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歷史穿越] 大宋帝國征服史 作者:cuslaa (已完成)

 關閉
ffooxx 2012-2-3 09:05:51 發表於 歷史軍事 [顯示全部樓層] 只看大圖 回覆獎勵 閱讀模式 338 94245
ffooxx 發表於 2012-2-5 17:28
大宋帝國征服史:正文 第二十一章 開局(下)
    洪武元年十月十九。辛亥。【西元1126年11月5日】

    一夜易過。飛雪已化為細雨。

    冰寒的冬雨灑落在戰場之上,而城頭上的箭雨比刺骨的冬雨更為犀利。一群深紅軍服的士兵在致命和不致命的風雨中,安營紮寨在關牆之外。

    古北口的寨防森嚴,高達四丈的城牆依山傍水,敵樓密佈。城牆之外,一道羊馬牆環繞,再外,又有數重鹿角防護。

    引線在竹筒中燃燒,點火後的宋軍士兵彎著腰,快步跑著從前線逃開。跑出二三十步,突然各自撲倒。就在他們身後,便是轟然一聲巨響。木屑碎片洋洋灑落,城牆下的鹿角,卻被這次爆破炸出了大片缺口。

    完備的城防要塞體系,絕不是一道城牆那麼簡單。在城牆主體之前,一般都會有一道五六尺厚、半人高的胸牆,稱為羊馬牆,以作防禦輔助。而羊馬牆前,便是一條寬闊深廣的濠溝。深濠再前,若有條件的話,會撒上一片鐵蒺藜。遲滯敵軍的攻擊。若是沒有鐵蒺藜,也會安放幾重鹿角。

    守城的軍隊也不僅僅是在城頭上向下射箭擲石——這種情況下,守城一方已經是山窮水盡的地步——而是以城牆為依托,下到羊馬牆後防守,上下兩重夾攻,從而將敵軍阻隔在壕河之外。情況允許時,還需要越過壕河組織反擊,以打擊攻城一方的士氣。

    以上述標準來評判,關口內女真人的守禦其實是不及格的。讓副二營輕輕鬆鬆便將佈置在外圍鹿角全數清理出去,逐步逼近到羊馬牆前。但女真人卻有著另一件利器,將他們的疏失完全彌補的利器。

    戰場上空,轟的又一聲響,但比方纔的爆破聲輕了許多。但隨之而來的呼嘯聲,卻同樣讓副二營的士兵俯身躲避。

    「對士氣打擊很大啊!」張希均望著前線,不由歎著。他是正營的游騎兵,昨日與父親相見後,回去稟報了敵情,今天又被派了上來查探。

    張希均的身邊,是與他一同接受任務的同伴。同樣看著城頭上近十門火炮炮口不斷閃出火光,也同樣歎著:「一直都以為火炮是自家的寶貝,誰能想到金虜也會有!」

    張希均奇道:「金虜有火炮的事,應該早就通報下去了罷?畢竟年初攻東京的時候,完顏宗望就已經用上了!」

    「沒當面看到,誰會當真?」同伴揚起頭:「若論地勢,這古北口要塞甚至還在旅順的金州要塞之上。」

    張希均雖沒有去過旅順,但在士官學校讀書時,卻瞭解了一點當地地理:「旅順是突入海中的半島。金州要塞正壓制著半島連接陸地的峽道,峽道左右控扼被海水,當然不及高山險峻,但戰船卻能跨過來助守。」

    「但金虜也有火炮啊。光是打破關口已經不算容易,要攻下大石嶺上的主要塞,怕是更要費一番氣力。金虜有火炮助守,這座古北口關城,不是幾天內就能打下來的。」

    張希均再次歎起:「看來要等火炮運上來才會正式攻城了,這樣子打不下來。」

    古北口要塞,居高臨下,盤踞在大石嶺上。人馬出入口內口外,是從要塞下的關卡而過,道路不經過要塞,卻被要塞監視著。一條長城自要塞向東西延伸,只在官道西側不遠的潮裡河處,中斷了十數丈。但隔著河道,卻幾重敵樓並立。如此寨防,再加上火炮助陣,的確不是將重武器還沒運上來的副二營可以打破。

    在火炮上來之前,他們的任務就只是清除出城牆外圍的通道。

    ……………………

    張大牛領著隊伍退了下來。在城下戰了一個多時辰,防備守軍出城突襲。渾身淋了雨,雖然有雨披,但靴子卻是全濕透了。

    「快脫鞋洗腳!喝點薑湯祛寒!」

    一回到營地,一鍋熱騰騰的開水,一鍋煮好的薑湯,就給張大牛他們準備好了。行軍打仗,最重要的就是得有口熱飯吃。連續半月的行軍,對於經受過嚴格訓練的士兵們來說並不算什麼,但若是連著三天吃冷食,士氣就能全毀光。

    也多虧女真人不會守城,若是當年遼人在,他們還知道要將關口附近的山林都砍光燒光。但女真人來到此處後,根本就沒有想過此事,雖然沒有高一點的樹幹,但灌木叢叢,用來當柴火,卻方便得很。

    一排漢子,將臭烘烘的腳丫伸入熱水中,舒服得瞇起了眼睛。張大牛一邊泡著腳,一邊問著站在身邊,看著洗腳水熱不熱的炊事長:「就不知還要在城牆地下呆幾天?老李,你這個當炊事長的有沒有消息?」

    炊事長是張大牛的老夥計,上到營中的三位主官,下到一列小兵卒子,都要到他這裡吃飯,若論耳目靈通,他絕對能排近前十:「聽說輜重隊和第二補充營都上來了,在山道上趕著修路,據說要在五天內修得能讓裝著火炮大車通過。」

    「而且不僅是大車。軍團長已經調兵從潮裡河上來了,據說還有飛火雷一起上來!今夜就能到!」

    張大牛看了看標準廚子模樣的老兄弟,「你當炊事長真是浪費了,若是換個位置,去職方司當個打探機密的,保不住校尉都混出來了……」

    炊事長拍了拍滾圓的肚子,臉上贅肉直抖:「哈……何止校尉,給俺三年,金星俺都能到手!」

    入夜後。

    圍繞著楊無敵廟中的指揮部,副二營的營地內外燈火通明,與關頭上的一條條火龍交相輝映。而營地和關口之間的數里戰場,卻是一片深黯。

    不論金人還是宋軍,此時都沒了動靜。只有關口上的火炮,有一發,沒一發的向黑暗中漫無目標的射擊著。

    一群模模糊糊的人影,在黑暗的戰場中晃動,不知放置些什麼。身邊不時響起的炮彈落地聲,也沒有讓他們動搖半點。若是在白天,從他們左臂上的『炮』字袖章,就能一目瞭然的得知他們炮兵的身份。

    他們放置都不是身材修長的火炮,而根本是個粗粗胖胖,直徑兩尺多的大桶。鐵皮打造,架在一匹馬就運了過來。

    幾個炮兵揮舞著工兵鏟。在地上斜斜鏟了個坑,將大桶放了進去。還調整著桶口的方向,讓其朝向古北口關牆上的半空中。

    「好了沒有?」一個聲音問道。

    「好了!」幾個聲音接二連三的答道。

    火折子點起,幾星火光在風雨中搖搖欲滅。但湊上了引線,卻一下冒起了火星,滋滋縮短。

    咚!咚!咚!

    幾聲悶響,從幾隻鐵皮大桶中傳出。桶口火光一閃即逝,幾道黑影嗖嗖飛出,尾部拉出一溜火星。火星在空中留下一道完美的拋物線,落下去的位置,卻是關卡城牆之上。

    先是幾道閃光。突然騰起的火焰覆蓋了關城向下,數團橘紅色的火球升入半空,烙進炮兵們的眼底。下一刻,大地在顫動,一陣氣浪傳來,一聲聲劇烈的轟鳴衝擊著鼓膜,如同在耳畔有驚雷在鳴響。猛烈的爆炸將城頭上的守軍一鼓蕩清,放置在城頭上的十幾門火炮,也是一樣被大半炸下了城頭。肉眼可見,前方的那條高聳的黑影,在驚雷聲中,搖搖晃晃,竟然塌了半邊下來。塵土飛揚,又是一陣轟鳴!

    飛火雷!

    這是由趙瑜的啟發而射擊出來的攻城利器,用發射藥將填充了數十斤火棉的炸藥包拋射到城頭之上,其殺傷力,不輸給後世的重型榴彈炮。當日郭立破平州,一通鼓便突破平州城防,便是靠了飛火雷的威力。

    不過這次爆炸也不僅僅是飛火雷的功勞,還有被女真人放在城頭上的數百斤火藥,被飛火雷的火焰所引爆。沒有完備的炮兵訓練條例,將大批的發射藥堆積在火炮邊,女真人的炮兵完全是個悲劇。

    在一輪被驚嚇到的呆滯之後,古北口主寨上的火炮開始瘋狂的發射。一枚枚炮彈呼嘯著向關卡外飛來。關城之中,人聲鼎沸,不知有多少軍號在吹響。

    不過一輪飛火雷發射,炮兵卻在收拾起陣地,打完收工,並沒有多做停留。關城下的軍隊也沒有乘勢進攻的念頭。損毀中的城牆,夜間也難以攀爬。被驚動的守軍,也不是會幹站著的草人。

    等天亮後,養精蓄銳的副二營將士,自然會給他們一個驚喜!

    ……………………

    北安州。

    「果然還是來了!」

    帥帳之中,大金國論昊勃極烈、中京路都統、阿骨打、吳乞買的堂兄弟——完顏蒲家奴拍案而起。

    蒲家奴已是鬚髮皆白,但挺直背脊卻不見老態。臉上皺紋密佈,純白的雙眉又濃又重,壓得眼皮耷拉下來。將透著精明老辣的一雙眸子完全掩去。只要看到他,人們很容易便聯想起一隻毛都白掉的老狐狸。

    他是國論昊勃極烈,地位猶在原六部路都統完顏撻懶之上。完顏撻懶大敗於天津道上,戰死於燕京城中。帳下兩萬本部兒郎皆沒於軍中,而後領下的契丹都統耶律余睹、庫莫奚猛安紹古牙兩人又舉兵叛離,他辛辛苦苦打下的中京道轉眼沒有了壓制的軍力。

    中京道是連接金國東西兩路的咽喉通道,東來西往都要經過此處。中京道若是失去了控制,完顏宗翰領下的西北、西南兩路就成了在外的飛地。他麾下的十萬兵馬,也便成了一介孤軍。

    中京路不能無人鎮守,且因此處人心浮動,來此鎮守的都統威望地位也不能遜於完顏撻懶。吳乞買和幾個勃極烈商議許久,才決定讓完顏蒲家奴駐守中京。在當年完顏斜也領軍攻打中京道時,蒲家奴便是以副都統的身份在斜也手下南征北戰,破了不知多少奚人的部落和寨子。遣他鎮守中京,至少此地的奚人不敢有什麼不軌之心。

    不過完顏蒲家奴到中京路後,並沒有入居大定府。那裡雖是中京路的首府,但離南面燕山第一線太過遙遠。雖然大定府與古北口直線距離只有五六百里,但有屬於燕山山脈的馬盂山從中阻隔,卻必須繞個大圈。

    自古北口北上,一路經過思鄉嶺、新館、臥如來館、摸斗嶺、柳河館,直到松山【今內蒙赤峰】,轉而向東走上兩百里,抵達官窯館,繼而再調頭向南,經恩州馬疲嶺,再走上三百里。整整一千五百里路,在地圖上繞個大大的『幾』字,方能抵達大定府。

    蒲家奴很清楚,他的敵人是南面的東海軍——如今的宋軍。這支新宋軍,可不是連遼國殘部都贏不了的廢物。他們從皇帝到小卒,一個個好戰如命,又有著從無一敗的自信,既然與其結下了解不開的深仇大恨,別指望他們會安心於如今的土地。南京道已是他們的囊中之物,而只隔了一道燕山的中京道——戰略地位如此重要的中京道——他們怎麼可能會放過?

    若是駐節大定,等收到古北口的求援信時,南蠻子的騎兵說不定已經殺到松山了。所以蒲家奴才決定率麾下主力進駐據古北口只有兩百里路的北安州。信使一日可至,而大軍往援也只需兩天。

    蒲家奴很佩服自己的先見之明,一到任便將拿到手上的三十門火炮中的三分之二運去了古北口,剩下的十門,則放在了盧龍山中的灤河寨——灤河下游夏季可通小舟,是穿過燕山山脈通往中京腹地的另一條通道。自己手中卻沒留下一門。

    火炮沉重,不宜攜帶,用以守城攻城很方便,但若是救援時的急行軍,卻只能留在後方。還不如留給留給兩個關防要地。

    「吹號!聚將!」蒲家奴高聲下令,一切的準備早就提前完成,只等他一聲令下,

    「一個時辰後,出兵古北口!」

    ……………………

    北京順天府。

    威遠大將軍趙武,此時正用力拍著桌子:「林慮是不是玩多了女人,身子虧虛了?!開戰五天,小小一個古北口,他怎麼還沒有打下來?!」

    參謀長朱正剛拿著軍報解釋著,「林慮太過托大,一開始沒派主力上陣,只動用了副二營,行動速度便慢了點。不過副二營的三千人按部就班的去攻關城,其實幹得也不差,三天時間已經將絕大多數關防盡數拔出,偏偏在快攻下最後的古北口要塞的時候,中京路都統完顏蒲家奴率兩萬大軍趕來救援……」

    趙武翻著眼睛,冷笑著:「所以就被趕了出來?!」

    「聽說金虜拼得很凶,抱著我軍將士從關上跳下同歸於盡的都有。又偏偏逢著連日雨雪,火槍發射率低了許多……」

    「這是林慮在戰報上說的?」趙武嘴唇向下拉長,「你回信給他,跟他說,訴苦的話放在捷報之後說,本帥現在只想聽到攻佔古北口的消息!」

    「是!」朱正剛也沒勸趙武,在野戰軍中,叫苦叫累的怨言從來就是被瞧不起的,虎翼第一軍團的軍團長林慮可是做岔了。

    不過趙武也不是只會用鞭子在後面趕著手下上前衝殺的人,回過頭來細細考慮了一通,卻覺得有些奇怪,「為什麼蒲家奴這麼拚命?」

    他派出去的三支隊伍,除了虎翼第一軍團在古北口鏖戰外,紫荊關和居庸關都很順利打了下來。完顏宗翰好像根本無意在崇山峻嶺間硬拚火器的威力。堅壁清野,拖長敵軍補給線,然後在太行諸陘的內側出口決戰,這應該就是他的打算。

    但蒲家奴為何卻死咬著古北口不放,論守城的水平,女真人也見不得人,放棄騎兵的優勢,而在城頭死拼卻是哪門子道理。如今林慮的戰局雖然不順,卻也只是一軍團主力未上的緣故,一二十門火炮,根本算不上什麼威脅。

    朱正剛捻著鬍子,斟字酌句的推測道,「也許是擔心我軍拿下古北口後繼續北上,拿下中京道,將金國東西兩處切割開來!」

    「本帥如今只要古北口,守住燕山府的門路,中京道那是明年開春後的事!他急個什麼?」

    「但蒲家奴不知道啊!」朱正剛搖著頭,「若易地而處,我若是完顏蒲家奴,看見大將軍屯兵八萬在燕山之南,怕早已是驚弓之鳥。再見大將軍遣大軍來攻古北口,死戰不退,哪還會以為大將軍只要古北口就心滿意足了?」

    趙武哈哈一笑:「原來是誤會一場啊!想不到完顏蒲家奴那麼多心!哈。」

    「是啊!蒲家奴應該是想得太多了!」朱正剛提議道:「是不是讓林慮退回來一點,守住檀州密雲,也一樣能堵住女真人南下騷擾!」

    「退什麼兵?!」趙武面皮一翻,語氣森然:「本帥戰場廝殺二十載,大小戰事數百計,從未下過退兵的命令。本帥可不管金虜怎麼想,俺只要古北口!」

    「可如此一來,更會坐實蒲家奴的誤會。說不定會將宗望、宗翰還有上京的軍隊一起驚動,到那時,戰事就不是說停就能停了。」

    「那就打到底好了!」趙武輕輕鬆鬆說著,「反正早晚都是要將女真人屠光的,他們即是想早投胎,那本帥就成全他們!」
ffooxx 發表於 2012-2-5 17:48
大宋帝國征服史:正文 第二十二章 烈風(上)
     第二十二章 烈風(上)

    洪武元年十一月初一。壬戌。【西元1126年11月16日】

    午後的天空。鉛雲密佈。濃重的層雲沉甸甸的壓了下來,將群峰山頭掩埋。冬日的太陽本就黯淡,再被鉛雲所遮擋,天色便如同入夜。

    來自極北冰原的寒流,越過廣闊的草原,從燕山的峰谷呼嘯穿過。檀州密雲通往古北口的山道,正處在風口間。峰谷中的烈風嗚嗚嘯叫,如是鬼哭狼嚎。山上的脫落的枝葉早被捲走,如今飛舞在烈風中的,卻是數不清的石子和沙礫。

    車馬行人,頂風而行。霜刀風劍,切割在人們的臉上身上,捲走所有的熱量,就如墜冰窟之中。飛砂走石,劈頭蓋臉的打來,在頭盔上梆梆的敲著鼓點。

    虎翼一軍團的官兵們,就在山谷中,與這天地之威奮力的搏鬥著。裹緊身上的披風,將頭盔盔沿拉下,再用圍巾護住口鼻,只留了一雙瞇起的眼睛。冒著風沙艱難前進。

    距離古北口十二里的老王谷,是山道中一處寬闊的谷地。在舊時,也是酒店、茶肆密集的勝地,那些無力在關口下的鎮子中置辦下一間門面的商販,便都在聚集在老王谷處,做些零散生意。

    虎翼一軍團的軍團長林慮已經將指揮所設立在關口外四里處的楊無敵廟,但古北關口之下,周轉餘地極小。三千人的小營,都施展不開手腳,遑論兩萬人的軍團。所以本陣大營卻設立在老王谷中。

    比起前線的擁擠,老王谷就寬鬆了不少。幾重木柵,將三里長的山谷前後遮斷,劃出了一片營地。谷底的潮裡河已經封凍,一排排營帳就在潮裡河邊紮起,按照編制三五成群,中間還隔出了防火帶,以防火燒連營的下場。

    潮裡河中,不時能看見炊事兵鑿開兩尺厚的冰層,垂下桶去打水。而當值的官兵,則排著隊在營地中前後巡視。不當值的士兵則在帳中或是埋頭苦睡,或是看書或是賭博,只要不得命令,他們便不能隨便出帳。

    谷地兩側的山峰高峻陡峭,難以攀爬。但一軍團的官兵們,還是在山壁上找到幾個洞穴、平台,放置了瞭望哨。哨兵們舉著望遠鏡,梭巡山峰谷壑。防備敵軍的偷襲。這幾天,靠著他們的用心,已經發現了好幾支關口守軍派出來的小分隊。在營柵外掛起的首級,有大半是他們的功勞。

    大營靠南的一處空地,如今豎起了四五架三丈高的風車。風車上的四片風葉,被穿梭在谷中的烈風,吹得疾速旋轉。轉動的風車帶動起齒輪和皮帶,將動力傳送到輜重隊帶上來的鋸床上。圓鋸轉得飛快,漫天飛舞的沙礫中又多了木屑在飄飛。

    後方勤物的輜重指揮,不僅僅是運送糧草,還負責工兵、工匠的任務。整修道路,修理兵甲,打造器具,都是他們的工作。從山頭上砍伐下的樹木,枝葉被折下作柴草,而樹幹則被拖到這裡,一條條鋸解開來。上好的木板用來造攻城器具,質地稍差的,則被拖去修路。

    燕山山道難行,半月前雨雪中的急行軍,將還未凍結的道路踩得稀爛。如今山道冰封。重載的大車在坑坑窪窪的道路上,損壞極快。尤其是幾段損壞嚴重的路面上,甚至塌陷了半邊入河中。從輜重營地中拖出去的木板,便被墊在道路崩塌處,直接修成了棧道模樣。

    各營的輜重隊中,有著職銜的匠師為數不少。走進營地,放眼望去,總能看到幾個身上配帶銅製或錫制的匠師徽章的技術士官。雖然不比那些擁有金質或銀質徽章的大工程師和工程師,但他們這些匠師,若是在外面工坊中,普遍都能拿到數百貫的年資。

    不過他們大半是在軍中所培養,從隨軍技術學校教練出來。軍中的工匠人數,並不比外部開辦的學校少多少,而水平也不遜色。但台灣的私家工坊,不敢挖趙瑜的牆角。同時有了職銜的軍中工匠,一般都能直接升做技術士官,所拿到的薪資也有上百貫之多。

    小風車呼呼急轉,鋸木聲不絕於耳,打鐵聲叮叮作響,還有車輪發出的吱吱呀呀聲。輜重營地,總是大營中最熱鬧的一處。不過,如果掀開從前線退下來的士兵營帳,從中爆出來的聲響,也不遜於輜重營地。

    「豹子!豹子!豹子!」

    「!!!」

    營帳之中熱火朝天,駐紮在帳內的三十多人,有一多半圍著一個反放下來的頭盔,大聲叫著,隆冬時節,帳內又沒生火。但人人汗流浹背。頭盔中,六個骰子滴溜溜的旋轉,每一隻眼珠都隨著骰子在轉動。

    「啊……」

    不知最後轉出了什麼點,一群人突然齊聲哀歎,倒是做莊的一個士兵哈哈笑起,從參賭的袍澤手中,毫不客氣的將權充籌碼的小短棍一根根拿過來。莊家面前堆滿了小棍,抬手抓起頭盔中的骰子,大聲笑問:「還來不來?」

    「再來!」輸紅了眼的賭徒一起叫道。

    這是間長達四丈半,寬達兩丈的大營帳,滿滿噹噹的住進了一個排的兵力。兩排床鋪平鋪在地上,下面墊了麥稈或高粱稈。張大牛就躺在最靠帳門的舖位上——這是排正固定的位置——就著帳門門簾透進來的光線,翻看著幾封家中寄來的書信。

    張大牛有老婆孩子,性格又穩重,卻不好賭。而且左腿上還綁著的石膏繃帶,也讓他擠不進去。前日關牆被飛火雷炸塌,副二營趁機殺入關城。不過高處山頭的古北口要塞炮火不絕,而飛火雷中填充的火棉易於自燃,危險性很大,所以數量有限。幾番使用便已告竭,不得不靠著工兵爆破來推進。在磚石廢墟上每進一步都是困難重重。張大牛便是從被炸塌的關牆上一腳踏空後,不意摔斷了左腿,被抬了下來。

    不過這也是他的幸運。由於他這個排正受傷,他的這個排也傷兵不少,故而被交換回後方。而就在一個時辰後,從北方趕來的女真援軍,便衝進了關城。幾天中,由於不停的攻城,副二營的戰力損耗嚴重,又在即將攻破寨防的時候,遭到敵方援軍的痛擊,官兵們慌亂之下,損失慘重。竟被逐出了關牆。

    以舊東海軍的標準,這完全可以說是慘敗!

    就算副二營的都指親自指揮最為精銳的營部都,將殺出關來的一千女真鐵騎又殺了回去,但戰事卻是實打實的不順。屢攻不克,頓兵城下半個月之久,兵力傷亡上千。自成軍以來,損失以此戰為大。

    不過張大牛也很清楚,以三千疲兵攻打天下知名的雄關險隘,能一步步攻到最後的要塞之下,已是難得。就算被敵方援軍逐出關城,也是因為兵力不濟。真正犯錯的,應該是輕敵疏忽的軍團長才是。

    如今林軍團長已經親領軍團主力上來替換了第二副營,以正營的戰力,關中守軍的性命,也就到了倒計時的階段。

    ………………

    古北口。

    關上關下,都有火炮轟轟作響。一顆顆鐵球在空中尖嘯著,畫出美麗的弧線,落到敵軍陣地。

    十幾日來,攻守雙方的火炮不知發射了多少次。直到此時,還沒有人注意到,這個世界的人類歷史上的第一次熱兵器的交鋒,就在古北口內外展開。

    聽著關中要塞上,比起十天前仍然不見稀疏的炮聲,張希均很是詫異:「都這麼些天了,炮彈還這麼密。女真人剛造炮沒多久,質量肯定不如我們,怎麼打了那麼多炮,也不見有炮自毀的?」

    「青銅火炮不容易炸膛,」張希均的頂頭上司來自舊年的野戰營,見多識廣,「我們的熟鐵炮工藝出色,而金人的青銅炮質地優良,要等著炸膛,都不是那麼容易的事。」

    「但只要金虜火炮不停,要想攻下古北口,就不知要費上多少氣力。」

    「自古雄關險隘,被攻下的少。被放棄得多。若關中守軍上下一心,那便就是金城湯池一般。如今頓兵城下半月,也是因為金虜一心死守。而且這裡的關牆也實在太麻煩了!」

    張希均看著關牆廢墟上的一片碎石瓦礫,心有慼慼焉的點著頭。

    古北口的城牆外牆,不是東京開封那種用磨得方方正正的長條青石或是大型城磚壘砌起來的牆體,接縫處還要用糯米汁黏合。卻都是就地取材,外牆用的是小塊的片石壘積而成。

    這樣的牆體,用火藥很容易炸塌。但炸塌之後,遍地的碎石對進攻一方的阻隔,並不比城牆完好時差上多少。尤其是古北口關口狹窄,兵力展開不易。而關城內,卻有著廣闊的腹地。當攻城一方一步一滑踩著瓦礫艱難的翻上城牆時,就會受到優勢守軍從四面八方射過來的箭雨打擊。

    而處在高處的要塞炮台,又不斷用火炮向攻城的人群中轟擊。雖然金人炮兵的射術和準頭都不值一提,但只要炮彈落到關牆廢墟上,那隨之飛濺起的碎石,比一顆顆單獨的炮彈還要危險。

    虎翼一軍裝備的野戰炮不論從威力還是射程都遠遠勝過女真人的火炮,但火炮陣地的高低差異,和關牆對守軍的掩護,卻將兩者的表現一體拉平。

    直到前幾天,軍團長林慮遣人攀上兩側的山峰,設置了瞭望哨,才順利的引導自軍的火炮準確的對準關內的目標。但為了攀上山峰,在山林中與女真人游哨廝殺慘烈,損傷卻是為數不少。

    「列陣而戰,金人絕非敵手,但在樹林中單兵廝殺,卻讓金人拉平了與我們的差距。」

    楊無敵廟中,一軍團的軍團長林慮畢恭畢敬的戰著。在他面前,一張娃娃臉面沉如水。趙武當日排出三隊人馬,分別攻向太行山的居庸關、紫荊關,和燕山的古北口。如今太行兩關皆控制在手,只有古北口戰事不順。趙武遂將後方事務丟給了副手,自己帶了親兵趕到了前線。

    「本帥不想聽解釋,總結要到戰後去做。本帥只想問你,古北口什麼時候能拿下來!?」

    趙武領軍十數載,手上血債無數,數百萬條冤魂打造的積威,讓林慮這名宿將也是不寒而慄。只見他低著頭,小心的回話:「回大將軍的話,雖然關中金虜人數眾多,又各個拚死。不過這幾天,末將已經一步步的將他們的防線逐個擊破。如今已經點選起幾隊精銳,等夜間突入關中,只要在關城內佈置下陣地,守住金虜的反撲,讓他們士氣頓挫。攻下關城也便指日可待。」

    趙武低頭看著關城沙盤,斟酌著:「那山上要塞內的火炮怎麼處置?」

    林慮立刻答道:「關城有幾處是他們的射擊死角。陣地佈置在那裡,不需要擔心會遭到火炮覆蓋。」

    趙武點點頭,算是認同了林慮的計劃,口氣也鬆了下來,「今次一場惡戰,雖是損傷頗大,但對我軍也是個鍛煉,天下從無一帆風順的好事,多點挫折更利於日後的成長。『天將降大任於斯人也』嘛……」

    「末將明白!」

    …………

    洪武元年十一月初四。

    遼陽。

    「隆冬進兵?」完顏宗弼驚叫起來,猛地跳起,「南朝君臣是瘋了不成?!」

    宗望的聲音很低沉,還有些嘶啞:「他們瘋沒瘋我不知道,但古北口是千真萬確正在被攻打。若不是蒲家奴叔叔早有準備,說不定南蠻子的龍騎兵已經往大定府殺過去了。不過現在收到的消息,是蒲家奴叔叔趕在出援前發來的,是半個月前的情報,如今的戰局如何,卻也是讓人憂心!」

    宗弼當年南下攻遼時,曾走過古北口,對當地的地理還有些記憶,燕山的高山深壑,古北關口的塞防重重,都給他留下了深刻的印象:「古北口重關險要,山道又是崎嶇,守軍還有火炮助陣,再加上是隆冬,天時地利皆在我處,應該不成問題!」

    「希望如此!」宗望也去過古北口,同樣深悉地理,古北口如今的戰事就是日後遼陽城防的預演,「若是依仗古北口的險關都擋不住南朝野戰軍團的攻擊,那遼陽恐怕也守不住多久……」

    「二哥,你也太妄自菲薄了。就憑著遼陽城內外上百門重炮,就算古北口守不住,遼陽也一樣能守住。」

    「兀朮,你……」宗望正要說些什麼,卻突然一陣劇烈的咳嗽。他捂著嘴,彎下了腰,咳得撕心裂肺,彷彿將五臟六腑都咳了出來。只等咳聲稍緩,他一手抓過几上的茶盞,將裡面的熱茶一飲而盡,喉嚨中呼哧作響,好半天才恢復過來。

    「二哥,你沒事罷?」宗弼憂心的看著宗望。

    「我沒事!」宗望搖搖頭,聲音嘶啞難聽。他黝黑的臉上泛起的病態的紅暈,讓他的話沒有任何說服力,「這半月身體是有些不爽利,不過也沒什麼。歇歇就好了。」

    完顏宗弼臉上的憂色難掩,但也,「二哥,中京道如今被趙武強攻,大同那裡只隔著一道太行山,應該比我們更早收到消息。粘罕他會有什麼反應?」

    「粘罕不是蠢貨。有他在,」宗望雖是與宗翰不合,但對宗翰的才智卻有著毫不動搖的信心。他深信,當宗翰聽到中京路被趙武強攻的時候,必然會做出最正確的反應。

    不過宗弼的信心卻不如宗望那般充足:「但就是因為粘罕重兵在外,所以蒲家奴叔叔才要死保中京路。不然,完全可以退一步,不與趙武硬拚。二哥,還是請五叔下令讓粘罕回來。如今我大金兵力分散,互不支援,沒有單獨進攻的實力,只有死守的份。但若是遼東多了粘罕的十萬兵馬,也就有了進攻的能力。就算防守,也不會捉襟見肘了。」

    宗望搖頭苦笑:「若粘罕真的退回遼東來,那大金可就真的完了!沒有河東路對南朝的牽制,趙瑜只需讓陳伍堅守遼西,他可以輕鬆舉兵攻擊關中。趙構那廢物還有黨項的蠢貨在後牽制,如何會是趙瑜的對手。等趙瑜解決了趙構,再回頭來,他的數十萬大軍完全能將我們趕回白山黑水。」

    宗弼皺眉深思,宗望則繼續說著,「兀朮,這幾年我讀了不少漢人的史書,自覺學問大漲。如今的天下局勢,有些與千年前的三國類似,不過是南北顛倒了個。趙瑜勢力最強,如同曹魏,而我們軍力強盛,人丁稀少,如蜀漢,至於趙構,那便是東吳。東吳曾偷襲荊州,讓劉備和關羽、張飛一等蜀漢君臣盡數飲恨。但諸葛亮任了蜀漢宰相後,卻還要與東吳談和聯手。不是他們之間仇怨不深,而是因為有曹魏在。如今,如果我們與趙構不能聯起手來,那日後便是被各個擊破的結果。」

    宗弼點頭受教,心中卻有著些隱隱的不安,眼前最大的問題是中京路被趙武狂攻,他二哥為何說起這些不搭界的話,「二哥,那如今該怎麼辦。遼陽還能調得出兵去支援嗎?」

    「陳伍與我們對峙在遼西一線。如今已是隆冬,他們進兵不易。完全可以調出兩個萬人隊。粘罕,這次就由你來統領!」
ffooxx 發表於 2012-2-5 17:55
大宋帝國征服史:正文 第二十三章 烈風(中)

    PS:趕在一點前。終於修改好了。四個小時,五千五百字。真是夠累的。

    洪武元年十一月初五。丁卯。【西元1126年11月21日】

    古北口關城,闊不及百步,長也僅有里許,本是燕山群峰中一段略微寬闊的谷地。在南北谷口,皆有關牆夾持,城內道路兩側,屋舍、營地和倉庫皆有高牆相圍。東西兩側山巒高企,順著山勢,城牆逶迤、敵樓林立,一座座、一重重,互相聯繫,相互支援。而盤踞在關城東南部大石嶺上的炮壘要塞,更是讓關城的守衛力量更上了一個台階。

    如此險關,當然可讓敵軍望關興歎,但城防設施眾多,也使得關城內的轉圜餘地也大為縮小。完顏蒲家奴的兩萬騎兵聲勢浩大,自不可能全軍駐守關城。最早駐紮在城中只有四千多人,當蒲家奴領軍來援,撤下傷兵,補充了生力軍後。關城內的守軍也不過六千人上下。

    而當五天前的深夜,林慮派出麾下精銳趁夜來攻。女真人全沒想到敵人會有這般瘋狂,關牆上的防線瞬間被突破,數百名敵軍轉眼衝入城中,並搶佔了幾處預定的火炮死角,好整以暇的坐下來防守。

    雖然一開始被這次突擊所打懵,但很快要塞上的火炮就開始瘋狂的發射,將關牆一線封鎖,以防援軍上來。而關內的守軍則舉兵反擊,可上千人擁擠在並不寬闊的道路上,卻成了火槍的餌食。幾座小小的院落,卻成了難以逾越的關隘。用著手上的槍彈,虎翼軍的士兵們給女真人好好的上了一課,什麼才叫防守。

    在大宋修造的關城中,無論大道支巷,道路一般都是曲折多變,少有聯通,如太原城,多是丁字路,如壺關關城,彷彿九宮陣,這是為了在敵軍攻入城中時,展開巷戰所準備。

    而古北口關城,始建於北齊,在隋唐時也多有修建。至安史之亂後,河北藩鎮割據,古北口成了盧龍節度使司防禦。關寨林立,寨防完備,關城內的道路也是彎彎曲曲。不過等到後晉兒皇帝石敬瑭割讓燕雲十六州,古北口落入遼國手中之後,城中的佈置便發生了改變。

    契丹人雖然重視此關,但關城內的建築格局卻不合慣於輕騎機動的契丹騎兵的習慣,故而兩百年來多次改建。外部,由單純防禦北方之敵的防線,改成南北雙關的格局,並偏重於南方。在內部,則將關城中的道路房屋推直拉平,一條大道貫通南北,騎兵來回衝刺,全無半點阻隔。

    可這樣的便利,對於攻入城中的一方也是一樣。一旦攻方在關牆之內劃出了一塊屬於自己的陣地,守軍就無法借助地利加以迂迴反擊,只能正面硬拚上去。五天來,虎翼一軍每每趁著要塞中火炮的間隙,派遣援軍衝入城中。在關城中央的大道上,衝入城中的虎翼軍將士已築起一座座街壘,與道旁的屋舍廢墟互相掩護。逐步推進,一寸寸的蠶食前去,將女真人的陣地不斷的壓縮。

    可要塞中的火炮,在這五天中也變得越發的瘋狂。當初的死角,在守軍移動了火炮的炮位後已不復存在。而虎翼軍們殺進城中之後,刻意與女真人保持犬牙交錯的戰線,卻因不分敵我的開炮射擊,而變得毫無意義。

    由數十丈高差落下的炮彈,一擊便能摧毀一根一人粗的房梁,一炮便能轟塌青磚壘起的山牆。炮彈濺落如雨,關城內本就不多的院落中,已經看不到一間完好無損的屋舍。

    淒厲的尖嘯從頭頂傳來,又是一炮落下。沉重的鐵球劃著弧線砸到已是遍地瓦礫的廢墟上,碎石飛濺,衝擊波橫掃而出,滾滾的煙塵衝上了半空。

    一個士兵從碎石木樑搭起的街壘中抬起頭來,滿身都是塵土,頭盔上也落滿了煙塵。只有一對如鷹隼般的雙眼依然銳利,對著前方來回掃視。並不出他所料,趁著這波炮擊,敵軍果然衝了上來。

    女真人也許並不知道什麼叫炮步協同,但用箭雨壓制敵軍,然後趁機衝殺的戰術,他們已經用了幾百年。如今將箭矢換成炮彈,也沒有多少區別。不過,就是火炮的準頭太過不遂人意,讓這種壓制完全起不到作用。

    一群女真戰士舉刀從己方的陣地衝殺上來,衝鋒時,卻不忘借助路邊的各種障礙物來掩護自己。飛來的槍彈擊中了幾人。近距離的鉛彈威力大得超乎想像,打中頭顱,頭盔和頭蓋骨一起被擊飛。打中四肢,手腳便從創口處斷裂。而被擊中軀幹的士兵,卻彷彿被攻城槌猛力撞中,五臟六腑的碎片都從口鼻處噴了出來。不過,沒有被射中的女真戰士,卻各自精神一震,不給火槍再次上膛的機會,吶喊著用更快的速度猛衝過來。

    而街壘之後的虎翼軍士兵,在一輪射擊過後,並不再上子彈,而是各自挺槍上前。女真人學會閃避槍彈,但面對面的刺刀,卻是他們閃避不了。對於白刃戰,屬於野戰軍系統的士兵們有著更多的自信。

    不論完顏蒲家奴的女真騎兵,還是趙武的虎翼一軍,對於巷戰的經驗都幾乎為零。女真人沒有經過幾次,攻下城池後,城中抵抗不絕的情況。而屬於野戰軍系統的虎翼軍,連守城的次數都沒有幾次,更不用說巷戰了。但相對而言,虎翼軍這邊多少還有點理論基礎。

    「殺!」

    火槍兵三人一組。刺刀接連刺出,在狹窄的道路上互相支援,而自持勇力的女真士兵,卻沒注意配合,只知道揮刀。當兩支皆以勇力聞名的隊伍正面撞擊在一起,實力上的差距轉瞬便以鮮血和生命表現出來。

    不過幾次呼吸之後,虎翼軍士兵們已經站在敵軍的屍體之上。將自家的傷員起起,給苟延殘喘的敵人一個痛快。再向前突進十幾步,各自尋找隱蔽處躲藏下來。

    而下一刻,空中再次響起呼嘯聲。

    ……………………

    夜已深沉。

    張希均悄無聲息的走在黑黢黢的山林之中,身上披掛的衣物和斗篷都是純黑。在無星無月的夜中,就算近在咫尺,也難以發覺他的蹤跡。而在他身邊,幾名同袍也同樣靜悄悄的俯身走著,與他並肩而行。

    一行人雙腳輕提輕放,踏足在厚重的落葉層中,暗夜之中,卻只能聽見刻意壓低的呼吸聲,和一點點細微的枝杈碎裂的聲響。

    燕山山巒跌宕起伏,草木森森。暗夜中的森林,一株株樹木枝椏橫生,彷彿怪物張牙舒爪,如有鬼影憧憧。

    他們是直屬於野戰營營部的游騎兵,與遼人和金人遠探攔子馬相當。皆是一等一的精銳。論軍銜都是一色的士官,在士官學校經歷了三年嚴苛的訓練。都是只帶著鹽和火石,就能在野外遊蕩半月依然活蹦亂跳的精兵。

    今夜,軍團長林慮將他手下幾十名最為精銳的游騎兵都派遣出來。若是在平日,他絕不會一股腦將這些精銳都投入到同一樁危險任務上,但現在此舉,卻是無可奈何。大石嶺上的要塞火炮,居高臨下,雖然只有十門,但給虎翼一軍打擊,卻比原本安放在關牆上的那十幾門重炮大得多。

    在今日午時之後,軍團長林慮集中精銳組織了一場猛烈的突擊,關城已經盡數落入虎翼軍手中,完顏蒲家奴的本部已被逼退到思鄉嶺下,要塞中的守敵退路完全斷絕。但也不知完顏蒲家奴用的什麼手段,退回大石嶺上要塞中的兩千女真兵,個個是不要命的敢死隊。面對子彈和刺刀,卻無半絲退卻。

    不過,這也多是東海軍歷年來的戰後掃蕩的功勞。這些年來,也只有最早的長生島一役,將俘獲的幾千女真兵當作了奴工使用。在這之後,東海軍對上女真兵來,始終都是斬盡殺絕。駐紮在北方的將領,無論陳伍還是郭立。都是喜好將人頭堆成京觀的主。如今領軍攻來的趙武,又是凶名在外,據說手上有幾百萬條人命。

    古北口關中守軍被逼到絕路,死守在大石嶺上要塞。心底都只有拚死一戰的念頭,降也好,不降也好,都只是一死。即是如此,不如拚死一戰,撈一個夠本。

    從下仰攻要塞,能走的道路只有三人並行的寬度。一道石階盤曲向上數百步,半日下來,虎翼一軍的將士們所流下的鮮血幾乎將石階染紅。二十天來,虎翼一軍的戰損讓趙武都看著心驚,更別說林慮這個軍團長,現在面對地勢更加優越的大石嶺要塞,也不敢再驅使將士無畏衝殺上去。

    大石嶺要塞高出關口數十丈,內外皆有重關。正面攻打不易。但其東面半里處,還有一個高地,與其幾乎等高,上面只有一座望樓,不過卻被關城中的城防所掩護,虎翼一軍在攻下關城前,對其只能望洋興歎。但如今關城一落,沒有了外圍防護,一眾參謀們都將眼睛盯了上去。

    沿著山勢向上攀登,不時的俯身按著地面借力,十幾名游騎兵的身形,輕巧得像一隻隻狸貓。很快,一行人互相提醒著停了下來,守著這座山頭的崗哨就在百十步外。舉著小巧的望遠鏡,透過重重的樹木,一點火光搖搖晃晃。圍著火堆,五六名女真士兵或坐或臥,只有一人站著,視線卻都望著另一側山下的戰火。

    張希均和同伴咬著耳朵,將任務一一分派。從腰後拔出一尺半的尖刀,黝黑無光,俯下身子,靜靜的摸了過去。山下的火炮,一聲接一聲的不停響著,隆隆的炮火是對他們最好的掩護。

    一步接著一步,接著樹木的掩護,十幾名游騎兵如同撒開的大網向這個崗哨罩過去。火堆邊的哨兵,都是神色困頓,近二十天來的戰事,他們的精力都損耗殆盡。而不斷響起炮聲,也讓他們注意不到漸漸接近的死神腳步。

    張希均已經俯身在樹後,火光隔著樹叢就眼前閃爍,而女真哨兵們仍懵然不覺。低下頭深呼吸一口,張希均一個箭步從樹林中衝出,對上分派給自己目標,左手捂嘴,右手持刀捅了了進去。與他同時,幾名游騎兵同時衝出。幾個哨兵根本來不及沒有什麼反應,一聲報警都沒有發出,便紛紛斃命。

    感覺著手中的身子已經不再顫動,張希均輕輕的將他放倒下來。身子一陣發虛,短促的突擊僅僅眨眨眼的功夫,卻讓他耗費了大量的體力。

    抬頭上望,高聳的望樓火光依舊,平平穩穩不見動靜。張希均和同伴將屍體擺成原樣,又沒入了山林之中。

    片刻之後,隨著最後的幾聲慘叫,游騎兵們站在了望樓之上。

    「可以讓下面將飛火雷送上來了。」火光中,游騎兵小隊的隊正這樣說著。

    飛火雷數量有限。早在十多天前,攻打關牆時,虎翼一軍的存貨便已用盡。不過大將軍趙武前來,將庫存的一批飛火雷也盡數調撥個虎翼一軍。三十枚的份量,足以將大石嶺要塞夷為平地。

    半個時辰後,張希均扶著望樓上的雉堞,眺望著半里外的要塞。身後的炮兵們正忙著將飛火雷的炮架搭起,而他卻在無聲無息的笑著,

    『這一戰,終於有了個了局。』

    ……………………

    思鄉嶺。

    從古北口北上,一出北關關牆,便是一座險峰拔地而起。越過此嶺,便再也望不見身後的故土。南人自此北行,都免不了登上思鄉嶺,向南方一望故土。離家萬里、鄉關不見,這在交通不便的時代,往往便是永訣。

    宋時宰相王珪,北使契丹時曾在此留下詩句:『曉人燕山雪滿旌,歸心常與雁南征。如何萬里沙塵外,更在思鄉嶺上行。』

    同一個夜晚,正當張希均一行在大石嶺要塞東面的山頭上艱難攀登的時候。一道十數里長的火龍正將峰谷間的山道標示出來,完顏蒲家奴率著他麾下僅存的一萬六千多騎,繞過思鄉嶺,卻緩緩向北行去。

    不同於來時的氣勢洶洶,向北方退去的隊伍,明顯失去了滿身的銳氣,不僅騎手們個個垂頭喪氣,連胯下的戰馬也向下耷拉著腦袋。他們曾經縱橫天下十數載,接連攻下了這個世界上最強大的兩個帝國的都城,聲威波及萬里,金白色的戰旗一旦出現在戰場,便能讓敵人肝膽俱寒。

    可是他們如今卻丟下了榮譽,拋光了自信,甚至將兩千多同族的兄弟留在了身後爆炸聲尤不絕於耳的古北口關城內,自己卻連夜倉皇而逃。二十天的關城搏殺,女真戰士的勇氣從未缺少,士氣並無低落,但面對少數敵軍的衝鋒,他們卻是節節敗退,將重關險隘一寸寸的讓了出去。

    女真自起兵而來,戰無不勝,唯獨面對當年的東海軍、如今的大宋軍,卻是敗績連連。攻城不克,野戰盡墨,如今連如此險要的關隘都不能守住。南朝大軍來勢浩蕩,氣勢凌人,女真鐵騎雖強,卻毫無抗手,天地雖大,還有大金存身之地嗎?

    領軍的將帥中,也有許多人的心情難以平復,萬戶完顏阿魯補就走在蒲家奴的身邊:「其實還可以再守上幾日的……」

    「不能再守了。拼人命,我們女真是拼不過南朝的。」蒲家奴頭腦很清醒,心中並無任何失意,「燕山府就已經損失了兩萬,而如今單一個古北口就又是五千人,完顏部的子弟兵根本經不起這樣的消耗。再來幾次同樣的大戰,我們大金國就只能讓孤兒寡母上陣殺敵了。」

    入夜後的燕山寒風冰冷刺骨,阿魯補抬頭看著渾不見星光的天空,一場風雪眼見著又要到來,「現在已是十一月,天氣一日冷過一日。再守幾日,暴雪封山,趙武那廝如何還能再攻。南人畏寒,遠不如我們女真漢子在白山黑水打熬出來的筋骨,冬天的幾個月內,他們也別想再來打古北口的。」

    蒲家奴輕輕提著馬韁,「陳伍領軍在遼南駐紮了這麼些年,也不見他怕冷畏寒過,倒是常見南蠻子的騎兵隊往遼東殺過去。南朝軍中多有契丹和渤海人,不要指望天氣能幫我們多少忙。」

    「可是……」阿魯補還是難以釋懷,舊年的春風得意,如今的一敗再敗,讓他怎麼也放不下來。

    「不要在可是了!」蒲家奴聲音猛然提高,「趙武不依天時,趕在十月出兵。是想打我們個措手不及,攻下中京路,將大金東西隔斷。如果不是在古北口事先準備下火炮,又將大軍移鎮北安州。燕山落入南朝手,他的計劃說不定已經成功了。

    如今我們在古北口堅守了二十天,已經打破了他的計劃。若是趙武還是執意北上,到了大定府,我們必定會給他一個終身難忘的教訓。」

    天下聞名的雄關要地,只堅守了二十天就告陷落,在任何時候,都算不上件可以見人的戰果。不過在完顏蒲家奴看來,這並不算失敗。至少他只用了區區五千人的損失,就從南朝最精銳的野戰兵團的手中,為中京路,為大金國,爭取到了二十天的時間。

    這二十天中,會寧、大同、遼陽,肯定都已經收到了他發出的求援軍報。吳乞買、宗翰、宗望,他們也必定會做出相應的反應。

    「有這二十天,粘罕和斡離不的援軍應該已經發出來了。也許不會來中京道,但只要他們在他們的防線上給予南蠻子一定的牽制,趙武顧忌之下,也只有暫且收兵一途。」

    「我們在這裡拚死拚活,粘罕、斡離不他們卻只需稍加牽制……」阿魯補沒有說下去,但對這種不公平的情況心中不忿,卻是表露得十分清楚。

    蒲家奴搖頭道:「南朝有句話說得很好。『皮之不存,毛將焉附?』沒有了大金國,下面的這數萬部眾如何能保得住?……不要再多想了!如今天下大局雖是南朝佔優,但我們也不是沒有一拼之力。自古以來,南朝北伐,無不損兵折將,所謂的勝利,不過是敵手自降而已。就算南朝兵力強盛,也殺不到草原和遼北。自始至終,我們都是處在不敗之地。就算敗到底,也不過回鴨子河邊釣魚罷了,又有什麼好害怕的?」

    完顏蒲家奴自幼跨馬提刀,張弓逐敵。數十載,大小千百戰,他勝不驕、敗不餒,心志如同河水中被經年沖刷的礁石,外表圓滑,但內裡卻是堅硬如鐵,不可動搖。

    「堅持下去,勝利永遠都屬於更有耐力的那一方!」
ffooxx 發表於 2012-2-5 17:56
大宋帝國征服史:正文 第二十四章 烈風(下)



    井陘百里羊腸,一支一眼望不到頭的軍隊。在太行山中的要道上上下盤旋。兩側山高淵深,完顏銀術可縱馬路上,看著連綿不絕的懸崖峭壁,心中也不禁有些打顫。

    所謂陘者,山之絕坎也。凡兩山中斷,以成隘道者,便謂之陘。山西表裡山河,形勝之地,太行山延綿千里。將山西與中原和河北阻隔。不過千里山巒,中間也有八條通道,這便是太行八陘。井陘便是太行八陘從南往北數的第五陘。

    如今完顏銀術可便是身在井陘中最為險要的一處關隘——俗稱娘子關的葦澤關。關口狹仄,大軍的行軍速度便在關口處緩慢了下來。他心中雖急,卻也的耐下性子去慢慢等待。

    對於今次的出兵,完顏銀術可也是心中憂慮。目標一變再變,從一開始的南下,到現在的東進。從中原改到河北。連預定兵力都不得不從萬人騎隊,到現在三萬大軍,為了將趙武的大軍拉回來,他是連太原城裡的老本都搭上了。

    如今銀術可領太原軍東進河北,穿越井陘,攻擊太行東側的真定。而宗翰則領本部駐紮在奉聖州。奉聖州屬於後世的張家口。是直通大草原的要道。舊年遼軍南下,也多由此處集結出發。對金國西南太原、西北大同二路來說,此地也是通往中京道的必經之路。現如今,趙武已經佔據居庸關,奉聖州不得不留兵防守。

    銀術可知道宗翰很後悔,他本是打算刻意造成兵力空虛、不敢應戰的假象,引得趙武揮軍來攻大同。宗翰甚至已經讓完顏銀術可打著他的旗號,在臘月時南下攻擊中原。但趙武卻是先攻中京道,將他們的計劃全盤大亂,誰也沒想到,趙武竟然敢在冬天用兵。

    從中京路傳來的一封緊急軍報讓完顏宗翰放棄了預定中南下中原進行騷擾的計劃。緩不濟急,要想打斷趙武對中京路的攻勢,只有直出趙武身後。在放棄居庸關之後,已經不可能利用軍都陘來反擊,算來算去,也只有河北空虛,從井陘出兵一途。

    「必須打亂南朝的攻勢。自古從無敵軍用兵於後,前方還能順利進軍的道理。只要趙武回軍,南朝士氣頓挫。到時再趁隙而攻,明年就能輕鬆許多。」

    這是宗翰送給銀術可的信中所說,銀術可只希望他真能如願。再一望太行的巍峨群山,就不知道山巒的對面,等待他的會是什麼樣的情形!

    ……………………

    真定。

    滹沱河從太行奔流而出,雖然已是冬日,但滔滔的河水,仍是沒有結冰的半點跡象。

    劉克終是真定府府軍中的一名馬軍隊正,正領著他的一小隊人馬從井陘關口撥馬而回。這樣的任務。對他來說很輕鬆,在女真人偃旗息鼓的現在,就如同郊遊一般。

    雖然完顏宗翰仍據有河東,不過在真定士民看來,金虜連番慘敗,已是苟延殘喘。哪還有膽子再從河東殺出來?韓相公都說了,等到明年開春,就是給他們最後一擊的時候。

    整個河北西路,只在相州駐紮了一個驍騎營。不過這支野戰騎兵營戰力驚人。半年下來,河北十幾處號稱萬人的賊軍被他們兩千精騎殺得人頭遍地,血流成河,毫無半點拮抗之力。

    剩下的小支盜匪,被嚇得一個個鑽進山林中,躲起來瑟瑟發抖。故而當河北兩路安撫使韓肖胄喊出只誅首惡、脅從不問的時候,多少賊人紛紛砍了自家的頭領,捧著首級獻來相州,只為求個恩典。

    軍力如此強勢,洪武新朝在河北的統治自然越發的根深蒂固。當兩個月前,威遠大將軍親領八萬大軍由黃河北上——過了滑州的黃河幾乎是直直向北——臨著黃河的相州、真定兩地的官員,都免不了要去拜謁一番。聽跟著大府、通判去黃河邊的親隨回來後所說,當年童大王所率領的十幾萬北伐大軍。與這八萬人比起,連根腳趾頭都比不了。

    皇宋新聞在河北賣的很好,上面刊載的地圖和軍情,瞭解天下時局的士民也越來越多。

    真定府的茶館中,常常都能見到不少閒人在茶桌前擺起龍門陣,用茶水在桌面上一通亂畫,指著上面的線條圈點,當著天下輿圖一般:

    「等明年開春,新官家的大軍就會北上。驃騎大將軍去打黃龍府,威遠大將軍分兵兩路,一路攻大同,一路翻過燕山,陸安北則領軍攻太原。以金狗的實力,就像石頭與雞蛋相碰。過幾個月,他們的那個吳皇帝,就會像他們的皇儲一樣,被抓到南京城,跪在太廟面前!」

    劉克終每當聽到這時,心中總是一番激盪。遠征千里,封狼居胥,這才是男兒該做的事。等明年開春,南方大軍北上,他也要去投軍。搏個封妻蔭子,不負此生。

    「劉頭兒!」身邊的一個小卒突然慌慌張張叫起,打斷了劉隊正的幻想。

    「慌什麼!」劉克終一向以未來的將軍自詡,看不得部下驚慌失措。但當他順著手下指點的方向望去,自己卻差點跌下馬來。

    井陘的關口,一支浩浩蕩蕩的大軍正奔騰而出。千軍萬馬自太行深處湧來,宛如洪流破堤。無可阻擋!

    「是金狗!」劉克終從喉嚨中擠出的聲音,帶著顫抖,在奔雷般的蹄聲中,彷彿在呻吟。

    「金狗來了!」

    ……………………

    建鄴府湯山鎮。

    旗偃鼓息,漫天的塵土緩緩飄落。軍鼓號角不再在爭鳴,三四天來,斷斷續續一直沒有停歇的炮聲,也終於停了下來。

    夕陽下,一條條隊列長龍,從開闊的演習區向著南面的營地行軍過去。嘹亮的軍歌從嘶啞的喉嚨中吼出,歌詞早已模糊不清,但滿腔的鬥志卻直衝雲際。

    冬閒時展開軍事演練,放在哪個朝代都是通行的慣例,趙瑜這邊也不例外。駐紮在南京的四個野戰營,在山清水秀的江南消磨了半年,趙瑜也擔心再這般蹉跎下去,老虎都要養成了懶貓。所以在短期內沒有上陣機會的情況下,一場實戰演習便是必不可少的訓練科目。

    湯山的演習場距南京城只有四十餘里,二十里的範圍內有山有水,地形多變,正是最佳的演習場所。北臨長江,可以登陸作戰,平原廣大。足以排兵列陣,山林茂密,則適合演練伏擊。

    南面一點,則是有名的湯山溫泉,附帶軍營的大校場也便修在那裡。完成了各項演練科目,參加演習的部隊便可在帶著一點硫磺味的溫泉裡好好的洗個澡,洗去渾身的塵土,泡去一身的疲勞。

    至於趙瑜,並沒有與官兵們一起住進湯山溫泉,那樣四個營上下近萬名官兵沒有一個能休息得好。而是住進了演習場東面的寶華山上的律宗祖庭隆昌寺——當然,這是後世律宗中興後的說法——此時的隆昌寺仍名為寶華寺。在律宗式微的宋代,寺內香火不盛,殿閣也有幾分破敗,寺中的和尚沙彌加起來也不過十幾人。

    趙瑜倒是不在意這些,行軍在外,衣食住行本就沒有太多講究,就算他當了皇帝,也沒有改變舊日的習慣。唯獨改變的,便是他的臣子們更加注重保護他的安全。而律宗不同於法華、華嚴,注重戒律修行,少接外客,寺廟也便修得牆高門窄,正適合改作行宮。貼著演習場的山頭高約百丈,居高臨下,俯視平原,也正好是最佳的觀戰地點。

    趙瑜駐蹕於此,寺內的大小禿驢便被趕到了鎮江去掛單。山寺清幽,也是別有一番風味。在山上山下檢閱了一天,趙瑜也早早的上床休息。不過一封連夜從南京城中發來的急報,卻讓他將隨行的將領和參謀們都從床上叫了起來。

    「完顏宗翰攻下了真定府?!」一聽到軍報的內容,朱聰滿心的震驚,「會不會弄錯了!有趙威遠駐軍燕山府,他就不怕被抄後路?!」

    「宗翰的大旗有幾千人見著,如何能作假?!」

    趙瑜的心情也很浮躁,趙武那裡連續的捷報頻傳,幾處隘口接連奪占,古北口處雖然傷亡大了一點,但畢竟也攻下來了。這期間,完顏宗翰都是坐著縮頭烏龜,連居庸、紫荊兩道險關也不守,怎麼好端端的卻從南面出井陘,攻下了真定府?

    「也許是虛張聲勢也說不定!」朱聰還是覺得不可能,「趙威遠在燕山、太行兩地打得太猛,宗翰不敢正面廝殺,所以才遣了一支偏師,打著他的旗號從河北入手。畢竟兵馬調動不是那麼容易的事,且今年河北絕收。河北流民都跑到北京城的工地去討口飯吃,女真人從哪裡搶糧食?宗翰出兵,首先先得將糧草準備好,這豈是半個月不到就能做到的?」

    列席的將校都是老於兵事的幹才,朱聰的判斷他們當然一點就透,大軍出戰,糧草先行。河北無糧的消息並不是秘密,宗翰若不是早有準備,隨軍備足了糧草,如何敢於突入河北平原?就算女真人敢吃人肉,戰馬可是要吃草料豆芻!

    趙武出兵是在十月十八,如今才過了一個月多一點,減去消息耽擱在路上和女真軍行軍打仗的時間,從宗翰接到完顏蒲家奴的求救信,到他出兵井陘,其間恐怕還不到十天。這麼短的時間,備足十數萬石的糧秣,對趙瑜的總參謀部來說都是很大的考驗,而以女真人的後勤能力,簡直是天方夜譚——所以這在時間上完全說不通!

    「但真定府還是被攻下來了!沒有足夠的準備,他為何要攻城?在河北西路燒殺一番,逼趙武回軍也就夠了,何必攻打真定?又是怎麼攻下的真定?」

    趙瑜反問著,朱聰也是一時結舌。真定府已經不是當初被火藥炸開後的殘破城池,半年多來的整修至少將城防重新修葺。對於金人的炸藥攻勢,城內守軍也不至於重蹈覆轍——火箭必然不會少,猛火油也準備了許多。就算沒有野戰軍在城內,征發城中百姓,守上數日,靜待援軍,不該是難事——如果完顏宗翰派來的真的是偏師的話,攻下真定絕不會這般容易,屆時駐紮在相州的驍騎二營趕來,攻城的女真軍可就有全軍覆沒的危險!

    到底是怎麼一回事?所有人的心中都是轉著一個疑問。

    丁濤站在一眾將領的最後一位,他從東京回來後,官位又漲了一級。離著將軍只差一線,正在等著下去帶兵,卻正好給趙瑜抓了過來。他靜靜聽了一陣,突然出言道:「也許完顏宗翰的行動並不是孤立的例子,如果將完顏蒲家奴在古北口的行動與他聯繫起來呢?那整件事應該都能解釋得通了!」

    趙瑜和朱聰都有些茫然,但兩人自持身份不便發問,只有一個階級低一點的高級參謀出言問道:「……此話何解?」

    「很簡單!」自信驕傲的青年校尉神采飛揚,目光灼灼,他朗聲說道:「為何虎翼軍攻打古北口不到三日,完顏蒲家奴就率援軍趕到?當時我們是猜測他是為了提防趙威遠的八萬大軍,才不得不將駐軍的地點搬到古北口附近的北安州。但若是換個角度想,冬季戰馬膘肥體壯,正是一年中女真騎兵戰力最強的時候。秋後出兵,才是符合北虜征戰的慣例……」

    朱聰眉頭一挑:「難道宗翰和蒲家奴本就有出兵的打算?!」

    丁濤重重的一點頭:「對!不論是完顏宗翰還是完顏蒲家奴,他們也許早就準備在今冬出兵,故而糧草皆是備齊,而軍隊也轉移到前線。所以虎翼一軍一攻古北口,蒲家奴就能及時趕來救援。所以趙威遠攻打軍都、蒲陰二陘,而宗翰卻沒有在居庸、紫荊兩處險關據守。無他,皆是準備出兵的緣故。

    宗翰打算統兵東出河北或是南進中原,故而糧草和軍力皆調離大同,南下進駐太原。而蒲家奴則是要牽制虎翼軍,保護宗翰後路,所以必須駐兵古北口。但趙威遠的行動卻打亂了他們的計劃。宗翰領軍南下,大同周圍兵力因此空虛,只能眼睜睜的看著居庸、紫荊二關失陷。古北口被攻打,完顏蒲家奴便陷入了被動,如今關口落入我軍手中,他便再無南下可能——雖有灤河一路可行,但卻要冒著被趙威遠和陳驃騎東西夾擊的風險!」

    丁濤一口氣解釋了這麼多,朱聰當然早就聽得明白:「也就是說,完顏宗翰的這次行動,不過是一切計劃失敗後的無奈之舉?」

    「準備了許久卻又無法作戰,軍心士氣必然會低落。不出兵爭戰一番,獲取一兩個說得過去的勝利,日後宗翰他再難帶兵。不過有趙威遠在燕山虎視,蒲家奴又已無力牽制,宗翰卻是不得不放棄更容易進兵的中原而選擇了真定。

    如果宗翰攻擊中原,會有偽帝趙構從旁協助,而他攻打河北,卻會遭到燕山和淮南兩路駐軍的南北合擊。孰難孰易,不問可知。而宗翰如今捨易取難,自然定是無奈之舉!」

    洞燭千里的本事誰也沒有,丁濤從手上僅有的殘缺情報,推斷出的結論肯定與真相有著相當的距離。但他一番推論,與眼前的事實卻能吻合起來,堂中眾人卻也都確信了**成。

    「無奈之舉嗎?朕的真定,朕的子民,就是讓女真人保持士氣的工具?!」趙瑜心頭怒起,女真已是苟延殘喘,不思自縛來降,還敢再來捋他虎鬚,「是可忍,孰不可忍。朕以驅除金虜,弔民伐罪起兵,不能坐視完顏宗翰肆虐河北。而金虜意圖趁冬時南下的圖謀,更是其心可誅。如此賊寇,須當即剿除,也不能再等日後!」

    不論對女真人軍事計劃的推測是否正確,趙瑜的反擊從來都是從自身出發——以我為主——既然如今只有完顏宗翰殺了出來,那就先拿他開刀。

    「隆冬進兵燕山以北當然對我軍不利。但收復河東也應該差不多是時候了。本想等到春天金人馬力不足的時候再出兵,可完顏宗翰都挑上了門,卻也不能不給他個回應!讓陸賈領軍北上河北,先將宗翰逼回去,再趁勢攻太原……他在淮南已經休息得夠久了!」

    「陛下!關西偽帝不可不防!」作戰司的一個參謀出言提醒著,宗翰能出兵河北,趙構照樣能出兵中原。兩賊聯手,僅僅是駐紮在東京城內的呂師囊部,根本不足以應對。

    趙瑜皺眉,低頭想了想:「荊湖的駐軍可否出動?」

    朱聰答道:「宣翼軍必須留下來鎮守夷陵和襄陽,兩處都是扼守蜀中和關中的出口,不能輕動。不過岳飛的暫編靖安一軍卻已經完成了大半的任務,殘餘的一些湖盜已不足為慮。他們的八千人歷經戰火,戰力已是不俗,可以先調他們北上。」

    「岳飛嗎?」趙瑜點了點頭,憑岳飛的能力完全不需要擔心,「就讓他先去洛陽,糧草從東京轉運。」

    「山西表裡河山,寨防堅固。趙威遠自燕山攻大同,陸安北自河北攻太原。兵力仍是不足,最好還有一支軍隊從中原進攻!」

    趙瑜微一斟酌,點了點頭:「當是如此!雖然演習不錯,但還是打仗更能鍛煉軍隊,讓野戰軍去好了!四個營一起,足以碾平所有的對手了!」

    「不知陛下欲以何人領軍?」朱聰問道。趙瑜望過去,只見他眼中儘是急切的神情。

    趙瑜咧嘴一笑:「由朕親征!」
ffooxx 發表於 2012-2-5 18:15
大宋帝國征服史:正文 第二十五章 天子(上)
    會寧。

    這座混同江邊的新城。與大金同時興起。舊年先帝阿骨打在此立氈帳,人稱皇帝寨,其餘大金勳臣的帳幕環繞周圍,直鋪出十里開去,這便是會寧之始。等到如今的皇帝吳乞買登基,仿宋人修宮室,建明德殿、乾元宮,將會寧州升為會寧府,又驅趕奴隸圍城築牆,會寧城也便初具規模。

    這幾年,在大金國中,會寧已有上京的稱謂。雖尚未正式冊名,但位次已在東京遼陽、西京大同,還有年初被南朝強佔去的南京平州等京城之上。按常理,等宮室一旦整修完畢,也就到了冊名定都的時候。不過這些禮法上的事務,如今也沒人再有精力去打理。

    此時此刻。會寧城中一片兵荒馬亂,雖不是敵軍來襲,但滿城亂竄的騎兵,不斷搖晃的旗幟,一聲接一聲的號角。卻也跟敵軍兵臨城下沒有多少差別。

    只因皇帝要親征!

    大金國的第二任皇帝從自己的宮室中走了出來,黝黑的面貌、矮胖的身材,乍看上去與南朝的洪武皇帝有幾分相像,或者說,與大宋太祖趙匡胤很是相似。在另一個世界,吳乞買的這幅外表,讓他是大宋太祖轉世的傳言深入人心。不過這個創意已給趙瑜先搶了去,吳乞買也就只能委屈的做個常見的黑胖子了。

    完顏吳乞買自登基以後,還是第一次穿上盔甲。舊時所用的甲冑已經完全不合身,而新造的盔甲一時還來不及完工,只能將一套魚鱗重甲解開來披在身上,用皮帶勉強綁好。皮帶深深得勒進大金皇帝脂肪層中,吳乞買肥胖的身材彷彿被束成了一節節香腸。這一點就與趙瑜完全不同,趙瑜是壯,渾身都是辛苦鍛煉出來的肌肉,而吳乞買卻是虛胖。

    作為大金皇帝,都勃極烈,吳乞買的任務是合理分配搶掠來的財貨子女,征伐之事自有宗望、宗翰這一等宗室名將處置。而他不用親自出陣,光憑身份便能拿到最大的一份戰利品。就算是阿骨打在位的時候,吳乞買也多是留在後方署理國政,等著前方的捷報。以用兵能力,他只能算是中等偏下,但眼下的天下局勢,已容不得他再留在安全的後方。

    在侍衛的幫助下,完顏吳乞買辛苦的爬到戰馬的背上,一番動作。讓他坐上馬鞍後,不由得喘息起來。而披掛了幾十斤重甲的沉甸甸的一坨肉給壓著,高大雄壯的天子坐騎,也不滿的從鼻子裡噴著熱氣,希希的哀叫。

    「陛下!」今次要隨行出征兩名宗室大將,完顏斡魯、完顏闍母各自馭馬靠了過來。

    斡魯瘦了,闍母胖了,不過有一點相同的地方,就是臉上都有著酒色過度的青黑眼圈,眼眶中也是泛著渾黃。而不用照一照從旅順以千金購來的東海造玻璃鏡,吳乞買也知道自己的臉色,與他們是一般模樣。

    南朝的美人,比起五大三粗的女真婆娘強出不啻百倍。會寧城中的女真勳貴們每日沉醉在溫柔鄉中,身邊醇酒美人,早忘記了完顏斜也的下場,全不在意時事變遷——洪武天子的根基日益穩固,大金已危在旦夕。直到前日,完顏蒲家奴的一封求救信,才將他們從醉生夢死中驚醒。

    趙武揮軍強攻古北口,意圖切斷西北西南二路與本部的聯繫。

    聽到這一句,完顏吳乞買幾乎要魂飛魄散。完顏宗翰手上的軍力差不多是大金國總兵力的四成。一旦中京道失陷,五萬多女真鐵騎,八萬餘異族僕從,就成了在暴風雨中搖搖欲墜的孤島,隨時都可能被南朝的大軍所淹沒。屆時,就算宗翰打算從更北面的上京道繞個圈子回來,也要看佔據了中京道的趙武答不答應。

    幸虧蒲家奴提前預計到現在的情況,才勉強保住古北口沒有被南蠻子一舉攻佔。但蒲家奴的求救信中,已經很明確的表示他根本無力保住古北口,僅僅能拖延一下時間。

    戰情迫在眉睫,在白山黑水間,與酷烈的天地之威鬥爭了上千年的女真人,心中的那股子悍勇頓時爆發出來。金國朝堂沒有繁文縟節,沒有官僚拖沓,當吳乞買決定領軍親征,一個個將帥也都站了出來。

    會寧城遠在極北,並不需要擔心敵軍,留下一千部眾守衛,其餘六萬。同時,以再次南下攻宋的名義,吳起買的招兵令也傳遍了左近千里內所有的生女真部落。這些還未完全融合進大金國中的部落,不像南方的shu女真,從上到下並沒有多少見識。在他們眼中,部落裡會跳大神的薩滿就是天底下最有見識最為聰明的人。對他們來說,南朝就是個可以任意劫掠的肥羊,只要躲著東海軍走,來回一趟,就可讓舉族老小開開心心的過上數個豐年。

    完顏部的勃極烈們也都看著他們這一點,才大著膽子來誆騙。衝殺在前。消耗敵軍的炮灰,什麼時候都是少不了的。等到了遼陽,命他們去中京道。不走古北口,從燕山山脈中找其他的路放著他們南下,與南蠻子的大軍死拼。成也罷,不成也罷,在各大勃極烈看來,能起到一點騷擾作用便是完成了他們最大的用處。若是在這過程中,南朝的兩個鎮守北方的大將軍只要露出一點破綻,勃極烈們是絕對不會放過。

    大金國的生死存亡,國祚存續,就在此一舉。無論吳乞買,還是其他女真貴胄,心中都已有了這個認識。大金與大宋的仇怨,傾盡五湖四海之水,也難以洗清。如今的南朝已經不同於趙佶、趙桓兩個軟蛋皇帝在位時的大宋,立國以來從無一敗的洪武皇帝沒有可能在勝勢下反而退讓一步。

    完顏部上下絕不會對趙瑜保有幻想。吳乞買想和談,勃極烈們也想保住如今的安逸富貴。但他們清楚,要想在和平安定中享受榮華富貴,就必須讓趙瑜明白,只靠著他手上軍力,絕不可能征服女真!

    完顏闍母在馬上向著吳乞買行禮:「陛下!臣的部眾都已集結完畢,只等陛下一聲令下。便可直趨南下!」

    完顏斡魯也跟上去說道:「陛下,臣也已準備完畢,還請陛下下令!」

    闍母是吳乞買的親弟,斡魯也是阿捨勃極烈,兩人身份尊貴,直接喚吳乞買的名字,在女真人的習俗中卻也理所當然。不過吳乞買喜歡南朝的這等稱呼,而與他同為勃極烈的貴胄們也無所謂在口頭上多讓一點。

    吳乞買點了點頭,雖然闍母、斡魯兩人都在女人肚皮上折騰了一年,但能力還未衰退,銳氣猶在。

    再一低頭。看了看過來送行的長子宗罄。今日全師南下,留守會寧的就是宗罄。「蒲魯虎,會寧就交給你了!」

    完顏宗罄恭聲道:「有兒臣在,會寧必不至有失。此去南方,兒臣祝父皇旗開得勝,馬到功成!」

    宗罄善頌善禱,吳乞買聽得順耳。笑了笑,彎下腰貼著宗罄耳朵:「小心那班漢人!!」

    無論契丹、渤海還是奚人,大金國中所有的異族軍隊,都會隨之南下。但屬於漢人的軍隊幾乎沒有,漢人臣子善於治國而不擅軍事,大都是留在會寧,如今南朝勢大,吳乞買擔心著他們會不會有人趁機謀叛。

    宗罄眨了眨眼睛,他身後就是漢臣之首的楊樸,也難怪吳乞買會想起說這些,又刻意了壓低聲音。他又是一躬身:「兒臣明白!」

    一切都交代了,吳乞買踩著馬鐙站直了身子,提著馬韁小小的轉了圈子。環視一通聚集在周圍、直至會寧城內外的數萬族中兒郎。黑壓壓的一片,看不見頭,看不見尾。浩如煙海的軍勢,就是大金持之立國的根本所在,有他們在身邊,又怕得誰來!?

    長長的青牛號角嗚嗚的吹響,混入極北雪原刮來的寒風中,將金白色的龍旗高高鼓起。大金皇帝的軍旗在凌冽的寒風獵獵飛揚。

    無數蹄聲踏破了白山黑水間的平靜,一道洪流滾滾南下,開赴即將爆發的戰場!

    …………

    中京應天府。

    道邊的榆柳,如值守森嚴的守衛,一個個從窗口中閃過。高高的汴河河堤,就在左近不遠處,但冬日凍結的河道,也不見春夏時林立的桅桿。趙瑜領軍北行,也是過了洪澤湖,到了宿州便下船,改為陸行。

    舒舒服服的半躺在疾馳的四輪馬車中,四周檀香繚繞。溫暖如春,趙瑜的雙眼半睜半閉,也是昏昏欲睡。這應該是他最後一次出戰了。如果此戰順利將大同、太原收復,無論關西的趙構還是遼東的吳乞買,無法再互相聯繫,為對方牽制兵力。到了明年,就是一個個逐個擊破,一統天下了。

    趙瑜身處的馬車,由國中最出色大車工匠精心打造。長一丈半,寬也有八尺,高大堅固。輪轂和車軸皆是精鋼鑄成,由軟鋼製成減震系統將劇烈的顛簸化為輕輕搖晃。堅實的檀木和鋼鐵製成車廂骨架和底盤,而車廂廂壁內外都是軟木,內外裝飾奢華,不過中間卻還夾有一層鐵板,用來防箭防彈。

    這輛專用於長途旅行的車輦,不同於四面透風、只用明黃帷幕籠罩的玉輅。車窗一尺見方,鑲在上面大塊的雙側透明玻璃,將深冬的寒流擋在了車外。這車窗玻璃雖尚帶著一點綠色,但晶瑩透亮的模樣,已經是國中的玻璃作坊最高的成就。不僅是玻璃,無論是精鋼輪轂還是車軸,又或是減震系統內的彈簧,都是代表了大宋最高水準的工業產品。如今,也只有趙瑜才能享受得到。

    在這輛大車周圍,身穿玄色軍袍,頭戴簪纓鋼盔的近衛軍騎兵,前後左右牢牢護衛著。不僅趙瑜的座駕,跟隨他一起北上的臣子們的車輛,也同樣被近衛軍所保護。

    與趙瑜同行的,不僅是計劃中的四支野戰營的兩萬大軍,還包括了近衛一營。留在南京城中的主力,也只剩近衛二營的三千人。不過還有江南東路的州郡兵護持,倒也不需要擔心——無人敢在此時作亂。

    自前日趙瑜決定親征,趙文和陳正匯為首的文武兩班重臣,沒有少給他苦諫。尤其是陳正匯,跺腳諫言的時候,連口水噴到趙瑜臉上。但趙瑜卻是堅持到底,將南京城招舊例交給太子監國,由陳正匯輔政,自己卻帶著大半個樞密院和參謀部一起北行。

    趙瑜是不得不親自領軍。

    眼下的大宋軍事部署,將整個野戰軍系統全盤散在外圍。宣翼軍分散在淮南、荊湖,虎翼軍被趙武帶走,北方軍則在陳伍手中,剩下的野戰四營再被人統領出去,趙瑜身邊可以信重的戰力就只剩兩個近衛營了。

    雖然趙瑜可以確信,他麾下數十萬大軍沒人敢對他刀槍相向。就算有人煽動了帳下部眾,但只要他這個皇帝往陣前一站,被鼓動的官兵全都得跪下來山呼萬歲。趙瑜有這個自信,漢初劉邦巡幸雲夢,韓信雖手中仍握有大軍,卻也不得不老老實實的來孤身參拜。開國之君的積威絕不是那些長在深宮婦人之手的皇帝能比得上的。

    可是趙瑜是天性謹慎,無論如何他都不會將手中的最後一支機動力量交給臣子來掌握。但此時此刻,若要統領大軍,從功績和資歷上能鎮得住野戰四營的,卻只有朱聰一個人選。

    趙瑜麾下雖然從不缺乏優秀的指揮官,但方面之臣的數量卻屈指可數,有過獨立指揮大軍經驗的將領並不多。趙武算一個、陳伍算一個,郭立、陸賈也都能算上一個。而率領靖安軍團在荊湖剿寇的岳飛,能力雖是毋庸置疑,但資歷和戰績遠遠不足,最多只能算四分之一個。至於其他將領,都是跟在主帥身後作戰,根本沒有統帥大軍的經驗。

    說實話,若以戰事次數論,自古以來,歷朝歷代開國,以趙瑜的洪武朝為最少——這也是趙瑜擁有歷史經驗的結果。靠著對時局走向的完美把握,趙瑜的戰略規劃讓人歎為觀止,每次都瞅準時機出兵,以殲滅敵軍為最高目標,幾次下來,天下大勢便集於一身——不過因這個緣故,歷練出來的大將,數量卻也不會太多。

    當然,趙武在南洋的幾年征戰要排除在外。不然若是將那等武裝遊行都計算在內,單單他一人,就能佔去了洪武朝總戰事數量的九成還多。

    對於朱聰,他自投效以來,為人兢兢業業,辦事也是妥當,從無半絲錯漏。若趙瑜有什麼失政之處,他也會直言不諱的加以諫言。在在都是一個賢臣忠良的樣子。但不知為何,趙瑜總是對他提防一手。

    細細想來,也許是因為都是海寇出身的緣故。殘忍、狡詐是海寇們的特點,在海上,與天鬥,與海鬥,還要與人鬥,從無半點仁義可講。若是一起搏殺出來的自家兄弟,當然可以信重,但朱聰當年陷了趙武一手,給趙瑜留下的印象太過深刻,總是不自覺的加以警惕,兵權也便從未交給他一次。也因此在沒有其他可以信重的大將的情況下,趙瑜寧可親自領軍,也不會將兵權交給朱聰來調派。

    或許這麼做會很傷朱聰的心,但趙瑜卻絕不會冒這個風險。就像他今次的親征一樣。所謂的親征,也僅僅是個名義上的說法。到了趙瑜這個地位,當然不可能直接上戰場,更不可能插手戰術指揮。有完備的參謀體繫在,卻也沒那個必要。其實趙瑜也只是坐鎮於後方,給前線將士鼓鼓勁罷了——畢竟,如今已不是當年那個篳路藍縷、開創基業的時候。以帝王之尊,領軍上陣,只會顯得國家制度不全,而無益於君王的名聲。

    趙武將從居庸關而攻,陸賈會從女真人竄出來的井陘反擊回去。而趙瑜給野戰四營定下的進攻路線,卻是走得南方的白陘、太行陘一線。如此一來,就要經過東京。

    趙瑜便是打算在東京城坐鎮,自他登基以來,將東京的治理交給了弟弟趙琦,卻只派了呂師囊一部來鎮守。他這個洪武皇帝卻尚未來過東京一次,太廟在此,招禮法也該來拜祭一下。更重要的,也是震懾也許還未歸心的中原士民。

    車輪粼粼。

    兩萬多精銳在汴河畔的官道上全速疾行。帶起的塵土遮天蔽日,將一層黃雲鍍上天空。

    不論是趙瑜的近衛軍,還是野戰軍,在沒有擴充副營和補充營的情況下,所有的士兵都能坐上馬車,靠著配屬營中的大車來機動。

    一日行軍接近四個時辰,前進六十到七十里,維持十天不變。這個速度,就算是北方蠻族的騎兵也只能在短時間內勝過。

    趙瑜半睡半醒之間,一行大軍已經繞過了應天府。就在天色將晚,西面漫天紅光的時候,一個侍衛輕輕敲響了趙瑜的車窗,

    「陛下!已經到了開封府地界了!」
ffooxx 發表於 2012-2-5 18:15
大宋帝國征服史:正文 第二十六章 天子(中)
    東京開封府。

    大清早。東面的天色剛剛發白,開封城東新宋門內的一家小酒店便打開了大門。

    把一條條門板收到屋後,招牌掛在門頭,店主苗老四親自拿著抹布將店內的幾張桌案擦得油光發亮。小小的酒店白牆青磚,一塵不染。這是他幾十年來養成的習慣。就算是金人占城的那些日子,或是過年時的那幾日,苗老四都是在關上大門的小酒店裡擦著桌案。

    不過今日,苗老四的渾家李氏卻從後院出來,看著苗老四忙得一頭大汗,撇著一張血盆大口,聲如洪鐘:「擦什麼擦,擦得再亮,也不見著有客人上門!」

    苗老四是入贅女婿,在家中地位不高,又畏妻如虎的性子,小心陪笑道:「俺這不是為了迎客人才擦嘛?店子不乾淨,有客人都會給嚇跑掉,又有誰會上門?」

    李氏又是一陣吼:「京中的狗官們都跑到西面和南面去了,整日又不見人入城來,哪還有什麼客人。房主又不降租錢,再開下去。全家老小都得跟你這窩囊廢喝西北風去!」

    舊日東京,在京中的官員足有數萬之多,他們的親眷僕役加起來近二十萬,而各地來京城做生意、渾江湖的更是不知凡幾。身在百萬人口的大都會從來不愁沒客人上門。但如今東京城造了兵火,趙瑜在南方又稱帝。原本就受了重創,皇帝和官員還不回來坐鎮,四方賓客再也不至東京。不過一年,東京的繁華已經不及往昔的三成,眼見著就敗落了下去,李家酒肆當然就不會有什麼生意可言。

    不論鬥嘴還是動手,苗老四都不是身材和嘴巴皆是他兩倍寬度的李氏的對手。他張張嘴,卻不知該說什麼好。卻聽著門外突然車輪滾滾,馬蹄聲聲,好大的一陣聲勢。

    苗老四和李氏循聲出了店門,從巷口望出去,只見巷口外的南門大街上,車馬一批批的走過,半日也不見結束。也不知有多少輛大車,多少馬匹向東而行,從新宋門出了東京城。

    苗老四和李氏面面相覷。這一隊人馬少說也有數千人,那麼多大車,也不知載了多少官人。

    「究竟是出了何事?」心中的疑惑不禁喃喃出口。

    「你二位還不知道啊!」一個聲音在苗家夫妻的身後冒起,「是南面的新官家回東京來了!」

    苗老四和李氏猛然回頭,卻見是是隔壁茶肆的店主站在身後。

    「新官家要回東京了?!」李氏驚喜著大叫。

    茶肆店主捂著耳朵退後一步,笑道:「苗家嫂子,你這嗓門俺可受不了!」

    若在往日李氏早就罵上去了,但現在她卻忘了要生氣。直追問道:「這事真的假的?」

    茶肆店主將胸口一挺,自豪的說道:「俺小舅子的內弟他爹!如今就在開封府當差,他說的話豈會有假。那一隊車馬,就是趙大王出城迎接官家的車隊!」

    消息的來源分明,李氏信了九成,雙手合十仰天祝禱,「阿彌陀佛,官家這一回來,生意就要好做了。」

    手一放,低下頭又發作苗老四,道:「你這夯貨,還不快回去擦桌子。店裡不乾淨,哪個客人敢上門?!」

    聲如雷鳴,不知驚起了多少鳥獸!

    …………

    趙琦掀開車簾,向外張望了一下,也不知從哪裡傳來的聲音,連他的耳朵都震得嗡嗡在叫。

    放下車簾,又坐直了身子。他一年來的際遇,跌宕起伏。從瀛侯到陛下,再從陛下到現在的大王,身份的起落。猶如在行走在山巔與淵谷。如此經歷,早已做到了寵辱不驚。幽深的雙瞳,始終都是定如止水。也許還沒有趙瑜久居上位而養成的不怒自威的氣質,但深沉如許,卻自有一份威嚴,

    「大王!還是讓車隊再快一些罷,要在午時前趕到陳留,時間還是很倉促!」

    「好!就讓他們再快一點!」

    側坐在趙琦的對面,是他如今最信重的臣子,本是被派來監視趙琦,後來去陰差陽錯變成了他手下大將的高明光。趙琦退位後,被趙瑜封做瀛王。而高明光也封了上大夫,以獎勵他歷年來立下的功勞。

    不過高明光曾是中郎將的身份,又是衢山時代的老資格,以他的資歷才能,再在軍中打熬幾年,封個男爵不在話下。如今的上大夫之爵,可以說是低了許多。還有高明光的弟弟,遼東房主事高明輝也被調回參謀部,整理起架閣庫中的檔案來。遼東是前線要地,主持遼東房,那也是有機會被分封的身份!

    接連少了兩個封爵,高家的損失可謂慘重。不過私下裡,趙琦已經將以分封後的相國之位許給了高明光,同時還應允將自己的國土分出一部分,作為高家的世襲封地。

    已經成了趙琦的封臣,高明光已是死心塌地的為趙琦做事。有他這個才智能力皆是出眾的賢才在身邊,趙琦做著東京留守也順當了許多。

    車窗外透進來的光線倏暗倏明,車輪碾地也從清亮變成了沉悶。「出城了!」趙琦輕輕的念叨。自從迎接過呂師囊率部抵京,他已經有很長一段時間沒有出城去了。

    掀開車簾,冬日的寒風便立刻充滿了車廂中的狹小空間。趙琦瞇起眼,看了看自己車駕前後的車輛,跟隨他一起出城五十里迎接天子龍駕的,幾乎有著東京城內的所有大小官員。

    高明光也隨之望去,緊跟在後面的一輛馬車,是知開封府趙鼎的車駕。他便笑道:「今天出來,滿城的官吏都是一般惴惴不安的模樣。官家此來,雖名為親征,但實際上應該也不會去前線,多半是留在東京城內——坐鎮後方。官家的脾氣他們摸不清楚,心中也不知轉了多少圈,生怕哪裡出了差錯。也就趙府尹安之如素,沒有半點慌亂!」

    「趙元鎮才具非常,宰相之才……可惜不能為我所用啊!」趙琦輕輕歎道。在他稱帝的那段時日,除了高明光,也就趙鼎的作用最大。可惜趙鼎無意出海,趙琦幾次試探,都沒能讓他答應一起去東瀛。

    「趙府尹卻又宰相氣度,器識非等閒可比。東京城中那麼些官吏,也就他一人堪稱大才。」

    「算了!」趙琦哈哈一笑:「趙鼎要做二哥的臣子就讓他做好了。等謝了罪,我倆就可以將身上的擔子都卸下。日後便浮海而去。在東瀛做個逍遙王公了!」

    …………

    趙瑜昨日在雍丘住了一夜,車駕離東京城也只有百餘里,前軍此時已到陳留等候,以他的速度,傍晚的時候就能抵達陳留。

    御用馬車穩穩的行駛在官道上,離著黃河越來越近,道左的汴河堤壩也越發的高大。汴河引黃河水入渠,連著泥沙一起放了進來,日積月累,在東京附近,是名副其實的屋上行船。

    趙瑜望著堤岸上高得出奇的株株垂柳。笑道:「若是春夏時節,只要在汴河上決個口子,我這一軍怕是要被衝到西面的尉氏才會停下呢!」

    「陛下!」趙文猛地提高了聲音,這個笑話一點都不好笑啊!

    趙瑜笑了笑,又低頭看著今天剛送到手上的情報。耳中聽著趙文匯報道:「陸賈已經北上,此時應該已經與金虜前鋒對上。而相州的驍騎二營,已經在真定府附近打了一仗,雙方傷亡都不大,驍騎二營也順利的撤了回來。

    而武弟那裡現在卻無法出動大軍。隆冬已至,還要保證民工們的口糧。從天津到北京,車馬不絕,但糧草還是不敷使用。而且居庸關的軍都陘道路狹窄崎嶇,大車此時無法通行,只適合獨輪車往來。武弟發文來問,是不是可以徵用一部分築城的民伕來幫著運送糧草,並請陛下讓遼海鎮撫司的工匠幫忙造一批獨輪小車。」

    「都准!軍事為重!」趙瑜不介意的說著,「以武兄弟性格,多半已經先做了!」

    趙文沒有幫趙武辯解,他知道趙瑜不會介意此事,又道:「武弟在軍報中還有說,這段時間,居庸關向西派去幾支偵騎都沒有回來。奉聖州的防備嚴密的驚人。他懷疑宗翰本部就在奉聖州。」

    「你覺得呢?」

    趙文皺起眉:「如果聯想起驍騎二營在真定府的戰況,說不定武弟說得沒錯!」

    …………

    京兆府。

    冬天已經降臨關中。一場絮絮而落的鵝毛大雪,覆蓋了長安城附近十幾處州縣。暴雪下下停停,數日方休。路面上的積雪厚達三尺有餘,數以萬計的民居被壓垮,人口、牲畜損失不計其數。

    一封封急報從附近州縣雪片般的飛來,皆是訴苦兼求援,在信中無不聲稱,若政府不能及時將救災的錢糧發下,治下的百姓如果沒有凍死,那下一步就要變成暴民了。

    看著政事堂中堆積如上報災奏章,朱勝非和張浚兩名宰相相對無言,自歎無奈。

    這就叫天災**啊!

    近一年來,趙開在蜀中、朱勝非和張浚在關中,兩個地方一起動手,辛辛苦苦的搜刮百姓。又將支出一省再省,好不容易才節餘下千多萬貫的財稅,百來萬石的存糧。正想著明年的軍費有著落了,但眼前的一場暴雪卻如同當頭棒喝,將兩人一棒子給敲懵掉了。這樣的雪災若想賑濟完全,朱勝非和張浚使人算了再算,再怎麼儉省卻少不了要花上三分之一的積存出去。

    可這災卻必須要救!

    就算兩人能忍心干看著百姓們在雪中哀號,但豪勇堅毅的關西人卻不會甘心等死。他們早就因為趙構不肯減稅而怨聲載道——洪武皇帝治下的子民都免了丁稅,就建炎皇帝的蜀中、關中不減,差別如此,哪家百姓會不怨恨?——如今遭了災,還不及時賑濟,轉眼就會是遍地的陳勝吳廣,而後便是簞食壺漿以迎『王師』了。

    朱勝非歎了半天氣,終於振作起來,問張浚道:「趙開那兒還能再加派些錢糧嗎?至少把今次的虧空彌補上……」

    張浚搖著頭,歎氣聲又重幾分:「夷陵的叛賊日日沿江上溯,不僅將萬州【今萬縣】以下的沿江城鎮炮轟了一遍,還在江邊到處丟棄印製的偽引。現在蜀中偽造的交引比真交引還多上許多,且逆賊造偽引真假難辨,根本杜絕不了。現在趙開已是焦頭爛額,報上來的奏折滿篇都是在叫苦,今年能將錢糧足數交出已是難為他了。」

    「這年景,哪邊不苦!?」朱勝非瞪起眼,厲聲叫道:「西賊佔了蘭州。蘭州之西的湟州、廓州、西寧、積石,三州一軍全都丟了。熙寧朝以來,幾十年的辛苦全都化為泡影!

    東面逆賊的威脅又越來越強,已有消息說逆賊趙瑜已經發兵攻打河東!河東一下,下一個又會是誰?總不會是遠在極北的女真人罷!?

    現在關中又遭了災,州縣十幾處,上百萬人需要賑濟。東西南北如今哪邊不苦?!豈獨他一家?!

    德遠你跟趙開說,當初是他自己下的軍令狀,沒人逼他。如今不論蜀中如何,三千萬貫他一分都別想少。否則本相自會拿他的人頭來一試軍法!」

    張浚無奈應下,但心中卻是在歎氣,趙開這是撞到朱相公的氣頭上了,算他走了背時運。可憐趙開還在給他的私信中還說了如今一日交引的幣值低過一日,要他上繳八千萬貫都沒問題!就是買起東西來,抵不得原來的八百萬貫。可這話若是讓朱勝非聽見,趙開就真的就要大吃苦頭了。

    發了一通火,朱勝非終於消了氣,而心情平復後,卻也不提趙開了。他自己也清楚,方才說得僅僅是氣話罷了。就算趙開再怎麼錯,那也是建炎朝中唯一堪用的理財大家,無可替代的重臣。若是真的完不成任務,少不了要懲戒一番,可到最後還是得讓他戴罪留任,不然這練兵的錢糧又能從哪裡來?

    就算再怎麼頭痛,要朱勝非和張浚處理的政務也不會因此減少。京中遭災,按舊例宰相必須值守政事堂中,同時災情都是要一日三報,向天子回復。朱勝非和張浚兩人花了兩個時辰將推在案頭的文書一一批復,便一同起身去宮中面見天子。

    城內城外積雪成災,幸好宮室卻未有損壞,當兩名宰相入宮覲見趙構的時候,正有許多宦官和侍衛揮舞著將鐵鍬將道路從雪地中清理出來。宮室之前的階梯上,還有一個穿著青色公服的瘦高宦官,在那裡指手畫腳,

    昔日金人破東京,立趙琦為帝,將皇帝、嬪妃一起擄走,而宦侍們卻仍被留在宮中,趙琦也從未使喚過他們。等到趙琦退位,曾有官員打算將他們改派去南京服侍洪武皇帝一家。宮廷內的各種習俗規矩他們都有熟習,許多官員都覺得應該讓服侍趙瑜的異族閹宦們好好向他們學習一番。

    不過趙瑜為了能睡得安穩一點,卻是一個也沒有收留,只命趙琦將他們就地安置在東京城外的幾間寺廟中——那也是舊時許多宦官們的終老之地。但能甘心與青燈古佛作伴了此殘生的宦官幾乎一個也沒有,除了少數有積蓄的大貂璫,其餘大多便西入關西,奔走於趙構宮中。

    趙構身邊的內侍如今以康履、曾擇兩人為首,此二人都是康王府的潛邸舊臣,極得趙構寵信。不過兩人都是愛弄權的奸佞,以朱勝非為首的宰執都看他們不順眼,只是一時隱忍不發罷了。

    現下在朱勝非和張浚眼前指揮掃雪的內侍,正是東頭供奉官康履。他見著兩位宰相同來,連忙迎上前。

    朱勝非也不理他,任康大璫在腳前叩拜。張浚等康履行了禮後,便道:「去跟官家說,臣朱勝非、張浚求見。」

    康履沒移步,卻道:「官家正在宮中接見外臣,還請兩位相公稍候。」

    朱勝非和張浚對視一眼,這事他們怎麼不知道。朱勝非問道:「官家見得是誰?」

    宰相相問,康履哪敢隱瞞:「是小姚太尉!」

    「姚平仲!?」張浚失聲叫道。

    康履點點頭,臉色一陣疑惑,不知張相公為何如此驚訝。

    但朱勝非和張浚心中卻如有驚濤駭浪。姚平仲領軍駐守陝州,防守函谷關,那是關中的第一道門戶。眼下逆賊趙瑜領軍就要到東京了,姚平仲這個主帥不在函谷關加強防線,冒著暴雪跑回來作甚?為何又不通知他們兩人?為將者私離值守,若是給不出一個正當的理由,就算立時斬了他,姚古也說不了半句閒話。

    兩人在殿門外肅立靜待,心裡卻在不斷推測著是姚平仲此行卻是為了何事?等了近半個時辰,殿門打開,身材高大的姚平仲倒退著走了出來。

    等離了殿門,他一回頭,卻見朱勝非和張浚就在眼前,連忙跪下行禮。不過等他站起後便告辭離去,沒有透露半句為何回返京兆的緣由。看著他的背影,朱勝非和張浚的臉色越發的難看,但天子在殿中等候,兩人也不便留下他追問。

    通名殿中,兩人趨步上前。在天子面前依禮讚拜,聽見平身後抬起頭來。只見高高在上的趙構,他的神色卻是少有的輕鬆。

    「朱相公、張卿家,如今京兆內外的災情如何?」

    這句話,趙構竟是在笑著問的!
ffooxx 發表於 2012-2-5 18:16
大宋帝國征服史:正文 第二十七章 天子(下)
    興慶府。

    西夏國都。

    西夏自立國以來。與東鄰宋國和戰不定。不過國都興慶府,卻自始至終沒有遭過兵火。城內宮室、城池規模浩大,廟宇處處,各色建築式樣,皆仿自東京城的模樣。而城中的百姓,裝束打扮也是胡漢參半。尤其是官吏,多是穿著漢家的服飾,寬袍大袖,與漢人無異。

    在如今的西夏國君青天子——這是黨項人對夏國皇帝的稱呼——嵬名乾順登基前,城中到處都是禿髮留辮的男子。當時秉國的梁太后、梁乙埋兄妹,作為胡化的漢人,很清楚漢禮對西夏這種蠻族國家的威脅,所以大肆提倡胡俗。但乾順登基後,卻是傾慕漢家文化,解除了禿髮之禁,並仿漢家制度,建立學校,制定官制,將半部族半封建的政治體制逐漸轉變成一個君主集權國家。他幾十年的作為,都是一副明君作派。

    而近來乾順又趁東邊大亂,趁勢起兵將幾十年來被攻佔的土地全數奪回。國中的聲望如日中天。文武兩班的臣子也陸續上疏,給嵬名乾順上尊號、獻祥瑞。

    除了開國的景宗皇帝嵬名曩霄【李元昊】外,西夏國歷代國主中最有權威的青天子嵬名乾順——依宋人的叫法是為李乾順——今日正安坐於殿中,一張南朝澄心堂的熟宣鋪在身前桌面。玉竿狼毫拿在手中,正一絲不苟的書寫著。

    乾順一邊奮筆疾書,一字字蠅頭小楷躍然紙上,卻都是金剛經中**,可每一個字卻都是猩紅欲滴,閃著血光。黨項篤信佛教,乾順也不例外。虔誠信徒抄寫**,多有刺血入墨的做法。而嵬名乾順今次書寫金剛經,則是不摻墨水,盡數用鮮血來寫。

    不過乾順卻也不是用自己的血,天子自傷御體,並非什麼幸事。真正不時在硯台中滴上一股鮮血的,卻他剛剛納入後宮的任妃。

    任妃是靜州防禦使任得敬的女兒。任得敬剛剛歸降不久,原是宋國西安州【今寧夏海原】通判,幾個月前夏軍攻下西安州,任得敬投降後便將才十六歲的女兒獻了上來。任妃年輕貌美,婀娜多姿,有著漢家女子特有的柔媚。而最要緊,是她有著黨項女子所沒有的才學。紅袖添香,展紙研墨,一起討論詩詞歌賦,這是乾順在其他嬪妃身上從來沒有體驗過的——就是他的另一個漢人嬪妃曹妃,也是與黨項女子一般的胸無點墨。

    鮮血用得很快,每寫出五六字。便耗盡了任妃滴在硯台中的鮮血。這也是為防血液乾涸,並不敢多放血出來。任妃見著硯中血墨將盡,便又拿起一柄金刀,便要在傷痕纍纍的掌心處劃下,

    乾順放下筆,將任妃瑩潤如玉的小手捧起,疼惜的看著上面的道道傷口:「今天就寫到這裡好了。金剛經三十二品,浩浩數萬言,不是幾天就能寫完的。朕曾聽聞有人刺舌取血,整整費了十三年,才將一部金剛經抄完。」

    任妃柔柔跪在乾順膝前,仰起嬌艷如花的小臉,剪水雙瞳中波光盈盈:「幾年也好,十幾年也好,就算流盡心頭血,臣妾也願服侍官家將這部金剛經寫完。」

    「你有這份心就夠了!」乾順笑了,這也是他寵愛任妃的緣由。同時他也很喜歡被喚過官家,而通常被國中臣子用來尊稱的『兀卒』,卻非他所喜。

    任妃還是仰頭看著乾順,「官家,為何這幾日心情都是不好?是不是外廷有什麼難事?」

    乾順歎了一口氣。軍國大事不能謀與婦人,這些事都不好對任妃說。抬手將任妃拉起,把溫香軟玉抱得滿懷,將頭埋在如雲如墨的秀髮間,模糊不清的歎道:「你不懂的!」

    嵬名乾順四歲即位,迄今整整四十年。這四十年,夏國在他手上雖談不上發展,但好歹保存了下來。四十年的天子,他的地位、威望比起他的父親秉常來。但接下去的路該怎麼走,乾順卻無法做出決定。

    舊日失土以全然恢復。而在此之前,也就是女真南下攻宋之前,完顏宗翰還遣使來會,答應割讓北方天德、雲內、金肅、河清、武州等四軍八館,約同他一起攻打麟州。雖然在歷史上,乾順應約出兵完全是與虎謀皮的舉動,不但黃河東面的天德、雲內剛到手就丟掉,連河西的金肅、河清也被宗翰又搶了回去。

    不過現在,趙瑜的威脅實在太大,宗翰卻也沒多餘精力去理會黨項在河套的動作。乾順南北出擊,如今的西夏領土,確是建國百年之最。可嵬名乾順卻開心不起來。土地再廣、人口再多,但如果沒有人才的話,那一切都是一個空。

    一時之才供一時之用,亂世之時,當有亂世之才。金國的一彪宗室名將,吞遼破宋,戰功煊赫。宋國新朝,立國十餘載便有一統天下之勢,無論君臣。也都是一時之選。

    而他的大夏國辟居一隅,人才匱乏。朝中文武百官多是鼠目寸光之輩,只看著眼前的利益,卻忘了日後的危害。

    他的弟弟晉王察哥,勇猛善戰,如今統領軍中。蘭州便是他領軍打下,今年的開疆闢土,皆儘是他的功勞。但就是他的這個弟弟,打下蘭州後,還叫囂著要打到京兆府,將關中並為己有,做著席捲天下的美夢。

    而文臣首領嵬名仁忠同樣是宗室。他的父親嵬名景思,有恩於乾順父子。舊年梁氏之亂,先皇秉常為其母梁太后所軟禁,卻是靠著景思的保護才得以保全。嵬名仁忠得居高位,獲封濮王,泰半肇因與此。而乾順提拔仁忠,另一方面也是為了制衡弟弟晉王察哥所代表的軍方勢力。

    仁忠與察哥帶領文武兩班相互爭鬥。仁忠曾多次上疏稱察哥貪墨不法,察哥也幾次使人彈劾嵬名仁忠,而乾順也對兩方的爭鬥樂見其成。不過那都是過去的事了,雖然他們能在宋國前些年的攻勢中,一邊相爭,一邊還能勉強保證國勢不至大敗。可眼下的時局卻不是在文武內耗下還能支撐得住的局面。

    遼、宋、夏三國互相牽制了百年之久,夏國勢弱,故而同時向遼、宋兩國稱臣。大多數時候,都是借助北朝之力,來牽制南朝的進攻。但如今遼國亡,舊宋滅,新興的金國和換了帝王世系的宋國之間仇深入海,誓要拚個你死我活,而南朝正統嫡系又在關西登基,做了個偏安的皇帝。

    此時天下大亂,舊時三國鼎立的局面不復存在。以乾順的見識。這一亂卻是到了天下勢力大洗牌的時候了。大夏能不能在這場變局中,繼續千秋萬代的存續下去,他是全無把握。

    舊時得以安居,一方面是國中軍力強盛,另一方面還是依靠遼宋兩國的平衡。但如今的情況,不論是女真人,還是南朝的新帝,軍力都遠過於舊時的遼宋。無論哪一方得掌天下,對偏居西陲的小小夏國來說,都是代表滅國時候的到來。而相對而言,比起女真人,乾順更畏懼的是南朝洪武新帝。

    南朝剛剛自立的洪武皇帝,自稱為宋室太祖之後,乾順對此可是半點不信。給自己攀個好祖宗,以獲取統治漢地的名義,這是幾千年來異族立國必走的程序。舊年五胡亂華,唯一存續下來的鮮卑便是自稱為黃帝苗裔。而建立了前趙的匈奴人劉淵,他在位時將國名定為漢,說是要繼承漢家母舅的帝統,直到他侄兒劉曜篡位,方改為趙。

    而夏國也是一般無二,他嵬名乾順的嵬名,是黨項姓氏,之前姓過趙,那時是宋太祖的賜姓,再往前姓過李,是來自唐太宗的賜姓,繼續追溯上去,他的先祖卻也曾自稱過鮮卑帝族拓跋氏的後人。趙瑜攀上宋太祖,他的皇位便是穩穩當當、名正言順的坐上去。

    而趙瑜的軍力,又遠在女真人之上。乾順並沒見識過傳說中的東海精兵,但被東海精兵打得丟盔棄甲、多次被全殲的女真鐵騎,卻是乾順、乃至黨項的夢魘。察哥率領的三萬大軍,在北方被完顏宗翰的三千鐵騎一個衝鋒便趕到了黃河邊,差點便全軍覆沒。而戰力遠在女真鐵騎之上的東海精兵,乾順是從骨子裡面感到畏懼。

    乾順熟讀史書,很清楚一國之興。必然會有一國或多國衰落或滅亡。趙瑜新朝的蓬勃興起,也讓他這個有識之君睡不安寢。以洪武為年號,趙瑜很明顯就是個以強軍自傲,咄咄逼人的皇帝。當他打到關中後,就會甘心於舊時疆界,不踏入橫山一步嗎?

    嵬名乾順絕不會這樣去幻想。『臥榻之側,豈容他人鼾睡。』這可是趙瑜認得先祖的名言!

    「唇亡齒寒啊……」黨項青天子輕歎著。

    任妃茫然不解的回過頭,看著眉頭深鎖的乾順。

    「去將晉王和濮王請來。」乾順對著殿外喊道。國策要變一變了。聯金聯宋,至少讓宗翰和趙構可以不分心,可以全心全意的去對抗趙瑜。

    昨日的死敵,也可是明日的盟友。為了生存,為了延續大夏國祚,乾順可以不擇手段。故遼天祚皇帝嫁過來的公主,還有她生下的兒子,就在去年都被秘密賜死。為安女真之心,他連親生兒子都放棄了。

    就算與死敵聯手,乾順也毫不介意!

    ……………………

    東京開封府。

    大宋太廟,莊嚴肅穆。一重重院落、一間間殿閣,多達數百楹。除了皇城外,是東京城中最為龐大的建築群。

    數千近衛軍精銳守衛著太廟內外。人人將最好的衣甲穿戴在身上,精鐵重甲給磨得光可鑒人,槍管和刺刀都用油摸過,也是光潤鮮亮。鮮紅的簪纓在頭盔上隨風拂動。而士兵們的挺直的腰桿,比起精良的裝備更加攝人。

    鼓樂齊鳴。

    編鐘,玉罄,黃鐘大呂的宮廷正樂,聲震太廟內外。

    道君皇帝好韶樂,用了十數載使人編修出來的大晟樂,自己沒有用過幾次,卻個趙瑜撿了便宜。

    入東京後,趙瑜第一樁事拜祭太廟。作為大宋的新一任天子,不去太廟給祖宗上個香,拜上幾拜,再送些牛羊豬的首級,那便是不孝了。

    趙瑜當先入內。趙琦緊跟在身後,還有趙文為首的臣僚們也排好班次,陸續入內。有資格跟著趙瑜一起祭拜的,本來還應該有宗室的位置,但東京城內的趙家人,多半到了遼北的五國城做客。現如今,除了幾個漏網之魚,就只有趙瑜、趙琦和趙文三人來主持參拜。

    一進進正院的大門在趙瑜面前打開,從門內遙遙望去,最深處的明堂大殿,竟在半里開外。明堂是歷任天子的靈位所在,而配饗太廟的臣子和宗室們的神主,便都安置兩側偏廂之中。

    祭祀的韶樂一首接著一首,按照禮儀,全不重複,要將二十四首預定的曲目全數奏上一輪,少說也要半日的功夫。在伴奏聲中,趙瑜領著趙琦等人穿過一重重的門戶,一步步的走到明堂大殿之前。

    這座趙佶耗費巨資改建的明堂,是與祭天的圜丘同一等級的祭祀場所。寬達十二丈,高有六丈多的大殿,重簷斗拱,山牆高聳,明黃色的琉璃瓦閃閃發亮。正面的大門也有兩丈多高,厚重櫸木門板新漆了紅漆,上面的黃銅門釘個個被擦得珵亮。

    明堂的大門洞開著。堂內的一切都展現在趙瑜一眾的眼前。在明堂正中的寬達五丈的供案上,人字排開十三塊神主靈牌。其中七塊,是做過大宋皇帝的七人,太祖趙匡胤、太宗趙光義、真宗趙恆、仁宗趙禎、英宗趙曙、神宗趙頊和哲宗趙煦,而剩下的五塊則是剛剛被追贈帝位的趙瑜列祖,從景皇帝到毅皇帝,一個個按順序排開。

    所謂景皇帝,毅皇帝,一個是秦康惠王趙德芳,一個是趙瑜之父趙櫓。都是被追贈帝位。他們沒有身登大寶,不會有廟號,不能稱宗,但皇帝都是要追贈。趙櫓當了一輩子的海盜,剛過了幾個月大王的癮,便送了性命。可死後十幾年,卻當上了皇帝,如今為了避他的名諱,連天下船上用的櫓都改名做了大槳。

    ——不得不說,為了迎接趙瑜的到來,開封府還是做了不少準備。

    趙瑜站在門前,瞪著供案上的一塊塊高達數尺的檀木神主,久久沒有動作。緊跟在身後的趙琦等人雖摸不著頭腦,也不敢催促,只得耐下性子等著。

    也不知過了多久,趙瑜方伸出手,指尖從趙光義和他的子孫牌位上一一點過,「將這幾塊搬出去丟到東廂去,那裡才是他們該待的地方。」

    趙瑜的聲音寒如冰雪,凜凜生威。這算是下馬威——給所有舊朝臣子的,如果他們不在這時諫言,以後就再也不會有資格擺出個心向舊朝的忠臣模樣。

    「陛下!」現任的東京留守副使的張邦昌不敢說話,其餘官員也一併沉默,只有知開封府趙鼎一人高聲反對,「以禮,天子神主不離明堂。」

    「是嗎?」趙瑜回過頭,「那傳朕旨意,自今而後,趙炅一系皆降為王爵。我太祖一脈,被那逆賊欺壓百年,也伸一伸腰了!」

    趙鼎跪倒在地,連連叩首,道:「若太宗悖逆之事為實,自當廢為庶人,若悖逆之事為子虛烏有,又何以降為王爵?!太宗諸帝,傳承大宋百有餘年,為天下有功無過,士民盡服。臣請陛下收回成命,以安天下!」

    起居郎歐陽澈在一邊站了出來,打破了應有的沉默,大聲駁斥:「齊襄九世而復其仇,先聖猶以為是。父祖之仇,雖百世亦可報也。此乃春秋大義,先聖之言。而自太祖起,至今也不過六世。燭影斧聲或許已難以追溯真相,但景皇帝卻是實實在在被凌逼而亡,毅皇帝也是真真切切死在遣來的大軍中。此仇如何不報?只降為王爵,已是天恩浩蕩。」

    周夷王時,紀侯在周王前進讒言,夷王將齊哀公用鼎鑊煮死。等九世之後,到齊襄公姜諸兒時,才出兵滅了紀國,為齊哀公報仇。春秋公羊傳認為國仇不受世代限制,贊成這樣的做法,而漢時儒家的大復仇之論,漢武帝為復漢高祖被匈奴圍在白登的仇怨,大舉起兵,也源於此。

    趙鼎一揚脖子,又要反駁,趙瑜卻一抬手止住了他,「趙炅一脈從來都是父不慈,子不孝。如今偽帝趙構將靖康囚禁在京兆,這兄友弟恭,也是決計沒有。如此世系如何做得了皇帝?且朕與其世代仇怨,父祖之仇在身,誓不能拜於其下!」

    也不再多話,回頭示意,侍衛們一擁而入,七手八腳將趙光義等六面神主,搬了出去。趙鼎眼瞪瞪的看著,卻是還沒從聽聞趙桓被趙構囚禁的震驚中清醒過來。

    六面靈位一去,供桌上頓時空曠了許多。趙瑜走到桌前,跪倒在地,三跪九叩,行禮如儀。

    跪在地上,仰頭望著趙匡胤的靈位,趙瑜似笑非笑。他辛苦二十多年,終於有資格在這裡拜上一拜!
ffooxx 發表於 2012-2-5 18:17
大宋帝國征服史:正文 第二十八章 連橫(上)

    祭拜太廟之後,時隔近十載。趙瑜和趙琦終於又坐在了一起。不過趙瑜還沒有空閒與弟弟敘話,卻是不斷發號施令,將一樁樁急需處理的政事軍務一一分派。尤其是將趙光義一系逐出明堂的舉動,趙瑜明令皇宋新聞社要立刻發行一份號外,為此事鼓吹宣揚。

    由於皇宋新聞的發行範圍日漸擴大,單靠京中的印刷已經不足以,且運輸起來也很麻煩。如今的情況,卻是由新聞總社編出一份樣報,然後送到各地的印刷局去印刷,同時各地的分社還會將本地的新聞編出幾幅版面,一同刊行。東京城中也有為皇宋新聞社服務的印刷局和分社,並發行著京畿副刊。趙瑜來到東京城,他們便成了直接為天子服務的喉舌。

    趙瑜處理政務,並沒有避忌趙琦。坐在一邊,趙琦靜靜在等候了半日,直到燈燭燃起,方告一段落。一眾官吏侍從躬身離開,空曠的大廳中,只剩兄弟兩人。

    趙瑜看著趙琦,臉色微微有些僵硬。兩人相顧無言,沒有激動。卻連寒暄也做不到。若是趙瑜已不視趙琦為兄弟,也不會這般尷尬。便就因為是尚有幾分親情在,才分外難開口。他方才故意處理政事,也是下意識的避開現在要面對的問題。

    「二哥!」趙琦終於打破了難堪的沉寂,「為何要將趙炅一脈的神主遷出,還降為王爵?趙炅一脈養士百年,人心猶存。傳出去,肯定會引起軒然大*!」

    趙瑜僵硬的表情終於有了一點波動,「你能為我著想,我很高興。不過放心好了,天下百姓早年先受道君六賊之苦,早已毫無恩德,如今又受我之惠,絕不會與我為敵。而那些心繫舊朝的勳貴世族和士大夫們,正好要藉機清理掉。房子換了主人,當是好好打掃一番的!」

    趙琦沒想到趙瑜會這般心急,「這件事,等過幾年天下安定了再來做,應該也不遲啊!」

    「不妨事的!」趙瑜笑道,「朕此次北上,正是要將所有事一起處理完畢!」

    …………

    「猛虎將搏,弭耳伏軀;鷹隼將擊,卑飛斂翼。若是出兵時便收斂消息,行軍也日夜兼程。如今野戰軍的大旗,就應該飄在太原城頭上了——有陸賈牽制,完顏宗翰難以及時回軍,兵力空虛的河東根本防不住。但如今皇兄鬧出這麼大的聲勢。女真人必然已經準備妥當。皇兄這麼做究竟是為的什麼?難道將趙光義的牌位逐出太廟,會比用兵收復失土更重要?」

    久違的兄弟兩人並沒有說多少話,一起用過晚膳,趙琦便告辭離開趙瑜的行宮。行宮之外,高明光正牽著兩匹馬靜靜地等著。趙琦將心中的疑惑說出,高明光考慮了半刻,方道,「會不會是陛下故弄玄虛,誆騙大王呢?」

    趙琦搖著頭,不敢苟同的模樣「我與皇兄做了幾十年的兄弟,對皇兄的性情瞭解伸伸。他從不愛說謊,但他也絕不會將所有的事一起說出來。如今大張旗鼓,肯定是有什麼算計藏在心中!」

    高明光一提馬韁,避開突然在馬前橫過的一名行人,雙眼直盯著前方,口中卻悠然問道:「大王很介意嗎?」

    趙琦一愣,卻又立刻大笑了起來,「有什麼好介意的!九州之內儘是皇兄的事,他有什麼盤算又與我何干?以如今新朝的實力,一統天下也不過是數年之間,也不需為皇兄擔心!走罷。先去南京,等召集好人手,就去東瀛看看我們自己的國家!」

    …………

    真定府。

    進入臘月以後,河北的天氣驟然寒冷。幾場寒流一過,在十一月時,尚波濤洶湧的滹沱河,終於開始凍結。一個月下來,河水冰結的厚度都有一尺到兩尺多,只要不是在冰面上快馬奔馳,也不虞河面冰裂。

    天寒地凍,本是女真鐵騎耀武揚威的時候,但完顏銀術可卻將大軍主力屯駐在真定府不動,僅僅是派出一支支異族的分隊,去周圍州縣展開騷擾攻擊。他的目標就是打亂趙武的進攻計劃,將燕山府的八萬大軍吸引南下。

    不過,銀術可的行動並沒有達到預期的目標。從大同傳來的消息,至少十天前,趙武依然按兵不動。雖然沒有北上中京路,但也沒有揮軍南下,而是派出一隊隊偵騎西出居庸關,往奉聖州【州治位於今河北張家口市涿鹿縣】試探過去。

    這明擺著還是要將西路軍的後路給截斷。比起中京道,奉聖州的地位一樣甚至更為重要。從大同回遼東本部的主要道路,正是要通過奉聖州。奉聖州有失,結果會比丟掉中京路更悲慘。沒了中京道還可以繞道上京,但沒了奉聖州,從野狐嶺出關的道路被斷,那需要在上京道的大草原上繞的圈子至少還要多出三千里。

    原本中京路是大金東西兩路之間的薄弱環節,比起大同附近的奉聖州要好打得多。完顏宗翰和銀術可正是基於這個理由,才推斷虎翼軍攻打古北口是南朝意欲奪占中京路的先兆。但現在看來。趙武的目標還是放在兵馬調動更容易的奉聖州上,而攻打古北口僅僅是為了堵住中京路完顏蒲家奴趁機南侵的道路。當然,也有可能是因為虎翼軍在古北口傷亡慘重,趙武因而將目標改換到沒有強加守衛的軍都陘居庸關這一條線上。

    但不論基於什麼樣的理由,趙武帳下八萬大軍的威脅仍是沉甸甸的壓在宗翰和銀術可等西路軍統帥的心頭上。銀術可這邊正打著宗翰的元帥旗,但宗翰本人卻率本部鎮守奉聖州。

    以宗翰手上的軍隊,抵擋住趙武的進攻雖是吃力,但銀術可相信還是不會有太大問題——太行八陘沒有一條好走,居庸關所在的軍都陘也不例外。千峰萬壑中一線蜿蜒的道路,對於大隊人馬的行軍和補給都是一個災難。綿長的補給線不但會讓趙武無法動用太多的兵力,同時也是長於游騎突襲的女真鐵騎最得心應手的攻擊目標。

    不過銀術可也沒有為宗翰慶賀的心情。趙武大軍不再南下,銀術可將要面對的敵人已經變成了駐紮在淮南的陸賈。也就是說,南朝已經調動了兩支主力集群,來攻打宗翰的西路軍。

    南朝派駐在北方的三個兵團,只有陳伍的遼海鎮撫司在遼東與宗望對峙,其餘兩軍,整整十二萬人。這個兵力數量,與宗翰所領的西南西北二路的總兵力相差不大。但西路軍的十三萬人是本部和外族參半,而如果將女真鐵騎的戰力定為是十的話,那趙瑜麾下的南朝軍隊,至少有十五的戰力。至於外族軍,能有三、四就不錯了。軍力相差懸殊,不借助天時、地勢。銀術可自知他沒有任何成算。

    對於即將要面對的陸賈所率領的兩個軍團四萬野戰軍,他並沒打算正面死抗。此次東出太行,銀術可並沒有帶火炮前來,能打下真定,也是用了火藥爆破城門的手段。守城並非是女真鐵騎的長處,沒有火炮在城中據守,只會浪費女真鐵騎自身的優勢。只不過銀術可心知也不能尚未接戰便望風而逃,那樣對士氣的打擊太大,日後也別想帶兵了,總要先試試成色再說。

    凜冽的寒風從耳畔刮過,完顏銀術可此時正站在真定府的西城上。俯身下望著西面的滹沱河。凍結的滹沱河上,上千名從真定府中捉來的民伕,正將一幅幅用麥稈編成的草蓆鋪在河面上,再用木條和長釘將草蓆固定。冰結光滑的河面,有了草蓆為底,便是一條能讓騎兵快速過河的道路。真定府城位於滹沱河之東,而退路卻在西面的太行山中,就算銀術可要與陸賈會上一會,總得先將後路做好。

    完顏谷英一步兩階的跨上城來,來到他的父親銀術可身後,順著視線一起從城頭上向下望了望,搖頭道:「如果學著南朝的騎兵,將馬掌換成帶釘的馬蹄鐵,也就不需要這麼麻煩了。」

    銀術可歎道:「軍中鐵匠倒不缺,打造新式蹄鐵也不難,就是來不及給戰馬換上,時間太緊了。不過學過這一招,日後也便可以用上,總比用布和草桿包馬腳要方便多了。」

    這些日子,因為蹄鐵的緣故,銀術可所部吃了不小的虧。南朝的騎兵明明馬術低劣,卻能依靠火銃犀利,與女真鐵騎不相上下。還仗著重釘馬蹄鐵的優勢,每每從冰面上逃走。銀術可幾次派兵追擊,但他們就是比女真鐵騎快上那麼一點,只能望塵而歎。

    不僅是真定府被騷擾,銀術可派出去劫掠地方的十幾支異族軍隊,都是被驍騎二營給殺了回來,個個損失慘重。銀術可不是沒想過為此出動主力尋找戰機,但若是動用大軍,長途行軍的糧草便是沒有著落。打草谷?河北西路根本就沒糧!可如果往東路去,一旦中途被耽擱幾天,接下來要面對的就會是駐紮在天津的幾支騎營及已經率部北上的陸賈的夾擊。所以兩萬多女真鐵騎也只能蜷伏在真定府及附近的幾個縣城中死死忍耐著,最多派出小隊去趕走離得太近的南朝驍騎。

    這個驍騎二營不過區區兩千騎,但個個都比鴨子河裡的馬哈魚還滑溜。派出去驅趕的兵力強了,他們就逃,兵力少了。便回去咬上一口。月來兩軍多次接戰,最後僅僅換來了十幾騎的戰果。

    從南朝驍騎的屍骸身上,銀術可看到不少讓人心驚膽跳的東西。單單一個重釘馬蹄鐵,就讓他們在光結如鏡的河面上取得了極大的優勢。而每一個騎兵身上的制式裝備,林林總總幾十件,馬刀手銃、兜鍪鐵甲、衣袍背囊一應俱全,也讓女真鐵騎知道,什麼叫做裝備精良,什麼叫做財大氣粗。

    銀術可轉回頭來,看著自己的長子,胸口斜挎的武裝帶,塞在腰間的火銃都是這些天得來的戰利品,整個人的裝束,除了外袍還是用的千夫長的式樣外,完全是南朝驍騎的打扮。一個南朝小兵擁有的裝備,就能讓大金國的猛安羨慕三分,與這樣的國家交手,真不知道最後能落下什麼樣的結果。

    銀術可很快便將一陣泛起的憂懼壓在心底,問道:「南面有什麼消息?」

    完顏谷英剛剛從南面回來,他雖是猛安的身份,但為了探察敵情卻也不得不親自上陣:「陸賈所部前鋒昨夜是在趙州柏鄉駐紮,已經與駐紮在趙州的驍騎二營會師。」

    「已經到了柏鄉了?」銀術可對真定附近的地形還多有瞭解:「趙州緊鄰真定,柏鄉距真定城也只有兩百里。如果他們繼續進兵,明天就能看到宣翼軍和陸賈的旗號了。」

    「想不到趙武沒南下,卻是陸賈北上了。」谷英咬著牙,臉色微微泛白,「看來明天就能與殺了婁室叔叔的傢伙交手了。」

    銀術可當然聽說過陸賈的名號,因陸賈而死的完顏婁室可是他的老朋友。在長生島一役中,就是陸賈憑借不到一千人的微薄兵力,將完顏婁室的數萬大軍抵擋了數日之久。正是陸賈的奮戰,最終讓完顏婁室和他的七水部,連同數萬隨行的外族軍隊及民伕一齊飲恨長生島上。

    如果拋去地理因素不看,長生島上的這一仗,其實正與年前在南朝被稱為燕津會戰,讓斜也被俘、撻懶戰死的那一役如出一轍。都是用一支偏師吸引了金軍的注意力,並依靠自身的力量,將數倍於己的女真鐵騎拖疲拖垮,等到主力一至,浩然數萬的女真大軍就是兵敗如山倒的結局。

    同樣的招數,銀術可也會使。不過不是用在戰陣上,而是舊時用來捕魚的手段。先將一塊鮮鹿肉垂進河水中,等到河中的魚群蜂擁而來,便直接用棒子砸下去——女真男兒之所以擅使狼牙棒,正是因為他們在混同江畔常年用棒子敲魚的緣故,只是當時用的重木棒,沒有嵌上那麼多鐵釘罷了——而趙瑜和陳伍所作的,僅僅是將魚群換成了女真騎兵。

    戰死在自家慣用的招數下,婁室和撻懶肯定是死不瞑目。無論婁室還是撻懶都是難得的將才,尤其是婁室,他在大金剛剛興起的時候,便能以外系身份得掌大軍,他的才幹在大金國的將帥中絕對是出類拔萃的。

    婁室在生的時候,銀術可曾被配屬在他麾下作戰。黃龍府、寧江州、護步答岡,幾次大戰下來,銀術可很清楚,七水部部族長的軍事才能,決不在一班宗室名將之下。銀術可曾捫心自問,當年領軍去長生島的主帥換作是自己,又或是宗望、宗翰那一班人,下場恐怕也是一般無二。誰也不可能預計到,東海人的援軍能從萬里之外及時趕到。

    自古作戰,千里約期,最後時間差個半月都很正常,而台灣、遼南伏波萬里,洪武皇帝卻能及時領軍趕來,單看他對行軍時間的把握,就已是名將一級水準了。而陸賈能用不到一千的兵力與數十倍的敵軍抗衡,若說用兵之才,當然也不會差到哪裡。對上這樣的敵人,也只能先試探一下,便要退回河東,利用太行山的險峻來防守。

    完顏谷英對銀術可的計劃卻有些不滿,「爹爹,要不要在真定多守一陣,若是陸賈久攻不克,說不定趙武也便會南下了!」

    「你有幾分把握能守住真定?」銀術可指了指城牆不遠處的一段缺口,「別忘了西門還沒修好呢!」

    谷英皺起眉,「那守著井陘縣城不行嗎?」

    銀術可搖搖頭,正要向兒子解釋,但身後一串急促的腳步聲響起,銀術可的親兵上前道:「大帥,太原派信使來了。」

    銀術可點了點頭,他人在太行山東,卻心繫太行山西的太原,每隔兩天都會有一名信使來講太原內外的消息傳遞過來。「喚他上來罷!」

    信使帶來了最新的消息,不過不是太原城的。消息一入耳,銀術可和谷英便一起驚叫起來:「南朝皇帝領軍親征?!」

    從太原趕過來的信使猛點著頭,「中原如今都傳遍了。聽說是南朝天子領著數萬大軍北上。算時日,應該已經進駐東京城了。」

    銀術可與谷英面面相覷,他們不懷疑消息的真實性。他們身在真定,南面被相州和陸賈部所阻隔,信息來源斷絕。而河東往中原的通道卻還算暢通,得到消息並不出奇。

    「爹爹!」谷英的臉上失去了血色。

    原本要與趙武和陸賈的十二萬大軍交手,就已經夠吃力的了,如今是三面出擊,西路軍如何能抵擋得了?就算退回去,區區一個太原城,如何能對抗南朝的天子禁軍和陸賈軍的兩方夾擊!

    銀術可的表情卻有些奇怪,神色在一陣震驚之後,卻變得好似很輕鬆的模樣,臉上莫名的帶著點笑容:「南朝皇帝親征,對我們來說不一定是壞事!」

    回過頭來,他大聲號令:「傳令全軍,立刻返回太原!」
ffooxx 發表於 2012-2-5 18:17
大宋帝國征服史:正文 第二十九章 連橫(中)

    古北口。

    正午的陽光。終於照進了山谷。

    沐浴在冬日難得一見的陽光中,一支十幾人的騎兵小隊繞過思鄉嶺下的盤山道,緩緩接近古北口的關牆。

    騎手們都是風塵僕僕,臉上身上都是灰濛濛的,戰馬多半耷拉著腦袋,有一步沒一步的慢慢踱著。有幾個騎兵的馬脖子下,還掛著一個搖搖晃晃、乾癟了的頭顱,都是剃光了頭髮,只剩一條或兩條小辮的女真人的髮型。

    冬時日頭偏南,陽光正從關牆上照過來。張希均半瞇著眼,享受著陽光照在臉上的那種暖洋洋的感覺,耳邊聽著隊正放鬆了的歎著,「直娘賊的!終於可以好好睡一覺了。」

    張希均也輕鬆笑了笑:「說的也是!辛苦了四五天,也終於可以洗個熱水澡,躺在床上睡個好覺了。」

    隊正很不舒服的扭了扭身子,又用力抓了抓脖子,「聽均哥兒你一說,俺身上都癢起來了!待會兒,肯定要舒舒服服洗個澡!」

    「誰叫十一哥你貪那個金狗穿的羊皮袍子舒服,也不看看上面有多少跳蚤!」張希均哈哈大笑,將馬速提起。領頭直奔關牆之下。

    二十天前,虎翼第一軍團終於攻佔古北口,將殘留在關寨中的數千守敵全數剿殺。但此一戰,虎翼一軍元氣大傷,也失去了追擊完顏蒲家奴的能力,僅僅據守在古北口關城之中。一邊清理廢墟,修理關牆,一邊派出遊騎兵小隊,去北方偵查。

    雖然此役斬獲甚多,就算完顏蒲家奴撤走時曾將許多族人的屍體一起帶走,但搜檢關城內外,也計點出了四千多首級。不過無論趙武還是軍團長林慮都沒有心情築京觀做紀念,只是讓兵部派來的監軍官計點了首級數目,連同死去的戰馬,一把火燒了個乾淨。也不僅僅是女真人的屍體,還有戰死在關城下的虎翼軍將士,也都盡數火化,裝進各自的骨灰盒中,準備送回家鄉。時隔半個多月,關城之內,仍飄散著一陣陣肉類焚燒後的焦臭味。

    在關牆下的哨卡中驗過身份,張希均所在的這支游騎兵小隊終於回到關城。但關城內卻人聲鼎沸,一支隊伍剛從關城南門出去,但隨即便是另一支隊伍從南門進來。旗號一個個打起,幾十面旗幟滿城飛舞,看起來亂作一團。

    「這是怎麼了?」張希均拉過一個從身邊走過去的小兵問道。

    小兵正忙著,被人突然拉住。回過頭開口就想罵,但一看張希均和他身後一群人的軍銜牌,卻立刻老實了下來,道:「大將軍有令,第一軍團回防北京,古北口該由第四軍團來鎮守。今天就要換防,正是亂著的時候。四軍團的兩個副營已經上城了。你們回來時,沒看到關牆上全是第四軍團的旗號嗎?」

    張希均罵了一句,「日頭就從關頭上照下來,鬼才能能看得清!」一放手,讓那個小兵自去了。

    「早就該回燕京了。」被喚作十一哥的隊正早聽清了,抱怨道:「辛辛苦苦打完仗,還要把城池收拾了讓人住進來。日後也別叫第一軍團,叫小廝軍團好了。」

    張希均搖搖頭:「這一仗,整整傷亡四千多。聽說林老大聽到報告時,臉當時都綠掉了。一副狼狽不堪的樣子回到燕京不是讓人笑嗎?就是讓俺回去,俺也不回啊!」

    「傷亡哪有四千多!戰損的一半都不到,剩下的還是凍病的居多。」十一哥指了指排在關城一角的十幾頂綠色帳篷,「那裡不都是淋了雨雪,得了肺熱的病號嗎?單是這個病,就算進去三百多傷亡了。還有那些磕著碰著的輕傷也算進傷亡中。不然哪有四千?!」

    「說的也是!」張希均笑道,「連我爹只是腿折了,精神那麼好的都算了一個輕傷!」

    十一哥聽張希均提起他父親張大牛,便問道,「對了,你爹怎麼樣了?」

    「估計已經轉到密雲的醫院裡去了,他的腿傷得不重,最多兩個月就能長好。不過歸隊後,應該會調入正營,要不然就再升一級!」

    十一哥笑道:「臨陣受創,至少一個忠勇勳章!若是真的調入正營,可是父子兵聯手上陣!總是一段佳話了!」

    ……………………

    烈風,鉛雲。

    沉沉的天幕壓向大地。

    東京城外。

    趙瑜率領朝中的一眾文武官員,目送著野戰四營的兩萬大軍遙遙遠去。浩浩蕩蕩的隊伍,漸漸消失在北方灰色的地平線下。

    那已是趙瑜帶來北方的大半兵力。他們北上渡河,趙瑜身邊就只剩下三千近衛軍和呂師囊的一個營可以依靠——東京城中的其餘的兩萬多兵,甚至還沒有來得及整編,並無戰力可言。

    不過趙瑜並不在意,自古天子親征,最忌諱的就是好大喜功,多率兵力。稍遠的,苻堅號稱投鞭斷流,可到頭來卻留下了個風聲鶴唳、草木皆兵的故事;楊廣揮師百萬,隋亡唐興便因此而始。而近的,遼末帝耶律延禧也是領七十萬大軍出征護步答岡,可尚未大戰便自行崩潰。

    趙瑜只帶了五個營兩萬多精銳北上,看似兵力微薄,但其戰力比之金太祖阿骨打帶到護步答岡的兩萬女真鐵騎,還要強上數倍。在趙武、陸賈的配合下。他們直取太原,也是不在話下。

    「臣還以為陛下會領軍繼續北上河東,陳相公,趙樞相,卻是」回城的路上南山則。他作為趙瑜對外的喉舌,當然不能遠離左右,在趙瑜面前,自然也是能說得上話。

    趙瑜笑道:「朕坐鎮在後方就夠了。若到了前線,野戰軍的將士們是保護朕好呢,還是向前。若是女真人派出一支偏師來突擊本陣,就算對朕毫無威脅,前線的將士也必然會在繼續進軍和反身救援中左右為難,那是戰局可就全亂了——朕豈是如此不通軍事之人?」

    「可澶淵之盟是,真……那個可是親臨澶州北城,到了前線的。」南山則打算那宋真宗做例子,但趙瑜已經打定主意要將趙光義一系的六個皇帝都降為王爵,可詔書不下,名位不定,卻讓南山則不知該稱宋真宗做什麼好。

    趙瑜不以為意:「一為進攻,一為防守,豈能混為一談。當年蕭太后領軍南下,北地守軍心衰氣沮,天子不親臨前線。士氣如何提振?而如今朕率軍北上,已經做得夠多了。三路進攻河東,我軍氣勢如今正旺,並不需要朕親臨戰陣。等到太原克復,朕再北上不遲!」

    ……………………

    京兆府。

    時近年關,關中大地再次瑞雪紛飛。比起上個月中的那場暴雪,如今的這場雪確是輕和了不少。不過舊雪未化,新雪又至,宰相朱勝非的頭髮,卻又白了許多。

    早前的救災工作已基本宣告結束。能救的多半救了下來,照常規征為了廂軍。來不及救的大多餓死。也不會再添麻煩了。當時還恐懼著流民揭竿而起,現在看來完全是杞人憂天。平原上積雪深重,饑民就算想落草為寇、劫掠地方,沒等他們走出百里就會餓死在荒野中。但若是走上被清理出來的官道,就還有大隊的官軍手持明晃晃的刀槍在各處隘口驛站守著。

    朱勝非翻著各地報上來的奏折,心中不禁自嘲,比起下發的救濟錢糧,花在調動兵員、清理道路上的錢鈔,反而更多一點——究竟是亂世人命不如狗啊!若在太平年景,就算雪災再大一點,也不會有這麼多被餓死的饑民。

    突然而至的通報打斷了朱丞相的長吁短歎,朱勝非和張浚同時驚起:「夏國使臣?!」

    傳話的小吏恭聲應是。朱勝非和張浚面色難看的對視了一眼,這時候,黨項人又想來乘火打劫了嗎?

    「德遠……你去見一見罷。打聽一下,西虜究竟有什麼盤算?」

    張浚的臉色有些不渝,猶豫了一陣,方才應道:「……也罷,某就去會會那位舒王殿下!」

    若在舊時。宋夏兩國剛剛結束了一場戰事,西虜派來的使節通常是一個鴻臚寺的七品小吏便打發掉了。但眼下時局不同,就算是身為尚書右丞、國之副相的張浚,也不能由著自己的性子來。況且今次西夏之主嵬名乾順誠意十足,派來的使臣竟是一個宗室,執掌國政的濮王嵬名仁忠的親弟弟——舒王仁禮。

    臨時充作都亭驛的一間院落中,張浚見到了嵬名仁禮。

    「貴國前日襲佔我蘭州,殺害我軍民眾多。官家因而大怒,本相正欲調兵遣將,以討不臣,卻不意貴使已然來使。敢問貴使此來,可是來上降表的?」

    張浚的口氣很冷淡,他的性格本就是強硬,而接近於剛愎。就算四面是敵,他也不會鬆一鬆口。正是這個性格,在另一個歷史中,讓他成為建炎朝中最為強硬的主戰派,每次面聖奏對,『必言仇恥之大,反覆再三』。逼得趙構不得不『改容流涕』。但也是這個性子,造成了富平之敗,又因私心枉殺名將曲端,葬送了關西的大好局勢。

    嵬名仁禮相貌凡俗,才具也是平庸,但心中有底氣,卻也不懼張浚,「參政說笑了。若不是幾十年來大宋年年征伐我國,吾主如何會出兵蘭州?吾觀如今時局,大宋之敵非我大夏,而應是在東面才是!」

    張浚眼神冰冷,聲音也如同裹著屋外的寒風:「當真以為本相調不出兵馬來收復蘭州!」

    嵬名仁禮忙笑道:「參政請息怒。吾今日來使,非為口舌之爭。而是吾主念在天下蒼生,不願再生戰事。卻是來約同兩方罷兵的!」

    「不知貴主有何說法?」張浚依然板著臉,如今黨項人佔著優勢,開出來的條件也必然苛刻。

    嵬名仁禮卻道:「近來秦鳳、永興兩路邊境軍州的互市之所,因戰事而關閉。吾主意欲重開榷場,再行互市。願以兵甲、戰馬向大宋交換茶葉、布匹。」

    所謂無事獻慇勤,非奸即盜。嵬名乾順自不可能直接派人來說,『我們不打了,聯手對付趙瑜罷!』建炎小朝廷的君臣不把他當瘋子才怪。他打算做的,僅僅是緩和邊境的氣氛,使得讓趙構能將禁錮在西線的幾萬大軍解放出來。

    乾順的意圖雖是如此,但嵬名仁禮說出來的條款,對張浚來說已經是難以想像,更不敢相信:「茲事體大,吾不敢遽然應承。還請貴使在驛館中休息數日,等吾上報天子後,再來與貴使商議。」

    「此是正理。」嵬名仁禮表示理解,「參政請自去,吾在驛館中靜候佳音。」

    「乾順到底打得什麼主意?」張浚回到政事堂中,將嵬名仁禮的來意向朱勝非做了通稟。建炎朝的尚書左僕射也是一頭霧水。

    「莫不是擔心唇亡齒寒?」張浚在回來的路上,已經想了許多,這個理由是最充分的。至少在眼下,對西夏君臣來說並不適合大舉進兵的時候,橫山一帶的雪災比起京兆府附近,還要重上數倍。來年開春雪化前,兩方根本打不起來。緩兵之計的猜測,根本說不通。

    「西虜會有如此遠見?」朱勝非不信偏處西域的嵬名乾順會有如此見識,並不是鄙視他們的才智,而是不覺得西夏君臣對中原局勢的瞭解能讓他們做出這樣的判斷,「關山相隔數千里,西虜能對逆賊的軍勢瞭解多少?」

    張浚沉吟道:「……也許是東海新聞!」

    朱勝非皺起眉頭,張浚此言確有道理,說不定正是如此。建炎小朝廷的情報來源有許多也來自東海新聞——至於剛剛改名的『皇宋』新聞,朱勝非是絕對不承認這個名字。

    『書生不出門,能知天下事』這句士大夫們自吹自擂話本就是個笑話。沒有正確的信息來源,誰能對天下大局瞭若指掌。但每期發行量據說超過十萬份的皇宋新聞,卻將各地最新的情報都刊登了上去。只要西夏君臣能得到一份報紙,瞭解天下局勢變換,不是沒有可能。

    「也許還有金虜的功勞!」張浚又加了一句。趙桓、趙構接連被釋放,女真人的用意朱勝非和張浚當然知曉。如果說完顏宗翰不願看到關西的軍力被所西夏牽制,也是理所當然的。

    朱勝非慢慢點著頭,「當是如此!東逆正在大舉進攻河東,趙瑜那逆賊也已經領軍北上。完顏宗翰肯定希望我們能助他一臂之力。」他看了看張浚,「不管怎麼樣,比起西虜來,還是東逆更危險。既然西虜意欲和談,我們就答應下來好了,雖然駐紮在西面的兵力暫時不能輕動,但糧草物資卻可以先就著東面。」

    「相公說的是!」張浚同意道:「如果真能換來兵甲戰馬,對我軍不無補益。」

    「等下入宮時便如此報予官家好了。」朱勝非拍案定論。又道:「還有一件事,方才德遠你去都亭驛的時候,官家又親自召見了陝州派回來通報軍情的信使……而且是密談!」

    「姚平仲!?」張浚一驚,陝州來的當然是小姚太尉的人,「他究竟想做什麼?」

    朱勝非也很疑惑。自從半個多月前被趙構單獨召見,姚平仲的信使已經幾次三番入覲,今次又是密談。實在讓人搞不清君臣兩人究竟在瞞著什麼?

    「要不要將姚平仲調回來!?」張浚問道。沒有一個大宋宰輔會喜歡被蒙在鼓裡的感覺,姚平仲的所作所為已經逾越了他區區一個武將的本分,這完全是在挑戰兩府的權威。

    「那要先跟西府說了,席貢那裡怎麼也要報備一下。」政事堂和樞密院權限分明,雖然如今朱勝非和張浚大權在握,將樞密院的聲音壓倒微不可聞,但該走到程序卻一點也亂不得。只是朱勝非還有些猶豫:「不過陝州兵將皆是姚平仲親領多年,幾成藩鎮,若臨時換將,誰能壓服得了他們?」

    「讓姚平仲與曲端交換如何?曲正甫才具過人,又是西軍將種……」

    還沒等張浚說完,朱勝非便連連搖頭:「姚古為樞相,姚平仲守京城。父子兩人把持軍務,挾持君上,吾等如何立足?明明白白就是五代舊事了!萬萬不可如此!」

    「那是不是暫且按兵不動,先向官家問清楚再說!?」

    朱勝非沉吟了片刻,卻想起一個鎮守在環慶,監視黨項人的西軍將領,如今西虜已經打算緩和,也沒必要把一名大將之才在放在西北邊境,「還是先召劉信叔回來!」

    「劉錡?」張浚喜道。這個人選決不比曲端稍差。劉錡劉信叔也是西軍世家出身,父子名將。尤其是他的箭術,出神入化,曾經一箭射破百步外盛滿水的水桶,使人將箭拔去後,水從洞中流出。而他再射一箭,竟又將洞堵上。

    朱勝非點了點頭,正待說話,一個小吏將一封急報送了進來。朱勝非和張浚打開一看,兩聲悲憤的怒吼同時響起,迴盪在政事堂中,「趙瑜逆賊!竟敢如此無道!」
ffooxx 發表於 2012-2-5 20:09
大宋帝國征服史:正文 第三十章 連橫(下)

    遼西潤州。

    遼西鎮守使王貴正站在潤州的敵樓上。舉著望遠鏡,遠遠的眺望著在六七里外一彪耀武揚威的女真騎兵。隔著這麼遠,就算在望遠鏡的鏡頭中,一個騎兵也不過是一個小小的黑點。不過密密麻麻散佈在白色積雪上的黑點,就像散在白面上芝麻,未免數量多了一點。

    隨著年節越來越近,女真騎兵也是越來越囂張。原本女真人甚至不敢離開錦州太遠,但隨著完顏吳乞買的天子龍旗插上遼陽城頭,便動輒就是千餘人的大隊騎兵從北方穿過狹長的遼西走廊殺到潤州城下。被他們所逼,潤州城中的斥候游騎都無法遠出三十里。

    王貴以遼西鎮守使的身份駐節在潤州,大隊的女真人在他防守的區域自由來去,他卻是很坦然地在看著。只要女真人不敢突到潤州城下做鬼臉,王貴便由著他們在外圍遊蕩。

    按照從榆關【山海關】傳來的說法,王鎮守是越來越有大將氣度——很顯然,這是在諷刺。只不過王貴卻全然不在意,釣魚須慢慢來的道理他還是懂的,小魚不放一放,大魚就不會上鉤。

    從北方傳來的壓迫感越來越重,遼陽到瀋陽的狹長地帶,也不可能讓佔了金國六成兵力的十萬大軍舒舒服服的養到開春。再過半月,恐怕女真鐵騎瘋狂南下的日子就要到了。

    「山雨欲來風滿樓啊!」放下望遠鏡。王貴念叨著。

    遼西鎮守副使楊崇卻在王貴身邊響亮的打了個噴嚏。他揉了揉鼻子,扭頭笑道:「哪有雨啊,俺看還是快下雪了才是!」

    「滾!」王貴笑罵一聲,抬起腳做勢要踢。楊崇哈哈笑著,閃身躲開。由於早在幾年前在天津時便已相識,兩人關係還算不錯,至少沒有出現什麼齟齬。

    「王哥,有沒有看出什麼?」楊崇又湊過來故作神秘的問道。

    「比起前兩天卻少了一些,過幾天恐怕還會越來越少。」王貴瞇起眼冷笑著,先逐步減少兵力,讓城中放鬆警惕,然後再趁機突襲,這種如意算盤也只能欺騙那些自以為是的將帥。

    「竟敢玩這種小花樣……讓弟兄們放鬆一點,女真人多半會在除夕時來拜年。在這之前,保持二級皆備就夠了,不需要太過緊張!」

    「諾!~~~」

    拖長了聲調,楊崇笑著下了敵樓,身後的王貴臉色卻沉了下去。當然,他不是因為擔心守不住潤州,以就算再多一倍,他也只會歡慶送上門的功勞又翻了一番——他的副手楊崇最近會如此興奮失態,也是因為這個原因。

    潤州扼守遼西走廊,距離南面駐紮了龍騎三營的榆關也不過四十里。榆關、潤州成犄角之勢,將遼西走廊的出口牢牢封鎖。而潤州本身,也絕對是天下有數的堅城——雖然從表面上根本看不出這一點。

    潤州新城只用了一年不到就建起,在外人看來當然防禦不夠嚴密。尤其是潤州城防牆低門多,就連幾座炮壘也只修了一層。與城牆同樣是只有一丈半高,只在外圍的城壕內側,加築了一道六尺高的羊馬牆。粗粗看來根本算不上什麼堅城。

    但這座潤州新城都是按著新近修訂的第三版《築城法式》來修造,王貴曾經幾次與帳下參謀和部將一起,用沙盤推演過潤州的攻防戰。在以攻守雙方的戰力相當為前提下,攻城一方必須擁有三倍以上並超過五萬的軍力,採用火炮壓制配合戰壕掘進的戰術,才能在一個月內攻克,同時還要付出至少三分之一的戰損。

    這在王貴看來,這麼高的戰鬥損失幾乎不可能有哪一支隊伍能承受——在軍中提供給高級指揮官作為參考用的作戰守則中,戰時指揮官在戰局不利可以考慮撤退的標準,也僅僅是三成傷亡。

    相對於潤州城,遼陽城在王貴眼中,卻脆弱了許多。女真人對遼陽城改建,是仿造東海早期的城壘式樣,許多地方都有長生堡和旅順堡的影子。一座座加築在城牆外圍的炮壘,將遼陽城變成了一個難以下口的刺蝟。不過這樣的防禦結構,並不適合火炮對射的戰爭。高聳的牆壘,是炮兵們最喜愛的標靶,瞄著牆根百十炮下去,女真人那種水平低劣的城牆沒有不坍塌下去的道理。

    就算用炮彈炸不塌。以土木作業水準冠絕全軍而自豪的遼海兵團——這其中多是擁有銀質尺規勳章、身為營造工程師的平西將軍郭立的功勞——只要用火炮封鎖住遼陽城的四道城門,幾千人揮舞工兵鏟,十天內就能掘進到城牆腳下,大規模的坑道爆破足以將幾里長的牆體化為土塊。

    『只可惜手上沒人啊!』王貴仰頭望著灰濛濛的天空。若他帳下有一個龍騎營或是驍騎營,而不是區區兩千鎮戍軍,那他就能將城防暫時交給同樣駐紮在潤州的第三艦隊的陸戰隊,自己領兵出戰,給完顏吳乞買一點顏色看看。

    想想罷,岳飛那小子都已經統領一個軍團了,而他還只有一個野戰營。王貴想起來就要歎氣,這際遇人跟人真是不能比!當他接兩個月前收到岳翻的書信時,幾乎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若不是同一天就從邸報上看到同樣的消息,王貴肯定會認為岳翻是在說笑。

    不過,驟得高位並非是件好事。從自己的境遇中王貴也是深有體會。岳飛甚至還不是配銀月的校尉,就因緣際會的統領起四個營八千大軍,這在軍中不知要召來多少嫉恨的目光。日後也保不準背後會受到多少暗箭,又會有多少磕磕絆絆。

    反倒是王貴這邊好一些,只要經歷一場大仗,他將穩穩的獲得一枚金星。中郎將的身份,雖不足以讓那些小人閉嘴,但卻有了統帥野戰軍團的資格。北伐黃龍府,犁庭掃穴,將完顏女真扼死在他們起家的地方,這樣的戰爭,王貴是絕不甘心在一旁做看客的!

    一切只在明年!

    ……………………

    奉聖州。

    作為西京道下轄一個政治區劃,奉聖州的面積其實很大,甚至有故遼南京道的大小,相當於一個路的範圍。陰山山脈的東段將奉聖州一分為二。北面是草原,其中核心處的鴛鴦濼在遼國尚未滅亡的時候,是南侵時的全軍集結地點,也是遼主常年遊獵的場所,而南面則是漢家故地上谷郡之所在。

    西京大同若要與遼東聯絡,必然要經奉聖州入草原,其穿過陰山山脈要道,就是野狐嶺——金國亡於蒙古,便是在野狐嶺拉開了序幕——而在野狐嶺之前,防守東方來敵的主要關隘,有居庸關、石門關、雞鳴山、斷雲嶺等幾處,皆是處於重重關山之間,一夫當關、萬夫莫開的要地。

    不過如今趙武所率領的虎翼兵團,已經奪佔了居庸關,殺到軍都陘的西面出口石門關【注1】下——居庸關則是軍都陘的東面出口。

    而完顏宗望並沒有在石門關屯積兵馬糧秣,死守關隘,僅僅是派了一千名漢軍駐守。他的打算是誘敵深入,拉長趙武的補給線,從而在石門關到雞鳴山的一個長條狀的盆地中,將來襲的虎翼軍盡數殲滅之。

    完顏宗翰如今坐鎮在奉聖州的州治永興縣【今涿鹿縣】內,而前鋒則鎮守在石門關後的懷來縣【注2】。四萬女真精銳已經是宗翰手上能調集的全部本部兵力,除了銀術可所率領的兩萬人,西南、西北二路所有的女真鐵騎都被安置在了這片方圓不到百里的盆地中。

    永興縣衙中。一名使節起身告辭。宗翰讓人送了他出去,回過頭來,將使節送來的一封密信交給了剛剛被喚來的高慶裔,「你看,趙構如今也坐不住了。如果我被逼回北方,趙瑜下一個目標肯定就是他。唇亡齒寒啊,他也終於明白了!」

    高慶裔是宗翰的謀主,身為漢臣參與過早年的海上之盟,對大宋政事也多有瞭解。一瞥之下,卻注意到了被宗翰忽略掉的一個細節,他抬起頭皺眉道:「大王。這封信上只有趙構的私印,並沒有政事堂的簽押,而樞府的簽名也只有姚古一個人的。」

    「這又如何?」宗翰有些不明白為什麼高慶裔這麼說,有天子的印章不就夠了嗎。

    高慶裔解釋道:「這就是說,趙構很有可能並沒有將此事與政事堂的相公們商量而是自作主張,又或者是相公們反對而不肯簽押。南朝與我朝內制不同,沒有政事堂和樞密院的相公宰輔們的副署,任何旨意都是不合法例,沒有任何效用。」

    宗翰指了指密信末尾處的一個名字:「這不是有姚古簽名嗎?」

    「姚古身為武將,他當樞密使僅僅是個樣子貨,根本參與不了國中軍事。要不然他也不會被趕到河中府,來防禦河東!他的簽名毫無意義!」

    宗翰有些頭痛起來,南朝的制度以他的才智也有些糊塗。如果趙構那裡配合不上,任何計劃都會出現漏洞。不過等他細細一想,突然眼前一亮,抬頭笑道:「姚古的兒子駐紮在哪裡?!」

    高慶裔一愣,同樣恍然大悟,姚古父子的防區就在關中最靠東面的解州和陝州和河中府的兩州一府,緊緊相鄰。不但與河東接壤,也與河南只隔了三百里潼關道。

    他大笑道:「是陝州!」

    ……………………

    東京。

    已經是洪武元年的最後一個月。進入臘月之後,天下四方波瀾不驚。在趙瑜受到的情報中,後世被稱為西宋的建炎小朝廷正因上個月的雪災而焦頭爛額,雖然駐紮在陝州的姚平仲部有了許多小動作,但並沒有引起總參謀部職方司中的情報分析官們多少關注,無論趙瑜還是他的參謀部,都將絕大部分的注意力放在了北方。

    北方三大兵團。陳伍的遼海兵團正在遼東與女真人繼續對峙著,只是他面對的敵軍數量在完顏吳乞買率軍抵達遼陽後,已經達到了他麾下戰力的三倍。不過沒有人會擔心陳伍和他的遼海鎮撫司會因此而無法支持,反倒是吳乞買需要擔心陳伍突然北進的危險。

    在燕山府,趙武的虎翼兵團正做著西進的準備。八萬大軍在留住一部把守綿長的燕山防線,另一部駐守北京作為預備隊後,趙武能動用的西徵兵力只剩下一半。不過新組建的燕山轉運使司已經動員了六萬民伕來處理後勤事務。靠著這一點,可以讓趙武騰出手來將四萬大軍盡數投入戰場。

    而在河北,陸賈所部已經追在撤軍的完顏銀術可身後殺入了井陘險道。在井陘中段的要隘承天軍寨【即是娘子關】中,消滅了完顏銀術可留下的斷後隊伍——從雙方的傷亡人數看,這僅僅算是小小的衝突,但因此而耽擱了四天的時間。卻讓銀術可得以安然返回太原。不過當數日後,陸賈佔領了平定軍的治所後,他距離太原城也只剩兩百八十里。而繼續進軍,也只需要等半月後相州將後續的糧草和彈藥運送上來。

    此時四個野戰營已經北上,根據最新的消息,作為先鋒的野戰三營已經突破了太行陘,攻下了澤州晉城。在穿越太行山的過程中,完顏宗翰派駐在太行陘中的守軍毫無堅守的意志,就算是要隘天井關,其守衛也如同一張薄紙,完全沒有任何抵抗之力。而當野戰三營因連續近軍而銳氣稍減之後,野戰二營將會接替他們的先鋒位置,在計劃中,繼續北上攻打隆德府便是他們的任務。隆德上黨,自春秋時起便是晉地要郡,此府一下,河東便可謂收復了一半。

    依照這個速度,等明年的上元節時,野戰軍和宣翼軍的旗幟便會在太原城中的完顏銀術可面前獵獵飛揚。

    窗外瑞雪紛紛,半日之間,已是銀裝素裹。年節的氣氛瀰漫在東京城中,甚至沖淡了戰火紛飛的肅殺之氣。雖然還未在今年年初的災劫中恢復過來,但比起去年臘月的那種如同末日降臨的慌亂

    「去年還是在衢山上過的年,今年卻是在東京城中,這變化當真太快了!」趙文歎著。

    趙瑜將手中的奏折丟在一邊,笑道:「別忘了,我們在基隆又過了多少年。這麼些年的耐心準備不就是為了能在起兵後早一點奪占東京城嗎?」

    這一年,大體平靜了一百五十年的中原大地,因北方的入侵一下起了翻天覆地的變化。雖然前三個月,金軍的肆虐讓中原沉淪入地獄,但一個新興的勢力,脫下來遮掩在身上的偽裝,終於走上了前台。

    以南北朝對稱的遼宋皆盡覆滅,新興的金國如彗星般崛起,卻又如流星一般墜落。同樣以宋為號,自稱太祖苗裔的趙瑜,擁有天下最為精銳的軍隊,擁有天下最為富庶的土地,還擁有天下最為充足的財力物力。在他登台之後,紛亂而又精彩的大劇即將宣告終結,天下一統的曙光也已近在眼前。

    但趙瑜很清楚,如此精彩的舞台上,沒有一個演員會甘心下台一鞠躬,尤其是在下台就代表著身死族滅的結局,無論完顏吳乞買還是趙構,甚至可能還會有西夏黨項的嵬名乾順,他們必定會為自己的生命奮起最後的力量,

    從偏處西陲的西夏,經由趙構所在的關西,向東掠過完顏宗翰的山西及蒲家奴的中京,抵達完顏吳乞買所盤踞的遼東。一條從西劃到東的長線,便將趙瑜需要面對的敵人全數連起。以位置論,他們都處在趙瑜所據勢力的北方。如果他們聯手,也就可以稱之為連橫!

    舊時,山東六國的合縱慘敗在秦國主導的連橫之下。而如今,趙瑜無意使用任何外交手段來化解或緩和與敵手的關係,對於幾個對手可能存在的聯盟,他甚至抱著期待的心情。

    歷史的大車早已被趙瑜趕得飛快,在滾滾的車輪之下,區區幾支螳臂要想擋住大車的行駛,也只存在千分之一的可能。但就算這這個千分之一,也足以讓他的敵人們費盡一切手段去博取。

    『不要癡心妄想了!』

    趙瑜狠狠的想著。就算是千分之一的機會,他都不會給敵人們留下。再過一個月,或者拖長一點,等到明年開春,太原城必然會回到大宋的手中。因此而解放出來的六萬機動兵力,可以北上夾擊大同,也可以向西南侵壓制關中。到那時,無論怎麼掙扎,趙構也好、宗翰也好就再也沒有機會,而東北的吳乞買,也只能坐在遼陽城中,等待末日的降臨。

    如果想要博命,就只有現在。趙瑜很期待,他的敵人能否給他一個驚喜。

    注1:以石門為名的關隘有許多,在明代,太行山的井陘中也有一座石門關。而隋唐時,寧夏固原同樣有一座石門關。

    注2:雖然懷來之名千年未改,不過此時的縣城如今已經淹沒在的官廳水庫下。現在的懷來縣城,卻是在舊城的西北。
你需要登入後才可以回覆 登入 | 註冊會員

本版積分規則

ffooxx

LV:6 爵士

追蹤
  • 5

    主題

  • 547

    回文

  • 3

    粉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