伯安打量著這名英挺俊秀的青年。陸游的詩才在京中已經小有名氣,有些詩詞甚至傳到了宮裡。也難怪他的父皇會欽點了陸游到樞密院任職。

    在太子身前,介冑在身的陸游單膝跪倒,雙手上舉恭恭敬敬的接過趙伯安遞過來的一柄嵌著五色寶石,代表為將五德的軍刀。

    陸游站起身,握緊了軍刀。自此之後,他就正式成為一名讓天下人敬仰的軍官,為大宋征戰天下。

    ……………………

    結束了畢業大典,趙伯安乘車而回。

    上了自己的車駕,剛剛坐定,趙伯銘突然猛然咳了起來。同車而行,隨侍在太子身邊的內侍吳陸忙上前拍著趙伯安的背,關切的問道:「殿下?!沒事罷?」

    「沒事!今天不知怎麼的,身子有些不爽利。」趙伯安直起腰,搖了搖頭,「今天歇歇就好。」

    「那回宮後,奴婢就把今天的事全退掉。」

    「今天準備要見誰?」趙伯安閉起眼睛,靠上椅背,問著。

    「是延平先生李侗帶著他新收的弟子來拜見太子。」

    「既然是李先生來……還是見一見好了。」趙伯安想了想,總得給他過去的輔佐官一個面子。又問道:「他的弟子姓甚名誰?」

    「叫朱熹,才十八歲,但很得李參政的看重。」

    「被李參政看重啊……」趙伯安的臉上露出一絲有些譏諷的笑意,「那還真是不得了呢……」

    參知政事李郁,是太師陳正匯的表弟,也是程頤弟子龜山楊時的女婿,是當世理學一派的中堅人物。舊年的靖康之變中,他曾經力勸趙瑜放棄扶植傀儡,登基稱帝。有著擁立之功。所以就算他的學派迥異於朝堂上『重事功、輕經術』的主流,並且與其表兄對立,卻還是憑著舊功和能力,在洪武朝的朝堂上沉浮了二十多年,,一直縱橫不倒,甚至兩次為相。

    而在李郁的建議下,作為理學派的另一位主將,李侗曾經出任過太子左春坊事。這是除太子六傅和賓客、詹事以外,最高位的東宮官員,也是實際執掌東宮官吏的職位。左右春坊,相當於朝廷的中書、門下二省,是輔佐太子理事的關鍵職位——這一點有別於前朝南宋,並不是以內侍充任,而是挑選有德才的官吏來輔佐太子。

    趙瑜那幾年多在外征戰,留守朝中的陳正匯那時也還沒有叛出理學門牆,推舉上來的東宮官竟然都是理學一脈。等到天下一統,趙瑜回鎮朝中,開始注意培養繼承人的時候,這才發現跟在自己兒子身邊的,都成了理學家的天下。

    趙瑜用了幾年的時間,才將太子周圍的官吏一個個用陞官轉遷的名義調走,但他們給太子灌輸的道理卻是貽害無窮。趙伯安幾年前也是被害得不輕。雖然已經醒悟,也不喜這些只有道貌盎然的傢伙。但舊日的關係還在,總不能翻臉不認。何況他們的勢力並不算小,為了自身著想,到了李侗等東宮舊人面前,趙伯安總是要很恭敬的稱一聲先生。

    不過趙伯安私下裡卻是對他們恨得咬牙切齒,『這些人吶,總恨不得吾與父皇父子相忌。』

    他雖然過去曾有些幼稚之舉,但早已醒悟過來。做兒子的接受東宮官們的意見,私下裡向父親說的話,竟然沒兩天就在外面傳揚得到處都是。不是他身邊的人作祟。還會有誰。究其因,還不是因為一些前朝的遺老遺少對趙瑜不滿,同時也不忿如今的朝政,將他這個做太子的推到前面,逼著趙瑜改弦更張。

    不過,趙伯安並不打算改變自己的形象。皇帝、太子本是一體,他的父皇單人只手奪取天下,威儀自生,朝堂諸公沒有一個不畏懼的。有了這樣的天子,就不需要一個同樣性格的太子。嚴寬相濟,才是為政之道。

    就如去年刑部呈上冬至大辟【死刑】的名單,趙瑜全數勾決後,轉給東宮來複審。而趙伯安則將名單上可殺可不殺的死囚,一概留了性命,改判流放海外。

    趙瑜拿著太子的覆文,向宰相盧明德詢問孰是孰非。盧明德回答道:「陛下法之正,太子心之慈。兩者皆為正理,無有對錯。」

    這件事傳揚出去後,太子的仁德之名便更為世人所稱讚,這就是趙伯安想要的效果。一個與洪武皇帝一模一樣殺伐果斷的太子,任誰也不能放心得下。就算他父皇趙瑜本人,怕是也會疏遠避忌,而他的兄弟、外面的朝臣,天下的百姓,也都得戰戰兢兢。所以還是學學李治,讓父皇安心,讓兄弟們安心。

    自古以來都是皇帝好做,太子難為。自古以來,歷朝歷代能順順當當、平平安安,即位稱帝的太子,也沒有多少。隋唐就不用提了,幾個皇帝皇子殺得史書裡都透著濃濃的血漬。遠的,漢惠帝有呂後扶持,也差點不保儲位,漢武帝更是直接殺了太子。近的,順王趙桓做了多少年皇儲,但要不是金人入寇。他也不一定能過過皇帝的癮。

    對於皇帝來說,太子不僅僅是繼承人那麼簡單,可以說是緊逼在身後,威脅他皇位的敵人。九五之位,天下安危決於一身,萬民生死掌控於手。金口玉言,言出法隨,絕地通天的人物。任何一個坐上皇位之人,無不醉心於這個位子帶來的權勢。而有可能威脅到這種權勢之人,便是死敵。

    趙伯安很清楚自己的份量。他自出生以來,就是國中朝臣和子民的重心所在。他自八歲為東海王世子,又在趙瑜登基後升為太子,迄今為止,他作為儲君已經有二十餘年。在這二十多年裡,趙瑜領軍出征時,他多次以太子身份出來監國。

    遇上趙瑜,父皇是君,他趙伯安是臣。但在除此之外,對上天下任何臣民,他就是君上。如今的朝臣和他的兄弟,都在他面前行以臣禮。按照大宋的規矩,宰相位在親王之上,他的幾個兄弟,見了如今的宰相,都要先一步鞠躬,但宰相盧明德和樞密使陸賈,與他道左相逢,卻是要一揖到地。

    這就叫做『天子副二』,『第二天子』。趙伯安自問,若是自己處在父皇的位置上,看到自己的兒子緊逼在身後,怕也是背後有些不舒服。所以他現在盡量表現的仁德敦厚,漸漸的在士民間建立起寬仁的名聲。

    他的父皇已經五十出頭了,按照大宋歷代天子的例子,也沒有多少年可以坐在紫宸殿中的那張椅子上了。所以就是因為這個緣故,現在不僅是皇宋新聞社這樣的朝中喉舌在維護他地位,連對立的舊派士大夫們也是在為他鼓吹,希望上來一個他們心目中的明君。就算此時有一點雜音,也很快就淹沒在一片的頌揚聲之中。

    太子的車駕走得安靜而平穩。北京城中的主要街道,大部分都已經是用瀝青和煤渣鋪起的道路。通過從灤州鋼鐵場運來的這些煉鐵和煉焦後剩下的殘留物,北京城成了最適合馬車行駛的城市。馬車行駛在上面,沒有了石板路和水泥路上的顛簸,也沒有黃土路面上的塵土飛揚。除了春冬時節,北方會有些沙塵越過燕山來襲,平常時候,城中都是乾淨整潔的模樣。

    經過二十年的發展,北京城代替了東京,成了世界上最大的城市。連同附近的幾個拱衛京師的衛星城,生活在順天府城的人口超過了兩百萬。人口雖多,但從一開始,北京城就做好了規劃,並不會因為人口日益繁多而擁擠起來。

    桑干河的河道作為護城河繞城而走,而使用大量人力開闢出來的幾條人工支流則穿城而過。七縱四橫的主街和三條河流一起分割了城池。在城市正北,有作為政治中心的皇城,宮城和各個政府機構都位於皇城之中。皇城前的午門廣場,是每年十月,天子閱兵耀武的場所。

    在皇城之外,東北一帶,是達官顯貴們的聚居地,朝堂重臣大半居住在那裡。在西北,則是皇宋楮幣局和三大錢莊的總號所在。楮幣局和錢莊總號其實是一座形制與宮城相仿的小城,俗稱為金城,有一個營的近衛軍駐紮在金城中,護衛著大宋的金庫,傳說中裡面存放的金磚銀磚,足以修起一面北京城城牆。

    順天城南,街巷無數,一個個坊市組成了互相交融的商業區和居民區,是天下間最為熱鬧和繁華的地方。同時城中還規劃有提供給百姓休閒的公園和球場。每到天氣晴朗的傍晚,總能看到北京的士民們來到公園和球場中,或是看球,或是聊天。

    而在北京城地下,有著龐大的地下水道系統,大大小小的管道,加起來足足有幾百里長。其中幾條主要的通道,寬闊高聳得甚至可以行船。

    路邊的梧桐樹經過十幾二十年的生長,已經有合抱粗。夏天的時候,道路兩邊鬱鬱蔥蔥的樹冠連接在一起,形成了一條條綠色隧道。不過如今已經入冬,樹葉落盡,也只能看得見

    一隊披甲護衛走在車駕之前,看到他們,路中的車馬行人紛紛退開到路邊,以避讓太子車駕。趙伯安透過尺許見方的透明玻璃,向車窗外望著。就在道路兩側,能看到許多人手邊拿著一份報紙,甚至在一些雜貨鋪中,都擺出了幾份報紙來賣。

    由於文化開放,雖然皇宋新聞仍然牢牢的佔據了天下報紙發行量第一的位置,且皇宋新聞社發行的報刊佔據了發行量前五位。不過下面的小報卻也是層出不窮。辦一份小報其實很簡單,一個筆頭快一點的編輯,再去學校裡找幾個窮學生來寫稿,一天功夫就能編出一期報紙來。只要發行量超過一千份,就不虞有虧本的危險。

    如今各地州縣,幾乎都有地方性的報社存在。雖然大部分報社,都是刊行幾期後就宣告倒閉。但也有許多存活了下來。這些報章豐富了人民的生活,讓地方上的士子有了公開發表自己意見的場所。當然,這也便有了許多雜音。民間的言論變得有些越來越肆無忌憚,看起來就有些亂世氣象。不過如今朝堂還是保持著放任自流的態度,並沒有刻意去鉗制。

    趙伯安曾聽趙瑜說過,要維持官中的公信力,就不要去堵塞言論。反而要大力鼓勵人們說話,雖然會蠱惑一部分無知百姓。可天下還是聰明人居多,那些妄人他們說得越多,錯得就越多,醒悟過來的百姓也會越來越多。在一片混亂的言論中,當然人們需要一個準確的說法,就只能來看官方的意見。

    回到東宮寢殿之中,吳陸指揮著宮女內侍為趙伯安更衣洗漱。他的父皇還沒有從西山的大報恩寺回來,他並不需要先去趙瑜那裡回稟今天的典禮。

    趙伯安正在更衣,一個才七八歲的男孩子跑了進來。舉著張字在趙伯安眼前晃著。

    「父王,這是兒臣今天寫的功課。你看怎麼樣?」他是趙伯安的長子,趙師弘,長得唇紅齒白,十分得惹人喜愛。

    趙伯安低頭看了看,這抄得是論語。不過八歲,一筆大字已經寫得像模像樣。

    「寫得真不錯。」

    趙伯安笑著彎下腰摸了摸兒子的腦袋。他這個長子聰明伶俐,不僅他視如珍寶,連在父皇母后面前,也是深受喜愛。趙伯安是伯字輩,而他的兒子則是師字輩。已經有了四個兒子,長子今年才七歲,下面的三個,都才有兩三歲。

    趙伯安拉起兒子的手剛走了兩步,只覺得眼前一陣發黑,身子一晃,一下就暈倒在地。就在這一天,太子一病不起,藥石無用,十日後,便薨於東宮慶年殿中。

    失去了受人尊敬的太子,潛藏於下的暗流開始翻湧,洪武朝的時局如同抹上了一層陰影。
ffooxx 發表於 2012-2-5 21:11
大宋帝國征服史:正文 第十六章 傳承(二)
-
     大宋洪武二十八年六月初一。己未。【西元1153年6月24日】

    北京順天府。

    長安大街上。鼓樂齊鳴,一支遊行的隊伍浩浩蕩蕩,足有數千之眾。而在街旁圍觀的百姓,更是有多達數萬。

    一行樂班吹吹打打走在隊伍的最前面,後面跟著一群舞獅的漢子。而隊伍的中段一隊騎手,一個個騎著高達五尺多的大食駿馬。只是看他們騎在馬上的動作都有些僵硬,而且膚色卻更近似與水手的黝黑。在騎手們的最中間,如同眾星捧月,一名膚色黝黑如炭,肌膚堅硬如鐵的精瘦漢子,昂首挺胸,享受著周圍羨慕的目光。

    「那是從蓬萊洲回來的薛校尉!」

    「除了遠行萬里的薛定鍔校尉,還會有誰這般氣派?!」

    「聽說極東處的蓬萊洲,土地比大宋還大,而人煙稀少,金銀遍地,物產更是有別於我神州。是個上天賜於我大宋的土地。」

    「多虧了薛校尉這等英雄,向東去的探險隊有那麼多,也就他一人帶著物證回來了。」

    「那也多虧是六大王慧眼識人,向官家舉薦的功勞。」

    「六大王如今立了大功,這儲君之位也越來越近了。」

    趙師弘站在人群中。聽著身邊人們七嘴八舌的議論。距離他父親去世已經過去了六年,但在趙師弘的心中,仍時不時的想起六年前在東宮中的歲月。

    不過在太子伯安病逝六年後的現在,洪武皇帝明年就要過六十大壽了,可繼承皇統的儲位依然空懸。在諸多皇子之中,能出來爭奪皇位的,只有三人。二皇子晉王伯誠,四皇子魯王伯瀚,以及六皇子秦王伯銘。

    這三人都是嫡出。老2和老四都是前任明肅皇后所生,與故懿文太子是一母同胞。而六皇子伯銘,則是如今的陳皇后所生。洪武朝排名前六的皇子,屬於單數的老大、老三和老五都是早亡。而雙數的三人,都有繼承皇統的資格。

    雖然自古就有有嫡立嫡,無嫡立長的規矩。但如今的嫡長晉王趙伯誠實在讓人無話可說,比起故去的太子,無論從人望還是才能,或是品德上,都是差得太遠。晉王府中經常有婢女和內侍被鞭死,用蘆席包著從後門中送出。而且晉王貪花好色,每年買來的美女數以十計,甚至還有他狎玩男童的傳言。因為這些事,晉王多次遭到言官彈劾,連王位也被貶過一次,最近才又升回來。若非這些腌臢之事,他的儲位早就定下了。

    而四皇子魯王伯瀚,雖然比起他的二哥來,論人品算是敦厚。行事也是穩重,才能雖不算出色,但作為太平天子也足夠了。但有一點,就是他性子太過懦弱,畏妻如虎。魯王妃是趙瑜母舅族中的女兒,身份顯貴,只是脾性如同河東獅。在她的威壓下,魯王現在連一個側妃也沒有納過,同時也近不得任何一個侍女。年近四十,就只有嫡出的一子一女。就算不考慮子嗣單薄對皇位穩定的影響,朝堂上下也得擔心日後大宋會出一個武則天或是漢呂後。

    到最後,就是六皇子秦王伯銘。論才能,他在軍學中是以第三名畢業,只是因為身份的緣故才將探花郎讓給了他人。論人望,他多年來舉薦並資助了不少年輕人,其中多有如東行蓬萊大洲的薛定鍔這樣的才華橫溢之輩,如寧易、如陸游,與他交情深厚的同學,也無不是才幹卓異。在人們的口碑中趙伯銘是有名的賢王,也挑不出什麼毛病。但只是秦王有一點問題,就是與兄弟們並不和睦。對他的兩個兄長從來都是不屑一顧,甚至對故太子也是有過幾次半公開的嘲笑,同時他還對他的弟弟們也沒有什麼感情,平常也根本不來往。所以在宗室中,趙伯銘得到的反對聲是最高的一個。

    不過天家無私情,趙師弘很清楚這一點。如果他的六叔真的能保持現在的名聲不墜,儲位多半就會落到他的身上。

    「大郎?」一個尖利的聲音喚醒了趙師弘的沉思。回過頭去,一個頭髮花白的老邁內侍正站在他身後,用著關心的目光看著他。

    吳陸是從他父親趙伯安少年時就開始服侍的老人,在岐王府。也只有吳陸才能憑著老資格稱他一聲大郎。若是其他內侍宮女,都是喚被封為岐王的趙師弘做大王。

    也許是懷念故去的太子,也許為了補償被遷出東宮的太子遺孀和遺孤,在趙師弘三年服滿之後,趙瑜便下旨封了他做了岐王。在第三代的孫輩中,趙師弘的恩遇算是獨一份。不過,這遠遠比不上舊時的榮光。作為太子的嫡子,也是未來的皇帝。趙師弘在八歲以前,都是整個東宮中的核心,受到所有人的關注。不過現在,知道大宋有一個岐王的,也沒有多少人。

    趙師弘對忠心的老僕笑了笑:「走了半日,我也累了,去攬勝樓上樓上坐一坐罷。」

    高達七層的攬勝樓,從起建時就請了當今的營造大工設計。每一層都是名家手筆,雕欄畫棟,其富麗堂皇處,比起西山大報恩寺的琉璃寶塔,也不遑多讓。

    主僕兩人走上樓梯,一層的高度就有三丈多。樓梯也有三四十階之多。不過攬勝樓雖高,但在北京城卻並不算出奇。

    這些年來,北京城內外的建築越建越高。從太行山中開採出來的石材運抵京中,再加上水泥和鋼筋的大量運用,城外新區中的出租公寓,普遍達到了五層六層。按照最近頒布的新制衡度,基本上都在二十公尺上下,甚至超過了北京城牆的高度。

    如果不算攬勝樓這樣的大酒樓,順天府如今逐漸就形成了城外高,城內低的局面。不過比起居住在高樓上的狹小空間裡,獨門獨院的宅邸總是更受人歡迎。但京中地價房價騰貴,外來的普通百姓買不起獨門的宅院,就算低品級的官員也是一樣買不起,所以都只能住到多層的公寓中去。

    隨著居住地的改變,人們的生活習慣也隨之改變。別的不論,就是在前朝,糞便等污物,並不是排進下水道中,而是有專門的糞車糞船來搜集,從城中居民手中購買,再轉賣給城外的農民,雖然糞錢每天一文兩文的看起來不起眼,但日積月累下來也是個不小的數目。從事這項工作的,在大宋的各個城市,糞行行會都是個很大的勢力。

    但到了北京立城,就禁止了糞車進出城中——糞水是傳播疾疫的源頭之一,同時也不符合衛生。污物通過下水道流出京城。而如今高樓林立,下水管道更加精巧,從樓頂一直連到地下。比起舊時,乾淨整潔了許多。

    趙師弘和吳陸上了攬勝樓樓,卻沒有去更高層。在攬勝樓上,每高一層,菜價便貴上一分。若是在第七層上。就算一人獨酌,少說也要吃掉十幾貫的銀錢。

    兩人就僻靜角落中坐下,攬勝樓上,各張桌位都是以屏風圍起,卻像一個個包廂一般。且攬勝樓的樑柱中,在建造時就埋設了密密麻麻的銅質管道,冬季通熱水,室內溫暖如春而無煙火氣,在現在的夏時,則通冷水,樓中則是十二分的涼爽宜人。

    對於這座京中排名前五的大酒樓,趙師弘是熟門熟路,連他坐得位置也是兩年多來固定的地方。隨便點起了幾個招牌菜,要了一壺淡酒,趙師弘便安穩的透過窗稜觀賞著攬勝樓周圍的景色。只有在這個角落,他才能感受到難得的寧靜。只是,他的寧靜卻一下被打破。

    「這是什麼爛貨?!這也叫船?!」

    隨著一聲驚動整個攬勝樓的大吼,一打厚厚的藍色圖紙被丟了起來,在空中飄散,其中一張飄飄蕩蕩落到了趙師弘這裡。

    吳陸撿起來呈給趙師弘,只見圖紙上面全是線和數字,他一個外行人看不出是什麼東西。但聽隔壁傳過來的吼聲,這應是船隻圖紙的一小部分。

    趙師弘少年心性,湊過去透過屏風的縫隙,看見坐在鄰桌的兩人。一人是三十多歲的中年,就是他站起來將圖紙散得到處都是,而他身上還佩戴著船作工師的銀質徽章,看起來身份並不低。另一人則只有二十出頭,相貌普通,帶著的徽章卻是錫制,是最底層的造船匠。

    那名中年工程師現在正瞪著眼睛,指著年輕人的鼻子大罵:「你這除了胡思亂想,就不知道正事的蠢材。我讓你將飛剪船的船首改進一下,你卻給我這玩意兒!?這種遇浪就沉的王八艦,拿到學會上去,能讓人笑上一輩子!你還想讓我來推薦,我的名聲已經給你拖累得夠多了!」

    中年工程師罵了兩句後就要走。青年上忙上前扯住他的袖子。只是中年手一甩,就將青年甩脫,大步的走了出去。留下的青年呆呆的站了半刻,臉上五味雜陳,最終垂頭喪氣的蹲了下去,從地板上撿起散落的圖紙來。看著他縮起來的背影,讓人感覺著有些可憐。

    趙師弘將視線收了回來,回頭看了看吳陸。

    吳陸服侍了趙師弘這麼些年,就跟腹中蛔蟲一樣,湊到趙師弘耳邊低聲道:「大郎,是不是想招過來說幾句?」

    趙師弘點了點頭:「就請他過來一下。」

    吳陸受命,拿起飛過來的圖紙,便走到了隔鄰的包廂中。

    青年正蹲在地上一張張的拾起圖紙,抬頭一見隔壁過來一人拿著自己的圖紙,以為是被剛才的吵鬧驚到,面色頓時赧然。拿起一疊子還沒有整理好的船隻藍圖,站起身彎了彎腰,連聲道歉:「方纔打擾朋友了,俺立刻就走!立刻就走!」

    吳陸笑了一笑:「先生誤會了!我家少主對造船頗有幾分興趣,能否請先生過去賞面一敘。」

    青年聞言很明顯的便是一愣,吳陸的身份只看到他的那張滿是皺紋卻沒有鬍鬚的老臉就知道。雖然今朝天子放開了禁令,民間家中眷養的異族奴隸也都可以閹割使用,但真正能使用得起閹奴的,除了皇室和藩國,也就只有一些豪門富室。

    青年一下子便興奮起來,一個懷才不遇的年輕匠師或是探險家,在失落的時候偶遇了一個願意解囊資助的貴人。在慧眼識人的伯樂支持下,年輕人的探險或發明大獲成功,最終名利雙收、金錢美人滾滾而來的故事,都是在社會上流傳很久、並膾炙人口的段子。

    而且這並不僅僅是故事,實際成功者也不乏其人。當今世上最年輕的船作大工徐刻,就是在平陰侯丁濤的資助下,用了十年時間,發明了一種新型的快速帆船。能讓船隻以最少的人力,跑出最快的速度,在公開的測試中,創下了兩天零十八小時從衢山抵達天津的速度記錄。洪武天子親自起名為飛剪船,以其速如飛,破水如剪而得名。徐刻的大工稱號和青溪縣子的爵位,也便因此而來。

    而方才騎著馬在大街上招搖過市的薛定鍔校尉,當年也是在第三艦隊中鬱鬱不得志。而後聽聞天子招募向東進行環球航行的探險隊,便在趙師弘他六叔秦王趙伯銘的幫助下成為了探險軍的統領,整整用了三年半時間,方才率領船隊歸來。雖然沒有成功完成環球航行,但發現了一片比大宋現有國土還要廣袤的大州,已經足以留名青史。

    還有實行了世間第一例闌尾手術,並將剖腹手術條例化正規化,在皇家醫學會拿到金質會員徽章的名醫莊鴻鵠,也是從少年求學時,就受到貴人的資助。

    回憶起一樁樁流傳於世間,得到貴人相助最終一舉成名的例子,青年心臟也不禁激烈的跳動起來,難道曾經讓徐刻、薛定鍔和一舉成名的幸運,就要降臨到他的身上?

    但當他繞過間隔包廂的屏風,看到一名才十四五的少年坐在桌邊,就怎麼也掩飾不住臉上的失望。他的工作和志向是造船,不是造給小孩子玩的玩具,

    早熟的趙師弘能看得出來這名貌不驚人的青年在想什麼,不過十幾年的皇家禮儀教育並不是白費,他端坐在桌邊,神色卻比比他大上五六歲的青年還要沉穩許多。

    「方纔聽兄台和那位工師爭論,小弟有些好奇。不知兄台手上的圖紙,能否讓小弟一觀。」

    青年想了想,最終沒有拒絕。心中總是還抱著一點希望。

    趙師弘終於在圖紙上看到了青年設計出來的船隻全貌,圓圓滾滾,就像方纔那名船作工師所言,的確是個王八艦。而且這個艦隻竟然被標明是鋼鐵所造。這樣的船隻怎麼能航行於海上?!趙師弘現在覺得方纔的那名工師罵得一點沒錯。

    他從圖紙中抬起頭來,有些驚異的問道:「小弟對造船並不瞭解,但也知道船隻需破風浪,所以必須造得窄長。兄台設計的船隻,為何卻看不到這一點?」

    青年見趙師弘一下問到點子上,並不是那種對船舶一無所知的少年,眼睛頓時一亮興奮的說道:「這艘鐵甲重炮艦是在淺水中航行,作為移動炮台使用。並非要航行遠洋。」

    趙師弘搖了搖頭:「恐怕風帆帶動不了這麼沉的戰艦?」

    「可以用蒸汽機!」

    「蒸汽機?!」趙師弘又搖了搖頭,「小弟沒聽說現在已經有了能上船的蒸汽機。那個實封伯爵的懸賞在科學院掛了多少年了,到如今也沒有一個人能領走。」

    據說早在東海國時代,就在皇宋工程院的前身——幾個由趙瑜資助的機械小組中在開發蒸汽機。但到如今,洪武這個年號已經有二十四年了,但實用化的蒸汽機到現在也沒有發明出來。趙師弘雖然年紀不大,但他的地位讓他的耳目十分的靈通,他很清楚想用來代替船上的風帆,和鐵道上的挽馬的動力,到如今也沒有解決。

    一個實封伯爵的懸賞掛在那裡,但多少年來,無數人來衝擊這個懸賞,但最終都是無功而返。雖然也不乏成功了一半的發明,就像現在在公共澡堂、學校和軍營中普及的熱水鍋爐,就是發明蒸汽機的副產品。如今的兩名仍健在的機械大工,一個是因為發明了實用化的擺鐘,一個便是靠著發明鍋爐這個成就而通過了機械學會的認可。現在那名發明了鍋爐的大工,正在工程院中,領著一個開發小組在繼續研究實用化的蒸汽機。小組中的成員都是從千百人挑選出來的英才,可幾年過去了,卻還沒有一個音訊。

    青年卻自信的笑道:「蒸汽機已經有了!」

    「這不可能!」趙師弘有些生氣了,感覺他面前的這名樸實青年滿口都是謊言,「若真的造出了蒸汽機,兄台去工程院走一遭,要什麼沒有?何需求著區區一名工程師?」

    「那是俺的一個兄弟造出來的。原型機在早前的實驗中爆炸了,俺兄弟也受了傷,現在才剛剛養好。不過原型機會爆炸並不是因為設計問題,只是用的材料不對,俺們幾個都是窮光蛋,選的設計材料都是便宜貨,若是能用上灤州鋼鐵場的上等鋼鐵,肯定不會再出意外!」

    趙師弘沉吟了一下,沒再追問,「還沒請教兄台名諱?」

    「俺姓沈名勝,海州人氏……」沈勝是個很實在的人,沒有什麼心機,當發覺他面前的這名少年看起來真的有心資助,欣喜非常。連家門身世,還有自己的聯絡方式一股腦的都報了出來。

    趙師弘點頭,站起來正色道:「兄台的大作小弟是看過了。如果兄台有意,這兩日可以去岐王府一敘。如果能帶貴友一起過來,那就更好了。小弟虛席以待。」

    趙師弘已經決定資助沈勝和他朋友的研究工作。也是平常之事,任何一個皇子,或是有望封爵的將軍,還有那些海外的藩國國主,都是大把大把的花錢資助大宋國內的有為青年,在這世上,最金貴的就是人才。只要在學校中表現出來一點才幹,就會有大批大批的資金獻上來。

    因為這些資助者的存在,在大宋三十歲以下的男子文盲率已經降到了三成以下,就算將女性算進來,也有五成的識字率。這還是建立在去年全國第三次人口普查,全國人口達到了兩億三千萬的基礎上。比二十年前第一次普查時的一億六千萬,增長了近百分之五十。

    書中自有黃金屋,書中自有顏如玉。這首前朝皇帝寫下的詩句,在洪武朝更是深入人心,並沒有因為軍人、工匠的地位上升而成為笑料。資助有才的年輕人,在過去也有,不過現在卻更是普遍。

    與沈勝道別,趙師弘回到岐王府中。一名腰纏紅色錦囊的內侍已經等了許久,臉上也滿是焦急之色。見到趙師弘回來,如釋重負,尖著嗓子道:「官家有旨,請岐王殿下即刻入宮陛見!」
ffooxx 發表於 2012-2-5 21:12
大宋帝國征服史:正文 第十七章 傳承(三)

    入夜後,秦王府的書房中。燈火通明。摻了龍涎香的燈油,將香氣散播到書房中的每一個角落。龍涎香有寧神定氣之效,從軒窗外的荷塘中又有著徐徐清風吹來,但坐在書房中的寧易,身前擺著的冰鎮香薷飲一點沒動,卻是有些急躁上火。

    就如趙瑜訂立皇子入軍學制度時的期願,與皇子們在軍學同班的同窗學友,現在都不出意料的成了皇子們的心腹。趙伯銘的十幾名同學,甚至還包括中途被淘汰,最後編入士官行列的那些人,如今都是秦王府中的座上賓。其中最為親附的,也就是現下坐在秦王府書房中的寧易及遠在雲南行省的陸游兩人。

    陸游有文才有武略,在畢業後的六年裡,在西南邊陲屢立戰功,而其詩名更在武功之上,他的詩詞在京中也多有傳唱,一篇大理賦,甚至博得了多名文壇前輩的讚譽。是趙伯銘左膀右臂的當然人選,不過他是個自由散淡的性子,現在又遠在萬里之外,故而在參謀部中就職的寧易便更得趙伯銘的信重。

    且相對於陸游。寧易功名之心就重了一些,助趙伯銘奪嫡位的念頭也更加迫切。這也是他和陸游家世不同的緣故。陸游之祖陸佃,是上了黨人碑的元佑邪黨,其父也是曾在新舊兩朝為官,他是根正苗紅的士大夫子弟,文才氣度都是家學淵源,而從幼時培養出來見識,讓他不願過多的涉足儲位之爭。

    而寧易的出生遠低於陸游,其父不過是個早早退役的士官,在吉林行省不過是個軍屯的屯長而已。而祖輩,更是不知是何許人。低微的身世,使得寧易的功名之心便遠重於陸游。

    當然相對而言,寧易在趙伯銘心目中的重要性並不下於陸游。其推薦他入學的世伯李乾,也是他如今的岳父,現在已經統領職方司東北房。雖然在洪武二十八年的現在,東北再無一家異心之族,舊時曾經在職方司中煊赫一時的東北房便日漸沒落。職方司的工作主要是刺探敵國情報,對外而不對內,對內的偵查基本上都是由飛魚衛來完成。所以現在的東北房除了勘探地理,日復一日的繪製地圖以外,也沒有別的任務。不過,人脈就是人脈,李乾在職方司沉浮多年,上下皆是熟悉,且還在皇宋地理學會中掛了名,身份和地位皆不可小覷,讓人不得不重視起來。

    同時寧易本身也是才幹卓異。在陸軍總參謀部中如魚得水,深得好評。在秦王府中,也是趙伯銘最為看重的謀主之一。當岐王趙師弘被趙瑜招進宮後,收到消息的趙伯銘第一個通知的便是寧易。

    「官家招了岐王進宮?!」寧易驚問著。

    趙師弘進宮並不算新聞,他是長孫,年節進宮參拜皇祖父、皇祖母都是很正常的一件事。可眼下正是三王奪嫡的關鍵時候,好不容易趙伯銘靠著蓬萊洲遠征隊的回歸佔了上風,但故太子的嫡子卻突然橫裡殺了出來,讓人實在有些措手不及。按正理,今夜應該是設宮宴款待從極東蓬萊洲回來的薛定鍔一行,怎麼又突然招了趙師弘進宮陛見?

    「啊,是這樣沒錯!」趙伯銘卻沒有寧易那般急躁,低頭輕輕轉著小巧的白玉茶盞,杯中的茶水如碧,映襯著羊脂白玉也變成了碧玉色。

    「大王,這事情有些不對!這時機選得也是太過莫名其妙!」寧易皺著眉。

    趙伯銘看似不以為意的笑著,「祖父要見孫子又有什麼好奇怪的。師弘自小可就比我家的兩個孩兒招人疼。」

    「大王!」寧易不信以趙伯銘的政治智慧會看不出來其中的問題,但他輔佐這位六大王,卻總是擺出一副『泰山崩於前而不變色,麋鹿興於左而目不瞬』的沉穩模樣,實在讓人看得上火。若真的不在意,何必找了他進府來商議。

    「區區黃口小兒。就算再挑不出人,也不會輪到他的頭上。我們這些皇子還在呢,還能選到皇孫的那一輩?」趙伯銘依然將悠閒自如寫在臉上,「不用急,不用急!」

    「岐王就算有千般不是,但也終歸是有真龍血脈。長孫猶子,大王切不可疏忽大意!」

    趙伯銘抬起眼,看了看疾色上面的寧易,突然笑道:「易哥兒,要不要打個賭?」

    寧易眨了眨眼睛,有些不快的問道:「……賭什麼?」

    「賭父皇今天招我那侄兒入宮是為了什麼!」

    「還能有什麼?」寧易的回答毫不猶豫,「岐王今年已經十四歲了,明年開春就到了入軍學的年紀。應該就是為了岐王入學的事。」

    「這不是早就猜到了嗎?」趙伯銘輕笑著,「那怎麼還這麼心急!」

    「可時機不對啊!」政治上沒有意外,尤其是洪武皇帝這樣坐龍庭坐了近三十年的皇帝,怎麼可能會臨時起意,在這個關鍵的時候把沉寂已久的皇長孫趙師弘招出來,寧易便是想不通這一點。

    「而且聽說岐王的性格和相貌越來越神似故去的懿文太子,平常跪在人群中到沒什麼,但現在單獨站在官家面前,卻多半會引起官家對太子的懷念之情。若日後其在軍學中再表現得優異一點,那就給時局平添了一份變數,對大王來說絕非幸事。」說著說著,寧易的臉色越來越鄭重,「太子的人望,這些年並未消退多少,尤其是看到晉王、魯王那般模樣,天下臣民都在懷念故太子的仁厚。今年懿文太子的冥誕,並非整歲數。皇宋新聞上卻有一整版的紀念文章。當太子的嫡子走上檯面,哪會不引起民眾的愛屋及烏之心?」

    「你放心,我知道的!」趙伯銘將終於將一口沒喝的茶盞放了下來,只看看他的語氣和動作,卻看起來還是沒有多少放在心上,僅僅是看在寧易苦諫的面子上,才回應了一句。

    可寧易暗暗舒了一口氣,他與趙伯銘十幾年的交情,知道這位秦王殿下繞了半天,終於要說正事了。

    趙伯銘抬眼看看寧易,道:「倒是父皇的六十大壽明年就要到了。我們這些做臣子的不得不早點做些準備。」

    『我們?』寧易抓住了趙伯銘話中用的詞,心知六大王肯定是想要他出面做些什麼。他定下心來,看趙伯銘打得什麼主意。隨口便問著,「不知大王想要做什麼準備?籌辦的禮物有定見了嗎?」

    「天子富有天下,父皇那裡是什麼都不缺。獻一些平常的東西,哪能讓父皇入眼,連句好都撈不到。」趙伯銘心中早已盤算得定,現今就需要讓寧易去為他完成,「只是我想著,父皇將年號定位洪武,已經二十八年沒有變過,這些年朝臣們幾次上書改元,都沒有得到回應。可見父皇的征戰之心至今猶存。不過自從八年前,我大宋將隴右南省徹底吞併,已經八年沒打仗了。而萬人以上的戰爭,還是九年前平滅大理,設立雲南行省的時候……」

    寧易的眼睛亮了起來,「……大王的意思是?……」

    趙伯銘斷然道:「我是想進行第二次西征!」

    第一次西征之戰是當年光復隴右的戰役,而現在趙伯銘卻又提起第二次西征。寧易猜想著他的目標,「是翻山越嶺還是遠涉重洋?」

    「渡海!去天竺!」趙伯銘揭開自己計劃,「如果有可能的話,順便將大食也打一下。用一個輝煌的勝利,來慶祝父皇六十大壽。」

    寧易閉起了眼睛。略略揚起頭,像是在考慮,半刻後才一下睜開,「大王想讓我向上提出西征天竺的方略?!」

    「沒錯!」趙伯銘重重的點頭,雙眼緊盯著寧易,觀察著他面上表情的細微變化。

    不在其位,不謀其政。諸皇子都是閒王,只要不分封,就不會擁有實權。以趙伯銘的身份,若是推薦一兩個賢才並沒有什麼關係,但若是直接插手軍務,不僅會惹起軍方的反感,也肯定讓他的父皇心中不快。所以如果要向上提出西征方略,也只有如今身在陸軍總參謀部作戰房中的寧易。

    「可我是陸軍參謀部作戰房的參謀,不是海軍的。如果是渡海登陸,那是海軍擅長的領域。」寧易笑了一笑,笑得很是苦澀,「而且若是由我提出渡海遠征天竺的預案,怕是還沒到方案呈到曲副樞面前,就會給作戰房裡面的同事給生吞了。」

    寧易說得有些誇張,但事實卻也不會差太多。大宋陸軍海軍之間恩恩怨怨在二十年後的現在,已經如同一團亂麻一樣難以解開。光是因為每年軍費預算的分配,這仇就要結上一次。而對戰功的認定,和爵位數量的分派,也是一樣結下仇怨的途徑。

    「我知道你們跟海軍不對盤,但我只想問你一句,你願不願意打仗?想不想打仗?!」

    「當然!不僅是我,全天下的將校卒伍們,又有哪個不想打仗?!」寧易雙手握緊了拳頭,激動得雙頰上泛起了紅暈,「朝廷空養著百萬雄師,卻已經多少年沒有打大仗了。我等自幼浸yin兵事,有十萬兵甲盤踞於胸,三韜六略爛熟於腹,卻只能日復一日的蹉跎下去。我等辛辛苦苦,苦學多年又是為何?!不是為了讓兵法變成屠龍之技啊!」

    戰爭就意味著軍功,有了軍功才能獲得封國和賜土。戰爭也意味著人口和財富。大宋每年對奴工的需求日益增長,地主、工廠主、種植園主,各項路橋建設,甚至富戶豪民的宅院,都需要大批的奴工,但周邊的蠻夷幾乎已經被一掃而空。軍人需要戰爭,而大宋也需要戰爭。

    可自從九年前平定了盤踞雲南的大理國之後,大宋就再沒有一場動用萬人以上的戰爭。歷年來的遷民實邊,那些移民與當地的土著衝突無一日稍停,但總是仗著兵甲犀利,幾乎次次大獲全勝。而且東洋、西洋兩個商業協會下屬的奴隸組織,都是竭盡全力支持移民的戰鬥,並用槍支、彈藥和一些戰鬥的必要物資,來交換移民們的戰利品。

    大宋周邊已經沒有強敵,向北拓邊就跟小隊出外探險一樣的簡單,而海外遠航,所要提防的也只有惡劣的天候和風浪。現如今,就連北方草原上的部族,都老老實實做起了大宋的順民。每年上百個海外藩國,從草原上招募的遊牧民成千上萬。而北方的龍騎兵、驍騎兵也有不少遊牧民去報名參加,為著一個漢籍而拚命。

    把劍四顧心茫然的時代,找不到敵人便立不得功勞的軍隊中,怨言四起也不足為奇。寧易雖然說海軍可能會杯葛他的提案,但他其實更清楚,只要他的一份方略奏上,聽到消息的海軍在杯葛之餘,肯定會提出自己的開戰方案,而陸軍也肯定會爭執到底。就如過去的二十年那樣,兩家從將軍到小兵都會為自己而爭奪立功的機會。最後,官司打到御前,肯定是兩家各分一半的結果。而就算文官們不想開戰,也會被已經將氣氛炒熱起來的陸海兩軍所壓倒。

    只要寧易將方案提上去,就有百分之九十九的機會能得到軍方的支持。而寧易背後站得是誰,沒有人不心知肚明。軍方因此而受益的將士們,也絕不可能會弄錯感激的對象。雖然趙伯銘看似對趙師弘受召之事並不在意,但眼下他的提議,卻是一個直刺核心的反擊。

    「只是官家那裡……」寧易還有些疑問,雖然軍方可以保證支持,但洪武官家的意見誰屬還無法確定。開國之君三十年來積攢下來的威望沒人敢輕忽視之。就算軍政兩班異口同聲,只要趙瑜一句反對,整個風向就會調轉。

    趙伯銘笑得更輕鬆,從案頭取下一柄短彎刀。抽刀出鞘,只見刀面上儘是線條扭曲的黑白花紋,這是一柄來自西域大馬士革鑌鐵刀,來自趙瑜所賜。他舉刀比劃著:「知子莫若父,知父也莫若子。父皇平生之願,就是征服整個世界。若非如此,又何必派出環遊地球的探險隊?如今我的兩個皇兄都習於安逸,他們為帝后都不會有開疆拓土的念頭,這樣如何能得到父皇的歡心?

    二哥做得蠢事太多,今生為儲無望。但我那位四嫂早犯了七出之罪,只要父皇一句話,就能讓她回娘家去。再為四哥找個賢淑的王妃又有何難?那樣立四哥做太子的障礙也便不會再有,但父皇為何沒有那麼做,還不是四哥的性格不招父皇喜歡嘛!若不是這個緣故,四哥的儲位早就定下來了。」

    寧易拱了拱手:「晉王殘虐,魯王內怯。皆非天下真主。若其繼承大統,絕非億兆臣民之福。只有大王,英姿勃發……」

    「好了,好了,吹捧的話就不用說了!」趙伯銘彎刀一揮,打斷寧易的話,寒芒自空中閃過,室內的燈火一陣搖曳,「父皇最喜歡的就是戰爭和征服,單看他立了多少京觀,看太廟中擺放著有多少金漆的夷王首級,就知道父皇畢生的心願。如今我提出西征天竺和大食,就算父皇表面上不會有什麼反應,但心裡肯定是歡喜我這麼做的……」

    「……只要父皇屬意與我,就算天下皆否,儲位也一樣可以定下來。」趙伯銘一笑,「而母后,則肯定會站在我這一邊。」

    「那臣就先恭喜大王了!」寧易站起身拱拱手,算是恭喜。可坐下來,卻正色說道:「不過還有件事,臣請大王對宗室子弟稍假以顏色,以全愷悌之道。」

    「知道了,知道了。」趙伯銘不耐煩的說著,「時間也晚了,先吃點東西罷。在宮禁之前,消息應該就能傳出來。」

    若說人無完人,總有一個缺點,那趙伯銘的缺點就是就是太過精刻自負,瞧不起才智平庸之輩。本來趙伯銘的智計才氣就遠在常人之上,自負一點並無大錯。但因此對他的兄弟子侄們都看不起,偶爾還在言辭中表現出來,那就是個大問題了。

    寧易又歎了口氣,只希望他的主君能逐漸改正這個缺點。

    到了夜中,宮中的消息傳來,岐王在天子面前應對自如,考校的文武兩方的課題也是回答得很出色,趙瑜龍顏大悅,稱其是皇家的千里駒。被留了飯,得了不少賞賜,也受了明年入軍學的旨意。

    「你看,果然是如此!」趙伯銘遣退了在小廳中助興的幾名絕色歌ji,對寧易說道,「父皇的看重也不過如此。僅僅是為了將來分封做準備罷了。」

    寧易點了點頭,在趙伯銘提出西征的方略後,趙師弘的恩賞多少其實已經不重要了,「就看明年官家的六十大壽過得如何……」

    「六十嗎?感覺父皇的五十大壽才過,轉眼六十了!」趙伯銘輕歎了一聲,「……時間過得可真快!」

    寧易看了趙伯銘一眼,同時一笑,看透了一切。趙伯銘的話中還藏著話。人生七十古來稀,洪武天子能活到六十,打破了宋室天子不過五旬的魔咒,卻很難活到從心所欲不逾矩的七十歲。而趙伯銘如今還不到三十,十年後,也正是年富力強的時候。

    當然,這些藏在心裡的話,寧易和趙伯銘都不會說出來。在趙瑜面前,他們都會高呼著千秋萬歲!
ffooxx 發表於 2012-2-5 21:13
大宋帝國征服史:正文 第十九章 海嘯

    大宋洪武二十九年十月十一。丁巳。【西元1154年8月16日】

    對黑衣大食的戰爭已經結束,而天竺半島上的戰鬥還在持續中。

    此次西征,主要的目標是天竺半島的東海岸,從人口到土地,從土地到財富,都是準備一口吞下去。這樣的戰爭,自然也便時日綿長。

    而對天竺半島的西海岸,以及對黑衣大食的戰前規劃,卻僅僅是破城劫掠人口和財富,並不打算佔有土地和城市。之所以會這麼規劃,在明面上是為了防止天竺勢弱,讓大食人鑽了空子、佔了便宜。故而,攻打巴格達和聖地,讓大食亂上一陣。反正以黑衣大食鬆散的政治結構來說,僅僅是國都和聖地被摧毀,並不會引起國家的崩潰。

    不過這一切,已經與陸游無關。離開了已成廢墟的亞丁港,他帶著戰利品直接啟程返航。由於新型的船隻和帆索的普及運用,這個時代的海船對季風的依賴已經逐漸消失。不論艦隻何時啟程,抵達目的地的航程僅僅是速度快慢的區別。

    在船上,陸游。他確信,洪武天子肯定會喜歡他帶回來的戰利品。為了滿足官家的愛好,太廟中的幾百枚金漆頭顱,已經多得快要組成八百羅漢的數量。物以稀為貴,越來越多的亡國之君的首級,已經不足以展現皇宋天子的榮光。但一個傳播世界的大教派的聖物,卻足以讓天子之威更加輝煌。釋迦牟尼真身舍利有八斛四斗,而新月教可以尋求得到的聖物卻就這麼一塊。這便是一開始就訂立對大食聖城長途奔襲計劃的主因。

    與聖物相伴,三個月的歸程一晃而過。駛過海門,途經龍興,陸游的座艦終於抵達天津前的最後一站——衢山。

    東南最大的港口,是讓無數人歎為觀止的繁盛之島。可當陸游站在座艦船頭,舉起望遠鏡遠眺著衢山。卻只見著衢山港中一片蕭條,商港中的船隻比起早年足足少了一半。搬運工們無所事事的坐在棧橋上,而從來都不見停歇的貨運馬車,甚至有幾輛就停在軌道上。這就像被一場海嘯橫掃全島,最後剩下來的殘跡,便是如今的模樣。

    「這是怎麼回事?!」下船後,陸游拉來了在衢山港中任職的同學沈洛。

    沈洛苦笑著搖著頭:「還能怎麼回事?大食完蛋了,天竺也滅了,少了這兩家大買主,江南的絲綢、瓷器和銀鏡工坊,一下倒閉了近半……」

    「這不可能?!」陸游的驚訝更甚,「對西方海貿的稅入一年才三百萬貫,還不到天下財稅年入的百分之三。這麼點損失,怎麼可能會讓衢山變成這般模樣!?」

    「可事實就擺在務觀你眼前。稅入再少,但關係的百姓可不少。現如今,整個江南的工坊、錢莊都毀掉了!」

    大食和天竺諸國是大宋對外貿易的主要對象,在開戰之前當然會計算失去這些客戶所帶來的損失。不過宋代的海貿根本比不上另一個世界的後世。此時的基督教歐洲貧窮落後而且愚昧,而穆斯林們的購買力也是有限度的。大宋對西方海外貿易的交易量擴大到一定程度,就再也提升不上去。無他,因為西方的消費者根本沒有足夠的能用來購買絲綢、瓷器等中國特產的硬通貨。而西方的能反輸回來的商品也是寥寥可數,根本不可能像另一個世界幾百年後,有幾千萬、幾億兩的墨西哥白銀輸入國內。

    大宋如今的財政收入已經達到一年一億貫,這是實打實的真金白銀。而不是前朝那般,將錢、糧、草、絹加在一起算出來的一萬萬,也不是另一個世界的南宋,用紙幣交子堆出來的一萬萬。與高達一億貫的總收入比起來,進出口稅所佔的比例並不算多。市舶司的收入也已經是以印花稅和對藩國海貿的商稅為主。三百萬貫對外貿易帶來的收益,已經不到財政收入的百分之三。因此朝堂上支持對外貿易一派的聲音很小,佔得比例也少。在北京的朝堂上開始討論遠征動議時,根本沒有多少反對的意見。因為這點損失,大宋完全能夠承受得起。

    但遠征計劃的制定者們都沒有想到,三百萬貫的稅入減少僅僅是一根導火索,它引爆的是在江南存在已久的炸彈。

    相對於財政收入的三百萬貫,對應到民間的生產後,那就至少翻上七**倍——對外貿易的平均進出口稅率是百分之十到十五——達到兩三千萬。這也代表著有大批工坊受到牽連。而絲綢和瓷器的價格。也有了一個明顯的低落,尤其是期貨和遠期合約的價格同時暴跌,造成的後果極為嚴重。

    那就是資金鏈斷裂所引發的錢莊破產潮!

    「其實這也是遲早的事。天下的工坊越來越多,市面上上品絲絹和瓷器的價格比起三十年前,都降了一半還多。利潤越來越小,而開工所需的資金卻越來越多,各家工坊的資金鏈也是越來越緊張。現在大部分工坊都是靠著錢莊支持。在接到訂單後,利用定金和通過向錢莊借錢來生產,等到收到餘款再還給錢莊。很多時候,甚至可以不用去還,只要按時貼還利息就可以應付過去。不過這樣做,就讓江南錢莊和工坊緊緊的綁在一起,只要市面上有些微波動,那就是雞飛蛋打的下場。」

    沈洛對著陸游侃侃而談。陸游看著聽到這個舊日同學的眼神是越來越的驚訝,不過他驚訝的目標換到了另一件事上,在學校中並不起眼的沈洛,什麼時候變得如此深悉財計之事,「殷揚,這是你想出來的?!」

    「怎麼可能?這段時間海事商報上都說得很清楚了。我只是複述而已!」沈洛搖搖頭,繼續向陸游解釋著如今這場引發江南動盪的亂局的起因:

    「自從楮幣局和三大錢莊建立以來,朝廷從未有禁止地方上富戶自行成立各色錢莊。三大錢莊是官方指定的開戶所,各級地方衙門的稅收和資金流動都要存入專門的賬戶中。因為擁有著政府賬戶的存在,三大錢莊對於小額的信貸並不放在心上,只顧著抓大放小。

    所以除了一些有關係的大工坊以外,江南許許多多小工坊的流動資金周轉,都是依靠著無數地方私人錢莊來支持。幾十家與海貿關係密切的小作坊的失敗,拖累了與他們有來往的幾家錢莊,而幾家地方錢莊的倒閉風波,卻引發了席捲整個江南的恐慌。大批儲戶爭先擠兌,使得本來財計優良的錢莊也跟著倒閉,進而影響到其他的工坊。造成一連串的連鎖反應,使得江南變成如今的模樣!」

    「秦王如今形勢不妙啊!」沈洛陰冷的語氣讓陸游手腳冰冷,「萬里之外就算有再大的勝利,也根本掩蓋不了近在眼前的金融風暴……」

    沈洛沒在說下去,才智過人的陸游已經心領神會。現在江南所有受到金融風暴波及的百姓,都會將仇視的目光對上提議遠征的寧易身上,而站在寧易背後,得享軍方人心的秦王,當然也別想逃脫干係。

    陸游眉頭緊鎖,臉色泛白:「江南安危事關國本,難道朝堂上就沒有什麼應對措施?!」

    「怎麼沒有!就在半個月前,政事堂頒布了《銀行法》,確立準備金製度。」

    「銀行法?準備金?」

    「從今以後,為了防止錢莊倒閉後,讓儲戶血本無歸,錢莊不得將所有的儲蓄金都拿出去放貸,要交給楮幣局一部分作為以往萬一的準備金。不過這不是強制措施,而是讓各家錢莊自願。在楮幣局的金庫中存入三成以上存款作為準備金的錢莊可以改名做銀行,而沒有上繳準備金或數量不足的錢莊,依然只能稱作錢莊。」沈洛詳細解釋著,「這樣一來。如果銀行破產倒閉,還能保證儲戶收回三成的存款,再加上銀行原有資產的殘餘,儲戶一般都能保住一半的存款。而沒有準備金的錢莊,那就說不准了。」

    「這算什麼應對?!現在最重要的是滅火,不是以防將來。」陸游的見識讓他一眼看透了《銀行法》的真意,「楮幣局的金庫,一直都是三大錢莊的資金存放處,只要改掛個牌子,就能變成銀行。但那些私人錢莊,可是要將三成的身家放到楮幣局手上。這不是趁火打劫嗎?!」

    「而這麼做只會引發更多的恐慌,讓江南的錢莊倒閉風潮,擴散到大宋各地!想不到楮幣局不智如此!」陸游用拳頭捶著大腿,痛心疾首。

    ……………………

    「楮幣局做得很聰明。銀行法一出,楮幣局對大宋財政的控制又深入了許多。從今以後,天下的錢莊、銀行,都只能仰仗皇宋楮幣局的鼻息!而站在楮幣局後的官家,就是這次江南金融海嘯的最大贏家。」

    北京的岐王府中,在趙師弘面前,一個二十多歲的年輕人正操著一口難懂的嶺南口音慷慨陳詞著。陳建,字創之,廣州人氏,家中世代從事著質庫、典押之類的營生,現在手上還有一家不大的錢莊。雖然他才二十三歲,但已經是兩起兩落,兩次敗光了家業,也兩次重新站了起來。

    在與岐王府有關的賓客中,陳建是對財計金融最為瞭解的一人。

    不過陳建現在所說之言,卻讓趙師弘皺起了眉頭,要不是現在是只有兩人的私下裡的對話,他肯定得要掩起耳朵掉頭就走了,「這話怎麼說的?明明是江南人自己嚇自己,才亂起來的。怎麼到了創之你嘴裡,倒好像成了皇爺爺故意做的一樣!江南的富戶一個個的破財破家,這對皇爺爺、對楮幣局又有什麼好處?」

    陳建嘴角露出一絲冷笑:「江南的金融風暴就是官家揮揮手扇起來!想教訓得不僅僅是江南的富戶,而且還有六大王。今次遠征,是六大王一手推動,讓沉寂已久的軍方終於有了立功受賞的機會。

    可六大王最大的錯誤,也就是討好了軍方!官家尚在,軍隊豈是他一個皇子能染指的。他讓寧易上書,引動了軍隊的野心,掀起的波浪連官家都不可能在保證自己權威的前提下強壓下去。但官家何等人物,便故意坐視江南生變,給了六大王一個教訓。這一次,六大王在奪嫡的道路上是進一退三,得不償失。」

    趙師弘臉色微沉:「創之!莫要再胡說,你有些太過了!楮幣局只是未雨綢繆罷了。而皇爺爺更是不可能操縱江南生亂!」

    「不可能?!」陳建大笑著拿出了一本《皇宋銀行法》,在趙師弘面前揮舞著,「大王,你想想罷?《皇宋銀行法》,總計七章九十二條兩百零三款,這麼些細緻繁瑣而又嚴密的條文,竟然在江南錢莊破產風暴開始之後一個月內就頒布出來,不是早就有所準備,又會是什麼原因?而且若不是有人暗中穩定局勢,看江南都亂成那般模樣,京城中又怎會一點波動都沒有?」

    「這些年來,江南的富戶都貪著私家錢莊的高息,很少將家財存進三大錢莊——現在改叫銀行了。在大宋各路各行省,還有各個藩國大區,興業、勸業和海事三大銀行的業務就只有在江南諸路佔得份額最少。楮幣局和三大錢莊的各大股東對此早就心生不滿,想動手解決江南這些與他們爭利的敵人。若不是官家壓著,恐怕早在十年前就動手了。」

    「而今次遠征天竺、大食,正好打在江南錢莊的死穴之上。官家趁著這個機會出時,絕對是是一箭雙鵰的高明之舉。六大王的氣焰被壓下去了,而從今以後,看還有誰敢貪著高息,去將自己的全部身家賭在那些沒本錢的小錢莊上?!」

    趙師弘還帶著稚氣的臉上,有著超過年齡的沉重,他真心實意的在為江南的百姓感到難過。「若真的是這樣,那楮幣局就做得太過了。」不管怎麼說,他也是不敢批評自己的祖父,只能怪怨楮幣局了。

    「一點也不過分!江南的工坊、錢莊聯繫得太緊,資金鏈也太過脆弱。一損俱損,卻不會一榮俱榮。本來就是隨時會潰爛的膿包,足以威脅大宋國本。早就應該挑掉了,官家也不過藉著時勢發展,順水推舟罷了。」陳建細細的向趙師弘解釋著他金融方面的困惑。,「不過楮幣局也的確做得絕了一點。如果他們放放手,還是有其他的辦法可以讓儲戶們規避風險的。」

    趙師弘眼睛一亮,急問道:「有什麼辦法?!」

    「那就是保險法案。大王你也知道的,自來海貿都是有個規矩,如果因為風浪需要棄貨,或是艙室進水,使得貨物損壞;不論損失的是誰家的貨物,最後這損失是由全船貨主平均承擔。而我在廣南推行的保險,是將海貿的風險,平攤給所有的投保人。舊時貨主的平攤,只要船隻葬身大海,那就要全數傾家蕩產,但現在的海貿保險,卻是船隻沉了,也能保住一部分本錢。以便東山再起。」

    陳建推銷著自己的創舉,他已經將寶壓在趙師弘身上,皇宋楮幣局的大掌事之職,也是他夢寐以求的位置,「現在可以創設一個存款保險。按月付出一定金額的保險金,如果存款的銀行、錢莊倒閉,可以從保險行中,就可以拿回一部分補償。相當於所有保險人對一家的損失進行分攤。當然嘍,存款銀行的不同,那保險金的金額也便不同。如存在三大銀行的款項,所需保險金是最低的,因為三大銀行倒閉的可能性為零,甚至可以不用去參加保險。而其他錢莊、銀行就要兩說了……」

    「說這些也太早了一點罷?」趙師弘皺眉搖著頭,「江南還亂著呢!不是一時半會兒就能停下來的。創之你的保險方案,等江南這次的亂局平定後再說罷。現在說這些也沒什麼意義!」

    陳建哈哈大笑,抬起手背擦擦眼角的笑出來的淚痕,「大王,你太小瞧官家和皇宋新聞社的力量了!以官家三十年明君的威望,只要站出來說一句話,讓皇宋新聞社傳到江南,這場恐慌引起的風暴立刻就能停息!三大銀行和楮幣局的力量,配合著官家的威望,再加上皇宋新聞社的影響力,在大宋是所向披靡!

    大王你看著罷,官家在臘月之前肯定會出來說話的。年關是理帳的時候,不能在臘月下旬之前將江南的金融風暴平息,那便會一發不可收拾,甚至連累到明年的財稅收入。而官家也肯定不會希望在自己六十大壽期間天下有亂!」

    他拍拍自己脖子,「我敢用自己的人頭做保,年底之前,一切都會風平浪靜!這一步步都是按著計劃來的!從頭到尾,江南的這一場如同海嘯一般的亂局都盡在官家的掌握中啊!」
ffooxx 發表於 2012-2-5 21:13
大宋帝國征服史:正文 第二十章 百神


    大宋洪武三十年二月初九。丙戌。【西元1155年3月13日】

    席捲江南的破產潮,終於因去年臘月初,天子頒下詔書,以楮幣局的信用為三大銀行做擔保,將因擠兌而宣告倒閉的各家錢莊盡數吞併,保證了原儲戶六成的存款後,而宣告終止。雖然有四成本金的不翼而飛,高值的利息也被抹去,但終究沒有血本無歸,讓在破產錢莊的儲戶們還是勉勉強強的度過了年關。

    因為這項善政,洪武皇帝在民間的聲望更高了一層。同時趙瑜還下旨進行事後清算,將散播錢莊倒閉傳言,引起擠兌浪潮的罪魁禍首盡數擒獲。這些都是理學學派的成員,以在江南閒居的朱熹為首。重視工商的事功學派如今在洪武朝的朝堂上佔了主流,理學學派早已嫉恨有加,眼見江南多家錢莊因西征而倒閉,哪能不趁機落井下石。

    因為自身的才學,理學學派在地方上控制著多家報社,就如朱熹本人,也兼任著三家報社的主編。十幾家報社同時報道西徵引發錢莊倒閉的新聞,在他們大肆宣揚下。對錢莊倒閉的恐慌遍及了江南,甚至到了毀掉事功學派根基的地步。

    不過當趙瑜開始秋後算賬,朱熹等人在金融風暴做的手腳被徹底揭露出來。這下便成了眾矢之的。儘管這算不上是死罪,甚至連罪行也算不上——公開、公正是辦報的準則,表面上朱熹等人也只是將事實披露——但利益受損的江南百姓恨不得寢其皮食其肉,最後朝中派去江南的特使順從民意,將以朱熹為首的幾位理學家逐之海外。

    這已經是給理學學派留下了許多餘地。畢竟在朝堂上,還有李郁這樣的理學泰斗級的大佬。作為有擁立之功的老臣,總不能不給他面子。額趙瑜也不喜朝堂之上,都是事功學派一脈的官員。異論相攪,不使一家獨大,不僅是大宋傳承下來的祖宗家法,也是趙瑜多年為君的經驗之談。

    至於江南的稅賦,雖然可以確定今年至少會減少近千萬貫,若在平時,十分之一的財政收入減少,必然會因此朝堂政局的變易。但現在有龐大的戰爭紅利在,這點稅入降低根本算不了什麼。而且借勢擠掉了日後可能會引發更大騷動的膿包,也保證了江南未來十年的順利發展。

    正如陳建對趙師弘所說,這場最大的贏家便是趙瑜。從政治,到經濟,再到軍事,甚至到天子的聲望,各方面,洪武天子都是取得了最為豐厚的利益。同時,奉承軍方的六皇子也受到了敲打——就算在事後清算中沒有明說,可清楚一切動盪的起因之人所在多有——在短時間內。已經沒有在儲位爭奪戰中咄咄逼人的力量,不得不暫時沉寂下去。

    從去歲臘月,到今年正月,兩個月的時間,一切塵埃落定。雖然江南諸路的富戶因此元氣大傷。但這場風波卻沒影響北方多少——趙瑜當年定都北京的先見之明起了很大的作用——年節過得熱熱鬧鬧,上元節時各色花燈妝點京城內外,各項體育比賽也還在熱火朝天的進行中。

    國都北京並不像前朝都城的開封府那般依靠江南的糧食財稅。幽、冀之地本就是天下排得上號的產糧區,足以供應北京城大半的需要。另外,還有東北的糧食作為補充。遼寧的基礎原本就好,早在千餘年前就被開發。雖然到此時遼寧路已經擁有了近六百萬人口,但依然是地廣人稀,每年的糧食富餘就超過兩百萬石。而吉林開發雖晚,可也有了百萬漢人定居此處,在吉林,家家都是擁有數頃良田的地主,因而也是糧食富餘得足以輸出的大省。另外,尚有樂浪行省,同是產糧區,與直隸一海相隔,距離比江南還近。遼寧、吉林,再加上從樂浪半島南部運來的糧食。足以填上所有京城消耗的缺口。

    現如今,大宋本土各路各省,反倒是江南的糧食出產因為棉花的大量種植而有些減少。其他地區都是豐裕充足。在過往一到豐年收穫時節,糧價往往下跌,而到了荒年時,糧價便會上漲。但在洪武朝,一斗十錢的價格都已經保持了十多年之久。

    儘管貞觀時,還有斗米三錢的故事,但現在的貨幣供應量並不是唐初可比。如此低廉的糧價,使得各地州縣都不得不在秋收、夏收的時候,從三大銀行借貸出大量的購糧資金,來穩定糧價不至於下跌,使得谷賤傷農,並在每年春天青黃不接的時候,賣出常平倉存糧,穩定糧價不上漲,並歸還欠銀行貸款。

    因為官府的行為,天下糧價十多年一直保持穩定,各處軍州的飲食價格也一直保持低廉。同時棉花的普及種植,極大的降低了百姓們服裝上的成本,就算較為貧窮的關中農家,也多半能能保證一年一件新衣。另外便利的交通體系,和大量的馬匹車輛,也使得出行更為方便。

    所以在『衣食住行』這四項與民生緊密相關的生活行動中,只有居住,才是困擾大宋百姓,尤其是北京士民的最大問題。在唐時,有『居長安,大不易』的說法。在前朝。普通京官也是買不起東京城中住宅。而在洪武朝,也一樣是『居北京,大不易』!

    隨著人口日益增長,大宋本土的地價不斷在上漲。京城中的地價已經是個天文數字,當年早早的就搬到北京城中的人們,現在家中最貴重的財產,就是一張單薄的房地契。而京城周邊的地皮,也一樣水漲船高,高得令人吃驚。

    洪武初年,在修造中的順天新城邊,一百足貫就能買到一頃沃壤近水的田地。現如今,也就能買到六七畝的中田。而如果是臨近道路的地皮,因為可以建造酒樓、茶肆和店舖,那就更加貴了。另外在城西的西山,還有著眾多的別墅,都是一間值得十數萬貫的豪宅,歸屬著京城中的勳貴富豪們所有。這些豪宅即是他們的休閒娛樂之地,通常都是十分的清淨。

    不過最近的一年來,西山南段的一處山坳中,有一間前後三進帶著後花園的別墅,總是每隔幾日就會響起一聲劇烈的爆炸聲。聲音之大,甚至周圍鄰家別墅中的窗戶玻璃都常常被震碎。而在平日裡,這間別墅中也是經常有著奇怪的聲響。同時還有著濃濃的煤煙冒起,讓鄰居們不甚其擾。

    但就算被騷擾得難以入眠,也沒有哪家鄰居去抗議或是報官。因為這是官家賜給岐王趙師弘的別業,可以算是皇莊。而且作為故懿文太子的遺孤,趙師弘的地位和人望,甚至還在他的幾個行輩小一點的叔叔之上。北京城中,沒有哪人會去招惹這樣棘手的人物,附近受到影響的鄰居們,所能做的最多也就只是遠遠的搬走。

    就在今天,又是一聲爆炸聲從後花園中傳了出來。在西山別業中,以滿園梨花聞名的這處院落。後花園中的梨樹已經蕩然無存。空蕩蕩的地面上,臨時搭起幾間竹棚。方纔的爆炸聲便是從竹棚中傳來,而原本就不算很結實的竹棚,也在爆炸中塌了大半邊。一團白煙就在廢墟中逐漸消散,而一個灰頭土臉之人,也跌跌撞撞的從一地的碎竹中滾了出來。

    去年用著一艘王八型的鐵甲艦圖紙,引來趙師弘關注並投資的沈勝,站在了那名灰頭土臉之人的身前,「又失敗了?」他歎著氣,問道。

    「應是離成功又近了一步。」隨口回了一句,那人拍了拍身上的浮灰,撐著膝蓋站了起來。他的衣服已是破破爛爛,臉上鬚髮雜生,看起來像個流浪漢。不過也是醉心於研究工作的學者的標準打扮。他有著很平凡的相貌,但一對不大的眼睛中,那種不經意間流露出來的百折而不悔的眼神,給人的印象很深。

    「只是傳動桿飛下來了,砸到了鍋爐上罷了。再給我半年時間,我唐輝一定能將蒸汽機的傳動部分改進好!」

    沈勝苦笑著搖了搖頭:「等十一哥你成功的造出蒸汽機,岐王借我們的這間宅子,說不定早就被毀了!」

    唐輝不快的看了沈勝一眼,「你怎麼有空回來了?你這段時間不是要設計新船的船身嗎?」

    「那點東西,拿舊圖改一改,半天就做完了!」沈勝的語氣中對他現在的工作並不是很在乎。展開拿在手中的一卷圖紙,對著唐輝道:「十一哥,你來看看。這是我設計的新船……怎麼樣?!」

    唐輝對沈勝在造船上的奇思妙想很瞭解,也清楚他所繪的那些圖紙多半是可以丟進垃圾堆中的東西。只歪了歪頭去,隨意瞥了一眼。但他隨即「咦」了一聲,眼睛一下釘在了藍色的圖紙上了。

    沈勝繪在圖紙上的船隻,很明顯是艘車船,但船身兩側的輪槳從十餘對減到只剩一對,而且這對輪槳極為巨大,有半個船身那麼寬,甚至遠遠高過了船舷。正常的車船都會安裝起幾支桅桿,以便在順風時節省人力,而且這艘車船上,並沒有豎起桅桿。

    「這是你設計的新船?用蒸汽機的?」唐輝問著。雙眼仍盯著圖紙不放。

    「沒錯,相對於半藏在水下,半被護欄保護的舊時輪槳,這樣的一對大輪槳轉動起來,完全抵得過小輪槳的十倍。不過這麼大的輪槳用不得人力,只有十一哥你的蒸汽機才能推動!」

    「設計得不錯!」唐輝點了點頭,伸出手去比了比,「半年後肯定給你把蒸汽機準備好。」說完就向那堆廢墟走去。

    沈勝一把將他攔住,笑道:「十一哥,也不急在一時。老悶在院子裡也沒用。今天實驗室都炸成這樣,也不是一天就能擺弄好的。還是出去走走罷,你看看今天天光這麼好,正好去山上轉一轉!」

    不待唐輝反對,沈勝拉起他,便出了門去。

    北京城的西山腳下,除了別墅之外,還有著為數眾多的寺院廟宇。其中最為顯眼的是洪武皇帝為了紀念亡母而建造的大報恩寺中,那座高聳入雲的九層琉璃寶塔。金黃色的琉璃瓦遍佈塔身,在陽光下閃閃發光,如同一座純金打造的寶塔。就算在北京城中,閃爍的輝光也是不時映入眼中。而每一層塔身的飛簷之上,都掛著一串黃銅打造的鈴鐺,寶塔高挑,繞塔的清風時刻不停,清脆的鈴聲也隨著風勢傳得很遠很遠。

    就在琉璃寶塔下的地宮中,剛剛放進了從天竺拿回來保護的佛舍利。釋迦牟尼成佛後火化,得舍利八斛六升。阿育王造塔八萬四千座,存放舍利子,傳於天下四方,用以宣揚佛法。但如今天竺的佛法已然衰落,處在末法時代,今次西征天竺,遠征軍便將能找到的舍利子一起拿了回來。

    而在山勢的另一側,與大報恩寺遙遙相對的一處建築群,則是道教的白雲觀。因為道君皇帝趙佶過去的倒行逆施,在洪武朝,道門衰落得很厲害。若不是趙瑜扶持,西山之上的這座舊名天長觀的白雲觀,在大報恩寺建寺時,說不定就會被遷走。

    無論大報恩寺,還是白雲觀,如今都是天下最大的叢林寺觀。掛單于此的出家人數以百計,每日來此上香信眾無數。

    不過在西山,規模最大的廟宇並不是報恩寺和白雲觀,而供奉著海神媽祖的天後宮。因為海路大興的緣故,舊時只在福建一地有點名氣,受人香火的通賢靈女,現在則是信眾遍及海內外的護國聖母天後。天後宮的形制也是與中國的寺觀截然不同。殿宇都是用著上等石材和青磚。同時殿中的佈置也有別於其他廟宇,大殿中並沒有供奉神像,而是在殿後有一座人工掘出的湖泊,在湖心的石亭中,才是用漢白玉雕成的天後神像所在。

    沈勝拉著唐輝,就想著去天後宮轉上一圈。比起煙火繚繞的佛寺道觀,從無香火可點的天後宮,才是受兩人喜歡。只不過從岐王別墅向天後宮去,途徑一處,卻看見路邊有著好大的一片工地,單是已經開工的地皮就有近百畝。

    「這是在建什麼?」唐輝久未出遊,突然看見路邊多了一大片佔地近百畝的工地,很是驚訝。

    「是在建百神祠,好像又有說法叫萬神廟。」沈勝也說不太清楚,同樣是埋頭於研究的學者,對眼下的時事瞭解得並不算多,論起時事也只比大門不邁,二門不出的唐輝好上那麼一點,「反正就是供奉著各家教派神靈的地方。」

    他指了指工地一角,「你看那座方形的台基,還有西北角的那塊黑石,那就是仿造胡教聖地的形制,台基主體上的磚石都是從胡教聖地拆下來的,據說要造得一模一樣。除了胡教,其他教派的中心建築,也都會在百神祠中重建。」

    「這不是浪費民脂民膏嗎?」唐輝皺起眉頭,「那些外道外教,大宋國中有幾人信的,有這些閒錢,還不如投到學校和研究院去!」

    「那有民脂民膏!?」沈勝猛搖著頭,「這是為了慶祝官家的六十大壽,而由京城的富戶們主動捐贈的,沒有動用一分公帑。你也知道的,按照天子早年頒下的法令,各地軍州監縣,除了文廟、武祠,還有地方上需要祭祀的歷代先賢,國中是禁止動用官中的財稅修造廟宇道觀。天子腳下,誰人去敢犯這個禁令?幾十年前害了天下大亂的覆轍,又有誰會去重走一遍?當今的大府可沒這個膽子。」

    「就是因為前朝造得什麼上清感應宮罷?」唐輝回憶著少年時從學校裡學到的東西。在小學時的歷史書的最後一編裡,就有過這麼一段。前朝得國不正,亡國之君又崇信道教,搜刮百姓,因而失國,所以今朝以前朝為鑒,不再動用官中的財稅來建寺造觀。整部淺顯的歷史教科書上,都是述說道君陷民水火之昏庸,今上弔民伐罪之英偉。向所有的學生們灌輸了如今洪武天子起兵的合理性和正當性。

    沈勝歷史學得不好,上課時睡覺的時候居多,也沒興趣鑽研什麼陳年舊事,「管他什麼宮,現在也無關緊要了。」

    唐輝側著頭,看著忙忙碌碌的工地,突然對沈勝道:「喂,你說一下把不同教派的幾百個神靈都聚在一起,難道不會他們打架?!」

    「紅花綠葉白蓮藕,三教本來是一家。佛祖、老君和夫子,都能在一間殿裡排座次。就不帶這些胡教神明坐在一起喝喝茶,聊聊天?!」沈勝大小笑著,「據說十字教在泰西的聖地,也有幾件聖物。等到日後蒸汽船造出來後,再遠的距離都是等閒,到那時,將那些聖物直接『請』來。放到這裡,世間神明濟濟一堂,也是一段難得的盛舉!」
ffooxx 發表於 2012-2-5 21:14
大宋帝國征服史:正文 第二十一章 傳承(四)



    大宋洪武三十年九月廿一。乙丑。【西元1155年10月18日】

    凜冬將至,而西山腳下的一處院落中,卻有夏日炎炎。

    巨大的鋼鐵機械正安置在院落中,緊貼著中心的水井。黝黑的機器,從外觀上看不出有多少特別。但唐輝看著這台凝聚了他多年血汗的造物,現在的心情,卻是比成親的那一天掀開新婦蓋頭時還要緊張。自半年多前又一台原型機的鍋爐爆炸之後,經過半年的改進,他終於迎來了收穫的季節。

    巨大的鍋爐中的火焰熊熊燃燒,在煮沸鍋爐中的存水之餘,也將熱量散佈到院子的每一處角落。兩名膚色黝黑的天竺奴工赤luo著上半身,汗水在他們身上匯成了河流,但兩人仍在奮力揮舞著鐵鏟,將一鏟鏟的煤塊送進爐膛中。

    熾熱的蒸汽從鍋爐中噴出,通過銅質管道送入蒸汽機中,推動著這台鋼鐵怪獸發出隆隆的吼聲。蒸汽機的順利運轉,一面飛輪被曲柄連桿帶動,飛速的旋轉著。

    唐輝、趙師弘、吳陸、沈勝等人,站在院落一角,在他們的身前還有一堵臨時搭起的護牆,用來抵擋鍋爐可能的爆炸。唐輝本想表示自己絕對的信心。站在蒸汽機旁,但硬是給趙師弘拉了回來,一名能獨立開發蒸汽機的工程師可比什麼蒸汽機金貴得多,趙師弘半點風險都不會讓他去冒。

    蒸汽機轟隆隆的從院中井內抽取著清涼澄澈的地下水。飛輪和曲柄連桿往復循環,晶亮的水流從管口噴湧而出,濺滿了整個院子,最後沿著地勢,順著流入了院牆邊的排水溝。

    水流潺潺如泉,終於見到了投資成果的趙師弘對唐輝笑道:「這可比用水桶打水要方便多了,再造得精巧些,就可以拿出去賣了。」

    唐輝搖搖頭,他是個嚴謹的性格,心中的喜意並沒有表露出來,「這只是初步成功……還沒有在船上做過實驗。」

    「就算是初步成功,我也已經很滿意了。」趙師弘真的很滿意。現階段,只要能跟工程院的產品打個平手,已經讓他高興得不能自已。他的投資並不算多,真正起到幫助作用的還是現在的這處宅邸。唐輝的確是個天才,以一人對一隊,照樣,「工程院閻卓大工四個月前好不容易拿出來的蒸汽機,也不過是在灤州煤礦中用來抽水。我已經看過了,真的是只能用來抽水,根本用不到船上。」

    沈勝驚訝道:「大王,你到底什麼時候去的灤州?」

    唐輝關注的是另一個問題,「究竟那台機器究竟是什麼結構?」

    「從結構上看,與這一台差了許多。但我對機械一竅不通。也看不出哪裡的問題。」趙師弘想了想,問道,「要不要我去想辦法將圖紙弄來。」

    唐輝考慮了一陣,搖了搖頭,「算了,不過是個抽水機。我的發明可是能上船的,沒必要讓大王你冒風險。」

    現在工程院發明的只能用來給礦井抽水的蒸汽機,唐輝從來就沒放在眼裡。他的目標從一開始,就是船舶和軌道車輛的動力上。而洪武天子用實封伯爵之位來懸賞的蒸汽機,也是註明是用來作為驅動船舶行進的動力。所以機械大工閻卓雖然在半年前,拿出來一台實用化很高的試製品,但到現在為止卻沒能弄上船去。

    「那什麼時候能上船進行實驗?」趙師弘問道。

    「只要船只能配合的上,這兩天就能上船做實驗了。」唐輝說道:「不過,一旦蒸汽機上船那就再瞞不了人了。而且還得先將那艘使用蒸汽動力的明輪船打造出來才行,不然也是沒有任何用處。只是個擺設罷了。」

    趙師弘卻笑道:「不管怎麼說,我會進宮向皇爺爺提起此事。去向工程院報備,讓他們派人來驗收……一個大夫應該是跑不了的。

    在研究開發蒸汽機的過程中,只要有一點進步,都是可以拿到一定的賞賜。憑著蒸汽機上機械傳動用的曲柄連桿和飛輪,就已經不比閻卓發明鍋爐的功勞差多少。

    趙師弘站起身,對唐輝和沈勝道。「你兩人就等著好消息罷!」

    ……………………

    半個月後。寒霜已經降臨。

    清晨,閻卓按時起床,走進了院中。他抬頭看了看豎在院子中的金屬桿,那其實是個氣壓計,桿頂密封的玻璃盞內指示氣壓的木造小人,比起前兩日的陰雨天,要高上了幾個刻度,

    「今天的天氣看起來不錯,應該不會下雨。」閻卓自言自語著。

    低氣壓主陰雨,高氣壓主晴日。對於大氣壓力的波動可以預示氣象的變化,大宋的科學家們很早以前就有了認識。雖然在家中放一個注滿水銀的氣壓計效果更好,但立在外面,如同是個廣告,當年閻卓還沒成名的時候,便在故鄉的家中豎起了一具,給他拉來了不少贊助。

    閻卓的兩名學生疾步走進院子,「老師,比賽時間快到了!」

    「你們等等!」閻卓丟下一句,便回屋去更衣。對著鏡子親手佩戴好機械大工的金質徽章,他大踏步的走出房間,對著自己的學生們,「走罷!」

    作為當時僅有的三名機械大工程師之一,閻卓對自己的發明有著足夠的信心。能獲得實封伯爵懸賞的只有一人,他絕不會輸給一個名不見經傳的毛頭小子。因為就在一個月前,他剛剛改進了蒸汽機的結構,使得其能夠上船使用。對於他今天的對手,閻卓瞭解得並不多,只知道他得到了岐王趙師弘的資助。要不是有岐王在他背後,也根本不會有今天的這個鬧劇。

    位於京城東南角的工程院。屬於機械學會的高大廠房內外,已經雲集了多達兩百餘人的觀眾。雖然是秘密測試,但對於消息靈通之人,這根本算不上一個秘密。陸游、寧易很早就到了,他們對蒸汽機很感興趣,同時,對今天勝負的結果更感興趣。誰讓其中一方的資助人是岐王趙師弘。兩人換了便服,潛藏在廠房外的人群中。

    「不知要怎麼測試?」兩人一邊看著廠房中,兩方安裝調試機器,一邊交頭接耳。

    「應該就是按著天子懸賞上的那幾條。穩定、適用、易修理,同時還可以大批製造。當然,成本越低越好。」

    有了穩定性,機器就不會三天兩頭損壞。實用性,為了能讓戰艦不受風力影響,實用性的蒸汽機至少能拖動千料左右的船隻,或是帶動有軌馬車。而易修理,也是為了防止蒸汽機在遠洋損壞時,能及時順利的修理。因為需要用到蒸汽機的地方很多,也便必須擁有大批量製造的可能性。

    「但這幾條可不是這麼容易就能定下分數的。」

    正說著,陸游、寧易的肩膀突然間被重重的拍了一下,身子一震。猛然回頭,卻見是秦王趙伯銘,頓時吃了一驚。「大王,你不是大清早就入宮去了嗎?」

    「我是剛剛出宮來。」趙伯銘對著兩人輕聲道,「我也是方才在父皇那裡聽說了此事,才特意趕過來的。還開始比了嗎?」

    「正在組裝呢,還要一陣子。」陸游也是輕聲問著趙伯銘:「大王,你覺得哪個能贏?」

    趙伯銘對著兩台蒸汽機左右看了半天,最後才道:「更有才華的那一方。」

    「說跟沒說一樣。」寧易嘟囔了一句。三人都是熟不拘禮,閒談時也沒那麼多忌諱。

    「我倒是覺得閻大工能贏。」陸遊說道,「也許唐輝的蒸汽機某一個項測試能勝過,但整體性應該是閻大工更強。」

    「這樣的公開對決根本不應該做。若是今天哪一方敗了,那他名聲就完了!」

    「並不是說在對決中失敗了就沒用了。唐輝能憑自己個人的力量,就造出實用型不差的蒸汽機,水平不比閻大工稍差。父皇也不會因為一次失敗,就放棄這麼一個人才。」

    陸游點了點頭,算是表示同意。又指了指廠房內的前台,「大王,不坐到裡面去嗎?」

    「用不著,在這裡看看就夠了!」

    就在趙伯銘三人低聲說話的時候,唐輝已經結束了一切的組裝和調試,走到了趙師弘和沈勝的那一邊。

    「有把握沒有?!」趙師弘低聲問著。

    「把握?」唐輝冷笑了一聲,「不,我贏定了!……我造的蒸汽機比工程院的要更加省煤。如果是放在煤礦裡抽水,那無關緊要,但若是用在長途運輸中,煤炭用得越省,那就代表船隻走得越遠……」

    ………………

    趙伯銘和寧易、陸游從工程院裡出來,三人都無意繼續參觀後續的實驗。雖然勝負依然沒有決出,真正要評判兩種型號蒸汽機的優缺點,分出高下來,至少還要測試幾個月的時間。但在前面的幾個實驗中,已經表明了唐輝的發明的確更勝一籌。這名以一己之力,就壓倒了由一個大工帶領的研究團隊的年輕機械師,在今天的測試上便已經一舉成名。

    秦王的馬車此時正停在工程院外,三人上了車後,寧易隨即敲了敲馬車車廂壁,對車伕道:「回府!」

    清脆的幾聲鞭響之後,馬車掉頭離開。

    寂靜籠罩這車廂,三人沉默的坐在馬車中。對於橫空而出的趙師弘,讓寧易和陸游都有些覺得不妙。雖然唐輝的成功,除了資金以外,與趙師弘的關係並不大。但能從提拔出唐輝這樣的人次啊,代表著他用人的眼力。而蒸汽機這樣的一個關係到大宋未來的發明,有一半的權利是控制在資助人趙師弘手中。可以為他引來許多新興工商勢力的支持。而趙師弘本人,在去年秋後,便學著趙伯銘當年的所為,改名換姓,加入了軍學。近一年來。他的表現也是足夠出色,論成績,在年級中還是數一數二。

    寧易看了看半闔著眼皮的趙師弘,突然打破了沉靜:「大王!」

    「不用擔心!」趙伯銘知道寧易想說什麼,笑著比出手勢,讓他不必再說。他笑得很輕鬆,並非是強顏歡笑,而是發自內心的笑意。

    趙伯銘已經走出了去年江南變亂的陰影。他為了迎合軍方的渴求,成功的推動了遠征西域的戰爭。他的努力雖然直接引發了江南金融風暴,但並沒有得罪任何一個有能力干擾儲位制定的權貴。而他的父皇在給了他一個教訓後,又及時出手保住了他。最後,將朱熹等一眾謠言惑眾之輩流放海外,使得民間怨有所歸,六大王的民間口碑也並沒有怎麼下降。

    去年的江南金融風暴影響到的僅僅是江南本地。如楮幣局、三大銀行,還有東洋、西洋商業協會,這些控制者大宋財計命脈的巨無霸,都是毫髮無損,甚至在其中賺夠了利潤。三大銀行、兩洋商業協會的股東,是以天子為首,雲集了天下的頂級豪商和各大藩國。比起江南的富戶,站在這些銀行、商業協會背影中的大人物們,才是真正掌控大宋命運的中堅力量。

    至少現在趙伯銘在這一番變亂中,已經通過親身經歷明白了,在他父皇還在的時候,決不能隨意向軍中插手——這一點他雖然一直都有所自省,但還是比不上親身經歷帶來的教訓——父子間雖有血脈相連,但天家豈有私情,一旦與皇位有上瓜葛,再多的親情也是一團狗屎。

    趙伯銘終於知道,一名真正合格的太子,應該像他的那位已經過世了的大哥那樣,處處以父皇為先,遠避軍方,偶爾表現一下仁心,那就足夠了。太子並不是天子,作為皇位儲備和保險,在皇帝尚在的時候,要懂得藏身於陰影之間。太過放縱自己的權欲,便會引來天子的雷霆之怒,而天下所有人的命運卻取決於九五尊,太子也不可能例外。

    『幸好父皇只是想給我一個教訓罷了,並不是嫌棄。』

    馬車迅快的在道路上疾駛,不過坐在廂壁厚近兩寸的車廂中,卻是一片寂靜,甚至聽不到什麼聲音。寂靜中。趙伯銘突然開口,對自己的左膀右臂道:「你們怎麼不問今早父皇喚我入宮究竟為了何事?!」

    陸游和寧易抬起頭,看了看趙伯銘的表情,便問道:「是不是有什麼好事?」

    「父皇想下詔徵集天下英才,編纂一部《皇宋百科全書》!」

    「《皇宋百科全書》?!」寧易皺了皺眉頭,問道,「是如《太平御覽》,《冊府元龜》那樣的大典?」

    趙伯銘點了點頭:「對!就是集合天下所有學科的大通典。」

    典籍不是單一的書冊。而,對於尊崇以教化、傳承為上的儒家,從而穩定皇權的歷朝歷代來說,任何一次大規模編輯綜合經典,都是一項保證天子權柄、象徵朝廷文治的巨大工程。

    為了彰顯朝廷的文治之功,更為了讓自己坐上皇位更加名正言順,趙光義和他的兒子趙恆,都下令編纂炫耀文治的大典集。而另一個世界的後世,明成祖編纂《永樂大典》,也是因為這個緣故。至於滿清乾隆時的《四庫全書》,更重要的用意還是放在毀禁對統治不利的書籍上。

    在大宋初年,趙光義和趙恆的統治期間,一共有四大典籍部書被編纂。有百科全書類的《太平御覽》、史學類的《冊府元龜》、文學類的《文苑英華》,以及小說傳奇類的《太平廣記》。

    不過洪武朝已經三十年了,雖然因為教育普及的緣故,國中文風濃郁,好學成風。但一部權威性的大典章,卻始終沒有編纂。有許多士子曾經上書,請求天子下詔。如今趙瑜便趁著六十大壽,準備召集天下各行各業的英才,編寫一部《皇宋百科全書》。

    「按照父皇的意思,這部《皇宋百科全書》不屬於傳統的經史子集目錄系統。而是融合收集大量科技類的圖書。而且並不是編纂出來就算完的,日後還要十五年一修訂,一甲子一重修。在皇宋百科全書中,無論文史經典,還是各類科學、創造,同時還有人物。用類似於字典、辭海那樣的條目註釋,一起編輯起來。」

    「這可是項浩大的工程,絕不是三五年就能完成的。而且無論誰來主持,都做不到糅合所有人的意見,達到提綱挈領的效果。才能是一回事,身份地位其實更……」陸游話音突然頓住,盯著趙伯銘,而在他之前,寧易早已將目光釘在趙伯銘臉上。兩人一齊難以置信的問道,「難道?……」

    「沒錯。」趙伯銘唇角上翹,「父皇打算讓我掛名領銜,作為主編來主持編纂。」

    寧易、陸游對視一眼,幾乎是喜不自禁。這個任命政治意味很濃。甚至可以與當年懿文太子代替皇帝登壇祭天相提並論。編纂百科全書的工作肯定很是繁重,但可以讓趙伯銘趁機避開日後的風波。而在編纂百科全書的過程中,避免不了的要與各行各業的頂尖人物共事,當然也會結下深厚的人脈關係。這可以讓趙伯銘瞭解到大宋現有的各色人才,為他日後登基用人打好足夠的鋪墊。

    雖不能說太子之位已經確定,但趙伯銘的確是想著他夢寐已久的位置,前進了一大步!
ffooxx 發表於 2012-2-5 21:16
大宋帝國征服史:正文 第二十二章 白山黑水(完)

    大宋洪武三十八年七月十七。丙午。【西元1163年8月18日】

    吉林,桓州。

    位於鴨綠江畔的江甸屯內外,這段時間掛滿了白布幡。自一個月前起,僧道懺經的唄誦之聲也無一日停歇。在江甸屯做了三十多年屯長的寧老封翁,在六月下旬壽終正寢。

    寧老封翁是第一批來到桓州屯墾的漢民,又是地方上的豪紳。他做了三十多年的江甸屯長,原本只有十幾戶人家的小軍屯,一年年的擴大。在縣中的戶籍簿,原本只有一個村子的江甸屯,現在已經有十幾個相鄰數里的村寨組成。近千戶人家,都是以寧老封翁馬首是瞻。

    這些年來,四里八鄉,但凡有關紅白喜事,都是以能請到寧老封翁為榮。這寧老封翁不但在桓州當地有聲威,而且還生了個好兒子。破虜將軍寧易,是新晉的陸軍副總參謀長。在剛剛結束的第三次西征中,為大宋打下了蔥嶺以西【中亞】的廣大土地。

    十年以來,在天竺不斷征戰的幾個野戰營兩年一輪換,已經將天竺半島交通便利的地域大半征服。但在天竺北方的兩個突厥人的王國,也在乘機向南拓張領土。所以在第二次西征結束的十年之後,第三次西征戰爭打響。兩支大軍一支從天竺北上。一支則西出蔥嶺。寧易親領西出蔥嶺的一路,大戰小戰幾十餘次,殲敵二十餘萬,與友軍一起,將突厥餘部趕去更西的地方。

    經此一戰,寧易得享殊勳。而父以子榮,原來的寧屯長,就變成了寧老封翁。走到縣中,連縣主都要來拜會。想見州官,使人遞上張名帖也就可以。現在他病逝,縣主親自到場,州官也是派人送上了一份奠儀。而且不僅是州縣親民官,連吉林路的最高軍事長官也被驚動。團練使以下眾多將校,或親自致挽,或送上奠儀,無一不盡到應有的禮節。

    吉林一路,共計十六州,一百零三縣。如今擁有漢民兩百七十萬人,非漢籍自由民八萬兩千,奴隸三十三萬。具有完備城防系統的大城三座,小城四十餘。因此在三年前,吉林與九原一起,從行省升格為路。這代表著兩地不再是邊疆,而是屬於中土。行省的最高長官是兼理軍政的鎮撫使,而一路的最高行政長官是布政使,統管當地州郡兵的則是團練使——至於野戰部隊,則直接從屬於樞密院。而不經過地方之手。

    一介地方士紳能得享如此殊榮,在吉林路也沒有幾次。由於團練使和州縣官們帶了頭,同時為了示好陸軍的副參謀長,更是為了結交與當今太子關係密切的將領。每一日奔波百里,來江甸屯祭奠的賓客,都是絡繹不絕。

    雖說在夏天,因為天氣炎熱,屍首從來都不會拖到三七以後才入土。但到了七月中,老封翁的頭七、二七已過,三七、四七也都過了。就算撒了再多的的玉露香精,堆了多少石灰,靈堂中的屍臭也是難以掩蓋,但依然沒有下葬的意思。因為多少人都在等著,遠征西土的當世名將,寧老封翁的長子的歸來。

    這天的一大早,江甸屯的老老少少都忙碌了起來,連唸經的僧道也是搖頭晃腦將聲音提得老高。昨夜寧易提前遣來的親兵,已經將他行程報予家中。為了奔喪,從接到喪報的那一天,寧易便帶著一家妻兒老小日夜兼程趕來。他沒有選擇走陸路,而是先坐有軌馬車到了天津。又在天津港包了一條車船。渡海入鴨淥江。沿江上溯,只用了十三天,就到了桓州港。他的一大家子,最小的只有兩歲,若不是走水路,從陸路繞過兩千多里,肯定就要拖過他父親的七七。

    由於有著從保州港,借用驛站馬匹提前趕來的親兵報信,在桓州港中,寧家早已準備好了幾輛馬車還有幾名善騎的家丁在等候。眾人都在耐心等待,到了午前,一匹快馬從桓州城方向奔來,騎手還沒下地,就連聲說道:「來了!來了!」

    寧家的二子寧建,率眾迎出了村外,很快,幾輛車馬就從遠處的官道上疾駛而來。一名騎手在前面打頭的。等到進了,眾人才發現那竟然是寧破虜寧將軍。

    寧易他套了身臨時裁剪的粗麻布,到了村口,也不看一眾迎接的鄉人,直接衝進了村子。在家門口跳下馬,便奔進屋中。伏在靈柩前,哭得涕淚橫流。

    「真是孝順啊!」旁觀的人們讚歎著。

    伏地哭了一陣,幾個寧家的親友將寧易攙扶起來。寧易擦了擦眼淚,與一眾親友一一見過。

    由於有著大批不知從哪裡冒出來的親友幫忙,一應喪事辦得熱熱鬧鬧。五七下葬,也是做得聲勢浩大。上千人的隊伍,從江甸屯一直拖到寧家的墳地中。逝者入土為安,喧鬧了一個多月的江甸屯。也終於清靜了下來。不過外面清靜了,寧家內部卻要忙起來了。

    寧易的生母早亡,一個縣君的封號只能在靈牌和墓碑上享受。剛剛過世的老封翁也沒有再娶,或是將妾室扶正,而且他在世時,並沒有提前分家。所以當他過世後,幾個已經成家的兒子,還有一個未出嫁的女兒便是要瓜分他的家產——按照宋律,出嫁的女兒已是外人,並沒有資格分產。

    寧易是寧家長子,同時又是顯貴,按理說應該可以拿到最大的一份。但以他現在的身份,日後胙土分茅是肯定的。也用不著與他的弟弟們爭他老爹幾十年辛辛苦苦攢下來的財產。不但不需要爭,日後他得享封國,寧家的子弟們也多得賣掉這裡的土地,一起出海就藩——在中土當個土豪,哪比得在海外做個宗室。

    所以一為將來、一為名聲,寧易都不會跟弟妹們去爭產。如此一來,有他坐鎮,寧家分家之事也沒有什麼好爭得。不像有些人家的兄弟,分家產的官司甚至要打到州府裡去。也沒有多費唇舌,一切按照律法而來,家裡的產業、土地和存款一共分作十三份。其中寧易的六個弟弟一人兩份,另外未出嫁的一個小妹得到一份。剩下的一點財物就分給老封翁的兩個沒生下一兒半女的妾室。

    分家的比例確定,寧易便讓幾個從保州請來會計師算了一算,他的亡父到底有多少身家。最後算出來的的結果,連寧易這個見過大世面的將軍,都不禁吃了一驚。他沒想到他老爹這些年來的攢下的家產有如許多,林林總總加起來竟然有四十來萬貫。二十多年來,寧易參加的戰爭大大小小有七八次。但靠著分到的戰利品,以及多年來的悉心理財,也不過積攢起五十萬貫左右的家產。一個鄉中土豪就能跟陸軍副總參謀長差不多的身家,寧易這才恍然難怪他家裡能請得起三十多名僧侶道士。在家中開上七七四十九天的水陸道場。

    就算是在京中,四十多萬貫的家資,也能算是中等偏上的富戶了。不過在吉林,土地就是財富,闖蕩東北的人們開闢荒地,砍伐荒林,建立村屯,繁衍人口。且吉林這裡物產豐富,又近著海濱,幾乎能自給自足,需要用到錢鈔的地方卻又很少。只要不賭博敗家,一年年的不斷積累,靠山吃山的莊戶人家們,只要沒有賭嫖之類的惡習,基本上都有著萬餘貫的身家。只要善於營生,就算積攢下百萬貫家產的豪富,也不足為奇。

    看著這麼許多的財產,寧易雖然吃驚,卻也沒有改口的意思。他的身份地位,讓他必須注重自己的名聲。另外四十萬貫雖多,但幾個兄弟姊妹一起分一分,一人也就剩下幾萬貫了。爭奪這點錢,惹得一身騷,還不如大方一點,留個好名聲。日後分封建制,請兄弟們到封國時,他們也不至於有顧慮。

    由寧易這名放棄了繼承權的長兄主持,家產分得很順利。寧家最大的一份家產是幾個林場的股份。在鴨綠江兩岸,雖然是重巒疊障,平地稀少,但貴在草木豐茂,特產眾多。所以鴨淥江中行船不絕,來來往往。而且在每年夏秋兩季,都能看到江面上有一具具捆紮著數百根巨木的木排,從長白山深處的鴨淥江支流中順水而下,一直流到江口的保州。

    在保州,雲集著天下排名前十的木商。而在長白山脈中。林場遍地。如寧家這般,有著一些林場的股份的人家數不勝數。吉林的林場採用輪伐制,一年便換上一處。同時砍伐木料時,不會一下砍光採伐地所有的樹木,而是要留下五分之一到四分之一,來保持林地的存續。但就算不涸澤而漁,也是一樣每年給寧家帶來近萬貫的收入。

    按照寧易的意思,幾個弟妹按照比例瓜分了林場的股票。除此之外還有百多頃田地、銀行中的存款,同時在桓州城中還有幾處房產、店舖,都寧老封翁辛辛苦苦積攢下裡的。這一些,寧易秉著公心,都沒費什麼口舌就分了個一清二楚。不過當輪到家中的奴工時,就有些麻煩了。

    高高低低站在院子中的百來人,都是屬於寧家的奴工。看著他們,寧易有些頭痛。這些奴工中,有一半是買來的。但剩下的一部分,則是家生子。雖然都是報著父不詳,但卻是真的是有寧家的血脈。有寧老封翁的功勞,也有寧易幾個弟弟的努力。不過寧老封翁並沒有承認他們的身份。儘管身上的血脈相通,可主人依然是主人,奴隸依然是奴隸。

    按照大宋有關奴隸的律例,漢人不得為奴,以漢民為奴那是板上釘釘的死罪。不過漢籍的認定並不是光看其父的籍屬,還要參考他本人的意見。如果是漢人與家中女奴生下的子嗣,只有其父承認他為自己的血脈,在官府戶籍中登記造冊,才會成為漢人。同時,子女是漢籍,母親就不會再是奴隸——大宋治國以孝義為上,不可能子女為漢人,卻讓母親做牛做馬——所以一旦混血兒成了漢人,連帶著母親也都會成為自由民。

    但這項規定,使得被承認漢民身份的混血兒數量很少。為了利益,奴隸主們很少承認自己生下的混血子嗣。而且還有許多人,把自己的混血後代當作賺錢的工具。就像在南方,就有不少地主富戶就在家裡養著幾個善生養的女奴,當作生育機器。她們剩下的子女,養到七八歲就賣出去,以此來賺錢養家——不然以如今農產品售價的低廉,不知有多少農場主會破產。

    在那些人販家族中,甚至有很多還是父子同時開墾,當子女生出來後,根本弄不清是兒子還是孫子。這等逆人倫的醜事,放在過去,只要一暴露,肯定會惹起一場軒然大*,就是當地的縣主,也會因為教化不當,而被申斥甚至貶官。但在如今,人們卻都是視而不見,習以為常了。

    不過寧易卻有另一番考量。他日後封國就藩,必然需要大量的人手來開闢。與其從外面花大價錢招募,還不如給這些有血緣關係的奴工們一個身份。從奴隸升格為宗親,他們感恩戴德不在話下,而同心建國也是肯定的。寧易偏頭看了看幾個弟弟,考慮著要用什麼樣代價,才能讓他們心服口服的從他們手中,將幾十個混血的子侄交換回來。

    ……………………

    父母之喪,子嗣三年守制是千年來的鐵律。寧易今次回鄉奔喪,也逃不過守孝三年的命運。在接下來的二十七個月,他就要在家鄉渡過。好不容易熬到的陸軍副參謀長一職,現在也不得不暫且放下。如今的朝堂中並不缺乏人才,想被奪情起復,寧易也還不夠資格。

    不過以寧易與太子之間的關係,倒也不會擔心日後的官職。當家中一切瑣事結束後,他打發了兩名還在軍學裡上學兒子的回京——孫輩的守制期只有一年,同時在求學時,還有免去孝期的許可——自己便安安心心在家裡逍遙度日。雖然家裡的主宅已經分給了他的二弟,不過當寧易住在這裡的時候,卻是很自然的佔了主屋。住在闊別已久的鄉中,寧易

    卻見著自家的二弟寧建穿著一身顯色的絲綢吉服,帶著一名捧著禮盒的家人,正要出門去。寧易叫住他:「二哥兒,你怎麼穿著這身衣服?!是卻哪裡?」

    寧建小心的陪笑道:「大哥,西面十里外的小倉屯的屯長王速。他的大兒子大海今天週歲,下了帖子讓俺去。爹爹在世時,他常來走動。爹爹過世時,他也是送了一份重禮,親自來哭靈的。有這情分在,也不好不去應酬一下。」

    不似中原或是關西,那些民風保守的地方。東北鄉下裡並沒那麼多規矩,喪期過了百日,出門時孝服也就可以脫了。只要主人家不忌諱,孝期中去赴宴也沒什麼大礙。寧易也是知道這一點,僅僅皺了皺眉,並沒有說什麼,「那就早去早回,不要多喝酒。」

    「小弟知道!」寧建應了一聲,轉身又要走。

    不過寧易突然又喚住了他,「等一下!」

    寧建有些摸不著頭腦的回過頭來,「不知大哥還有什麼吩咐?」

    「我怎麼聽得王速這名字耳熟?他是什麼人?」

    寧建道:「他是曾是九原的夷人出身。早年從過軍的,十年前還隨軍到過大食。立下功勞後,退役後才得到如今的屯長之位,併入了漢籍。莫不是大哥曾經看過他的名字?」

    寧易皺眉想了半天,還是沒想出在那裡見過,只是看王速過往的經歷,也許是在陸游那裡聽說的。他最後點了點頭,「也許罷!」揮揮手,讓寧建去了。

    一個小小的屯長並沒有讓寧易掛在心上,但到了晚間,一封寄信人署名為陸游,從京中送來的急信讓他跳了起來:太子最近身體不適,恐有危殆。

    洪武皇帝身體康健,又重養生之道。如今年近七旬,仍矯健不下少年。再活十年都不讓人吃驚。但他的主君,當上太子六年的趙伯銘,這幾年來身子骨卻不是太好,不過至少比他的兩個弟弟要幸運。

    四年前,被封到金洲的二皇子趙伯誠薨;去年四皇子趙伯瀚薨,當初與趙伯銘爭奪儲位的兩個皇子,現在都已不在人世。而跟著趙瑜打天下的幾個老臣,如趙文、趙武、陳伍等人,也都陸續離世。就如涼國公趙文,他在麻逸的封地涼國,現任的國主已經是他的孫子輩了。

    雖然相對於中土,除了東瀛以外,海外藩國的人均壽命往往要低上十餘歲,但那些國主,身邊有著無數名醫,也從不斷過補藥,仍很少有人活過五十,可見正在開發中的土地,對人壽命影響很大。而在北京城中,通過戶部的計算,人均壽命已經達到了接近六十歲。

    可太子還不到四十啊!怎麼會突然暴病?雖然陸游在信中沒有細寫,但字裡行間已經透著濃濃的不詳意味。得悉太子病情,寧易再也坐不住了,連忙喚來自己的親兵,「你去州港聯絡船隻!今天我要回京!」
你需要登入後才可以回覆 登入 | 註冊會員

本版積分規則

ffooxx

LV:6 爵士

追蹤
  • 5

    主題

  • 547

    回文

  • 3

    粉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