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歷史穿越] 大宋帝國征服史 作者:cuslaa (已完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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ffooxx 2012-2-3 09:05:51 發表於 歷史軍事 [顯示全部樓層] 只看大圖 回覆獎勵 閱讀模式 338 94246
ffooxx 發表於 2012-2-5 15:53
大宋帝國征服史:正文 第六十四章 九五(完)
    洪武元年三月廿一。丁亥。【西元1126年4月15日】

    子夜。

    南京建鄴城外。

    千萬隻排列整齊的高架火盆,將一個個方陣從黑夜中描畫出來。圍繞著圜丘天壇,萬餘名士兵,數百官員,屏氣凝神的肅立在自己的位置上。千萬人鴉雀無聲,就算是咳嗽,也要捂著自己的嘴。只能聽見七尺多高的三腳木架上,一塊塊洗選過的無煙煤在火盆中辟辟啪啪的燃燒聲響。

    正是東海王趙瑜登基為帝的日子。自四天前圜丘內外全數完工,一支支隊伍就不斷駐紮進圜丘周圍,驅趕閒人,打掃地面。並四處搜檢,甚至連一個耗子洞都不放過,皆用土石牢牢封死。

    當然,這些守護大典安全的軍隊的任務並非僅僅是翻老鼠洞,在圜丘周圍設置五嶽、四瀆、二十八宿,以致天下千百神靈的神主;搭建供天子和文武百官更衣休息的大小帳幕;安放各種禮器儀仗;甚至還要照顧好祭祀用的牛和羊;一樁樁、一件件,各色瑣碎的雜務也同樣是他們的工作。到了今日,他們又成了大典上的儀衛,為儀式助威增色。

    祭天、登基,都是國之重典,頭等的禮儀。即便是時間再倉促。也容不得有半點差錯。所有人兢兢業業,一切的辛苦,只為了趙瑜登基的那一刻。

    岳飛,作為軍學初級指揮班的一名進修生,與他的幾百名同學們一起,整齊地站在方陣中。以他六尺多的身高,當仁不讓的站在隊列的首位。右手拄著上了刺刀的火槍,左手緊緊貼著身子,腰桿挺得筆直。

    這一個方陣,都是立過功勳的低層軍官,在軍學裡進修三個月後,便要外放高昇的。論地位比附近的士兵們都高上許多,所以站得位置也更加靠前,就貼著從南門延伸過來的官道邊。

    所有人都是一身嶄新的嶄新的裝束。數百頂光滑珵亮的鋼盔反射著火盆中紅光,分作紅藍雙色的挺括軍袍上還殘留著一點米漿味道。緊緊束起的寬邊腰帶和斜拉下來的武裝帶,將軍官們健壯的體格勾勒得淋漓盡致,越發得顯得虎背熊腰,威風凜凜。腳上的皮靴也是一般的嶄新,高幫硬底,若是齊齊的踏著地面,便是一片讓賊寇聞聲喪膽的雷霆。

    這一眾氣勢肅殺的軍官,分別來自陸軍和海軍,便是趙瑜帳下一群殺得女真鐵騎丟盔棄甲、打得南洋百國灰飛煙滅的虎賁熊羆。

    時間一分一秒的過去。天上的星月也在一點點的西移。

    自古以來祭天典禮,開始時間都是在丑時。春秋兩季在丑時一刻,而冬春時節則是在丑時七刻。

    此時不過剛過半夜,離丑時七刻還有一個多時辰,天依然黑沉沉的。漫天的星辰與半輪下弦月交相輝映。星月燦爛。日出之後,當是一個艷陽天。

    看著這樣的天氣,所有人的心都放了下來,岳飛也是一樣。

    此時剛過清明,正是細雨霏霏的使節,前日與昨日也是綿綿細雨時段時歇的下了整整兩天,不遠處的燕雀湖水漲了一尺多,地面上也是泥濘不堪。

    就在昨日,岳飛還清清楚楚的看見工部的兩名侍郎在圜丘內內外外,將每一寸地皮都親自用木杖敲過一遍。尚幸當初夯築得十分堅固,組成天壇的黃土並沒有因為雨水而崩散。反而因為一開始就特意將圜丘的地面造得微微向外傾斜,細微的角度雖然用肉眼根本無法分辨,但雨水一落到圜丘中,便很快就流出圜丘,通過幾條暗溝進了燕雀湖中。

    不過就算如此,雨日郊天依然不是個好兆頭。但到了昨日夜幕降臨,雨勢卻緩緩收止。到了此時,終於是雲破月出,一顆顆星子在澄清的天幕中閃爍,竟然是放晴了。

    皇帝受命於天,天地異象。無論雷霆雨露,還是山崩地裂,無論是風調雨順,還是洪水乾旱,皆是天地對帝王的評判。

    金主阿骨打死時,曾有太白晝現,其人雖非真命主,亦是一方豪雄,有天象呼應也不足為奇。而道君施苛政,洪水淹京城,此一事更是理所當然。而趙瑜若真有天命在身,是為真龍,皇天又豈會不向他一作表示?

    而如今雲破月出,天命已現,圜丘周圍,哪還會有人再懷疑趙瑜的命數?

    心情有些放鬆,岳飛輕輕晃了晃腳尖,正立了一個多時辰,腿腳都有些發麻。但他用餘光看了看左右,周圍同學卻都是紋絲不動。數年的軍旅空白,雖然武藝從未放下,用兵資質猶在,但站起軍姿來,他的耐力已是比不上久經訓練的一眾虎賁。

    不甘示弱的揚起下巴,挺胸收腹,岳飛的身子一下繃得更緊,彷彿一座硬邦邦的雕像,鬆懈下來的氣勢轉眼就不見蹤影。不論學習還是訓練,驕傲的岳鵬舉決不願輸給任何人。就算站隊列,也要站出個頭名來。

    岳飛的胸口挺得高高,胸前的剛剛別上去的四枚勳章,在火光中閃閃發亮。他那個編入了士官學校,方陣遠在三里之外的弟弟看到這幾枚勳章時,連眼睛都冒出火光——那是羨慕的。

    他胸口上的四枚勳章分兩排排列。下面的兩枚,一是燕津會戰參戰紀念章,那是參加了殲滅兩萬女真鐵騎,生俘金國皇儲的燕津會戰的證明。參戰的三萬官兵,上至陳伍、郭立,下至天津城中的守兵,人手一枚,連式樣、質地都沒有區別。岳飛和岳翻雖然沒有在主戰場上殺敵,但都在天津城外配合了作戰,照樣得到一枚。這紀念章,雖為鐵質,但不知經過了什麼樣的處理,竟微微泛著幽幽藍光。

    趙瑜起家以來戰事頻繁,各色的戰役紀念發了不知多少,岳飛拿到的只算得上普通,真正價值千金的,只有後來補發的昌國之戰紀念章最為珍貴。金質嵌寶,且是有名的金匠親手打造。總共只造了一百二十餘枚,那便是當時參戰的人數。尚健在的自不必說,已戰歿,只要家眷還在,依然補發給他。

    而另一枚則是二級戰鬥英雄勳章,黃銅打造,金光燦燦,乃是一名騎兵橫刀立馬的浮雕。岳飛一人斬殺十八名敵騎,指揮部眾殲滅女真人的一個徵糧隊,救回了百餘被擄的民眾。功勞不小,故而得授——這種勳章。多頒發給低層軍官和士兵,以資鼓勵他們奮勇殺敵——讓岳翻眼熱的就是這一枚。

    至於上方的兩枚,則是親自見證趙瑜登基的臣子們才會擁有的元從勳章和復國勳章。

    元從勳章只看資歷,而復國勳章則是如今的地位功績。這也是兵部和光祿寺被逼無奈下的結果。若是將資歷和地位合成一組勳章,不知會有多少元從老臣會打上門來。

    元從勳章,第一等的是當年跟著趙瑜攻打昌國城的那百人,如今尚健在的,還有整整五十人。而後,衢山外海擊敗童貫水軍的那一戰又是一道線,在這一日前,便在衢山軍中、並活到現在的九百餘人皆是二等銀質元從勳章。再往下,開發台灣是一條線,東海稱王又是一條線。

    而岳飛拿到的便是第五等的元從勳章。白錫鍛造,中有一龍從海中騰起,盤旋而上。岳飛能拿到這枚勳章,卻是因為兵部將岳飛投軍時間算在了與王貴一同投天津的宣和三年,而放過了他逾期不歸的罪過。否則便是跟他弟弟一樣的第六等鐵質勳章。

    同樣的,復國勳章岳飛拿到的也是錫制的第五等。上四等皆是有品級的文武官員,岳飛雖是士官,但仍是未入流品。至於連士官都不是的岳翻,當然還是一枚六等鐵勳章。

    這樣的戰役紀念章還有勳章,歷朝歷代都從無一見,為東海一家獨有,算得上是發前人所未發。岳飛對此視若珍寶,樞密使趙文和大將軍陳伍親自來給他們這些南來的功臣頒發時,岳飛手都在抖著。若是如大宋,就算是披紅掛綵,金珠財帛如雨一般的灑下來,他也不會這般激動。

    趙瑜之重武,視眾軍如國士,像岳飛這樣滿心都是榮譽高於生死、氣節即是生命的將士,又哪會不以國士報之?

    若是如宋人,靠錢財來yin*士兵賣命。像種師中戰於太原城外,一旦賚賞不至,帳下兵將便一哄而散的情況,又怎會在趙瑜麾下出現?

    東海強軍,其來有自!

    大地突然震動。驚起了湖水中的無數飛鳥。下一刻,沉鬱如雷的腳步聲,方從南京城處,緩緩傳到眾人的耳中。

    身穿著黑色皮袍的近衛軍,簇擁著趙瑜、皇室及一眾文武重臣的車隊,沿著剛剛被整修過的道路,直奔圜丘而來。一條火龍,從極遠處的城牆下不斷延伸。低沉的腳步聲彷彿帶著一股莫名的力量,這股力量的輻射範圍中,每一個人連心臟隨著腳步聲的節奏一起跳動,一陣陣的共鳴,那種壓力幾乎讓人窒息,心肺彷彿要迸裂一般。

    這是趙瑜麾下最精銳的部隊,其中的每一名士兵,都是有著士官軍銜。那些士官學校的畢業生,畢業後的第一站,就是要在近衛軍中度過一年。而其他部隊,只要有功的軍卒需要晉陞士官,除了要在營屬教導隊中培訓三個月外,也一樣要在近衛營中服役一年才能正式晉陞。

    而近衛營中的軍官,也都是各部隊即將晉陞、來此鍍金的英才。無論野戰軍還是鎮戍軍,又或是海軍,都莫不如此。絕不會像舊朝守護宮掖的天武軍那般,只看身高個頭,而對功績戰力棄而不論。

    岳飛心知他的弟弟日後從士官學校畢業,一樣要去近衛營,就不知他自己從軍學進修畢業,是否要去待上一年。一邊是守衛天子的榮耀,一邊又是在外征戰的快樂,岳飛倒是不知哪個更好一點。

    近衛軍的行進速度看似徐緩,其實卻甚是迅快。只看著那條火龍的龍頭很快就燒到了眼前。

    一行儀仗經過陣前,一個個方陣便如秋風掃過豐收前的稻田,一排排的矮了下去。岳飛跟著單膝跪倒,口中山呼萬歲。

    萬歲!萬歲!

    呼聲,正如山崩海嘯,響徹雲霄……

    低頭半跪的岳飛,也只能用眼角的餘光注視著隊列從身前經過。先是一雙雙皮靴,然後是一隻隻馬蹄,再後便是一架架車輪,而後便是顛倒過來,車輪、馬蹄、皮靴。

    等新天子的大駕鹵簿全數從身前通過,岳飛這個方陣才重新站起。

    趙瑜的王駕,僅以近衛軍為儀衛,其餘喝道、鼓吹的一概儉省。論人數遠比不上道君皇帝大駕鹵簿,那種大象開路,重臣引導,朱雀旗,黃龍旗一隊隊緊隨,又是指南車,又是記裡鼓,還有一眾鼓吹,而後再跟著金吾、方傘、八寶各隊,等等等等,皇帝的玉輅之前,是一二十道梯隊,玉輅之後又是一二十到梯隊,前後左右還有眾軍護持,端的是熱鬧非凡。但論起震懾人心的能力,卻怎及得上這剛剛通過的四千死士!

    岳飛目送著天子車駕在圜丘前的帳幕停下。佔地里許的圜丘一側,便是一片帳篷群。中間一頂高約三丈,佔地二十餘步巨型大帳,稱為大次,便是皇帝更衣休息的地方。而羅列左右的小帳,便是小次,供皇子、重臣們使用。

    趙瑜從車上幾步走下,在侍從的引導下走步進大次中。皇后蔡婧,賢妃陳秀娘,帶著一群皇子公主也跟著從自己的車駕上下來,同樣走進大次。

    在大次中,趙瑜正要換上祭天時的大裘冕。

    有服章之美謂之華,有禮儀之大謂之夏。

    華夏天子的服飾,絕不是那種一條明黃繡龍的袍服就可涵蓋。在祭天之時,最為正式禮服,便是上黑下紅,玄衣、纁裳的大裘冕。

    玄衣深黑,上有日月星辰,山龍華蟲;纁裳如血,下繡藻火粉米,宗彝黼黻。身著十二章衣,厚重、沉凝,天地之威集於一身。頭戴十二旒冕,威嚴、深沉,天子形容便隱藏在一條條珠串之後。

    皇天之子,人間之主,在這莊重肅穆的場合,絕不會穿上略顯輕浮的明黃。

    蔡婧、陳秀娘為趙瑜換上十二章衣,外面再套上一條黑色羊羔皮縫製的大裘。看著趙瑜氣勢凝重,天威蘊藉,兩女眼中都帶著一點淚光。

    今天她們不會有出場的機會,除了唐時武後、韋後,也從沒有后妃能在天壇山出場。但她們卻要送趙瑜身穿天子之服步出帳門,雖是寒門素戶夫妻間的禮節,但與趙瑜從微賤時攜手走來,她們自有這樣的權力。

    趙瑜轉了身子,走了兩步,眼前的珠串也只是輕輕晃動,為保持這樣的莊重的行走方式,趙瑜苦練的不少時間。十二旒,也即是平天冠上垂下的共計二十四條五彩珠串,用一尺兩寸長五色彩繩串起,之所以一定要用五色,是為了要代表著東南西北中五個地方。

    趙瑜微笑著向兩女點了點頭,掀簾出帳。

    不僅僅是趙瑜,有資格的宰臣們都在自己的帳篷中更換衣物。等趙瑜出帳,所有的重臣也都換上了同樣是黑紅相配的冕冠。

    鼓樂響起。禮樂自古並稱,有禮必有樂,『君心和,**之內無不和矣,是以樂作於上,民化於下。』

    但此時卻無宮廷大樂。只有軍樂。

    軍鼓、金號聲中,趙瑜走到了祭壇前,身後眾臣羅列。只稍等片刻,主持儀式的光祿寺卿,便高聲宣告吉時已到

    趙瑜緩步登台。

    上下兩層的祭壇各有二十七級台階,每一級上都有著神靈的神位。不過祭壇之頂,十二丈的平台上,則僅有昊天高上帝以及配享的太祖神主,一在北、一在西。

    帝王之事,莫大於承天之序。趙瑜即為天子,自得登壇禱天。上古傳下的禮制中,不經過上天的認可,便沒有資格為天下之主。

    先跪昊天高上帝。三跪九叩,以示天子敬天之禮。

    再跪太祖高皇帝。亦是三跪九叩,是兒孫對先祖的祭拜。

    趙瑜在祭壇上禱告上天,自承為帝。台下,則是舞班隨樂起舞。

    天子八佾。

    文武兩舞班各有六十四名。文舞生,左手執翟右手執籥,也就是雉尾和管簫。而武舞者,左手執干右手執戚,所謂『刑天舞干戚,猛志故常在。』

    初獻畢,衍文德之舞。

    亞獻畢,行武功之舞。

    三獻已畢,太陽才終於露出了一點痕跡。

    東方的天際由墨藍變紫,又由紫轉紅,一等旭日昇上天空後,紅色又一點點地褪去,化作清澈透明的藍。幾絲若有若無的薄雲,漂浮在天空的角落中。

    趙瑜對上帝神主再拜起身。回過身來,樞密使趙文用托盤獻上帝璽。

    白玉雕龍,是為皇帝受命之寶。

    趙瑜伸手拿起玉璽,右手對著腳下千萬臣民,高高的托起。

    在東昇的旭日下,羊脂白玉的帝璽,卻向天地四方散射著無窮無盡的血色光輝!

    旭日的紅光照耀,千軍萬馬圍繞著天壇圜丘放聲山呼!

    吾皇萬歲!

    吾皇萬歲!

    吾皇萬歲!

    那是發此內心最深處的歡呼……

    為眼前的洪武皇帝!為新生的大宋帝國!為即將到來的征服時代!

    九五:飛龍在天之卷完。

    PS:這一卷終於結束了,請期待下一章,用九。這一章也終於結束了。今天寫這一章時,猶豫了一陣,最後還是決定略寫祭天儀式。抄書沒意思,而且寫出來也沒趣。
ffooxx 發表於 2012-2-5 15:55
大宋帝國征服史:正文 第一章 老種(上)
    第一章 老種(上)

    洪武元年四月初三。己亥。【西元1126年4月27日】

    相州。

    晝錦堂。

    依然是半月前君臣商議的地方,依然是半月前參與商議的三人。種師道還是那副從容淡定、心無掛礙的模樣,李綱也依然是氣度儼然、堅毅剛硬的樣子,但趙桓卻變得弓背哈腰,精神萎靡,眼神閃爍,話音裡全然透著膽怯。

    自從八天前,在威勝軍銅鞮縣【今長治市沁縣】被完顏銀術可毫不留情的率軍追殺了百里後,剛剛振作了沒多久的靖康皇帝就被徹底地打回了原形。心虛氣短的樣子,種師道看得都心中生厭。

    「沒想到禍不單行,郭立竟然趁這時候南下了。」

    李綱口氣硬邦邦的說著,臉色卻是寧定如常。就算遭逢大敗,李相公照樣是緊抿著嘴,堅定得像一塊鍛打了千遍的硬鋼。即使來的是比女真鐵騎可怕十倍的天津郭立,也全然沒有因此而灰心喪膽。

    種師道眼中閃過一絲欣賞,李綱這種百折不撓的硬脾氣還是很對他的脾胃,至少比起驚慌失措、給郭立嚇得臉青唇白的靖康皇帝來,要強出許多。

    瞥了眼身子搖搖晃晃、連床榻都坐不穩的趙桓,老種心中暗歎,這才是他的主君真正的模樣啊!

    種師道活了幾十年,見多了像趙桓這般情緒始終在山巔和淵谷中來回波動的角色。如果這是他帳下的兵。肯定會撇到一邊,絕不會有半點倚重。只有呆若木雞的兵才是最好的兵。對著挑釁,毫無反應;遭逢敵軍,面無表情;看似木訥,不過一但敵人衝到面前,便會瞪起眼抬手就是一刀。可惜的是,趙桓不是他的兵啊,而是他的皇帝。

    「種卿,可有什麼良策?!」已是火燒眉毛,趙桓根本已顧不得收買人心。原本尚親切的喊著種師道的表字彝叔,現在就只記得喊種卿了。

    老種無奈一歎,他麾下的三千子弟給這兩位在銅鞮縣城外斷送了一半,剩下的不是心懷鬼胎的韓肖胄的相州兵,就是剛剛投奔而來、想搏個封妻蔭子的亂軍流寇!而對上的卻又是連女真鐵騎都不敢正面其纓的東海龍騎,他哪還有什麼辦法對付?!

    可天子相詢,又豈能不回答:「尚幸天津郭立沒有親至,臣查其所遣之軍不過四千之數,號為龍騎二營,且是一路大張旗鼓而來。究其目的,震懾多過於奪城。」

    李綱聞言,不由得輕輕點頭,他對此是深有感觸。這幾日,一聽說天津郭總督當真遣軍南下,原本因著靖康皇帝的名頭蜂擁而至的河北各方義軍,又被嚇得四散而去。相州兵力剛剛升到六七萬,但一番混亂之後,又只剩下三萬餘。

    就在今日清晨。他和靖康皇帝剛從河東逃回,便看見一支支幾十人、上百人乃至近千人的大小隊伍,慌慌張張的從相州城外的駐紮營地中向南方逃離。至於剩下沒逃的,李綱也知道其中有許多正打著臨陣獻城的主意,絕不可輕信。

    趙桓卻想不到那麼多,耳朵只聽見了種師道華中的那句『震懾多於奪城』,便自動將前面的話全數略去。一下坐直身子,驚喜叫道:「即是如此,那賊軍就不會來攻城了?!」

    『某何曾這麼說過!』種師道好不容易才忍住將心裡話說出來,卻也沒心思再多加解釋。

    幸好李綱在旁幫著他解圍,「就算賊軍原本是想以武力威脅來投義士,但一旦聽聞陛下已歸相州,必定會日夜兼程,趕來攻城。」

    趙桓的臉又蒼白了起來,剛坐直了的身體,又癱軟下去,不住哀歎道:「如之奈何?如之奈何?」

    李綱將詢問的視線投向種師道:「不知種相前日所說的道路,如今還可使用?」

    種師道尚未答話,趙桓卻叫了起來:「還是要走安利軍和衛州?趙瑜那逆賊會不會派兵過來堵截?!」

    是的,如今所要擔心,不是偽帝趙琦。而是東海趙瑜。既然趙瑜能讓遠在天津的郭立出兵南下相州,自然也能讓在東京的趙琦出兵北上——畢竟,趙琦也不再是皇帝了。

    趙琦退位的消息,就算以相州城的閉塞,也已經收到。他退位後,會投向誰自是不需多問。而趙瑜稱帝的也不再僅僅是謠言。昨天,種師道派出去打探四方消息的親兵帶回來一份一個月前的東海新聞,根據上面公佈的時間,除非發生什麼大的變亂,否則,十天前趙瑜便已經是另一位大宋皇帝了。

    到了如今,會懷疑趙瑜身世的人已經越來越少,畢竟於十五歲的稚齡在家破人亡之際,率父兄殘部起家,十六年後就從一介海寇變成了大宋皇帝,這樣的傳奇實在太過讓人難以相信,但若是加上了太祖之後、秦王遺脈的身份後,至少就不會使人覺得那般不可思議了。

    不過是趙氏皇家中的內亂,誰最後爭得皇位還不一樣是宣祖【趙匡胤之父趙弘殷】之後?!趙瑜父子兩代連續起事,咬著皇位鍥而不捨,歸根究底,那也是太宗皇帝造的孽啊!太宗一脈已出了八代天子,一百五十年的皇帝,那張皇位也該換回太祖的後人坐坐了。

    如這般想著的,天下著實有不少,種師道雖算不上其中一個,但他很清楚,他麾下的親信將領們卻是有許多轉著這樣的念頭。尤其是前日的銅鞮縣一敗後,連他侄兒種洌。也有著這份心思。

    當日,靖康皇帝一見派進城去商量借道一事的使者的首級被掛上城頭,而數百名女真鐵騎殺出城來時,當即便轉身而逃,李綱連拉帶扯都沒能把他扯住。皇帝一跑,剩下的士兵哪還有心拚命。

    就如護步答岡,七十萬遼軍被兩萬女真追殺那般,三千關西的精銳騎兵竟然也被不到一千名女真人追殺了百多里,最後還是因為完顏銀術可不為已甚,需要趙桓這個靖康皇帝牽制趙瑜,方才輕輕放過——種師道從被金人釋放的部下嘴裡,卻是清清楚楚聽明白了銀術可的傳話——這樣的皇帝,哪個還能保持住忠心?

    其實說起趙瑜十幾年來的種種作為,種師道也多有耳聞。海東趙瑜伐寇仇,討不臣,提封萬里,打得南洋東瀛都改姓了趙,比起每年給二虜送錢送絹,卻自我安慰的稱之為歲幣、歲賜的太宗一脈的幾個天子,不啻天壤之別。若不是他七十多歲已經懶得再換主公了,就是聽了他侄子的建議又如何?

    種師道一心二用,一邊暗歎著自己的主君實在不像樣子,一邊則一句一頓的回著趙桓的問話:「趙琦剛剛退位。兄弟兩人也不會立刻冰釋前嫌。若趙瑜命他調兵北上,趙琦怕是懷疑他兄長故意削減東京城中兵力還會多一點。料想趙瑜也不會那般無謀,致使趙琦心中不安,以致再生波折。」

    趙桓沒有立刻說話,反是轉頭看向李綱,希望他的宰相能給他拿個主意。

    「種相之言,卻是看透了兩逆的本心。兩逆皆是梟獍之輩,賊寇之屬,豈會兄友弟恭?兄弟尚鬩於牆,又怎能對臣下推心置腹。人心不附,此二賊日久必敗!」李綱先讚了種師道兩句。卻不提防把跟兄弟趙楷鬥了十幾年的趙桓也罵了進去。

    「不過,若是因此而放心西行,還是有些不妥。以臣之愚見,不若從軍中選一與陛下年貌相似的小卒,讓他穿了陛下的衣物,連日上城巡視。而陛下改換裝束,趁夜離開相州。等二賊數日後覺察過來,陛下便已到了鄭州了。」李綱說著,轉過身子,對種師道一躬到地,「此計若無種相相助,絕難成功。還望種相與韓撫帥精誠合作,將陛下西歸之事瞞上十日!」

    李綱的策略不可謂不佳,就算被當作棄子丟下,種師道也不過冷哼一聲,也不覺得又什麼好抱怨。只可惜這一策關鍵是在隱秘,但這番做作能瞞得了下面的士兵,卻豈能瞞過韓肖胄這位每天都會來覲見皇帝的新任河北安撫使!?

    種師道搖了搖頭,從口中吐出的一句話,對趙桓、李綱來說卻如石破天驚:「韓肖胄已不可信!」

    ……………………

    慶源府平棘縣【今趙縣】。

    當日完顏宗望從此北歸,知州王倚棄城而逃,不知所終。尚幸當時金軍因燕京失陷,急於北返,並未騷擾州縣。可知州率先逃離,城中大小官吏也盡數棄職,一眾兵將便如被解去了籠頭韁繩的劣馬,全無了循規蹈矩的想法。先是舉兵占城,而後又四面出擊,在鄉間燒殺擄掠。

    慶源的百姓全然沒有想到,金虜尚且放過了此地,而本該守護鄉里的自家人卻成了強盜。亂世之時,無法無天,區區數月,河北的一處富庶大州,安樂去處,已如鬼域一般。

    「放!」

    龍騎二營都指揮使鄧廣達高高居於馬上,右手戰刀用力揮下。

    轟轟兩聲巨響。兩門輕型野戰炮向後猛然一坐,慶源府衙的大門上頓時洞開,門後一片慘叫。破門而入的炮彈,不知撞到了多少堵門的賊軍,只見著一汪汪的血水就從門縫中透了出來。

    看著府衙大門搖搖欲墜,一隊龍騎兵上前踹門。十幾名賊人此時爬上了府衙正堂,拿起弓弩正想對外面圍攻的龍騎兵們射擊。但轉瞬之間,五十多支火槍就立刻將槍口對準了他們。射擊聲幾乎同時響起,十幾名賊人打著滾從屋頂上落下。

    幾聲撞擊之後,府衙大門轟然倒地。鄧廣達周圍的士兵們歡呼著湧進了府衙之中。

    慘叫聲連綿不絕,不僅僅是在府衙,全城每一處角落,只要有賊人蹤跡的地方,都有慘叫聲傳出。在四座城門處,不知有多少殘匪想逃破城而逃,但迎接他們的卻是一陣排炮。轟鳴之後,硝煙散盡,擁擠在道路上的數百名兵匪便被無數霰彈打成一地碎肉。

    龍騎二營大張旗鼓而來,佔據城中的賊軍還想在討個好,恭恭敬敬的將大軍請入府城之中,好酒好肉的送上,從鄧廣達以下,每一個軍官都有一個相貌看得過去的女子陪酒。卻沒想到鄧都指翻臉不認人,酒肉剛剛下肚,一個響指便讓親兵們用刺刀把酒宴上的首領們盡數搠死。繼而簽發眾軍將四座城門封住,所有的兵匪一個不留。

    府衙中的慘叫聲漸漸稀落,第三指揮的指揮使牛衛這時已騎著馬從北門處過來。

    「解決了?」鄧廣達問著,

    牛指揮咧開嘴哈哈一聲獰笑,他是第一個完成任務的指揮使。抬起右手在脖子上比劃了一下,「全殺了!」

    「做的好!」

    對於荼毒百姓的賊軍,鄧廣達毫無憐憫之情。不僅是他,所有龍騎二營的士兵都是毫不留情的斬殺每一個賊人,不論他們是反抗,還是屈膝求饒,給他們的回答只有一個,那就是一記刺刀!

    趙瑜麾下的軍隊,第一條是服從命令聽指揮,第二條就是保護百姓。

    屠戮百姓者必償命。雖然只是四千人的隊伍,但就算面對十萬賊軍,鄧廣達也絕不會畏懼。何況,如今的河北大地上,號稱十萬的盜匪倒有幾家,但敢於出來一拼的,卻一個也沒有。

    鄧廣達望向南面,這裡解決了,但下面還有十幾個縣城需要處理,要抵達相州州治所在的安陽縣城城下,怕是還要三四天時間。

    其實他本可以不用這麼麻煩,現在走的路也是繞得很遠。黃河在滑州轉而向北,一路北上,一直到沿海的滄州境內的小南河寨,方轉過一個九十度的折彎,向東入海。若是在順著黃河走,到了大名府再轉向緊鄰的相州,完全可以少走近半的路程。

    不過選擇繞路,一是因為如今黃河解凍,凌汛暴起,無數冰凌順河而下,在滄州南皮縣處堰塞起來,一道冰壩攔住了黃河水,滄州往上登時水位暴漲。今冬由於戰亂沒有整頓河北堤防,鄧廣達就是吃了十個豹子膽,也不敢在水位貼著堤壩頂的時候走在黃河邊上,

    另一個原因,也是因為聽了總參謀部下達的命令,要大張旗鼓,震懾河北人心。若是抄近路,只需通過滄州、永靜、恩州三個軍州便能抵達相州東鄰的大名府。而走現如今走的官道,卻是要穿過信安、保定、雄州、安素、保州、定州、真定等近十個軍州,才到了現在慶源,而再往南,還要通過邢州、洺州、磁州方能抵達相州。

    鄧廣達是依命行事,一路當真是大張旗鼓,在路上看到盜匪的蹤跡,也會派出幾隊騎兵追過去解決。不到八百里的路程,竟然走了九天,這對於全軍都有足量的馬匹和車輛代步的龍騎二營來說,的確是個令人羞愧的速度。

    不過,因為是奉命行事,他也不覺得有什麼不對。但這個想法只持續到那名從相州趕來的信使出現之前。

    剛剛結束了全城的戰鬥,又將所有被擄掠在城中的男女老幼救了出來。鄧廣達正準備下令全軍修整一番,但南門處,一名士兵卻帶著個風塵僕僕的騎手趕了過來。

    那名騎手是被牽著馬拖過來的,整個人癱軟在馬背上,人和馬都是一個模樣,渾身上下都是向下流著汗,衣襟都是濕透了的深色。

    到了鄧廣達面前,那騎手勉力支撐起身子,瞧了瞧鄧廣達胸口上的軍銜,便從懷裡掏出個被汗水浸濕的油皮紙包和證明身份的令牌來。

    示意親兵接過兩樣東西,先驗了令牌。上面刻的暗記,鄧廣達也見過,那是職方司河北房專用的印記,人物相貌和令牌上的信息也是符合。鄧廣達便打開了油紙包。

    不知這信使到底流了多少汗,連油紙包裡的信件也都濕透了。抽出水淋淋的信箋,小心翼翼的打開,再取出裡面的情報。只一眼,鄧都指的表情就變了。先是漲得通紅,而後一下發青,額頭上的青筋一下都迸起,下一刻,龍騎二營都指揮使心中的怒意徹底迸發出來:

    「一群蠢貨!搞什麼大張旗鼓!?弄什麼震懾人心!?枉費官家耳提面命,成天價的在俺們頭上指手畫腳,也不見著體恤一下弟兄。如今也不動動腦子,害俺拖了這麼些日,放跑了那賣了屁股才被放回來的腌臢貨,這罪他娘的到底誰來背!?」

    鄧廣達指著南面破口大罵,聽著口氣卻是把整個參謀部都罵了進去。一眾兵將嚇得,想問又不敢自己出頭,你推我,我推你,最後倒霉的牛衛被擠了出去。

    牛衛回頭狠狠的瞪了幾眼,但也沒奈何,戰戰兢兢的走上前,小心翼翼的問著:「都指?!出了何事?」

    鄧廣達頭一低,一對眼睛泛著血紅,卻將牛衛嚇了一跳。隨手將捏成一團的情報丟給牛衛,他惡狠狠地著咬牙:「那個**都被撐大的廢帝……如今還在相州城!」
ffooxx 發表於 2012-2-5 16:06
大宋帝國征服史:正文 第二章 老種(中)


    PS:向書友們說聲抱歉。為了趕在十二點之前發文,不得已發了一點未完成的草稿,如今已經改正了,請再看一遍。

    洪武元年四月初四,庚子。【西元1126年4月28日】

    相州。

    「似夫【韓肖胄字】此去林慮【今林縣】招撫巡視,當要一路小心,勿使朕在城中多憂。」

    「林慮距此區區五十里,微臣此去不過數日便可回返,陛下當無憂矣。陛下厚恩,微臣肝腦塗地亦不足報……」

    西門之外,一對心懷各異的君臣正上演著長亭送晚、依依惜別的好戲。只看趙桓和韓肖胄兩人的執手深情、君臣相得的模樣,又有誰能想像,他們心中正轉著永不相見的念頭。

    其實就算到了現在,趙桓對種師道的話仍是半信半疑,但驚弓之鳥的靖康皇帝,卻決然不敢冒半點風險。

    韓家在相州是數百年的世家,而韓肖胄這一支,從其曾祖韓琦之父韓國華開始,便一直都是高官顯祿,再加上幾十年來韓家又是四世守鄉郡,這相州與其說姓趙。還不如說是姓韓。

    韓肖胄若叛,相州城對趙桓來說就是龍潭虎穴,性命隨時可能不保。一旦天津來的龍騎二營抵達相州城下,韓肖胄隨即開城出降也是情理中事。就算能提早一步化妝潛逃,那也得韓肖胄不會向來敵洩露玄機。

    所以要先遣了韓肖胄再去相州外圍的縣城巡視,至少三四天內不能讓他回來。否則,不論趙桓有什麼舉動,都不可能瞞過韓肖胄這條地頭蛇。

    早在昨日聽聞韓肖胄有叛心之後,李綱便想當日就將他趕出城去。但韓肖胄再怎麼說也是朝中重臣,又不是斥候哨探,聽了命令就能說走就走的,好歹也要讓他做些準備。更不能強催著出城,那反而會惹起韓肖胄的疑心。不得已,才拖了一天。也幸虧北面來敵走得很慢,估算著他們至少還有三天時間才會進抵相州,而輕騎逃亡,三天足以跑出八百里了。

    送了韓肖胄出城後,種師道和李綱陪著趙桓親自上城巡視了一圈。要證明皇帝尚在城中,一天巡視一圈已經夠了。

    在跟隨趙桓巡視的隊列之中,有一個身材與他相仿的士兵,正目不轉睛的看著趙桓的舉手投足。論相貌,他與趙桓大約只有三四分相似,但如果換上天子冕服,再有種師道在後隨行,任誰都不會懷疑他的身份。而他的任務期限也不過是三天;在天子面前敢於抬頭的人,相州城中更是沒有幾人。

    「就是他了!」李綱最後拍板定案。

    下城之後,趙桓和李綱回晝錦堂暗做準備。而種師道也有自己的工作。回到臨時的樞府,便傳令召集眾將。不移時,城中僅有的十幾名大小將佐便陸續來到節堂中。

    「大帥!」

    種師道雙眼掃過人群,卻發現其中少了一人:「孔彥舟呢?!」他問。

    沒有人回答,來自四面八方的將領不可能有多好的交情,何況他們聚在一起最長也不過一個月。孔彥舟是相州本地人,卻是帶了三百馬賊來投軍,既與相州兵如同寇仇,也同其他名為『義軍』的亂匪們格格不入。但他的三百騎軍在如今的相州城中卻是戰力排在最前面的幾部人馬,不但種師道不能無視於他,在趙桓面前也換來了一個前軍統制的差遣。

    久不見人答話,種師道正準備遣人出去尋找,門外的侍衛卻在高聲通名:「前軍統制到!」

    一名三十歲不到的年輕將領應聲進門。他相貌是一等一的英俊,只是一雙半瞇著的眼睛裡透著的點陰狠,嘴上的笑容中的幾分流氣,卻破壞了他出色的外表給人帶來的好感。

    「末將孔彥舟,拜見樞相!」抱拳行了禮,也不等種師道說話,他便擠進了一旁將領班次中屬於自己的位置上。

    這就是孔彥舟。日後強納了親生女兒為妾,在金史中被稱為有禽獸行的角色。

    其人為人暴橫,不奉約束。相州本地人。出身林慮縣。少年時橫行鄉里,是個潑皮無賴,後犯了法逃到了京中暫避,又設法混進了禁軍。不過江山易改,本性難移,他在軍中自然也是劣跡斑斑,最後卻是犯法被囚。也虧了那時京營禁軍已是軍紀廢弛了,花了點錢買通了看守,便很順利逃出了東京。

    犯法在逃,自是只有落草一途。回到相州後,便在林慮縣西的隆慮山中起了桿子,召來一群沒去處的馬賊。自此以後,便是殺人放火,圖個酒肉快活。不過,『仕途捷徑無過賊,上將奇謀只是招』這兩句他是耳熟能詳,一直都在等著一個被招安的機會。而趙桓在相州城中復辟的消息,便正是他等候已久的一個良機。

    孔彥舟站在班列中,身上還帶著濃濃的脂粉香氣,隔了近兩丈,那股子桂花頭油混著劣質香粉的味道,仍直往種師道的鼻子裡鑽。

    老種眼中不由得閃過一絲怒意,大敵將臨,這賊頭又是今日的值守,他竟然還在倚紅偎翠!真當他種師道不敢殺人?!

    正這麼想著,種師道卻又暗歎了口氣,如今的確是殺不得。若是在過往,早把這干犯軍紀的潑皮推出去斬首了,但如今卻仍得留下來使喚。

    也無意多說無謂的開場白。種師道第一個點起他準備使喚的傢伙:

    「孔彥舟!」

    「末將在!」

    「昨聞南方偽帝兵侵衛州,你帶上本部兵馬去察看一下,若確有此時,便即刻回報,不得有誤。」

    「末將遵命!」孔彥舟低下了頭,藏住了臉上的冷笑。

    衛州?那不正是黃河北岸,繞過太行向關西去的唯一一條道路嗎?哪是偽帝兵侵衛州,根本是為城中的天子鳴鑼開道啊!

    天子如今要逃,那他也沒必要再守著。舟船將傾,船上的人換條船也是應該的……

    種師道當然不會清楚孔彥舟在轉著什麼主意,也沒心思去想,他一支接一支的點起麾下的部將,全是手握騎兵的將領。派發的任務無一例外,皆是去附近州縣打探消息。

    不過種師道對那些無謂的情報並無興趣,他只求對手分兵。料敵從寬,不僅是從兵力上,還要從智力上——任何時候,都不要將敵人看得太蠢。而最近的一個教訓,就是宗望宗翰的將計就計,就是張叔夜的河畔自裁。

    種師道並不覺得掉包記能瞞得了多久,太宗這一脈天子的膽色,從真宗、道君那裡天下人早看了個分明。任誰都知道,趙桓肯定會逃的。只是不知何時會逃。不過,只要領軍南下的那名將領不能確定城中皇帝真假,定然要留一部來攻相州。

    而他種師道又分出十餘騎隊向多個方向離城,孔彥舟帶隊向南去了衛州,相州內外皆知。而後一支支隊伍,雖是分散出去,但每一支的去處也都有轉往南行的支路。如果同樣分兵去追,區區四千兵力肯定不敷使用,如果只追其中一兩路,那就要看靖康天子是否真的有天命在身了。

    入夜之後,又是一隊騎兵從東門而出。蹄聲重重,驚醒了東門內外的百姓。一天之內,老種相公放出去的游騎超過十支,幾近千人。城中守軍和百姓卻已是見怪不怪。全沒注意這次出動的不是普通的游騎,而是老種麾下的西軍精銳,還有護衛天子的親衛班直。

    這一隊騎兵,從東門外奔出十餘里之後,便改往南行,蹄聲急如雨打芭蕉,竟是惶惶而去。

    ………………

    磁州邯鄲縣。

    縣城之中,燈火輝煌。自從女真人自此北上,這座歷史上鼎鼎大名的城市,還是第一次亮起過如此多的燈光。

    自昨日收到緊急軍情,龍騎二營的四千大軍,趕了兩夜帶一個白天,整整兩百五十里路,終於不得不停下來修整一夜。

    兵法有云『五十里而爭利,則蹶上將軍。』。如今卻是四百里爭利,鄧廣達再自大,再瞧不起相州城中的軍力,也不敢讓自己的隊伍再趕上一百五十里。

    不過他也沒有在城外紮營,而是直接進入城中休息。一旦在野地裡紮營,至少要費上兩個時辰來整治營盤,鄧廣達浪費不起那個時間和氣力,也只能忽略城中遍地的屍骸和流民。

    用食物yin*流民們幫著清出了一片可以駐紮的宅院,鄧廣達找來了一眾部屬。不是為了攻破相州,而是推測廢帝趙桓到底會去哪裡。因為他絕不相信,道君皇帝的兒子會有與相州共存亡的膽量。

    龍騎二營原來的參謀長已被陳伍帶去南京,新近調任過來的參謀長曹觀卻是個急脾氣,還沒坐定,便叫道:「哪還會有別的去處?!廢帝的目標只會有一個,那就是關西!」

    「究竟是哪條路!?」

    「從相州往西去,路能有幾條!?」

    「……是老種當初渡河後的那條?」

    「總不至於先南下渡河走開封道,又或是再從太原借道罷!」

    當然不可能。從太原借道,趙桓和李綱做的蠢事已經傳遍了軍中,料想他們不會再蠢一次。而南下渡河,大河南面便是滑州和開封。那名退了位的皇弟尚有上萬兵馬盤踞在開封……

    「諒廢帝也沒那個膽子去招惹!」

    計議一定,鄧廣達便喚起騎兵指揮的指揮使,命他遠遠繞過相州城,而走西側五十里的林慮縣,輕騎追擊,直插衛州。聽著三百名騎兵帶上上千匹戰馬,一陣轟隆隆的蹄聲由近而遠,奔雷一般的衝出磁州城,鄧廣達的臉上終於有了一點輕鬆的神色。

    他相信自己的部下該知道怎麼做。老種雖強,但他麾下的三千西軍騎兵剛剛遭逢大敗,聽說只回來了一半,其中還多有傷亡。若是三百名一人三馬的精銳輕騎兵,會跑不過一群馬力消耗殆盡的敗兵,那在躺在天津城外的京觀裡的那些女真人,怕是都會睡不安穩了。

    不過三百騎兵雖去,鄧廣達仍是不能放心,相州往關西三條路。太原道廢帝無論如何不會再走,衛州道也已派人去追,剩下的開封道,至少要派人去看一看。

    猶豫了一下,卻又找來營中帶隊的斥候騎兵,從懷裡翻出一塊令符,「徐慶!你帶著你那一隊去安利軍打探一下,如果今日有大隊人馬從那裡過河,你們也跟過去,請東京城裡的那位派出點人手來幫忙追擊。」

    兩隊人馬一走,鄧廣達心中再無掛礙,輕鬆笑道:「明日且去相州看看,說不定那廢物還在城中。」

    ………………

    洪武元年四月初五,辛丑。

    相州。

    剛過午時。守在相州北門的士兵便看見遠處的地平線上一片塵頭大起,而大地的震顫也隨之傳來。

    「好快!」

    收到消息,急忙趕上城頭的種師道倒抽一口涼氣。竟然兩天行軍四百里,郭立派來的這個瘋子,難道不要命了?但他看著越來越近的隊列,本想趁著敵人遠道而來,出城迎擊的念頭卻越來越少,很快便煙消雲散。

    這哪是急行軍四百里會有的樣子!

    他看看左右,城頭上的守兵都跟他一樣,對那支氣勢洶洶而來的精銳一片震驚。

    「快請陛下上城慰軍!」種師道忙低聲命道。趙桓和李綱才走了半天,還是有可能被追上,無論如何一定要拖上兩天。

    一張黃羅傘升上城頭,萬歲的呼聲也在城牆上下響起。天子親臨,被嚇走的士氣,一下又回復了不少。

    而城外,前日從相州城趕來傳遞情報的信使放下了望遠鏡,轉身對鄧廣達搖了搖頭。

    鄧都指的一張臉立刻掛得老長,冷哼道,「娘的,原來是假的!」

    「都指,收軍罷,繞過城向南追!」參謀長曹觀立刻提議。

    鄧廣達看著自己的參謀長,就像看個白癡,他再自大也沒膽子把後方暴露在擁有近千騎兵的老種眼前,「老種就在後面!」

    「俺也只要他追出來!」

    鄧廣達隨即領悟,點頭冷笑。

    種師道只看著城外的敵軍在一聲號令後,全軍重新起步,越過城池,逕直向南而去。

    「大帥!他們不像要圍城的樣子!」

    身邊的親信部將,當日從太原城下逃出的楊志,出言詢問種師道。

    「再看看!」

    種師道搖了搖頭,現在還看不出什麼。

    但就在種師道的猶豫中,卻又有十幾名東海騎兵奔到城下,在弓弩的範圍之外放聲大喊,「城中的皇帝是假貨!」

    一句話連喊了三遍,都是大嗓門的傳令兵,聲音之大,城頭上下每一個人都聽得一清二楚。

    『遭了,露餡了!』種師道大驚。

    城頭上也是一片大嘩,人人開始盯著黃羅傘下的那名冒牌皇帝。真貨假貨其實差別甚大,但種師道就在旁邊,他的威望卻讓人不敢確定,但疑雲卻在每個人的頭腦裡打著轉。

    不過是說話間的事,數千龍騎軍已然繞過了北面城牆,從城外官道向南疾行,先頭部隊甚至已經越過了南門。

    「他們是要南下!」楊志已經確認,再次出言提醒。

    種師道一聲長歎,廢了半天的氣力使的計策,沒想到一個照面就已經被戳穿了。「出城罷!」必須將他們拖住。

    在城中點起數百兵馬,皆是種師道僅存的關西子弟,隨即打開了南門。而城頭上一片相州兵搖旗助威——種師道對他們的要求就只有這些。

    南門一開,東海軍行軍腳步立刻停下。一聲鼓響,前軍轉後軍,後軍便轉為前軍,陣型變換如行雲流水,以種師道眼光之老辣,竟然也沒有找到任何一處可以突擊進去的空隙。

    兩軍遙遙對峙,一時間,誰也沒有動作。

    種師道對此求之不得,就算對面的敵軍攻來,他也可以退回城去,但鄧廣達卻沒耐心去等。將軍務交給副手和參謀長,自己卻縱馬來到兩軍中間。

    「某乃天津總督帳下龍騎二營都指揮使鄧廣達是也,懇請種老相公出陣面談。」

    鄧廣達的聲音在戰場上迴盪,又是一連三遍。種師道心中納悶,這是在玩什麼花樣。但轉念一想,這樣的情況下,他也只能上前去搭個話。

    不過種師道老奸巨猾,並沒有孤身上前,而是叫了身邊武藝最高的楊志跟著前去。

    七十多歲的老傢伙帶個隨從來說話,總不至於會害怕罷?!若是那個鄧廣達不敢一人,他的氣勢可就被壓下去了。

    鄧廣達並沒有從後喚人上前,甚至回首阻止後面的騷動,只單人獨騎看著老種和楊志前來,在馬上抱拳一禮:「鄧廣達見過相公!」

    「久聞將軍大名!」種師道也回了一禮,隨即便問道,「不知將軍請老夫過來面會,不知為了何事?」

    鄧廣達毫不猶豫,極乾脆的說著,「只想請種老相公降了我家官家!」

    種師道白眉一軒,正待發作,一旁的楊志就已經將刀抽了半截出來。

    鄧廣達對楊志那張陰陽臉和手中長刀視而不見,卻盯著種師道:「官家有命,今次南下相州,若是遇上的是廢帝,無論死活都要捉住。但若是逢上的是種相公你,那就不一樣了。」

    「如何不一樣?就是讓老夫投降?」種師道冷笑問著。

    「老相公若降,以相公的名頭身份,到了朝中少不得照樣還是個相公,日後俺也是要向相公你磕頭的。」

    鄧廣達是揚著脖子在說話,並沒有半點勸降時該有的恭敬。

    種師道自十六從軍征,軍中六十年,性格老辣圓熟,心思深沉細密。但他畢竟久居高位,鄧廣達的模樣,卻是讓他有些惱火。以他的身份地位,資歷名望,東海趙瑜見了,照樣得道個『老』字;金主吳起買面前,說不得也要降階相迎。區區一個指揮使,敢在他面前拿大?!

    「老夫若是不降呢?」他厲聲問道。

    鄧廣達呵呵一笑:「你走你的,我走我的。相公你自回關西,俺繼續追那廢帝!」

    種師道臉上的驚奇再也遮掩不住,這算什麼條件?

    鄧廣達繼續解釋:「相公在關西德隆望重,抵禦西虜也是勞苦功高,官家也不願看到老相公為個廢帝而殞身。若是老相公在我軍這裡有什麼損傷,關西兒郎必以我為寇仇,快活的只會是西虜和金虜。我家皇帝心懷天下,關西也是大宋治下,官家自是不願日後入關中時,關西子弟損傷太重。」

    好大的口氣!

    「老夫若是兩樣皆不願呢?!」老種聲音更厲。

    鄧廣達咧嘴一笑,沒有說話,而是看向種師道身後的近千關西騎兵——在他眼裡,那就是人質。
ffooxx 發表於 2012-2-5 16:07
大宋帝國征服史:正文 第三章 老種(下)
    被區區一個都指揮使居高臨下的說話。拿著帳下子弟來威脅,對老種的自尊心來說,沒有比這更讓他感到屈辱的了。看著鄧廣達的一番言辭,老種甚至懷疑,他到底是不是來招降的。自大驕橫,目無餘物。這是種師道對鄧廣達唯一的印象。

    人一老,脾氣就會變得有幾分乖戾。老種平素雖是看不出來有半點這種傾向,但被鄧廣達的態度刺激到,老傢伙的擰脾氣還是開始發作了。

    看著鄧廣達的眼神變得不善起來,種師道手指輕輕敲打著馬鞍,像是在考慮該降還是該走,可實際上卻是在計算著要怎麼樣將鄧廣達留下來。兵不厭詐,既是兩軍交鋒,在戰場上也沒必要守任何規矩,若是以為他已經七十多,沒有半點動手之力,那就大錯特錯了。

    但鄧廣達的一雙眼睛彷彿看透了老種的心思,瞥了眼楊志,平心定氣的笑道:「種老相公,我軍軍制與舊時不同。無論將校士卒,皆是一人前面戰死。後面就有一人能上來頂替。營中將校依著軍銜資歷接替,並無一人不可或缺。某死了,有副都指使在。副都指使戰死,還有參謀長在。就算營中三名主官一齊陣亡,還有下面的指揮使和教導在。指揮使和教導死光了,還有都頭和指導在,即便是一直死剩到下面的小卒,亦是人人飽讀軍書戰策,無一不可出頭為將。若是相公以為少了某一人,我龍騎二營便會一潰千里,那就大錯特錯了!」

    「鄧將軍多慮了!」

    種師道悚然一驚,不是為了鄧廣達的話,卻是心驚自己為何會如此受不得激,怎麼會轉起擒賊擒王的主意。幾十年差點要活到狗身上,單看鄧廣達能毫無顧忌的出陣邀談,就該想到他的軍隊絕不是繫於主帥一人。

    心緒回復清明,看這鄧廣達的舉動,種師道心裡也有了一絲明悟。南面那個新皇帝應是真心想招降他,而眼前的這位鄧都指卻是不甘不願。王命雖不可違,但奉命行事的時候,稍作手腳,便可讓其功敗垂成。

    他老種不是差點就被激得要翻臉嗎?就算沒有翻臉動手,以他方纔的心情,會答應投降或是率軍西返,放棄阻止鄧光達追擊靖康皇帝也是根本不可能的。

    一念想通,種師道看著鄧廣達的眼神也變了。這鄧都指真是會做官,暗中使了壞。卻把責任乾乾淨淨的推到他老頭子身上。

    『但你有你的主意,某也有某的想法。』

    種師道拱了拱手,「鄧將軍,投降一事茲事體大,且待老夫回去想上一想,再給將軍一個答覆。」

    以身後的不到千名殘兵,對上四千龍騎精銳,老種並無半點信心。不過幸好靖康皇帝已走了半日,若再拖上一陣,就該過了黃河了。反正他老頭子的臉面也算不得什麼,捨了臉皮能拖一刻便是一刻,到時候,搖搖頭直接回關西便是。東海皇帝既然這麼大方,那他也就卻之不恭了。

    可鄧廣達又豈是蠢人,直截了當:「無妨。就給老相公三通鼓時間。」說罷便縱馬回陣,絕不給種師道半點討價還價的機會。

    種師道臉色泛白。鄧廣達當真一絲一毫也不放鬆,完全是在步步進逼。

    可是在實力的差距面前,一切掙扎都是虛妄。

    鄧廣達昂首回返,在馬上抬頭挺胸的樣子就像剛剛打贏一場大仗。陣前單刀邀約,論膽色絕不輸古時名將,還沒入陣。便贏來軍中兵將們的一片歡呼。

    而鄧廣達卻暗暗的將兩支燧發手銃收回槍袋。他看似大膽無謀,實則胸有成竹,他的信心來源便是這兩支高級軍官專用的精製手銃。不管怎麼說,用手指扣下扳機,肯定是比揮刀下劈快上許多。

    不過鄧都指心中還是鬱悶,看起來廢帝是捉不到了。當他看到走上城頭的竟然是假貨時,已經在這麼想了。若是倉促而逃,追上趙桓一行的幾率絕不會小。但廢帝為了順利逃跑連替身都用上了,那逃跑中所耍的手段,只可能會更多。

    鄧廣達對追回廢帝一事不再抱著希望,除非他能有連擲出六把六個六的運氣,不過遺憾的是,在營中每次賭錢時,連褲子都能輸光掉的背時貨裡,總少不了他一個。

    『還是先把老種解決好了!……希望官家不要因此發火……』

    正如種師道所猜測的那樣,趙瑜的確很想將這位關西名將招攬到帳下,就算不能招降,也不願讓他死在自己手裡。趙瑜對老種很有好感,所有真心抗擊過金虜的文臣武將,趙瑜都是同樣的抱著好感。王貴、岳飛,他都是不惜破格提拔,而如秦檜輩,卻是利用過後就打算處理掉。

    何況,純以軍力論,關西與東海完全無從相比,就算關西軍中多一個種師道,對於擁有數十萬精兵的趙瑜來說,也根本構不成任何威脅。他更需要在關西的人望。而對種師道的處置就是一個很關鍵的問題。

    但鄧廣達不這麼想,郭立也不這麼想。軍中勢力最大的兩浙元從黨們都不會跟趙瑜有同樣的想法。

    單看一個王貴,只靠著那麼丁點的功勞,就混上了校尉,眼見著外放後,只要立點功,便很快就能升作將軍。天知道還有多少老兄弟正在為一枚銀月拚死拚活。

    趙瑜需要外來新血來平衡軍中內部的勢力,這一點,老道一點的軍頭們心知肚明。頂替趙文接任總參謀長的朱聰就是一例,而以王貴代表的河北人又是一例。一旦種師道這天下聞名的老將來投,就算趙文、朱聰說不定都要避退三捨。

    鄧廣達也是老兄弟出身,總不能眼睜睜的看著關西佬來搶他們這些元從黨的位置。趙瑜是下了諭旨,遇上李綱和種師道,要麼招降,要麼就乾脆放人,鄧廣達不敢不服從命令,但在說降的過程中,口氣沖一點,聲音傲一點卻是他敢做的。

    「擊鼓!」回到陣中,鄧廣達高聲宣告:「若是三通鼓落,老種還不給官家一個交待,那就直接殺過去!讓他為那廢帝盡忠全節好了!」

    鼓聲響起,種師道孤獨的站在戰場中間。

    ……………………

    大河滔滔。

    這裡是史上留名、天下有聞的白馬渡,黃河邊數一數二的大渡口。也是耗資巨大、卻使用了剛滿十年就被焚燬的三山浮橋的位置,同時更是兩月前,種師道大破常勝軍的所在。

    激戰過的戰場上,是一眼望不到邊的屍骸,長槍、弩箭一叢叢的紮在地上,遍地的兵械甲冑。引來金虜、禍亂大宋天下的常勝軍便全軍覆沒於此。而對岸不遠處,則另有一片戰場,張叔夜就在那處自刎殉國。

    一水之遙,竟如天塹之隔。

    但趙桓沒有臨風感懷,他心中只有更深的恐懼。不是為了眼前的歷歷慘狀,而是為了趙瑜、趙琦。還包括他尚留在金虜手中的幾個兄弟。

    若是當初聽從老種之言,抄小路直接返回關西,他早就能夠安心了。但如今耽擱了半個多月,卻不知關中會否什麼變局。公子小白和公子糾爭先回齊國即位,怕也是這樣的心情。

    誰叫前日借道太原時,完顏宗翰讓銀術可向他傳了一句——『你的弟弟比你強!』

    趙桓的身邊只剩三十多名騎兵,跟當初被李成護送到相州時,人數差不多。不過除了李成等四五人外,其餘的都是從西軍中挑選出來的精銳。但這些人真的能護送他回到關西嗎?

    趙桓心中抱著深深的疑問。

    李成心急如焚,他作為靖康皇帝的班直頭領,要負責的事實在太多了,光是馬力的消耗就讓他絞盡腦汁。相州馬匹本就不多,但給他這一隊都配上足夠的換乘用馬其實也不難,莫說一人三馬,就是四馬、五馬都可以。但種師道不敢讓他們帶,趙桓他們也不敢帶。三十餘人,帶上數倍的戰馬,任誰一看,就都會知道其中必然有重要人物。後方若有追兵,只需稍加打聽,便能輕而易舉的追擊下來。

    李成絕不會懷疑東海人的耐力,當日他可是繞著河北州縣轉了整整一個圈,兩千里地,方才將天津派出來的追兵給甩掉。只要東海人真的想追,他帶著趙官家,還不知能不能再有上次那麼好的運氣。

    再看著不遠處手下手忙腳亂劃過來的渡船,李成心中更急。這渡口有船無人,所有的艄公不是給殺了,便是逃了,靠著一眾沒見過水的關西及河北漢子,要費多大的力氣才能過河。

    而過河後,還要改頭換面,易服潛行,那更是一樁難事。只希望靖康皇帝真有上天保佑,好讓他能平平安安的逃到關西。

    渡船終於貼上渡口,李成忙不迭地將人和馬趕上了船,自己親自背著趙桓跳過船板。便急叫著開船。

    渡船緩緩離岸,而渡口中剩下的渡船卻是被李成點了一把火,一股腦的燒了個乾淨。正待眾人放下心來,卻見著北面又是一隊人馬疾速趕來。

    隔著二十丈河面兩方對視,一驚一喜。

    「姚政?!徐慶?!」

    「李成?!哎呀,還有趙官家!」

    …………

    汾州靈石縣【今山西汾陽靈石】。

    汾水潺潺,由北向南,匯入黃河。汾河谷地,由太原經靈石而至解州的通道,自古以來便是河東通往關中的必由之路。秦晉通衢之說,便是由此而來。

    向東是介山、霍山,向西則是姑射、呂梁,身邊就是川流不息的汾水,一條寬處可容四車齊頭,窄處卻僅容兩馬並行的官道,就穿梭在群山夾縫之間。而這條道路在靈石縣境內,一南一北借助地勢修起了兩座關卡,名為陽涼。這陽涼南北兩關便是河東太原入關中的第一道門戶。

    一串清脆的馬鈴聲,迴響在山谷河川間。一隊十餘人的馬隊,正走在汾水邊的道路上。

    兩月前,種師中兵敗太原城下。完顏銀術可趁勢沿汾河谷地南下,強攻陽涼南關。當時姚平仲挺身而出,領軍守住了此關。攻勢不遂,銀術可便回師鎮守陽涼北關。自此之後,控制在宋人手中的南關和被女真佔據的北關之間的靈石縣,便成了兩軍的緩衝地。

    靈石縣中的百姓早被擄去北方,谷地中因戰事而留下的屍體也被陸續埋起。數月以來,舊日商旅往來絡繹不絕的古道,如今已是人煙絕跡。同時由於燕津之敗,金人全面收縮,女真鐵騎的足跡不再越過北關向南,今日的這隊人馬,卻是一個多月來第一支南下的馬隊。

    午時剛過。一行馬隊走進了靈石縣城,被焚燬的屋舍東倒西歪,這座方圓不過里許的小縣城中,已經找不到一座可以落腳的建築。

    馬隊在高高的鐘鼓樓前的一片空地上停下,這裡也是靈石縣衙前的廣場。領頭的一人,三十多歲的年紀,五短身材,上下一幅商人打扮。馬隊一停,他便當先跳下,扶著隊伍中心的一名青年錯蹬下馬。而馬隊中的其他人,卻四散開去,把住了每一條通向廣場的道路。

    那商人雙眼甚是活泛,手腳也是伶俐,在青年身前身後一番打掃,卻在縣衙外的八字牆下,掃出了一片乾淨的地面,鋪上了一塊油氈。

    被稱為大王的青年,看年紀其實也不到二十,尚有著少年的稚氣,他在油氈上坐下,望著城中的一片廢墟,不由歎著:「可憐靈石城中的百姓啊……」

    商人卻笑道:「金人屢攻南關不克,心中已是膽怯,也不敢再來騷擾,這靈石城已經一個多月沒見女真人的影子了。等日後大王秉政,兩家重修盟好,也可讓金人將靈石百姓悉數交還,重新在此城中安居樂業。」

    「說得也是!」青年點頭笑道。他環視周圍的山川城市,又不禁歎起:「真想不到,還能有活著回到大宋的一天!」

    「那是大王洪福齊天,有神佛庇佑之故。若是姚帥和小姚太尉知道大王平安南歸,必定放下一切,趕來迎接。」

    話音未落,只聽得南面道路上一陣蹄聲傳來,片刻之後,數十騎兵衝進城來。遠遠的看見鐘鼓樓下、縣衙前的馬隊,便是一陣歡呼。

    在離著廣場尚有百餘步的地方,那一隊騎兵猛然勒馬止步,齊齊翻身下馬,向著馬隊走來。

    領頭的一人甲冑下透出一幅朱紅色的衣領,卻是高品武官的公服。他身後一步,跟著名尚不到三十歲,高大威武的青年武將。兩人領著一眾親兵,走到青年面前。雙膝跪倒,大禮參拜,在親王位秩尚不及宰相的大宋,這是臣子覲見天子時才有的禮節:

    「臣姚古(姚平仲),拜見康王殿下!」

    ………………

    衛州。

    千餘關西騎兵就駐紮在州城中,三天前被鄧廣達率軍請出相州後,他們便順著故道,準備向西返回家鄉。這群西軍漢子離開家鄉不過三個多月,但在他們心中卻彷彿過了十年。

    家中的父母身體怎樣了?家裡的妻小挨沒挨餓?黨項人有沒有趁火打劫?金虜到底有沒有被守住?一連串的疑問讓每一個關西漢子都坐臥不寧,恨不得插上翅膀立刻飛回家中。

    不過現在,他們卻將那些疑問拋諸腦後,心中的問題只有一個——大帥的病情到底怎麼樣了?

    病床上的種師道,臉上正泛著紅暈,早前的慘白和死灰已絲毫不見,但他心中卻明白,體內的生命之火很快就要熄滅了:『真沒想到來得這麼快啊……』

    自從被逼著撤出相州後,種師道便一頭病倒了。戰場上的三通鼓聲,如同催命鼓,將老種的自信與驕傲徹底粉碎——這已經不是老頭子的時代了。

    新天子的氣度,種師道從未在道君父子身上見過;鄧廣達的自負,種師道自己甚至都沒能有過;他很憤怒,但更多的還是深深的羨慕。

    「大帥!」一聲哭腔驚醒了種師道。偏頭望望,楊志正跪在床榻邊,滿臉都是淚痕。老種不由得一笑,那張醜臉掛滿了淚水後,便是更醜了。

    外人只會叫老種相公,能稱呼大帥的,也只有老種麾下最親近的兵將。很少有人知道,種師道其實好武不好文,他早年曾為文官,後來才轉為武臣,這在重文輕武的大宋,也是個少有的異數。

    「老而不死是為賊,百歲豈可期?老夫活了七十六歲,戎馬一生,比起叔祖兄弟來,好得太多了。」

    種師道抬頭看著屋頂上的一個個魚骨椽,他這一房就只剩兩個親侄兒,留在鄉中的小兒不算,跟在身邊的種洌卻是帶著一隊騎兵出去為靖康皇帝做幌子去了。關西種家聲名赫赫,沒想到到頭來,連個給他送終的都沒有。

    老種其實也不在乎這些,死在兒女子之手,那比得上馬革裹屍的痛快,對著靖康皇帝他也做到仁至義盡,全忠全節了。但族中子侄輩中無一個英才,承襲種家將的名頭,這才是令他最為放不下的一樁事。一想到片刻之後,三世為將的種家將就要煙消雲散,老種心中便忍不住隱隱作痛。

    「親友子侄一個個走得比老夫都早,實在是活得太長了……」

    「大帥,西軍不能沒有你啊……有金狗,還有黨項人要大帥帶著俺們去打吶!」楊志悲叫著,他跟在種師道身邊不過數月,還是因為老種心念亡弟才特意安排的。但這數月,楊志卻已經對老種景仰得無以復加。

    看到楊志的模樣,種師道卻想起四十年前,他在延州二叔種諤【字子正】病榻前的那一幕。

    「四十年前,老夫在二叔子正公處,也是這麼說的,只是沒有女真人而已。」種師道陷入追憶,輕輕笑著自己當年的青澀,「可二叔只瞪了老夫一眼,什麼話都沒說啊……」

    「但老夫有話要說……西虜是你們這一輩的事了,先守著關西,等東海官家來時,便降了他罷!」老種歎著,眼中還是有些不甘,「真想再年輕三十年啊……」

    洪武元年四月初四,種師道病逝於衛州,從軍六十載,享年七十六。
ffooxx 發表於 2012-2-5 16:08
第四章 對手(上)

    洪武元年五月初三。戊辰。【西元1126年5月29日】

    南京建鄴。

    時已春末,江南的天氣已炎熱起來。一旦日後高照,就與盛夏無異。

    但今天,建鄴行宮中卻如籠罩著一層陰雲。文武百官、侍衛婢僕,都輕手輕腳,低聲細語,大氣都不敢出。不因他事,只因新登大寶的洪武天子今天的心情並不好。

    主要是因為他最疼愛的大女兒,原本因為生病被留在基隆,沒能趕得上參加登基大典。好不容易康復之後到了南京,卻在被封為壽康公主的典禮上受了點風,當天夜裡便又病倒了。前病剛退,後病又至,趙瑜哪能不擔心。

    這是個沒有抗生素和退燒針的時代,兒童死亡率高得驚人,新生兒死上五成是很常見的情況,就是帝王將相,能有一半子女活到成年,也已是萬幸。就算趙瑜手上擁有一個水平尚算得上出色的醫療衛生體系,但他的子女也有五分之一在七歲之前夭折。所以天下人中,小名起作佛保、菩薩保、觀音奴的有那麼多。無論漢人夷人,都是一般。

    再加上御醫們給天家貴胄治病,向來都是以穩妥為主,不求有功,只求無過,稍微重一點的藥都不敢使用,全用人參、黃芪、甘草之類吃不死人的藥來拖著。趙瑜昨日看過藥方,若不是蔡婧和陳繡娘在旁規勸,十幾個太醫官全都得到麻逸度過餘生了。

    另一個附帶的原因,則是種師道的死訊。一個月前,老種在衛州病逝,但跟著他西行的隊伍,入關到了陝州後方才發喪。是以直到現在,訃告才跟著康王趙構在長安登基的消息一起傳到他這裡。

    老種病故,的確讓趙瑜心中沉重起來,作為抗金名將,漢家的民族英雄,趙瑜始終抱著很深的敬意。就算他固執的不肯投降,而定要返回關西,趙瑜對他的敬意也沒有改變。

    不過更為重要的情報,很快轉移了趙瑜的注意力。他全然沒能想到,完顏宗翰會將趙構放回來。看來趙桓在河北的表現,並不能讓宗翰滿意。但趙構就能成功制衡他趙瑜、給他添亂嗎?

    趙構比起趙桓來,能力上也許要超過不少,當然,這也是趙桓本身水平太差的緣故。而趙構再強也改變不了敗亡的命運,天下大勢已定。換做是李世民來了也沒用。

    而趙桓能給趙瑜添亂,不是因為他的能力,而是因為他的身份,是承繼道君皇帝皇位的大宋天子,有著符合禮法、能讓天下人認同的法統傳承。以他的身份,即便從金營回來後,還是能夠招徠一批忠心的官吏軍民。

    但趙構有什麼?論法統,無論趙佶、趙桓都沒有留下讓他繼位的詔書,而趙瑜是自承天命,以太祖之後的身份坐上皇位。論實力,趙瑜還有著能掃平天下、滅盡韃虜的一支強軍,而趙構如今就只有一部分西軍將領支持。

    若像另一段歷史中那般,沒有任何一個競爭者,趙構的確能坐穩皇位。但如今有趙瑜在,他這個皇帝卻又能做上多久?

    女真人畢竟是女真人,思維觀念還停留在部落合議制的階段上,根本不瞭解帝系傳承的合法性,對於皇帝有多重要。他們只會看到趙構的才智能力比趙桓強上些許,根本都不去考慮正統性的問題。

    『還是趙桓去關西,會給我添得麻煩多點!』

    不過,如今靖康皇帝的人呢?

    種師道病故。餘部返鄉。而相州陷落,韓肖胄順理成章的投降,改任河北安撫使,配合著新近南下、代替鄧廣達駐守相州的驍騎二營,四處剿滅河北各地流寇。

    趙桓的兩名重臣的蹤跡清晰可尋。但趙桓和李綱那對君臣到底哪裡去了?

    「趙桓呢?」趙瑜問著。

    朱聰搖著頭:「微臣不知。不過構逆在登極偽詔中指稱陛下篡國謀君,囚禁上皇,發誓要報仇雪恨。」

    「不干朕的事也能栽在朕的頭上!」趙瑜冷哼一聲,謀君一詞可以指趙佶,也可以指趙桓。但趙構的大詔在後面還有囚禁上皇一句,那前面的這一句很明顯的就是在說趙瑜殺了靖康皇帝了。

    但最後見到趙桓一行的,是鄧廣達派出去聯絡趙琦出兵攔截逃亡廢帝的一支騎隊,他們在黃河北岸追上了剛剛登船的趙桓和李綱。可是等他們過了河後,就再也沒有找到靖康皇帝一行的蹤跡。

    所以趙瑜很奇怪:「郭立不是回報說追到黃河南岸後就不見人了嗎?趙構是從哪裡聽說廢帝死在朕的手上?」

    「具體消息,微臣也不知曉。」朱聰低聲解釋:「職方司在關西的情報點太少,收集不到足夠多的情報。」

    「那就再去細查。」此事趙瑜也知,職方司的人手也是有限的,只能先將主要精力放在江南和北方沿海,還有東京開封。至於關西,只能先放一放。

    朱聰低頭應了,此事不必趙瑜說,他也會去做。等他抬起頭,卻又道:「其實微臣還有個猜測。」

    「什麼?」

    「廢帝會不會是被姚家父子暗害了。趙構篡逆是在四月十一。從時間算,廢帝初一從相州逃離,日夜兼程,七八天後也差不多到陝州了。而陝州,可是姚古所部的駐地。初八初九動手,等一兩天後,構逆便順理成章的登基了。」

    「姚家兩父子應該沒那個膽子。」趙瑜說得很肯定。就算另一個時空中幾年後的苗劉兵變,也僅僅是逼著趙構做太上皇。而不是直接殺了以絕後患。經過一百多年的打壓,此時的武將不比五代,哪有膽子殺皇帝?

    何況這麼做能瞞著趙構嗎?能殺天子的武將,趙構敢用嗎?可一就可再,能殺一個皇帝就能殺第二個。姚家父子就不怕趙構會這麼想?!就算趙構強逼著他們,姚家父子都不會幹的。

    姚家將沒那麼蠢!只要兵權不失,他家就能屹立不倒,但若是在皇權爭奪中插手太深,卻會是死無葬身之地。

    「不過假的也可以變真的。」朱聰笑得有些陰險,「要論聲音,陛下這裡可比構逆要響亮得多。」

    「這種謠言沒必要傳!已經不是舊時了!」趙瑜搖著頭,過去散佈謠言是為了動搖道君皇帝的根基,如今再依舊法施為,卻是毫無必要了。

    「等廢帝死訊一旦確定,朕認下來便是。朕討伐不臣,順天應人,也不懼外人說。」這點小罪名,趙瑜完全不介意,唯獨可惜了一個李綱,「屆時,讓天下元元一應皆知,趙構便就是下一個。及早歸降還能不失一安樂公,若是頑抗到底。日後就是六尺白綾、半兩牽機給他預備著。」

    「微臣明白!」

    朱聰退了下去,他口中說是明白,但趙瑜清楚他心裡還是不明白的——為何有手段而不用?

    趙瑜心中自有方略,只是他無意解釋罷了。

    好東西要備而不用,要用就需用在刀刃上。若是散佈謠言控制人心的手段日後形成了習慣,日積月累,朝廷在天下人心目中的信譽定然會越來越低——不可能有人能一直說謊而始終不被戳穿的——趙瑜豈是這樣沒有遠見的蠢人?

    正如他所言,已經不是舊時了,按照後世的說法,既然已經從在野黨變成了執政黨,思維方式和行為方式都要適應這個變化。

    ……………………

    當陳正匯進來的時候。他所聽到趙瑜和南山則正在說的話題,同樣是為了適應變化的舉動。

    「讓《大宋新聞》給老種做個紀念專題?」

    「正是!」南山則點頭稱是。

    他如今已是皇宋新聞社的社長,同時身兼《東海新聞》易名後的《皇宋新聞》的主編。《東海新聞》舊時各個板塊也被分割,政務和軍國大事的新聞歸於《皇宋新聞》,而各地商情、趣聞軼事、詩詞歌賦還有小說連載,則歸入了分割出來、同屬皇宋新聞社下轄的《皇宋商報》。東海已是陳跡,如今則是皇宋新朝的開始。

    身任要職,睥睨天下,南山則意氣風發,在陳正匯面前侃侃而談,「老種天下名將,久鎮關西,雖因故不得追贈,但還是要讓天下人都他一生的功績。種師道幾十年來守土有功,又是忠直之輩,自當受此殊榮!示天下以公,示天下以正,陛下能有此舉,正是皇宋真命天子方有的氣度。」

    三綱五常,君君臣臣。無論何時,忠誠的臣子永遠都會受到讚美,而屈膝歸降的叛臣就算立下再大的功勞,日後照樣要被歸入貳臣傳中。

    南山則說得義正辭嚴,倒是陳正匯表情有些尷尬,早年他也是道君上皇的臣子,雖為道君所棄,但與沒有拿過一文舊朝俸祿的南山則還是有些不同。

    陳正匯臉色的變化,其中緣由趙瑜看得出來,便笑道:「紀念老種,主要還是為了示好關西百姓,他在關西人望甚高,多誇一誇也沒壞處。」

    當然,他作為大宋天子,大加褒揚保衛大宋子民有功的臣子,當然是理所應當,而不應該因為效忠的是另一個皇帝而有所區別,正如南山則所說。天子就得有天子的氣度。

    「陛下說的是!」陳正匯聽出趙瑜話中維護之意,心中暗自感激。他看看南山則,手上正好有一件事與他有關,「既然南主編在此,臣正好有一關係新聞報紙之事要啟奏陛下。」

    趙瑜點點頭,示意陳正匯說下去。

    「檄文之利,勝於刀劍。報紙鐵筆在手,如有槍炮在握。如今福建路各地軍州中,已有多家報紙刊行於世,雖聲名不廣,每期僅有百十份。但若是讓心懷不軌者利用,其流毒之廣卻更甚於揭帖。

    此事須得未雨綢繆,臣請陛下及早設立新聞監察司,監控所有的印刷坊和公開的報社,審核各家報刊上的文章。對於散佈謠言,惑亂人心者,或囚或流,必要時甚至可以置之於法。無論如何,天下清議必須控制在朝廷手中。」

    趙瑜聞言,先看了看臉色一下難看起來的南山則,不禁心中苦笑,才坐上皇位沒多久,下面的臣子就開始爭權了。不過,趙瑜也不奇怪,不趁皇朝初立就將各家的地盤界限劃定下來,日後扯皮的事可就說不清了。陳正匯也是老於此道,當初東海稱王時,他的這位陳先生和趙文兩人,可沒少為軍政之權在他面前打官司。

    用眼神阻止了南山則的反駁,趙瑜又問:「先生可有什麼章程?」

    「無有規矩,不成方圓。該管的事,當然要管起來。以臣愚見,防民之口,甚於防川,法令不可不寬;為防妖言惑眾,煽動民亂,執法則不可不嚴。」

    陳正匯說得堂堂正正,卻儘是空話,唯其道理不差,南山則竟無從駁起。

    不過趙瑜卻有的是辦法來調解:「先生的顧慮確有道理。南卿,你與敕令編修所聯繫一下,兩家合作,及早將新聞管理條例的草案定出來……陳先生,新聞監察司的管勾官有你來挑選,編制上隸屬於諫院。」

    讓南山則自己來編訂管理條例,便是『法令不可不寬』,讓鐵面無私的諫院來執掌監察,當然是『執法則不可不嚴』,而讓陳正匯來處置人事,卻又是酬勞了他提議的功勞。幾家各攤一塊,誰也不好再說什麼。

    最後將新聞監察司的編制歸入不屬於政事堂的台諫,卻是防止政事堂鉗制言論的預防措施。御史台和諫院的御史諫官們,無不是天下清議的領袖中人,有他們司掌新聞監察,正是符合情理。

    一番處斷,趙瑜自覺滴水不漏,心中甚是自得,笑道:「兩位卿家,你們覺得如何?」

    陳正匯、南山則相顧無言,齊齊行禮:「臣遵旨。」

    ……………………

    南山則急急的退了出去,條例編纂,事關重大,由不得他不急。而陳正匯來覲見趙瑜,新聞監管只是見到南山則後偶然一提,真正要稟報的卻是為了另外一事。

    「那些老傢伙的封地都已經定下來了?」

    剛聽陳正匯說了兩句,趙瑜便是一臉驚訝,連稱呼都忘了改回來。

    分封諸侯,是國家重典,不能只封馬林溪一人。如今,第一批冊封的藩國都已確定,一個侯,四個伯,還有十七個子、男。除了馬林溪這名成國公、世襲成襄侯外,其餘的也都是趙瑜之父那一輩的老傢伙,本是掛個中郎將或是雜號將軍的軍銜,留在台灣和外島養老,現在乾脆一起都放了出去。

    按照趙瑜的計劃,他們全數都安排在九州島上。依照商港不封的原則,他將九州島北的瀛洲港【平戶港】和周圍的數千平方公里保留在手中,而把其餘土地給眾人分了個乾淨。

    九州島其實貧瘠得緊,火山多,地震多,唯獨可以開墾的田地少。馬林溪的封地已經確定,北緯三十二度以南之地沒人能跟他爭。但其他人卻都有得爭,好地盤就那麼幾處,關係到子孫後代,誰也不可能放手,每日去兵部大吵大鬧,甚至拉拉扯扯到趙瑜面前打御前官司的都有。

    趙瑜也是心知會有這種情況出現,所以才將這些個佔位子的老傢伙們踢出來,先試試水。在分封的過程中,如何計算過往的功績,如何評價封地的等級,如何將功績合理的換算成封地的大小等級,這都要在這最初的一批諸侯分封中找到答案,以保證日後分封現役將領時,有章可循,不至於平生亂事。

    以趙瑜估算,等老傢伙們吵到沒力氣,爭出個各方都能認同的方案,至少需要半年——只不過他等得起,趙瑜並沒有準備連續分封,不致仕是不會有資格參與分封成為諸侯的,真正大批冊封,要等他一統天下,功臣元老們已無用武之地的時候才開始——可是出乎趙瑜意料,竟然一個多月就出結果了。

    「誰定的主意?!」趙瑜很好奇,是誰這麼本事,連他都頭痛的事,這麼快就給解決了。

    「是兵部軍功司員外郎的秦檜!」

    「秦檜?!」

    其實封爵、策勳之職應該歸屬吏部,但趙瑜將軍功審核的權利交給了兵部後,分封諸侯的職權,除了吏部和鴻臚寺,也不得不讓兵部參上一腳。趙瑜卻想不到,秦檜竟然也參與了其中。

    「正是!」陳正匯沒有注意到趙瑜語氣的變化,「正是他提出,將各人年資及所獲功勳換算成分數,同時將不同地形對應不同的分數,如一年軍齡為十分,一枚特等從龍勳章則是一千分,平原一畝計五分,山地一畝兩分,而灘涂則是一分,如此計算。最依照分數來確定封地。

    其實在舊朝吏部中,那些胥吏計算官資磨勘時,也是記分的。上上為四十,中平為零,下下則是減掉四十。按分數來評判轉遷與否,任誰也無法置喙。【注1】」

    「竟有此事?!」

    注1:這是俺以前看書時記下來的,但現在只剩個模模糊糊的印象,卻找不到出處了。權當野史來看罷。
ffooxx 發表於 2012-2-5 16:42
宋帝國征服史:正文 第五章 對手(中)


    第五章 對手(中)

    就在趙瑜為大宋吏部對官吏的評判手法而驚訝的時候。南京上游。太平州當塗縣的一條鄉間小道上,一名十七八歲、身著一身嶄新軍袍的高大少年,正邁開大步急匆匆的向丹陽湖邊的家中趕去。

    五月的鄉間,風景正好。太平州多有丘陵,遠處峰巒起伏,雖不高峻,但柔和的曲線卻彷彿江南水鄉女兒的惹人愛憐的身姿。近處的村莊中,一縷縷炊煙冉冉升起,雞犬之聲時而傳來,和平安樂得讓人忘了如今還是在戰時。

    路邊的一塊塊稻田,如同一幅幅綠色地毯,厚實而柔軟。田間的早稻已經拔節抽穗,綠油油沉甸甸,長勢煞是喜人。田里種的是江南慣見的山禾,也叫占城稻,隨地而長,不用多加打理,又耐乾旱,在丘陵坡地眾多的太平州種植甚廣。

    少年腳步匆匆,身邊的田園風光或能魅惑住厭倦了紅塵俗世的騷人墨客,但對於在此處出生成長了十七八年的少年郎。卻毫不值得留意。只急著要趕回家中。

    道邊柳樹下正有一人酣睡,被腳步聲驚醒,掀起起蓋在臉上的草帽,定睛一看,忙驚喜叫道:「這不是劉家的十七哥嘛,這才幾天工夫,怎麼就從營裡回來了?」

    「王三叔?!」少年腳步一停,笑道,「你怎的睡在這裡啊?」

    「這不是俺佃的地嘛,不在這裡睡,還能去你家的田頭上睡啊!」王三坐將起來,大笑著。四十歲的樣子,黝黑的皮膚,一副普普通通的農家裝束。

    他上下打量了少年一陣,搖著腦袋嘖嘖讚著:「穿得簇新的衣服,倒有幾分好模樣,比原來精神多了。等你回家四處走走,怕是做媒的就要踏破門檻了。」

    少年一仰脖子,很傲氣的大聲道:「匈奴未滅,無以家為!現在豈是成家的時候!」

    王三茫茫然的眨眨眼,卻是有聽沒有懂,「說什麼鬼話吶。早點成親生子才是真的。你爹十七歲生你,所以你叫劉十七。只要你手腳麻利點,明年生一個大胖小子,就能叫上劉十八了!」

    少年不高興的掛起了臉:「俺現在有大號了,喚作劉士奇,不是什麼劉十七!……國士無雙的士。天降奇才的奇。」劉士奇說著,蹲下去就在泥地裡用手指一筆一畫的炫耀起來。

    正月的時候,陸賈帶兵攻佔太平州。汰撤了原有的州兵後,便在地方上招募兵員。各地吃不飽飯的農民有許多都趕來混口飯吃,經過一番挑選,專挑身材高大、年輕力壯且為人老實的,總計選出了三千人,由留守州城的一個都來負責新兵訓練。

    劉士奇便是其中一人。才四個月的摸爬滾打,便已經有了幾分精悍的樣子。更是在營中開了蒙學了字,讓掃盲班的先生起了個大名,一番苦練後也曉得如何寫了。

    王三看得直乍舌,「才兩個月不見,就一肚子學問了。哪裡學來的本事?」

    劉士奇驕傲的抬起下巴:「俺在營中半日訓練,半日學字,先生也是誇著俺聰明。」

    「四個月就有這能耐,過幾年怕不就要考狀元,作進士了?!」

    「就算要考狀元也是武狀元,日後做個大將,為官家遠征萬里。」

    「胡說!」王三搖著頭,「武狀元那比得上文狀元?披紅掛綵、誇官遊街、皇帝賜宴的榮耀,武狀元有嗎?」

    劉士奇看著王三。眼裡滿是憐憫,小時候還覺得這個有著一肚皮故事的王三叔是個了不起的人,但在軍營中走了一遭,才發現自己的眼界實在太窄了。王三不過是個鄉中村夫,不過是早年在外闖了兩年,才看起來有些能耐,但放在軍營中,跟那些與官家一起南征北戰的都頭們比起來,連根毛都算不上啊。

    「王三叔,天下變了。如今的官家重武,年號都是洪武。所以在軍中人人都讀兵書的,就是想著日後考上軍學當個武進士。吳都指也說了,不想做將軍的士兵,不是一個好兵。俺是一定要考軍學的。」

    「不跟你小子爭了,文也好,武也好,能掙個官身那就是最好。俺們這等小民哪有挑三揀四的權利。」王三搖著手不跟劉士奇吵了,卻又看著劉士奇身上的一套新行頭歎氣起來,「還是你小子運道好啊,攤了個好時候,打仗的時候兵最金貴了,有錢有衣服,還能上學。不像俺,土裡刨食,辛苦一年後還要交上大半的稅。也不知什麼時候能盼到個好日子。」

    「王三叔你還沒聽說嗎?南京城裡的新官家已經下詔永免丁稅了!從今往後一文錢身丁錢都不用交!你家三哥兒、四哥兒也不必再隱東躲西藏了。」

    王三先是一愣,馬上又哈哈大笑起來,「小十七啊,吃了四個月的兵糧,不但會寫字了。連笑話都會說了。」

    劉士奇急了:「聖旨也是俺敢亂說的?!真真切切從俺營的吳都指那裡聽到的!」

    「胡說八道。」王三笑著搖頭一萬個不信,「聽說從大禹治水開始,就是要當差納糧了。從沒聽說能免去身丁錢的,能少交點就是萬幸了。何況還正在打仗呢,府城外的大營裡,幾千人要糧要餉……」

    而劉士奇雖只在軍營中住了四個月,卻被徹底的洗了腦,立刻道:「如今的洪武天子最是仁德愛民,在台灣十幾年也是始終沒有收過一文錢丁稅!」

    「當真?」王三不笑了。

    「千真萬確!」劉士奇從懷裡掏出一張折疊得整整齊齊的傳單,「這是俺回來前,都頭交給俺的,上面白紙黑字寫得明明白白,不是俺空口說白話。」

    王三見說的有鼻子有眼,甚至還拿出了證據,不由得不信,一拉劉士奇,興奮的道:「走!回村跟大夥兒一起說去!」

    …………

    半個時辰後。

    王三和劉士奇已經回到了兩人所居住的上姜灣。而新兵帶回來的消息也傳了出去。聽到消息的村民,一下便擠滿了劉家的一間土坯茅屋。而擠不進去的幾十人,便從門窗處拚命向裡伸著頭。

    在屋中,十幾個在村中有威望的老人圍著劉家的小十七,左一句右一句、七嘴八舌的問著。還頗有幾個讀過書,常去州中的,在村民中算得上眼界大。見識廣,把腦袋湊在一起,翻來覆去的讀著劉士奇帶回來的傳單。尤其是傳單最後,印刷得有些模糊的幾顆大印,更是將鼻尖都湊上去死盯著看。

    「丁稅不用交了!?」

    「一起都免了,只需交田賦!」

    「頭子錢也不用交了?!」

    「沒錯,日後該交一貫,就是一貫,一文都不會再多收!」

    屋中一片歡呼聲。

    「支移錢也全免了?!」

    「過去也可以不交支移錢啊!」

    「莫說笑,支移錢是可以不交,只要你能運著幾千斤糧食去江寧府轉運司衙門自己交。要不然這官府轉運耗費的支移錢非交不可的。」

    「不納糧。不征絹,只收錢。糧食自己賣了換錢,哪還要支移?就算真的要去江寧交錢——對了,現在是南京建鄴府——到了江邊跳上船就是了,還可逛逛南京,說不定還可以見到新官家。」

    一眾大笑。

    「折變也一樣都免了去!?」

    「都說只交錢了,又怎麼可能用棉和絹折來折去。該多少就是多少!」

    「過往的欠賬也一概免了?!」

    「對!一切從洪武元年,也就是今年開始算起!」

    「聖君啊!」一個老冬烘扯著嗓子叫著,幾乎要望天磕起頭來。

    「聖君!聖君!」滿屋子的人也跟著一起叫了起來,都是從道君皇帝治下活過來的,每年都被沉重的稅賦壓得喘不過氣來。但現在,新登基的皇帝竟然一股腦的將所有苛捐雜稅一概免了,過往的積欠也不再追究。日後只需交上田賦就夠了!就跟一年前比起,也是天壤之別。

    「到底是太祖皇帝的玄孫吶!」

    「那是!那是!」

    「正牌子的皇帝,不是弒兄篡位的太宗皇帝的後代能比得上的!」

    「沒錯!沒錯!」

    「今天要下鄉來催繳舊年陳科,我們也不用躲嘍?」突然,在一片讚美聲中,一個聲音這麼問道。

    屋內屋外都安靜下來,幾十雙眼睛看著劉士奇。這是最現實的問題。

    劉士奇頭點得斬釘截鐵,回答也是無比的肯定:「那還用說!」

    …………

    當上姜灣的保正劉有德跟著他下鄉來的親家——縣衙的黃班頭剛進村中,就看見往日裡應該一個個躲進丹陽湖中避債的村民,今天卻都安安分分的聚在打穀場上。見了兩人腆著肚子搖過來,不躲不閃,只撇著眼睛看著。

    劉有德嚇得一寒顫,一扯親家公,壓低聲音道:「莫不是要造反?」

    黃班頭在衙門裡混久了,卻不懼這陣勢。歪著嘴冷笑,辟里啪啦一通諷刺著。「我說各位是怎麼了,竟然還都在村裡,不逃了?不避了?是發了橫財了?還是挖到窯金了?看樣子,今天就能補了舊年的積欠,日後也不用俺來來回回跑細了腿,累斷了腰。在縣主面前,俺終於也有揚眉吐氣、順順暢暢回話的一天吶!」

    一個花白的鬍子有兩尺多長的老漢叫道:「哪還有欠賬!?」

    「什麼話啊!」劉有德有親家撐腰,膽氣一壯,將手裡的賬冊翻得啪啪響:「姜老四,單是你一個就欠了官府十五足貫再帶七十五個大錢。快十年了,只見著越來越多,也不見少,還說沒有欠賬?!」

    「新官家可是已經下詔全都免了!」姜老四的兒子幫他爹叫回去。

    「你們睡糊塗了!」黃班頭一陣狂笑,「欠債還錢,天經地義。短了官府的帳,還想免掉,想瘋了你們的心!」

    「你才糊塗了。」劉士奇將傳單一揚,「官家的諭旨可是清清楚楚的印在上面!」

    「狗屁的諭旨!」

    黃班頭剛剛在劉有德家吃過酒席,冒著日頭從村頭的劉家莊院走過來,已是滿頭滿臉黑津津的油汗。他一看一個還不滿二十的小赤佬竟然敢在他面前放聲,瞪起眼睛搖著身子走到那個小赤佬的面前。抬手一把扯下傳單,看也不看,拿起來擦了臉上的汗,甩手丟在地上。

    黃班頭嘴裡噴著酒氣,手指一下下的戳著劉士奇胸口上光禿禿的胸牌,惡狠狠的罵道:「賊配軍!別以為穿了身狗皮,就能在太平州汪汪叫了!俺動動手指,就能將你這只臭蟲碾死!等俺回去稟了縣主,一根鐵鏈鎖進黑牢,一頓黃米飯,好歹料理了你!」

    若在過去,劉士奇早會被嚇倒了。但如今的劉士奇,卻是不動聲色。六尺高的身材卻是低頭在看猴子一般看著黃班頭。手中佩刀刷的一轉,刀柄狠狠的撞在滿是肥油的肚腩上。

    黃班頭猝不及防,一聲慘叫,抱著肚子痛得滿地打滾。劉有德連忙上前扶住,,抬起頭又要喝罵,卻被劉士奇一瞪,雙手不由一抖。咚的一聲,被放開的黃班頭後腦勺一下撞在了地面上,聲音雖鄉,人卻沒昏,但一手撫著肚子,一手按著頭後,連痛都喊不出來了。

    劉士奇這時卻蹲下來,在黃班頭身邊用著出奇的溫和平緩的口氣說著:「俺們當兵的保境安民、殺敵為國。是國之功臣,天子衛翼,可不是什麼賊配軍。」

    劉士奇低頭再看一眼被揉成一團的傳單,冷笑起來:「俺也不需再打你,你扯碎的那張紙上,上面可是有這官家和政事堂的大印,你扯的可是官家的臉面!」他起身招呼起眾人:「把他綁了,送到縣裡去,請縣主給個公道。」

    ………………

    當塗縣是州治,州衙也就在城中。但知州不會插手縣中庶務,縣城內外卻都是知縣王安平這名政和年間的進士在主持。

    王安平進士中的甚早,二十出頭便登了天榜。但十幾年來沉浮宦海,始終沒能高昇上去。如今趙瑜得登大寶,卻也依然枯守著知縣之位。

    今日縣中無事,到了未時,他正準備回後院休息。只聽著衙門口外一陣鼓噪,卻見早間派下去追稅的班頭黃崖,被人五花大綁的困進縣衙大堂裡。後面還跟著數百名百姓,探頭探腦的看著熱鬧。

    稍加審問,查清了來由。王安平怒火中燒,甩手丟下一枚簽子,喚起兩班衙役:「將為首的劉士奇拉下去重責四十板,等本縣移文州營,奪了你的軍籍,再行發落!」

    「且慢!」大堂之外,一個聲音大叫著。

    王安平一抬頭,叫停的卻是駐守太平州的州營都指吳偉。吳偉接到消息匆匆趕來,頭上的汗還沒有擦去。

    王安平面色更為陰冷,森然道:「吳都指,此乃吾縣中政事,輪不到你這武夫來插嘴!」

    「不敢!軍不干政,政不干軍。這是陛下定的鐵律,犯者無赦,某豈敢違。」吳偉喘著氣說著,「不過,劉士奇為我軍中僚屬,若有犯法,當置之於軍律,非地方可以用刑。論理當行文於某,讓某領會處於軍法……新朝律法,明府當熟讀才是!」

    王安平被當眾打臉,還是慣被他瞧不起的武夫,幾乎是咬牙切齒的說出話來:「如此,就請都指將貴屬領回。嚴加管束!」

    「敢問劉士奇犯了哪條律令,以致需讓某領回……」吳偉這時突然眉弓一挑,聲音一下拔高,「嚴加管束?!」

    「聚眾滋事,毆傷本縣班頭黃崖!」

    「俺沒有聚眾鬧事!」劉士奇為自己辯解著,「官家明明已經下了聖諭,詔免一切苛捐並舊日欠賬。但黃崖視聖旨於不顧,還扯碎了有官家大印的單子。俺押他來見官又有何錯!?」

    王安平一拍驚堂木,「朝廷政事不是你們這些武夫該插嘴的!吳都指,管好你的兵!」

    「軍隊亦是宣傳隊,這是如今的洪武天子親口所說。讓士兵將天子隆恩散於四野,以防有奸人謀圖不軌,隔絕上下。使下情不得上聞,使皇命不能下傳,這也是十幾年來的慣例。若劉士奇所言為真,這個黃崖,正是此等奸人。」

    「奸與不奸,不是你等武夫說得算,該由本縣來做評判!」

    「明府說得沒錯。就算看著有人敢欺上瞞下,荼毒百姓,某也沒權說什麼,甚至連上奏的權利都沒有——因為軍不干政!不過,某要勸上明府一句,莫要小覷了天子耳目。」

    王安平已經鐵青了臉,什麼時候一個不入流的武人也敢對瓊林宴中人這般無禮,「如今天下板蕩,戰事頻頻。大軍駐守開拔無不需要錢糧支撐,哪能免得那麼多財稅?!今天免了,明天照樣要征,百姓又哪經得起這般折騰!本官已然上書朝廷,收回這等不顧實情的詔諭!」

    「明府要抗旨?!」

    「直言敢諫才是諍臣!天子有過,臣子不去規勸,那才是奸臣!」

    「做得朱勉一樣的事,卻還能套上件諍臣的衣服。某真是佩服之至啊!」吳偉大聲冷笑:「觀我東海,除了依律繳納的田賦外,從未多收過一文一厘,但陛下照樣帶著俺們北擊金虜,南滅交趾,東屠扶桑,西定真臘。而道君上皇在位的二十多年,稅倒收得不少,百姓須得賣兒鬻女才勉強交得上,但養出來的官如何?!兵如何?!見了金虜,就嚇得如狗一樣夾著尾巴往南逃。若不是有驃騎大將軍在天津抄了完顏宗望和完顏宗翰的後路,女真鐵騎早衝到長江邊了!」

    一番豪言壯語,衙門外的百姓聽得齊聲叫好,一個要收稅,一個要免稅,他們當然知道該支持誰。

    王安平狠狠的瞪著縣衙內外,他可是忠心耿耿的啊!為了朝廷殫思極慮,怎麼就沒人能體諒呢!
ffooxx 發表於 2012-2-5 16:42
大宋帝國征服史:正文 第六章 對手(下)

    第六章 對手(下)

    洪武元年五月初五。庚午。【西元1126年5月31日】

    太平州當塗縣中軍政雙方的這次小小衝突的報告,在兩日後,便遞到趙瑜的案頭。不過不是單純的敘事文章,而是羅列並分析了各方情報和議論的綜述性報告。

    沒有經過組織和整理的情報,就是一團毫無頭緒的亂麻。要想從浩如煙海的報告中找出有價值的信息,就如同從浩浩蕩蕩的金沙江水中淘選出金粒的難度。對於搜集來的情報不加分析和整理,就等於是讓一粒粒金沙從手裡流走一般。

    而經過十幾年的教導、歷練和發展,趙瑜手下的情報分析部門已經越來越接近於一個輔助決策的智庫。每一份情報收到手中,除了摘取其中要點,貼黃上供御覽外,也要綜合起其他有關情報一起遞上。

    同時就連歸檔,也再不僅僅是分門別類那麼簡單。還要劃出其中的關鍵詞——如人物、地點和時間——製作成檢索卡片,以便於日後編寫分析報告時尋找參考資料——這也是目錄學和檔案學不再局限於圖書館中,而在情報系統中發揚光大。

    呈到趙瑜眼前的報告,就包括了當塗縣衙中當時各方人等的對話,事情的起因結果,知縣王安平的幾次諫言奏疏,還有事件發生後,當塗百姓們的反應。互相對比著看來,整件事的來龍去脈便在頭腦裡有了個清晰的印象。

    不過這份報告裡,並沒有當地駐軍上報這次衝突的奏疏。對於太平州州營都指揮使與知縣在縣衙中為免稅政策爭辯。但在之後卻嚴格恪守了軍不干政的鐵律,這點讓趙瑜很讚賞。

    不像其他地方的軍隊,地方上但凡有點風吹草動,就要打個報告上來,好在趙瑜心中留個印象。趙瑜很少會理睬這些妄圖幸進之輩,而沒這麼做的吳偉,他的名字,反而已然簡在帝心。

    當塗縣的這次由免稅引發的衝突並不是進來唯一的案例,自從趙瑜下詔永免丁稅和一切雜項,並不計舊時積欠後,有許多地方官吏和一些朝臣,上疏諫言,一封封奏疏如雪片般飛上趙瑜的案頭。

    多是打了個為朝廷財政著想的名義。先贊一通天子仁德,然後便是叫苦不迭,並指天誓日的聲稱,若行此法,今年的稅入必然會只剩三成到五成,若是堅持如此,一統天下定會遙遙無期。雖然這其中並沒有東海舊臣,但也掀起了好大的一片聲勢。

    這就是趙瑜眼下的對手。不是北方的金人,不是關西的趙構,而是剛剛歸入他統治下的地區中,數以千萬計留用下來的地方官員和胥吏。

    他們是舊朝稅制的直接受益者。在神宗朝時稅入最多的年份,糧、草、錢、絹,還有,折合成錢幣,大約是八千萬到一萬萬貫。但在抽稅的過程中。卻足有兩到三倍的數額,流失到各級官吏手中。

    這並不是趙瑜的臆測。當初為了計算江南百姓的家產和購買力水平,以便決定是否將玻璃、鐵器大規模生產和傾銷,他曾經在江南諸路選出六個有代表性的縣——有以農桑為主,有以茶樹等經濟作物為主業,有以鹽稅為主,還有處在通衢要道,以商稅為主——並向這六個縣派出大批人手進行深入調研,並直接收買衙門裡的吏員,複製了全部檔案資料。

    最後用了整整一年,搜集的資料和報告得用車裝。得出的結論就只有一個,不殺光當地稅吏,東海鐵器也許還有點出路,而造出來玻璃器皿根本不會有多大的市場。

    天下胥吏皆可殺,這不僅僅是宋代被胥吏們欺騙和玩弄的士大夫們的悲憤之言,也是每一個被貪官污吏借助自己的身份和權柄,搶去了所有家產的農民的心聲。

    為朝廷收一貫稅錢,放入自己腰包的就能有三貫,雖比不上明代嘉靖年間徵收礦稅的一比十——皇帝每到手一兩銀子,派往各地的徵稅太監們就能拿到二兩銀子,地方政府的稅吏就能到手三兩銀子。而各地的地痞無賴就能到手四兩銀子——但也足夠觸目驚心了。

    而趙瑜的詔令,把繁雜的令人瞠目結舌的各色苛捐雜稅,削繁就簡,歸並為一項。一下便將稅收稽徵手續簡化到最少,自然便減少了稅吏們欺上瞞下的機會和油水,同時也減少了稅收過程中的各項開支。

    這些開支並不是稅入糧賦在轉運和存儲過程中的損耗,那些永遠都是加諸於百姓頭上,而是減少了稅簿造冊、隱戶稽查等工作,針對農民的稅用賬本,也只剩下田籍和五等丁產簿兩項。

    「但這僅僅是第一步,還有地方的財政監察權,不僅僅是稅收要存到在錢莊分號中那麼簡單。」陳秀安在趙瑜和一眾宰臣面前侃侃而談。

    他是減稅政策的倡議者、鼓吹者、參與者,同時也是受益者。免去苛捐雜稅,對於農村購買力的釋放,有著極大的推動作用。江南農村市場得以打開,對於工廠主、工廠主背後的三大錢莊,以及三大錢莊背後的皇宋楮幣局來說,都是個天上掉下金元寶的好消息。

    而商稅的收入,以及商品出廠時的印花稅也會因此水漲船高,這也是趙瑜不遺餘力贊成的一個重要原因。當然,大規模的商品傾銷,日後肯定會造成大量的小農破產,但那已是很久以後才會發生的事了。

    趙瑜和一眾宰輔,以及陳秀安的注意力,如今都放在對手可能有的反擊手段上:「那些貪官污吏要想對免稅新政的進行反擊,只要故意少徵稅就夠了。不但已經免去的稅賦不再收取,連該收的田賦也不去催繳。他們大概會認為,朝廷稅入一旦不足,就不得不廢除新政。恢復舊的稅法。

    眾所周知,欠繳稅賦在各地都是十分常見。一般來說,十貫稅額收到七貫,也就是征十收七,便已經是高比例了,大部分情況甚至只有一半。所以許多時候都是標個高高的徵稅定額,就算有人欠繳,打個折扣還能剩些。那些貪官污吏若是以此為借口,來挾民自重,朝中要想對付起他們免不了就會有些投鼠忌器。」

    「如果從朝中直接派遣監察御史下去呢?」

    「不僅僅是監察御史要派,每一個州縣肯定都要安插上稅官。但無論人力再充分,也不可能連每一個鄉和每一條村都派駐進稅官,只能依靠地方上的大戶,也就是讓那些保正、甲頭繼續來充稅吏!」

    不需要陳正匯提醒,趙瑜也很清楚這一點。大戶都是地方上的天然管理者。不借助他們的力量,他的統治也僅僅控制到縣中——再發動群眾,也比不上後世那支空前絕後的隊伍——雖然可以利用州郡兵將政策傳達會鄉里,但終究不可能多用,更不可能代替鄉中族老和大戶的作用。

    不過相應的對策,書房中的每一個人都十分清楚。

    趙瑜笑得沖和恬淡,但說的話卻是殺氣騰騰:「朕施政以仁德為上,但也不是只吃齋念佛!女真人都被朕打得像兔子一樣縮回洞裡,還收拾不了他們?笞、杖、徒、流、死。五刑在手。輪不到他們鬧!今年秋冬大辟,朕可是準備著勾決個千兒八百的!就以朱勉餘黨的名義!」

    陳秀安也冷笑著:「他們也只是貪慣了,又以為還能挾民自重。只需陛下當頭一棒,將他們的氣焰打下去,日後習慣下來也就沒事了!」

    南山則今次也得與會,並附和道:「臣已經將所有的文稿都準備好了,等三日後便刊發號外於世。現將清議的調子定下,再將那些貪官污吏能用的手段一條條都先揭開,看他們還能玩出什麼花樣!」

    「小丑跳梁,不值得多慮!」陳正匯一句收尾,此事也不需再多提。

    一個議題結束。一個議題便隨之展開。

    「但不管怎麼說,今年的稅入應該很難支撐下一年度的軍費。就算那些跳樑小丑玩不出什麼花樣,稅收也不比舊年少,但地方上事務官的俸祿卻要吃掉更大的一塊。秀安,你這個大掌櫃可有什麼辦法?」

    在過去,胥吏們的薪資都是地方衙門來自行解決,有的甚至不發工錢,除非吏員家有餘財,否則自然要靠盤剝百姓才能過活。官員幾乎都是外派,搜刮百姓毫無顧忌,但當地出身的胥吏們對上鄉里鄉親還狠若虎狼,卻也有許多是因為要餬口的緣故。

    而趙瑜便是要解決他們的俸祿和地位的問題,總不能斷了人的財路,還不給人另外一條養家餬口的辦法。

    因而,江南諸路的胥吏們將會集體轉為事務官。身為事務官,在六部可以升到一部侍郎,在三省,也能坐上各廳各房的副職。就算升不上去,一個最底層的四等文員的俸祿,也足以養活一家老小。未來是光明的,現在是安穩的,相信從胥吏身份轉為事務官後,那些殘民肥己的行為會減少許多——尤其是在趙瑜的屠刀掃過一些不長眼的蠢貨之後。

    只是一旦將胥吏們的俸祿承擔下來,在官府衙門中的花費,卻也是倍於前朝。所以趙瑜需要一個消減赤字的辦法,而陳秀安的回答,是令他滿意的。

    「廢除一切雜變,免去所有積欠,這些都是虧本的。由於戰事頻繁,商稅、鹽稅也是再減少。而免除丁稅雖實際上是攤丁入畝,卻也不會讓稅入增多。但是改納糧納絹為繳錢,其中產生的利潤足以彌補一切虧空。只要楮幣局還擁有鑄幣權,從地方上利用稅收將舊朝錢幣收歸錢莊,然後推廣洪武新幣,完全能夠沖抵掉減稅後的損失,甚至還遠有過之。」

    「到底有多少?!」陳正匯想知道數字,這代表他可以向楮幣局發行多少國債。

    「單單這些年。楮幣局的錢息總計便有三千萬貫,而新幣的使用範圍主要還是江南各路和北地,且只有舊錢的三分之一。不過一旦獨佔江南市面,將流通範圍推廣到全國,前三年的錢息預計能有一萬萬貫!」

    陳正匯聽說有一萬萬貫,臉上卻不見喜色,他早有了初步的經濟學常識,錢不是造得越多越好,「是不是太多了點。市面上流通的錢多了,不是會貶值嗎?尤其是金花錢,本錢才三文啊。」

    「有窯金在,相公不需多慮。據統計,楮幣局發行的二十文面值的金花錢,每年至少有一半會被收藏起來埋進了地裡。至於其他錢幣,銀葉錢和如意金錢,雖然沒有公開發行,但歷年來作為繼賞其實也發出去不少,但至今為止,從沒有在市面上出現過,都是給收藏起來了。」

    所謂窯金,就是在自己宅院裡挖個洞,埋下一筆錢鈔,這是慣常見的【注1】。雖說是為了給子孫破落後留個再起的本錢,但實際上,卻往往讓幾百年後的外人給享用。就如洛陽,隋唐舊都,多少官宦富戶在這座城市裡生活,埋下去的金銀財物不計其數。如今古一點的宅子轉讓時,賣主往往還要另加一筆窯金錢。而買了宅子後,挖出窯金大發一筆的傳聞,也是每年都不缺。

    這種習慣如同松鼠,秋天將一堆松子埋進地裡,但到了冬天卻忘了儲藏的地點。春天時,埋下去的松子便自己發芽生長起來了。製造精美的新幣,尤其是高面值的三種,都是埋進土裡的上佳選擇。也因此,根本不會有通貨膨脹的風險。

    趙瑜長舒一口氣,笑道:「有一萬萬貫做補充,再加上應有的稅入,足夠支撐到一統天下了。」

    陳正匯隨即問道:「那官紳一體納糧當差是不是可以先緩上幾個月?」

    若說免稅實則攤丁入畝是動了地方官吏們的蛋糕,那官紳一體納糧當差便是在削他們的臉面,搖他們的根基。竟然要和民戶一起當差,就算用僕役頂替,當官後的榮耀還剩多少?而一體納糧,更是損害天下士大夫的利益,惹起的反彈絕對不會小。

    趙瑜雖然不懼士大夫們的憎恨,但陳正匯卻不想所有的事一起壓過來,按部就班的一樁樁的解決才是最好。

    改革政策從來都不能一股腦的推出來。變法這條河水很深,要摸著石頭過河。如王安石那般將青苗法、免役法等一系列新法,集中在很短的時間內就全數推出,而不是一件件推廣,並在推廣的過程中按照實際情況不斷修正。就算其中有好的一面,但也會給人揪著其中的某個缺點,連帶著一起給批臭掉。

    趙瑜點了點頭,宰相的意見正合他意,反正如今夏天的丁稅免了,只需要繳秋天的田賦,在秋收再開始推行也來得及。「那就順便將丈量土地一事做起來。江東兩浙和福建各州縣的新兵,應該已經開始學習如何測繪地圖了罷?」

    在一邊旁聽了許久的趙文精神一震,忙道:「除了江東路後收復的江州等幾個軍州,其餘州縣的州營都已完成了新兵訓練大綱,正在組織學習測繪。」

    舊時的土地丈量,都是地方胥吏和村裡大戶們把持。自家的好田定成下田,窮戶的下田定為良田,田地等級差一級,需要繳納的田賦少說也要差兩成。自耕農就是這樣一步步的被盤剝成佃戶的。

    不過趙瑜可不會受那些胥吏和大戶們的欺,他手上的兵都是要認字識圖的,學懂怎樣丈量土地卻也不難,只要避免丈量自家土地的情況出現,便也不會出現舊時的積弊。

    趙瑜滿意的笑著,一切都在順利進行中。他的視線掃過書房中一列重臣,正色道:「雖然沒有槍炮硝煙,沒有血肉橫飛,但這還是一場戰爭!對手比起金虜還要危險十倍,根基深厚百倍。雖然我們有絕對的優勢,卻也要小心他們的反擊,必須要齊心合力。」

    陳正匯代表著眾人:「陛下放心,臣等必會通力合作,將陛下的德政全力推行下去。中間無論發生什麼事,最後的勝利一定是屬於陛下的!」

    一天的忙碌終於結束。趙瑜離開座椅,在無人的書房中,活動開手腳,舒展著身體。他的工作和心情都是一樣的輕鬆。無論在其他朝代的其他皇帝眼裡,看起來是多難的一項政策,在他趙瑜手中,卻輕而易舉的就能完成。

    因為他有人,他有足夠的人才,足夠多的擁護他的政策的人才。

    他是頭腦,而臣子們則是手腳,只有兩方齊心合力,才能將事情辦好。就如如今的新政,法令制定再好,執行才是關鍵。

    要得人!

    改革也好,**也好,如果想成功,都是拉起一幫人,再去打倒另一幫人。將他們的利益瓜分,再分出去一些殘羹剩飯,以換取民眾的認同。

    王安石變法最後變成了如今的局面,就是他沒有找到立足點,不得人的緣故。青苗法、方田均稅法,傷害了北方士大夫們的利益,而市易法更是直接導致東京城中各大行會行首們的利益受損,免役法和保馬法的措施不當更是導致農民們困苦不堪,但最重要的一點,當地方官吏施政合格與否是以稅費收入多寡來計算的時候,整個變法就不可避免的走入了誤區。

    趙瑜推廣新政,絕不觸動功臣集團的利益。功臣集團有封地,在海外的莊園更不會被徵收田賦,受到傷害的,都是地主及地方官吏。

    他是與江南豪商集團緊密聯繫在一起,符合以三大錢莊為中心的金融和工商業的集合體的利益。尤其對於商人們來說,百姓們交得稅越少,身家自然也就越富庶,能拿出來購買商品的錢就會越多。

    這就跟後世滿清的雍正一樣。雍正的一切變法,無論是攤丁入畝還是官紳一體納糧當差,全然沒有觸動滿清貴族的利益,旗人的鐵桿莊稼根本是半點未動,納糧當差也輪不到他們頭上。

    所有變法目標,全都指向漢人官宦地主階層。雍正立足根基穩固,變法當然能順利推行。而顧炎武、黃宗羲已逝,朱舜水東渡扶桑,但凡有些氣節的漢人士大夫也都死得乾乾淨淨。漢家王朝中,傲王侯,慢公卿的士大夫們早已不復存在。

    那些自認奴才的廢物,就算雍正大舉搜刮,除了摸著傷口一陣亂吠,在呂四娘和康熙遺詔上編些段子外,也就能激得雍正寫個《大義覺迷錄》來給自己辯解,根本改變不了大局。

    沒有人能改變如今天下大局!

    天下英雄,唯使君與操爾!

    他這個活曹操就在這裡,但劉備呢?又在哪裡!

    注1:窯金的傳說,在古代,就像是如今的彩票,都是百姓們大發橫財的夢想所在。如果翻一翻古代的筆記小說,裡面出現窮小子挖出窯金,一躍成為巨富的故事,不勝枚舉。
ffooxx 發表於 2012-2-5 16:43
大宋帝國征服史:正文 第七章 四方(上)


    第七章 四方(上)

    PS:最後一點修改過了。請書友再看一看。

    洪武元年五月十一,丙子。【西元1126年6月3日】

    東京開封。

    彈指光陰四月終,城頭變幻大王旗。

    從去歲的臘月廿三,道君趙佶傳位太子趙桓,到一個半月前,趙琦退位,臣服於兄長趙瑜。區區四個月的時間,這座百萬人口的富麗名城,大宋的百六十年來的國都,已經接連換了四五任的主人。

    這四個月,東京城的百姓所遭受的苦難比起過去一百六十年加在一起還要多得多。道君皇帝剛剛傳位,女真鐵騎便到了。女真人破城,擄走了還未將皇位坐熱的靖康皇帝,而另一個新皇帝便接著登基。好不容易等金人退去,名為勤王實為盜匪的亂兵卻緊跟著進城。等新帝趙琦奮發一擊,親率京中團練將逆賊范瓊斬殺,他卻又退位了。

    趙琦所臣服的兄長,在南方登基的新帝,他的名號東京百姓沒有一個不熟悉。東安王、東海王、東海龍王。前一個是朝中所封的爵位,中間一個是人們通常所有的稱呼,後一個卻是江湖上豪傑所給的尊號。

    起於草莽。成於海外,十五歲繼承家業,十年後便一國之君。就算還沒有稱王時,趙瑜就已經是東京百姓眼中的一個傳奇。每年給道君的貢物,珊瑚、龍涎、麒麟、白象,各色海外重寶、珍禽異獸,總能在東京城中引起一番轟動。而東海出產的玉露香精、玻璃器皿,還有冰糖、香料等特產,更是讓東京貴胄豪門趨之若鶩的上品。

    那時誰也沒想到,這名大宋百餘外藩中,最為勤修貢事、忠心國朝的一個郡王,竟然會是太祖皇帝的嫡脈,冤死的秦康惠王流落在外的五代玄孫。生活在帝都之中,天子腳下的人們,政治敏感性都遠遠高於外地的百姓。其實從那時起,幾乎每一個東京城的市民,都隱隱約約的感覺到遠在天涯海角之外的東海龍王,絕不是一個會安分守己,甘於在海外蹉跎一生的順王。

    平交趾,敗金虜。橫行四海,滅國無數。趙瑜在海外的南征北戰是源源不斷的傳入京中。而道君皇帝,卻是在享受著豐亨豫大,如果僅僅如此還不算什麼,以大宋之富庶,這點奢侈還能勉強供給得起。

    偏偏道君皇帝並不滿足於身邊的亭台樓閣,每日的花天酒地,間或微服去嫖一嫖ji。他還如同隋煬一般好大喜功,一見遼國勢弱,便派出媼相童貫,聯金滅遼,趁火打劫。若勝了也罷了,奪回燕雲十六州的漢家故土,沒人會認為是壞事。可十餘萬大軍卻會接連兩敗於萬餘契丹殘兵之手,最後卻是花錢從女真人那裡買回了燕京城。

    東京富麗甲於天下,天下財貨亦是集於一城。就算東南方臘叛亂,京東盜賊蜂起,東京城內仍是歌舞昇平。雖然從日漸增多的叛亂消息中,也能感受得到外界的紛亂,不過那也是少數人有此覺悟,大多數人還是沉浸在紙迷金醉之中,縱然有洪災淹了京城,也絲毫沒有醒悟。不過伐遼一敗,終於驚醒了東京城中的百姓——每年一百五十萬貫的歲幣,也有相當部分要從東京刮出。

    人們看著延福宮後的壽山艮岳日漸高起,心中卻在推算著這座用民脂民膏壘起的山石苑囿什麼時候會倒塌下來。道君皇帝看厭了金碧輝煌的宮捨,卻愛上了江南的田園風情,艮岳山中遂放養了禽獸無數。每日晨昏深夜。附近的居民都能聽到艮岳中鳥獸夜啼陣陣,狐狸和夜梟的聲音在京城上傳遞,無論官宦平民皆知此乃不詳之兆。

    幾乎是一語成讖,艮岳建成不過兩載,貪婪野蠻的金人終於撕破了墨跡未乾的盟約,悍然入寇。雖然其中顛倒反覆、收留逃人的大宋君臣給了他們最好的借口,但人人皆知,就算沒有理由,那些北方的豺狼,又哪會放著虛弱卻又肥腴的南朝而不口角生涎。

    寨防失修的河北沒有防住金虜,內奸雲集的河東也一樣轉瞬陷落。大河天塹本是最好的防線,但派去防守黃河的內侍梁方平卻見敵便逃,連黃河上的浮橋都沒有燒掉。讓金虜順利殺到東京城下。

    不過就算如此,東京城中百姓卻也沒有放棄希望。金虜畢竟人少,東京城又是城垣高大,只需拖上一月,等各地勤王軍趕來,百萬大軍合圍,諒金虜也不敢不退。

    可所有人都猜錯了,剛剛從蒙昧中走出的女真人,卻有著連名匠輩出的大宋都歎為觀止的攻城利器。第一擊是在太原,但女真鐵騎沖得比消息還快,而東京城下的第二擊,卻讓所有參觀過金明池畔、舊日西水關殘跡的人們都明白了一件事,中原王朝賴以抵抗北方蠻族騎兵的高牆深壘已經不可能再發揮出過往的作用!

    劫掠、屠殺,反擊、降伏,征服者與被征服者的較量,每一天都在被攻破的東京城中上演。如果沒有那些助紂為虐的奸賊,說不定女真人還不敢那般肆意妄為。王時雍、徐秉哲一班奸賊。搜刮了數百萬兩金銀,送去了上萬名女子,以滿足慾壑難填的金人。

    無數帝姬宗姬,還有宗室之女,都被按著宗正寺中玉牒上的名簿一一綁來。過去的金枝玉葉,如今都被送給了渾身腥臭的胡虜糟踐。但金虜卻意猶未盡,不但囚禁了皇帝、諸王以及所有的宗室,還立了東海王的親弟,在東京為人質的瀛侯趙琦。

    有識之士很快便看破了金虜的用心,他們所要對付的,不是南朝的億萬子民,不是逃離京城的道君皇帝,而是那個就算征服了煌煌大宋,卻依然沉沉壓在所有女真人心頭的黑影——東海……趙瑜!

    女真起兵之後,兵鋒所指,無不所向披靡。唯獨遇上了東海,卻連遭慘敗。東海軍對金虜的戰績,不知為何在京中流傳甚廣,幾乎每一個人都是耳熟能詳。

    宣和元年的遼南一役,東海王親自領兵,一戰全滅十萬女真,戰後上貢朝中的戰馬以萬計。

    宣和四年的天津之戰,女真人攜滅遼之威。舉十萬軍圍攻孤懸在外、毫無險持的天津城,卻又是慘敗而歸,只在天津城外留下了一座京觀供後人瞻仰。

    而後張覺叛金失敗,平州陷落。數萬平州百姓逃往天津,天津總督、名將郭立,只派了一隊巡卒,就陣斬了一名女真大將,把追擊而來的數千鐵騎嚇退回去,反成就了玄槍玄甲勇王貴的赫赫威名。

    天津、旅順皆是天下有名的富庶大港,又是濱海孤城,但女真人敢於馳騁千里。深入大宋內腹,卻對身邊的旅順、天津二港不敢正視一眼。女真鐵騎對上契丹、黨項和漢人的軍隊,就如射獵一樣輕鬆,而東海精兵殺起女真人來卻也是如宰雞屠狗一般。

    如此威勢,哪能不讓女真人心驚膽戰。立了東海王的弟弟,讓他們兄弟相爭,金人卻作著漁翁得利的打算。

    但東海王的反擊來得甚快。趙琦登基不過數日,完顏宗望、完顏宗翰就率軍匆匆東去,十萬大軍轉眼就從東京市民的視線裡消失無蹤。數天之後,張叔夜在黃河南岸自盡的消息,是所有人的心臟凍結。但又過了幾天,一樁勝利的捷報,就如黑夜中的一線光明,照亮了東京百萬士民被恐懼和無助所籠罩的心靈。

    東海王帳下大將陳五、郭立,出兵抄掠女真後路。先破平州城,繼而保護南下大軍後路的兩萬女真騎兵,便盡數覆沒於天津城外。那可是在契丹口中被稱為滿萬不可敵的女真鐵騎,護翼金國皇儲完顏斜也的整整兩萬大軍,竟然被只有一半兵力的東海騎兵設計圍殲。

    兵不如人,智不如人。都是只聽說東海精兵天下無雙,豈知論起智計,也是有許多不遜諸葛的謀臣。

    東京人其實並不明白,張叔夜和種師道的勤王軍,給了宗望、宗翰多大的壓力。他們只見著張叔夜慘敗,女真人順利過河,而後燕津會戰的捷報就傳了過來。退敵的功勞,便盡數算在了趙瑜頭上。

    所以當趙琦退位,向南方臣服的旨意公佈,東京士民心中就只剩期待。對於不能保護天下子民的道君一系,他們已經徹底拋棄,甚至當前些日,靖康皇帝在相州復辟的消息傳來,也沒人去搭理。人人都盼望太祖皇帝的嫡脈子孫,手握三十萬無雙強軍的東海王,早日來到東京,還天下一個太平。

    時間慢慢走過一個半月,但統治開封府內外的還是那些老面孔。就在人們越來越不耐煩的時候。東海王……不,是新登基洪武天子,他所派來的軍隊,終於到了。

    這一日。

    城中百官連同十萬百姓悉數出城相迎,已經不再是皇帝的趙琦也不例外。他的二哥並沒有將他拒回南京,而是下詔命他做了東京留守,同時升做了瀛王,世襲瀛海公。雖然外人並不清楚這道諭旨真正的含義,但這段時間,趙琦的心情明顯的好了起來。而其他的文武官員,也都詔命留在東京,維持原任不變。堂堂東京,卻變得如同治外藩鎮一般。

    但南面的新皇帝終究不可能這般寬大下去。洪武天子的親信大將陸賈已為淮南鎮撫使,數萬大軍駐紮在以廬州和泗州為中心的淮南一帶。當淮南一定,一支軍隊便隨即北上。

    新任的開封兵馬都統制,據說就是曾在方臘攻杭州時,暗中助了一臂之力的主將呂頤浩。以區區五百兵力,竟然連續夜襲擁有二十萬軍的方臘大營,使方臘三移大營,賊軍疲憊不堪,最後讓童貫撿了個便宜。

    有如此悍將來此鎮守,想必東京便會安如泰山。

    時間一分一秒的過去,日頭也漸漸高起,十餘萬軍民翹首以待。終於,派出去迎接的快馬一匹一匹的奔回傳報,呂頤浩的三千北上大軍,已經到了十五里開外——呂頤浩並沒有走水路,這個冬天沒有疏浚的汴河,已經有些堰塞,莫說千料以上的車船,就是舊日的綱船到了東京附近,也必須輕載後,用縴夫拉扯才能移動。

    先出現的是遠處高揚的塵頭,整齊而不散,彷彿一朵黃雲,就隨著大軍亦步亦趨的前進。

    很快,嘹亮的歌聲便悠悠飄來。隔得太遠,人數又眾,聽在耳中是一片模糊,不知歌詞如何。但這支軍隊的自信與驕傲,卻隨著歌聲極清晰的傳入眾人心中。

    當一面海藍色的軍旗終於出現在所有人的視線中時,只聽得一聲號令,歌聲頓時收止,原本被掩蓋下去的腳步聲開始震撼人心。

    腳步一聲接著一聲,比戰陣上的軍鼓還要整齊,不像前面被模糊起來的歌聲,卻是每一步都是清清楚楚的震動著大地。見慣了春來賽社和校閱時,京營禁軍們雜耍式的表演。這支一步步走到東京市民面前的軍隊,給了他們截然不同的震撼。

    這才是能打仗的軍隊!這才是遠征萬里,讓群丑退避的軍隊!

    …………

    「……自洪武元年起,丁稅永免,苛捐一律廢除,過往虧欠一概不論!讓天下休養生息,讓百姓安居樂業!……」

    千萬人的歡呼聲轟然騰起,讓隨呂頤浩大軍而來的丁濤無法再將趙瑜的新政大詔繼續念下去。但他卻微微一笑,因為他任務已經完成了。

    雖然除了關西和蜀中尚獨立於外,京東、京西和荊湖兩路尚有許多州縣還未降伏,但趙瑜的統治已經在名義上囊括了大半天下。但除了江南諸路,其他地方無論官吏,都暫時維持現狀。

    對於趙瑜來說,官員調派其實並不是問題,而是三大錢莊的分號鋪設來不及跟上,而且各州州營也來不及訓練。如果不能保證控制後的穩定,還不如先放一放。

    但在趙瑜昭告天下的聖諭中,他的減稅新政卻不只局限於江南諸路。對於其他名義上已經臣服的地區,還有尚未歸降的地方,一起包括在內——天子詔諭的受眾,自然是天下萬民。

    此詔一出,天下萬民自然歡呼雀躍。但那些地方官吏——甚至包括關西和蜀中——若想繼續按舊例抽稅,就要面對百姓們的反抗。無糧無餉,更別想編練出聽命於自己的軍隊。

    這一招,釜底抽薪,損人利己,除了金融系統完備的趙瑜,其餘勢力只能咬牙切齒看著治下的百姓,翹首期盼王師到來。

    一封免稅大詔收服了東京百姓的心,而接下來就是秋後算帳的時間。趙瑜不是寬宏大量的主君,對於貪官污吏,對於奸yin擄掠的賊寇,還有最讓他深惡痛絕的漢奸,他都不會輕易放過。

    東京城中的官吏,雖然臣服過趙琦,但可算是無奈之舉。不過那些諂媚於金人,搜刮百姓而樂此不疲的無恥敗類,趙瑜絕不會留下他們的狗命。

    「金人勢大,眾官屈膝,實屬無奈。朕雖不喜,亦能體諒。且其後亦有安民之功,故此過往之事一概不究。唯王時雍、徐秉哲二人,認賊作父,為虎作倀。荼毒生民,殘害宗室,其罪罄竹難書,實屬十惡不赦。一眾皆可恕,王時雍、徐秉哲決不可恕!聞詔即斬,不得遷延!」

    王時雍幫著金人將城中宗室一網打盡,而徐秉哲也是搜刮民財,並將大批歌ji一起送予金人的主事者。他們兩人在趙琦朝中都是起居八座的相公,但在東京百姓心裡,卻恨不得寢其皮、食其肉。王、徐也有自知之明,也做好了被流放嶺南的心理準備,但趙瑜一道令一眾官員留居原任的諭旨卻讓他們放下心來。

    但誰能想到,當趙瑜的軍隊正式接管東京,所做的第一件事,就是要他們兩人的性命!

    看著呆若木雞的兩人,丁濤不屑冷笑:「請二位相公上路!」

    跟在他身後的幾名親衛立刻如狼似虎的撲過去,從百官之中將兩人拖將出來。一巴掌揮下了長腳帕頭,剝下了紫袍金帶,一把按倒在地上。

    兩名刀斧手,隨即一腳踩住兩賊的背脊,手中宣花大斧轟然而落,王、徐二賊手腳還在掙扎,而頸上的六陽魁首卻已和著血骨碌碌的滾出老遠。

    甫一見面,百姓剛剛歡呼過,便上演了一幕血淋淋的大戲。百官之中,跟隨二賊助紂為虐的一批人無不瑟瑟而抖。

    只聽著身負皇命的年輕校尉,繼續高聲念著趙瑜對二賊的處置:「二賊家中,凡男丁悉斬。株其三族,流放海外金洲,以為後人之鑒!」

    ………………

    「殺得痛快!做得也痛快!」

    在外圍觀的百姓之中,有一人哈哈大笑。三十出頭的漢子,操著一口秦腔,風骨偉岸,目瞬如電。附近眾人隨聲望去,目光卻被緊貼在他身邊的一名女子吸引。有著難得一見的美貌,裊娜輕盈的身姿,但斜飛入鬢的雙眉卻是凜凜然而不可侵。看樣子卻是一對夫妻。

    丈夫大讚著趙瑜對二賊的處置,而做妻子卻在旁勸道:「韓郎,你前日瞧不起瀛王為女真所立,所以不肯出山,奴家也不勸你。不過如今洪武皇帝手下卻個個是天下無雙的豪傑。靖康皇帝在有相州十萬兵馬,卻被四千騎兵嚇散。自己也是倉皇出逃不知所終。西面的康王不過是個刀下遊魂。就看今天這兩份詔,也只有南面的新皇帝才是真正值得投奔的明主。不知韓郎你還要等到什麼時候?」

    丈夫哈哈大笑,不顧眾人側目:「俺早就等著這一天了。除了殺賊喝酒,為夫也沒有其他本事。光著身子回鄉也是丟臉,就先在洪武天子那裡做做看罷!」

    妻子雙手合十,嬌笑道:「那以後也不用奴家將脂粉錢貼出來買酒了!」

    「你不擦粉,也好看得緊!用不著費那錢鈔!」

    妻子輕輕咬著下唇,眼波流轉,似嗔還喜,當真是不需脂粉,也有十分顏色。
ffooxx 發表於 2012-2-5 17:11
大宋帝國征服史:正文 第八章 四方(中)


    洪武元年六月初八。癸酉。【西元1126年7月1日】

    東京遼陽。

    前任的東京都統完顏斡魯,已經帶著自己的部眾回上京會寧【今哈爾濱東南】去養老了。現任的東京都統,是丟了平州屬地的完顏宗望,和他麾下的六萬女真鐵騎,駐守在西起錦州,東至遼陽、南抵耀州【今營口東】、北達沈州【今瀋陽】,方圓數百里的遼河平原上。

    這裡便是大金國抵抗宋國北方軍團的最前線。作為遼西走廊入口的錦州,直面遼南半島的耀州,每一天都要面對著駐守在天津、旅順的南朝大軍,隨時可能出現的危險。而位於遼河畔的東京遼陽,自四月遼東大地的冰雪解凍後,寬闊奔騰的遼河,就成了遼陽守軍的最大的心結所在——這種擔驚受怕的心情,要一直持續到十月河水開始封凍為止。

    就算大金國的十萬鐵騎剛剛攻下了宋國的國都,將大宋百多年的金銀財寶,但新登基的洪武皇帝,燕山大地上的那場慘敗,看似輝煌的武功,卻反而給自己造就了一個可怕一百倍的敵人,讓所有人都笑不出來——就算兩隻手都摟著宋國皇帝的族中女眷享樂時,也很難笑得出聲。

    遼陽都統的府邸中。新官上任的完顏宗望對自家的庶長兄完顏宗干歎道:「早知會變成如今的局面,當初就不該昏了頭。按照計劃攻到黃河邊也就夠了。悉心搜刮一下,在河北弄到的東西,也不會比打下東京少太多。」

    宗干苦笑了起來:「上次見到闍母叔叔的時候,他也說著同樣的的話呢!」

    兩人對視一眼,並是一齊長歎:千不該,萬不該,就是不該將讓南朝亂起來。

    這次南侵,一開始的計劃僅僅是打到黃河邊,逼著南朝的道君皇帝先割讓了燕雲之地便收兵北歸。但富得流油又毫無反抗之力的大宋,卻激起了女真人征服的**,而手上完備的地圖,和郭藥師這匹識途老馬,更是讓他們忘記了身後還有兩頭猛獸正在伏在洞中等待出擊的機會。

    歎了一陣,宗望道:「其實我在過河前,還是有想過陳伍和郭立兩人的威脅。但一想到斜也叔叔身邊有兩萬兩千本部鐵騎,還有兩萬多契丹和奚族軍隊,近五萬人馬。而郭立和陳伍分兵兩處,隔著凍結的遼海【遼、金時稱渤海為遼海】,各自又只有不到萬人。怎麼想都不覺得有必要擔心。可是沒想到啊……」

    「沒想到東海兵會有那麼強!」宗干接了上去。他一直以為東海軍善守不善攻,不過仗著火器犀利,守城有方,但到了野地,就是女真鐵騎天下。但如今燕津一戰,讓他徹底的清醒了。

    「太強了!實在太強了!」宗望每次回想起從燕京城中逃回的部眾嘴裡,瞭解到的那一戰的戰事詳情,都會不禁搖起頭。「撻懶用兵絕對不差,他下面的兩萬騎兵也不比我們手下的弱。圍點打援其實也做得很好,趁風雪攻入天津城,是當初斜也叔叔也沒做到的事。」

    「但畢竟還是贏不了。兩萬圍攻八千,打了三天還沒有打下來,最後師老兵疲,讓陳伍得了手。東海軍無論野戰還是守城,都不在我們女真……不!」宗干自嘲一笑,這裡又沒外人,也沒必要再給自己臉上貼金了,「應該說比我們還要強,無論野戰還是守城!無論用兵還是用計!」

    兩人又是一陣長歎,廳中一片陰鬱。如現在這般唉聲歎氣的日子,過去是從來沒有過的。掌中鐵騎數萬,誰能讓他們愁眉哀歎?!

    宗望回歸現實:「現在我手上就四萬人眾,要防守遼南、遼西和遼河口三個方向,真不知該怎麼分派!」

    宗望還沒有正面跟陳伍郭立對決過,但他絕不會認為單靠手中的四萬本部就能抵擋得了陳伍和郭立夾擊。但現在國中已經沒有多餘的兵力可以支持他了。

    宗翰不肯放棄大同和太原,他麾下的軍隊雖然佔到國中兵力的四成還多,但也調不過來支持遼東。五萬本部,七萬異族。就只能用來據守故遼西京道和大宋河東路。鎮壓關中、中原的宋人,並威懾西面的黨項及北方草原上的阻卜和室韋人。

    至於其他地方,也根本是調不出兵來。撻懶的六部路覆滅,中京道必須再調軍過去駐守,至少也要保持兩萬的兵力,否則就會斷去了與西京大同那裡的聯繫。而上京會寧,則是國都,更是不能缺人。

    舉國大軍,十五萬鐵騎,東一塊、西一塊,算到最後,宗望還是只算出手上的四萬兵。雖然還有些契丹、渤海和奚族等異族的兵馬,但在完顏余睹和紹古牙獻了燕京城後,沒人還敢將他們留在與東海對決的最前沿。

    宗望很清楚,如果遼南和天津併力來攻,一個月之內,他是等不到任何援兵的。

    「乾脆錦州放一萬、耀州放一萬,遼陽這裡留兩萬,等陳伍、郭立過來,跟他們慢慢磨。」宗望抱怨著,攤到了這個苦差事,就算以他幾十年來的戰績和自信,也不免心中叫苦。

    「你瘋啦!」宗干並不欣賞宗望的笑話,「集中兵力在遼陽!錦州和耀州各派一個猛安巡守就足夠了。」

    「我當然知道。」宗望苦歎著,「但我這個東京的城防,連南朝東京的一半都不如,五百斤火藥就能把任何一段城牆都炸成粉末。大哥你也該知道,天津和旅順的戰船都能順遼河而上,別說五百斤火藥。就是五萬斤都能很輕鬆的運過來!

    ……不僅是火藥,糧草、兵員都是一樣。有水道運輸,陳伍和郭立根本就不會走陸路。走水路可以直達遼陽城下,在往上,遼河也直通沈州。而錦州、耀州同樣是靠著海。到十月河、海結冰之前,南面的船都是要來就來,要走就走。

    四叔啊,真就是把我們這一支當盾牌堵在前面,他倒是在會寧享受著。父皇一不在,我們就成了後娘養的了!」

    宗望抱怨著,將堵在心中許久的話一口氣都爆了出來。宗干靜靜的聽著,作為長兄,他是足夠合格的。宗干是庶長子,沒有繼承到多少阿骨打留下的遺產,部眾、牛馬都是比幾個嫡母生的兄弟少上許多。身為忽魯勃極烈,大金國的第四號人物,手上只有一萬部眾,三千兵馬,實在是可憐了一點。

    不過他從沒有抱怨過,幾個兄弟雖然分了家,但有吳乞買這個私心太重的四叔壓著,阿骨打一系的幾個兒子,不得不緊緊抱著團。在軍事上以宗望為首。而在政治上,則以宗干馬首是瞻。

    宗望的嘴皮子終於停了下來,一手拿起茶几上放著的官窯燒出的天青瓷茶盞,仰起脖子,就裡面盛著的龍鳳貢茶牛飲了個精光。

    看著宗望將從南方搶來的上等御貢名茶一口飲盡,宗干微笑著:「斡離不,你怎麼就不問問我今次從沈州趕過來,究竟是為了什麼?」

    宗望動作一頓,拿著茶盞的手停在半空中。的確,宗干今天莫名其妙的從沈州來遼陽,他還沒問過究竟是為什麼。只顧著抱怨了。不過,宗望才智高絕,皺眉一想,驚喜便浮現在臉上,「火炮?!」他叫道,手一鬆,價值千金的官窯茶盞在地上碎了千片。

    宗乾笑著點頭,「你從東京帶回來那些女子、金珠卻也不值什麼,倒是那批工匠,當真是價值連城。各個心靈手巧,造出的器物各個精妙,原來從遼國收下的匠人跟他們比起來,連馬尾巴都夠不著。

    尤其那幾個鑄鍾匠,雖然過去從來沒有造過火炮。不過看了樣式,試鑄了兩次,造出來的新炮就已經比舊式的還要強了。連鑄造的速度也比以前快得多,在他們指點下,火炮工坊十天就能出一門千斤重炮。不愧是南朝御用的大工匠,漢人工匠中最出色一批啊,天底下找不到比他們還強的了!」

    「那是!」宗望笑了,這是他今天笑得最輕鬆的一次,「我進了東京城後,可是把目標第一個就放在了這批工匠身上,其他東西都拖到了後面。」

    「做得好!」宗干讚了一句,「那幾個鑄鍾匠,我都升做了謀克,掌著火器坊。一人賞了兩個宗姬,八個美女,家宅、田地都不缺。現在拼了命的賣力。如今兩千斤的重炮已經造出來了,正在試造三千斤,再過些日子,五千斤的重炮也不是造不出來——他們可都是造過萬斤巨鐘的大匠。」

    「五千斤?!」宗干聽得瞠目結舌,五千斤的糧食,只要不算上戰馬,足夠一個千人隊吃上兩天了。千斤火炮,已經有五六尺長,海碗粗細。五千斤的重炮。那該有多粗、多長?

    「五千斤!」宗干用力的點著頭,「聽說郭立曾經是造過皇宮的工匠,靠著舊年學出來的本事,天津城給他修得如鐵桶一般,就算攻進去,也待不住。你帶回來的工匠中,也有修過皇宮的,還有修過東京城池的,讓他們幫著改建一下遼陽城防,再把五千斤的重炮在城頭排上一圈,別說旅順和天津的那些兵,就連只蒼蠅都飛不進來!」

    宗望搓著手,坐不住了。站起來在廳中團團轉著,繞了幾圈,突然站定,「走,去沈州!我要親眼看看!」

    宗干穩穩的坐著,「沒那個必要!我已經帶過來了!」

    「當真?!」

    「當然是真的!就在城外港中。遼陽和沈州可是通著水路的。用船來裝火炮,可比走陸路輕鬆得多。」

    宗望聽得兩千斤重的火炮就在城外,更是待不住了,一扯宗干,「走!去城外試炮去!」

    宗干應聲而起,他主持的火炮工坊出了成績,當然要顯示一下。不過兩人剛出府邸大門,就見著一隊人馬從南門方向奔了過來。定睛一看,領頭一人竟是他們的四弟完顏宗弼,女真名喚過兀朮的。

    「兀朮,你從南面回來了?!」宗望大聲叫著。宗弼還是他半個月前派去錦州和耀州佈置防線的,如今回來,正巧能趕上看火炮試射。

    「大哥!二哥!」宗弼到了近前,跳下馬,對著兩人行禮。抬頭看著宗干,問道:「大哥,你怎麼過來了?」

    「送火炮來的!」宗干答了一句,急著反問道:「遼西那裡怎麼樣了!」遼西的情況才是更需要關心的。

    宗弼的臉色很難看:「陳伍回來了,本人如今就在潤州【秦皇島】。他的大旗,就在潤州城上飄著。驃騎大將軍,正是他現在的軍銜。」

    「潤州?!」宗干、宗望雖然早有心理準備,但被確認下來,心中還是一驚:「他們是準備將平州吃下來了?!」

    「應該是這樣沒錯!聽說旅順和天津已經合併入遼海鎮撫使司,陳伍是正使。郭立調往旅順,為平北將軍,遼海鎮撫副使。就是天津主將還不知是誰。倒是天津副總督,卻是耶律余睹和紹古牙那兩個叛賊。據說兩間大宅好生養著,他們手上的兩萬兵也被打散整編,又是兩個驍騎營四千人。」

    宗幹不由驚歎:「兩萬里面才挑出四千,當是一等一的精兵!」

    宗望下唇咬得發白:「陳伍駐節潤州,南面的平州肯定是要佔下。而且潤州冬季幾乎封凍,就算結冰也是很薄一層,跟旅順也一樣。這樣冬天也不會有孤軍奮戰的危險了!」

    「陳伍當初攻下潤州後,就一直沒放過手。現在就在海邊港口上建軍堡。就是十天,十天工夫,外圍的四座炮台都完工了,火炮全架上去了。現在幾千人就在圍牆裡面修寨堡。連著南面一點的榆關【山海關】,也都在整修寨防!」

    「……旅順、天津、平州、潤州,四個點一占,中間又有海路來往交通,南朝在北方就是滿盤皆活了!」

    宗弼搖頭:「平州早被郭立燒了,現在又回頭重建,沒幾年工夫起不來。」

    宗干怒道:「不要小瞧郭立、陳伍!旅順、天津建起才幾年,如今北方有哪個城市能比得上?!」

    「知道了……」

    宗望對著宗干搖起頭:「遼西是不指望了,還是按大哥你的意思,在錦州派些人盯著遼西。還有耀州,不但是遼南入遼東的出口,還靠著遼河的出海口。必須要嚴加防範。」

    宗干卻問宗弼:「你去耀州時,應該順道去辰州見過胡十門了罷,他怎麼說?」

    胡十門是故遼南女真湯河司的首領,南女真曷蘇館部的族長。當完顏部起兵南下的時候,胡十門主動貼上來,認了親戚,連姓都改成完顏。不過沒人當真就是。像郭藥師,被賜了完顏姓,但他戰死後,誰也沒心情給他收屍。曷蘇館部的領地就在遼南半島的北端,旅順軍北上,首當其衝的便是他。要守耀州,胡十門是必須聯繫的。

    宗弼搖頭,臉色冷峻:「那隻老狐狸還在打哈哈,這幾年,去旅順的商隊全都從辰州走,整個曷蘇館都給養肥了。現在他們連守門犬都做不了。就怕等旅順軍北上,他們轉臉就能帶頭打耀州。」

    「……還是堅守遼陽罷。其餘地方只能放一放了!」宗望歎著。無可奈何啊!「走吧,去看看能讓我們守住遼陽的利器!」

    一個時辰後。

    遼陽東門外的野地中,一門比宗望、宗弼曾經見過的火炮都要大得多的青銅火炮,正擺放在用土堆起的炮台上。青銅製的炮聲精光閃閃,連外壁都是光滑水亮。光看著外觀做工,就比原有的火炮強上不少。

    炮口所指的方向,百步遠的地方,一列橫排,綁著十幾人。這是試炮的目標,也是犯了法令的死囚。自從有了火炮後,用來試炮的目標,除了羊和木板,用的最多的還是人。

    「不會有東海人在裡面罷?」宗干在點火之前先問著。

    「當然不會有。」宗望忙搖著頭,「東海的商隊抓到後,最多訓斥一番,敲上一頓鞭子。不敢往重裡打,更別說直接殺了。現在要鎮之以靜,誰敢得罪那些瘋子!」

    宗干放心的點了點頭。天下無人不知,為了治下的商人,趙瑜是敢於殺人滅國的。雖然女真與趙瑜之間有洗不清的血海深仇,但如今的局勢下,能不給他們開戰的接口,就不要給。

    宗弼在旁歎氣:「堂堂大金,竟然要看東海的臉色,我不甘心啊!」

    「在等等罷!」宗乾麵無表情的說著,「你從南方回來後,還沒回過會寧。你也沒看到四叔和叔叔、兄弟們,如今是個什麼樣子。南朝好啊,女人,財富,都是我們不能比的。各個每日都是飲酒作樂,yin欲無度。再過些日子,保準有不少人死在南朝女人的肚皮上!……」

    宗望摸了摸自己凸起的肚皮,其實他也一樣。

    「我也只希望,東海王的大將們也會如此。去了這些征戰了幾十年的大將,必然會有破綻出現,等再拖了十年,趙官家也不會有多少精力。」

    宗干舉起火把,將引線點燃:「平分天下已經不可能了,先保住遼東、遼北,還有北方草原罷。時機,總會有的!」
ffooxx 發表於 2012-2-5 17:12
大宋帝国征服史:正文 第九章 四方(下)



    京兆府。

    荡荡乎八川分流。相背而异态。

    终南山下,渭水之滨。八水环绕的城市,正是上至西周,下至汉唐,两千年来多为国都的古城长安。

    可自安史之乱,叛军攻破长安之后,长安古都多遭兵火,就连吐蕃也数次寇侵。关中因此残破。而后又有党项兴起,兵凌关中,长安在宋代的地位也便一落千丈,虽名为京兆府,却也不过是永兴军路的首府而已。

    不过赵瑜登基后,已复其名为长安府,定为西京。但将还未控制在手的城市立为京城,仿佛是个笑话。

    只是无人敢笑,赵瑜身后有数十万虎贲为他具结作保,他说的话反而显得杀气腾腾。就算他说将党项人的兴庆府定为西京,李乾顺难道能笑得出来吗?敢嘲笑半句吗?

    赵构如今才发现,他现在坐的这张位置,其实并不舒坦。乱世天子的命运往往连狗都不如。虽然比起在金营中,看着骨肉至亲被女真人欺凌yin辱的日子要好上许多。但同样是看不见未来。

    他的对手,连女真人都畏惧不已,若非如此,他如何能会被开释?赵构绝不是蠢人,宗翰释放他的目的也是一清二楚,但他身在局中,也没有自主的权力。

    “朱卿,赵瑜已下令免除天下丁税,若消息传开,关中、蜀中必然民心动荡。朕是否需要下诏将今年的丁税也免去一二?以安民心”

    赵构身子微微向前倾着,问着阶下的尚书左仆射朱胜非。

    朱胜非,曾以通判身份代掌南京应天府,在赵琦被金人立为皇帝后,由于不愿臣从傀儡,而赵瑜囚禁上皇的作为更让他感到厌恶。等到京畿一带稍稍安定,以朱胜非为首的忠心旧朝的大臣,便纷纷离开中原西逃入关中。正好与南下相州的赵桓错过,而碰上了刚刚被开释回京兆府的赵构。

    在举国臣僚大半投向赵瑜之时,如朱胜非这般忠心耿耿的臣子,当然便受到赵构的信重,不但当即擢为尚书左仆射,君臣相谈时也表现出了足够的尊重。

    “万万不可!”朱胜非年近五旬,身材干瘦,声音却亮若洪钟,“瑜逆草莽匹夫,并无治国之术。区区东海,小邦也。人口不及百万,兵马不过十万,尚不及东京一城之数。以治一城之法,妄图推及天下,诚愚不可及。臣观瑜逆,如今声势虽大,却并无长力,日久必作法自毙,岂可效仿之!”

    “原来如此!”

    赵构看似放心的点着头,脸上却不经意流露出了一点不以为然。赵瑜起兵十余年便立国建制,东海富庶是又有了名的,说他不会治国根本是在污蔑。以此人之智,怎会作法自毙?

    朱胜非看出了赵构的不以为然,皱起眉,解释道:“旧年太平年间,每年朝廷税入八千万贯,单是养兵便去了六成还多,官吏的俸禄又是用了两成多,而宗室又占了剩下的一成。这便是旧时被称为冗官、冗兵、冗费的三冗。

    如今宗室虽尽在北方,但瑜逆篡国,沐猴而冠。其心中实虚。故颁此令,示好愚民。同时招收降官,不分贤愚不肖,便将他们全盘接收。如今即是战时,军费当倍于太平时节。瑜逆免去丁税杂变,只靠着田赋商税,岁入恐不及旧时半数。试问,这如何能支撑得下去?

    臣度其不久之后,必定还要重新征税。施政反复无常,人心自当离散,故而臣说其必会作法自毙!”

    对朱胜非长篇议论,赵构思忖了一阵,心中终于认同了,真心诚意的点头道:“朱卿不愧是谋国之才,洞烛千里!”

    谦虚了两句,又说了几件他事,朱胜非正要躬身告退,赵构却唤住了他。朱胜非在殿中静待天子发问,但赵构却迟迟不发一言。过了好半天,才吞吞吐吐的问道:“朱卿,皇兄……大哥如今的情况如何?!”

    朱胜非轻声答道:“已使人好生供养,不敢丝毫慢待!”

    “那就好……那就好……”赵构连声念叨,突然又问:“那李纲呢?李相公现今又如何?”

    朱胜非摇了摇头,一说起李纲,他就又感觉到脸上有唾沫向下流了,在李纲眼里他彻彻底底变成奸臣。

    赵构叹着气,夺了兄长的皇位,还将他囚禁了起来,日后也不知会被人怎么说:“卿回去理事罢。朕也没什么问得了。”

    朱胜非出了殿门。脸色便立刻阴沉了下去。不是因为比赵构登基之日迟到了十天,便被京兆府的臣子们彻底抛弃的赵桓。而是因为远在江南的赵瑜。

    如今赵瑜那边的财税是什么情况,赵构这种只做过闲散亲王的天子只需几句话就可以蒙过去,但宦海二十年的朱胜非如何会不了解。据有大半江山,又控制了天下商路,那个逆贼的官库,可比局限于关西、蜀中的建炎小朝廷强得多。开支也肯定比政和、宣和时的太平年景要少得多。

    王安石变法,就是为了消除三冗,富国强兵。但自道君登基以后,三冗却是越来越多。

    论官。恩荫赐官之法,神宗时唯至亲方可,但到了政和年间,连朱勔家奴都是身着金带。天下官缺不过万余,但金人南下前,名登吏部尚书左选的却高达五万多人。而蔡京倡导丰亨豫大,在满足道君穷奢极侈的要求后,还将天下官吏的俸料钱涨了一倍。

    论兵。禁军六十万、厢军六十万,虽然缺额几近齐半,但开支却从未减少半点。童贯从西军中挑选精卒,组建胜捷军,士兵的军饷更是比要京营禁军中的上三军高出两倍还多。再加上道君皇帝好大喜功,历年来西边战事不断,宣和后。江南方腊,燕山残辽,钱钞都是流水般花出去。

    至于冗费,单单给道君皇帝建造延福宫和艮岳的钱,就是以千万计,买回燕山,又是千万。而其余开支,不计其数。神宗年间辛辛苦苦积攒下来的一点家底,都给败家子给糟蹋了个精光。

    而这些,在赵瑜那里,几乎不会有。

    朱胜非很清楚。赵瑜所留用的都是在地方上有差遣的官,都是实缺官,直接地方政事。而那些空有爵禄,却没有一个职司的官员,还有那些提举洞宵宫之类的宫观使,赵瑜除了其中少数天下知名的贤良外,可是一个都没搭理。这些空占名头、白吃俸禄的蠹虫,占到官吏总数的一半还多,吃掉的薪饷也是占了六七成。

    同时六贼把持权柄二十载,余党无数,赵瑜也不可能留下使用——或杀、或流、或是除籍为民,又是一笔俸禄省下来。就算他封什么事务官,将所有的吏员一起大包大揽,付出的俸禄也不会比政和、宣和年间更多——这些都是能做事的人啊!

    还有军费。赵瑜手下的军队成军不到二十年,不会像大宋有百多年的积弊,养兵的钱等于是浪费,只养出一群废物,吃空饷的问题肯定也要少许多。赵瑜手下据说有三十万能打仗的军队,肯定比养上一百万的空架子要好。

    前途多难啊!

    朱胜非叹着气,一步一步的向政事堂走去。只希望他前面敷衍赵构的话语能变成现实。只统治过百万人口的赵瑜,不知如何治理亿兆万民!

    而且还有金虏。

    女真人在北,建炎天子在西,两方只要互为犄角之势,赵瑜那逆贼就不敢轻举妄动……

    朱胜非猛地停步,仰天叹了一口气。

    这是怎么了?他怎么会想着跟金虏联手?!趁火打劫、篡位为帝的赵瑜不可饶恕,但女真人在大宋留下的斑斑血债,又怎么能不报?!两家无分轻重,都是需要消灭的死敌!

    不过……那也要有手中有钱有粮才是!

    他方才说赵瑜日后定然会钱粮不足,但京兆府中府库,却已经是空空如也!

    怀着满心的愁绪,出了行宫,朱胜非回到政府。对面屋舍的飞檐一角从窗中透入,那是枢密院的所在。姚古有拥立之功,自当为枢密使,但姚古的兵则是被他养子姚平仲领着,驻扎在潼关道入口的陕州,防备东方之敌。而守卫京兆府中的兵权却掌握另一名枢密使席贡之手。

    席贡是渭州知州。泾源路经略安抚使。其人虽算不上能臣,但只要与姚家不是一路就够了。而且他麾下实际领兵的那名将军着实不凡,整顿京兆兵马不过半月,便有了几分强军气象。

    朱胜非努力回忆着那名才三十出头的年轻人的姓名,“曲……曲端罢!”

    “是叫曲端。字正甫,镇戎军人。其父战死疆场,乃是忠义之后。后得恩荫入官,在军中屡立战功,深得上下之心。兼通文史,实是文武兼备、难得一见的良将!”

    朱胜非回头一看,搭话的却是尚书右丞张浚。赵琦登基时,张浚与赵鼎一起躲在太学中,但后来赵鼎接受了征辟,在赵琦手下做了知开封府,而张浚却是咬着牙死活不从。很快便瞅准了个机会,逃出东京。与朱胜非一样,都选择了关西暂避,也正好一起拥立了赵构。

    张浚比朱胜非年轻十几岁,资历浅薄,但赵构朝中得力的官员甚少。张浚是进士出身,在东京又表现了自己的气节,一个德才兼备的人物,当然很快被提拔起来。

    “德远!”朱胜非见到是张浚,连忙起身,急问着,“你所荐的赵开可到了没有!?”

    “赵应祥现下就在门房等候通传!”

    “快传他进来!”

    张浚为尚书右丞,也即是参知政事,堂堂的副相,对如今的形式也深有体会。他和朱胜非一样,同样苦恼于朝中的财政问题。不过他是蜀中绵竹人,却知道如今蜀中确有一个极擅理财的贤才——成都转运判官赵开。

    赵开是以理财手段而闻名朝中的官员。他在成都转运判官任内,自创鼠尾帐,削苛捐,减杂税,百姓安居乐业,但府库收入却反而增加了近半。这理财的手腕,选遍朝中,也是少有一见。

    朱胜非和张浚需要在最为富庶的蜀中放一个善搜刮的能吏,筹措朝中开销,赵开便是当仁不让的人选。

    赵开很快就被领了进来。四十出头的样子,身宽体胖,圆圆胖胖的脸,留了一把长须,乍一看却像是个有福相,能赚钱的豪商。

    赵开比朱胜非年轻,但他中进士却是在哲宗的元符二年,而朱胜非却是道君登基后的崇宁三年才上舍及第,论资历,还不如赵开。但宰相礼绝百僚,下属行礼时,并不需要还礼。就算资历差上几十年,也不过是向老臣略低低头,甚至不需站起。

    不过赵开进屋后,照常规躬身行礼,而朱胜非和张浚同时站起身,半躬了腰,竟然还了半礼!

    求贤若渴!

    两位宰辅的举动赵开看在眼里,心中对今日之事也有了些底。

    “运判!蜀道难行,一路北来,实是辛苦了!”

    “天子有招,相公签书,卑职敢不早来!”

    朱胜非开口与赵开寒暄了两句,很快便进入正题。

    “运判之才,吾从德远处已然深悉。署理成都转运,一年所获财帛之税,计增六十余万,而民反以为德,不以为苦,确是大才无疑。吾移文成都,急招运判来京兆,所谓何事,想必运判心中也已有数。吾也不多说闲话。只想问运判一句,若让君提举川陕茶马盐酒,不知能给国库增加多少财税?!”

    朱胜非的问题确实直接,是赤luo裸的要钱,而赵开却胸有成竹,微微一笑,直接比出三根手指。

    “三百万贯?!”朱胜非和张浚对视一笑,这比预计得还多了一点。

    毕竟成都府路的财税占了蜀中税入接近一半,赵开一年能增收六十余万。那依靠川陕两地的茶马盐酒专营之权,增加两百万贯税入应该是合理的推断。而赵开能给出三百万贯,多出的一百万就是意外之喜了。

    但赵开却是在摇头:“不!不是三百万!”

    “难道才三十万?!”

    “是三千万贯!”

    赵开轻描淡写吐出的几个字,差点将两名宰相惊得跳起。朱胜非脸色难看起来,“三千万贯?!”

    “应祥,请慎言!”张浚也是在急忙叫道,赵开是他推荐来的,现在却在这里将牛吹上了天,若是惹得朱胜非心中生怒,他也要跟着吃挂落。

    “正是三千万贯!”赵开悠悠闲闲的笑着,毫不介意两名宰相的惊怒,“两年内,卑职若交不上总计三千万贯税入,相公和参政可斩卑职首级问罪。”

    赵开的自信,让朱胜非和张浚冷静下来。

    朱胜非眼定定看着眼前的壮得像头熊的赵开,像是打算撬开赵开的脑袋看一看里面到底盘算的是什么?过了半日,方开口道:“应祥,还是说一说你到底要怎么做才能交上三千万贯?”

    “无外乎盐引和茶引两料。蜀中乏铜,铁钱又不堪用。虽有交子发行于世,但也时断时续,不成规模,而币值也是不稳。蜀地商人,无论内外交易,多有用茶、绢以货易货,甚为不便。若有一物能代替货泉钱币,蜀人当是趋之若鹜。

    盐引、茶引本是购买盐和茶的凭证,只要盐、茶两货能及时供给,就不虞价值下跌。一旦蜀人将盐引茶引用为钱钞,会再来用此购买盐、茶的也不会超过十一。以蜀地所缺钱钞数量,两年内,印发三千万贯绝不会有任何问题!”

    赵开的一番话,无论朱胜非还是张浚其实都是有听没有懂,但赵开的自信和流利的谈吐,却是让两名宰辅相信了七八分。

    ‘说不定,真的能增加三千万贯的收入。’

    朱、张两人又互相看了一眼,同时点了点头。若赵开真能做到,练兵的消耗,就不再是困扰建炎小朝廷的问题了。

    在另一个历史中,从建炎二年到建炎四年,不过两年多的时间,赵开不仅仅是交上了三千万贯,而是印了整整四千一百九十万贯的‘钱引两料通行’,而市面价值却一点不减,同时还上交朝中两万匹马。

    张浚其时在关西练兵二十万,十天一犒赏,一月一奖赏,靠的全是赵开从蜀中出来的钱钞,从未有过短少,也不拖延,最后还节余甚多!论起理财,赵开绝对是第一流。

    赵开告辞离去,他的任命一两天内便会下来。看着熊一样的身躯摇摇摆摆的走出门去,朱胜非对着张浚笑道,“德远果然有识人的眼光,这赵开的确是个人才。就不知你推荐的另一位什么时候能到了。”

    张浚也笑得很放松:“宗汝霖在巴州任通判,要向北上,需先绕道南下。怕是还有半月才能到!以宗泽之才,镇守河中,抵御金虏,决不在话下。”

    利州路兴元府【今汉中市】

    就在张浚向朱胜非拍着胸脯的时候,年近七旬的宗泽,却带着儿子宗颖和几个仆人,在兴元府通往京西南路的山道上,艰难跋涉着。

    宗颖一步一喘,紧紧跟在宗泽骑的骡子边,还不停问着:“大人,何必这么急着逃出来!张德远可是一片好意啊!”

    宗泽掀其胡子叹着:“就是因为他一片好意,才不能久留!不然我这张老脸卖不过情面,却要康王给做牛做马去了。”

    “康王可是道君上皇的亲儿子!比起根底不明不白的东海王,跟着他驱除鞑虏,不才是正道吗?”

    “可他写给我书信里,一句也没提到金虏啊!满篇都是瑜逆、东逆!连敌人是谁都闹不清,老头子可没心情服侍!走,去找东海王。去河北或是河东要一个州县,金虏就在黄河之北,何必黄河南面多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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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宋帝國征服史:正文 第九章 四方(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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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九章 四方(下)

    京兆府。

    蕩蕩乎八川分流。相背而異態。

    終南山下,渭水之濱。八水環繞的城市,正是上至西周,下至漢唐,兩千年來多為國都的古城長安。

    可自安史之亂,叛軍攻破長安之後,長安古都多遭兵火,就連吐蕃也數次寇侵。關中因此殘破。而後又有黨項興起,兵凌關中,長安在宋代的地位也便一落千丈,雖名為京兆府,卻也不過是永興軍路的首府而已。

    不過趙瑜登基後,已復其名為長安府,定為西京。但將還未控制在手的城市立為京城,彷彿是個笑話。

    只是無人敢笑,趙瑜身後有數十萬虎賁為他具結作保,他說的話反而顯得殺氣騰騰。就算他說將黨項人的興慶府定為西京,李乾順難道能笑得出來嗎?敢嘲笑半句嗎?

    趙構如今才發現,他現在坐的這張位置,其實並不舒坦。亂世天子的命運往往連狗都不如。雖然比起在金營中,看著骨肉至親被女真人欺凌yin辱的日子要好上許多。但同樣是看不見未來。

    他的對手,連女真人都畏懼不已,若非如此,他如何能會被開釋?趙構絕不是蠢人,宗翰釋放他的目的也是一清二楚,但他身在局中,也沒有自主的權力。

    「朱卿,趙瑜已下令免除天下丁稅,若消息傳開,關中、蜀中必然民心動盪。朕是否需要下詔將今年的丁稅也免去一二?以安民心」

    趙構身子微微向前傾著,問著階下的尚書左僕射朱勝非。

    朱勝非,曾以通判身份代掌南京應天府,在趙琦被金人立為皇帝後,由於不願臣從傀儡,而趙瑜囚禁上皇的作為更讓他感到厭惡。等到京畿一帶稍稍安定,以朱勝非為首的忠心舊朝的大臣,便紛紛離開中原西逃入關中。正好與南下相州的趙桓錯過,而碰上了剛剛被開釋回京兆府的趙構。

    在舉國臣僚大半投向趙瑜之時,如朱勝非這般忠心耿耿的臣子,當然便受到趙構的信重,不但當即擢為尚書左僕射,君臣相談時也表現出了足夠的尊重。

    「萬萬不可!」朱勝非年近五旬,身材乾瘦,聲音卻亮若洪鐘,「瑜逆草莽匹夫,並無治國之術。區區東海,小邦也。人口不及百萬,兵馬不過十萬,尚不及東京一城之數。以治一城之法,妄圖推及天下,誠愚不可及。臣觀瑜逆,如今聲勢雖大,卻並無長力,日久必作法自斃,豈可效仿之!」

    「原來如此!」

    趙構看似放心的點著頭,臉上卻不經意流露出了一點不以為然。趙瑜起兵十餘年便立國建制,東海富庶是又有了名的,說他不會治國根本是在污蔑。以此人之智,怎會作法自斃?

    朱勝非看出了趙構的不以為然,皺起眉,解釋道:「舊年太平年間,每年朝廷稅入八千萬貫,單是養兵便去了六成還多,官吏的俸祿又是用了兩成多,而宗室又佔了剩下的一成。這便是舊時被稱為冗官、冗兵、冗費的三冗。

    如今宗室雖盡在北方,但瑜逆篡國,沐猴而冠。其心中實虛。故頒此令,示好愚民。同時招收降官,不分賢愚不肖,便將他們全盤接收。如今即是戰時,軍費當倍於太平時節。瑜逆免去丁稅雜變,只靠著田賦商稅,歲入恐不及舊時半數。試問,這如何能支撐得下去?

    臣度其不久之後,必定還要重新徵稅。施政反覆無常,人心自當離散,故而臣說其必會作法自斃!」

    對朱勝非長篇議論,趙構思忖了一陣,心中終於認同了,真心誠意的點頭道:「朱卿不愧是謀國之才,洞燭千里!」

    謙虛了兩句,又說了幾件他事,朱勝非正要躬身告退,趙構卻喚住了他。朱勝非在殿中靜待天子發問,但趙構卻遲遲不發一言。過了好半天,才吞吞吐吐的問道:「朱卿,皇兄……大哥如今的情況如何?!」

    朱勝非輕聲答道:「已使人好生供養,不敢絲毫慢待!」

    「那就好……那就好……」趙構連聲念叨,突然又問:「那李綱呢?李相公現今又如何?」

    朱勝非搖了搖頭,一說起李綱,他就又感覺到臉上有唾沫向下流了,在李綱眼裡他徹徹底底變成奸臣。

    趙構歎著氣,奪了兄長的皇位,還將他囚禁了起來,日後也不知會被人怎麼說:「卿回去理事罷。朕也沒什麼問得了。」

    朱勝非出了殿門。臉色便立刻陰沉了下去。不是因為比趙構登基之日遲到了十天,便被京兆府的臣子們徹底拋棄的趙桓。而是因為遠在江南的趙瑜。

    如今趙瑜那邊的財稅是什麼情況,趙構這種只做過閒散親王的天子只需幾句話就可以蒙過去,但宦海二十年的朱勝非如何會不瞭解。據有大半江山,又控制了天下商路,那個逆賊的官庫,可比局限於關西、蜀中的建炎小朝廷強得多。開支也肯定比政和、宣和時的太平年景要少得多。

    王安石變法,就是為了消除三冗,富國強兵。但自道君登基以後,三冗卻是越來越多。

    論官。恩蔭賜官之法,神宗時唯至親方可,但到了政和年間,連朱勉家奴都是身著金帶。天下官缺不過萬餘,但金人南下前,名登吏部尚書左選的卻高達五萬多人。而蔡京倡導豐亨豫大,在滿足道君窮奢極侈的要求後,還將天下官吏的俸料錢漲了一倍。

    論兵。禁軍六十萬、廂軍六十萬,雖然缺額幾近齊半,但開支卻從未減少半點。童貫從西軍中挑選精卒,組建勝捷軍,士兵的軍餉更是比要京營禁軍中的上三軍高出兩倍還多。再加上道君皇帝好大喜功,歷年來西邊戰事不斷,宣和後。江南方臘,燕山殘遼,錢鈔都是流水般花出去。

    至於冗費,單單給道君皇帝建造延福宮和艮岳的錢,就是以千萬計,買回燕山,又是千萬。而其餘開支,不計其數。神宗年間辛辛苦苦積攢下來的一點家底,都給敗家子給糟蹋了個精光。

    而這些,在趙瑜那裡,幾乎不會有。

    朱勝非很清楚。趙瑜所留用的都是在地方上有差遣的官,都是實缺官,直接地方政事。而那些空有爵祿,卻沒有一個職司的官員,還有那些提舉洞宵宮之類的宮觀使,趙瑜除了其中少數天下知名的賢良外,可是一個都沒搭理。這些空占名頭、白吃俸祿的蠹蟲,佔到官吏總數的一半還多,吃掉的薪餉也是佔了六七成。

    同時六賊把持權柄二十載,餘黨無數,趙瑜也不可能留下使用——或殺、或流、或是除籍為民,又是一筆俸祿省下來。就算他封什麼事務官,將所有的吏員一起大包大攬,付出的俸祿也不會比政和、宣和年間更多——這些都是能做事的人啊!

    還有軍費。趙瑜手下的軍隊成軍不到二十年,不會像大宋有百多年的積弊,養兵的錢等於是浪費,只養出一群廢物,吃空餉的問題肯定也要少許多。趙瑜手下據說有三十萬能打仗的軍隊,肯定比養上一百萬的空架子要好。

    前途多難啊!

    朱勝非歎著氣,一步一步的向政事堂走去。只希望他前面敷衍趙構的話語能變成現實。只統治過百萬人口的趙瑜,不知如何治理億兆萬民!

    而且還有金虜。

    女真人在北,建炎天子在西,兩方只要互為犄角之勢,趙瑜那逆賊就不敢輕舉妄動……

    朱勝非猛地停步,仰天歎了一口氣。

    這是怎麼了?他怎麼會想著跟金虜聯手?!趁火打劫、篡位為帝的趙瑜不可饒恕,但女真人在大宋留下的斑斑血債,又怎麼能不報?!兩家無分輕重,都是需要消滅的死敵!

    不過……那也要有手中有錢有糧才是!

    他方才說趙瑜日後定然會錢糧不足,但京兆府中府庫,卻已經是空空如也!

    懷著滿心的愁緒,出了行宮,朱勝非回到政府。對面屋舍的飛簷一角從窗中透入,那是樞密院的所在。姚古有擁立之功,自當為樞密使,但姚古的兵則是被他養子姚平仲領著,駐紮在潼關道入口的陝州,防備東方之敵。而守衛京兆府中的兵權卻掌握另一名樞密使席貢之手。

    席貢是渭州知州。涇源路經略安撫使。其人雖算不上能臣,但只要與姚家不是一路就夠了。而且他麾下實際領兵的那名將軍著實不凡,整頓京兆兵馬不過半月,便有了幾分強軍氣象。

    朱勝非努力回憶著那名才三十出頭的年輕人的姓名,「曲……曲端罷!」

    「是叫曲端。字正甫,鎮戎軍人。其父戰死疆場,乃是忠義之後。後得恩蔭入官,在軍中屢立戰功,深得上下之心。兼通文史,實是文武兼備、難得一見的良將!」

    朱勝非回頭一看,搭話的卻是尚書右丞張浚。趙琦登基時,張浚與趙鼎一起躲在太學中,但後來趙鼎接受了征辟,在趙琦手下做了知開封府,而張浚卻是咬著牙死活不從。很快便瞅準了個機會,逃出東京。與朱勝非一樣,都選擇了關西暫避,也正好一起擁立了趙構。

    張浚比朱勝非年輕十幾歲,資歷淺薄,但趙構朝中得力的官員甚少。張浚是進士出身,在東京又表現了自己的氣節,一個德才兼備的人物,當然很快被提拔起來。

    「德遠!」朱勝非見到是張浚,連忙起身,急問著,「你所薦的趙開可到了沒有!?」

    「趙應祥現下就在門房等候通傳!」

    「快傳他進來!」

    張浚為尚書右丞,也即是參知政事,堂堂的副相,對如今的形式也深有體會。他和朱勝非一樣,同樣苦惱於朝中的財政問題。不過他是蜀中綿竹人,卻知道如今蜀中確有一個極擅理財的賢才——成都轉運判官趙開。

    趙開是以理財手段而聞名朝中的官員。他在成都轉運判官任內,自創鼠尾帳,削苛捐,減雜稅,百姓安居樂業,但府庫收入卻反而增加了近半。這理財的手腕,選遍朝中,也是少有一見。

    朱勝非和張浚需要在最為富庶的蜀中放一個善搜刮的能吏,籌措朝中開銷,趙開便是當仁不讓的人選。

    趙開很快就被領了進來。四十出頭的樣子,身寬體胖,圓圓胖胖的臉,留了一把長鬚,乍一看卻像是個有福相,能賺錢的豪商。

    趙開比朱勝非年輕,但他中進士卻是在哲宗的元符二年,而朱勝非卻是道君登基後的崇寧三年才上捨及第,論資歷,還不如趙開。但宰相禮絕百僚,下屬行禮時,並不需要還禮。就算資歷差上幾十年,也不過是向老臣略低低頭,甚至不需站起。

    不過趙開進屋後,照常規躬身行禮,而朱勝非和張浚同時站起身,半躬了腰,竟然還了半禮!

    求賢若渴!

    兩位宰輔的舉動趙開看在眼裡,心中對今日之事也有了些底。

    「運判!蜀道難行,一路北來,實是辛苦了!」

    「天子有招,相公簽書,卑職敢不早來!」

    朱勝非開口與趙開寒暄了兩句,很快便進入正題。

    「運判之才,吾從德遠處已然深悉。署理成都轉運,一年所獲財帛之稅,計增六十餘萬,而民反以為德,不以為苦,確是大才無疑。吾移文成都,急招運判來京兆,所謂何事,想必運判心中也已有數。吾也不多說閒話。只想問運判一句,若讓君提舉川陝茶馬鹽酒,不知能給國庫增加多少財稅?!」

    朱勝非的問題確實直接,是赤luo裸的要錢,而趙開卻胸有成竹,微微一笑,直接比出三根手指。

    「三百萬貫?!」朱勝非和張浚對視一笑,這比預計得還多了一點。

    畢竟成都府路的財稅佔了蜀中稅入接近一半,趙開一年能增收六十餘萬。那依靠川陝兩地的茶馬鹽酒專營之權,增加兩百萬貫稅入應該是合理的推斷。而趙開能給出三百萬貫,多出的一百萬就是意外之喜了。

    但趙開卻是在搖頭:「不!不是三百萬!」

    「難道才三十萬?!」

    「是三千萬貫!」

    趙開輕描淡寫吐出的幾個字,差點將兩名宰相驚得跳起。朱勝非臉色難看起來,「三千萬貫?!」

    「應祥,請慎言!」張浚也是在急忙叫道,趙開是他推薦來的,現在卻在這裡將牛吹上了天,若是惹得朱勝非心中生怒,他也要跟著吃掛落。

    「正是三千萬貫!」趙開悠悠閒閒的笑著,毫不介意兩名宰相的驚怒,「兩年內,卑職若交不上總計三千萬貫稅入,相公和參政可斬卑職首級問罪。」

    趙開的自信,讓朱勝非和張浚冷靜下來。

    朱勝非眼定定看著眼前的壯得像頭熊的趙開,像是打算撬開趙開的腦袋看一看裡面到底盤算的是什麼?過了半日,方開口道:「應祥,還是說一說你到底要怎麼做才能交上三千萬貫?」

    「無外乎鹽引和茶引兩料。蜀中乏銅,鐵錢又不堪用。雖有交子發行於世,但也時斷時續,不成規模,而幣值也是不穩。蜀地商人,無論內外交易,多有用茶、絹以貨易貨,甚為不便。若有一物能代替貨泉錢幣,蜀人當是趨之若鶩。

    鹽引、茶引本是購買鹽和茶的憑證,只要鹽、茶兩貨能及時供給,就不虞價值下跌。一旦蜀人將鹽引茶引用為錢鈔,會再來用此購買鹽、茶的也不會超過十一。以蜀地所缺錢鈔數量,兩年內,印發三千萬貫絕不會有任何問題!」

    趙開的一番話,無論朱勝非還是張浚其實都是有聽沒有懂,但趙開的自信和流利的談吐,卻是讓兩名宰輔相信了七八分。

    『說不定,真的能增加三千萬貫的收入。』

    朱、張兩人又互相看了一眼,同時點了點頭。若趙開真能做到,練兵的消耗,就不再是困擾建炎小朝廷的問題了。

    在另一個歷史中,從建炎二年到建炎四年,不過兩年多的時間,趙開不僅僅是交上了三千萬貫,而是印了整整四千一百九十萬貫的『錢引兩料通行』,而市面價值卻一點不減,同時還上交朝中兩萬匹馬。

    張浚其時在關西練兵二十萬,十天一犒賞,一月一獎賞,靠的全是趙開從蜀中出來的錢鈔,從未有過短少,也不拖延,最後還節餘甚多!論起理財,趙開絕對是第一流。

    趙開告辭離去,他的任命一兩天內便會下來。看著熊一樣的身軀搖搖擺擺的走出門去,朱勝非對著張浚笑道,「德遠果然有識人的眼光,這趙開的確是個人才。就不知你推薦的另一位什麼時候能到了。」

    張浚也笑得很放鬆:「宗汝霖在巴州任通判,要向北上,需先繞道南下。怕是還有半月才能到!以宗澤之才,鎮守河中,抵禦金虜,決不在話下。」

    利州路興元府【今漢中市】

    就在張浚向朱勝非拍著胸脯的時候,年近七旬的宗澤,卻帶著兒子宗穎和幾個僕人,在興元府通往京西南路的山道上,艱難跋涉著。

    宗穎一步一喘,緊緊跟在宗澤騎的騾子邊,還不停問著:「大人,何必這麼急著逃出來!張德遠可是一片好意啊!」

    宗澤掀其鬍子歎著:「就是因為他一片好意,才不能久留!不然我這張老臉賣不過情面,卻要康王給做牛做馬去了。」

    「康王可是道君上皇的親兒子!比起根底不明不白的東海王,跟著他驅除韃虜,不才是正道嗎?」

    「可他寫給我書信裡,一句也沒提到金虜啊!滿篇都是瑜逆、東逆!連敵人是誰都鬧不清,老頭子可沒心情服侍!走,去找東海王。去河北或是河東要一個州縣,金虜就在黃河之北,何必黃河南面多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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