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古典武俠]缺月梧桐 作者:缺月梧桐 (已完結)

   關閉
wlt61028 2012-6-21 16:15:47 發表於 武俠仙俠 [顯示全部樓層] 回覆獎勵 閱讀模式 248 360736
wlt61028 發表於 2012-6-22 15:46
卷八 建康縱橫 第八節 粽子開口

“管家給我拿張三百兩的銀票來。”王天逸提起兩把劍朝外走去:“要是錦袍隊的人來找我,就讓他們給晉中刀門的客人說我晚到半個時辰。”

在“洗白”后第二天,王天逸就收到了譚劍濤的信兒,計百連要見他,地點就在“義”字酒館。

王天逸并沒有帶隨從,一來要去的地方是長樂幫的地盤,二來他沒打算對計百連下什么手,雖然王天逸就是通過跟蹤他印證了劉元三就是雇兇的人,但計百連他不過是個靠牽線打探賺點銀子的掮客,這種人江湖上到處都是,就如同大象腳下亂竄的耗子,雇主都被搞服了,掮客自然就廢物了,處于可下手可不下手之間。要是大人物遇到這種事,能大開殺戒肯定不會放過一個,這種睚眥必報的策略倒處都是,就如同大象腳下亂竄的耗子,雇主都被搞服了,掮客自然就廢物了,處于可下手可不下手之間。

要是大人物遇到這種事,能大開殺戒肯定不會放過一個,這種睚眥必報的策略倒不是心胸狹隘的原因,這是規矩,就是要樹立威名和殺雞儆猴阻嚇其他刺殺。

但“睚眥必報”這種策略對王天逸這種級別來說根本毫無必要,他自己也不是心胸狹隘的人,他只是個做事認真謹慎的人,所以王天逸還想多“了解了解”計百連這個曾經的師兄,畢竟他世居京城,人脈熟絡,說不定可以得到了有價值的幫派情報

既然先有了“既往不咎”的打算,王天逸心里就沒怎么多想,相反相對于這種“公事”,王天逸滿心都是他自己的“私事”,那就是怎么對待譚劍濤。

要是張川秀和他同謀也好辦了,你不仁我不義,大不了一起趕出建康,再感嘆一句:恩將仇報,天生的窮命!這就完了。

張川秀好像根本不知道這事,這也符合王天逸對這個一起睡過通鋪的兄弟的認識,老實人或者說沒有搞事的膽子,只是謹小慎微的活著。

在高手家里敲詐主人。這種事你借他兩個膽子他也做不出來。不是不想,是不敢。

但問題就出在這里,譚劍濤怎么說也救過張川秀的命,張川秀又救過自己的命,兩人以前相依為命現在又形影不離,怎么對譚劍濤都牽扯到了張川秀,弄不好就弄地一塌糊涂,連個朋友也做不成了。

王天逸想地腦子亂哄哄的響。連騎馬的速度都越來越慢,慢慢的走近那酒館的時候,頭還在疼,在下馬的時候才下了決心:不管張川秀秀怎么想自己,抽個空把三百兩銀子給了譚劍濤,讓他回家離自己遠遠的,和一個曾經敲詐過自己的人在一起,心里怎么都不安穩。

在江湖摸爬滾打幾年地王天逸清楚這種人心:自己有負于他。而他一根指頭就可以捏死自己,自己心里怎么不害怕,怎能不猜疑百出。

一個弄不好,真把自己給黑了。

雖然想定了,王天逸還是嘆了口氣。

推門走進了店里,現在還是上午,店里空蕩蕩沒有客人。

譚劍濤就在賬臺前邊的小馬扎上坐著,一看王天逸來了,趕緊迎了上來。

王天逸看譚劍濤看見自己。根本不敢抬臉對視,心里罵道:此刻知道沒臉了,你何必當初?!

但想起彼此地關系,心里也有郁悶,支應了一聲,自顧自坐在了他最喜歡坐的位置——靠窗對門,這里既可以看到內外又方便進退。暗組呆久了,自然就養成了習慣。

王天逸把長劍倚靠在桌子邊,也不給譚劍濤好臉,冷冷的問道:“川秀呢?”

譚劍濤在坐下的王天逸身邊站著,搓著手,都是汗的臉死死的低著,眼睛只看自己地鞋子,囁嚅了半晌才道:“他在后面廚房……”

“他怎地不出來見我?”王天逸沒好氣的大聲問道,在江湖朋友面前,王天逸挨了八掌也會笑,但是在這個曾經以為是兄弟的人面前,他心里實在有氣,實在裝不出這個笑臉來。

“他……他……他……”譚劍濤的汗珠一滴一滴落到自己的鞋面上,脖子都紅了,結結巴巴的說道:“他怕計百連來了,你們……你們……鬧出……事來,所以……所以”

“我又不是土匪!”王天逸氣的一跺腳,隨后想到張川秀就是這樣的人,嘆了口氣,閉目半晌順平了氣,才問道:“計百連什么時候到?”

“馬上馬上,天逸你要不要先來點吃的?我去讓川秀做。”點頭哈腰地譚劍濤,汗珠子亂飛。

“不必了。”王天逸隨口說道,但譚劍濤還是堅持要給桌子上擺點吃的東西,匆匆掀簾進去了。

看著譚劍濤的背影,王天逸猜他是怕和自己獨處,不由得冷笑一聲,但冷笑聲斷后,卻是酸溜溜的傷心。

沒過多久,店小二就笑容滿面的端著一盤食物出來了,滿面堆笑的放在王天逸面前,嘴里說道:“我家張老板親手做的,說您最愛吃。”

王天逸一看那東西,本來心里就不痛快,現在更是一肚子火,拉著臉哼了一聲。

端上來地卻是一盤三個粽子。

更要命的這粽子連點熱氣都沒有,涼冰冰的擺在那里,一看就知道是以前剩的。

王天逸是北方人,粽子北方也有,但不到端午節北方人誰吃?況且粽子是米做的,北方人都是吃慣了饃饃的,盡管王天逸這種江湖人物南征北戰,對飲食并不挑剔,但誰會吃這剩粽子。

更何況張川秀也是北方人士,和王天逸一起學武,一個盆里吃過飯的,怎么能搬出這玩意來敷衍,還能說出“最愛吃”這種話來。

“張老板請你一定多吃點。”店小二又說,但王天逸連手都沒抬,臉上仿佛罩了一層霜。

這個時候,外頭又進來一個人,王天逸抬眼一看,卻不是計百連,只是個長胡子的中年瘦子,王天逸又審了幾眼,看面容滄桑的他身上并沒有兵刃,就是一個普通人的模樣,就收回了視線,沒多想別的。

“小二,過來!”那人一坐下就大聲喊起了小二,店小二就屁顛屁顛的過去了。

王天逸百無聊賴的審題起了那些粽子,“最愛吃粽子?拿剩粽子來敷衍我?川秀啊!”王天逸百感交集,不由的伸手拿起一個端詳起來,入手冰冷如石頭。

“纏成這樣?還打死結?粽子都不會包嗎?唉。”王天逸嘆子口氣,尋常粽子都是纏道細麻繩打上活結就可以了,方便打開,而張川秀送來的粽子則是縱橫纏了十多道麻繩,卻不是一根麻繩,而是十多根麻繩只纏一圈,然后打上結結實實的死結,一個粽子上居然打了十多個死結。

王天逸試著用指甲拆開一個結,卻毫無著手處,一咬牙繃斷了一圈麻繩,結是打開了,粽子卻早被弄得變形了,里頭的米擠得到處都是,瞅著那纏著一圈圈死結的變形的涼粽子,王天逸扔死老鼠一般扔回了盤子里。

“甚么呀!”王天逸鼻子里恨恨的出了股氣,扭頭不想看那盤亂七八糟的粽子。

突然王天逸氣歪的嘴正了回來,他扭回頭,凝視起了那盤粽子,看了看不遠處的那個客人,又回頭看了看通往后院的簾子,眉頭鎖了起來。

“大爺,來咯。”店小二春風滿面的又沖了出來,這次手里可不是冷粽子,而是一盤熱氣騰騰的醬牛肉。

王天逸微笑了一下,右手抄起筷子夾了一塊牛肉,正往嘴里送,突然頓在了那里,扭頭對店小二笑道:“這店我從王萬山連著你們伙計盤過來也沒幾天,你們這些伙計覺得還可以吧,張譚兩位老板沒克扣你吧?和以前的王老板比如何?”

“好的很,這不您看我干活多有勁啊。”店小二俯身笑得眉目都看不見了。

“好好好”王天逸連聲說好,左手伸手入懷掏出一塊碎銀子來,在空中擺著,笑道:“伸出手來,賞你!”

店小二一愣,趕緊把食盤夾在腑下,卑躬屈膝的把雙手伸過來。

“好小子。”王天逸右手拿筷子,左手一丟,那銀塊低低的朝身子右邊丟過來。

不過看來王天逸沒使力氣,那銀子只飛了一點距離就往王天逸胸前的桌面上落了下來。

“小心。”店小二驚叫一聲,捧著的兩手在桌面上平伸過來,要接著那塊銀子。

左邊店小二驚惶失措的面容,右邊是給賞錢失手的客人有些無奈又歉意的在微笑。

任何一個店里都可以有這種場面,此刻并無不同,旁邊的中年瘦子把目光收了回來,壺嘴里的酒又輕輕的流進了酒盅。

“就是此刻!”歉意微笑的王天逸瞳孔陡然縮成了一個點。

面目一下就猙獰起來,王天逸右手猛地握住筷子死力朝下面的手心扎去!

“咔!”疾如迅雷的攻擊只發出一聲悶響

但這鈍鈍的木筷幾乎刺穿了下面的那只手,饒是這掌心硬繭如鐵也沒用!

鮮血四濺!

劇痛中店小二的面容蜷縮成一團,但嘴里撕心裂肺的大叫卻僅僅是一個字!

“殺!!!!”
wlt61028 發表於 2012-6-22 15:47
本帖最後由 wlt61028 於 2012-6-22 15:49 編輯

卷八 建康縱橫 第九節 幾步殺場(上)

能激勵出高手殺意的往往不是自己的狂吼,只有低手才會這種吼叫給自己打氣或者用來噴發心頭的壓力。

那是什么?

敵人!

不示弱的敵人!

兇悍和狂妄的敵人!

這些才是讓江湖上真正好手張開兇目的逆鱗!

看自己一擊得手,那偽裝成店小二的敵人大叫的居然是“殺”,好像有一張鐵面具緊緊的套在了王天逸臉上,眼睛瞪圓了,絲絲出氣的嘴咧開來了,鼻翼褶皺了,以鼻梁為中心,整個面皮都朝鼻梁這里壓攏過來。

“咔嚓!”兩根木筷同時折斷,石光電火間,右手一收,身體朝左微側,左腳弓型踏緊了地面,縮身曲腿,臀下木椅瞬間被壓得四分五裂,卻只發出“波”的一聲輕聲悶響,宛如長弓發射。

長弓確實在發射。

肉身找尋的長弓射出的不是快箭,缺是如快箭一般的飛腿直擊!

右腿平踹狂暴的如毒龍出海,根本不理右胯和店小二之間還隔著一條桌子腿,直撲“店小二”的要害。

腿法威猛到木頭做的桌子腿好像紙扎的一般,這條毒龍一下就把桌腿攪成了碎片,絲毫不停滯,就那樣裹挾著一團木屑直沖敵人小腹。

毒龍快,敵人反應更快!

盡管一只手的手心里還扎著半截竹筷,店小二身體一側。王天逸地靴子磨著他的腰部衣服滑過。

閃過了?!

絕對的先問即嘆!

一絲驚異馬上被確認情況所取代,對高手來說,他們比低手強的地方之一,就是習慣驚訝,因為哪怕是一瞬間的滯后也會讓你送命,江湖殺場就是這樣一個用針眼大的機會分生死地地方。

被踹斷一條腿的桌子開始傾倒。在高手們的眼里,它是慢慢傾倒的,因此王天逸靠在桌子上的兩把劍還立在半空,盡管已經開始朝上傾倒,王天逸一手就抓起了慢慢傾倒的它們,面前已經勁風閃過。

店小二躲開一擊,不待王天逸飛腿收回,借著閃擊的勢頭一個發力扭腰,一個擺踢直取王天逸面門。

有來無往非禮也,他的擺踢和王天逸的平踹一般的迅急難測、一般地兇猛無論、一般的怨毒渴殺。

但和王天逸的區別只有一個。他剛受傷!傷在手上,傷口還在噴血!高手可以忍耐痛苦,但沒人想忍耐痛苦,是人就會痛苦,痛苦才會看到危險,才能處理危險。這是人的本能。

高手首先是個人。

所以店小二的擺踢盡管決絕勇悍,但劇痛中的他擺不到最佳姿勢,這不過是分毫之差,但卻提前決定了勝負!

王天逸收地腿在空中猛地一停,又踹了出去。

收、停、踹和猛地直踹力量速度差距宛如天壤之別,但在殺場里一個指頭的力量也能取勝,只要你把它放在恰當的位置恰當的時機。

王天逸輕輕的踹上了店小二用作支撐腿的膝蓋,但店小二此刻正在發力擺踢。宛如飛速旋轉的陀螺猛地被敲了一下觸地的支點,店小二也像傾飛出去地陀螺那樣重重的滾摔在了王天逸面前地上,連聲驚叫都來不及發出。

“……”看著滾在面前的殺手,王天逸嘴里靜默的吐出“殺”字的流,手一抖,兩把劍鞘同時朝在地上落去,它們還沒碰到地面,王天逸已經惡狠狠的操起兩把雪亮輕劍朝那腳邊腦袋砍去。

滾落在地的店小二卻毫無了剛才受刺飛踢的反應迅捷,對頭上王天逸的攻擊毫無翻滾規避的意思。只是猛地手撐地半立起來,不站直就斜著朝王天逸背后那張桌子撲去,整個肩背頭毫無防備的賣給了兩把鋒利輕劍。

但王天逸沒有砍下去。

殺場只給他打退敵人而不給他殺傷敵人的機會。

正對著王天逸不遠的瘦子已經把他伸進懷里的手抽了出來,王天逸何曾放過提防他,一見他這動作,一股寒氣爆炸似的從心里噴發出來,“嘭”的一聲就把他地眼珠子死死凍結在那瘦子高高揮起的手上。

撤劍、矮身、扭腰、握桌子角、壓、捏、抬、抽、背靠!

一系列動作幾乎是在瞬間完成。那三條腿的桌子立了起來,離地三尺隔在了縮成一團的王天逸和那瘦子中間,就在桌子的陰影遮住王天逸視線的同時,桌子發出悶響。

“咄咄咄”三聲連在一起,間隔小的幾乎能讓人聽成一聲。

跟著這沉悶的三聲,三顆尖銳的突起銳物從這不算薄的桌面上瞬間突出,透出了一個“品”字形狀。

“透骨釘!”王天逸盯著那正對著自己面門的“品”字,竟然發了一愣,要是給他夠長的時間,他肯定要流冷汗——敵人里居然有一個罕見的暗器手,更要命的是,看這準頭看這迅度看這力量,面對的絕對是個暗器高手。

孤身一人在一個不大的酒館內部遇到和別的殺手配合的暗器高手,劍客肯定都是要流冷汗,這種情勢下能全身而退太不容易了。

這個時候,從眼角里,王天逸看到那店小二沖到曾經在自己座位背后的那張餐桌前,手唰的一下伸到那張桌面下面,接著桌子猛地打著滾朝上飛了起來,就像一個巨人一腳踢飛了大象,桌子撞上屋梁發出大響,店小二手中已經多了一把精光四射的劍,一雙眼睛死死的盯上了自己。

劍早早地就藏在了自己身后的桌面下!

敵人準備充分!

店小二沖過來,對面的暗器高手也在緩步逼近。王天逸處在兩頭夾擊中!

“嚓”豎在空中桌子剛碰到地面,王天逸手一抬,又讓它懸了起來,仍是擋在空中,腳一蹬,身子卻箭一般的朝背后窗戶退去!

“要逃!”店小二一聲大叫。

王天逸心念一動。握劍的手雖然艱難卻仍準確無誤地在飛退中捏了一個椅背。

頓步!扭腰!轉身!甩手!直捅!

在破碎的窗樓中,椅子被王天逸一把捅出了窗戶。

“嚓!”椅子震動了一下,發出一聲響。

和直著重重擊破窗戶的聲音相比,這聲音真是可謂輕響,但這“輕”比“重”要可怕百倍。

“重”不過是木頭相擊發出的雜音,而這“輕”冰冷沉重,是金屬遇到木頭那種刻骨寒冷的睥睨。

在這“輕”中,王天逸手里只覺猛地一輕,這把結實的椅子已經被剖成了兩段。

整整齊齊的剖開,宛如皰丁解牛般利索。又如刀切豆腐般輕松。

但是剖椅子的白光涌過椅子后毫無停留,直直的朝正當窗口王天逸當胸切來,王天逸一個閃身,猛地朝門口沖去!

王天逸確認,不管是自己還是一把椅子,先出去的都必然這樣被窗戶下埋伏地拿刀高手斷成整齊的兩截。

孤立無援的一個人。背后暗器高手,側方劍客,窗外刀術好手占據,沒有人能在這樣的包圍夾擊下強沖窗口成功!

只能沖門,而王天逸現在要做的就是祈求,祈求門口沒有戰力如此強的敵人把守。

去門口只有幾步路,而卻宛如荊棘遍地,透骨釘就握在指縫里宛如嗜血地飛天蝙蝠等待出擊。但卻沒有射出,因為王天逸如老鼠一般矮身急竄,一邊跑一邊掀桌子掩護自己。

人最好一次只做一件事。

急跑和掩護是兩件事。

這些王天逸都知道,但他不想釘著一身暗器沖出門外,所以只追擊的劍客幾步追上了他。

長劍急打而來。

王天逸咬著牙,頓步轉身,踏步把自己位置擺在劍客和暗器高手連線的延長線上,只有這樣才能阻礙暗器發射。

但敵人和王天逸都知道,他只能阻礙一個瞬間。一招的時間!

一招!

劍客招數不復雜不繁瑣,沒有什么后招的打算,上來就是借著沖勢的一個斜下刺小腹。

劍客不需要要變招,因為發動第二招致命攻擊的不是他,而是身后的同袍,自己無論得手還是纏斗都沒所謂,有身后同袍發動殺著;而身后同袍得手還是失手也無所謂。還有自己或者趕來地第三個同袍發動殺著;要的只是阻礙王天逸流暢的逃離這屋子就可以,王天逸脖子上已經圈上了絞索。

真正高明的協戰,一加一遠遠大于二。

誰都明白誰的處境,誰都明白各自的戰術。

劍客戰法和尋常一一對決時絕對不同,而一樣感覺到那“絞索”的王天逸的戰法同樣怪異!

沒有全力以赴的博命出劍換取對方滯緩,更沒有不計一切轉身沖門,他左手劍猛地格住了對方右手劍,右手劍也幾乎同時砍在了對方劍上。竟然是雙劍同時格開對方長劍,身體都側了過來,成了肩膀對著對方胸脯,宛如一見兵刃刺來就膽戰心驚地忘了“看人不看劍”教條的江湖新手!

“你格擋又何用?”劍客冷笑著聽憑王天逸格開長劍,身體同時順勢朝旁邊撤開,就要為身后高舉透骨釘的同袍讓開王天逸的門戶!

就在這時,王天逸身體猛地跟著劍客歪了過去,右臂陡地曲起肘尖化了肘椎死力朝劍客面上撞去。

劍客前沖而來,身體自然朝前移動,而王天逸格擋之時便成側對劍客,此刻兩人距離一近,王天逸那不要命的歪身伸臂,把肘擊攻擊范圍擴大了極限。竟然把劍客圈了進來。

要是真正一一對決,肘擊再兇悍隱蔽,也會因為距離實在太短,而敵人要為了下次進攻布局也不會把力和勢使盡,對待這種超短距離攻擊往往并不費力,不會把攻擊乾陷進危險之中。

但這次濁一一對決。是三拼一!身為最前線地劍客恰恰用盡了力和勢,因為他需要做的準備不是連擊,而是第三擊!暗器發射后地第三擊!

既然不小心沒了連擊準備,還被對方靠了過來,那么肘擊有效!

這肘擊短、快、狠、而且雙劍劍客用出來格外隱蔽!

不過雖然如此,不是特定時機,高手還是不會怕如此短的攻擊。

劍客是高手,這當面肘擊盡管快到擺頭避都沒把握,但手比脖子快!

電閃雷鳴間,劍客反左手窩起就在自己鼻子尖前擋住了王天逸這兇悍肘錐。

對高手來說一擋上就有了著力點,無論是卸力還是閃避都是小菜了。

劍客右手翻轉,長劍已經往后撤去,王天逸發這個肘錐,已經把側身空當全放給他了,卸下肘錐的同時就是劍捅入王天逸身體之時。

但劍客沒能做出這套小菜般的反應。

他擋住王天逸肘錐的左手上是鮮血淋漓的一只手,因為上面插著半截筷子。幾乎刺穿手背的筷子。

這樣的一只手面前,什么敲在里面都足以痛的要人命,更何況是高手的手肘,此刻那手肘不是血肉包裹的鈍物了,而是一把鐵錘,把釘子釘進手心的鐵錘!

更何況是一把為了求生而兇悍到極點的肘擊,一下就把釘子釘透了,連釘“帽”都能敲進去!

劍客拉起來擋的時候是鐵手。但在碰斷筷子就軟地像面條的手自然要躲,哪里來得及?

“釘子”盡管敲斜了,但仍透過血肉的手背,隨后這錘子仍不罷休,一刻不停狠敲下去,把嵌進筷子的手砸實在了自己臉上。

砸了個結實!

劍客身體乖乖的順著王天逸肘擊的發力方向倒了下去,連慘叫地聲音都好像花了一個弧線。

但王天逸也跟著倒了下去,不能不倒,否則就是靶子。

在二人身后的暗器殺手看來。兩人好像一接招,就同時朝一個方向抱著倒了下去,自己眼前時刻是同袍寬大的后背。

他立刻朝同袍沖去,手野緊扣著熱的發燙的透骨釘。

劍客被劇痛緊緊勒住,連劍都脫手了,但完好無損的王天逸卻沒有一劍捅死劍客,盡管他很想。但是不能。

想活就不能讓對手死,殺場的真正規則是自己活著,局勢決定一切

兩人身體還沒碰到地面,王天逸單膝跪地,對著痛苦的劍客就是當胸一腳,把他踢向門和暗器高手地連線——這條線就是他的活命線路。

借著這飛踢之力,王天逸突地朝門口斜竄而去,只有幾步之遙而已。

不過幾步之遙也是在殺場上,殺場上一步都能扭轉生死,更何況幾步那么遙遠。

這種倒霉事王天逸就遇上了,這幾還沒走,踹劍客的靴子就被對方一爪住了。

王天逸不管不顧的收腿,身為一個身經百戰的高手,他的靴子是特制的,不僅質地柔軟堅固牢不可破,更是特地做瘦了靴筒,這樣更不容易脫落。

但劍客明顯手上有兩下子,那爪極其有力,王天逸雖然收了回來,但靴子已經被拉下了半截,腳卡在了瘦瘦的靴筒里。

王天逸一個踉蹌坐在了地上,去勢全消!

抬眼處,瘦子已經用胸膛挺住了踹來的劍客,兩手展開在身體兩側,兩人看去如同一個四臂觀音。

不過觀音是救命地,面前這可是要命的,王天逸腳一動就知道那腳卡在柔軟的靴子里那叫一個結實,要是平日,手用力一抽就能下來,或者腳磨兩下也沒問題,但問題現在面前站著要命的無常,別說腳磨了,一個多余的動作小命立刻報銷!

真是做夢也沒想到以前救命的靴子此刻竟然成了勾魂套索!

王天逸睚眥欲裂,一劍朝靴頭捅去!

“撲”長劍把那靴子釘在了地上,腿一抽,終于又擺脫了腳鏈,光著一只腳總算又踩在了地上,來不及任何其它動作,光一只腳,拿著一把插著一只靴子的劍朝后急退。

就這眨眼地功夫,劍客挺著流血的左手,彎腰朝地上長劍摸去,而透骨釘終于射了過來!

王天逸用捅著靴子的劍格開一支,手已經摸到了門把手,猛力拉開,陽光轟然涌了進來,但王天逸還在黑暗里,背后呼嘯聲而來,對方對著空門同時打出的散發透骨釘呈扇面狀撲了過來。

并不對人,而是對出口,果然是高手。

王天逸毫無辦法,咬牙切齒中猛地繼續拉動那扇門,“哐!”門被拉到極限,門邊撞在墻上發出一聲大響。

而王天逸就貼在門后,跟著門急閃,像孩童玩藏貓貓一般躲在門和墻的空隙處。

“咄!”一支透骨釘強力的打透斜向門板,釘透門板的尖端幾科碰到王天逸的膝蓋!

靠著匪夷所思的拉門躲在門后,王天逸躲開暗器強力散擊,但就算不是王天逸這樣的老手,就算是個傻子,也知道這不過是從狼穴跳進虎口一般:外邊兩個高手,一個打遠,一個殺近,你被暗器逼在門和墻之間的狹小空隙,沖不出去,不是等著挨宰是什么?

生地瞬時變成了絕地。

但真正的高手總是能乾坤挪移,從不可能的死地蹈火而出!

耳邊傳來了劍客憤怒的叫喊,他正過來。

王天逸一咬牙,他沒有把門推開沖出來,他一手握住門邊,一肩膀撞上了連接門框的門軸。

大吼聲中,那門軸被王天逸這高手擠的裂開了門框,門和門框分離了。

王天逸撞掉了整扇門!

就那樣舉著門板,王天逸只跨出一步,門板擋住了涌進店里的陽光,門板上又被射進了兩顆透骨釘,但對王天逸來說已經無關緊要了。

因為他面前是門板,門板后是店里的兩個殺手,而頭頂是門框。

感受到了外邊陽光曬在背上的溫暖,身后毫無遮掩的就是街道!

王天逸終于殺出了“義”字店。
wlt61028 發表於 2012-6-22 15:49
卷八 建康縱橫 第十節 幾步殺場(中)

我能成功!

一加一等于幾?

三歲小兒也知道等與二。

但這簡單的等式在江湖殺場卻絕對錯誤!

二人拾柴火焰高,狹窄的斗室里,長劍走急,暗器擊兇,不僅兵器互補長短,更何況這是配合默契的一對高手,其聯手對一人的威力何止強了兩倍?

能殺出敵人陷住他的斗室,王天逸已經連叫萬幸了。

但只看了一眼四周的眨眼間功夫,手還沒來得及放脫門板,小店拐角處抖地轉過一人,手持雪亮長刀,不是原來在守住窗戶的刀手是誰?

王天逸縮成一團的心都沒時間舒開:街上行人有幾個,但獨獨但不見自己人,此刻拐角的刀手已經縝目殺了過來,幾步路而已;而門里高手急沖帶來的冷氣好象已經從破碎的門里沖了出來,撲到了豎著的門板的胳膊上。

眉頭鎖了起來,豎著門板的王天逸只停滯了眉頭鎖的這瞬間。

但就這瞬間停滯后,刀光卷著雪氣撲面而來,豎斬!

王天逸放脫雙手,門板朝門里倒去。

劍光交叉削進刀光,宛如劈入大雪漫天里兩道閃電。

“鐺!”第一招雙劍實格住長刀。

一招過后,門板還只斜了一分,傾斜的速度和它前面高手們的電閃對攻相比只如蝸牛仰視飛鷹。

但它雖然緩慢,卻正是王天逸所要的,正面倒進去的它擋住了屋里敵人的來路。

沒人想被兩撥高手夾攻,除非他是章高蟬。

刀手一刀橫刺削。把王天逸往街上地逃路封的死死的,他要的就是等待兩面夾攻,一旦屋里同伴沖擊出來,刀,劍,透骨釘的三面聯擊將像殺雞一般輕松的屠戮掉面前這個長樂幫高手。

所謂分生死只要一眨眼工夫就夠了,因為四個一等一高手廝殺中,卻是三對一!

但武功高手決不等于殺場高手。

所謂殺場高手就是總能在畢死的不利中抓住生的機會活下來的那個。而王天逸也許就是其中一個。

王天逸他一肩膀撞在了那生的百分之一機會上!

這機會不是金子銀子,是看不到聞不到摸不到的,門板卻看到地,甚至它就在身后在傾斜中發出吱呀的聲音。

他一肩膀撞在了那看得見的門板上!

在猛力斜刺封中格擋后退的王天逸猛然發力,肩膀給了門板重重一擊。

而這時,門板后有人。

劍客!

剛剛沖到門口地劍客!

正要用手撥開超自己緩慢傾斜的門板的劍客!

在門板激劇擴大的陰影中。目光由滿眼仇恨變成驚訝的劍客!

“咔”門板下頭突然從地面上彈了起來,因為它的中間被彎腰躬身地劍客抵住了,正急速下砸的門板當然就如同蹺蹺板一樣在門框里蹺了起來!

王天逸忽地朝后躍去,咔的一聲,踩在了傾斜下倒的門板中間,手握雙劍。好象蹲在了門板上,頭朝正變招的刀手,身體幾乎橫的和地面水平,竟然如能夠粘在墻壁上的壁虎一般。

“啊!”只有一聲大喝,卻是三人同時發出。

“啊!”刀手一楞后,長刀閃電直刺橫對他的王天逸。前刺的足尖在地上畫出了一條正對王天逸的直線,直地如墨線畫的一般。

“啊!”王天逸左手反握利劍閃電下貫,劍光在足邊刺入門板,沒刃而入,那門板現在仿佛是豆腐做成的一般,右邊正手劍死格快刀。

“啊!”門板下穿來的那聲沉悶打攪的同時,一吧利刃破木而出,擦著王天逸的赤足刺如虛空。

一上一下的兩個劍客竟然隔著門板同時對刺!

賭!

賭命!

但都是不得不賭~

此時此刻此地誰還有第二種選擇?

不過這次賭并無贏家,也無輸家,因為雙方同時刺空。

賭局仍在繼續。

王天逸單手下刺。一手格刀中已經落了下風,但他并不在乎,這次沒有輸贏地結果對于以一敵三的他來說,已經贏了一把。

他借著格擋的力量,雙足斜著一踩,又從門板上斜著躍了開去,腳蹬到了旁邊墻上。

為了逃開。連左手劍都插在門板上不要了。

門板吃實了他飛躍的利導,門板下作為支點的劍客受隔木對刺的消耗,已然沒了氣勢,肩膀上猛然又吃了門板傳來的大力,一下趴到地上,砸下來的門板又蓋在了他身上,這個時候屋里的暗器高手才看見了外面的陽光,剛才他除了傾斜門板下突地插進來的半截雪亮長劍外什么都看不到。

他沖了一步,看著蠕動的門板和外邊陽光,他猶豫了一下。

一吧揭開門板,自己的同伴馬上跳了起來,但此刻耳邊已經傳來刀手的怒喝。

刀手哪里能容只剩一把劍的王天逸轉身逃走,轉刀砍了過去。

王天逸腳一著地想的就是逃。

剛才石光電火的戰斗中,雖然他對劍客占了上風,但他沒能抹掉對方作戰能力,門板一開,眨眼間三個殺手就能合力,一刀一劍對決已經危險,加上一個暗器,自己小命必然不保。

所以他一著地,就是背斜對刀手,他要逃啊!

但刀手武功很扎實,王天逸腿還沒蹬起來。刀的風聲已經沖著腰過來了。

扭腰回身,王天逸朝后一劍豎格,一刀砍在豎著的長劍劍身上。

劍走快兄,刀雖然威力強大,但不如劍靈活,一旦使足了力。不如劍能靈活變招,刀手當然知道,況且面對王天逸這樣一個看起來行動無法預測的戰斗頂尖高手,他沒有在橫斬上用足力氣,饒是這樣,后格地王天逸仍然因為姿勢不好發力,手嗡嗡的發麻。輕劍差點被震脫手。

橫斬只是掩護,變招才是制敵根本。

刀手長刀順著長劍的劍身猛地朝下滑去,作勢去斬王天逸小腿,輕靈的宛如手輕柔的拂過情人滑膩的肌膚。

這一招用地刁鉆,王天逸側對刀手豎格橫刀。本就吃力,長刀刀身朝不能硬拼力氣的劍刃滑過去,就好象用鐵條鎖住了這條劍,王天逸朝上抽劍則門戶大開,轉身回劍更是如自殺,而刀手可攻可守。

不過王天逸的行動再次出戶刀手意外。

他根本沒有做讓劍脫身的努力。而是順著長刀下斬的方向,猛地把長劍朝地上扎去,那仿佛不再是一柄飲血長鳴的利刃,而不過是鐵匠手里的一跟鐵通條。

鐵通條有時候比價值昂貴地名劍更能救命?

江湖就是這么個很邪門的地方。

王天逸堅決的抽劍,從上到下,不留余力,當然比小心蓄勢橫著下擊的長刀更快,劍鍔“咔”的一聲碰住了刀背,急速下降的速度,讓這“碰”變成了“扣”。

“扣”住刀地長劍撲的一聲插進了地里。

江湖里有這么一個故事:有個高手在混戰中耳朵被打聾了。有個朋友從背后拍了一下他的肩膀,沒想到被因為失去聽覺緊張到極點的高手一刀斬成兩段。

在決殺的時候生死系于一線,誰不緊張?武器的一瞬間地壓制更是讓高手們寒毛倒豎,因為這種瞬間就等于宣告你已經死了,在殺場上,武器就是你的命。

王天逸這動作怪異,但決不會有殺傷力。不過刀手在刀被劍在眨眼功夫帶著走的時候,還是緊張了,劍一入土變慢,他就怒喝著逆著長劍拔刀。

長劍馬上帶著土被打了起來,因為王天逸的手已經放開了劍。

王天逸放棄了最后一把劍,快捷無論的刀先抬起又裹者打著旋的風,不顧會碰到空中朝上飛起的長劍,刀手朝橫臥在底墑的

王天逸砍去。

但王天逸手里仍然有武器,他放劍橫臥就是為了拔住這武器——靴子里的匕首!

彈起,手揚,一道白光從離地一尺的劍尖下竄出,如草叢里低撲出地毒蛇,直咬刀手的腳脖。

如此近的距離,若要殺敵就要挨一下匕首,但敵人是橫臥彈起中倉皇射出沉重的匕首,能有多厲害?哎一下很可能只會像蚊子咬一口那樣,甚至是匕首把撞在身上,毫發無損。

但是身為一個高手會挨這一下嗎?

若是和眼前敵人有深仇大恨也許會;

若是不殺眼前此人自己畢死也許會;

但刀手沒有這些若是,他只是受命來完成這項工作而已,工作的人第一要愛護的是自己的身體,留得青山在不怕沒人燒不是嗎?

“當!”刀磕住了匕首,匕首果然了無力道,連磕飛都沒有,就如一條死蛇般落在了腳下,果然只是倉皇見嚇人而已。

不過能嚇一下就足夠了。

王天逸已經竄起,赤著一只足朝反方向狂奔開去。

“你!”刀手猛地一沖,又頓了一下,那長劍還在空中朝上飛,正當在了他面前。

“無恥的東西!有種別跑!”刀手一刀打飛面前無主的長劍,拔足朝前面撇開丫子狂逃的王天逸追去。

他身后跟來急促飛奔的腳步聲,那是兩個同袍,滿臉都是奮然。
wlt61028 發表於 2012-6-22 15:50
卷八 建康縱橫 第十一節 幾步殺場(下)

廚房里一只捆住腿的母雞艱難的從地上立了起來,以金雞獨立的姿勢朝門口一蹦一蹦的跳過去,它踩過蘿卜,卻被一只豬蹄絆了個跟頭,趴在屋子中間咕咕大叫起來,兩雙腳救災它旁邊動也不動好似石柱子一般。

這兩雙腳是潭劍濤和張川秀的。

他們面對面坐在狹窄的廚房里,透過母雞撲騰起的細小塵土互相瞪著,兩人都是大氣都不敢出,耳朵豎的筆直,用神傾聽。

但一切都是靜悄悄。

剛才前廳天翻地覆般的聲響來的兇猛去的突然,不過持續轉眼間的時間,一切復歸寂靜,再無動靜。

如果說慘叫怒喝的聲響如同火山,那么這寂靜就如深海,每過一刻,就好象深了丈許,讓凝神傾聽的二人心頭上的那塊石頭越來越重,汗珠從臉上密密匝匝的鋪了開來。

“喂”張川秀喉頭艱難的顫了一下,表情就像地上那只驚嚇掙扎的母雞,一對眼珠驚慌失措的轉動著。

張川秀的聲音不大,還昏濁顫抖,但這聲音卻讓潭劍濤一聲慘叫從椅子上彈了起來,手里攥著一吧剝魚鱗的小刀亂揮著,渾然象一只受驚的耗子。

“我是不是可以出去了?”張川秀問道。

渾身亂顫的潭劍濤好久才穩住身體他看著張川秀,嘴里劇烈喘息著,手里那把還粘著魚鱗的刀含著呼吸抖動著。

卻沒有說話。

“我們總得出去看看啊!你讓我在這里坐到什么時候。”張川秀盯著潭劍濤大吼起來,絲毫不理那把小刀,一把握在殘廢手里的沒開刃的刀誰會在乎?

兩人哆哆嗦嗦的在門口探頭朝前廳窺視,雖然早有心理準備,但還是大吃一驚。

誰也沒想到剛才聲響時間雖短。但就在這短短的時間里,前廳已經被破壞的一塌糊涂:窗戶被打成一個大窟窿,風悠悠的吹近來。窗紙粘著的斷木殘屑打在墻上,發出嗒嗒的聲音;從窗戶到門短短幾步的距離,好象有一只巨象從那里滾到了門口。所有擋路的桌椅翻地翻碎的碎,遍地都是木頭碗碟碎片;門也很慘,一扇門好象被人生生從門框里拔了下來,又扔在了墻邊,上面還釘著一吧雪亮的輕劍;幾只黑游游的透骨釘深深打進桌面。挑釁般的把尾巴撅在外邊;地上出了一溜一溜地血跡,還有被踢得到處都是的牛肉塊,上面好象還冒著熱氣;店里彌漫著一股牛肉的奇異香味。

好象少了些東西,潭劍濤揉了揉眼睛,他亂成一團麻的心里并不知道少了什么,但他卻能確認少了什么東西。

潭劍濤猛然拖著一條腿沖進了前廳,他終于想起了缺少的是什么:人或者是尸體。

他發瘋的在店中間轉著圈。拖著的腿在腳下一片狼籍中劃出了一個完美地圓。他踮起腳尖又彎下身子,但店里只有搏斗地殘跡,惟獨缺了搏斗的結果。

那缺失陡然化成了巨大的恐怖,潭劍濤嘴里發出一聲不似人聲的尖叫,瘋狂的沖出了門外。

大街上什么也沒有,只有一把插著靴子的劍孤零零的躺在街心。

“不會的!”潭劍濤大吼起來,他朝拐角處沖了過去,這種速度并不是殘疾人可以做到地。殘腿馬上讓他摔了個跟頭,但他毫不在意,爬起來的他繼續象撲一樣朝前沖,接著摔倒,再次爬起,再次摔倒

張川秀呆呆的看著那三顆釘進桌面的透骨釘,一屁股坐在了椅子上,竟然癡了。

“不能啊!不能啊!”僅剩的一片門板被撞開,搖搖晃晃的潭劍濤一下又趴在了地上,他手腳并用朝呆坐著的張川秀爬來,赤紅的眼里眼淚長流,他一邊爬一邊大吼一邊大笑。

一把抱住了張川秀的大腿,潭劍濤靠著張川秀大哭叫道:“他一定死了!不能啊!三個人啊!不能啊!他肯定死了!嗚嗚”

他每哭一聲,張川秀的頭就好像后腦勺被大錘砸了一次,他面目扭曲,頭前后晃得風中草,猛地一下,張川秀上手攥住了跪在地上的潭劍濤的臉,把他從自己大腿邊掰了開去,他盯著淚流滿面的潭劍濤吼叫起來:“你這是為了什么?你要殺王天逸?你究竟是為了什么?!”

潭劍濤的腦袋被晃的搖來蕩去,哭聲好象沙漏中的沙越晃越少,淚干了就露出一張驚慌的面目來,原本魂飛魄散的他,七魂六魄終于被晃了回來。

“我”潭劍濤扭曲的面容下發出一聲愧疚,但馬上被他咬牙切齒的打散了:“我要殺他!因為我和他是不共戴天之仇!他打折我手腳!此等大恨我不報枉自為人!”

“你”張川秀盯著自己的兄弟愣了一下,猛然吼道:“你放屁!”

潭劍濤愣住了。

張川秀也愣了。

只因為他第一次對潭劍濤口出惡言。

張川秀出身書戊組,自己武功一塌糊涂,為人膽小怕事,和潭劍濤相識也是緣于奉命伺候受傷的潭劍濤開始的,這種人不是不罵人,是不敢罵人,謹小慎微自慚形穢慣了,更何況對潭劍濤這種以尊卑身份結實又以救命兄弟相處的人。

張川秀自知失言,但他沒有道歉,他接著說:“我們吃飯的銀兩還有這酒館都是王天逸給的,你如果以他為不共戴天的仇家生前要受他的好處?!那時侯你的骨氣呢?你的仇恨呢?為何受了他恩惠又要害他?!我寧和你第一次見面就用菜刀砍他啊!”

跪著的潭劍濤瞠目結舌,他呼呼的喘著氣,在自己頭低下的那一瞬間,他猛地站了起來,他沒有低頭。

“我當時為了你啊。你得病需要銀子啊。”說這話的時候,潭劍濤把眼睛轉向了另外一邊。他不敢看張川秀的眼睛,因為他撒謊不夠熟練。

撒謊也是看身份地,一個身處餓死邊緣的江湖棄兒絕對是沒有多少機會撒謊的。

“為了我?今天早晨你突然帶了三個高手來也是為了我?你們不讓我出廚房也是為了我?你拿著刀看著我。說求我千萬不要出廚房,你是為了我?你現在把我牽連進去也是為了我?更何況你這要是殺王天逸,我可是欠他地!”

潭劍濤不語。

“我這人認命的!”張川秀指著潭劍濤一聲大叫:“那個時候你也說認命的!你手過你不恨王天逸地!你說過這是命!你也認命!”

“那時候是情非得已!”潭劍濤扭著頭大叫。

張川秀跳了起來。恐懼的眼淚在眼圈中打轉,他問道:“你在王天逸家里究竟見到什么?你沒去他家的時候不是這樣!你去了之后怎么突然會有這種事情?你天天晚上哭,我知道,可是哭歸哭,恨歸恨。你不能干出了這種受了他的好又反噬的勾當來啊!更何況干出這種設套殺人地事情來啊!你套的可是稱你為兄弟的人啊!”

潭劍濤猛地轉過頭來,嘴里咬牙切齒,眼里卻虛弱的纏著恐懼,他張開嘴動了幾下,卻還是沒有說出什么話來。

張川秀哀嘆一聲,叫到:“我當初就說不受王天逸的好,為什么?我害怕他!你和他處過幾年?我和他處過幾年?你知道他有多狠?你能在滿屋人的嘲諷中堅持幾年練武嗎?你能在結交豪門少主后不動聲色嗎?你能一翻臉就敢把同門打的血流滿地嗎?他和你我不是一種人!你在甲組可能見得都是英雄。單我們戊組。象王天逸那種人太少,就像鶴立雞群,說實話,我和他相處這么長時間,他留給我唯一地印象就是恐懼”

“別說了!我如果不殘廢不會比他差!”潭劍濤血涌滿面,他大吼出口才發現他可以容忍恐懼但不能容忍王天逸比他強,在提到王天逸地時候,腦子里想到的居然是那豪宅和那駿馬。

“你不比他差?”張川秀怒極反笑。“他殺過多少人了?殺得是誰?有比他弱的嗎?王天逸這種人如果要做掉你的話,你以為你一個人就能擋的住?那你真英雄了!”

一句話,潭劍濤臉色由怒紅轉成蒼白,他呼呼的喘氣,看了自己的手又看了自己的腳,心頭狂跳,張川秀提醒了他。

他自從見識過王天逸地奢華生活后,一直是拿自己未殘的幻想和王天逸想比,從來沒想過如果王天逸不死,就算他在長樂幫中混的再爛,他一個人發起狠來,自己就算手腳完好也擋不住王天逸這樣兇悍的殺手,屠殺青城之戰潭劍濤可是親歷,只是王天逸重逢的親切和幾年的時間給他帶來的只是戊組甲組此類的回憶,沉浸在自己在江湖中縱橫寥廓的幻想中,竟然忘了王天逸曾經做過什么,此刻王天逸那晚的猙獰與可怕歷歷在目,幾乎讓他閉過氣去。

王天逸這種人就算再落魄,一個人干掉他這樣的殘廢也是輕而易舉的,潭劍濤身體搖搖欲墜。

耳邊張川秀帶著哭腔的聲音仍在喋喋不休:“你既然受了王天逸的恩惠,自當是以恩人相待,奈何做出今日這事,認命就認命,反復無常誰受得了

潭劍濤自覺腦門上血突突的在跳:閉嘴!”

一聲大吼,潭劍濤掏出那把剝魚鱗的刀顫巍巍的對住了張川秀。

“你要殺我?是滅口嗎?”張川秀看著那刀,臉上似笑非笑,倒像是要大哭一場:“你剛才用這玩意兒讓我坐在那里,你以為我怕的是你嗎?我不敢在那些高手面前生事而已。你能殺人嗎?醒醒吧,劍濤,你早不是青城弟子的領袖了”

潭劍濤面如死灰,刀當的一聲掉在地上,那片粘在上面的干癟魚鱗輕飄飄的磕飛了。

“川秀,我去找計百連,拿到銀子后就遠走高飛了,你不要不要不要給王天逸說”潭劍濤雙手下撐。拿不定主意是不是磕頭。

張川秀無力的揮會首,臉別過去說道:“你地事我管不了,也不管”

看著潭劍濤那劇烈喘息而起伏的背影消失在門里。張川秀一聲嘆息癱坐在椅子里,叫道:“說什么說啊,要是王天逸翻臉。弄不好我也沒命了,還落個恩將仇報的惡名”兩行熱淚滾滾而下——

“左爺,我一直仰慕昆侖,您知道我祖父地叔叔的女婿,就是昆侖的。聽他說那個時候昆侖,武黨,少林三雄并立,委實風光地很”聽著客人的喋喋不休的馬屁,宿醉未醒的強忍著頭疼,打了個哈欠,盤腿坐在椅子上的他毫不顧禮節,揭開客人所送禮物的蓋布,看見竟然是一盤罕見的西域水果。眼睛一亮。伸手拿了一串葡萄張口便大嚼起來,連核都不吐。

看主人如此喜歡自己的禮物,客人眼睛一亮,唾沫飛得更遠了,昆侖的人全是貴客,做為一個沒有后臺的江湖諞客,能輪上他來拜見委實不容易,花了不少銀子。當然要好好的表現一番,目的就是看看昆侖有地長樂幫地鹽引能不能轉賣給他,這可是好東西。

不過眼前這個昆侖高手左飛可是能氣死人,不光是一股酒氣熏熏的來見人,而且根本不好好聽你的,不停的打哈欠,嘴里恩恩啊啊的,讓這客人恨不得有跳起來狂抽左飛耳光的沖動。

就在這時,一個下人過來對哈欠連天的左飛湊著耳朵說了一通。

就在客人瞠目結舌的中,左飛竟然連個招呼都不打就大喇喇的撇下他出去了。

不一會,左飛連蹦帶跳地回來,也精神了,象只猴子般坐在椅子里挪動不已,盯著客人上上下下看個不停。

客人驚異之下,卻以為左飛徹底醒酒了,身為江湖諞客,口才好不好另說,但對人談生意卻是一談就上癮,見到自己說話的對象精神頭來了,自己更興奮了,天花亂墜的說的更起勁了。

左飛則好象懷里塞了一條猴子,在椅圈里挪來挪去,一會低頭咬牙切齒一會盯著說客發呆一會又把拇指塞進嘴里大咬。

“左爺,您這是”聽眾興奮當然好,但如此扭動不安委實讓說的人有點忐忑,說了半天,說的人試探的問道,想看看這個昆侖派的高手是不是有羊角瘋病。

左飛啪的一聲跳下椅子,連拖鞋都不穿,就赤著腳走到諞客面前,幾乎鼻子碰到鼻子問道:“你叫計百連?”

“哈!”計百連往回縮頭,聞言一愣,心想說的爺爺我口干舌躁,弄了半天你都不知道我是誰啊,當我開頭的抱門號是放屁啊,心里怒歸怒,但轉念一想,不管你剛才怎么當我是屁蟲子,只要聽我的還是等于我成功了一半,于是臉上笑容滿面連連點頭:“是是是鄙人計百連,已經抱過名號了,大約左先生沒聽清”

“都是青城的,怎么養出你這樣的王八蛋?!”左飛突地一聲冷哼。

“啥?”計百連還沒回過神來,眼前已經拳影飛閃。

“哇!”慘叫中,計百連連人帶椅子被左飛一拳摜在地上。

“左先生,你這是做什么?”計百連畢竟是練過的,一個冷子爬了起來,捂著臉抬頭滿臉都是震驚,可是他看見的是道裹著勁風的黑影迎面撲來。

左飛的脛骨。

計百連連慘叫都發不出,被左飛一腿抽在臉上,力道霸道得連身子都順著這腿朝門口飛了出去。

“啪嗒”計百連不知滾了幾滾,手碰到門檻身子才停住,滿眼黑暗中金星亂飛,一條腿從他臉上跨了過去,有聲音在頭頂叫道:“阿飛啊,我說的是:你讓他走就好了,我的人早準備好了!你何必自己出手?這里可是慕容的地盤。你真是亂來!”

左飛的聲音傳來,遙遠的好象在天邊,是笑著說的:“聽說他對你出手,我沒忍住啊,兄弟啊”

金星消失了。黑暗籠罩了一切,計百連徹底暈了過去——

“張老板,這是怎么地了?”讓潭劍濤支開了。這個店地廚師伙計現在才回來做工,在門口看到店里的一邊狼籍,在門口遲疑著要不要進來。

張川秀委頓的抬起頭來。他一張臉蒼白地好象老了二十歲,“今天歇業,你們放假吧。”

送走伙計,張川秀顫巍巍的站起來,渾身一抖。猛地撲到門邊,把被生拆下來的門板上地劍拔了下來,哐啷一聲扔在地上,把門板推進門框,又抄起門后的門閂,作勢要把這搖搖欲墜的門閂上。

但一手抵住門一手拿門閂的他,突然停頓。他看了看腳下的那把劍。那上面還一閃一閃地發著光,寒光,他扭頭朝后看去,透骨釘的尾巴烏油油的和劍光呼應著。

門閂脫手掉在地上。

張川秀看著自己的手,那上面都是硬繭,但卻不是刀或者劍磨出來,磨出那些繭子來的只是菜刀,做菜的菜刀。而他要閂上的卻是剎那間地江湖殺場。里面還飄著殺氣和血腥地江湖殺場。

“我這樣的手能閂上這門嗎?”張川秀一聲嘆息,退了開去,門板轟然倒地,砸在劍上發出一聲輕脆的鳴叫。

張川秀怔怔的倒退著,仿佛門板倒地的空擋里射近來的不是陽光而是無常的勾魂地獄火。

突然他扭身,猛地穿過這殺氣騰扔的前廳只往后院沖去。

很快他就拿著一個包裹象剛才那樣沖出來了,包裹很小,但這里面是他所有地財產。

他對著那道陽光沖去,仿佛那是通往極樂世界的唯一同道。

但他還是停在了門口。

逃避危險也是需要勇氣的。

而他還是沒有鼓起這一走了之的勇氣。

回過頭他,他緩慢而絕望的轉頭走回店里,把三條腿的桌子扶正,用手擦去上面的污漬和泥土,看著這個店,這個他夢里出現無數次的舞臺,在這個舞臺上面,他開心歡笑,他和他未來的娘子一起歡笑,還偶他們開心的兒子。

包裹無力的掉落在地上,在血漬上打了一個滾,張川秀伏在一個桌子上抽泣起來——

他和他的娘子還有兒子正在歡笑,突然渾身是血的王天宜握著鮮血淋漓的長劍沖了近來,他盯著張川秀叫道:“我已經殺光所有青城高手,后面還有追兵,你幫我擋一擋!”

血的紅色肆無忌憚橫沖直撞,一切都變得血紅無比。

“川秀!川秀!”正渾身發抖的張川秀被人大力搖晃醒了,面前站者的是潭劍濤。

“你這是怎么了?”

“我沒等到計百連!”潭劍濤眼睛已經完全變成紅的了,恐懼的好象要凸出來。

“哎,那你要怎么辦?”張川秀一聲嘆息。

“咱們逃命吧。離開這建康,回北方去”潭劍濤言無倫次的說到。

“我不走。”張川秀斬釘截鐵的說道。

“我沒參與什么江湖事情?我憑什么要走?”張川秀說道。

“你難道沒有在青城學過藝嗎?”潭劍濤急的好象要跳起來,“這里是你我的酒館,王天逸在這里受到伏擊,萬一他要報復,你也跑不了啊!”

“沒做就是沒做,老天作證!”張川秀恨恨的嘆出一口氣,“他來找我,我就是這句話!要殺我,我還是這句話!隨他娘的去吧,我不走,老子認命了。”

潭劍濤倒抽一口冷氣,看了張川秀良久,才說道:“川秀,你是不是不敢跑吧?你和我一起跑,你就背實了一樣的罪名。”

心事被潭劍濤叫破,張川秀一窘,但生死關頭,也沒心情搪塞,張川秀直接承認了:“沒錯。”

“你呀!”潭劍濤一聲悲叫:“你這是把命放在王天逸手里啊,他可是殺人如麻啊!萬一他不論青紅皂白上來就砍,你命休矣,還不如和我一起逃命,起碼活命與否還握在自己手里。”

眼淚滲出皮膚,把張川秀眼睛滲成紅色,他慢慢的說道:“我說過,我認命。”

潭劍濤氣得大叫:“我拉你入水是我不對,但是你這樣聽天由命,是把自己的小命當球耍啊!你有點勇氣好不好?!”

“我不怕認命,我怕的是反常,既然我一直認命,那就認下去好了,要是死了,我認了。”

潭劍濤閉嘴了,他看了張川秀良久,“啪”的一下跪下了:“我對不起你,我要走了。保重。”說罷連磕三個頭。

張川秀沒有阻止,等潭劍濤磕完,他指著地上那個染了血跡的包裹說:“我剛才想跑,想在我不走了,包裹里有一身衣服幾兩碎銀子,我們的所有家當,你拿者跑吧。”

潭劍濤喉頭嗚咽一聲,生生的吧哭聲咽了回去,在淚花中無聲的又磕了個頭,檢起那包,頭也不回朝外走了。

“唉”張川秀長長嘆了一口氣,慢慢站起來,拿了掃吧,開始打掃店面——

天黑了。張川秀終于弄干凈了這小店,他點起了油燈,抱起了一壇子平時他絕對不舍得喝的好酒,自己倒上,開始喝起來,每一口都在口里漱幾圈才吞下肚去,要把這美味滲進骨頭記進心里。

一輛馬車停在了這酒館的門口,一個小廝摸樣的人下來馬車,急咻咻的跑進店里來。

“客官,本店今天歇業。”張川秀說道。

“您是張川秀掌柜?”那小廝問道。

“是我,怎么?”張川秀聽得居然是找自己的,抬起頭來。

“我是計百連計爺派來的。”那人壓低聲音說道。

一聽計百連這家伙的名字,張川秀眼睛瞪圓了,問道:“什么事情?”

“計百連說事情敗了,讓我請您趕緊離開,此地危險。”

張川秀一仰脖子,灌下一大口酒,大叫道:“狗屁事情?計百連我不認識!滾!”

那小廝一驚,伸手擺了個刀切的手勢,說道:“就是潭劍濤牽頭的事情啊,現在情況危急,怕您有危險,馬車就在門外,您趕緊走吧。”

“危險?什么危險?老子就在這里,愛來不來!我不和計百連什么的攙合,滾!滾!滾!”

那小廝還在糾纏,張川秀不耐煩起來,連酒壇一起朝那小廝砸了過去,那人這才驚訝的跑了出去。

“危險?我***開個酒館高興死,居然有危險!操計百連他大爺的!”張川秀又拍開一壇酒對著嘴灌了下去——

“川秀?川秀?”夢里有人在叫自己,伏在桌子上睡著張川秀抽泣著擼了擼鼻子,慢慢的張開了眼睛。

擦去眼角淚痕,張川秀看清了周邊的情況,酒也驚醒了大半。

夜已深,小店里卻燈火通明,店里站滿了荷槍佩刀的武林中人。

而和他對面而坐的就是王天逸,正看著自己微笑。
wlt61028 發表於 2012-6-22 15:51
卷八 建康縱橫 第十二節 建康密約

“天逸?!”

就是剛才,趁著烈酒一陣一陣的沖擊,曾經無數次想過如果王天逸是死是活,自己該怎么辦,此刻一見到那王天逸,卻想不起說什么了,也不知道說什么了,張川秀所做的只把手伸過桌面,一把握住王天逸的手,緊緊握住,用盡全身力氣睜圓雙眼想看清他的臉。

但在破窗灌進來的風中,燭光很暗。

側身坐在桌邊的王天逸半邊臉淹沒在黑暗里,只有下半截看得清楚,但就是這下半截,在張川秀握住他的手之后,上面露出淡淡一笑,接著王天逸伸出左手,輕輕在張川秀手背上拍了幾拍。

手很溫暖!

溫暖得宛如友情。

張川秀想笑又想哭,他三魂六魄回來了,但等他舒了口氣,正要開口的當口,抬目一掃,那魂魄又散了,心頭那股友情攪起來的暖流還沒起來就如青煙一般被寒氣逼人的夜風吹散了!

因為他這個時候注意到了周圍的人。

這些圍著自己和王天逸站著的人,人數并不多,但卻好像要把這小店擠碎一般。

這店雖小,但坐滿小店的食客也比他們多,不過那個時候誰也不會有店被擠碎的感覺,因為食客絕沒有這些人的氣勢。

這些人全部是江湖中人,一個個看著就強悍過人,攜帶著兵器,表情冷峻,甚至可以說有殺意,加上全部身著一模一樣的服飾,張川秀絕不會懷疑這樣的說法:如果這小店是個木桶。這些人就如放在木桶里的火藥,一旦炸開,他們周圍的一切都將化作齏粉。

王天逸也穿著和他們一樣的服飾,不同的是他們站著。而他坐著。

張川秀慢慢的轉頭看了一圈,又把目光放回到對面的人身上,是慢慢的放,謹慎地放,就如在深山老林里怕激怒野獸那樣的謹慎,身里的酒氣心里的蔓延開的恐怖壓開,化作汗水滋滋從全身每寸肌膚往外逃。

對面的王天逸并不急著說話,他仍然在淡淡的微笑。這種微笑從張川秀認識王天逸開始見過無數次,有時是他們諷刺過他后,有時是他們夸獎他后,有時是他們一起在廚房偷酒食后,這次和那些并無不同,但口里發干,鼻子里灌滿了全身蒸騰開的汗酒味。張川秀的眼里的王天逸的微笑再也不同。

如果說原來張川秀害怕王天逸這個睡過一張通鋪的同門,還是因為王天逸這個人他認為太兇悍,那么現在統率這么多虎狼而來的王天逸給他的不止是恐懼,還多了一層威壓。

王天逸和他手下身上穿的長樂幫服飾和腳下這長樂幫的地盤融為了一體,瞬間變成了一座黑色巨山,張川秀感到自己被這山卡在了山頂,而對面就是一個隨時可以撕裂自己這個沒本事的倒霉人的猛獸巨口,那是帶著森嚴威嚴的微笑。

“天逸。你沒事吧…和我不相干…都是譚劍濤做的…粽子…對…你記得吧…我做的…我勸過他…你知道我有多感激你…是給你報警的…他瘋了…真沒我事…他無恥…剛才計百連還找我…看到你沒事我太高興了…我不搭理他們…譚劍濤不是東西啊!…”張川秀言無倫次的說了起來,把示好和洗脫慌亂地攙在了一起,他握著王天逸的手死死握住,他的手心越來越冷,王天逸手背上的溫暖就顯得越來越熱,好像成了張川秀這溺水中人手里的稻草,不敢松開半點。

“我知道。”王天逸嘴角咧開了,笑容變大了,他對著張川秀輕輕在嘴里揮了揮手,張川秀馬上住嘴。但一雙眼盯住黑暗中時隱時現看不清楚的王天逸的眼睛,瞪到眼睛發酸,就如他僵硬的握著對方的手臂那樣酸。

王天逸指了指桌子的旁邊底下的黑影,張川秀扭頭過去,仔細一看,差點沒背過氣去,下面居然跪著一個人。

譚劍濤就跪在桌子旁邊。就在自己和王天逸中間。

說別人壞話的時候,居然人家就在自己腿邊聽著呢,張川秀當然會羞愧,臉馬上紅了起來。

王天逸對他報了個理解的點頭,轉頭對下面的黑影說道:“譚兄,你真好手段,差一點你就把這酒館年底分紅的人從三個變成兩個了,呵呵。”

陰影里跪著的譚劍濤并沒有嘗到錦袍隊新手捆人的手段,原來只是低著頭跪著,大約不敢有任何動作,此刻聽到王天逸調侃他,猛地立直身體,想抱王天逸大腿又不敢,只能帶著滿臉淚痕大叫:“不干我事啊,是計百連強迫我干的,我不干他就要……”

譚劍濤不停的在說,不停的在辯解,好像要說完一輩子的話,一邊說一邊渾身哆嗦,每哆嗦一下,旁邊看著的張川秀跟著就一哆嗦,仿佛那無形架在譚劍濤脖子里的劍一樣的架在自己脖子里。

譚劍濤不住口的辯解和叫冤急不可耐的爭著從嘴里往外沖,多的如同在嘴里流淌出一條河。

王天逸就在這條河的河心坐著。

但任河水如何沖刷,王天逸表情只是漠然。

不知過了多久,很可能只是一小會,無比恐懼下的譚劍濤用盡全身氣力要用舌頭救命,所以喉嚨很快就啞了,但張川秀覺得好像天地生成般那樣長。

在譚劍濤嘶啞的喉音中,王天逸仿佛自言自語般說道:“一個人幾十年才可長成,但殺死他一劍就足夠了;信義何嘗不是如此,毀掉它,一次足矣……”

這聲音很輕,但卻如重錘一般一下就捶爛了譚劍濤的舌頭,他跪在那里,聲音嘎然而止。

說什么,對方也不信了。

如果他不信,會有什么事?

譚劍濤呆呆的看著閉目不語的王天逸。慢慢的茫然四顧,然后他看見了張川秀,他膝行朝張川秀過來了。

張川秀也看見了他,心里第一感覺卻是害怕。宛如地上跪行那人是瘟疫一般,他想躲開,越遠越好,但對那人的情義卻如絲線一般把他們連在一起,躲是不躲,張川秀不知道。

所以手足無措的他被譚劍濤抱住了腿。

“川秀,求求你!看在以往交情的份上,替我求情。饒我一條賤命!”

看著譚劍濤的模樣,王天逸從懷里掏出一張水泡過的紙團,舒展開對著譚劍濤和張川秀扔了過去,紙有氣無力地落在譚劍濤頭上,張川秀看得清楚,是張銀票,三百兩。

“我今天上午來的時候。這銀票還沒泡水,本就是要給你讓你回家謀生的,兄弟不好做,但還是要保全你的面子。”王天逸嘆了口氣:“可沒想到你居然給我設套,不是川秀提醒我,先發制人,真給那三個高手抹了。”

“后來靠水遁才脫身。這銀票在懷里也泡花了,沒有錢莊會兌了,現在是張廢紙而已了。譚兄,何苦來著?”

譚劍濤溫熱的淚水浸透了張川秀的褲子,竟然熱的刺骨。

一瞬間,這熱流竟然成了勇氣,張川秀心里大叫:“不要不要”,但他的頭卻不停地對著王天逸強扭了過去,脖骨都咯吱作響,如同生銹的門軸。如此艱難,舌頭在“不要”的心里喊聲中不受控制的跳動起來,說道:“天逸,他是中魔了,看在都是同門的交情上…”

王天逸把身子往椅背上一靠,藏進了黑暗里再也看不到了,只是手一揮。緩緩說道:“看在以前的份上,才讓他回來一趟,最后看看你,我已經仁義盡致。至于你說的,這是江湖,有自己的規矩,我也沒法子。”

話雖如此,王天逸心里卻也嘆氣:本來可以靜悄悄的讓譚劍濤消失的,但這樣一來,張川秀這膽子不大的兄弟以后還能怎么交往,不嚇死就是好的了,他已經證明了自己與此事無關,他思來想去,還是把譚劍濤提摟回來了,讓大家把事情挑亮堂,說明自己也是沒法子,以后也好相作。

不過王天逸知道張川秀會求情,根本不打算在這個問題浪費時間,直接堵死話頭。

譚劍濤看了王天逸一眼,抱住張川秀嚎啕大哭起來,大叫:“川秀啊,救兄弟一把啊,天逸不聽我的,你說明一下啊,大家都是青城同門啊……”

在夜里,譚劍濤的哭聲份外刺耳,王天逸皺起了眉頭,接著做了個無可奈何的手勢,說道:“川秀,今天我有要事還要處理,劍濤咱們走吧。”

說罷一揮手,馬上兩個虎狼手下突前把掙扎不休的譚劍濤拉了過去。

“川秀啊!”譚劍濤大叫。

“天逸!”張川秀剛才聽王天逸知道了自己在這事中的角色,又被譚劍濤的慘狀一激,忘了恐懼,心頭一熱,站起身來走前一步,“啪”的一聲跪在了王天逸面前。

“求求你,放過他這一次吧,天逸。”張川秀跪著給王天逸作揖。

王天逸牙齒猛地咬在了一起,頭往后一仰又唰的一聲搖了過來,他看著張川秀道:“川秀,他可是要殺我啊!我當你是兄弟,你卻給我下跪為他求情,難道是用你我的交情來威脅在下嗎?”

這番話不長,卻如一桶雪水澆下,澆滅了張川秀心頭那熱,王天逸這種人別說已經是長樂幫能統管手下的頭目,就是他一個人也不是張川秀敢威脅的。

他不可能聽不出王天逸把稱呼從“我”換成“在下”的森然威脅之意。

真要為了和譚劍濤的交情不惜用和王天逸的交情來威脅嗎?

王天逸和自己是同門之誼,不過性格不符,不是一路人,但對自己相當夠朋友;譚劍濤雖然以前高高在上,卻和自己是患難之交,算是同為天涯淪落人。但又對王天逸做出了忘恩負義之舉。

張川秀心里那桿秤不能不秤量幾次,但卻快如閃電,他根本想不動事情了,只是按自己的直覺來做事了。

事實上。他只是呆呆看了王天逸一眼,就流著汗爬了起來,低著頭坐回了椅子里,既不敢看王天逸也不敢看譚劍濤,不再吭聲。

真正加碼的不是二者的仁義,而是他是個謹小慎微認命的人,就算偏了譚劍濤一方又如何,在王天逸面前豁出命去爭嗎?

他不是這種人。所以他還活著,而譚劍濤就要死了。

譚劍濤連哭的力氣都沒了,王天逸卻唉聲嘆氣地說了一句讓張譚兩人差點暈過去。

王天逸說:“唉,都是同門,這樣我也難受,看在川秀你面子上。我王天逸這個人就網開一面吧,不追究譚劍濤這事了。”

接著他指著譚劍濤道:“不過譚兄馬上離開建康吧。不要讓我再見到你。”

事情就這樣完了?

張川秀自己都難以置信,王天逸真是給看重自己啊,他又一次握住了王天逸的手,一樣什么也說不出。

這次不是害怕,也不是驚訝,而是由衷感激。

為了一個朋友看重自己而感激。

為了別人給自己的這種尊重和地位而感激。

一個兇悍冷酷的江湖高手,一個住著豪宅大院手下高手如云的幫派干將,只是為了交情。就放走圖謀刺殺自己的人,這是什么樣的交情?自己在他的心中是何種地位?而自己不過僅僅跪了一下,說了句話而已。

譚劍濤也滿面流淚的又給王天逸跪下了,不停的抽著耳光,說著自己該死,這個死里逃生的人此刻卻不怕死起來,甚至于求死,去搶奪周圍高手的佩劍要自盡,以至于連右手都弄傷了,王天逸只是淡然的揮了揮手:“你現在走吧。我說話算數。”

是夜,張川秀送譚劍濤離城,一路上,譚劍濤癔癥般說了無數自己對不起王天逸自己該死,張川秀只能安慰。

在路的盡頭,譚劍濤問張川秀要不要一起走,張川秀拒絕了,他心里還一只咀嚼著王天逸離開酒館前對他說的話:“留下吧。都是兄弟,我不會虧待你的。”

這種交情的溫暖和前途光明的振奮讓張川秀在回來的路上不停的發笑,先前計百連來叫的時候都不走,現在怎么會走?

他不知道的是,如果他跟著所謂計百連的小廝走的話,他會更早的見到譚劍濤,兩個人誰也不用走了。

江湖認為,推人入陷阱再給人一個警報和直接推人入陷阱并無分別,所要分辨的只是陷阱是誰設的,王天逸也是這樣=認為。

而王天逸正為他做的選擇而慶幸不已,雖然張川秀那樣做,他更省事,可是他不愿意省這個事。

人畢竟不是刀,只要精確地砍殺就夠了,起碼王天逸還不是。

張川秀此刻的激動和王天逸此刻的慶幸不是此刻的譚劍濤所能想到的,他只是急著離開,越快越好,越遠越好。

哪怕只能用殘腿來做到此事。

==================

中午一輛雙馬拉的大馬車一路急奔到了建康玄文湖岸邊,幾個錦袍人從馬車傷跳下來,利索的從車廂里拉出一個扭動著的麻袋,四人一人拽住一個角,腳步如飛,眨眼間就急奔到岸邊等候已久的木船上,木船帶出一條狹長的翻滾水花,箭一般的朝水氣蒸騰的湖中射去。

船在湖心剛停穩,船樓的簾子掀起一角,王天逸的臉露在了陽光中,他滿臉憎惡的看了一眼那個扭動的麻袋,又縮回了艙里陰暗中,在放下了簾子之前,他低聲下達了命令:“快點。”

幾個大漢七手八腳的從麻袋里拉出一個捆的如同粽子般的漢子來。

“知道為什么抓你來嗎?”一個錦袍高手抓住著那人的發髻,生生的把他的腳拉離了船板,那人驚恐的扭動著身體,仿佛一只在鳥嘴中痛苦掙扎的蠶。

“各位好漢,我計百連只是個老實商人,與各位好漢往日無仇……”那人卻正是掮客計百連。王天逸曾經的同門。

“在這還敢裝?!”提著計百連的那人冷笑一聲,腰一躬,手提著計百連發髻朝船舷猛力下按,計百連“嗵”的一聲。腦袋被摁進了碧綠的湖水中,只剩下捆得死死的身體在船板上扭來扭去,好似要爆炸一般,連捆他的繩子都咯咯響起來。

不知過了多久,計百連才被拽出了水,滿面發綠,眼睛只翻白眼,水草和湖水從四面吸氣的嘴里溪流般往外噴。

“我家頭忙著呢。小子,我問你,你做了什么了?”那人兇神惡煞的問道,根本不管計百連剛從無常那里溜了一圈。

面對這樣的事這樣的人,傻子也知道自己處在何種可怕的境界之中,計百連不待把肚子里哐啷亂響的水吐凈,死命地把疼的要炸開般的腦袋中的思緒整齊。艱難的說道:“我什么也沒干……”

“沒干?”

“沒干……”

“哼!”簾子后傳來一聲陰冷的冷哼。

“嗵!”計百連的腦袋又被摁進了水里。

“我說!我說!我全說!”第三次被提出水面的時候,計百連的最幾乎一離開嘴就嚎叫起來。

被重重的扔在簾子前,肚子上又挨了重重一腳,正無力呻吟著的計百連的身體突地有力的弓成了一個蝦米,一股血水隨著這一腳從肚子里爆裂似的沖了出來,船板上抖地出現了一道混著小草小魚的紅色痕跡,很長很長。

“我說…我說…咳咳…我偷運了五架…咳咳…神擊弩…還有一瓶‘封喉箭’的毒藥進入貴地…我再也不敢了…長樂幫…好漢饒命……”

神擊弩是唐門出產的讓高手也談虎色變的暗器,威力不必諱言。而“封喉箭”也是唐門的頂級毒藥,是見血封喉的兵刃涂用毒。

但更可怕的是兩者組合使用,怕是武神也要皺眉頭。

不過慶幸的是兩者組合使用的時候卻是少之又少。

原因有三個:

其一是因為唐門不僅是奸商而且是很鬼的幫派,一來好東西都先裝備自己人,出售江湖的不多,以抬高市價;二來唐門雖然號稱七雄之一,但因為其幫派信任血緣姻親,不怎么招募外來好手,而且家族生意主要靠極品武器和藥材,其財源不如其他經營布匹鹽業礦石的幫派更深厚。正所謂賣古書的絕對不如賣草紙的賺的多,因此雖然唐門完成致命一擊的本事可能天下無雙,但如果發動拼財力拼人力的幫派大戰,他們絕不如其他六雄。

試想假如大量的頂尖刺殺武器流入江湖,一個沒什么勢力的高手就有可能完成對門派大人物的刺殺,而各個門派的大人物都是仇敵遍及天下的人,不死幾十個掌門或者幫主才怪呢。整個江湖還不拆了唐門?

正因為這兩個原因唐門很聰明的限制過于危險的武器出售數量,而且頂尖武器價格因為供不應求高不可攀,有渠道有財力的買的起的只能是大門派,但給弱者雪中送炭讓他可以“刺將”則是江湖公憤,畢竟江湖中有理的總是豪強門派,他們刀硬嘛。

這樣在牟取暴利的同時也防止引起武林公憤——畢竟能造這些武器只有唐門的能工巧匠,目秀于林,風必摧之,讓一部分人怕你可以牟利,而所有人都怕你,只能是自取滅亡。

唐門能夠以血緣經營的人數相對較少的門派在武林中屹立不倒,其實就緣于他們這種精明。

所以“封喉箭”這種東西,江湖中能買到的機會微乎其微。

建康作為長樂幫和慕容世家搶奪多年的戰場,仇大怕就多,對于這些可以做致命突擊的武器是嚴加限制的,只能由他們自己和唐門交易,其他門派其他人發現運進來就嚴懲不貸!

不過不管是武林秘笈,還是嚴禁銷售的毒藥,還是強力無雙的勁弩,只要有這種東西,就肯定能買到。

這也是掮客存在的意義。

對于危險的貨物,與其說他們出賣這種物品,不如說他們出售搜索的心血和刀斧加身的風險。

心血多大、風險多高,價格就多少!

計百連就是一個把頭掖在褲腰帶上來賺銀子的家伙。

就算王天逸在簾子里聽見也是一怔。他原本是要問計百連那些一流武功的刺客是什么來路,受了誰的指使,沒想到計百連卻說出個偷運這些玩意進建康的事情來。

慢慢咬著牙齒,王天逸用看傻子的眼神看了一眼在外面掙扎的計百連,心道:“五架神擊弩……‘封喉箭’…這些玩意兒得多少銀子了?!殺我一個王天逸用得了這么浪費嗎?我項上人頭至于這么值錢嗎?”

雖然把計百連身后的人當傻子,當怒氣卻絲毫不減,誰要是差點被刺死恐怕都一樣,王天逸拍了拍墻板。外邊的人又把計百連提摟起來,再次把他的頭摁進了碧波蕩漾的湖里。

“估計還是青城派的甄仁才指使的!”王天逸恨恨的用鼻子出了口氣,無可奈何的氣:“上頭交待不能對他們用狠的啊……!”

粗氣哼了幾口,王天逸心里突然想起了一個人,拳頭陡地捏緊了,表情掖猙獰起來:“媽的!要我的命?怎么能給你?幫里不讓動你,我自己請殺手去做掉你得了!拼了!什么長樂幫、什么霍長風、什么林謙。都他媽是狗屎!反正我得活著,老子這條命還要有大用呢!”

他想起的卻是易月。

“咄咄咄……”外邊計百連頭沒入船舷下看不見了,趴在船板上的腿卻發瘋的踢著,開始還有勁,后來就越踢越慢了,聽著仿佛有個和尚也一下一下的敲著木魚。

不過王天逸聽著這禪音只能讓他心煩意亂:“張川秀參與沒有?媽的!煩!上午那三個家伙就是一流高手了,還有五架神擊弩……瘋了!”

突然間,王天逸那心煩意亂的表情凝固在臉上。猛地又變成一個難以置信的驚訝,他猛地站起來,大叫一聲朝外邊沖去,連簾子都來不及掀,就那樣撞碎了簾子沖到了門外。

計百連再次被揪著發髻兇猛地拉回到代表生地風里,他已經意識模糊了,如同風燭殘年的老人那樣,讓腥臭的湖水順著嘴角往下淌,連吐的力氣都沒有,更不要說看清周圍身邊人的精力。他只知道面前那個模模糊糊的人正抽著自己耳光,那人還在自己面前大喊大叫,但耳邊的聲音微弱的好像從天邊傳來一樣:“……你要把武器給誰……他們要干什么……干什么……干什么……干什么……干什么……干什么……干什么……干什么……干什么……”

“吸氣吐氣吸氣吐氣……”這是當時計百連心里唯一的想法。

==================

在張川秀送別譚劍濤的三日后的中午,建康城一條偏僻的小街上駛來一架驢子拉的馬車,破舊的和這小街一模一樣。

馬車在一個出售鐵鍋菜刀的鐵匠鋪停下。

四個人從馬車上下來。他們衣著簡樸,但卻身形矯健,還拿著兵器,在地上立定的第一件事情,就是不約而同的轉動脖子四個方向仔細觀察:地上鋪了不知多少年的地板已經被日曬雨淋變得堅硬的黃土淹沒,露出地面的部分顯示這些原本方正的石板已經被鞋底磨成了橢圓,一個賣菜的漢子百無聊賴的抄著手等候著客戶,對面同樣看來無人光顧的賣柴漢子已經靠在柴堆上睡著了,但現在日頭正中天,是吃飯的點,行人稀少,哪里有幾個客人光顧?對面的幾個緊閉院門的院子里傳來的是鏟子和鍋子摩擦聲、婦人吆喝聲、小孩哭鬧聲,街上彌漫的是飯菜的特有的香味。

一切和別的這種偏僻的街道并無不同。

但四個人還是不折不扣的做足了功課,看聽聞遍了街道的每個細節,無異狀。

這才進了叮叮當當作響的鐵匠鋪。

但卻不和里面打鐵的主人招呼,自顧自地穿堂而入,只向后院而去。

在后院的小門處,一個人閃了出來,在狹窄污穢的通道里擋住了四個人,赤著膊,身上全是黑灰。手里拎著個打鐵的鐵錘,年紀輕輕的看起來象外邊師傅的徒弟。

但說起話來卻絕不是學徒的口吻,他冷冷的說道:“只能一個人進去談生意,姓趙的先生。”

“什么?”身后三個人都是一愣,然后盡力朝最前面那個人靠攏過來。最前面那人年紀輕,看起來卻是這幾個人的頭目,他一揮手制止后面人的不滿,對學徒說道:“我是趙先生。我們一起來的。應該一起進去。”

“不行!”學徒拒絕的很干脆:“這買賣風險太高。賣主不想多見人。”

“你知道不知道江湖規矩?風險高又不是不給銀子!他一個人怎么抬的出來?”身后一個手纏紗布的人眉毛一挑,擠到前面來,學徒手一揮對著四人舉起了大錘,滿是敵意地用這動作回絕了他。

“我們的掮客呢?叫他出來見我!”趙先生不滿的說道。

門很快就開了一條縫,一個穿綾羅綢緞的人從這個縫里,先是滿臉堆笑的對幾個人問號,然后滿是歉意對趙先生說道:“沒法子,聯系的賣家是長樂幫通緝的人,他不敢在這里不謹慎,畢竟咱們原先就選擇長樂幫的地盤交易,你給我走一趟吧。”

“你原來不是說你自己就有貨嗎?”趙先生有些懷疑了。

“嗨,”那掮客一攤手:“就算你買龍膽仙丹,哪個掮客不說自己有貨啊?還不都是賺個過手銀啊。這次東西金貴,那賣主不肯脫手給我。”

“這么大的生意,你讓我們一個人進去交易?”有人吼道。

“沒有那事,。貨物精細,總要一看一驗才交易的,這次你們先去一個人驗看貨,等合適了,自然把東西給你們,這次只是驗看,不必用銀票。”掮客趕緊解釋。

四個買家見對方這么說,退了幾步商量了一下,卻是有了分歧。

“趙大哥,我有點感覺不對。總覺怪怪的要不換個時間地點?”有人說道。

姓趙的人想了片刻說道:“掮客我熟悉,應該沒有問題。再說就算有風險,我也要去看啊,貨物總要到手才能成事啊。”

“你獨身進去我有點擔心,畢竟你武藝不如我們,萬一有事就危險了。”

趙先生愣了一下,慨然一笑:“這次來。沒想能生離建康。假如真是你說的萬一,我如不測,就按咱們說好的,換個人領頭,人死心不散!我們不在乎富貴不在乎性命不在乎名聲,我們為討一個正義而來此!”

“趙大哥……”手上有傷的年輕人只喊了一聲卻已經哽咽。

話聲立斷,四人互相對視,卻再也無語。

趙先生點了點頭,再不停留,一轉身跟著掮客傳來后門進了后院。

院子中間有口井,院子太小,好像一進門沒走兩步就踢到那井臺。

“賣家就在堂屋,呵呵。”掮客邊走邊說。

就在這時,身后傳來一聲悶哼,跟著后門一聲響,手上包著紗布的那年輕人,沖了進來,身后傳來一陣怒罵,卻是趁學徒不注意,猛沖進來。

“你!”兩個人同時愣了。

“我一定要跟著你。”那年輕人目光堅定。

學徒緊握大錘跟著走進來了站在門口,一臉的不知所措,其他兩個人在門口站著,除了沖進來的年輕人,其他人全部不知所措的樣子。

“賣家只見你自己啊!”掮客跺著腳大叫,手腳都哆嗦起來。

“他是我保鏢!”趙先生看著掮客失態,有些懷疑起來。

“讓他帶一個人進來吧。”堂屋門后傳來一聲低沉的喝聲。

賣家發話!院里所有人一怔,學徒最先反應過來,用大錘把其他兩人趕回了過道里,關緊了門。

趙先生等三人走到了堂屋門口,一把推開了門。小小的屋里空蕩蕩的什么也沒有,只擺著一對椅子喝一張方幾。

屋里也沒有很多人。

只有一個人。

一個著錦袍的人正翹腿而坐。

看見三人推開門,他微笑起來:“哈,都認識啊。”

“是你!”趙先生和他的跟班同時驚呼一聲。

“嗆啷!”包手的年輕人長劍長鳴一聲脫鞘而出。跟著主人朝著那人電閃而去。

看著這攻來的劍,那個錦袍人只是冷笑一聲,連小手指頭也不動一下,就這樣靜靜的讓滿臉憤怒猙獰的劍手用長劍勒住了自己脖子。

“計百連!這是怎么回事?!”計百連面對的是一張憤怒和仇恨交織在一起的臉,他只能唯唯諾諾的小聲說道:“乾捷,我也沒法子啊,天逸想跟你談談……這是人家的地盤啊……我也是身不由己啊。”

“乾捷,”王天逸開口了。語調一樣的舒適閑淡,好像面對不是隨時要奪走自己性命的兩個仇敵,而是多時不見的好友:“你看,我王天逸是帶著誠意來的,我什么兵刃什么手下都沒帶,就是為了和你談談大生意。”

“趙大哥,殺了他!這個混蛋害了華山不是嗎!”王天逸面前的劍手憤怒的叫著。卻是那日被王天逸筷扎手背打的滿臉血的假店小二。

“小兄弟,你功夫不錯,但做人太急,這不好。”王天逸看著這張年輕憤怒臉上的傷痕,嘿嘿的笑著,又轉向門口對這種怪異局面驚異未定的趙乾捷叫道:“乾捷,你這保鏢武藝可是一等一好手,現在是我的命握在你掌心里。你難道還不敢進來跟我談談嗎?”

趙乾捷看了又看王天逸,對方脖子上架著一把微微顫抖的雪亮長劍卻扔泰然自若,思量良久,冷哼一下,給劍客打了個眼色讓他先不要輕舉妄動,大步進來和王天逸隔幾而坐。

“計百連,你也過來,把門關好。”王天逸大大咧咧的指使計百連,仿佛是老爺指使下人,而計百連卻是如下人一般。雖然渾身哆嗦如篩糠,但仍然乖乖的關門進來,竊竊的縮在角落里,遠遠的離開劍拔弩張的三人。

“乾捷,你真厲害,要不是我問了問計師兄,真不知道你最近收了這么多好手。還特意派了三個來問候我,兄弟那天可是赤著腳落荒而逃啊,士別三日刮目相看啊。”王天逸一臉詭異笑著朝趙乾捷親熱的探過身去,但脖子上那把劍馬上橫了起來,讓他又坐直了身子。

趙乾捷沒有理王天逸的話頭,他朝墻角的計百連瞪了一眼,冷哼一聲道:“我有眼無珠,居然相信了這種人!”

“哎,你可不要這樣說他,他可是有功啊。”幾日前要殺自己的此刻把鋒利的奪命劍架在脖子,王天逸此刻卻顯得越發輕松,輕松的甚至都調侃起來:“要不是計師兄想吃雙餉,想把我這身爛肉一尸賣兩家,今天我們同門三個好兄弟怎能在這里談情敘舊?”

“賣兩家?”趙乾捷本不打算和王天逸說話,但人畢竟好奇,聽王天逸一說,下意識的問了一句。

“本來青城的劉元三師兄,受現在在青城呼風喚雨的甄仁才好友囑托,要來取我項上人頭,恰恰計師兄從中打探我的情報,怎耐計師兄非常缺錢,這也不怪他,他家里在京城的生意被沈家擠垮了,還欠了一屁股債,一家人被逼得就差上吊自殺了,兒子怎能不努力賺錢?

而這么窮的計兄為了多賺點,連青城給他買我情報的探路銀子都給私吞了,想從譚劍濤師兄身上少花錢拿我人頭,嘿嘿,聽說后來,他和你合作做生意,大約你最近過得不容易,酒后訴苦,聽你說,華山岳中巔在壽州被扣,起源在我騙了你鹽引,引起長樂幫攻擊,反而被昆侖坐收漁翁之利,不然華山不會在外敵突襲下群龍無首而投降成為附屬門派。

計兄眼睛一亮,馬上拍胸脯說能取我首級對不?說是自己仗義,聽到世上還有我這種欺騙朋友的人渣怎能不同仇敵愾。說拿我性命不勞你一兵一卒,只要一點銀子就行了,剩下都包在他身上,是不是啊?

其實人家早就知道青城已經請了殺手。我倒是沒想到我這人頭還有人搶,居然還是你!

后來劉師兄念在了我同門一場的份上,突然改變主意,不殺我了,嘿嘿。

但計兄缺錢啊,看看,他身上原來戴滿的首飾全部都是假的,出門見客的衣服只有一套,內衣都爛了還不舍得買。

我的人頭錢他不想舍棄,索性讓你給人,他布局,肯定要我性命,你聽他說的有內應什么的把握十足,居然同意了。

你不知道的是他又去找劉元三了,說自己有本事不讓青城臟手。就讓我死。

看來他不把我的人頭賣兩份錢,他是不甘心啊,這才是好掮客嘛。

所以嘛,我說,沒有計兄對我項上人頭的執著,咱們今天真見不到了。”

計百連哆嗦成一團,而趙乾捷看著計百連恨的咬牙,氣得說不出話來。

“那又怎么樣?!”劍客一聲大吼。“現在我們一樣殺你,祭奠我們的同門親人。”

王天逸一聲冷笑,說道:“我和你沒仇。今天我就是等著你們要和你們談生意的,我想乾捷一定會感興趣的,所以我敢不帶兵刃不帶人讓你這個刺客進來。”

在三對一還是伏擊的絕對優勢下,不僅被王天逸脫身,而且劍客手臉被王天逸傷的不輕,對這個人怎能不切齒痛恨,此刻恨不得一拳打在這張笑得像個包子的臉上:“你這混蛋有什么好談的?!”

說著扭頭對趙乾捷說道:“趙大哥,讓我宰了他!”

趙乾捷卻問道:“你想跟我談什么?”

“你要做的事情。靠計兄恐怕是不行,但我可以幫你!”

“你為什么要幫我?你能幫我嗎?你能幫我什么?”

王天逸一聲笑:“我可不是計兄給你形容的一個小混混!在下這次來,代表的不是我王天逸,我背后是長樂幫,我就是得到長樂幫上層的特令而來的密使,你要知道,在壽州我們損失慘重之至。長樂幫可從來沒吃過這么大的虧,而且武當昆侖聯手,勢力大漲,對我們和沈家的商道也有覬覦之意,我們的敵人是共同的!”

“胡說八道什么?!”劍客一聲大吼。

話被打斷,王天逸的臉陡地猙獰起來,他兇狠的盯著劍客,一字一頓的說道:“年輕人,殺人解決不了問題,只是手段。目的才是一切!你想要什么?嗯?你這個父親被殺門派被滅滿心仇恨的少幫主,我問你,和你有不共戴天之仇的是我嗎?是我們長樂幫嗎?你的劍應該指向誰?你帶著不惜一死的覺悟來到建康,就是為了把氣力用在一個可以幫你們的生意人身上嗎?”

“你!”劍客的氣勢陡然消失了:“你怎么知道?”

“切!”年輕人的愚鈍讓王天逸不屑的冷哼一聲,手抬了起來把勒在脖子里的劍刃朝外推去:“現在我和你們的領頭大哥談生意,你不要煩我們。”

手掌能推開一流劍手的劍刃?王天逸不是武神,但他推開了,因為年輕人的氣勢完全被王天逸壓住了,他只是茫然的求助的看著趙乾捷。

劍刃離開了脖子,離開了肩膀,趙乾捷點了頭,長劍離開了王天逸的身子。

王天逸意味深長的對劍客說了一句:“這本來是我和你趙大哥的私人密談,你也許會后悔進來攙合的。”

接著他扭頭對趙乾捷說道:“神擊弩我給你,封喉箭我給你,甚至還可以提供專用刺殺的最精良的空心灌毒弩箭,不僅如此,目標的行蹤,地形圖,行動計劃,行動掩護,人員運入和撤離,都會全力支持你們,可以說只要和我們共同目標有關的東西,你要什么就給什么。”

趙乾捷說道:“我明白了,你們要借刀殺人。”

“不錯,有我們做后盾,你們這把刀可以更快更致命。”王天逸盯著趙乾捷問道:“你應該愿意做這把刀吧?”

趙乾捷反問:“我有別的選擇嗎?”

王天逸笑道:“昆侖今年攻城掠地。他們這樣復起門派有的只是武力,根本來不及建立江湖關系也沒人才能來文的,只能象流寇一般殺搶,屠滅小門派無數。也結下仇敵無數,你手下十一個人無一不是昆侖的仇人,本就是無處可去的可憐人,都是為求報仇不惜一死的死士,靠著共同的仇恨,你憑借岳中巔交給你的秘密財富聚攏了這群死過一次的人,現在為了賺足仁義的名聲,也給其他人樹個榜樣。岳中巔并沒有被殺,但被武當握為傀儡,生死只在武當昆侖的一念間。他們若強,岳中巔永不得超生,若是昆侖突弱,江湖格局恢復以往,說不定還比現在強點。我們想少林在背后也幫過你們吧?否則以你一個華山的漏網之魚。早就尸骨無存了。既然如此,此刻這樣的機會你們不會放棄的。肯定不會放棄的!”

趙乾捷冷笑起來:“王天逸,你不會沒聽過不怕武功橫的就怕不要命的吧?我自己武功不過三流,但我流亡江湖期間結交的這些換命兄弟個個不僅武功卓絕,更兼人人身披血仇,為了個正義,性命算得了什么?!眾志成城,何敵不破?!不見得非要仰你長樂幫鼻息?你們這群欺軟怕硬背后捅刀子的東西。算得了什么?!”

面對趙乾捷的痛罵,王天逸卻不在意,嘿嘿笑了起來:“何敵不破?你們真以為憑借不要命和一流功夫就能所向披靡了?乾捷就從你刺殺我的事情上來看,這種臟活你們不行!刺殺需要的最關鍵品質是什么?不是不怕死,不是武功好,是能忍!如同專心的釣魚翁,在魚上鉤之前,身側千金無視,頭頂雷劈不理,巋然不動。與周遭天地化為一體,看之如石,觸之如木,如是這般,魚兒才不以為意,方可一擊即殺。象你們這樣,潛于地方領地居然還派員參與別的閑事?來暗殺私仇!真是竊賊夜行還要點燈敲鑼!你們技藝不精啊。心浮于瑣事。沒有我們行家的指點,你們這些好手只能是明珠暗投、燃蠟為薪。勸你還是好好想想,莫不要做金玉腰帶你不要,偏要去鉆上吊索的傻事!”

趙乾捷冷笑道:“王天逸,我算看透你了,你不要說的這么漂亮,把你的伏兵亮下給我看看吧。”

“好。”王天逸不驚不怒,反而大笑:“明人面前不說暗話。”手掌一拍,這屋子四周墻壁立刻有了動靜,連屋上都上了一排人。“我們的人早就包圍了這個地方,應該說是這幾條街,如果我樂意,眨眼間這條街上就全部是長樂幫的戰士。別說你們只有四個人,就算四十個人也一樣,如果我不帶著你的合作離開,那你們就只能橫著離開。我們會展示你們的尸體給江湖的,讓他們看看妄圖騷擾武林大會之徒的下場,也顯顯長樂幫的雷霆手段,哼!”

“這就是你的誠意?”趙乾捷冷笑道。

“乾捷,不要裝糊涂。”王天逸說道:“你們把窩安在我們長樂幫地盤上,怕是行動也挑在長樂幫地盤上,一旦出了事,江湖人人都知道我們和他們在壽州有過所謂的誤會,你們可以一死了之或者遠走高飛,黑鍋被我們背了。現在武林大會,長樂幫要大展威勢,顯示豪強風范,吃了這種虧可不是和被臉上抽了耳光一般。你們不合作,下場自然只有這一個。”

“那你還敢孤身而來,你以為我殺不了你嗎?”劍客的劍尖猛地上挑,又對準了王天逸的面門。

對這個舉動,王天逸報以無奈的一笑,說道:“對死士而言,最悲哀的不是死,而是還沒見到仇人的面,就凄慘的死在不相干人的刀下,不是嗎?我敢來,就說明你們不會放棄這機會,也不能放棄這機會,你們別無選擇。”

“我怎么知道你不是詐我們?誰知道你什么身份?外邊的人是不是你雇來的路人來裝模作樣的?”劍客不依不饒地問道。

王天逸沒有理他,卻對趙乾捷說道:“如果你答應合作,馬上就會拿到武器,此后會有專門一個人和你們聯絡,你們要的任何物品都是由他給你們,他不會是長樂幫的人。華山也是大派。你跟著岳中巔也有幾年了,應該知道這是密約,沒有契約,沒有證物。什么痕跡都不會留下,有的只有口頭承諾。不論你們成功還是失敗,我們長樂幫都不會承認和你們有任何的關系。”

“把劍收起來。”趙乾捷對自己的小跟班說道。

“趙大哥!趙大哥!”趙乾捷帶來其他兩個人被堵在狹窄陰暗的過道里,前面是不茍言笑的學徒,頭上被簡陋的瓦片遮住連陽光都看不見,耳邊全是身后叮叮當當的打鐵聲,什么也聽不見,心里又擔心自己人的安危。當真是度日如年。一直等了良久,實在是等的頭頂冒煙,五內沸騰,顧不得趙乾捷和賣家的說法,兩個人沖上去和擋路的學徒一邊推推攘攘,一邊對著門大吼大叫。

但院里很快傳來的聲音澆滅了二人的焦急:“老張老周出去馬車那等著吧,我們很快就談完。放心。”

二個人的腳步離開了,王天逸和趙乾捷等四人也推門來到了院里,在井邊擺出了主客相送的架勢,在他們身后靠著墻卻多了一排的黑衣蒙面人。

沒想到一開門就發現如此多長樂幫手下,趙乾捷的兄弟是緊張不已,不敢拔劍貿然挑釁,只能緊張的擋在趙乾捷身前,頭上冷汗滾過眉毛在眼珠上拉過。火辣辣地疼,但他盯著那排人的眼珠瞬都不敢瞬一下,更別提擦汗了。

但趙乾捷卻好像把那群來的無聲無息的蒙面人當成一排樹,撥開自己兄弟,走到蒙面人前面,自顧自打開了地上的大木箱,旁若無人的躬腰檢查起里面碼得整整齊齊的武器來,渾然不怕自己的腦袋和脖子也許已經放進了餓虎的牙齒間。

王天逸看著趙乾捷的慨然自若,也是愣了下,他談完了正事。也擺出了另外一副輕松的面孔,手拉著計百連,一臉親熱卻道:“這個,計兄可是給我送了一個好彩,這次如果能成,真是大功一件,我會多多酬謝你。斷不能讓自己同門吃虧,同門如兄弟嘛,哈哈。”

計百連原本小命握在王天逸手里,此刻看王天逸說的話好聽,趕緊順桿爬,推辭不迭,講情講義起來,他是掮客,說的比王天逸那是熱情得體百倍,王天逸也是紅光滿面,不停的大笑,要是不知道的人看了他倆,定然以為兩人以往是比親兄弟還親。

“很好。”趙乾捷啪的一聲摟響了一擊空發,把弩弓放回箱子里,走到了王天逸和計百連面前。

“當然。”王天逸得意一笑:“最好的神擊弩,更輕更小巧,但射程、威力不減,發射空心毒箭怕是連龍都射的下來!這可不是計兄這樣的小掮客可以搞到的。”

趙乾捷先是滿意的一點頭,接著對王天逸的笑容報以冷笑:“真沒想到我還會和你這樣的人做生意。”

這話如指甲里的一根肉刺,王天逸的笑容冷卻了,但馬上又熱情起來,如同在臉上逮了一個暖手爐:“我也沒想到,你趙乾捷還是一個可以做大事的人。不,在青城的時候就該早知道了,我原來還當你和我一樣愚蠢呢,哈,把你看作好兄弟。”

“在青城,我們不就是好兄弟嗎?!”趙乾捷收起了笑容。

一時兩人同時無語。

“你賣我!”

一句話,三個字,卻是兩張口里同時說出來的,揪心的痛恨下包裹的卻是一股酸酸的傷心。

王趙兩人再次無語,只有對視,四只眼睛里全是劇痛后的虛弱,如同受傷的狼在風雪里掙扎獨行。

“好好好,大家都是好兄弟,同門啊,真沒想到這么巧,你們現在都是大人物,我計百連真是感慨萬千啊,高興啊……”趙乾捷的跟班不知道趙王之間的恩怨的復雜,計百連可是知道一些,趕緊慌不迭的打圓場:“你看看,我們三個,還有譚劍濤和張川秀也在建康。真巧不是嗎?”

趙乾捷微笑了一下,他看著王天逸說道:“譚劍濤我想我是見不到了。”

王天逸咬牙露出一個詭異的笑容:“沒錯,我已經不追究他的事了,但他也許覺得太對不起我了。居然在城外上吊自盡了,他這個人總是想的太多,唉。好像是因為你啊。”

“你放過他?但你沒說長樂幫放過他,對吧?”趙乾捷鼻子里哼了一聲,接著卻道:“川秀,一起睡通鋪的,離開青城后就沒有他的消息了,我真想去看看他。”

王天逸臉色立變。他斬釘截鐵的說道:“你不要害他!”

趙乾捷面色一窒,馬上想起來自己此刻是何等人,他愣了一下卻道:“你也不要害他!”

“切!”王天逸冷哼一聲,背過身去,計百連以為王天逸要送客,趕緊要過去和趙乾捷最后套下近乎,就在這時。背后的王天逸突然探身看著面前的井里面叫道:“計兄計兄,這井底怎么有個大箱子?你放進去的?”

這院子本來就是計百連用作交易的地方,原來來過好多次,聽王天逸這么一說,叫著:“什么?”不由自主的轉回身躬腰和王天逸頭并頭朝井里看去。

卻只見井底綠汪汪的水,哪里有東西,不由問道:“哪里?”

話音還沒落,王天逸一把抓住計百連的頭。手臂貫力猛地一壓,計百連連慘叫都來不及叫一聲,就頭朝下被摜進了井里。

井里一聲大響后,接著是水花撲騰聲,計百連的哀叫傳了出來:“你……救我上去啊……救我上去啊……”

王天逸往井里看了一眼卻只是冷笑一聲,負手而立,只看定了趙乾捷,笑道:“密約不需要見證人。”

趙乾捷的小跟班劍客驚得眼珠子都轉不動了,指著立直身子面無表情得王天逸叫道:“你……你……你……”

“啪”趙乾捷的手從背后拍上了年輕劍客的肩膀,劍客轉過頭來。卻看見一雙堅毅的眼睛,趙乾捷正凝視著自己,他說道:“兄弟,記得咱們的誓言嗎?”

“當然!報仇!報仇!不惜一切!”

“你信得過我嗎?”

“當然!趙大哥!”

“借你劍一用!”

劍客還沒反應過來,趙乾捷反手抽出劍客腰間長劍,對著冷笑不語的王天逸大步走了過去。

“趙大哥!”劍客以為趙乾捷要去對付那王天逸,為計百連解困。但此刻情勢已變,如此硬拼和送死有何區別,心急之下,伸手就去拉趙乾捷肩膀,要阻住他。

但他的手指剛碰到趙乾捷肩膀,就突地不動了,趙乾捷也停住了,兩人就這樣靜靜站著。

“小……心……”趙乾捷腦后傳來這虛弱如煙一般的兩個字,說的如此的艱難,轉瞬間被風吹散再也不見,在身后傳來一聲悶響中,趙乾捷的手松開了,帶血的反手劍無力的掉落在地上,他高高的仰起了頭,緊緊閉住了眼睛,讓淚水流進心里。

江湖沒有眼淚。

“我說過你會后悔的。”王天逸看著年輕的熱血慢慢的說出這八個字。

“我不會讓他后悔的。”趙乾捷慢慢的搖回頭,睜開眼睛,盯著王天逸一字一頓的說出另外八個字。

王天逸點了點頭:“你需要給其他人編個理由。”說罷,扭頭低吼道:“抬過來扔進去!封井!”

==================

譚劍濤上吊的那天夜里。

揚州,急促的馬蹄在深夜里格外的響。

“大哥,深夜讓我們過來什么大事啊?”易月打著哈欠問道。

那邊的厲若海抽著鼻子說道:“我們都老身子骨了,不比當年了,大半夜讓人從被窩里出來,已經受不了。”

霍長風冷哼一聲,把一疊信箋遞給二人,說道:“半個時辰前,建康急報來到。”

“什么事?”

“有人要在建康刺殺章高蟬!”
wlt61028 發表於 2012-6-22 15:52
卷八 建康縱橫 第十三節 雄兵百萬

建康城朱雀道是入城的一條大路,因此修的是極其奢華坦蕩,三丈寬的路面鋪的是上佳的青條石板,因為年數久遠,路面磨的滑不留手,若是一只鳥從上空看上去,陽光下的朱雀大道直如如建康大城一條閃閃發光的大河,不同只是這河上穿行不息的不是船只而是車水馬龍。

王天逸就坐在大道邊離城門不遠處建筑的蔭涼里,脖子僵硬的扭向城門方向,眼睛瞬也不瞬的盯著進城的車馬流,但眼里的失望之色就如同這青石路面反射的正午陽光,唰唰的閃動不停。

他不是一個人,是在一群人中間,那是他的屬下錦袍隊,不同的是其他人連城門都不看了,排成一排的他們象極了一群吃飽了曬暖的無聊憊懶漢,地位高有椅子做的人東倒西歪的縮在椅子里,用武林高手才有的柔軟軀體在椅子圈里擺出各種匪夷所思的姿勢;地位低沒椅子坐的人仿佛也忘了現場還有王天逸這種魔鬼一般的頭目存在,象一口氣扛了幾百包麻袋的苦力一般身體打著擰蹲在椅子后面,用手指在地上泥土里劃著圈,如同又回到了無憂無慮的小童時代,更有的人甚至沉沉睡去,比如王天逸一左一右兩人已經發出了鼾聲,左邊是長樂掌柜劉三爺,右邊是昆侖先頭使節左飛。

“各位客官,您們還在這里呀,我要收攤了,看各位一直還沒進食,包子還剩幾籠要嗎?”旁邊一家小吃店的老板提著幾籠包子喜笑顏開的又走了過來。

一群人馬上精神起來,眼睛唰的一聲全部集中到了面無表情的王天逸身上,王天逸扭過了頭,以驚異加佩服的眼光掃了那老板幾眼,沉聲道:“你可真夠鍥而不舍的,這是你第幾次過來問了?”

“第四次。呵呵。”老板點頭哈腰。臉上笑成的一朵花看來對王天逸的驚異很舒服。

王天逸回頭看了看手下可憐巴巴的眼神,嘆了口氣,說道:“還有多少,我都包了。”

老板還沒來得及回應。眼前一花,就如同十幾道閃電同時劈過來一樣,后退一步他才看清,原來面前已經多了十幾只手,每只手里都捏著一塊碎銀子。

“***!”劉三爺左手捏著一個包子,右手拿著一塊熟牛肉,滿嘴大嚼呼嚕不清地連罵帶吼道:“我們天不亮就等在這里,來的時候那包子鋪還沒開攤,后來他開始賣早飯:油條豆腐腦。然后他收攤,然后他又開攤賣中午飯:包子鹵食!而要等的人還不來!”

他的話馬上激起后面一片贊同聲,秦盾接口道:“我來到這里的時候,身上被露水打的濕漉漉的,后來又被太陽烤干,現在我身上要被曬爆了。”

“整整四個時辰!四個時辰啊!老子來的時候連早飯都沒吃!”劉三爺對后面同袍的同仇敵愾萬分滿意。他伸頭叫道:“你們這是耍我們嗎?左兄弟你說,你們這是怎么回事?”

“我哪里知道,他們通知我今天早上到,我怎么知道他們現在在干什么?”左飛狼吞虎咽地咽下一整個包子,一邊艱難的伸脖子,一邊滿臉苦相的回答道。

王天逸嘆了口氣,他沒有抱怨,但是也挪了挪屁股。那里在椅子上板正的坐了兩個時辰了,原來站兩個時辰的時候是腿難受,現在是屁股疼了。

“天逸,你也吃個包子吧。”劉三爺遞過來一個包子。

看見這個包子,王天逸原來盯城門的眼睛落到它上面又直勾勾了一下,接著肚里發出一聲震天響,但是王天逸還是把他的手推開了,把臉轉回城門方向,一臉苦笑道:“我可是司禮。”

“哈哈!”劉三爺大笑起來:“兄弟你夠可憐的。不過呢,長樂幫的面子重要,這包子我自己吃了。”

就在一群立坐蹲靠形相各異的錦袍豪杰正在啃包子的時候,一輛馬車停在了這群人前面路上。慕容世家的田二爺以一種幸災樂禍的笑容從馬車上面下來,在長樂幫一眾人面前袖手站定。

“各位還沒等到貴客嗎?”田二爺笑的很開心:“這太陽這么毒,你們還這么辛苦,等了沒多久吧?”

但劉三爺一眼就看穿了這王八蛋笑容背后的無恥野心,他是要報前幾天長樂幫搶走昆侖先頭使節左飛的一箭之仇啊,劉三爺一把扔了手里半個包子,他彈簧一般的彈了起來,正正立在了田二爺對面。

甭管嘴里還嚼著包子,劉三爺先用氣勢給了田二爺臉上狠狠的一拳,這一拳好狠,打得田二爺身體轉著旋飛了出去,牙齒粘著血從口里跳了出來,在堅硬的石板街道上咔咔響的跳來跳去,當然這一切都只發生在劉三爺心里而已。

“田老二,你怎么現在才來?難道武神駕臨建康,不值得你們建康放在眼里嗎?”劉三爺眼睛從作揖的雙拳后面對眼前的家伙掃來掃去,如果眼光如同利箭的話,田二爺此刻被射成刺猬了。

但田二爺今天和那天迎接左飛時候不同,神態里就透著一個從容,他有條不紊的先給左飛行禮,又扭過身體給王天逸一個畢恭畢敬的作揖,最后才正過身來,看著劉三爺,哼了一聲從袖子里摸出一只鴿子來,一邊小心翼翼的撫摸一邊冷笑:“我說老三啊,來的早不如來的巧啊,現在不是貴客還沒到嗎?”

“你!”劉三爺現在可憋著一股火,他從天不亮開始在這里捱了四個時辰,除了王天逸因為殺手出身所以極有耐心還算好以外,其他人全部被無聊的等待磨光了耐心,剩下的只有疲憊和一肚皮火氣,此刻有了個地位相若的對手來,不遷怒才怪。

“看看我們長樂幫,來了接近二十個人!這還只是迎賓而已!看看你,他娘的就你自己來了。我說,你看不起章高蟬是不是?”劉三爺指著田二爺橫眉立目的大吼起來。

田二爺輕輕捏了捏手中鴿子的頭,噗哧一笑:“劉老三,你失心瘋了不是?你也就敢在這里指著老子的鼻子罵娘不是?這邊可是你們長樂幫的地盤。你們不在乎江湖規矩是你們的事情,我們可是要講規矩的。嘿嘿。”

劉三爺被對手指出關鍵,一時間被在自己地盤的驕傲和被對方說破的尷尬攪和混亂了,臉上怒氣夾雜著笑的他,回頭看了一眼左飛,笑罵一聲回身坐回了椅子上。

建康的武林地盤被慕容長樂幫一分為二。

沒錯,章高蟬進城選擇的可是長樂幫地盤,這也是面子。說明章高蟬第一拜訪的將是長樂幫。

從收到昆侖信件的一刻起,長樂幫的人就覺得比慕容有面子。這也是這么多的人在城門早早等候的原因,不是因為他們真的尊敬昆侖的朋友,而是這江湖剛出名的朋友給了長樂幫比慕容世家更大的面子,一句話,為了壓過老對手,哪怕在面子上。這才是原因。

想到自己把武神接回去,自己身后等著接見他的黃山石黃老,幫助親信劉遠思劉先生,還有林謙會長,在老對手田二爺面前,劉三爺更覺得臉上有光,怒氣徹底被得意的大笑取代了,而王天逸此時長身而起。指著田二爺手里的那只鴿子問道:“這就是江湖中久聞大名的慕容信鴿?”

“怕是油燜鴿子的材料吧?”劉三爺拍著椅子扶手大笑起來。

田二爺用眼睛剮了劉三爺的眼珠子,但是對王天逸卻一低頭,恭敬的答道:“王司禮好眼光。”

“呵呵。”王天逸愣了一下笑了起來,他這是第三次和田二爺見面。第一次是在碼頭爭左飛的時候,第二次是在中立幫派宋家談合作的時候,那兩次田二爺對他試探居多,言語也是平起平坐的口吻,這第三次對自己明顯是尊重了起來,所用口吻語調竟然是江湖地位低對地位高的人的方式。

江湖中對地位很敏感。

兩個地位相若的門派中,象劉三爺和田二爺這樣地位也一致的屬下,所用口吻可以不太正式。互相挑釁往往會被看作幫派榮譽的表現,但是若是兩個幫派內地位有差別的人談話,反而會比幫派內上下之間更正式更規矩,因為一旦有不恭敬的表現,可能被認為幫派之間的侮辱,因此混江湖久了,都長了一副毒眼和一副狗尾草的身板,對別的幫派中人該怎么說怎么行禮竟然能如風標般準確無誤,一個別的幫派干將也許今天還能對你如同恩師般恭恭敬敬,明天就能如同老友般罵罵咧咧,后天甚至就可能鼻孔朝天不認識你了,原因很簡單,你在自己幫派內的位置升降就決定了別的幫派對你的面孔。

王天逸看田二爺對自己的語氣與平日大不同,心中卻是一驚,臉上卻看不出來,只是笑瞇瞇的伸手去捉田二爺手里的鴿子,嘴里笑道:“讓我這鄉下小子見識下千金不賣的信鴿吧。”

田二爺一轉身子,閃過了王天逸那只手,口里卻絲毫不亂的吐出一句:“請勿見怪,本門規矩,不能將鴿子給您見識。”

十足十的江湖規矩腔調。

王天逸可以確定對方摸了自己的底子,他甚至可以感覺得到田二爺掌握的關于自己的情報可能連劉三爺都不清楚,這也毫不奇怪,幫派內的信息往往都是自上而下傳遞的,自己幫派內的機密到不了的級別,也許別的幫派可以傳遞到更低的層次,尤其是象自己這樣絕密不到機密有限的情報資料。

這種被摸底的感覺絲毫不能讓王天逸有得意的感覺,相反能做到優秀暗組干將的他,這種感覺就如同在這日頭下被扒光了一般尷尬——最好的殺手是最不起眼的殺手,這是行內諺語。

他已經不是最不起眼的家伙了,王天逸心里升起一種不安的感覺,這是一種行動被敵人看破一舉一動被人牽著鼻子走的感覺,江湖中的高手最恨殺手最怕的一種感覺。

王天逸打了個寒戰,就在這把人曬的出汗的日頭底下。

“來了!來了!”王天逸還想和田二爺說什么的時候,一隊馬車行駛進城門。“章”字旗幟在陽光下閃閃發亮。

章高蟬終于到了。

長樂幫一群人跳了起來,包子扔了一地,王天逸眨眼間被自己的屬下和朋友圍攏起來,宛如身在洪流中。被從田二爺面前卷走,從鎮定自若連腳步都沒移動意思的田二爺面前卷走。

“慕容的人就在章高蟬來之前而來!”王天逸不得不朝著那車隊扭過頭去,這念頭在腦中回旋,如同洪流中的小小漩渦。

====================

在長樂幫錦袍隊掉了一地包子的同時,建康城的另一邊的豪宅觀低居中,一個茶杯里的茉莉花也劇烈而突然的抖動了一下,當時,這茶杯正握在一個大人物手里。

和這個大人物說話的是一群大人物。

讓江湖談之變色的大人物——慕容世家的公子和他們的屬下們。

“弟弟,你真要這次要不給千里鴻面子?”慕容成把茶杯一伸。旁邊的侍女趕緊躬身,把紅木茶盤伸到這慕容家的長子手下。

“是。”慕容秋水坐在慕容成下座,聞聽兄長發問,輕輕傾身作答,神色恭敬的讓人想不到在江湖中,他遠比其兄要聞名不知多少。

“武當一直是江湖中的領軍門派。這次千里鴻代表武當氣勢洶洶而來,我看不好措置啊。”慕容成神情儒雅,雖然和其弟一樣的是美男子,面貌也相近,但絕對不如慕容秋水那樣讓人注意,慕容秋水是即使低頭恭謹但千萬人中依然一眼可以看見的鶴立雞群,他的表情更加的舒緩,其弟若是太陽。他就是月亮,淡而難忘。

“更何況千里鴻他勾連新起門派昆侖派,昆侖由江湖第一高手武神章高蟬坐鎮,以戰力聞名。近些年他們攻戰江湖門派無數,威名令人生畏啊。”慕容成說道。

慕容秋水一笑,伸手一揮,仿佛是在揮開一片煙霧似的揮掉了千里鴻這個名字:“武當和昆侖勾連,戰力確實令人難以小視,他們順手屠滅華山讓整個江湖的小門派為之震顫,但是武當的千里鴻父子有致命的缺陷,我并不看好他們。”

慕容秋水接著說道:“武當自千里鴻父子接受之來。生意每況愈下,每年都是以虧損告終。當然象武當這樣的大門派所持有的生意成百上千,我花大價錢從他們辭退的帳房那里得到情報,他們盈利的生意都是武當一直做的老生意,比如教授學徒販賣土產,他們持平的生意則是發生了巨大的變化,例如銀號、布匹、鏢局都由原來的巨大盈利變為盈虧持平,至于千里鴻上手后新發的生意,如木材礦石生意等都是巨虧。”

“為何?近年來,江湖中利益格局日漸穩固,我們靠絲綢古董,長樂幫靠鹽業,丁家以礦石馬匹牟利,唐門兵器藥業利潤穩定,而少林一直以土地盈利,我們更是和長樂幫以貿易盈利,我們這五家各有自己的壟斷方面,只有武當剩下的只有一個七雄的虛名,其生意和我們相比,并沒有某些利潤豐厚的領域取得壟斷之勢,甚至沒有找到此類的生意。

老生意就不必說他了,由巨贏到持平的聲音是因為我們和長樂幫等新鏢局的興起,大大折損了他們的盈利,不要說我們勵精圖治,就是長樂幫的鏢局生意向來以冒險開線為己任,不停的和沿途江湖豪杰談與戰斗,以巨大的人力物力開拓新的鏢線,輔助以錢號當鋪的擴展,鏢線開到哪里,銀號就鋪到哪里,近年來,武當控制的地盤內的顧客甚至專門委托我們或者長樂幫的鏢局運送貨物,而武當的生意日漸冷清。”

“至于千里鴻新開辟的生意,只見雷聲大作,卻不見點雨落下。比如前些日子,他吞并老門派華山派。”

“我很難理解他為何要吞并如此一塊牛皮,華山自己的生意也就勉強維持持平,至于千里鴻說的什么木材因為分封而有利可圖,只是胡說而已。一點流財有什么可覬覦的?更何況他吞并老門派華山就等于一批江湖中的老油子!”

“他吞并大量的門派的后果,我看來只是帶來大量的人力,無可置疑,這增大了武當的戰力。但是戰力是用來帶來銀子的。”

“我花一千兩銀子雇來的高手應該能給我帶來一萬兩銀子的利益,這樣的生意才好做,但是武當的生意我看不到絲毫這樣的情景的,有的只有大量奄奄一息的附屬門派生意和一大批無事可做而吃閑飯的高手,高手無人可殺無利可爭的話,和一群廢物有何區別?”

慕容成微微頷首,他說道:“你的意思我明白,不過武當的戰力也得到空前的加強不是嗎?”

慕容秋水點了點頭:“這也是千里鴻的軟肋,現在看。好像不可一世的樣子,其實他的處境并不好過。養高手的目的就是讓他們帶來更多的銀子,比他們的薪資多的多,但是光養高手而不讓他們干活是極其費錢的事情,也無法長久,誰都無法負擔那么重的薪資。這也是千里鴻不停打仗吞并小門派擴張的原因。”

“就如同滾雪球一樣,比如一個高手需要十兩銀子,吞并一個門派可得到十兩銀子的利益,但是又會多出一個高手,此時他就有了兩個高手一個附庸門派,支出二十兩銀子,入賬卻只有十兩銀子,他不得不驅使這兩個高手再去吞并別的門派以求收支平衡,結果就是武當這雪球越滾越大。

但只要雪球停下來。馬上就是巨大的虧空,千峰翠父子不敢讓這個雪球停下來,一旦停下來,得不到合理薪資的雪球馬上就會分崩離析。后果就是雪球越滾越大,越來越多的小門派和高手被絞殺進去。”

“但生意毫無起色對吧?”慕容成點頭道:“從我們家得到的情報看,武當雖然吞并了那么多小門派,但是生意毫無起色。”

慕容秋水呵呵的笑了起來:“你想那么多做不同生意的小門派,很多連自己生活在江湖中都大費周折,要如何把他們在一夜間變成下一樣金蛋的雞呢,更何況是千家父子那樣靠武力吞并或驅逐的手段呢?”

慕容成沒有笑,他說道:“但是現在武當看上了我們和關外沈家的交易的同道。試圖插手,不管怎么說,他們現在有可怕的戰力!加上這三年我們和長樂幫靠著和沈家這條貿易線發了大財,唐門、丁家、少林都被排斥在外,他們早就有很大不滿了。弟弟,要知道,每條利潤巨大的生意線都是要靠血與刀才能收攏于懷中。”

“我知道這點,有人要燒錢,那就讓他們來燒。”慕容秋水收起了笑容,他閉目說道:“這次武林大會本就是一場鴻門宴,要說話還要看我們手里的刀。”

“沒錯。”慕容成答道:“我想你那邊的人準備好了吧?”

慕容秋水苦笑一聲:“我并不想沖突,此刻據下面匯報,我們慕容世家的武力與銀兩正達到前所未有的最佳配置。也是江湖中最賺錢的配置,拿老鄰居長樂幫做對比,雖然他們最近也發了大財,但是我們一個屬下平均賺的銀兩,他們要一個半人來賺,遠不如我們。”

慕容成聽到其弟的說法,眼里閃過一絲懼色,嘴上確實另外一個表示:“弟弟,莫管其他人!江湖上就是如此,有人賺銀子,自然就有人眼紅,什么道理還要靠刀來說話。”

“我自是知道。”慕容秋水笑道:“所以我不打算給千里鴻那小伙子什么面子,要染指我們和沈家的貿易線實在是癡人說夢,真要來搶或是給我眼里揉沙子,我是無所謂的。”

“要小心昆侖。他們戰力實在很強大。”慕容成說道。

“是。我確實很頭疼他們,在我眼里他們實在是一群叢林里的野獸,相比之下,我更喜歡我們的鄰居,雖然他們以前也是野獸,但是現在也穿上了衣服,扮作了縉紳。”

慕容成一滯。慕容秋水的話意味著他和長樂幫幫助霍長風近年的關系有了進一步的發展,但是這卻是他不想看到的,盡管這也許對慕容世家有利,但卻不是他慕容成的慕容世家。而是慕容秋水的慕容世家。

慕容世家只能屬于一個姓慕容的,這一點無論是長子慕容成還是出身不好的慕容秋水都知道。

“江湖俗語說得好,不要和一無所有的家伙做生意嘛。”范金星坐在慕容成后面插話道:“二公子做的好。”

“不過這次千里鴻聯合了丁家、唐門有備而來,少林還在觀望,都是些吃不著肉眼紅的家伙,也都是些可以書寫整個江湖規矩的家伙,要是他們非得要用不講理的,以武當少林長久關系,我們壓力也很大啊。不知二少爺可有準備?”范金星問道。

“范先生說的很對。”對大哥的謀士,慕容秋水笑了笑:“少林實力和名望都舉足輕重,他的意見很重要,坐千家那邊,江湖規矩就是他們有理,坐我們這邊就是我們有理。但是我認為空性會坐在我們這邊。”

“何也?”

“平常說遠親不如近鄰,江湖里這句話怕是要倒過來,誰都想自己鄰居窩囊好,誰都不想自己鄰居實力太強,騎在自己頭上飛揚跋扈。一直以來,武當少林并駕齊驅,現在千里鴻操縱昆侖吞并弱小,整個江湖為之戰栗。最不想見到這景象的怕是少林吧?兩家地盤原本隔著華山,現在等于接界了,不論論幫派交往還是江湖虛名,少林怕是不想讓昔日平起平坐的人比自己更強。”

“少林的態度已經確認了?”慕容成問道。

慕容秋水微微頷首:“空性大師的信昨日送到。表露的是對武當吞并老門派華山隱隱不滿,亦可以認為對武當不滿。這樣一來,我、長樂幫為聯盟,少林支持,另一邊武當和昆侖為主仆,丁家唐門為跟風支持者,兩邊實力相若,若仔細論起來。我方陣營還較強一些。”

“不過要小心章高蟬這個人,這個人的武藝太強了,強到一個人可以左右局勢的地步。”慕容成說道。

慕容秋水長長吐出一口氣,方才說道:“委實是把好劍啊。”

一時間大家無語。

靜了片刻,慕容秋水抬頭笑道:“今日章高蟬來建康,飛鴿傳書說大約中午過后抵達,現在應該已經到了。”

慕容成長身而起,梳理了一下身上的綢緞長袍,笑道:“那我就先去迎接他了,你按照規矩半個時辰后到場。他進城的一邊是長樂幫的地盤吧?莫不要被長樂幫那幫鹽販子搶了貴客去。”

慕容秋水笑了起來:“放心。長樂幫已經派了人在那里候著,不過恐怕到頭來白歡喜一場。”

慕容成一愣,笑道:“你這么有把握?”

慕容秋水輕輕一笑,把這個讓他不想回答的問題躲了過去,反而說道:“近來長樂幫一個新面孔出現了。”

“誰?”

“你我都見過的。”慕容秋水說道:“王天逸,以前青城的一個低級學徒,現在以長樂幫迎賓司禮的身份活躍了起來。”

“王天逸?”慕容成委實想不起這個名字來了,甚至連一點點印象碎片都沒有,皺眉想了片刻終于放棄了在腦海里的搜索,只公事公辦地反問道:“干什么的?”

“據情報顯示,此人原來是長樂幫暗組干將,在去年那場丟光長樂幫面子的壽州大敗中承擔了他們少幫主無痕的所有罪名,然后被藏了半年,不久前被重新啟用,手下統領著一批青年高手錦袍隊,近日據說該組織的預算被長樂幫單獨列了出來。”

“嗯?”慕容成扭頭道:“他們這群鄉巴佬迎賓的組織你也感興趣?”

“哈,司禮確實象紅白事上的叫法。”慕容秋水被“鄉巴佬”逗得一笑,隨后正色道:“王天逸這個人很早就有其資料,但近幾年來的情報卻是空白。綜合來看,武功是一流高手,出身沒有江湖背景,性格沉穩內斂,喜怒不形于色。喜好不祥,但出手狠辣異常,叛出青城后曾經以少敵多,幾乎屠殺盡了追殺自己的師父和同門。據傳在暗組中戰功極大,這不是個適合做司禮職位的人,應該是屬于統領戰力的指揮官人物。”

慕容成瞇起了眼睛:“你的意思是說這是長樂幫新啟動的一股戰力?”

“還不清楚。手下還在搜索他們的動向。不過就算不是新力量,也是對長樂幫建康部遭受壽州大敗后的一種實力補充。王天逸既然背了那么大的罪名還沒從長樂幫里徹底消失,那應該就是重用的信號。”慕容秋水把一張紙遞給兄長:“這是此人的簡要資料,您少不得要和他打交道,預先看下吧。”

“你真夠細心的。”慕容成略帶驚訝的接過那張紙。

在去見章高蟬的馬車里,慕容成打開那張疊得整整齊齊的紙,眼睛掃過上面那密密麻麻秀麗的小楷。卻一個字都沒看進眼里去,心里有的只有一種難受的感覺在肚里翻滾,他的弟弟事先準備好給他的資料,這代表什么?

是對自己情報搜集和處理的鄙視還是炫耀自己對建康地盤的無孔不入的控制和手段?

“我可是慕容世家第一特使啊!”慕容成把那張紙慢慢揉搓了開來,上面的字體變成了一團黑乎乎的墨跡,然后這黑團如一片黑云越來越大。慢慢地蠶食這白色的紙面,就好像在自己心里發生的那種景象一模一樣。

“公子,二公子打算對武當強硬,他很有信心啊。”對面的范金星嘆道。

“哼,能壟斷貨源誰不強硬!他靠的不就是那張王牌嘛。”慕容成恨恨的出了口氣:“他可是沈家的女婿啊!這條貿易線他兩頭都吃死了!”

====================

“公子,章高蟬實力實在是駭人啊,別說后面還有一個昆侖派,就是這樣的孤身高手握在武當手里也可怕的很啊?”慕容成的背影剛走到院子里。于叔就俯身問道。

慕容秋水一笑還沒來得及說話,旁邊的齊元豪已經替他說了:“于叔你放心吧,公子已經派去了百萬雄兵。”

“百萬雄兵?”于叔愣了。

====================

撥開路上的路人商販,王天逸領頭跑向車隊。車隊走在最前面的一個武士手一伸,一桿大槍橫在了長樂幫一眾人面前。

王天逸停住腳步,和馬上的槍手對視,其實他老遠就認出了這槍手是誰,昆侖幾個首腦人物的情報早就不知翻過多少遍了,一眼看過去就知道這個家伙正是壽州大敗的那夜把他靴子都搶走的昆侖白虎堂堂主景孟勇。

“這個下三濫的土匪。”看見他,王天逸就心頭火起,臉上卻笑的燦爛的如鮮花綻放。同時兩臂展開,做了個遙遙擁抱的姿勢:“這位就是景孟勇堂主,大名如雷貫耳……”

這些本就是江湖上演習的套路一般的見面禮,主人什么表情什么姿勢說什么話都是說了千萬遍的,客人的答話也是千篇一律的,平常人看見往往癟癟嘴罵聲蠢貨,但是在江湖上卻稱為禮節。

但景孟勇在沙場連對手的靴子都脫了,這樣的人,雖然貪卻都有些小精明,此刻他的精明表現在傲慢上,他懶得和這個臉上有疤的陌生年輕人折騰什么禮節,在他看來,這家伙明顯沒到他堂堂昆侖高手景孟勇講蠢貨禮節的地步。

所以景孟勇一沒下馬,二沒搭理王天逸,把槍一收,馬鞭卻指著看著自己一臉晦氣相的同門左飛:“小飛,這家伙干嘛的?”

對方的自大氣得王天逸差點吐血,在江湖誰敢這樣對待長樂幫的禮節?

只有兩類人,一是實力強過長樂幫的幫派,二是傲慢自大的蠢蛋。

在長樂幫干將王天逸的眼里前者沒有,那景孟勇無疑屬于后者。

明知他是個自大蠢蛋還不能一拳打得他滿地找牙,這樣才能讓人生氣。

但王天逸沒有一拳打在景孟勇臉上,他笑嘻嘻的作揖道:“在下長樂幫司禮王天逸,恭迎昆侖掌門章高蟬光臨……”

“長樂幫?”景孟勇噗哧一笑。

王天逸笑容幾乎都掛不住了,他這一笑無疑來自于壽州那一晚。

但景孟勇雖然精明,但在長樂幫的迎客司禮面前還不至于精明到狂妄的地步。他翻身下馬,說道:“唉,掌門身體欠佳啊,而且他讓我們直接……”

王天逸歪著頭看著他。手指朝后打了響指,一個涂金鑲銀的錦盒馬上遞到了景孟勇鼻子下面。

“薄禮一份,不成敬意。”王天逸說道。

“我們遠到貴地,應該盡客人之禮啊!”景孟勇搖了搖手里的盒子,對著王天逸的身體陡然從挺胸后仰變成了頷胸前傾,連語調都溫柔了起來:“掌門在后面那輛大車里。”

王天逸扭頭看左飛,左飛跑了過去,身為派來的昆侖使節,通報的應該是他啊。

“你去告訴他們。說我身體欠佳,等我安頓下來,自然和長樂幫的各位朋友見面,此刻就不去了……”左飛和章高蟬的對話王天逸聽得清清楚楚。

但左飛吃了人家的嘴短加上和王天逸的交情,自然抹不下臉來,扭頭愁眉苦臉的看了王天逸一眼。又轉過頭去繼續苦著臉求掌門,就算不來,也總得下來和等了四個時辰的王天逸他們見見面,說幾句客氣話吧。

王天逸心頭發涼,料想是不是自己上,就在這時章高蟬的大馬車里傳來一聲沉悶的嗓音,著實讓王天逸嚇了一跳。

就好像一頭幫派的暗夜獵犬,王天逸可以從聲音里聽出很多常人聽不到的東西。從這個突然傳來的聲音來看,這個人年紀不大,甚至可以說年齡很小,剛到少男變聲的晚期。聲音里透著一股牛犢子的沉悶。

但這不足以讓王天逸嚇一跳,嚇一跳的是這個小孩居然大罵左飛:“我們還沒吃午飯呢!掌門讓你走啊!你聾了嗎?!趕緊關門滾邊去!”

左飛,鳳凰刀的關門弟子,雖然放蕩不羈,手腳以前還有點不干凈,但在江湖上好歹是個人物,居然被這個小屁孩訓的面如土色。

旁邊的景孟勇倒是沒嘲諷,表情上露出的卻是感同身受的表情。看來他也挨過,王天逸現在知道為何把左飛拉來見自己掌門的時候為何愁眉苦臉,好像在賭桌上連褲子都輸掉的模樣。

王天逸不是知難而退的人,他是相反的人,此刻見左飛已經灰頭土臉,自己走了上去,盤算著能不能多年前和章高蟬的一面之緣,畢竟那個時候為了給他找藥,有這么點小小的緣分。

說小,是看對方有多大。

給乞丐一口餿飯,也許是天大的緣分,但是對章高蟬這種可以單人刺殺掌門人物的天下第一人來說,就算給他連命都送掉又怎么樣?這種人王天逸見得多了,所以他不能肯定自己那點緣分在武神眼里有多大,只能知道反正不會太大。

“章掌門,在下是長樂幫專門迎接貴賓的司禮,特意在此等候,我們黃幫主等一干也已經擺下了……”王天逸躬身說道。

他沒有站在正對車門的位置,那里正站著尷尬的看起來要自殺一般的左飛,他斜對著車門,正面就是坐在車內軟榻上的武神。

“別吵了,這是禮節。”武神制止了車內里面看來要沖出來的小孩,聽武神口氣,仿佛那家伙打算用鞭子狂抽自己和左飛一頓。

“已經擺下接風酒宴?多謝了,但是我已經約定了慕容世家的朋友……”章高蟬拒絕了王天逸,別說跟他去長樂幫總部,就連起身從車里出來的意思都沒有。

王天逸暗想只能出最后一招了,他躬身說道:“章掌門還記得高夫人有次急需藥草……”

就在這時,一只手突然從車里面伸了出來,眼看就要關車門。

那只手保養的很好,潔白溫潤,手心里絕對沒有練武之人都有的硬繭,這樣一只手的主人王天逸一根手指就能戳死他,而且王天逸確實有這個沖動,這只手無疑就是訓斥左飛的那個人的。大約是章高蟬的親隨小廝什么的。

王天逸一咬牙,上身不動,腳一抬,踏住了要合過來的車門。

“你娘!”一張臉陡然從車門沖了出來。擋住了背后的章高蟬,這確實是張少男的臉,原本清秀,但滿臉的咬牙切齒使整個臉看起來卻猙獰無比,看來他對王天逸敢阻止他關門已經怒不可遏了。

王天逸是個高手,而且是專門讓對方躺下的高手,在戰場中他已經淡化了恐懼的感覺,就是一個鬼撲過來,他也敢直視。但面對這小孩,他還是身子微微后仰。

他怕了。

他不怕高手,但是這一刻他怕這小孩咬他鼻子,這小孩給人的感覺真如一條兇狠的近乎瘋狂的看門犬。

閻王好見,小鬼難纏。

但這小孩沒咬他鼻子,他瞪著王天逸。一手拉著車門一手扒著車門框居然愣在了那里。

“王……王大哥!”

這一聲叫把王天逸躲在角落里的角落里的兇光叫沒了。

“這家伙認識我?”王天逸一愣。

“你是?你……”王天逸瞠目結舌說了半天,愣是不知道自己在哪里見過這個白白胖胖的少年。

“我祺安啊!”那少年大喊一聲,一下跳下車子來,一把抱住了王天逸。

“祺安?你是李孝先兄弟的那個小廝?!”王天逸難以置信的把少年的臉扳了起來,此刻少年臉上哪里還有半分惡犬般的猙獰,有的只是一個清秀的孩子。

“祺安!”王天逸一把摟緊了他,多年前那股溫情還有遺憾痛苦重新從心頭某個落滿灰塵的角落里飛舞開來,仿佛從黑暗干涸的心底突地噴涌出一股溫泉。把他整個人泡了起來,天地都不見了,剩下的唯有難以置信之后的一種感動。

“多虧了王大哥你,讓掌門收留了我。沒有你,就沒有我的今天。”祺安說道。

但是王天逸卻說道:“是啊,看到你這般模樣,李兄一家人應該泉下安心了,唉,我也安心了。”

“掌門,您看,這是王大哥啊。王天逸啊。”祺安扭頭朝車里的章高蟬只是微微頷首,目光里卻是從茫然、一愣、然后變成了一種禮貌性的淡淡示意,接著說道:“我們還要啟程,祺安你回來吧,以后有的是機會。”

王天逸看在眼里,心中一嘆,果然自己緣分太小了。

祺安卻讓車隊先走,要和王天逸多說幾句話,一輛輛大車從王天逸身邊經過,突然王天逸扭頭問祺安:“第三輛車坐的女眷是誰?不可能是高夫人啊。”

“當然不可能,夫人正在坐月子,怎么會來?”祺安答道,接著問道:“王大哥,你怎么知道第三輛車里面坐的是女眷?”

“香味。很昂貴的香粉。”王天逸嗅了嗅鼻子:“那是誰?”

“我真佩服你啊。”祺安驚異的看了王天逸一眼:“慕容世家的人,一個丫環,我們掌門救了她。所以才去慕容那邊啊。”

“為了一個丫環?”王天逸倒抽一口冷氣,能讓武神對長樂幫視而不見,這丫環可不尋常,“她叫什么?”

“翠袖。”祺安臉上閃過一絲紅暈,低下了頭。

猛可里平地生風,祺安抬起頭來,卻是王天逸轉身對第三輛車急沖而去的背影。

因為要等祺安趕上來,車隊本就走的慢,王天逸幾步就抄到第三輛車車窗前,大喊道:“可是天機鎮故人?在下王天逸,可還識得?”

車簾后傳來一聲嬌笑:“不識得。你認錯人了。”

這聲音像憑空射來的巨箭一般,啪的一聲把王天逸定在了那里,在那里目瞪口呆了良久,王天逸才抬起頭來,罵了一句話。

“程鐵心這老狐貍!”

送走了昆侖一眾人,白等了四個時辰的長樂幫眾人都唉聲嘆氣低著頭去牽馬,走了沒幾步,錦袍隊畢竟都是年輕人,很寬又高興起來,有人說道:“今天章高蟬沒來,沒事做,我們豈不是回去可以歇歇了?”

一句話提醒了眾人,一片小聲的歡呼,當然也提醒了王天逸,他猛地轉回頭來,馬鞭指著路邊的那條江說道:“沒事做?你們給我游回去。”

“什么?”剛才人人還都滿臉喜色瞬間被這句話凍結在了臉上。

“聾了嗎?”王天逸問道。

看看那條奔騰的河水又看看面無表情的王天逸,錦袍隊的表情從震驚到疑問再到痛苦最后是絕望。

一群壯漢或者以投身死地或者以低頭詛咒的表情走向江邊,正在水里玩的一群光屁股孩童好奇的游上了岸,看著這群人模狗樣的哥哥要脫衣服下來。

“嘿!小弟弟!”秦盾身為隊長,脾氣不錯,第一個開始脫衣服,還不忘給小孩們開玩笑。

“誰讓你們脫衣服?”王天逸牽著馬走到江邊。

“什么?”所有人被雷電劈中了第二次。

“司禮,靴子怎么辦?在水里穿靴子會沉死的,還有武器怎么辦?”秦盾面如土色的問道。

“一件都不許除下!給我穿的板板正正的游到我家!”王天逸冷冷的回答道。

“司禮,我水性不好,游泳還是加入長樂幫才學會的,這樣游去我怕我上不來了。”瘦長個的輕功高手怯生生的說道。

“那就不用上來了!”王天逸馬鞭一指江面:“給我跳!”

看著一群穿的如同赴宴般整齊的高手鴨子般在江里撲騰,劉三爺在岸上大喊:“各位放心,如果上不來了,他會上報你們死于公事的!我保證!哈哈哈哈哈。”

====================

這時候劉三爺過來問王天逸道:“剛才你追那馬車什么意思?”

王天逸出了口氣,扭頭看了一下劉三爺期待的面容,眼光下掃劉三爺全身,行了一個標準的看衣服動作,看的卻是劉三爺的級別,這才笑道:“沒什么。我只是想慕容秋水手里的好牌還真多啊。”

“他對昆侖出牌了?什么牌?”劉三爺何等精明,已經聞到了味道。

“一個絕頂高手。”

“什么呀,在武神面前能有高手嗎?什么能打得過他?”

“那也不一定。”王天逸長出一口氣:“幸好這次我們和慕容那幫古董販子在一條船上。”
wlt61028 發表於 2012-6-22 15:53
卷八 建康縱橫 第十四節 白日江湖

“屬下認為只有五丈之內才有必勝把握。陶大偉說的不行,十丈太遠。”

說話的是金相士,一個其貌不揚的中年人,看起來像個小老頭,此刻卻伸直了脖子大吼,手也握的青筋暴露,消瘦的身材蜷在寬大椅圈像極了一只憤怒的猴子。不過他口雖稱“屬下”,他瞪眼大叫的對象卻是旁邊的同事,而不是對面的長官。

旁邊被他吼的是個皮膚白皙很富態的圓臉漢子,身著錦袍在椅子里坐的筆直的他不像是武林中人,倒像一個富商,面對“猴子”的火星般飛來的唾沫星子,他用來回應的是平靜舒緩綿軟的語調,甚至帶點女氣:“金猴子,你不要急嘛。你難道不要考慮弩手前面排上的刀劍手嗎?這次的對手非同小可,而且不是完整任務,卻是最難辦的待命隨時攻擊。統領,我們大概有多少時間準備?”

“叫我司禮。最近不抹人了,專門搞紅白事了。”對面的王天逸不緊不慢的說道,這冷笑話讓剛才的兩人同時笑了起來。“你們兩個剛來我這里領職,現在不是在暗組了,任務不同了,你們也不是蒙面飛鷹而是錦袍隊輔司禮了,這些變動你們還要惦記著些了。”

金陶二人一起垂首行禮,表示謹記在心。

接著王天逸說道:“剛才老陶說的很對,這任務異常棘手,沒有時間,可能隨時發動,甚至可能根本不發動,一切都要看幫主們在桌上談判的情況。現在也沒有固定的下手地點,怕是得我們自己著手從頭開始干。另外主要操縱‘外人’主刀,事后還要清場滅口,這萬般事端都要很快準備妥當,咱們三個這幾天內擬個行動綱領出來……”

就在這時,三人一起停口。

王天逸長身而起,開門出去,走廊上上來的卻是一個教官:“司禮,俞世北統領來了,急著要見你。”

“知道了。”王天逸轉身回屋,說道:“你們兩個趕緊商量方案。我有事去去就回。”

“俞世北?小俞?那個光嘴皮上會說。在暗組沒呆幾天就嚇得要滾蛋的花架子?你要見他啊?”金相士不屑地哼了一聲。

王天逸和陶大偉同時把食指豎在口上,對著金相士做了閉嘴的動作。

“這里是錦袍隊。給我記著。”王天逸看了金猴子一眼,閉門出去隨等候的教官離開后院。

“暗器高手金統領和刀鬼陶統領一起都來咱們這里了,”教官嘻嘻笑著道:“還以為暗組搬到建康來了呢,在暗組的時候就對您幾位景仰的緊呢,有空得向他們討教幾手。”

王天逸嗯了一聲。問道:“錦袍隊的新手最近訓練如何?”

“我正打算報告呢,”那教官趕緊側身回道:“最近好像起了內訌……”

“劉定強不服秦盾?”王天逸眼皮都不眨的反問道。

“您真是明察秋毫,劉定強是不服秦盾,不過他是誰都不服,反秦盾的是另外一撥人,劉定強自己是獨來獨往的……”

“獨來獨往?他以為他是大俠啊。”王天逸一聲嗤笑:“我有空好好點撥點撥他,講千遍道理不如一條刀疤記得深,這些小崽子。”

說到這的時候。已經行入了大廳,王天逸這錦袍司禮臉上陡然換了一副笑容,一路笑著朝廳里踱步的那人快步走去:“俞大哥。”

俞世北一副有心事的樣子,見了王天逸倒是一愣,也不給王天逸回禮,直直就問道:“你怎么回事?錦袍隊怎么搞來了單列預算?!難不成要成另外一只戰力不成?!”

王天逸在俞世北面前站定,眨了眨眼。一臉微笑的攙著俞世北胳膊往椅上讓:“大哥,先坐。”

“你為什么不給我說?”俞世北一把把王天逸的手掙開,看起來就像腰包被偷的苦主。

他這邊有點惱怒的意思,那邊的王天逸愣了片刻,滿臉笑容變成了一臉苦笑,無奈地攤開手說道:“大哥,你應該比我知道的更早啊。”

“你別這打馬虎眼。”俞世北怒視著王天逸說道:“明明是你瞞著我亂搞。我可是把今年的新入精銳全部調給了你。要是知道你要獨立建制,我怎么可能把我的人充給你?!你知道這些人花了多少銀子和心血嗎?今天我去問林謙我借人的補貼,他竟然說現在你從商會獨立分出來了。我今天才知道這事啊。你竟然耍我?!”

“大哥。絕對沒有。”王天逸惶恐的搖著手:“我只是聽命令調遣而已,至于錦袍隊獨立建制獨立預算,這事有一個人肯定比我知道的早,那就是建康主管少幫主啊,相關命令必然直通到他那里,按理說,大哥你怎么也比我先知道啊,你可是少幫主的心腹愛將啊。”

“你?少幫主?”俞世北頓時語塞,原來張牙舞爪的火氣頃刻間變成了從頭到尾的晦氣。

王天逸看見他這模樣,就知道自己猜的不錯:少幫主要不沒看命令光忙著構思自己的大作了,要不就是看了也和沒看一樣,銀兩、人員這些字眼以及背后隱藏的力量消長在他眼里應該和天書一樣難懂。

“大哥啊,你說我耍你,我配嗎?我敢嗎?”王天逸拱起腰,擺出一副可憐相,從下往上看著俞世北念叨起來:“你又不是不知道兄弟的底細,兄弟到現在脖子上那根絞索還沒松呢,所有發給我的命令包括情報,上面都有‘破格’二字,我還是一個長樂幫的罪人啊。說不定哪天某個幫主一不高興,‘破格’二字一抹,我就順格被絞死了。我費了多大的氣力才暫且脫個這劫,靠命換來的家財一夜之間全部散盡。在青樓看門看了半年,咱們且不說你我的交情,你說我有什么資格耍你呢?我一切都是聽令行事啊,現在幫主發令而來,我能怎么辦?”

俞世北皺眉看了王天逸好久,才有氣無力地問道:“那為什么錦袍隊要獨立建制,不就是迎送賓客的人嗎?這怎么回事?你們以后任務是什么?”

看俞世北話頭軟了,王天逸兔子一樣的彈直身子,賠笑不已的把氣呼呼的俞世北請到椅上,這才說道:“俞大哥。我給你說個機密吧。我的人發現有人要在建康搞事。”

看著王天逸用手狠狠做了個下劈的手勢,俞世北一驚:“什么人,要做什么?”

王天逸苦笑的一搖頭,用手指畫了個“絕密”的符號,接著說道:“也許少幫主被通知了,你可以問他。不過可能因為這樣。幫里要在這個時間加強建康的護衛兵力,另外幫主也許想,以前暗組都是統領級的人物才能洗白,因為這樣才有職位給他,現在擴充一個錦袍隊,也許連暗組的中級人員也有接口有地方直接洗白,這樣豈不是……嘿嘿。”

看著和易月有“深仇大恨”的王天逸那一臉壞笑,沒說的后半句話俞世北也聽得明白:“…豈不是可以消減暗組的實力……”

王天逸接著說道:“不過大哥你放心。錦袍隊不管如何,武林大會一過,八成會劃給少幫主統領,那個時候,說不定小弟又要在你的麾下混口飯吃……”

“我現在還敢信你嗎?”俞世北氣消了,但狠話還是照撂。

王天逸豈不知道這話已經不是剛來時候問罪的意思了,趕緊圍著俞世北上下賠罪。最后好歹讓俞世北悻悻而不是勃然大怒地走了。

不過最后俞世北還是不放心,他給王天逸說道:“這次我信你,不過那些人都是我精心挑選的,我會去給現在管你的黃山石幫主說,讓你給我還回幾個來,比如少林劉定強那幾個。”

“沒問題。大哥你要誰我給誰。”王天逸拍胸脯拍的震天響。

“司禮,看俞統領剛才很生氣的樣子啊。”俞世北一走,張教官馬上就進來了。

“沒什么。”看著俞世北繞過照壁的背影,王天逸大大咧咧的坐到了椅子上。扭了扭剛才一直窩著的脖子,發出一串“喀吧”的脆響后,這才冷笑著回答下屬道:“唐僧肉有數,誰多吃不得罪人?!”

“不過既然已經吃到了嘴里,我一塊都不打算吐出來。”王天逸悶下一口茶,朝張教官說道:“叫教官們都來見我,我要聽聽錦袍隊廢物們最近的情況。”

====================

在眾多仆役和守衛的躬身行禮中,王天逸再也不像在俞世北面前那樣窩著脖子,相反他漠然的仰著頭在一眾彪悍的武士簇擁下只朝錦袍隊操練的練武場走去。但還沒進后院偏門,王天逸立住腳步,抽出了一條手帕堵住了鼻子,皺眉道:“我說這幾天風里老有腥氣,害我做噩夢,原來你們現在在做這個。”

一個教官立刻越前躬身道:“屬下不知,馬上結束此項操練。”

“不。做的很好,繼續操練。這是公事。”王天逸搖搖頭,“這是現在錦袍隊總部狹小的緣故,只有我一個宅子和這宅子后面的荒地改作了練武場,不過很快銀兩就過來了,到時候把我家周圍的所有院子荒地都收購過來,那時候地方就寬敞了。”王天逸說著收了手帕進了偏門。

錦袍隊的十幾個青年人正圍在一個二層小樓周圍進進出出,一股巨大的腥氣就從這小樓里彌漫出來,仿佛這原來用于存放雜物的孤零零的樓有了生命,化成了一頭怪獸,錦袍隊的人正分隊攻殺,手里握著的不是致命兵器,卻是纏了重物的竹制兵刃,從樓里殺進殺出的他們人人都是渾身浴血。

不過沒人受傷。

這血跡來自于樓本身。

樓里面被布置成居家模樣,一樓有床有梳妝臺是臥房,二樓布置的卻是客廳。

唯一而最詭異的地方則是地面上滿是碎肉,漫淌的血和腸子以及成塊的豬尸體鋪滿了地面。

甚至還有兩頭豬直接被捅死扔在了那里,此刻已經被踩得滿是凹痕。豬頭幾乎被發力的腳踩成了兩半,看上去好像用下巴壓著地面可笑的看著自己身邊發生的這可笑又詭異的景象。

錦袍隊就踩著這油滑血腥的地面,呼喝著互相用竹武器攻殺,不時有人滑倒或被打倒乃至被絆倒在這血漿碎肉中,爬起來后就成了一個血人,地板上半凝固的血層中除了身體的擦痕外,還有到處都是的腳打滑拉出來的大道子。

這種血腥得讓人聞之欲嘔的訓練正是為了模擬最慘烈的殺場,讓新手熟悉在將來可能面對的環境。

有備無患。

“廢物們表現怎么樣?”王天逸問道。

“剛開始五個人嘔吐,在屋里訓練的時候。所有人動作全部變形。但今天沒人嘔吐。動作基本到位,沒有變形。”

“很好。晚上也要練。”王天逸看了一會,扭頭對身后的教官說道:“一是練習黑暗盲戰,而是練習戰斗靜默,不過你防護要做好,小心傷到眼睛。”

“是。晚上已經訓練過了。”

“你們要抓緊,不要顧惜他們,如不出意外,很快就有戰斗任務派下來,一來幫主期望很高,而來我不想開頭新人們傷亡過高。”王天逸說道:“現在把劉定強叫過來,我和他單獨談談。”

教官大聲叫著“休息”,十幾個武林才俊就帶著滿身的豬血狼狽不堪的從樓里撤出來。還有一個居然是爬出來的——居然從樓梯上滑倒滾下來,兩只腳同時崴了。

教官就從這群看起來難民一般筋疲力盡的血人中一把拉出了劉定強,他格外顯眼,他的衣服最干凈。

劉定強就在幾十只眼睛或疑惑或羨慕的注視下,穿過團團汗臭和血腥,來到了遠處負手而立的王天逸面前,神態卻有點膽怯。沒敢看人直接就行禮。

王天逸今天破例對自己的手下微笑了:“定強啊,免禮吧。轉個身。”

驚疑不定的劉定強第一沒想到這個家伙會笑,第二沒想到他會親切的叫自己名字,第三沒想到居然讓自己轉身。

愣了一下后,又看了王天逸一眼后,才心驚膽顫地在王天逸面前轉個身,沒等轉過來,身后已經響起了極其罕見的笑聲。

“我說定強啊,你看你的同袍們都是渾身被豬血打透。你這倒好,只是褲子后面全是豬血,胸口還有個血腳印,想必是被人踹倒了吧?怎么?寧可拼著毫無防范的坐倒,也不想在血泊里打個滾卸力再戰?還是你們少林有坐地戰法?”

王天逸是行家,一個問題讓劉定強又羞又臊:因為他武藝好,不像其他人摔倒無數次,在對戰中,只有一次被人一腳撐在胸口上踹倒。

在對戰中,坐在地上任你武藝通天,你也沒法打出像樣的攻防。腿腳不能用,無法發力無法挪移——坐下基本上是屬于任人宰割的姿勢,所以沒有武士會讓自己主動坐倒,遇到劉定強這種情況都是就地打滾或者手足并用爬起來,甚至不惜就地跪下,用最快的速度讓腿腳再次有力地撐在地面上。

這是格斗常識。

但劉定強違背了這常識。

不是他不知道坐下的后果,只是他可不愿意像別人那樣滾個滿身豬血肉片,他有高手的自尊,尤其是鶴立雞群的時候,更何況這不過是操練不是真正的沙場格殺,他是這么想的。

所以他傲慢的無視常識,但是他的運氣實在差到極點,恰好這次大忙人王天逸親自過來視察了,還一來就挑上了他。

“這……這……這……”劉定強看著王天逸瞠目結舌的想不出好理由來。

“這什么?”王天逸微笑著瞇著眼,歪著頭湊近尷尬之極的年輕人,不依不饒的問道。

劉定強答不出來了,頭上全是汗水,青年被抓住痛腳的羞愧和苛刻上司羞辱以讓自己在同僚面前丟人的恐懼。

但是這都沒發生。

王天逸拉住了劉定強的胳膊,朝離人群更遠的地方走去。

他一直在笑:“呵呵,我完全可以理解。你畢竟是這批新人中武藝最好的一個,就算是在少林,你也一直是最好的學徒,你有資格有傲氣……哦呵呵,我說錯了,你有理由有傲氣。”

王天逸今天表情非常和藹可親,仿佛面對的不是自己當牛當馬的手下,而是長樂幫的一個貴客。

但劉定強卻只能更心驚肉跳:王天逸他根本摸不透也不了解,他知道的只有面前這個家伙可以隨時翻臉讓人累的連床都爬不上去。更有甚者一揮手叫個黑臉教官。抽得人皮開肉綻,第二天還得背著傷強笑著去迎接貴客。

“司禮,是我錯了……下次我一定按實戰格殺來……”劉定強囁嚅的說道,聲音卻小的像蚊子,他即使再傲氣也知道現在的處境,不是能拿雞蛋碰石頭的。

“很好。”王天逸一笑。而后卻收了笑容,一手拍上了劉定強的肩膀,用極真誠極認真的語調說道:“定強,你知道嗎?我其實非常器重你,我一直在暗中觀察你。”

“什么?”劉定強難以置信的抬起頭。

他對面那臉上展現出從未出現過的表情,王天逸再一次說道:“我非常器重你,我對你寄予厚望。”

一瞬間,劉定強覺得這個深不可測的家伙竟然發出一股祥和溫暖的氣息。那叫做慈祥。

劉定強自從出了師門投身江湖后久違的慈祥。

“但是我現在覺得你出了一點問題,你自己知道是什么嗎?”王天逸問道。

“什么?……我現在挺好的。”劉定強愣怔了半天又扭頭看了看遠處那群伸直了脖子恨不得變成蒼蠅飛過來的同僚,最后憋出這句話。

“哈。”王天逸笑了一聲,問道:“我知道錦袍隊現在相處了這么久,都有綽號了,比如第一次行動砸到自己人的那小子叫‘盲俠’,誤傷自己人的叫‘瘟雞(戟)’。被用尿壺砸下來的秦盾直接就叫‘夜壺’,但是唯獨一個人沒有外號,那就是你,別說綽號,聽教官說其他人喊你都是用全名的。為什么這樣?”

綽號?這也是司禮來找我的原因嗎?

要是別人這么問,劉定強心情好會不屑的嗯一聲,心情不好則冷哼一聲,不過肚里肯定認為這家伙不是瘋了就是吃飽了撐的。

但來問這個莫明其妙問題的不是“別人”,而是可怕的司禮。更兼一臉的認真,就好像殿試中被問雞蛋為什么是圓的考生,劉定強在思考了一會后,徹底暈了。

看劉定強那種模樣,王天逸嘆了口氣:“我來告訴你,為什么綽號有無我會關心。身為剛入江湖的新人,同僚不給取綽號,也許你認為這是你武藝好,他們尊重你,景仰你,但是這可能嗎?每個人都是武藝一流的新人,就算你武藝比他們強一些,但你武藝帶來過相應的戰功嗎?更何況江湖沙場瞬息萬變,武藝好并不等于一定能勝,一定能活下來。你的武藝不足于成為你沒有綽號的理由,理由只有一個,你根本不合群。”

“我沒有不合群,我只是平日醉心于鉆研武藝,疏于同僚交往而已。”劉定強馬上反駁。

“你是不屑吧?聽說你還把同屋的賭局給踢了?”王天逸噗哧一笑:“你夠膽啊,玩的加上圍觀的,你一腳得罪多少人?”

“他們……他們……我要養氣……他們……”

“不要說了。”王天逸一擺手:“你太傲氣。太不合群。你可曾想過現在這群你不屑同流合污的人,日后就是你并肩血戰的同袍,必將生死彼此托付的殺場兄弟,你平日里瑣事都不見容,怎能指望在生死賭局上與他們剖心融血生死相依?一群二流戰士如果眾志成城也可以撼動武林,而一個孤身武士哪怕武藝再高也不過是頭流浪狗一般的東西。是我眼里一根指頭就可以捏死的小蟲子。一個武藝卓絕的戰士,如果用在刀刃上將是無堅不摧的神兵,但如果沒有刀背刀柄庸鐵的輔襯。你不過是條出頭椽子,不要刀砍斧劈,只需微雨細風就可以讓你爛在武林這個泥潭里。”

看劉定強低頭不語,王天逸又拍了拍他的肩膀:“好好想想,不要把我的話當耳旁風,我需要的是把無堅不摧的好刀,這指望你們每個人呢。”

但劉定強臉紅的更狠了,不過不是心中有感,而是有所抵觸,此刻他卻是下了借此機會向王天逸吐露心中所想的決心:“司禮。我確實不合群。是因為我覺得這并不是我想要的位置,我希望可以和敵人公平的硬碰硬,單槍匹馬的奪敵人首級,像章高蟬那樣千里奇襲,全身而退,我認為憑我的天賦能做到……起碼能做到他的八成武藝。又或者像丁三少爺那樣,無論任何情況總是孤身出現,他身行最難的俠義之事,卻可以解決任何難題。像現在這樣每天都是訓練組隊戰斗……”

“丁三傳這么神嗎?還解決任何難題?不知有多少人像我這樣給他擦過屁股。”王天逸想著,嘴角抽搐了一下,直接打斷了劉定強的抱怨:“如果你父親是七雄中的任何一個掌門,你可以像丁三這樣,否則你三天之內就可以變成一堆肉醬。”

“至于章高蟬。我和他交過手。”王天逸這句話打消了劉定強的反抗心情,一下子讓他的頭抬了起來,眼光中驚訝混著崇拜——如果是真的,他和章高蟬交過手,而還活著站在自己面前,這個沒顯過身手的司禮武功也可以想像了。

“不過,我說實話。他的武功真的不是人可以練出來的,你的師傅應該告訴過你吧?”這句話讓劉定強又低下了頭,“誰說可以教出章高蟬那種武功,那肯定是騙子。”這是少林達摩堂首座的親口話。

“另外我告訴你,”王天逸說道:“章高蟬絕不是一個人在戰斗。如果你有章高蟬的武功,我現在請你干掉慕容龍淵,那么關鍵點只是選擇下手時機了,對吧?請問你如何知道慕容龍淵的起居行動情報?你需要調集多少人力財力能做到這點?不要告訴我你可以提著一把刀從慕容家正門殺進去從后門殺出來,就算你能。但是沒有地圖的話,你也會迷路的。”

“你所見的武林中的任何輝煌一刻,任何光彩奪目的一人,背后都有無數人費盡無數心血讓這一刻成真,讓這個人站在巔峰。決沒有單憑一個人的力量就可以爬到這個位置的。不過你既然加入了武林戰斗最強的長樂幫,就應該知道這是天大的機會,只要你努力,那讓武林萬眾矚目的輝煌之光說不定會照在你身上。”王天逸笑的狡獪。

劉定強嘆出一口熱氣,再嘆出一口涼氣,卻說道:“司禮,你說的都對,但是我天生不喜恃強凌弱。比如你那天讓我做的任務,我非常難受,我為什么要取對付一個連路都走不穩的殘廢?我寧愿去做格殺高手的任務。”

“命令就是命令。”王天逸突然大吼起來,臉上的笑都快掛不住了,恨不得一把把這個小子摁進假山池子里淹死,心里想是不是遇到“氣死牛”這種情況了,對方不管你說的對不對,也不管自己想什么,就是跟你擰著說,王天逸在暗組的臥底訓練中曾經聽過這種事情,但沒想到居然今天遇上了,更可氣的是自己手下,而且還是一個初出茅廬的毛頭小子。

用內力調勻了呼吸,王天逸強迫自己把想伸向劉定強脖子的手臂順著身體靠住,臉上繼續掛上笑,十分耐心的繼續開導:“定強啊,先撇開那次任務不談。你這是大錯特錯了。任何門派乃至任何人追求的都是恃強凌弱,從古至今都是如此。”

“什么?”

“你看,獵人打獵用箭用刀,刀箭總比爪牙鋒利吧?為什么不赤手空拳和野獸來個公平較量呢?再說幫派做生意,任何幫派都想壟斷一門生意,你愿意請慕容開店開作坊開到我們地盤上來嗎?就是任何人也追求恃強凌弱,你為什么要苦練武藝?為什么要練這么好?如果我們遇見街上地痞,是不是你會綁著手腳和他打?你為什么要追求比別人更強?”

“您說的不對。這這和……我說的……”

王天逸冷笑一聲:“為何原來野獸橫行的森林建起了城池?為何原本只是揮舞棒子的武林會演化出如此多如此強悍的武藝?為何商人要冒著天大風險從海外運來中土商人沒有的珍寶?為何你追求比別人武藝更高?為何你絞盡腦汁想賺更多的銀子買比別人更多的東西?甚至為何大家把傳宗接代綿延久遠認為光榮,把香火絕滅視為奇恥大辱,不如別人?你討厭恃強凌弱的話,為何你們這些學徒出山時候都以加入江湖豪強為榮?都以腰包里賺的銀子互相攀比?你怎么不去像你景仰的丁三那樣不加入門派而孤身浪跡江湖?在你乞討吃飽或者搶劫后還能行俠仗義呢。哈哈。你看,人殫精竭慮求的不就是恃強凌弱嘛?”

“這……”

“不過正因為人人都追求恃強凌弱,所以恃強凌弱并不容易。”王天逸嘆了口氣:“比如我手里有三個三流高手,你手里有一個一流高手,我會一個一個派出去和你單打獨斗嗎?除非我瘋了。三個一起上,直接滅了你一個。

但是你會這么站著讓我恃強凌弱嗎?除非你瘋了。

你也會讓一流高手或游戰或偷襲,力爭每次只對一個二流高手下手。這不也是恃強凌弱嗎?

我也算身經百戰了。為了能在每一場死戰中得勝,戰前我想破腦袋判斷情勢,戰中我浴血苦戰或者指揮同僚,力爭在某個時機某個地點形成恃強凌弱的態勢,你認為我不想喝著茶扔個令牌就拿到敵人首級?可能嗎?誰想弱?誰想被欺凌?誰是傻子?江湖中誰家不是紅了眼的狼?但是贏家是強的,輸家是弱的。如果我知道我打一場要兩敗俱傷。大家都死光光,這公平吧,但誰會去發動這樣的戰斗?!”

“……我是說……”劉定強嘴里好像含了一顆滾燙的炭球:“我是說,比如武當收復華山……武當強,華山弱……”

王天逸冷笑三聲,他定定的看著自己的手下說道:“首先,你有一個致命的錯誤,江湖中沒有完全的弱者。如果你認為誰弱,你很可能犯輕敵的錯誤,這會要了你的小命。”

接著王天逸說道:“不說別人,就說我們長樂幫,當年慕容獨占江南武林,我們五個……錯了,我們四個幫主以鹽販起家。奮不顧命的起身反抗,現在看看,我們和慕容世家比肩而坐。每個門派都是一個個的人組成,人之間絕無大區別,為何我們能挫敗強橫的慕容世家,而遠比早年長樂幫實力大百倍的百年華山為什么就被收服了呢?”

劉定強不語。

“我們比華山更危險,我們比華山更眾志成城,我們比華山更嗜血,一句話我們就是年輕無畏的強者。一刀就捅進了看似強大無匹而實際老朽的慕容世家軟肋,在那一刻,江湖裁定我們長樂幫是強者,因為我們更高效更嗜血更無畏。”

“現在我告訴你,錦袍隊就要獨立成為一只力量,它絕對不是用來迎送賓客的,它是長樂幫用來江湖爭鋒的一把新刃,你們這群最先加入的小伙子將成為這把刀的中堅,定強,堅定的留下來,把你自己融入這把刀,你成為我鋒利的刀刃,我就還給你一個讓你大展身手的江湖,一個讓你縱橫捭闔的江湖,一個成就你所有愿望的江湖。”

最后王天逸在一堆空話后加上了真正的籌碼:“錦袍隊建立后,將很快補充高手吸收新人,幫里異常重視我們。在我手下,你將和最有經驗的同袍作戰,只有戰功,而危險比起在其他地方少很多,你聽過壽州大敗吧?而且俸祿獎賞十足豐厚,不出多長時間,你就可以當上建康的富翁。更何況我們是在陽光下作戰,直接聽從幫主統領,無論是升職還是轉職都比別人手下快很多。很快,你就會成為名利雙收的武林驕子。”

王天逸一直在觀察劉定強的表情,此刻他終于滿意了。因為劉定強的目光開始迷離了,好像在看很遠的東西。

“看吧。金光璀璨的夢。”王天逸心里松了一口氣,他什么都說了,就是不說“富貴險中求”這個金科玉律。

“我該怎么做?司禮,請你指點。”劉定強終于不再“氣死牛”了,他躬身行禮。

“需要你用心做事。真正的用心來做事。”王天逸緩緩的講道。

“我很用心啊。”劉定強丈二和尚摸不著頭腦:“我每次訓練都用心去做了,也沒有怠慢了,比如在江里穿著衣服游泳,別人都偷偷脫了靴子掛在脖子上。我卻是穿著靴子拼了命游。”

“很好。”王天逸語重心長的說道:“但這是小事。現在談那次讓你不舒服的任務吧。你已經死了,知道嗎?”

“什么?”劉定強一個激靈:“我已經死了?”

王天逸揮起了手:“你不夠用心。你沒注意到嗎,譚劍……那個目標曾經和你們搶劍,他割傷了自己的右手。而他上吊用來墊腳的石頭上卻干干凈凈的沒有一點血跡。你想想,他孤身一人,上吊的石頭難道自己就跑到樹下讓他上去吊死?肯定他自己搬來。怎么可能不在右側染上血跡?!”

劉定強瞬間就面如土色。

冷笑聲中,王天逸說道:“這就是你的用心?真正用心的人看到的是和別人不同的東西,任何微不足道的細節都要拼命考慮到。這次目標只是個微不足道的人,出次紕漏還不至于釀成致命傷。要是換了大人物,你布置的局一眼就可以看穿。你早就死掉了。也許被對方報復,也許是被我們滅口,即便你還活著,你認為你還能得到上司的信任而被賦以重任嗎?這么點小事。對不對?你的前途完蛋了。”

“不過那次我原諒你,你是新手嘛。不過我不會反復原諒你,在江湖上,一道刀疤比一千遍叮囑都更有用,但你能保證這道刀疤不在你脖子上嗎?”王天逸再次拍了拍對方肩膀,但這次劉定強這好手的肩膀垮的如同破敗的泥土,王天逸每拍一下。就塌下去一分。

“你的同袍有不少人都請教官和我管家吃飯,力圖打聽我和錦袍隊的事情,這種事情在你看來也許很不屑,但是你的情報絕對不如他們這些讓你不屑的人多。在搜集情報上,你再次不如別人,你連你處的環境都沒表現出興趣,這是你的家也是你的堡壘啊,你連自己的家都不熟悉,怎么出去歷受江湖風雨?呵呵。你連自己的事都不用心,卻把心思花在不切心思的幻想上。我想這是你的傲氣的直接表現。這很危險,誰在江湖中得意,不是武功說了算,更不是傲氣說了算,那些是傻子。真正說了算的是江湖。而江湖無處不在。”

“如果我光給你這么說,你恐怕還是云山霧罩般的不清楚方向,要做到用心,你要有用心的理由。”

“理由?”劉定強問道。

“你為什么用心?”

劉定強搖了搖頭。

“忠心。才是幫派一切美德的基礎。忠和孝很像,只是孝是忠于父母而已,假想一下你給你重病的老父熬藥,只要是孝順的兒子都會想到在喂父親喝藥之前,一定會自己先嘗嘗藥燙不燙。這細心不細心?這用心不用心?為何孝子能用心?因為他孝順才感同身受,能設身處地的為父親著想,把所有事情都辦的讓父母滿意。”

“忠也一樣,不過是要替自己效忠的對象著想,讓自己的效忠的對象滿意。江湖里最強大的不是人而是門派,在門派中強大的人才是笑傲江湖的人,要在門派里出人頭地靠的是兩種事情:一個是看你老子是誰,有人生來就是幫主,這是沒法子的事情,他們上輩子修來的;另一種就是自己對幫派的功勞,這是靠你忠心殫精竭慮為幫派做事以門派為家換來的。”

“我一定忠于長樂幫的,加入長樂幫的時候就已經發過誓了……”劉定強當然知道這是大是大非的問題,絲毫馬虎不得,立刻回答。

但王天逸輕蔑的一揮手:“什么效忠長樂幫?大家都是長樂幫的,幫派雖然強大。但它是人嗎?它會說話嗎?它會夸獎你嗎?它會給你發銀子派宅子傭人嗎?它不會。效忠幫派這種漂亮話只會讓你摸不清東西,成了扯淡的話了。”

王天逸拉住了少年的前襟,凝視著對方森然的說道:“幫派是由人組成的,你要效忠的只能是人。效忠你的上司,現在這個人是我。你為我做事,我給你一切。逆我者亡,順我者昌。明白嗎?你效忠的人是我。是我。”

劉定強只能頻頻點頭,他還能說什么。

“當然還有幫主,哈哈。好吧,今天這些話我只對你說。你不要告知其他人。這是訓練你保守秘密的本事。我希望你很快就能有綽號。哈哈。”

送走了灰頭土臉的劉定強,王天逸張著嘴,只感到口干舌燥,他平日里還真難得說這么多自己平日認為的廢話。

因為他和劉定強最大的不同之處就在于:劉定強并不知道自己要干什么,身為少林今年學徒第一的高手,長樂幫不過是他手里無數選擇中的一個而已;而王天逸。一個曾經走投無路在江湖絕無半分立錐之地的“死”人,從入長樂幫那一刻開始,就決定了效忠的對象,而這種連性命都可以舍棄的忠誠,只有具有知恩圖報罕見美德的好人才可能擁有。

只感到煩的要死的王天逸解決呃劉定強,轉身就走,并無心看新手的訓練,因為他入長樂幫的時候。根本就不是江湖新手。

一眾教官追上了他,有人十分討厭劉定強,此刻在王天逸耳邊直接說道:“司禮不要對那家伙如此關切了,就他的能力來看,我看他就是個馬糞蛋子。”

“要不你給我幾個身世師門卓越適合結交江湖豪杰的好手來?再說就算是個馬糞蛋子,還能生火取暖不是。”王天逸目不斜視,但身邊的幾個教官都笑了起來。

“對了。一會出去我批一筆銀子過來,給他們發第一筆賞金。”王天逸邊走邊說。

“咦?您這是?”

“唉,怕人鬧著跑,撐過這一段。”王天逸一聲嘆息:“什么東西都是白給的不香,一有來搶的就變香了。”

就在這時,身后傳來弱弱的一聲叫喚:“司禮……”

一眾人同時扭頭,卻是秦盾跑了上來,他身上可不像劉定強那么干凈,好像剛從屠戶的放豬血的桶里撈上來的。渾身泡透了豬血了,一片豬皮在發髻上顫巍巍的搖曳。

“怎么不訓練?!滾回來。”秦盾身后負責訓練的教官大吼起來。

王天逸沖那教官一揮手,分開眾人,走到面色窘迫的秦盾面前問道:“什么事?”

“我有些話想給司禮說。”秦盾有些膽怯看著那群橫眉立目的教官,氣勢上新手不可能超過老手。

“說吧。”王天逸冷冷的說道,秦盾無論出身門派還是武藝以及傲氣都和劉定強差老遠一大截,王天逸知道他隨手指派給秦盾的隊長一職已經讓這個家伙在隊里吃盡了苦頭,他無法服眾,因為錦袍隊任何一個新手怕都比他優秀,所以并不擔心他會再跑去俞世北大喊大鬧堅決要離開錦袍隊,所以也沒想再擺出一副慈祥的面孔。

在王天逸的威嚴下,秦盾使勁搓著手,手心里的豬血發出啪啪的聲音:“我……我……我……司禮,我不想當隊長了……”

王天逸一愣,沒有說話,一時間的靜默和對方的威壓,讓秦盾受到了宛如靜默審問般的壓力,他抬起頭卻閃爍著目光躲避著王天逸的眼睛自顧自的說道:“我不夠……唉……大家都很強……我覺得……我……還是讓別人來做吧……”

他沒說完,王天逸已經過來,勾肩把渾身豬血污穢的他攬到了身側,像老朋友一樣摟著秦盾的肩,耳邊只聽司禮笑道:“怎么?我指定的夜壺隊長覺得自己不行了?是說我選人錯誤咯?”

“沒有。沒有。”秦盾大叫起來,一邊躲避著王天逸身側袍袖,但還是讓傳聞有潔癖的司禮身上污了一大塊血跡:“我只是自己覺得比我強的人大有人在,唉,司禮。您也知道了,他們叫我夜壺,您想想就知道了,我平常還要呼號命令他們,我實在……實在沒臉了。”

“不就是個夜壺嗎?”王天逸冷笑一聲,轉頭對秦盾說道:“你可知我剛入長樂幫的時候,加入的是什么產業?”

“嗯……嗯……雖然他們都說您是做鹽生意的,但我也聽有人說您是暗組的。”秦盾驚疑不定回道。

“‘但’個屁,在我面前還敢打馬虎眼?我就是暗組的。”王天逸問道:“你知道我剛入暗組的時候,綽號是什么?”

“不……不知道……”

“僧尾(yǐ)巴。僧人的僧。僧人的尾巴。因為我和一個和尚一起加入暗組。戰斗時候總在一起,我那時武藝低微,時常要靠隊友和尚擺脫危機,兩場戰斗后,就有人叫我僧尾巴了。你覺得對一個武人來說,僧尾巴和夜壺哪個好聽?哪個讓人舒服點?”

王天逸語氣有些調侃。但絕對聽不出好惡來,秦盾只覺得自己要嚇尿了。

“差不多吧?”王天逸突然回頭朝教官們大笑起來。

背后一直在聽的教官有兩個臉色倒都不好看起來,和秦盾差不多。

“小子,聽好。”王天逸一把把秦盾拉得更近了,胳膊好像鐵箍一樣勒緊勒秦盾肩膀:“綽號是變的。‘僧尾巴’只叫了我兩個月,很快我的綽號就變成了‘疤臉狼’,因為我一仗從屋頂突入敵人巢穴,殺得目標保鏢隊血流成河。我就值一條狼嗎?這不夠啊。我后來又有了新外號,和原來那個僧人一起,他是‘瘋虎’,我是‘插翅虎’,我倆并稱‘雙虎’;再后來是‘冰將’,不過這個外號很少有人當面講,也就是說。那時候我已經沒有綽號了。”

“明白了嗎?綽號就是你在別人心目中的形象,這不錯,但這綽號是在不斷變化的,別人說你是夜壺你就當一輩子夜壺?難道你真這么廢物嗎?我不信,能被邀請加入長樂幫的人最起碼是個漢子。”王天逸嘿嘿冷笑著。

胳膊下的秦盾牙齒已經咬到了一起,他答道:“我明白了,司禮。我絕不是個廢物。但是……但是您不是一上來就做暗組指揮官的啊,我現在很尷尬……怕辜負您對我的信任。”

“信任你?嘿嘿。”王天逸瞇起眼睛說道:“告訴你,小子。你是我隨手指定的,就你們這群新手,在我眼里一樣的廢物,指定誰當隊長都無所謂的事。”

秦盾頓時面如土色,他以前倒沒想到自己竟然是王天逸隨手指定的,那天還以為王天逸是喜歡或者看重自己呢,畢竟任何一個年輕人都以為自己比別人強那么一點。

“隊長是我能指定的嗎?這種領袖都是在組織里自己長出來的。我們要干的可是刀頭上舔血的買賣啊,可不是我能點石成金,說你行你就行,真正信任的人要用刀和血來證明。這種事不是挑武功最好的,不是挑出身門派最好的,更不是看誰外號最響亮,我需要的錦袍隊長是勇于承擔自己職責的人,他面對什么困境,他面對什么棘手的任務,他面對多少壓力,這我一概不管,我要的是只要是我下達任務,他就能凝聚激發所有同僚的力量,漂漂亮亮地替我完成!這才是我心目中的隊長,這也是人才,任何幫派都求之若渴的最寶貴財寶。現在你們根本還沒干過正事,指定誰不一樣?很快,一旦真正開始在江湖廝殺起來,勇于承擔自己職責的有心人我會馬上看到。”

“我希望這個人是你,或者你是這種人中的一個。”王天逸捏著秦盾的肩膀:“運氣也是實力的一部分,既然我隨手點了你,這就是你的運氣。你不是辜負我,你是不要辜負自己,江湖男兒有什么做不到的?!把你所有力量都拿出來吧,讓我看見你的能力你的忠誠,你不辜負自己,我就不辜負你!”

秦盾渾身顫抖,長長出了一口氣,他陡地轉身立于王天逸對面。“啪”的一聲,秦盾單膝跪地,對王天逸行了個最正式的跪禮:“多謝司禮!屬下明白!”

看著秦盾朝小樓有力狂奔而去的身影,旁邊的教官對王天逸恭維道:“司禮,您真好利口,說句讓您見笑的話,以前我在暗組也曾跟隨您鞍前馬后,但是真不知道您說話如此厲害……”

王天逸還沒回話,另外一個也是出身暗組的教官已經插嘴了:“老張,那時候司禮用得著廢話嗎?他只要出馬。辦什么事情不利利索索的。看見是他指揮,心就踏實了。”

“不要拍馬屁了。”王天逸嗓子干的冒煙,他干咳了兩聲:“你們以為我想這么多廢話嗎?唉,這群廢物不騙騙,萬一跑了怎么辦,有人要來給我搶啊。”

說到這里。王天逸嘆了口厭倦的氣:“以前在暗組,江湖規矩簡單的很,用刀給對方講理就可以了。腦子里盤算的全是如何直接從江湖里抹掉對方,晚上出動,蒙上臉,帶上好刀,把一切逆我們意的渣滓全屠掉,何等簡潔?我們就是暗夜江湖的主宰。那時候。我卻羨慕可以錦袍出沒的白日江湖,覺得那種風光無限威風八面的生活比暗夜飛鷹要更舒服。誰料想,我真的脫下夜行衣,來到這到處是錦袍華蓋的白日之下,卻發現這里不比暗夜中的江湖輕松啊?相反,個個都穿的人模狗樣,人人笑面如花。個個舌綻蓮花,肚里卻和暗夜江湖一模一樣。卻是把臉皮當成了蒙面巾,把利劍藏在了腹中,逼得我也不得不放手了雙劍,操著虛情假意坑蒙拐騙一起上了。真***!”

這邊王天逸抱怨自己放脫了雙劍,那邊秦盾和劉定強卻握緊了手里的竹刀,他們沒有虛情假意的資格,有的只有握緊兵刃的職責。

在旁邊四個立定觀戰的隊友注視下,劉定強一腳踹在秦盾肩頭。秦盾斜著倒滑出去,在血泊里打了個滾,摁著豬頭又跳了起來,握著竹刀又朝劉定強沖了過去。

雙竹猛烈撞擊發出的悶響中,秦盾又被劉定強踢飛了。

“‘夜壺’,行了,兩個隊,我們四人都‘陣亡’,你別硬撐和他一對一了,這句劉定強他們贏了。”旁觀者笑道。

“住口!”秦盾一聲大吼,他已經渾身濕透,眼睛通紅的他就像一頭野狗那樣猛烈搖晃了一下身子,豬血和肉屑從身上四散飛濺,他怒視著面前的劉定強咬牙切齒的說道:“任務:格殺勿論!目標:少林第一高手!”

劉定強仿佛也被面前這個紅眼對手的氣息感染,他微微眨了下眼睛,緩緩的說道:“剛才我手下留情了,那么現在,我就恃強凌弱吧!”

“殺!”兩個殺字卻宛如一口所發,兩人同時朝對方疾沖,竹刀劃破腥臭的對斫中,竟斬出了兩條騰騰殺氣一般的氣弧。

“戰斗靜默啊!你們兩個混蛋!”門口觀戰的教官破口大罵起來。

====================

“這一份送到俞世北府上,說給他賠罪;這一份送給黃老,給他的李管家說是孝敬,這份最多的送給蘇曉蘇爺,今晚我親自送去,要求他幫忙,你順路去他管家說聲今晚我過去。另外你出去的時候叫老張給我拿件袍子送到書房來,我這袍子污了血跡。”

王天逸站在三口箱子面前,一邊喝茶潤口,一邊仔細的給管家說明。

就在這時,一個仆役急匆匆的進來稟告:“商會的顏凱老爺過來了。”

“他來干什么?!”王天逸一哆嗦,差點把手里的茶杯摔了,慌不迭的接住,一杯茶全潑在了袍子上。

“是奉了林謙會長的命令,據說是核查和商會相關的賬目,以便和商會賬目分離。”

“***!說不定又要被這瘋狗纏上。林……唉!”王天逸大罵起來。

建康這邊的掌柜統領沒有不怕顏凱的,因為沒人在賬目上是絕對干凈利落的。

“現在把庫房里值錢的東西都搬出來,快點!我怕他封了我庫房點我家底。晦氣,我這幾天就要給我弟弟花大錢呢!”王天逸語氣都急得冒火:“你,不要讓他進來。他什么都干得出來,就說我在洗澡。”

一眾人忙的四腳朝天,王天逸看著面前的禮物,心里嘆道:“看來林謙也要打點下,這么一來,給蘇曉的東西要加半了。今天不僅要求他拒絕俞世北,還得求他在黃老耳邊吹風,千萬不要讓顏凱這種人負責錦袍隊核算。唉,求人就得出血啊。”

====================

等王天逸回到金相士和陶大偉那邊,已經是中午了。

“司禮。你說去去就回啊。從早上到飯點了。”金猴子瞪著眼睛叫道。

王天逸坐下第一件事就擦汗。擦了又擦,好久才說:“沒法子,錦袍隊剛要建制,這邊瑣事太多了,馬上給你們接風洗塵,東西有進展嗎?”

“司禮請看。”陶大偉遞過來一疊紙;“因為沒有詳細情報沒有時間沒有地點甚至沒有我們參戰人員的充分信息。我們只能照經驗擬定了五種刺殺情況,每種在時間上都分了日夜,主要從下手地點上區分可能情況……如果目標確實保鏢不多的話……”

“絕對不會超過四個人,而且不會是轉職保鏢。”王天逸看著下屬畫的示意圖,頭也不抬的說道。

陶大偉呵呵一笑:“這樣的話,對江湖上任何一個一流高手的情況下,我們都應該有八成把握吧。唉,不過他要是個一流高手的話。就不用這么興師動眾了,問題是他的武功實在太高了。武神啊。”

“別說他是個人,就算真是個神,也肯定有辦法弄死他!”王天逸冷冷的說出這句話。

語調里絕無半分懷疑也無半分猶豫,聽上去就算要他王天逸摘星星下來,他也能辦到。

絕對能辦到。

金猴子和陶大偉同時報以敬意,金猴子更是說道:“司禮。我真佩服您這種人。來之前,易老特別夸獎您是他真正的忠犬,絕無畏懼,一旦咬住獵物絕不會松口,是真正可以托付重任的心腹。”

王天逸放下草圖,抬起頭來,對著揚州方向深深一拱拳:“身荷大恩,無以為報,不敢有懈,恩師放心。”

陶大偉說道:“易老讓你放手去干,昆侖武當聯手畢竟對長樂幫利益有損,而且秦明月這家伙越來越奸,很難利用。但霍長風這命令不太好辦。我們現在需要章高蟬的武功情報。”

“很難辦,我和他交過手,但那時候是我被圍攻,差點就死了。而且水平差距太大,在殺場上,二流高手摸不準一流高手的底,知道的只是自己的生與死。”王天逸語調一轉:“不過我會盡可能這幾天就摸出他的底,如果武藝相差太多,生死格斗沒法測,那么武藝切磋是最佳方式。”

“司禮,這么有把握?聽說章高蟬來之前已經放出風來,絕對不切磋武藝,是秦明月故意防止章高蟬虛實被摸透而特別囑咐的。秦明月啊,呵呵,章高蟬雖然是掌門,但秦明月說話比他算數多了。”金猴子問道:“我知道你和昆侖林羽的一個弟子有交情,但是和秦明月的嚴令和章高蟬的武林通告比起來,這恐怕遠遠不夠吧。難道您有別的好招?”

“不試試怎么知道?至于好招嗎?”王天逸漠然的眼睛里突然現出一絲溫暖:“我弟弟在章高蟬身邊。”

“您弟弟?您什么時候有弟弟了?!”金猴子一口茶噴了陶大偉一身。

=====================

“我不去!放開我!”建康人如潮涌的街道上,人群中間突然有人大吼了這么一句,人人側目。

“要近君子遠小人!你怎么認識那種人?!啊?!”左飛無視周圍人,擰著脖子朝王天逸大叫。

王天逸打量著周圍好奇的目光,苦笑著把身邊的左飛往街邊扯:“什么君子小人,你太能亂套了。他不過是個小孩子。”

左飛一手撐住墻,橫眉對王天逸氣咻咻叫道:“昆侖多少人?大部分都是武士,大家低頭不見抬頭見的。誰不知道誰?那個高祺安不要太可惡!我就給你說了吧,他就一狗仗人勢。仗著掌門夫人寵他,在幫里橫行霸道,自己狗屁不會,還成天以武當的人自居,要不是他會拍馬,早給人打成肉醬了。”

聽左飛這么說,王天逸臉上罕見現出怒色,他嘖了一聲表示不滿,緊接著說道:“你多大?他多大?他就一小孩。天天服侍章夫人。難免不因寵生驕?再說章夫人就是武當的,他已經被章夫人改姓了高了,那么他說武當又怎么了?反正你們和武當不是好的很嗎?你和他較勁較什么?”

“我怎么較勁了我,我當面不敢罵狗,我背后罵還不行嗎?!”左飛比王天逸還生氣,這句話幾乎是嚎出來的。

但王天逸這次根本不管周圍有人圍觀。他一手叉腰一手竟然指向了左飛鼻子:“兄弟,咱倆是換命的交情。但是你要再這么說我弟弟,別怪我翻臉!我和你換命,我和他原來的主人是什么關系?李兄弟還救過我,但他全家因為我被滅門啊!我虧欠他們太多了。祺安雖然是奴仆,但是他等于就是李家唯一的遺孤,我就當他是我弟弟了。”

左飛被王天逸罕見的撕破臉面的威脅搞愣了,從不翻臉的人突然威脅要翻臉。更讓人出乎意料。

王天逸就著這個因頭繼續說道:“你說他人品太爛,可是昨天人家巴巴的跑過來看我,第一次見面就那么親熱,他是武當的人吧,他是武神的親信小廝吧,他是武神夫人的心愛仆役吧,要是他真那么不濟。見了我直接當不認識豈不是更好?反正他不欠我的,我也是個給長樂幫跑腿迎賓送客的司禮,不是什么了不得值得攀上來的大人物,人家這樣對我了嗎?沒有!他人品是好的,他是好孩子,他李家一家都是好人!為什么你一個大老爺們就是和一個孩子較勁呢?就算他再怎么飛揚跋扈,那也是大人慣出來的,兄弟你英雄了得,你怎么不敢直接給章高蟬或者高柳若說。只敢在背后謾罵一小孩?”

左飛想反駁卻找不出來話,只能被肚里的火氣得呼呼喘,王天逸一把挽住左飛胳膊,把他拉著前行:“行啦,看在兄弟我面子上別和小孩慪氣了,一會大家一起吃飯,你也是我兄弟,他也是我弟弟,都是兄弟不能慪氣。”

“吃飯?算了吧,我看見他怕是臉色難看。”左飛哼哼的說道。

“唉,你說他欺辱你們這些干活的,但是你又不和他來往,他整日里在后院見的只有一群女眷,能不變得不通情達理嗎?處好了,一起打打獵喝喝酒,他了解你們的苦衷和辛苦,有了幾個武士朋友,自然不會一副銀兩從何而來的模樣。”

“哎,我覺得你說的都有問題,但是我怎么找不著破綻呢?”左飛皺著眉頭,很不情愿的反問。

“我說什么能當飯吃啊?”王天逸微笑了一下:“我只不過介紹給你一種行動而已,你都不試試就想找破綻,有什么好找的?行動就是做了就知道的東西,不是可以辯駁的。”

王天逸徑直領著左飛進了一家珠寶店,“唰唰”的用了一杯茶的功夫,買了一堆琳瑯滿目的玩物:有金銀鑲嵌的跑馬燈,虎形玉佩,珍珠鏈扣等等,他速度快的驚人,倒是沒讓在旁邊坐著喝茶的左飛久等。

“你買這么多,你帶銀子沒有?”左飛有些驚訝。

王天逸“切”了一聲,揮手讓掌柜過來,在賬目上簽上自己名字,撂下一句:“記在商會帳上。”

“你是要給你那弟弟這些見面禮?”左飛問道。

“見面禮不是這個,我已經準備好了。這些主要是給你準備的。”王天逸笑道。

“我?”左飛愣了。

王天逸用手把桌子上的那些東西分成兩堆,“這堆是你送的。”

“憑什么?!”左飛又吼了起來:“老子要給他送禮?他花的錢哪一個銅板不是老子拼命用血賺回來的?”

“這也沒辦法。”王天逸無奈地一笑:“我告訴你,就拿財主來說,梳頭丫鬟出力絕對沒有給他干活的長工多,但是任何一個梳頭丫鬟拿的銀錢都比長工多。像家養的小貓小狗死了,主人往往傷心半天,為什么?喜歡它們啊,是用來玩賞的,不給你干活,單單讓你高興的人或者東西也是有價值的,而且這價值還不菲。你服也罷,不服也罷,世間就這個道理。”

垂頭喪氣的左飛詛咒著所謂的道理,抱著一大堆禮物跟在王天逸后面上了馬車。突然問道:“你給高祺安什么見面禮?”

王天逸咂了咂嘴:“這個。我看中我家周圍的一套宅院,我打算配齊仆役后送給小弟。”

“啥?!”左飛瞪著眼,嘴都合不上了,等他閉上嘴,才把肚里那口氣變成質問噴出來:“你為什么不給我一座?”

王天逸一攤手:“還是那個道理,小弟不像你這么武藝高強。但是我就覺得虧欠了他,而且我很喜歡這孩子,就送給他了。至于兄弟你,你武藝高強,咱們交情也沒說的,但好像兄弟間只有義氣蓋世,真沒有互相饋贈房產的習慣。不過你如果需要,我二話不說給你拿一出宅子的銀錢。”

說到這。王天逸苦笑一聲:“但是,我們長樂幫和你的昆侖有點小過節,祺安無所謂,就是小仆役,我送他房產,是告知過章高蟬的,你們昆侖沒人敢說什么閑話;但你不同。你不是大門不出的小廝,你是昆侖的戰士,是參與江湖生意的人,你要的話,你我都得找一堆見證人,要不怕是你會被幫派猜疑我收買你。但即便這樣,以你在昆侖的級別,怕是還有人說閑話。我說的對不?”

“什么世道?!”左飛怔了好久才吐出這句話來。

====================

章高蟬抵達建康已經多日了,長樂幫的黃山石、霍無痕、林謙、蘇曉都見過了他。雙方仿佛沒經歷過壽州的不愉快,談的很輕松,尤其出人意料的是神龍見首不見尾的少幫主霍無痕和章高蟬還成了朋友,他就好像三年不鳴的鳳凰,一出手就讓長樂幫這些大人物震驚。

但是建康飛鷹樓里卻彌漫著一種焦灼的氣氛,因為霍無痕很少到這里來,這里決沒有英雄相惜的友情,只有瑣碎而勢利的無盡事情,就是這些看來無聊瑣碎的事情支撐起了建康長樂幫。

今天王天逸正在這里談論一些瑣事,瑣碎的仿佛街坊大媽的閑言碎語一般,但說的人和聽的人絕沒有街坊大媽窺人隱私的那種快樂嘴臉,除了嚴肅就是嚴肅。

“我們和慕容世家原本安排好的下榻地點是宋不群先生的昆玉樓,但章高蟬幾乎從沒住過。他一直住在慕容世家地盤的添香院,這是慕容秋水給翠袖建的宅院,我報告里提到的那個翠袖,異常危險的人物……”

王天逸坐在長條桌旁喃喃的說著這些“閑話”,在他上首,黃山石正捏著他的一疊報告,把頭擺近擺遠,以求用老花眼看清楚上面的蠅頭小楷,他旁邊的胖子蘇曉,手腳麻利的替黃山石把茶潑了,換上熱茶,倒茶的時候,還不忘扭頭問話。

“那翠袖真的傾國傾城?”蘇曉一臉淫邪的非常不正經的問。

王天逸永遠是表情恭敬:“絕對錯不了,我見過她,在報告里我附帶了一張少幫主親筆為她做的畫像,但是我個人認為這畫像只得了她的神韻,真人更加可怕。我親眼見過沈家鐵狐貍程鐵心用她來引開敵人對小姐的注意,鐵狐貍那種人物都用她打牌,可想而知;而花花公子的岳中顛一見翠袖面目就起了殺人奪美的心思,可想而知其人之危險。”

“少幫主追求的就是神韻。”蘇曉對王天逸一笑,在黃山石耳邊輕輕說道:“黃老用茶。”

黃山石嗯了一聲,放下報告對王天逸問道:“你是說慕容秋水在用美人計?”

“錯不了。”王天逸答道:“據章高蟬的貼身小廝說,他們一行人遇到翠袖是非常偶然的情況,但是翠袖郊游的車隊在官道上的小飯店加水,就那么恰好的一群流氓騷擾翠袖。就在章高蟬車隊經過的那一刻,結果英雄救美,美女仰慕英雄神威而芳心暗許。世間哪有這么巧的事?!”

“英雄和美女總是成對出現的,哈哈。”蘇曉插科打諢。

黃老嗯了一聲,說道;“慕容世家近來和我們相安無事,但是慕容世家周圍的反抗一直沒有消停過,慕容秋水名聲受損了一點,但正因為此,他對慕容世家戰力的掌握卻越來越緊。這個家伙太奸詐了,如果他當了門主。很難想像和這樣的人為鄰的壓力。你報告說他在使用美人計。想拉攏章高蟬,以他的奸詐,這不是不可能做到的。幫主已經來信了,他說我們無法想像如果慕容秋水可以掌控武功天下第一的章高蟬將會是什么情景,甚至影響章高蟬也很可怕。必須阻止這種情況發生。王天逸,你有對策嗎?”

王天逸坐在椅上微微躬身:“我已經擬定對策。在報告的倒數第三頁,第三列開始。請黃老指示。”

黃山石有些驚異的嗯了一聲,捏起那疊厚厚的報告,翻到王天逸說的位置,仔細看了起來,蘇曉早就看過,但還是湊過頭去做出仔細閱讀的模樣。

黃山石這次讀的很仔細,用了很長時間。才放下報告,微微點了下頭,問道:“你現在有什么計劃?”

“當前工作主要是測定章高蟬武功的真正水準,但是他一直在慕容世家地盤,況且我們和他們有過戰斗,秦明月奸詐無恥,在章高蟬來的時候不僅嚴令其不得切磋武藝。甚至發出武林通告,我認為單以我們長樂幫直接求此結果怕極其困難。”

“你有什么對策?”黃山石仍然是問句,先問屬下問題再問屬下對該問題的答案是高位者的習慣。

而王天逸恰好是那種高位者最希望看到的屬下,他毫無凝滯的回答,就如同打出一招快準狠的致命快劍:“屬下認為,當是和慕容世家聯合,共商此舉。如果黃老覺得合適,屬下馬上去聯絡慕容世家的談判主使慕容成公子。”

“幾日前,幫主已經批準了和慕容世家的情報共參。你去做吧。有多少把握?”

王天逸最怕“幾成”二字,他倒抽了一口涼氣,想了下說道:“明日,章高蟬會參加慕容世家兩個公子舉辦的宴會,少幫主也會去,我想在這個機會,憑借少幫主的威望和交情,盡力促成和章高蟬一戰,參戰的人員和戰略我已經演練過多次,章高蟬的小廝也和我說好,只要慕容世家的兩個公子稍稍幫襯一下,章高蟬應該下場,只要下場就肯定能夠達到目的。”

“還是沒有必然把握。”黃山石搖了搖頭。

王天逸趕緊說道:“黃老放心,其實把握是很大的。報告中已經寫了,據絕對可靠情報,這次章高蟬代表昆侖而來其實并非是其幫派大將他來,相反,為了誰來代表昆侖參加武林大會這個問題上,昆侖內部起了嚴重的爭斗。江湖傳言的昆侖真正掌門秦明月認為這次是關系到昆侖生意的大好時機,應該他來談生意,而章高蟬則認為昆侖能夠大顯神威主要是他的功勞,應該由他來建康,據我分析,秦明月主張實利而章高蟬要的是名望。兩派起了嚴重的沖突,四個堂主分成兩派,一直被秦明月打壓的景孟勇兩人還有林羽這幾個支持章高蟬,據說整整吵了三天,章高蟬拍碎三張桌子。而武當也來信表達了自己的意思,千峰翠父子支持章高蟬來這里,這樣好歹才算是定了下來。”

“這能說明什么?”黃山石說道。

“說明昆侖還真的是秦明月是實權人物,否則章高蟬不至于拍碎三張桌子定不下來自己的意思,還得靠昆侖的東家武當發話。也暗示了章高蟬并不服秦明月,試想天下第一的青年英雄從沒吃過虧,他能服躲在自己身后的老頭子嗎,況且還是一個下屬。那么既然是章高蟬禁武是秦明月主張的,章高蟬也未必會真心實意的遵守。另外章高蟬身為一個掌門,家里還有生產的夫人,卻在外邊圍在美人身邊不忍離開,看來其自制力并不像其武功那么可怕,想想辦法,章泰二人應該不是鐵板一塊。”

“另外既然慕容秋水用美人計,我們也可以借他的美人計一用,我想過了,此事上,他和我們的利益完全一致。應該無二話可說。就怕他已經自己找人摸過了章高蟬的底。卻又來敷衍我們。”

“總要去試試。”蘇曉說道:“你打算找慕容秋水還是慕容成,他們兩個雖然親兄弟,但是找誰可是不一樣的哦。考慮過沒有。”

“小伙子不錯。”看著躬身離開的王天逸背影,黃山石掂了掂那厚厚的報告,隨口說了一句。

“小伙子不錯。”蘇曉追上又越過王天逸,也不停步。手指越過肥大身體,朝黃老所在的房間回指了幾下。

王天逸舒了一口氣,一個笑容難以抑制的綻開在臉上。

====================

傍晚時分,建康慕容拙樓的后院房間里,幾個慕容世家的護衛遙遙的站在大門門口,他們中間不時有人向院里那邊魂不守舍地張望,因為透過房間打開的窗戶,可以看到傳說中的第一美人,翠袖。

在翠袖前面是正在給她講著什么的慕容秋水。

“明日的事情。你明白了嗎?見機行事,讓長樂幫的人完成切磋的計劃。”慕容秋水輕輕說道,看著讓無數人失魂落魄的美貌翠袖,眼光中卻波瀾不起。

“公子,放心。雖然我并不喜章高蟬的粗鄙,但只要公子交代的事情,翠袖一定盡力辦好。”翠袖說完了看著面前的江南第一公子。但是那男子只是贊許的點點頭并沒再說話,房間就靜默了,只有穿窗而過的風聲。

“翠袖告退。”翠袖風情萬種的施了個萬福,朝門外退去。

慕容秋水含笑揮手,轉身翻開桌上的信箋,嘴角露出一絲冷笑:“王中王?”

“公子,奴婢心中一直有一事不明,想請公子示下。”翠袖的聲音又在耳邊想起,慕容秋水扭轉頭。抹開一絲訝色,微笑道:“你說。”

翠袖抿了抿嘴唇,好像很大決心似的,輕啟檀唇說道:“公子,你認為奴婢是不是容貌丑陋?是小姐不見容嗎?”

“嗯?”慕容秋水驚訝的說道:“你怎么說這話出來?像你如此美貌的女子我生平從未見過……哦……”

慕容秋水的驚訝語調在“哦”字后再也不見,那句話拖了個長長的恍然大悟的余音,他聽出了翠袖的哀怨。

他看著翠袖說道:“小姐視你為手足。你不要多想。弱水三千,我只取一瓢飲足矣。心中只有凝竹,因此雖然驚嘆你之美貌,卻無占有之心。”

“難道我就不能和小姐一起侍奉公子嗎?”翠袖眼中突然墜淚。

慕容秋水屏氣良久,才道:“我發誓絕不納妾。我不想害你,讓人每日淚水洗面,除了可以背后仰望我背影之外,再無其他。”

翠袖抽泣道:“我和二夫人聊過,即便只能仰望背影也好。”

“我母親?”慕容秋水臉色陡然罩上了一層紅色,赤紅如血,他閉目仰頭良久,直到紅暈消退才說道:“你怎么可能知道她心中的痛苦?”

“她心中只有喜樂安寧啊,公子。”翠袖叫道。

“退下吧。”慕容秋水深深吸了口氣,揮了揮手。

翠袖捂面疾奔出去,梨花帶雨的她看傻了所有的守衛,乃至翠袖差點撞上進來的慕容成,一群人才回過神來。

慕容成帶著范金星驚愕的目送翠袖上車,才轉身進院,那邊笑容滿面的二弟已經迎了出來。

“哥哥,明天長樂幫要有小動作了,找你來商量。”

“弟弟,進去慢慢說。”

事情并不大,三人商定了細節,慕容成帶著范金星就告辭了,扭頭看了一眼窗戶里的慕容秋水,范金星笑道:“公子,二公子的翠袖可真是傾國傾城,怎地你們兩個人都視如無物?”

慕容成冷笑道:“我眼里沒看見美人,只看見冷血殺手,二弟的殺手。”

范金星欣慰的點頭,說道:“不過那翠袖如此美貌,二公子竟然能心如止水,這個人其志讓人生畏。”

慕容成陡然停住了腳步,他看著范金星說道:“范先生,這次你看錯了。這不是他志向的原因。”

“什么?那是因為什么?”范金星一愣。

“他為什么不納妾?他恨所有納妾的男子啊!想想他是怎么來的?”慕容成咬牙笑道,旁邊的范金星已經呆了。

慕容成回頭看去,那邊的慕容秋水剛好抬起頭來,兩人四目相交,同時一愣,又同時笑容滿面朝對方揮手告別。

“你就算勝過我,你也改變不了你卑賤的出身!”慕容成咬牙切齒的想著。

“盡管我出身卑賤,你也勝不過我!”慕容秋水冷冷的哼了一聲。
wlt61028 發表於 2012-6-22 15:53
卷八 建康縱橫 第十五節 澠池相會(上)

“我是誰?這該死的老天!”黑暗里一個男子痛苦的吼道。

江南多雨。今天五更的清晨并沒有迎來乳白色的晨靄,而是一場淅淅瀝瀝的雨,不知道從何時下起,也不知道何時結束。

雨水不僅敲打著外邊的磚瓦,它的氣味從窗戶的縫隙中擠進來,在屋里彌漫開來,在這黯淡的如同黑夜的屋中播散開一股清晨特有的潮濕寒意。

屋里的大床上,一個男子呻吟了一聲,慢慢的做起來了身子,卻不急著起床,坐在床上的身子在雨聲和水氣中痛苦的顫抖了幾下,過了好久,他才用手用力的揉搓自己細嫩的臉皮,揉的那么用力,仿佛要把上面附著的睡意和夢魘全部狠狠的揉成碎片。

但是等他放下手,那困頓痛苦表情下的臉,仍然如同他身上昂貴的絲綢小衣般皺巴巴的。

“我是誰?”男子有氣無力的抬頭張望,空洞的目光如同魂魄仍未歸來,他的視線掃過墻上釘著的圍棋棋盤,頓了一下;接著掃過紅木書桌上盈尺厚的文案,男子喘了口沉重的氣,最后來到了銅鏡上才停在了上面。

男子跌跌撞撞的下床,如喝醉了一般撞翻的小幾,身子前傾中一把抓住了銅鏡,接著他看到了自己的面容,銅鏡中的面容:一張憔悴痛苦的臉。

“***!我是誰?!”男子低聲咆哮起來,對著鏡子里的自己。

氣血翻騰的一聲低吼仿佛燒盡了他的氣和力手無力的松脫開來,銅鏡無力的掉在了腳下厚厚的波斯地毯上,男子的手卻摁上了太陽穴,只感到頭里有幾把錐子在攪著腦袋,痛的要命。同時眼皮猛力的下拉,下拉到眼睛疼的地步。

男子就這樣摁著太陽穴,閉著眼睛,身體眩暈般的微微搖晃,竟好似要站著睡著一般。

誰如果晚上睡太晚,又或者一宿連連噩夢,而又要早上早起,恐怕都是和這男子一樣。

“我討厭早晨!”男子一拳擂在桌子的文案上。“哆!”厚厚的文案無辜而恐懼的叫了一聲,畏懼似的矮了半寸。

“又是一天要來了!”男子身體縮成一只蝦,痛苦的在地毯上蹲成一團,嘴里喃喃的叫道:“我不想睡著……一閉眼,一天就會過去……清晨就會到來……我不想當我……我這樣有多少年了?三年?五年?我為什么要這樣?我憑什么這樣?我是誰?老天爺你為什么這么對我?……”

這個時候,屋門上傳來輕輕的磕碰聲,聲音輕緩而又有足夠的聲音,甚至從節奏里完全可以感到一種敬畏。

門開了。

敲門的是位管家打扮的老仆。他身后還跟著一位端著熱水銅盆的丫鬟,看著門里的男人,兩人一起躬身,管家說道:“大少爺,請您洗漱更衣。”

“很好。辛苦你了。”慕容成微笑著點頭,看起來神色自若的他就是在剛起床的時候,對下人也是彬彬有禮。

天還沒透亮的時候,慕容成就從馬車里出來走進了雨里。他前面就是宋家的昆玉樓。

昆玉樓是一個巨大的宅院,今天就是在這里,建康武林的未來大人物們要為遠道而來的新星章高蟬舉行酒會。

甚為今天的主角,慕容成來的很早,但是他不是最早來的人。

站在昆玉樓院子里迎接他的是缺了一只手的宋不群和他的心腹范金星,除了他們慕容家和宋家的人外,里面還有不少身著錦衣的武林人士。就是長樂建康錦袍隊了。

“為了他們少幫主的安全,王天逸在鳳儀樓那邊檢查呢。”宋不群看見了慕容成疑惑的目光,趕緊解釋道。

慕容成點了點頭,在眾人的簇擁下,踩著雕刻著花紋的石板路走了沒有多久,就看到了舉辦宴會的鳳儀樓。

眾人第一眼看到的就是門廊里站著的年輕人,身著錦衣的他手捧疊的整整齊齊的幾疊衣物。卻把頭伸出雨里斜斜的看著上面,等到眾人走近,他才發現慕容成來了,急急大喊:“司禮,慕容成公子已經到了!”

透過雨傘綴出的水滴,慕容成抬頭朝年輕人喊話的方向看去,只見鳳儀樓二樓側壁的圓形風窗下擺了一架梯子,里面在喊話之后更是影影綽綽的動了起來,看起來不止一個人在里面,過了好一會。三四個人才有些倉惶的從圓窗里魚貫地跳了出來,落到草地上,個個都是身手矯健。

不過眾人看這幾個人跳出來臉色都很怪異。

因為領頭的人穿的實在離譜:他居然穿著一身小衣,好像剛從床上跳起來一般。

有人嘀咕了一句:“好像撞破奸情啊。”一眾人都莞爾。

奸情?

是因為在舉辦如此重要酒會的場合,就算是奴仆也是衣著鮮亮,更不要說那些有頭臉的人,個個都是穿著合體的縉紳。

但就在這一群縉紳豪奴里面,穿著睡覺的白色小衣,還急拉著一雙拖鞋的人不能說惹眼了,應該叫扎眼了。

又加上他從小窗跳下來的身手那么果斷利落,看起來真好似丈夫回家倉皇逃離情人被窩的奸夫。

“天逸,那里有梯子啊。你何苦這么狼狽?”宋不群在旁邊哈哈大笑起來,語氣上看來和王天逸很熟了。

“大少爺到了,我不能失禮啊。”領頭的“奸夫”正是王天逸,直接就在細雨里給慕容成躬身行禮。

慕容成打量了一下站在雨里給自己行禮的王天逸,笑的牙齒都露出來了:渾身上下全是在天花板上面弄的灰塵,被雨水一沖,不要說月白小衣,泥道道直接在臉上從額角滾到下巴尖,看起來確實夠狼狽不堪的。

“怎么脫掉外衣入去上面?上面有什么?”慕容成一邊笑,一邊抄過手下的雨傘。親手給王天逸遮雨,挽住他往樓里走去:“里面說,莫要著涼。”

旁邊的宋不群笑著解釋道:“上面閣樓什么也沒有。我這鳳儀樓兩層高,但里面只有一層,頂上鋪了一層天花板,閣樓原本是通風隔熱用的。自己家十天半月才讓下人上去清掃一次,但王司禮還怕不安生,自己要上去察看。察看就察看吧。非要脫掉外衣。唉。”

“他下面排水暗溝也看了。恨不得變成老鼠吧?”范金星哈哈大笑起來。

“考慮不周啊,考慮不周啊。”王天逸在樓里一邊穿衣服,一邊笑道。

原來王天逸來的時候,沒想到下雨的影響,穿的見客的長袍銀帶來了,等到要開始檢查安全的時候才發現麻煩了,閣樓臟,溝渠都是泥,他一個迎賓的角色總不能穿臟兮兮的衣服見客吧。交給那些新手屬下,他又不放心這群他口里廢物的新手經驗,只好脫了外袍,身著小衣親自圍著樓爬上鉆下。

“怕弄臟?你換你屬下的衣服不就好了?”慕容成噴了口茶:“讓我想起橫著竹竿過不了城門的笑話了。”

一眾賓主都笑了起來。

“宋先生,麻煩您給我拿身干凈的小衣來?”王天逸笑道,宋不群原本抬起手來讓下人去,但他又放下手來,聞風知音的他自己笑容滿面的去了。留下一群長樂幫和慕容世家的客人談一些不想讓他聽到的事情。

看到外人走了,王天逸趕緊說道:“慕容公子,這次要靠你們多幫襯。”

范金星替主公答道:“放心。我們公子還有翠袖肯定盡全力讓章高蟬下場露一手。倒是你那邊準備妥當沒有?別一個照面就被撂倒了,除了滿眼星星什么都看不見。”

“我們這邊,請二位放心。”王天逸已是滿意地笑了起來,他也不等他拿干凈小衣來了,自己拿起靴子來一晃說道:“大公子。您看我為什么要扒衣服警戒巡查?我是沒辦法啊,哪里想到會下雨?今天我一身行頭都是為了這次切磋來的,比如這靴子是我穿了一個月的,我可不敢穿不合腳的啊,更不想它弄濕呀。”

“哦。”慕容成一愣。

接著看到王天逸居然拿出一套的帶護心鏡的鋼扣薄甲來,慕容成驚訝的張開了嘴巴:“你帶這個來干什么?你們不是想當場格殺武神吧?”

“怎么會?就是切磋。”

“既然不是搏命格殺,章高蟬武功那么高。你帶這東西不怕沉嗎?”范金星問道:“應該越輕越好吧。”

“雖是切磋,但您二位都知道武神武功深不可測。我穿戴成這樣,為的就是在真正搏殺時候,和我們戰士所裝配的護具一模一樣。”王天逸狡獪的一笑,自己開始彎腰纏綁腿:“章掌門不是開武館的,我們見面的時候,也不可能總是切磋。”

這狡獪的一笑留給慕容成很深的印象,它帶著江湖風雨的烙印,既帶著些見慣武林伎倆老手的自信和冷酷,還攙著青年人所獨有的無畏和興奮。

慕容成笑瞇起的眼睛舒展開了。他的眼睛開始打量起這個為對頭效力的年輕人了。

“王小哥,幾年沒見,看來你經歷了不少故事啊。”慕容成笑道。

王天逸一愣,抬起頭來的時候,卻已經是恍然大悟了:“幾年沒見?哦,大公子是好記性啊,幾年前我在濟南府就遇見過公子,那個時候就是滿心歡喜,對您欽佩不已啊。沒想到您還記得我這么一個小……”

慕容成看對方的奉承話要決堤,立刻堵住,他手指一抬,指著王天逸胸口問道:“那么多疤痕?每一道都有故事吧。”

王天逸一低頭,才發覺自己彎腰綁腿的姿勢,能讓對面的慕容成看到小衣里層層疊疊的疤痕,王天逸大笑起來:“哪有什么故事啊?這些貓撓般的小傷江湖里哪個沒有?”

聽王天逸這么說,范金星帶著一種“看透你”的笑容插口道:“王司禮年紀雖輕,但說不定就是只暗夜飛鷹呢,而且還是飛的相當快相當高的那只?你說對嗎?”

王天逸哈哈大笑起來:“范先生你這是拿我開心吧?在江湖里呆過幾年的人。就算是個笨驢,身上也得磕磕碰碰吧。”

“我沒有。”慕容成凝神說道:“我沒有傷痕。”

這肅穆正經的表情倒讓王天逸卡住了,暗想:你慕容成什么身份?我什么身份?我江湖門派好比一個人,好比操刀的手,你就好比那心肝,這人身上不傷痕累累的就怪了,但誰見過心肝上到處是刀痕的?如果這樣,那這門派豈不是早完蛋了。這公子今天早上吃飯噎傻了吧。

有些發懵的王天逸期期艾艾的不知道說什么了,慕容成卻繼續凝視王天逸,仿佛看著的不是一個天天見的、和自己成群手下沒什么兩樣的武林高手,而是一只從波斯運來的稀奇怪獸。

猛可里,慕容成舉起手來,指著院子里那些四處游弋的人對王天逸說道:“幾年前我見你的時候,你是和你那些手下一樣表情一樣眼神的年輕人,看不出任何不同來。而現在。你比你的手下大不了幾歲,可是你的傷痕比他們多百倍!你應該無數次面對死亡。”

王天逸點了頭,但擺出了一個“您要說什么?”的略微震驚的表情。

慕容成看著這略微震驚的表情問道:“我想知道的是,是什么讓你在刀光劍影前無所畏懼?”

王天逸目瞪口呆了半天,好久才說道:“忠誠!幫派對我恩重如山,我……”

“我不和你說什么客套話,”慕容成一擺手:“我知道這些年你肯定是腥風血雨過來的,我只想問你。你可會害怕,你可會猶豫,你為什么能挺過來?”

王天逸一攤手:“公子爺,我就是長樂幫的一只卒子,幫派讓我打哪我就去打哪。您火中取栗的時候,明知手會燒傷,也會伸進火里。我就是那手。不像您,是幫派的心臟,一點疏忽不得,人各有地位,各個地位的人各有職責,各司其職,除此之外我想不起別的了。”

慕容成久久不語。好像陷入沉思,范金星用手推了推旁邊的大少爺問道:“您怎么了?”

“我在想我的地位是什么?原來我一直都沒睡醒。”慕容成悠悠的低聲嘆道。

王天逸耳力十分好,早聽到對面主仆二人的私語,他瞧了瞧慕容成兩眼的黑眼圈,暗笑道:“這位看來還真沒睡醒。要不要回頭送點藥材,拉拉關系?”

“哎哎哎,霍少幫主和章掌門來了!趕緊迎迎去吧。”這時,避開的宋不群急急的跑了回來。

====================

絲竹齊鳴舞姬曼舞中,一眾武林中的大人物到齊,酒會開始。

“霍少幫主。請舉杯啊!”宋不群第二次對著霍無痕端起酒杯。

“秋水怎的不來了?”長樂幫未來的少幫主霍無痕一落座第一眼是緊緊跟著建康第一美女翠袖,被宋不群打斷才想起來慕容秋水沒到。

對面慕容世家的慕容成含笑不語,坐在慕容成下首的一個精干年輕人站起笑道:“多謝霍少幫主擔心,今天我家二公子有急事無法脫身。他說,我們家大公子到了就代表我們家的誠意了,請多海涵啊。”

這次慕容秋水卻沒到,代表他到的是他的一個心腹齊元豪——現任建康代理主管,本來應該扶正的,但因為他年齡年輕,雖然慕容秋水力保,但只能先做個代理,實際上則因為慕容龍淵和慕容成那邊反對聲音太大,只好做了個老總管呂甄不明不白的死后的代理主管。

他滿臉笑容下掩蓋的是冷冷的目光,隱蔽的打量著和章高蟬并肩坐在最上首慕容成,這次慕容秋水不到的原因更多的卻是江湖規矩的考慮:一個新起門派的掌門不值得慕容世家兩大公子同時出面,傳出去,自己就掉了價。更何況雖然長樂幫的未來幫主出面,但這個瘦瘦的少幫主的名望委實不能同慕容秋水在江湖上的地位相提并論,他連慕容成的地位也有不如。就如同一個還在待字閨中的大姑娘,怎能耗的起慕容世家兩大公子同時出面?

再說這次慕容龍淵指定的主使是慕容成,今天這事并不是多重要的事務,他自己出面就夠了。

頭面人物,正如這個稱謂,都有兩個工作。一個是頭:料理幫派實際事務,一個是面:外部交接江湖,求別人給面子或者給別人面子。

“這次就讓慕容成去做他唯一稱職的事情吧——用自己天生的好運氣給別人面子。除了第一個生出來就一無是處。”齊元豪在一片罰酒的叫聲中,一飲而盡,旁邊持壺而立的王天逸馬上“沖上來”給他斟酒。

這是在這豪雄的酒會上,王天逸面上和身份相稱唯一的職責:站立侍酒。

這里并沒有他的一席之地:因為是酒會,大家用的是“風雅”的坐席,中間空出的場地上用來表演歌舞,主客分別坐在周邊,左邊坐的是慕容成的謀士范金星、慕容建康代理總管齊元豪。右邊是霍無痕的愛將燕小乙,主人宋不群,最上首中間是貴賓章高蟬,左右相陪的是慕容成和霍無痕,翠袖斜坐在主位之后的副席,祺安無座立侍,景孟勇和左飛位置在章高蟬身后,所以司禮身份的王天逸只是蝴蝶一般圍著各個席位斟酒。

章高蟬把酒杯微微往前一推。看著笑容滿面的王天逸給他斟酒,眼里卻閃過別樣的神色,王天逸這種笑容他這段時間已經見得太多了,圍繞在他身邊的每個人,不管是否認識,對他都是這種笑容:他看來諂媚的笑容,他笑道:“我還以為你做很英雄的活呢。”

“給英雄斟酒也很英雄。我開心的很,章掌門請。”王天逸笑的很開心,一點沒受章高蟬話語的影響。

“怎么?武神和我們長樂幫這個屬下很熟?”旁邊的霍無痕有些一問道的說道,說實話,他對王天逸還不如章高蟬對王天逸熟悉。

“哦。”章高蟬看著王天逸的笑容報以一笑:“我和王小哥幾年前就認識。那時候的他很……很……很朝氣勃發,幾年沒見,現在……現在……”

“有點江湖了?”慕容成旁邊插了一句。章高蟬正為如何形容王天逸發愁,此刻被慕容成一語道破所感,報以一笑道:“對!對!對!小哥以前還幫過我忙呢。”

聽聞章高蟬說王天逸幫過他,大家一起朝正給自己少幫主斟酒的王天逸看去,王天逸卻像被螫了一樣叫了起來:“哎呀,章掌門您真是太客氣了,多年前那么點小事您怎么還記在心上?那個時候,您可是救了我的命啊。小人對您三叩六拜還來不及呢,您這么說,折殺小人了。”

大家并沒聽清怎么回事。也沒興趣聽怎么回事,卻一起笑了起來,紛紛稱贊章高蟬天生俠義心腸,真是武林的楷模。

誰該感謝誰是怎么回事,只要看一個坐著被伺候一個站著斟酒就一清二楚了,這道理連霍無痕都知道。

燕小乙和王天逸交情甚好,此刻也趁著大家高興的時機,讓王天逸透透臉,他笑道:“沒想到武神以前也和天逸打過交道,他是我兄弟,為人誠懇可靠,為幫派兢兢業業做了不少事,可是個人材。”

王天逸趕緊說道:“我如此駑鈍之人,哪里能稱得上人材,能有今天,是我命好,得以遇到幫主的提攜和知己兄弟的教誨。謝謝幫主謝謝燕大哥,還有老天爺,不枉我平日燒香燒得勤。”

“命好?那你平日去哪里燒香?告訴我,我也去燒幾柱。”齊元豪開玩笑道。

慕容成一笑,卻發覺旁邊的章高蟬嘴角上撇,瞬時間擺了個有點不屑的表情,他伸出銀杯去和章高蟬碰了一杯,問道:“武神,你覺得長樂幫司禮說的有不對的地方?說出來我們聽聽。”

章高蟬趕緊推脫沒有,但他只是虛推,哪里架得住眾人起哄,含笑說道:“我覺得王小哥沒有以前銳氣了。也許是少年老成。我只是隨便說說。”

“此話怎講?”

“年輕人如果不是為了替父母祈福增壽,我不覺得應該天天燒香。”章高蟬悠悠地道:“天道酬勤,老天只幫助勤奮努力之人,年輕人應該用自己雙手掙得富貴,靠燒香有什么用?”

王天逸笑嘻嘻的躬身道:“多謝武神教誨。”

霍無痕卻扭臉認真說道:“難道章兄認為天命不重要?我倒覺得敬天畏命沒什么不好。”

章高蟬閉目凝神片刻,才張口說話,這話在胸膛里回旋三匝才吐得出口,直如黃銅巨鐘般悠遠雄渾:“我命由我不由天。”

一眾人都愣住了。有的人下巴都差點掉下來,靜寂了好久,一片叫好聲大作:不愧是武神啊!好大的氣魄!厲害!厲害!

慕容成和霍無痕從震驚中回復過來后,一左一右同時向章高蟬敬酒,旁邊的陪酒眾人一起站起身來,按著身份打算遞次敬酒。

章高蟬左右顧盼,竟然不知先接慕容世家大公子還是先飲長樂幫少幫主的敬意,身后又傳來傾城佳人的款款軟語:您真是好英雄。面臨此光景,章高蟬臉上紅暈一閃,未飲人已自醉。

幼年坎坷,弱冠受命于幫派困苦之時,而剛及而立之年,已經武藝冠絕天下,聲譽雄震江湖,豪門雄豪。傾蓋相迎;江湖高手,膝行躬立;千金小姐,以身相許;傾城佳人,一遇傾心;人生如此,還有何憾:章高蟬直覺腹中一股蜜意豪情直沖霄漢,恨不得此時放聲大笑。

此刻他只恨世間規矩多,萬般得意只能藏于心中。不可放浪于外人面。

章高蟬左手接過慕容成的銀杯,右手拿過霍無痕的佳釀,竟然同時一口雙杯,一飲而盡,大笑道:“我命由我不由天!”

眼里見的只有眾人一起欽佩拍手稱好,可惜章高蟬武藝再高也無法透體視物,他看不到燕小乙的手正貼著身子對身旁滿面欽佩的王天逸打出手勢:“什么人?”

王天逸手指貼著褲縫回了個手勢,意思是無用之人、平常人、可視而不見的人。那邊的齊元豪也是江湖老手,對長樂幫的手勢也有研究,看到他們內部取笑,竟然也用舉杯掩飾,打出了同樣的手勢,慕容世家長樂幫三人一起曖昧的笑了起來,旁邊是看見一切的范金星的冷笑。

“歌舞!”宋不群看到此刻氣氛正好,手一拍,一眾樂工舞姬越眾而出,一時間大廳內歌舞升平。笑聲不斷。

酒會氣氛極其好,翠袖演奏了琵琶,多才多藝的燕小乙也用長笛合奏了一曲,眾人都聽得如癡如醉,上面霍無痕除了對翠袖很癡迷外,他對武神的神勇風范十分敬佩,一直在瞪著章高蟬瞧,要把他做到畫里去。

那邊的慕容成倒是顯得有些心事,和昆侖的景孟勇喝過一杯酒后,就讓侍女把酒杯撤掉了,大家都識趣的不來擾他喝酒。江湖中不動酒的人很多,尤其是大人物,都知道醉酒誤事。慕容成就是這么一個人,他們慕容世家的公子都風度翩翩,風度翩翩和醉鬼怎么也聯系不到一起。

他從不多喝。

他和章高蟬總在談論天命重不重要的問題,看得出來,他對章高蟬居然敢這么想很感興趣,很想知道他究竟是如何思慮的。

酒過三巡,王天逸看時機差不多了,對燕小乙使了個眼色,燕小乙點了點頭,他看向章高蟬那邊,正好霍無痕正嘆道:“最近有兩個心思,一是看到宮廷大畫師所作的八仙過海圖,技法極好,小弟心癢,也想做個自己的八仙過海,另外一個就是近來來來回回見得了各路江湖豪杰,想做個英雄長卷,只是他們草莽之氣極多,見到傳說中的江湖武神,小弟可不能讓你白來,能否讓我畫個像?”

燕小乙馬上進言:“少幫主有所不知,章掌門乃是武林中第一高手,英雄之氣當是在武藝上顯露無疑,此刻正好得機會,何不請章掌門下場露兩手?”

章高蟬和霍無痕被打斷,同時一愣還沒說話。那邊王天逸不知何時已經躬身立在了席前,急急道:“請允許在下為武神作陪!”

已經滿臉急切之色,又泛著興奮,看起來這事是無上光榮之事。

“這等好事,被你搶先了。呵呵,我也想上。”那邊的齊元豪嘿嘿一笑,為長樂幫幫腔。

“看看,看看。一聽到有讓武神指導武藝的機會,長樂幫司禮都急得滿臉發紫了,哪里還有半分大門派處變不驚的風范,倒像是個武林小學徒,哈哈。”范金星也拔刀相助。

慕容成和霍無痕也一起附和,就算不摸底,誰不想見識武神的真功夫。

“章公子,奴家一直等著再見神威呢。”翠袖用袖子掩著嘴笑了起來。

但章高蟬沒有做聲。他摸著酒杯,面露難色。

“掌門,您就去下場切磋下,你也不是不知道王大哥是武癡,他對您著的幾本蟬流武功書籍倒背如流,一直仰慕的緊。”背后的貼身小廝祺安看王天逸看了他一眼,趕緊出來幫腔。

“這和那無關……”章高蟬嘆氣道。

那邊的昆侖景孟勇已經站起來怒斥祺安起來:“你忘了嗎?掌門已經宣示武林,不切磋嗎?!”

“這也不算切磋嘛。”慕容成笑瞇瞇的說道:“只是起舞罷了。你看我們這些人都眼巴巴的等著看您的神威呢。你的名聲可不是一般響,天下第一高手啊。難道要秦明月秦先生點頭嗎?我們都說了,這又不是切磋,是長樂幫少主要給你畫像呢。”

慕容成在挑章高蟬,但是章高蟬好像沒聽清慕容成的話里有話,只有背后的左飛突然反駁道:“這和秦護法無關呀,我們掌門也說了啊。真是太抱歉了。打不了!”

燕小乙目視王天逸,而王天逸恨不得掐死左飛,原以為他不受待見,不會開口。而且自己這事畢竟是有點勾當在里面,沒打點他,況且打點他也沒用,弄不好和自己急。沒想到此刻跳出來攪局。

章高蟬十分尷尬地搖搖頭,說道:“左飛說的對,我真是抱歉了。我來建康是參加武林大會的,是來和武當一起和各大門派談判相關事宜。談判桌上并無高下,但若是比武藝,傳出去……”

他搖了搖頭,但慕容世家和長樂幫各人臉上卻同時閃過一絲怒色,都是心想:讓你比試,你怕的居然是丟臉掉面子?看得起你,當是看你的武藝和背后的武當。單憑你一個無財無勢的傭兵門派掌門卻居然想和我等七雄無高下?你以為你是什么人?!

慕容成尷尬地一笑,說道:“我等都是年紀相若,此刻酒席嬉笑,哪來高下?況且您下場稍稍和王小哥……你以前的故人玩玩,無痕兄弟啊,可是長樂幫少幫主,他為您畫像,何等有面子。”

章高蟬仍是為難,只因為霍無痕雖然地位高貴,但那是娘胎里帶出來的軟名聲,在江湖上并無殺出來的硬名聲,在章高蟬這個相信自己打下一切的超絕高手眼里仍是低了一頭。

“武神啊,這只是酒宴嬉鬧而已,您何必放不開呢,您可是英雄,何必計較這些小事?”范金星也沒想到最大的阻礙的居然是章高蟬要不分高低,只能打打邊鼓了。

“就是就是,慕容世家的大公子說了這么多,何等的真心,章掌門您不要不給他面子。”燕小乙惱慕容成動不動提霍無痕畫像,好像他家公子是畫師一樣,此刻冷冷地說道,也給章高蟬背上加了一座大山:你不給慕容世家大公子的面子嗎?

那邊的章高蟬確實有點吃不住了,他有些不情愿的站起身來,但左飛做了一件驚人的事情。

他站起來,走到慕容成和章高蟬身后,一把阻住了章高蟬,卻對慕容成說道:“我家掌門下場原也不難,這不就是酒席嬉鬧嗎?我家掌門起舞,長樂幫的霍大公子畫像,您能不能為我家掌門伴奏?”

武林中人比武哪里用的著伴奏?左飛這話生生地把這笑嘻嘻的場面弄成了秦趙的澠池之會。

齊元豪雖然不是慕容成這一派的,但怎能容忍左飛這樣的小人物這樣對待自己家的少爺,啪地一聲,手中的銀杯被他攥成了元寶。他長身而起,指著左飛瞋目大吼起來:“你什么意思?!”

左飛冷哼一聲:“就這意思!”

剛才還熱鬧非凡的大廳瞬間冷的有如冰山,人人都凍住了,有的只是一雙雙眼珠亂轉,帶殺氣的、驚恐的、憤怒的目光,如飛嘯箭般穿梭不已在冰山中碰來撞去,沒有激起回響,卻帶來恐怖的風聲。

“坐下。”慕容成沖殺氣騰騰的齊元豪一擺手。后者不情愿地坐下了,目光卻纏住了桀驁不馴的左飛。

“這位左兄弟,太言重了,呵呵。下場的事情算了。我們真沒想到你們會這么看重這樣的事情。算了,算了,喝酒喝酒,老宋,叫你的樂師上來。”范金星笑道。

范金星知道今天這事算黃了。本來是打算笑嘻嘻中就完成的事情,卻被這個左飛攪成了森嚴不已的談判。

讓慕容成伴奏?怎么可能!范金星了解這個公子,他本來就因為生活在慕容秋水的陰影下而自卑不已,對地位面子這些事情看得比其他人更加的嚴重,現在這事已經真的變成了談判,他怎么可能去做這樣的事情,承認自己和一個二流門派的掌門平起平坐?

范金星已經想到這次酒會后,慕容成提起昆侖那咬牙切齒的仇恨和無助表情。他一定會說:“要是二弟在這里,肯定不會發生這樣的事情。沒有人把我當回事?我究竟該怎么辦?”

但慕容成沒有像范金星想的那樣被左飛這個昆侖的藺相如刺痛,他轉頭看著左飛,很認真的說道:“伴奏?太遺憾了,我樂器不好。”

“那就算了。”左飛絲毫沒給慕容世家大公子面子,他這副表情讓下面的王天逸恨不得上去摁他在地抽他幾耳光,他擔心慕容世家對左飛起了殺心。如果慕容世家較真的話。那左飛就是該死,因為慕容世家可以指定江湖規矩。王天逸已經在猶豫,是不是今晚就灌醉這個王八蛋,然后把他不顧一切的運回壽州。

不過他沒想多久,耳邊就聽到了霹靂,他一下就被雷劈到了頭頂,變成了石頭。不僅是他。所有人都被雷劈中了。

這個雷就是慕容成的話。

慕容成伸手拿過章高蟬的銀杯,笑道:“您看這樣行嗎?章兄您每過一招,我就喝一杯。”

人人呆若木雞。

“章兄?章兄?”慕容成看章高蟬有些發愣,說道:“如何?就請這位昆侖的小兄弟當監酒,一招一杯,絕不失言。”

“公子三思!您酒量可不行!”范金星終于醒過神來,雖然不知道為何今天這個公子如此反常,但武林高手切磋要是切磋個幾百招,還不要命。

“我來替您喝。”齊元豪倒抽一口冷氣,一樣在想這家伙今天是怎么了。居然能做出這種事情來,但是慕容成怎么說也是他上司,他不能讓上司這樣干,只能這么替了。

“你替我?那這小哥替武神演示武藝行不行?我說了,我喝。”慕容成笑著倒滿酒,對章高蟬說道:“武神,我可是急不可耐了,能見識天下第一的武功醉死也無妨啊。”

=====================

對方都如此了,章高蟬臉上的喜色又回來,他推脫了幾句,長身而起,直下場下,一切閑雜人等都閃開了中心空場。

王天逸已經等在那里了,他已經脫去了斑斕長袍,露出一身殺氣騰騰的武裝:手中提著兩把輕劍,通體特意涂的漆黑,絕無反光;

胸襟里鼓出了一塊,那是帶鋼制護心鏡的甲;

胸前斜勒著皮扣,緊緊鎖住背后的備劍;

這背劍特地用彈龍刀鞘,刀鞘并不封閉,一側全開,刀鞘內劍柄朝下,劍尖朝上,用刀鞘扣住,如要抽劍,反手在腰后握住劍柄,一壓或一拉就可以彈出,出劍速度比劍柄在上的背劍快數倍,原本是趁人不備正面靠近然后近身暗殺用的背劍法;

不過王天逸卻用在了這里,可見他對章高蟬的速度是多么的忌憚。

但含笑而來的章高蟬并不在意,他看著這個全副武裝的家伙笑道:“你倒準備得很妥當啊,不過我不會擊斷你佩劍,因為我打算空手。”

“那司禮,我說,人家空手,你能撐幾招,別一招就完蛋。”燕小乙大叫道。

眾人一起哄笑起來,齊元豪說道:“就是,別看你渾身背著三把劍,武神空手你也過不了三招,唉,天下無敵沒有敵手確實挺寂寞的。”

章高蟬對這些說法并無反駁之意,只是輕笑,看來他已經看定一對一何等輕松。

王天逸滿臉苦笑對章高蟬說道:“章掌門,你我之戰就如同小雞對蒼鷹,實在難以對等,這樣對戰,即便您勝利,也絲毫顯不出英雄之氣來,倒叫我們公子如何看到您的氣概神韻?”

“那你要怎么辦?要我綁一只手?”章高蟬說的有點無可奈何,真有點無敵寂寞的意思。

“不需要!”王天逸一擺頭,一道刀光只從人群里射向章高蟬,章高蟬就像拍蚊子那般握住了那把刀。

“什么意思?”章高蟬握住了刀十分不解,眼里在說:“我空手你都不行,還要我用刀?

“殺起來,我臉色莫要太難看。”王天逸伸手入懷,卻摸出一個黑色面具,套在頭上,雙手一分雙劍,大叫道:“和尚干吧!”

伴著他這大聲一呼,章高蟬背后同時響起一聲虎吼,堂外一個鐵山般的大漢操著一根混鐵棍躍上臺階沖了進來,每一步踩在地上的沖擊都讓地板一震,直如帶著一片腥風撞進來的兇虎,只朝章高蟬背后撲來。

“得罪!”王天逸大吼一聲,黑劍一旋如同帶著黑鷹展開雙翼,兇悍的對著章高蟬正面撲擊了過去,踩著地毯上移動的黑靴子卻迅疾得如同在足不點地的飛行,剛才還一副點頭哈腰的司禮瞬息間就化成了掀動滾滾殺氣的黑色飛鷹。

一鷹一虎瞬息間就和武神重重的撞擊在一起,連他吃驚二對一的時間都不給他半分。
wlt61028 發表於 2012-6-22 15:55
卷八 建康縱橫 第十六節 澠池相會(下)

“雅座!雅座!最好的雅座!”

“鬼天氣,天天下雨,都沒法出去游玩!”

“要是下午天晴了,出城打獵吧。”

上午建康最好的茶樓一開門,一群前呼后擁的江湖豪客就涌了進來。

“幾年前,我武藝超群,被華山的那些人看上,非得求著我去給他們的鏢局擔任總教頭!我這個啊,別的優點很多,但是最大的長處就是戀舊,我就喜歡看咱們那里,就算月亮也比華山圓啊!多給點銀錢就能買忠士之心嗎?別扯淡了!我當時就拒絕了,唉,那時候煩死我了,劉備不過三顧茅蘆,他們華山更狠,恨不得睡在我寢室門口,連那個華山的岳中巔都是天天找我。可是咱就是不為所動!你看我沒去,現在沒幾年,華山被滅了吧,那個岳中巔也成了人家的孫子,哈哈!”大剌剌坐在上座劉元三得意地大笑起來。

“劉爺年輕有為啊。老夫行走江湖多年,閱人無數,一眼就看出劉爺面相生的金貴!”一個白胡子飄飄的老者對著劉元三豎起了大拇指,馬上引來座上七八位江湖人士的齊聲呼和。

“張掌門太客氣了!太客氣!哈哈。”劉元三拍著身側的趙鏢頭肩頭笑得更開心了。

“那我們想進的關外人參,劉爺可要放在心上。”老者立刻順桿爬上。

“小意思,小意思!你們知道嗎,沈家見了我們青城的可客氣了……”說到這里,劉元三的聲音噶然而止。

因為雅座的門打開了,進來的不是小二,卻是一群全副武裝的錦袍客魚貫而入。

“長樂幫的人怎么來了?”看著這群不速之客,所有人立刻站了起來,略帶驚異地朝分開手下踱步進來的那個刀疤年輕人行禮——長樂幫錦袍隊司禮王天逸。

盡管外邊雨很小,但這些人衣服前面全部濕得精透,雨水從頭發里順著臉往下滴,后面卻干爽爽的,好像這群人全撲倒過在淺水洼里一般。

老江湖們一眼就看出他們是雨中縱馬疾馳而來的。

“有什么急事急成這樣?”一眾人心中都是這個想法。

王天逸掃了一眼周圍這些小門派的掌門幫主,微微躬下身表示了回禮。一理滿臉滾落的水滴,眼睛卻描上了劉元三:“劉兄?”

這個雅座里連青城的老趙鏢頭都陪笑起來,唯一沒笑出來的就是青城的主使節,劉元三,他看見王天逸總是緊張加恐懼。

“劉兄,我有事相求,可否跟我走一趟。”王天逸也沒說什么事,第一句還不說完,就做了一個“請”的姿勢。

劉元三看王天逸臉上絕沒半點笑容,表情陰鷙,繃緊的面皮下好像有寒氣往外冒,只感到王天逸這層面皮時刻可能被里面膨脹的東西脹破,露出一條噬人兇獸來。

他不寒而栗,只覺汗毛倒豎,但是自己正在長樂幫的地盤上,王天逸在長樂幫里也算個不大不小的人物,對方要請自己,言語里稱“請”,實際上根本沒給半點回旋的余地,就算自己不敢去,卻哪里敢不去不敢去的地方。

猶豫了一下,劉元三擦了擦白里透青的臉上滲出的汗,強笑道:“地主不必這么客氣,我們是使節,你只管吩咐。我這就跟你走。”

說著,卻一把拉住了青城同僚老趙,笑道:“不過,我們都是使節,我們一起去。”

劉元三言辭里拼了命強調自己是使節,還一定要拉上老趙壯膽,委實是因為怕了王天逸這種人。

但王天逸好像并沒有看出劉元三的強調身份之詞,只是毫無表情的點下頭,手往門的方向一攤:“快請。”

***********************************

伴隨著“咝!”的一聲尖叫,廳中地上的地毯狂暴地自己裂成了兩塊,隨后響起的是旁邊觀戰者的一片驚呼。

原來剛才胡不斬全力一棍直刺武神胸腹,章高蟬卻一抬胳膊,左手空手握住鐵棍末端。

胡不斬回拉,章高蟬力扯,只可惜一個天生神力,一個天下無敵,鐵棍馬上如卡在了山縫里,鐵鑄般紋絲不動。

但兩人較力只有瞬間,因為胡不斬的一頓,讓隱藏在他巨大身形后面的黑鷹頃刻間閃了出來,驚人的躍前速度下,右腳一腳踩在地毯上,攻擊支點眨眼成形,左手吃足了勁道,甩出來的時候,袖角都發出了極速下好似呻吟的呼嘯。江湖上罕見的左手劍被狂暴的投射了出去,反斬章高蟬握棍左手。

右手拿刀,左手握住了長棍,卻無法眨眼奪棍,章高蟬的身體左側已經成了死角。

死角中的死角。

繞是武神也沒法應付這種死角攻擊。

章高蟬只能放棄角力,運轉在體內的九明神功讓手上力道眨眼就變了方向,由拉扯變成了猛推長棍。

長棍上剛才互相拉扯的兩股反向巨大力量,陡得變成了一個方向,兩個人影猛地分了開來。

各自身體都在用腳板穩定身表,這威猛無可匹敵的力量馬上傳遞到腳下的地毯上,連上王天逸事那兇猛狂暴的左手劍用作支撐的右腳力量,三股力量瞬時間就撕裂了腳下的條形地毯。

防脫了長棍,武神一縮左手,王天逸一劍斬空,武神的右手刀已經斜削長劍而來。

在武神的刀下,王天逸哪有閑暇收左手劍,接著剛才右腳撐地的力道,身體順勢一轉,右手劍就接著這身體猛轉的力道猛砍武神肩膀。

圍魏救趙。

而且不是孤軍。

那邊的胡不斬立穩腳步的第一件事就是弓步,鐵棍再度直刺。

一力降十巧。

神力帶來的是驚人的速度和巨大的破壞力,這并不需要任何花俏的招式。

章高蟬也無辦法,只能隨遇而安地用長刀蕩開了鐵棍。

“嘣!”的一聲巨響,章高蟬右手刀又發出一聲驚天巨響。只連撞了鐵棍三次,這刀卻已經崩壞卷起了所有的刀刃,與其說刀,不如說是鐵板來的貼切。

借著胡不斬的當門強攻,王天逸長劍再次又砍進章高蟬的近身。章高蟬身子一側,避開劍刃。

與胡不斬的棍棍接戰不同,戰到此刻,王天逸的兵刃卻沒有一次碰到章高蟬和他的兵器。

驚人的圍戰。

觀戰的人都看傻了眼。

慕容成早踮腳跑到了范金星和齊元豪旁邊坐下,由兩個手下替他解釋戰局。

“嘖嘖,戰法漂亮之至。如果長兵器好手利用力量主攻,劍手就游擊死角,以防武神的力量和速度讓長兵器好手落敗。此刻長兵器為主,雙劍輔助;而如果劍手利用位置主攻,長兵器高手就用強功牽制章高蟬,以防和武神相比力量上不足的劍手完蛋,此時雙劍為主,長兵器為輔。每人都是主攻,每人卻也都是游擊牽制手,聯合在一起,簡直是攻守一體。任何一個單拉出來,怕都不是武神三合之將,但竟然和武神過了十個攻守之多,厲害。”齊元豪嘆道。

慕容成點頭后,急急問道:“這個長兵器好手是誰?怎地沒見過,能和武神角力,了不起的人材啊!”

范金星湊耳道:“胡不斬,長樂幫昨天才知會,強行洗白地暗級高手。以前是殺手,您忘了?棍術第一高手!兇僧啊!”

范金星別有意味的一個提醒,陡然讓慕容成想起這個壯漢是誰來,原來早聞其名,還曾經雇用過此人去做掉某個大人物來。

慕容成回頭看了眼后面千嬌百媚的翠袖,若有所思地頓了下,又問道:“那個王天逸為什么戴面具?”

就在此時,高臺之上傳來一聲更大的疑問:“好好的為什么戴面具?”

卻是長樂幫的少幫主對燕小乙的問話,只是這聲音比慕容成的低聲詢問大了不知多少倍,人人都聽得清楚。

那邊廂燕小乙趕緊上臺和自己的公子低聲講解,這邊的齊元豪一笑,也解釋開來:“大公子,您想啊,殺人搏命的時候面相什么樣?誰能笑嘻嘻的?都是一副兇神惡煞的模樣,讓人看了晚上會做噩夢的,以后還怎么做親熱模樣?那長兵器好手不比司禮職位要講場面講陪笑,呵呵。”

看著齊元豪那一笑,慕容成卻臉紅了一下,因為他感到了很羞恥。

雄鷹居然和麻雀做出了同樣的動作,麻雀不會感到任何不悅,但雄鷹卻會羞煞,或者說自認為是雄鷹的。

他剛才和長樂幫那個什么都不做的紈绔子弟居然問了同樣的問題!

這能不讓雄心在胸的慕容世家大公子感到羞恥嗎?

范金星卻仰過身來,把頭從低頭不語的大公子背上露出來,低聲問齊元豪道:“小齊你剛才說他們殺人搏命,難不成長樂幫的人在玩命不成,萬一殺了武神?”

齊元豪一愣,馬上笑了起來:“長樂幫的人肯定在玩命,要是章高蟬不是武神,隨便換個普通的江湖一流高手過去一對二,必定眨眼間被砍得四分五裂,那兩個家伙沒有任何打算留情,果然是鹽販子的低下無恥作風。打個比方,一流高手當然可以對二流高手留手,但你一個二流高手怎么可能對高手留情?全力而為都打不過呢!不過我倒想他們能宰了他,武當的人太囂張了,這樣反倒省事!但是怎么可能。”

話的速度是用吐字來算的,那邊戰局卻是用眨眼次數來說了,上面說了不過幾句,下面已經過了不知多少招,變化再起。

胡不斬一棍砸空正要斜拉變向橫掃章高蟬腰間,那棍只一橫,卻又重重地朝下砸了下去。嗵的一聲在地板上砸了一個大洞出來,就在這時,胡不斬身子撐在棍子上一躬,卻吐出一口血出來。

原來剛才武神那拉變一推,三人巨力撕裂腳下地毯的一擊硬拼,卻讓他受了內傷。撐到此刻,身體力道接近衰竭,再也撐不住了,這一口血現在才吐的出來。

武神和王天逸同時看到,不過武神卻是一刀逼開王天逸后,面朝胡不斬一笑。而王天逸卻是身形激變中余光掃到的。

一閉一緊,更兼二對一變成了一對一。勝負已判。

但王天逸卻沒放棄。

他在殺場上從來沒放棄過。

王天逸揉身沖上,腳夫下猛撐下,筆直的身體朝前傾斜到極點,如同地上射出的箭頭,朝章高蟬猛沖而出。

他要魚死網破了!

右劍做前鋒,死命地章高蟬身前迅疾無倫的當頭斬下,左臂朝后提起,左手擺在身后,就像搭上了弓弦的箭羽。左劍與地面擺的水平,誰看見都會認為這左劍將在右劍受到阻擊或者砍空后,閃電般地平射而出。

章高蟬笑了一聲,用鼻子笑的。

“當!”所有人都聽見這樣一種聲音,不過卻有大區別。

沒有武功或者武功弱的聽的好像“當”這鐘鳴一般的聲音只有一聲。

而一流高手耳朵里聽地都有兩聲。

絕對是兩聲。

因為在“當”的一聲中,兩把劍激射而出,一把朝外快箭般射出了廳門,一把朝上釘進了二層高的天花板。

場中好像飛舞的白影黑霧也隨著這一聲噶然停止,顯出三個立定不動的人來。

一個撐棍不動,一個傲然而立,而第三個卻半跪在立人面前。

一時間廳內絕無半分動靜,所有人都被這驚心動魄的一場切磋震得動不了分毫。

*****************************

原來章高蟬右手那把卷成一團的刀一揮,凌空和王天逸右劍硬碰硬地一拼,王天逸右劍頓時脫手飛出。

這是兩人兵器第一次相交。

但一次就夠了,王天逸兵器拿捏不住脫手而出,朝上釘進了橫梁。

不過王天逸的左手劍已經加速從腰側沖了出來。

左劍位置很低,正對武神腰際。

但這對武神來說并非難事,右手刀擊飛王天逸右劍,瞬間回擊,又砍上了王天逸的左手劍。

但這一擊讓武神吃驚了。

這硬碰硬的一擊不是沒有他想像的那么干脆,相反是干脆得過了頭,居然一點阻力也沒有,宛如那劍并不是握在人手,而是凌空飛來的一般。

確定沒有握在人手。

王天逸在遞出左劍出腰的瞬間便防脫了手,那劍憑著自己的慣性平平刺向武神腰間,真如飛箭一般。

但是飛箭對武神沒用,更何況現在在胡不斬戰力不在,一對一的情況下。

王天逸要的是擾敵。

他真正打算的殺手锏不是手里兩把劍,而是第三把劍。

用彈龍鞘裝備的暗殺背法此刻才真正顯示出作用。

五天逸左手防脫劍柄,一手握上背上第三把備劍劍柄,一壓之下,第三把輕劍真如彈龍一般推開劍鞘側邊開口,一躍而出,猛力上砍。

就砍進武神砍開第二把劍的刀的死角里。朝上直沖武神那腰際。

為了這一擊角度王天逸的身體幾乎已經撲在了空中,正對著武神的膝蓋,只要那膝蓋一抬,王天逸的臉怕是要爛成一團泥。

但王天逸認為這無關緊要,如果臉成了一團泥,那么手里這把劍已經刺進了武神的肉里。因為撲出這姿勢固然和自殺無疑,但已經完成了劍的角度,王天逸認為的最有效的角度。

角度很刁,刁得宛如一條從草叢里朝上躍出咬人的毒蛇。

可惜,對手是武神,他叫武神不是浪得虛名。

王天逸那帶著面具的臉突然停頓了下來,激撲而來的身體無可奈何地縮成了一團——確切的說是半跪在了武神面前。

不得不這樣。

那不顧一切朝上咬的彈龍劍還是慢了一點,只劃破了武神的衣服,而武神的拳頭卻靠在了王天逸的面具上。

如此之近,以至于王天逸都可以用眼珠感到這拳頭血流的熱度。

失敗了。彈龍劍無可奈何地僵立在空中,如同冬天里凍得硬梆梆的蛇,再無剛才的兇悍生氣。

三人頓時石像般不動了。

大廳里卻靜得連掉根針都聽得見,觀戰者也隨著他們三個同時陷入停滯。

“啪。”這靜寂的大廳里響起一聲清響。王天逸鼻子以下的面具以鼻子為圓心開始慢慢裂開了。這里承受了武神那威猛無倫一拳的拳風,終于面具裂成了兩半,下半截面具無力地跌落在地板上,露出一張因為無可奈何而翕動的嘴。

*********************************

“哈哈!精彩!精彩啊!太精彩了!”慕容成武藝不是特別精湛,而又不是完全不懂武藝,身份又是尊貴,所以才第一個回過神來,大聲鼓起掌來。

一聲過后,大廳立刻熱鬧起來,不管內行外行,不管真心欽佩還是湊熱鬧或者要給面子,總之人人大聲叫好。

王天逸面具下露出的那張嘴無奈又佩服地一笑,彈龍劍落在了地上,朝章高蟬伸出了手,像是尊敬又像是戰士之間的禮儀。

章高蟬非常高興,王天逸這種激斗之后的手勢非常符合他的心境,他大笑著,左拳伸展了開來在王天逸眼前變成了一只溫暖的手掌。

王天逸順勢兩手一起握住這手腕,笑著被武神從半跪下著的姿勢站了起來。

站了起來后,卻也不放手,一直握著手腕,只是在面具后看著武神發愣,像極了崇拜之極的樣子。

章高蟬對王天逸這種仰慕的表情見得太多了,抽了一下手沒抽動,就讓王天逸握著,臉上報以一個習慣的禮貌微笑。

臺上卻傳來一聲大叫:“你們怎么二對一呢?”

卻是左飛,只是剛才王天逸他們來了個霸王硬上弓般的二對一,上來就斗得激烈之極,左飛一時無暇插嘴,也怕打亂掌門心思不敢插嘴,此刻打宗教儀式了越想越生氣,大怒叫了起來。

齊天豪橫眉對曰:“小哥,你行了吧?你們家掌門天下第一,你剛才也看到了,兩個也不是他的對手,一對一的話,誰能撐得過三招?我們怎么看,人家長樂幫霍少幫主怎么畫?”

“你住嘴吧!”景孟勇和祺安此刻正陷在章高蟬大展神威的喜悅中,一起訓斥左飛。

章高蟬被王天逸握著不放,眼睛掃處看到了正在拄著鐵棍喘氣的胡不斬,問道:“這高手是誰?好厲害的力氣!”

“沒錯,真正厲害。”齊元豪和慕容成主仆走下席來,他們對胡不斬王天逸這種可以和章高蟬周旋的高手都非常感興趣。

“胡不斬,我們長樂幫的長兵器手。”王天逸此刻才放脫了手,摘下面具笑道:“章掌門莫怪,我實在不是您的三合之將,這才叫了我們的胡不斬,來幫幫忙。”

章高蟬說無妨,對王天逸笑道:“王小哥,幾年不見,你劍法真的長進的厲害。”又扭頭朝胡不斬道,“胡壯士好棍法。”

王天逸只是謙虛,卻沒想到,胡不斬順直了紊亂的內力,抬起來頭,擦了擦嘴角的血跡,瞪著章高蟬吼了起來:“直娘賊!老子一定會宰了你的!”

看著他血沫子亂飛中居然吼這個,所有人都是一窒。

“和尚,趕緊回去療傷!”王天逸趕緊推著胡不斬離開了大廳,才折回來道歉道:“章掌門千萬不要見怪,我這個兄弟是粗人。本來以為自己天下第一,沒想到天外有天,居然折到了您手下,難免不忿。”

章高蟬被一群人包圍奉承,心情非常好,王天逸這番道歉加恭維的話讓章高蟬很受用,加上胡不斬那副兇神惡煞不講理的長相,他倒沒見怪的意思,在慕容成和霍無痕的陪同下朝主席走去。

看著章高蟬的背影,燕小乙走近王天逸身邊,悄聲問道:“如愿了?”

王天逸低聲笑道:“沒錯,最后我測了他脈搏,他竟然累了。他的武藝果然在退步。”

一番比斗過后,各個大人物各歸其位,歌舞齊上,酒席再開。看戲的演戲的,人人各得其所,笑逐顏開。

在霍無痕本來一直繃著臉不高興的,直到看到最后三人石像般凝立才笑了起來,也顧不上其他,直接索要筆墨,就揮毫潑墨起來。

慕容成含笑領頭朝章高蟬敬酒,但他剛舉杯,滿面笑容還沒來得及說話,左飛端著杯先走過來,說道:“慕容大公子,我們掌門剛才過了六十八招,按約定您要喝六十八杯。”

一聽此言,本來已經回應慕容成正在端杯的章高蟬的速度馬上變慢了,目光卻看上了慕容成,看意思很看重慕容成的約定。

目睹此情景,范金星和齊元豪心里都有火氣:你一個二等門派,我們慕容世家的大公子就算約定,就算不喝一杯能給你約定都算給你天大的面子了,都可以出去宣揚江湖了,你卻要不折不扣地按約定來,你們的刀有那么硬嗎?失心瘋了嗎?

“我家公子不善飲酒足飯飽。”范金星一抱拳對章高蟬說道,語氣很生硬。

“公子,你就沾唇飲一杯吧,遠的貴客咱們做地主的一定要講足禮儀。”齊元豪說的很婉轉,卻讓左飛氣炸了肺。

“慕容大公子,我們掌門下場比試前您怎么說的?現在沾唇飲一杯倒成了禮儀了?”左飛看著端杯猶豫的慕容成叫道。

“你***怎么說話的?!”齊元豪拍了桌子,額角青筋脈動,臟話都出來了。

“阿飛!”王天逸也一聲怒叱:“你怎么這樣說話?還有武林尊卑沒有?”

王天逸雖然既不打算幫昆侖也不打算幫慕容,但他私下里不想左飛去捅這天大的麻煩,自己遭來橫禍。

他心里清楚:章高蟬是武神,大家忌憚,但左飛是一個昆侖二流角色,這里有資格坐下的人每人都能讓他明天橫死建康街頭。

章高蟬臉色也不好看了,他半端著酒放也不是,抬起也不是,愣了半天,說道:“大公子不喝就算了吧。”

一直盯著左飛發愣的慕容成好像此刻才大夢初醒,大笑起來:“算什么算?!六十八杯,馬都要趴下!我慕容成實在喝不下,喝了現鉆桌子的。但是武神啊武神,誰叫你武功這么好?看了你一番表現,醉死又何妨?!看在我這武功酒足飯飽量雙庸手的份上,給我減半吧,我喝三十杯!”

一言既出,滿座震驚。

章高蟬泛青的臉上猛地透出紅來:就算他心比天高,也知道面前這個人說出這番話來,對一個江湖中人而言是何等榮耀!

震驚興奮之下,章高蟬竟然結巴起來:“不……唉……你不能喝就……天下第一……小第實在不……”]

其既想慕容成喝來成就自己榮耀和拒絕慕容成喝來給慕容成世家面子的矛盾全在結巴中的口不擇言而有信中坦露無疑。

慕容成沒聽他說,一張口,連手下都沒反過神來,他飲下第一杯,接著拿過左飛手里的酒喝下第二杯,然后拿起酒壺來自斟。左飛愣了一下,搶過酒壺替他斟滿。

“大公子您真喝啊?!”范金星和齊元豪這對同床異夢的慕容干將今天又是異口同聲。

“你們閉嘴,這是命令。”慕容成笑了,連倒連干。

三十杯!三十杯酒!

慕容成真的連喝了三十杯酒。

所有人都合不上嘴了,絕大部分是吃驚,昆侖眾人則是因為興奮。

慕容成從第一杯到第十五杯越喝越慢,但從第十六杯到第三十杯卻越喝越快,最后一杯,慕容成一把把酒杯擲了出去,隨后就往后倒,驚得兩個手下兔子似地竄了上去勉強扶住,他已經烈酒上頭,無故發笑了。

其實慕容成倒下的時候,左飛離得最近,他也想去扶慕容成,但齊元豪狠狠地推開了他:“閃邊去!”

看著慕容成倒下,強忍心頭得意的章高蟬卻不能不有所表示,他只能扭頭訓斥開了左飛:“都是你!你知道不知道禮節?這里的事情有你插嘴的地方嗎?還不坐回去?!”

“我?!”左飛傻了,他心里還在為自己的勇氣和職責高興呢,卻怎么也想不到會被自己不顧一切捍衛的人訓斥。

“還不快回來?你丟人現眼還不夠嗎?”后面坐的景孟勇大吼起來。

左飛既羞又無可奈何地身體轉了個圈,坐了回去。

那邊霍無痕已經畫就。大家都湊過去看:卻是畫中一人傲然獨立,一人半跪拱手。

畫的極好,雖然寥寥數筆,但人物的神韻表露無疑。站立之人英雄之氣勃發,好似睥睨天下,又摻雜了獨立峰頂的寂寞之情;而半跪之人則表情服膺,畫得栩栩如生,兩人宛如要破紙而出。

章高蟬一見就又合不上嘴了,今天的驚喜實在太多了。

而王天逸則面如死灰,那半跪之人畫的原形可是他啊,畫的沒有面具,眉目依稀就是自己。

自己有命在身,還帶著面具,為了和武神這一戰花費無數心血,在戰斗中搏命死戰不退,絕沒有對武神半點畏懼之心,最后那個姿勢是為了套取測武神脈搏的機會。本來是為了幫派殫精竭慮嘔心瀝血的一個無畏戰士,可怎么能被少幫主想像成一個心悅誠服的敗軍之將呢,自己可是代表長樂幫啊!

要是這畫像傳了開來,自己以后可怎么在幫里混?!在江湖上怎么混?成了襯托章高蟬英雄的踮腳肉墊?

丟人現眼丟得也太大了吧。

王天逸這個夜鶯把霍無痕祖宗十八代都咒罵了一頓,但這沒用,他拉了燕小乙一把,湊耳說道:“小乙哥,我怎么能在畫上,委實丟人,你可要幫忙。”

燕小乙本來見畫也皺眉頭,此刻笑道:“我原也不喜這樣畫你,但放寬心無妨。我只要對公子說神韻有問題,或是說半跪之人畫蛇添足,公子必定自疑,必然裁掉。公子對畫就如你對武功一樣。”

王天逸這才放心。

那邊眾人已經開始對霍無痕恭維了。

范金星扶著走路搖晃的慕容成去后面出恭了,剩下的齊元豪不懂畫,隨便敷衍了幾句,又把話題轉回武藝上來,對霍無痕說道:“你們長樂幫的這個司禮劍法好的很,我從他戰法中最少看出三種門派的運氣方式和走勢來,端的是好手,千錘百煉的好手,有機會和我們慕容世家的劍法高手切磋一下。大家一起研究,集思廣益,武林中的劍法才能愈來愈強。”

眾人紛紛稱是,王天逸更是心頭喜悅,暗想自己這次可說是做的漂亮。

對他這樣的指揮官來說,可不是憑著武功和武神周旋幾招就算得意的,事情發展的各種可能被自己預測到并做了相應充分的準備才是漂亮。

對齊元豪的夸獎,霍無痕卻“咦”了一聲,看著王天逸疑惑地說道:“他劍法好嗎?我怎么覺得就是跳來跳去,毫無章法和韻味?”

大家一起笑了起來,誰也說話了,誰都知道霍無痕在武藝方面最多算三流,雖然他是七雄的公子。

沒人能把不感興趣的事情做好。

武藝更是這樣。

霍無痕也不能例外。

“小乙,這人劍法好嗎?”霍無痕指著王天逸問燕小乙。

王天逸只感到心寒,自己費盡心血,對方居然不記得他,是誰在壽州替你背了無能的罵名?——王天逸心中大吧。

“公子,他劍法好得很啊,是一流的高手,就是我一直提的王天逸啊!就是……就是壽……就是那個王天逸啊!”燕小乙不敢在外人面前肆無忌憚地談壽州大敗,只好對王天逸露出一個無可奈何的笑容,仿佛在說:公子就是這個模樣,我也沒法子。

“你提過嗎?你師出哪個門派?”霍無痕打量了躬身侍立的王天逸。

“我……”

“青城的!哈哈!”插話的竟然是去而復回的慕容成,他走路已經發飄了,有時像踩在棉花堆里,有時又像滑行在冰面。說話的時候,手上大開大闔,看人都是眼珠轉著看的——醉得很厲害。

“青城的?好啊!”霍無痕竟然撫掌大笑起來,“我打算畫的八仙,對呂洞賓把握不好,恰好你竟然是使雙劍的,而且我一直聽說青城劍法好看,竟然不知道身邊早有你這樣的人。”

說著霍無痕盯著王天逸看,仿佛小孩子在路邊無意間發現了好玩的螞蟻。

“你不是劍法好嗎?下去演練幾招劍法,用雙劍的。”霍無痕一指場子下。

旁觀眾人一起叫好,尤其是懂行的,都想再看看這個司禮的兇悍的怕人的劍法。

王天逸哪里敢不從,二話不說提了雙劍又下到場下。呼出一口氣,穩穩了心神正要打自己一套劍法。

上面又傳來霍無痕的聲音:“呂洞賓我想是很飄逸的劍法,你要打出飄逸來,最好打出仙氣來。”

“我去你媽的仙氣,老子在尸體堆里練出的劍法,哪里能打出仙氣來?”王天逸心里恨得咬牙,但霍無痕就算是說屁話,王天逸也得當麝香聞著,而且還得擺出一副陶醉的表情來。

少幫主就是少幫主。

王天逸倒抽一口涼氣,打算盡量把劍法往“飄逸”里打。

但是除了敵人頸里飚出的血沖到空中劃得軌跡比較飄逸外,他不知道什么叫飄逸。

他只知道劍要插進敵人肉里砍到敵人骨頭里才能保自己的命,而這一切都和飄逸不搭邊。

沒有人能飄逸地殺人。

整個江湖里也沒有這樣的人。

王天逸開始舞劍了,但眼前沒有敵人,只有穿堂風。

王天逸只好想像出一個敵人,他的劍如附骨之蛆般追著敵人跳躍的身形。

“好劍法!”齊元豪暗暗稱贊,王天逸每個動作看似支離破碎毫不連貫,但都帶著引而不發的后力,足可以讓雙劍在瞬間突然變化幾個角度擊出。

但霍無痕卻怒吼了起來:“你東跳一下西跳一下的在干什么?驅鬼嗎?你沒有連貫的套路嗎?”

王天逸委屈又無奈地停了下來,齊元豪卻哈哈大笑起來:沒有什么比用五子棋規則指責下圍棋的人更可笑的了,再加上這個下圍棋的還不能反駁。

“少幫主,我一直都是這么練的……練套路其實也是為了每一姿勢的攻擊,這還不如……這和我這種打法沒區別……”王天逸在霍無痕面前像個認錯的孩子。

但沒用。

“青城劍法!打青城劍法!打鼎鼎大名飄逸的青城劍法!”霍無痕大吼起來。

一瞬間,在青城受教官訓斥的那場景又回來了,沒有憤怒,只有壓抑,黑暗的壓抑,這個場景本不該出現在光天化日下,他偶爾幾次被長樂幫的暗夜飛鷹想起,也是在他的噩夢中。沒人喜歡自己折磨自己,所以王天逸都快忘了青城,更別提他的劍法了。

但是他必須打,因為長樂幫的少幫主讓他必須回憶他不愿回憶的,所以他必須回憶。

“我看別打了,王天逸和武神切磋外,估計身體疲憊,更何況他一直練雙劍劍法,而青城劍法是單劍啊。”燕小藝說道。

“用這個劍。”霍無痕扔過一把劍來,“你的劍都光禿禿的,哪里可能飄逸,用這個。”霍無痕笑道。王天逸跑過去撿起來,臉上已經比哭都難看了。那把劍不僅是把長劍而且居然尾巴系著一條巨大的黃色劍穗。

劍穗是絲編的,說實話它很飄飄的很好看,但是這樣的劍都是舞女劍舞或者用劍健身的外行才用的,誰能想像一個一流高手會帶著一把有長尾巴的劍去赴生死賭局。

究竟是要漂亮還是要命?

王天逸苦笑著抽劍起舞,果然沒舞幾下,霍無痕的臉色就難看起來。

“你這是青城劍法嗎?你在耍我嗎?你連連貫地打下來都做不到,你不是青城訓練出來的嗎?你是怎么進入長樂幫的,那群招募的瞎眼了嗎?”霍無痕也不知道怎么罵人,只是瞎罵,但王天逸已經汗如雨下、面如死灰了。

“霍公子,也不至于這么說王天逸,他功夫真的非常好,只是疏遠套路演練吧。”章高蟬對王天逸很有好感,此刻見這年輕人臉上好像死的心都有了,趕緊幫忙說話。

燕小乙也趕緊說好話,齊無豪笑得樂不可支,沒有什么比對頭的笑話更讓人開心了。

而醉酒的慕容成則指著王天逸哈哈大笑:“你苦不苦?”

“他既然是高手,打個劍法有什么難的?”霍無痕氣呼呼地說道,“章大哥,我家就是大幫派,多少武林高手我沒見過,只是打雙劍的少。說到青城劍法,我們家也有幾個青城出來的屬下,不過卻都像他一樣不是忘光了就是打得一塌糊涂!真不知道這群人是怎么學藝的?剛才你們一口說他武藝好,我還高興地想總算找到一個呂洞賓的原型,沒想到是這般模樣!氣煞我。”

“少幫主,您要見識青城劍法,屬下倒是有個人選,肯定能讓您如愿。”王天逸強忍著難堪,拱手說道。

“還不快去請來!霍無痕拍著桌子叫道。

就這樣,王天逸憋著一肚子火,在風雨里縱馬狂奔,在建康城里來回找青城的使節劉元三。

王天逸知道劉元三可是在青城比武大會上名列前茅的人,這樣的人雖然在殺場上自己一個人就可以捏死幾個,但要說起打青城那飄逸的劍法來,還是帶劍穗的劍,自己幾個怕也趕不上他們中的任何一個。

所幸因為下雨,劉元三他們并沒有走遠,王天逸很快就在茶樓抓到了劉元三,恨恨地把他們帶到了昆玉樓。

原來劉元三還以為王天逸又要找他麻煩,卻沒想到是長樂幫少幫主想看青城劍法。

這可簡直是找人找得太對了。

劉元三握著有劍穗的長劍,劍訣輕捏,輕舞重揮,一把劍舞得真如舞蝶紛飛,又似楊柳輕拂,弄了個滿堂彩。

尤其是……
wlt61028 發表於 2012-6-22 15:56
卷八 建康縱橫 第十七節 江湖眼淚

尤其是最后的一概嘆收劍式,劉元三手掌微轉,劍尖劃動得如一只舒緩的泡影燕子在曼妙回旋,長劍由直握變成了貼臂頁立,二指捏著仙氣十足的劍訣,左手猿臂舒展不動,舞劍的人也同時劍眉微擰,不失時機地擺出了一個含而不露的莊嚴表情。

真是劍走飄逸,人有仙氣。

收劍式后的劉元三凝神不動片刻,只把剛才劍法里那種飄逸氣質全凝練進了此刻這石雕般的造型之中,他一凝止,大廳里是短暫的靜寂,然后是哄堂的叫好。

竟然比王天逸暗組雙雄戰武神的聲音還要大上幾分,只因看得懂武神切磋的人比看不懂的人要少不知多少倍,而此刻甚至連貼著墻壁看熱鬧的樂師舞女都不由自主地喝彩起來。

直到喝彩聲四起,劉元三這才動了身形,含笑抱劍四面作揖。

發覺廳中那飄渺的劍光不見了,霍無痕這才從出神中醒了過來,馬上鼓掌大聲喝好,一群人看霍公子如此捧場,紛紛跟著,又來了喝彩大潮,直把劉元三叫好叫得面皮泛紅,站都站不穩了,直如一口喝下一壇子佳釀,那醇香從肚子里直沖上來,恨不得把天靈蓋硬搗開了。

一起跟著來的老趙地位太低,就站在高門檻前面,被前面的王天逸擋個正著,他又不敢亂動,剛才劉元三打劍時候就不得不伸脖子歪脖子才看得到,此刻打完了,看自己同門在江湖豪雄面前如此長臉,更是高興,不停一蹦一蹦地越過王天逸頭頂看著劉元三叫好鼓掌,恨不得一頭沖進場里抱著這個年輕的師兄轉上幾十圈。

燕小乙看公子如此高興,本也要跟著叫上幾聲,但眼睛掃處看到門口王天逸的臉色,哈哈大笑了一聲,放下了兩手。

“章兄看看這劍法!漂亮不漂亮?!”霍無痕有些激動對著左右賓客說道,章高蟬含笑不語,低頭飲酒。而齊元豪對著霍無痕拱拳笑道:“少幫主真好眼光啊,以后多多招募這等高手,長樂幫定然無敵,哈哈。”

“壯士快過來!來人啊!倒酒,我敬你一杯。”霍無痕在臺上用力地召著手。

場下,劉元三和王天逸兩個昔日的青城同門并肩跑了過去,不過一個是為了飲盡敬酒,而另一個則是為了倒酒。

“劉先生,真是好劍法啊,青城劍法名不虛傳。看了你的舞劍之后,我突然覺得把握住了呂洞賓的精髓。”霍無痕親自給劉元三端酒。

呂洞賓?劉元三根本不知道霍無痕在說什么,但此時此刻就是玉皇大帝菩薩一起來又有什么所謂,無論霍無痕說什么,劉元三只是笑著說“過獎”。

美酒一飲而盡,雙手把著白玉杯端低伸了出去,銀壺嘴馬上湊了過來,醇酒汩汩流進杯中。

端杯的和倒酒的目光碰在一起,劉元三禮貌地笑了,這禮貌下面是得意和少許感激。得意的是他讀得懂王天逸那笑容的呆滯:誰武功好,不是你我說了算了,得你們大少爺說了才算;少許的感激卻是因為王天逸這次竟然是給了他一個天大的好機會。來的路上,王天逸低沉的說希望他能在少幫主面前表演青城劍法的時候,他就一直懷疑自己是不是在做夢,直到現在,他也不能確認這發生在眼前的好事究竟是不是在夢中:一群這樣可望不可及的大人物竟然為自己鼓掌叫好,還給自己敬酒?

但這不是最得意的,最得意的是在慕容世家大公子、昆侖派武神章高蟬面前,長樂幫的少幫主如此欣賞自己,這是何等的榮耀,有多少江湖人在武林廝混一輩子怕也摸不到這種機會。

酒不醉人人自醉,劉元三已經醉了,臉上的笑已經不是發出來的,而是長出來的,凝固在那里的,要讓他不笑,怕是得木工用刨子一通狠削才能刨去。

眨眼,酒杯斟滿,王天逸笑著躬身要退后,就在這當口,劉元三口不擇言地說了一句:“謝謝師弟。”

誰都知道要向對方示好的時候,當然要在稱呼上拉近距離,還有什么比“師弟”顯得更親熱的?

但言者無心,聽者有意。

霍無痕馬上問道:“王天逸和你是師兄弟?怎么他青城劍法如此之差?只得其形不得其神!你們是一個教官嗎?”

劉元三手一抖,一杯酒差點潑了。

這個問題怎么回答?

在這大庭廣眾之下,說他是殺師逆徒?說他是戊組垃圾?還是說什么好?

劉元三看向王天逸,頓時張口結舌。

王天逸看向劉元三,臉色瞬間變青。

兩人都愣住了。

慕容成看看這個看看那個,哈哈大笑起來:“霍兄,要是你有疑問,何不讓青城兩人去場下切磋一番武藝?你看誰會贏?”

王天逸聞聽此言頓時臉色煞白,暗想:現在少幫主對劉元三正感興趣,還又敬酒又叫好的,真要是下去比武,自己哪里敢贏?但這又是在慕容世家這長樂幫昔日死敵的場地情況下,自己又不敢折了長樂幫面子,對一個花哨的青城劍法,在一群行家面前怎么能輸?

王天逸面色煞白,劉元三臉上何嘗好看,剛才還得用木匠刨子削的笑容眨眼間就成了死笑了,仿佛是用木灰堆的一層,輕輕一抖就會露出下面面靈死灰的一層臉來,他想的是:王天逸是什么人?青城學徒時候就是個亡命之徒,殺人不眨眼啊!萬一他們的少幫主真發話了,他此刻在自己少幫主和長官面前比武肯定不肯丟了面子,他發出兇性來,自己這樣的江湖翩翩少年怎么能是那種惡鬼的對手?但要是不比,豈不是又違拗了長樂幫的大人物。以后一樣兇多吉少!

這可真是比不得又不敢不比,劉元三腦門一樣沁出一層汗來。

看自己長官這般,齊元豪不失時機地落井下石,他并不點破“屠城雙煞”的血腥傳說,只是煽風點火地說道:“霍少幫主,您怎么不知道自己下屬的厲害?論飄逸,王司禮怕是不如青城的這位劉使節,但是論真刀真槍地大戰,這位劉使節就算連上他的幾位恩師一起上,肯定也在王司禮劍下丟盔卸甲。嘿嘿!”

“哦?怎么回事?”章高蟬的好奇也被勾起來了。

“劉先生!”燕小乙猛可里站了起來,指著劉元三喝道:“現在天逸是我們長樂幫的司禮,以前和你是同門,就是以前動過手也就只是切磋而已。我想你既是青城門徒,當是不會亂說的。”

劉元三打了個哆嗦,想了片刻,馬上說道:“謠傳!謠傳!都是謠傳!”

“你們說什么呢?”霍無痕突然見旁邊這么多人說起了莫名其妙的話來,從來不研究情報的他不由得二丈和尚摸不著頭腦。

“公子,下面時辰不早了,不是要去欣賞宋先生叔父宋南蒸的新進藏品嗎?宋先生,你看現在我們就去吧?”燕小乙不愿慕容世家的人老拿自己人做文章,趕緊要拉走公子。

“對對對。”宋不群也看出情況有點尷尬來,趕緊站起來笑道:“我叔父新近得到了淑王的古鼎,還沒給各位好朋友看過,今天剛好請各位行家鑒別一下。時刻不早了,我們去吧,回來就開午宴了。”

霍無痕本來就是雅士,鑒賞這古鼎也是他來的主要目的一之,聞聽此言,馬上起身。

但他又拉住了劉元三,解下腰間的玉佩塞到他手里,非常誠懇地說道:“先生劍法超群,小生非常欽佩,今天事情匆忙,不能久談,玉佩一塊,不成敬意,萬望先生收下。”

劉元三剛才從極樂世界被慕容成一腳踹到鬼門關,沒想到還沒把額頭上的汗消了,霍無痕又把他從鬼門關一把提摟回極樂世界。

手里那塊帶著霍無痕體溫的玉佩簡直熱得如烙鐵一般,劉元三緊緊地握著他,滿臉感激和霍無痕答謝,心里卻總想看看那塊佩,因為他覺得那塊佩如此之熱,竟然好像在他掌心里冰雪般融化化作水汽飛走。

“劉先生,要是近來無事,就多來我這里坐坐。要是不給通報,就給他們看這塊佩。”霍無痕用力拍了拍劉元三胳膊,不是豎拍是平拍的,朋友才是平拍的,“我真的很喜歡你的劍法。”

“一定!一定!”劉元三突然感到熱淚盈眶,他此刻才知道,原來喜事塞滿胸膛的感覺不是想笑而是想哭。

“送劉先生。”霍無痕下了命令。

“劉先生這邊請。”王天逸趕緊跑到劉元三身邊,弓著身恭恭敬敬地對劉元三做了一個“請”的手勢。

劉元三沒有看王天逸,卻恭謹到極點地對著霍無痕躬身行禮,霍無痕回了禮才離開。

霍無痕一轉身,王天逸對劉元三躬身的角度立刻少了一半,等劉元三行禮直起身來,霍無痕的背影已經轉過了屏風,王天逸也已經直了腰,面無表情地說道:“劉兄,請這邊。”

“劉教官!您真太長臉了!”一聲大吼猛然從后面傳來,王天逸木然一側身體,一個黑影從他身邊穿過,一把抱住了劉元三,卻是青城的另一個跟班:趙鏢頭。

“老趙!哈哈!”劉元三也一把抱住了他,兩個青城的壯漢像小孩一樣互相抱了又抱。

此刻趙鏢頭面頰泛紅,激動得語無倫次:“看看啊,長樂幫的霍無痕的大公子,慕容世家的慕容成大公子,還有武神啊!天啊,咱們青城可太厲害了!不!主要是您厲害啊!我原來還不信……沒想到您真的厲害啊。”

聽到“還不信”三字,王天逸冷笑了一下,別過臉去,沒想到剛別過臉去就聞到一股撲鼻的酒味。

面前站的是在范金星攙扶下搖搖晃晃的慕容成,他盯著王天逸看,但已經成了斗雞眼了。

王天逸吃了一嚇,趕緊要行禮,但慕容成一把把住了他:“王天逸,剛才要是下場比武,你這個‘屠城雙煞’會贏還是會輸?”

一波一波撲來的刺鼻酒氣,王天逸驚得合不攏嘴了,暗想這家伙真的喝醉了,腦袋都不正常了。

“說啊,你打算贏還是輸?”

慕容成用力搖晃著王天逸的肩膀,他旁邊的范金星一邊死命地拉著慕容成,一邊尷尬到極點地陪笑解釋。

“輸贏都無所謂,這只是酒席娛樂而已,要是真的廝殺,”王天逸無奈對著酒暈子回答,他用手指戳著自己錦袍上的鷹標,“我們長樂幫令旗所指,我們這些戰士將赴湯蹈火、死而后已,碾碎長樂幫的任何敵人!”

這回答讓慕容成打著酒嗝愣主許久,喃喃道:“這就是戰士應該做的嗎?”

趁著慕容成這一愣,范金星一臉苦相的連拖帶拉地把慕容成拖開了,但慕容成一邊后退著還指著王天逸大叫“戰士就要做戰士的事情!”

王天逸搖了搖頭,走到青城二人前邊,劉元三正在呵護備至雙手捧著霍無痕的玉佩讓老趙觀看,王天逸只說了句:“跟我來。”然后大步朝廳外走去。

**********************************

“天真藍啊!”在廳門口,緊握玉佩的劉元三仰頭發出一聲出自心底的感慨。

外邊雨一直沒停。

宋家的宅子頗大,從昆玉樓到走到側門的馬廄路程不近,但王天逸漠然地走進雨中,圍攏而來的錦袍隊成員自然也無人打傘,當然也沒人招呼青城的劉元三二人。但二人渾身浸在這飛來的喜事中,別說一點雨,就是老天下刀子,他們恐怕也感覺不到了。一眾人就在雨中行進。

“師弟啊,你們少幫主真和藹啊,你在長樂幫真有福了。”劉元三對王天逸笑著說道。

“呵呵,是啊。”王天逸簡短地回答。

“他一定很好處吧?”劉元三短短一路問了無數這樣反復的問題。

王天逸扭頭說道:“那是肯定的,劉兄莫非想加入我們長樂幫?”

一語中的。

劉元三竟然一愣停下了腳步,他在死命地壓下胸中的激動。

其實剛才劉元三已經被霍無痕的話激蕩得胸中波瀾翻滾,心中已經無數次地幻想:他去找少幫主——靠著劍法被少幫主垂青——加入長樂幫——錦衣玉食、華樓大馬、榮華富貴——……雖然臉上強忍著沒什么表情,但胸口里面好像突然長出來一張大嘴,不停地在衣服下面笑,震地劉元三剛才走路都走成順拐了。

“不是不是……我只是順便說說……哈哈。”劉元三謙虛地說道,但臉上強忍的那表情都要融化掉整張臉。

“哎呀!劉教官這么英雄了得,肯定到哪里都受人垂青,您就是一條潛龍啊。您說是不是,王師弟……”說話的是老趙,他現在跟著劉元三高興,奉承話說了一半,看到劉元三那忍不住的高興樣子,不由自主地轉了頭,卻對著旁邊的王天逸說了起來,意圖是借著第三方的口來夸劉元三,還親熱地叫上了“師弟”。

王天逸停下了身形,背負雙手的他,沒有回答老趙的借力夸獎,卻仰頭進雨中呵呵地笑了笑。

老趙一見王天逸停了腳步對自己的話有了反應,趕緊湊到跟前說道:“王師弟年少有為,今天您真是幫了我們青城的大忙了,真是好兄弟啊。都是青城出來的,在江湖就是要同富貴共患……”

但王天逸那高仰著的頭垂下來的時候,老趙才驚訝地發現那上面并不是一張笑臉,而是一張布滿陰戾之氣的可怕面容。

“你是誰?”這張臉的嘴角上扯,露出了笑容。

但這問題太詭異,這笑容和這問題一樣詭異。

剛才還覺得熱血上涌恨不得脫光了膀子喝上一壇烈酒的老趙,被這臉這眼神一掃,頃刻間就瞠目結舌了。滿腹的得意奉承話全被這張臉帶來的寒氣壓在了喉嚨之下,好像把一袋小豆塞進鴨子食道一般,老趙突然間好像從陽間進了鬼域,手足無措地他所做的只是咕嚕一下咽了口水,剛才打在身上會被熱血燒干的雨水突然間極速變冷,落在身上就如同寒冷黏滑的血一般粘在了身上,凍得老趙突然打了個哆嗦。

劉元三愣了,王天逸周圍的手下也愣了。

氣氛一時間就凝滯在了那里,天地間仿佛只剩下王天逸和老趙在面對面地對視。

“我。問。你,你。是。誰。”王天逸對老趙又問了一遍,每個字都硬梆梆地吐出來,如同凍僵的尸體一般一個接一個在地上摔個粉碎。

老趙恐懼地退了一步,惶恐躲避著這些摔得四分五裂的碎屑。他那高昂筆直的身體哆嗦著矮了下去,為了高聲說話而伸直的脖子縮進了腹腔,興奮高視的目光變成了看地的游移。老趙呆站在王天逸面前,如同一個做錯了事的孩子一般搓著手,他想出聲,他想解釋,但那聲音也害怕了面前那張臉,死命地拉著嗓子就是不肯吐出去。

“他是我的副手,跟我來的,以前介紹過的……天逸……”劉元三當然知道王天逸認識老趙,但就像一個嚴苛的私塾老師拿著戒尺突然正經八百地問你論語是誰寫的,你會不會驚疑,正因為這樣,他反而猶豫和驚恐了。

“是!是!是!我是趙……”老趙陪著笑慌不迭地解釋。盡管這解釋很多余,但他卻有些驚慌,因為多余才驚慌。

但他沒有說完,就跪在了地上。

一耳光結結實實地抽在了他的笑臉上。

王天逸抽的。

下手非常重,只一下,口里面就全是血,連鼻子都被震破了。

這耳光一下就讓老趙跪在了地上,臉歪到了一邊,他顫巍巍用手捂住了甜的發脹的鼻子和如火燙般的臉口,攤開手,滿手溫熱的血轉眼間被冷雨沖下手背,難以置信地朝上看去,上面只有一張冷酷可怕的面容,他不敢看那雙眼睛,只看到蜈蚣一樣爬在那臉上的那條刀疤,但就是那條刀疤也正在猙獰地凝視著他。

“站起來。”那聲音冷得如同這江南的雨一般。

“天逸,你……”那是劉元三驚訝哀求的聲音,但轉眼間就被掐去了頭,隨同幫助同門的勇氣一起軟軟地飄散在風雨里。

沒有聲音了。

再沒有聲音了。

仿佛一個人孤零零地在密林中被萬種野獸包圍,那種感覺就是老趙此刻這種無助恐懼的感覺,老趙捂著淌血的左臉慢慢地站了起來,但沒有站直,背上壓了一座山,全是未知的恐懼。

道歉?求饒?

當然唯一沒有的就是反擊的念頭,不論懸殊的戰力對比,單單是此時的情勢和對方的身份地位已經在這念頭產生前就閹割掉了它。

但為什么他打我?!

老趙在尋思說什么,他的嘴翕合幾下,但沒有一個詞吐出來,他根本不知道為什么會被這樣對待。

最后他努力用因為劇痛而歪了嘴做出一個笑容來,用這笑容當作對挨耳光的反擊。

但是他一抬頭,還沒看見那條可怕的蜈蚣,臉上就撞來一片黑風。

雨里想起一聲皮開肉綻的聲音。

老趙這次沒有跪下,而是直接躺在了地上,右臉挨的這下耳光比左臉的還狠,腫痛的臉一頭扎進冷冰冰的水洼中,火燙般的劇痛中升騰起無數金星在眼前亂飛,耳朵嗡嗡作響,是火和星星的嘶叫。

光是耳光是不能讓一個武林中人倒下的,更何況是老趙這樣仰面躺下,真正擊碎他脊梁骨的是面前這人此刻所代表的江湖意義:面對更強者的恐懼,面對更硬的刀的恐懼,這敵意冷酷又粗暴的把恐懼灌滿了他的全身,如同把整個江湖壓在了他的背上,一下就癱軟了他健壯的身體。

“別打!別打!”劉元三一把跪在泥地上,半抱半拉地抱起了滿臉是血的老趙,“我們是青城使節,有話好好說啊!”

王天逸臉上依舊沒有表情,他冷冷地語調就如同冷雨一般:“我和你的長官說話,你竟然插嘴,你心里還知道江湖尊卑嗎?你心里不知道。你眼里還有武林規矩嗎?你眼里沒有。我是在幫你,別讓你丟了青城的人。”

劉元三和老趙聽得清清楚楚,聽完之后卻是沉寂。

一起出門的路上又沒有談判什么大事,有必要動手吧?沒必要。

都是一起出來的,剛才來的路上還一臉尊敬,現在送人時候就換了一副嘴臉,這對嗎?不對。

但王天逸有理。

別說王天逸給劉元三曾經留下的恐怖,單說王天逸身邊那一群跟著他已經變臉如鬼魅的高手環視下,誰有理是一目了然的事情。

王天逸絕對有理。

非常有理。

“我錯了。”劉元三半跪在泥漿里,把捏著玉佩的手藏到同袍身下,低下了剛才興高采烈的頭,很凄涼很認真地說道:“我管教不嚴,老趙沒出過門,做錯事,請您海涵。”

王天逸不語。

老趙爬起來,對著比自己年輕很多的王天逸躬身作揖:“我錯了,請司禮海涵。”

此刻他倒想躬身,不是因為他認為自己哪里錯了,而是他不想看王天逸的臉,看一次心中的屈辱就多一分。

“嗯,幸好是我,要是別人,你身上說不定會少點東西。”王天逸冷笑著說道。

老趙只能在雨里不停地朝王天逸鞠躬。

看王天逸沒有動步的意思,秦盾突然閃了出來,指著老趙惡狠狠地說道:“這次饒了你,下次小心狗命啊。”

這是秦盾第一次想在王天逸面前表現自己的忠心。

但王天逸一耳光反手抽了過來。

“啪!”

所有人又愣了。

雨里,秦盾驚愕滿面地捂住了臉,難以置信地看著自己的上司,就像剛才老趙挨打一樣。

王天逸一耳光抽的是秦盾。

看著年輕人那震驚到空白的眼睛,王天逸突然怒喝起來。

他很少發怒,但今天他發怒了。

“混蛋!不要虛聲恫嚇!你說你要殺他,你敢殺他嗎?你能殺他嗎?他可是使節隨從!虛聲恫嚇和放屁有什么區別!”王天逸破口大罵。

“給我記好了,有用的威脅不是虛聲恫嚇,有用的威脅是權力!是給別人制定選擇的權力。往東走就干掉你,往西走就放掉你,除此之外,對方無從選擇!這才是威脅,你沒有這權力這能力就不要放狗屁。”

在一從手下驚栗中,王天逸走近老趙,他捏著老趙的肩膀,把他抬起身來,然后回頭對部下叫道:“不要隨便威脅!就是隨口的威脅也會結仇!在江湖上最好的策略是:別隨便說話!但只要說到就要做到!”

說罷王天逸捏著老趙的肩膀的的手突然發力,老趙只感到肩膀上好像扣了一個鐵箍,他下意識地去抓那手,因為驚訝和痛苦的嘴還沒完全裂開,王天逸就已經一拳狠狠砸在老趙半開的嘴唇上。

這一拳沒有仁慈。

滿臉恐懼的他驚慌地用手去擋撲面而來的黑風。

但恐懼驚慌的手怎么能擋住沒有仁慈的鐵拳?

“嗷”的一聲,老趙頭猛地朝空中高高抬起,他嚎叫著雙手去捂嘴,那嘴里如同含了一刻巨大的燃燒炭球,只不過爆裂開來的不是火花而是血滴。

王天逸彈腿前蹬,這兇狠的重擊連老趙的慘呼都悶在了胸腔里,被踢得滿地滾了出去的老趙,在一路泥水飛濺中,一直撲進路邊花圃才停下了,身后泥地上散落下的是一顆顆的帶血的牙齒。

“看在劉兄面子上,讓你少幾顆牙齒罷了。”王天逸一邊冷冷地打量著遠處花叢中抱著嘴打滾的老趙,一邊用懷里抽出一塊潔白的絲帕,仔細地擦拭著拳間的血跡。

“天逸,小乙找你呢。”那邊宋不群已經聞聽手下急報,匆匆跑了過來,卻看到花叢里躺著的老趙,趕緊大驚失色地跑了過去,扶起了話都說不出來的老趙:“啊!這是怎么了?”

“你們同門切磋,也不要踩了我的花圃。來人,拿點紗布和金創藥來。”宋不群一眼就猜到了大致情況,但卻不點破,只說切磋。

“劉兄,”王天逸叫過劉元三,一把摟住他的肩膀,那里連骨頭帶肉都在劇烈抖動,仿佛暴風雨撕扯下的朽木。他笑著說道:“既然我們少幫主喜歡青城劍法,你盡管去找他。你知道,我劍法可打得不好,飄逸我不會,只會砍人頭切人肉。你得意了,難免我不也跟著得意不是?但這里是南方,不比青州氣候,你常住的話,難免水土不服。我知道有人剛來的時候,生病生得癱瘓,還有人因為下雨地太滑,不小心掉江里淹死了;另個這里武林高手眾多,被打殘打死的不計其數。而且也不知道什么因頭就打上了,你說怪不怪?不過,你也不要害怕,你要是天天跟著少幫主,一步也不離開,活到百歲是不問題。就算你哪天不小心離開了,不是還有兄弟嗎?你在這里人生地不熟的,我幫你啊。呵呵,你要來了,我也多了個好友,聊聊天,聽聽青城的流言蜚語當樂子,我高興啊。”

這種話,別說劉元三也算個青城人才,就是木頭也知道什么意思。更何況就在剛才,就當著他的面,老趙這個老江湖被王天逸你小雞一樣肆無忌憚毫無仁慈地蹂躪,殘忍又冷酷,如果這樣的殺雞如果都不能讓旁觀的猴子心驚肉跳肝膽俱裂的話,那下一步倒霉的肯定是猴子,下場子也必定更加慘烈。

殺雞儆猴只是客氣,王天逸說過他不恫嚇人,他也不在乎殺猴子。劉元三從頭到腳每塊肉都相信這個念頭。

劉元三身上不知道是汗還是雨,總之是水流浹背,堅實的肌肉和強健的身體在王天逸的胳膊下好像變成紙糊的了,一顆心跳得恨不得不小心就撞破這層窗戶紙。

“呵呵,我哪里想這個了?天逸你開玩笑開得太大了。我說句實話,我就喜歡青州,一到建康,不不不,一到外地就水土不服,其實我今天就很難受,好像病了。”說著劉元三咳嗽了起來。

“這塊玉佩給你,霍少幫主給的,小的承受不起。”那塊玉佩此刻好像變成了烙鐵一般,燙得他皮開肉綻,劉元三急不可耐地往王天逸手里塞。

“哈哈,少幫主給你的就是給你了。”王天逸笑得很開心。

摩挲著手心里溫潤的玉,猶豫了一下,劉元三一咬牙,手里用力,“喀吧”一聲,玉佩被他掰碎了。

“呀,我真不小心啊。”苦著臉的劉元三說著,看到王天逸眼里的笑意心里終于舒了一口氣,舒完氣后卻是空洞,黑色的空洞,就像他此刻的眼睛一樣。

最后王天逸帶著錦袍隊半截回去昆玉樓了,劉元三他們兩個還是宋不群這個主人送到門口的,宋不群學特地給他們派了一架馬車,因為老趙明顯不能騎馬了。

“劉小哥,一點心意,不成敬意。”宋不群雙手捧給劉元三一木盤三個元寶,他是個豪爽的人,就算是劉元三這樣突然來的朋友的朋友,他也不會吝嗇的。

推辭了幾下,劉元三木然地收下了禮物,要是以前他會很高興,他口才也很好,也許很快就會和宋不群成為好朋友,但今天他只說了兩個字:“謝了。”說罷就往車里鉆,那里老趙正委頓地等著他。

“劉小哥啊,”宋不群拉住了他,“有句話不知當講不當講?”

“哦?您請講。”

“有些事情不必強求,塞翁失馬,焉知非福。江南水多,你要是水性不好的話,要小心大江大河,這里的水很深。”宋不群微微一笑,“這只是我的一句建議,我也不是什么江湖豪雄,隨口說說,你不必放在心上。”

劉元三茫然地點了點頭,木然地鉆進了馬車,輕輪碾壓著泥水滾滾馳進雨幕中,很快消失不見了。

**********************************

夜色已深。

建康城外紫玉山的山頂上,一輛孤零零的馬車落寞地矗在那里,任憑雨淋風打。

“當啷當啷……”一個空酒壇被用力地拋下了山頂,在山坡上綴開了一串空響。

慕容成一直目視好運酒壇滾進雨夜的黑暗中,才搖搖晃晃地別回身子來,渾身已經被雨淋個精透的他,從車里又拉出一壇酒,拍開泥封,雙手高高舉起,把美酒從頭淋到腳。

“我不用再喝了!因為我已經醉了!”慕容成哈哈大笑著,把空酒壇再次扔進山頂下那開著大口的黑暗中。

“大公子!大公子!……”一陣急促上山的馬蹄聲后是一串焦急的喊聲。

范金星不顧打傘,連滾帶爬地下馬朝慕容成跑來:“大公子,您怎么突然自己跑這里來了?天啊,小心生病。”

“金星,你留下,其他人退后。”慕容成搖搖晃晃地指著那些要急得恨不得撲上來的隨從保鏢。

“您這是怎么了?上午您都喝吐了,下午怎地不在家中修養,突然跑到這里來,我們找遍了全城,都要急死了!以后千萬不能喝多了,我明天就派人去宰了昆侖的那個王八蛋!”范金星一手給慕容成打傘,一手解開自己袍子要給慕容成披上。

“你看我醉了嗎?”慕名容成努力穩住搖晃的身體,凝視著范金星的眼睛。

“這還不是醉?您往常哪能自己孤身出來,更況且是一個人來這種荒郊野外,太危險了!您可是未來的家主!一定請保重!”

“誰是未來家主?”慕容成搖了搖頭,“我并不是。”

“您……”范金星瞠目結舌,不知道說什么好。

“金星,你知道,我很少能睡的好。我也從來沒有開心過,是不是?”慕容成很認真地問道。

“是,您的心情我很清楚,偶爾喝醉放縱一下也無傷大雅,但是以后不能這樣了。”范金星嘆了口氣。

慕容成身體還在搖晃,但談吐卻越來越清晰:“我沒醉,醉的是以前的我,我此刻才清醒過來。”

“什么?”

“我為什么吃不好睡不著,我為什么用笑臉遮掩胸中的苦悶?”慕容成自問道,然后他指著范金星大聲說道,“因為我一直生活在夢里!”

“我是誰?我是慕容成,慕容世家的大公子,但是我是未來的家主嗎?原來我以為我是,我生來就是,我理所應當的就是!但是我錯了,這不過是場夢。”

“我天天生活在夢里,我認為江湖的豪杰要想對待家主一樣尊敬我:武林的敵人要像看見家主一樣畏懼我;我說話想像著自己是家主在發號施令在聯系江湖朋友,我走路想像著一個家主該怎么走,甚至我從來不一個人去陌生的地方,因為我擔心未來的家主受到致使的威脅,所以不立于危墻,出入保鏢如云。在江湖遇到折辱的時候,就像那次在沈家被他們羞辱,我到現在都恨之入骨,因為我沒有受到一個未來家主應受的尊敬和對待。

但他們憑什么要這樣對待我?憑我認為我應該如此?我真是太可笑了。可笑到畫餅充饑的地方,我想破腦袋去想那塊餅,想幾十年想幾百年,我面前仍然不會有餅!”慕容成滔滔不絕地說著。

范金星震驚之后,只能說:“您真醉了。”

“我原來醉的,直到我看到那個長樂幫的司禮。”慕容成大笑起來,“記得我見過他,在濟南的時候,他那時什么都不懂的一個小孩子,但是現在他滿身的傷疤,為了幫派的事情摸爬滾打,受了自己少幫主的氣只能無可奈何地陪笑。”

“那也沒什么,幫派里的青年人都是這樣做起來的,您不同。”范金星答道。

“有什么不同?我不過是生的好而已!”慕容成反唇說道:“我在想,如果我是他,我不是慕容世家的老大,我在江湖里應該怎么做?想像一下,王天逸那樣的人假如天天不做事,每天在床上輾轉反側地想如果得到幫派的獎賞怎么樣,如果他得到江湖的尊敬怎么樣,金星,你說,這樣的屬下你會怎么對待。”

范金星大體知道了慕容成的意思,他苦笑了一下:“當然是訓誡,如果不聽說革除出幫派,沒人會白養不干活的。但是他和您完全是兩種人,生的好說是生來幸運,不如說是生來就有責任在肩。”

“沒錯,每個人都是責任,但是不在其位不謀其政。”慕容成攥起了拳頭,“王天逸那種人根本不會幻想自己當了幫主之后怎么樣,就像魚兒不會想像飛鷹翱翔一樣!在自己的情勢下,在自己的地位下,做好自己的事才是做人的責任。不是天天幻想做事后賺來的大餅!”

“您的地位不就是……”

“不是!絕對不是!”慕容成激動地大叫起來,“以前我不想承認,我拼命躲避著夢醒,現在我要說,我絕對不如二弟做事更好!我的力量也沒有他大!我在江湖中的地位也沒有他高,我必須承認,現在的我不是慕容世家的傳人,而只是慕容秋水的哥哥!哈哈!”

“看來我不用再安慰您了。”范金星抬起頭,“你不比慕容秋水差,你醒過來可以更強!”

慕容成一把拉住了范金星,他眼睛瞪得溜圓,仿佛范金星的臉就是他這一生的生死簿,一點也不敢錯過:“我現在醒過來了!我要一步一步地來!我要為家族出力做事,用我現在的地位我微薄的名聲為家族做事,就像忠心耿耿勤勉有加的你為我做事那樣為家族做事!我耽擱了太多時間,還來得及嗎?”

“只要醒過來,只要您有這個心,任何時候都不會晚。”范金星用力地說道,“江湖等著看您做事呢!”

慕容成嘴巴撇了起來,沾滿雨水的臉上劇烈抖動,范金星知道自己的這個公子在流淚,他可以看到沖開雨水的那兩條透明的線,就像兩條困龍從困住自己的海眼里沖出來那樣,在雨中痛快地流淌。

兩人凝視好久,慕容成眼里需要多少鼓勵和振奮,范金星目光里就給他多少堅信和肯定。

終于慕容成放開了范金星,他緩緩地朝懸崖后退。

“您小心后面!”范金星驚愕地叫了起來。

慕容成沖他揮了揮手指,略為哽咽的嗓子里傳出一聲大笑:“金星,昔日那個在夢中當家主的家伙不可能做的一件事情,你知道是什么嗎?”

范金星困惑地搖了搖頭。

慕容成猛地轉身沖到懸崖邊立住,看著那廣闊壯麗的虛無黑暗,慕容成挺起腰,聽憑撲面而來的風雨裹去滾滾出一眼淚身體用力朝虛空挺去,大笑著撩開袍角,一條光亮的水柱頓時從慕容成身體沖出,直往下面那黑暗澆去。

山谷傳來一個男人大笑的回聲:“這是見面禮!江湖,我終于來了!”

**********************************

夜色已深。

“……崆峒的木桑道長和巫峽神派的劉雨寒,因為瑣事反目,他們定于明天子夜決斗,劉三爺和你們都是朋友,但他管不了,想請您出面解決此事;……長江三虎和六合門的四杰今天午時在林隱寺參拜時,因為上香順序發生群毆,一人死亡,一人重傷,他們正在約集在建康認識的朋友同門打算報復,下面請求是不是立刻驅逐還是按長樂幫規矩懲戒?……最后是掮客錢大海問您,他的《通金劍法您是否滿意,可否付銀?”

秦盾小心翼翼地讀完今天的報告,然后大氣也不敢出等著王天逸做出回應,他感覺到今天的司禮特別危險。

但王天逸半仰在太師椅上,半天也不吭聲。

一埋單屋里就剩下了傳進來外面的雨夜風聲。

好久,王天逸才開口,一開口就是罕見的謾罵:“什么狗屁通金劍法,里面經絡走勢一年前達摩堂就解決了,還好意思開口要一千兩銀子,王八蛋!要不是看他是小乙哥介紹來的,我直接把這奸商沉進玄武湖!”

秦盾趕緊俯首稱是。

“別的事,你明天再來,我今天沒心思管,你退下吧。”

“是。”秦盾臉色恭敬地告退,心里卻在暗喜:今天看來能早睡了。

沒想到王天逸卻叫住了他,給他一份子錦袋,說道:“這是關于章高蟬武功的報告,我剛寫完,你現在謄抄一份,抄完后送到蘇曉蘇爺那里去,告訴他請他明天一早轉交黃老。”

秦盾心里苦笑了一下,又折返回來,接過那袋子,一邊在王天逸旁邊的桌子上整理文具,一邊笑道:“司禮,今天可知道章高蟬的底了吧?當是大功一件。沒想到,您居然能刺破他的衣服!”

王天逸冷笑了一聲:“只知道他武功在退步,但是作用不大,瘦死的駱駝再瘦也比馬大,沒有二三十個訓練一流的高手怎么也拿不下來。而且他也不可能讓你圍著他,他要突圍的話怎么辦?他要游擊的話怎么辦?”

“要是有縛龍索就好了。”秦盾嘆道。

“我又不是神仙。”王天逸咬著嘴唇,“閉嘴,趕緊做事。”

就在這時,管家急吼吼地來了:“老爺,昆侖的左爺來了,在門房等著呢。”

“這都什么時辰了?”王天逸愣了一下,看了看窗外的夜色,猛地站了起來,怒氣撲面的他指著管家的鼻子吼道:“不見!說我睡了!今天在宋家昆玉樓,這個混蛋不幫我也就算了,竟然差點把事情給我攪黃!什么東西!還有臉找我?!王八蛋!”

管家立刻旋風般地沖了出去,老爺罕見的暴怒讓他的速度快了不止半分,好像突然會了輕功。

王天逸咬了咬牙,氣咻咻地坐下喘粗氣,憤怒也是體力活,總是讓人頭脹欲裂后疲勞萬分。

但王天逸沒喘幾口,前院陡然警鐘聲大作,秦盾一把扔了毛筆,“咻”地站起來就去摸兵器:“司禮,有敵人闖入!”

王天逸愣了下,揮手制止了要沖出去的秦盾,搖頭嘆道:“左飛,你真是個王八蛋啊。”

頂著風雨,王天逸匆匆來到劍拔弩張的前院空場,喝退了扇形圍攏的值夜隊護院家丁,把兵刃環伺的中間那個大呼小叫的“敵人”領進了客廳。

“你去別人家也是這般在大半夜不管不顧地硬闖嗎?有你這樣的客人嗎?”王天逸冷著臉把一塊手巾扔給被雨水淋透的左飛。

左飛木然地接過手巾,卻不擦頭上的雨水,一屁股坐在椅上,頹然地把手巾覆在眼上,仰頭朝著房梁呼呼地喘氣,好像他胸口里沒有氣,而是灌滿了粘稠的毒液,急不可耐地要從嘴里吐出去。

“你還喝酒了?”左飛呼吸而出的那些東西立刻讓王天逸皺起了眉頭,“你把我這里當什么地方了?酒館?客棧?”

“天逸,我心中難受啊!”左飛大叫一聲。

“難受?你難受個屁?!”王天逸今天本來就一肚子火,左飛深更半夜硬撞進門來,更是在頭上又燒了一把,但是王天逸從剛才起就一直忍不發,此刻見左飛如此憊懶模樣,只覺怒發沖冠,再也忍不住了。他兩步竄到左飛面前,指著左飛鼻子吼了起來:“你知道不知道你今天多光彩?哈,連慕容世家大公子都敢冷著臉灌酒啊?江湖上有你這膽量的有多少?不知道死字怎么寫的啊你!慕容世家的代理總管親自賞臉詢問你的底細,不知道他想把你油炸了還是清蒸了!我還替你解釋替你求情替你開脫!我……我……我……我犯賤啊!”

左飛瞪大了眼睛,怔了好久,卻不是王天逸想像的理虧愧疚,而是驚訝,發自內心的吃驚,左飛哀叫道:“今天是怎么了?我究竟做了什么?你……你……你怎么也這般對我?”

王天逸恨得咬牙,他猛地跺腳把心里話講了出來:“你做了什么?我今天要和你們掌門切磋一下,你竟然橫加阻撓?我說,左飛兄,你們掌門的武藝是天下第一哎,我們幾百個連在一起也打不過他,想想咱倆的交情,一場切磋你至于當著那么多人的面折我的面子嗎?和他比武切磋能要他掉兩斤肉?有你這樣做兄弟的嗎?”

說著,王天逸鼻子里難以抑制地哼著,怒氣滿面坐下,別過臉去不去看他。

“啊!”左飛發出一聲哀叫:“不就是那切磋嗎?怎么人人看我不順眼?我究竟做錯了什么?天逸,你看掌門他們來之前就給我們這些出使的人說了,這次去建康,關系到昆侖的榮耀臉面,一定要小心謹慎,不要被外人欺負了。

你沒聽說書的說過秦趙澠池相會嗎?強秦欺負弱趙,我們來之前就說不比武不比武,但是你們這些大門派非得強要掌門比。你們讓我們掌門下場比就非得比嗎?你家少幫主還算客氣,和掌門親熱得很,看得出是真心欽佩,但我看慕容成不地道,讓掌門下場的時候,老笑嘻嘻的不知道心里想什么,我能讓昆侖落下口實嗎?

我知道他是了不起的大人物,是七雄,是慕容秋水的哥哥,但是那又怎么樣?我們也是有骨氣的。酒席娛樂就要每人都上場。不能你說比我們就乖乖地下去!”

王天逸怒極反笑,指著左飛冷笑道:“一場切磋就被你看得如此重要,左飛,你也太死板了吧?要說論江湖地位,今天我們少幫主和慕容成同時陪同出席,你們掌門已經賺足面子,你還想怎么樣?還想怎么樣?你們掌門外號戰神,他不是神!他是個人!他不是七雄的掌門人,是昆侖的掌門人!昆侖的!”

左飛戟指大叫:“七雄怎么樣?昆侖怎么樣?我們是人,你們難道就是神嗎?我就咽不下這口氣,我站起來了灌慕容成酒了怎么著?!什么七雄,什么慕容世家,什么大公子,我覺著不公平我就敢說!我就要說!”

“你!”王天逸瞪著左飛氣得氣息都亂了。

“我!”帶著滿身酒氣的左飛就對吼了嗓子,沒有絲毫理虧怯軟。

王天逸氣得眉毛都立起來了,他猛地站起來瞪了好久,但慢慢地怒氣消散了,渾身搖晃了幾下,好像泄了氣的蛤蟆一樣歪回了凳子里,嘆道:“唉,你還是這樣。從我認識你那天,你就從來沒變過。要不是你是這樣的人,怎么會在壽州放我,我們又怎么會一直相見如故,唉。”

王天逸連續嘆氣,良久抬頭有氣無力地說道:“剛才我說話重了,今天我心里話也不舒服,兄弟別怪我。”

“我更不舒服啊!”左飛看來根本沒覺得王天逸剛剛在生他的氣,他跳了起來,跑到王天逸面前,仿佛在擔心王天逸不相信他的話,眼睛睜到最大,那里全是難以置信和氣憤痛苦:“你知道嗎?今天從我們離開宋家上馬車開始,掌門馬上訓斥我,說我在酒席灌慕容成顯得太小氣,得罪了朋友,丟了昆侖的人!”

“他是你掌門,訓就訓了唄。我們當下屬的能有什么話說?”王天逸怨婦般一嘆,顯然是感同身受。

但左飛激動地揮著手掌,語氣都變得急速起來:“但是祺安和景孟勇對他說,今天霍無痕畫像已經莫大光彩了,連慕容家從來風度翩翩沒人見過飲多的慕容成都為了他喝得酩酊大醉,這更是難以想像的榮耀,掌門他笑得合不上嘴!兄弟,我用性命擔保,他真的非常高興,還一直提慕容成從來都守禮儀,誰能讓他為武功喝酒?”

王天逸看著眼睛睜著大大的左飛,不知道該說什么好:這種事他見得多了,不過就是不受待見的下屬做什么都是錯的,心腹愛將做什么都是對的,但是左飛明顯不吃這一套,他覺得受了莫大的屈辱,這卻也是他不能成為心腹愛將的原因。

“而且,回去后,昆侖所有人都對我豎鼻子橫眼的!而都對慕容成為了掌門喝醉歡呼雀躍,滿臉放光,到處找人去說!她娘的!你的那個小弟祺安還對我說:‘要是我們得罪了慕容世家怎么辦?你做事太不地道了!’要不是看在你的面子上,我當時上去就一拳搗在他臉上!”說到后來,左飛已經滿眼發紅。

“不敢打他,不是看……”王天逸這話說到半截就截住了,怎能往兄弟傷口上撒鹽呢。王天逸苦笑半晌,拍著左飛胳膊說:“兄弟,你是個真性情啊。”

“這是你最大的優點也是你最大的缺點。唉。”王天逸嘆了口氣,突然睜大眼睛說道,“難受嗎?兄弟今天也難受,干脆繼續喝酒算了,連慕容成都喝醉了,我們管人屁啊。來人!給我上一桌酒饌來!”

兩個心里都冒火的男人在半夜里又開了美酒對飲起來。

“今天晚上,不論公事,就是兄弟之間!一醉方休!”王天逸對左飛端起了酒杯,還沒說完,對方已經干了,王天逸看著那酒杯,好像斬人那般,獰笑著也一口干盡。

酒入愁腸人更醉,兩人都心里不痛快,喝了三杯后,就幾乎不動筷子了,就是端、喝、倒、干,當然在這中間,是啰啰唆唆絮絮叨叨的如街坊大娘的酒后真心話。

“兄弟,我說句實話。你們少幫主人不錯,但對你……太那個人……”左飛瞇著眼睛說道,“今天那個青城的家伙算狗屁啊,他是武士還是舞女啊,是跳舞還是打劍啊?你劍法那么好,我們掌門都贊不絕口,但是他都看不出來誰好誰壞來?!他可是長樂幫的少幫主啊。”

這話刺中了王天逸的痛處,他抬頭看了左飛一眼,一言不發地把手里的酒杯一飲而盡,然后自己倒滿,手一抬,把第二杯又倒進出境肚里,再倒滿,又干了第三杯。

其實今天來,讓他暴跳如雷的就是左飛說的這件事。

不過他不是因為少幫主的輕視而怒發沖冠,而是因為擔心易老的任務而憂心忡忡。

一名潛伏的“蛇”如果成功的話,其威力可以瞬間摧毀一個幫派。但成功的“蛇”都有一個必要的條件,就是打入了目標的核心,成為目標的心腹,目標看到的就是蛇看到的,目標聽到的就是蛇聽到的,目標做到的就是蛇經手的。

只有這樣,才能源源不斷地得到情報,才能瞞天過海地把目標的生死掌握在手心里。

遺憾的是,今天王天逸突然發現自己做的完全不對少幫主胃口。

王天逸知道自己的長處:那就是做事。

絕對的干凈漂亮。

江湖中的任何長官都喜歡這樣能做事的下屬,在王天逸遇到霍無痕之前,他一直這么想,也因為他只會這個。

就拿今天他套取武神的武功情報的行動來說,換成幫派乃至江湖上的任何一個大人物,肯定都贊賞有加。

但霍無痕完全不像那些江湖里的大人物,他竟然為了一個花架子劍去賞賜一塊玉佩,卻對忠心耿耿做事漂亮的他毫無道理的指責了一頓。今天燕小乙特地來安慰他,說霍無痕率直,真性情,但王天逸怎么都覺得這個人冷冰冰地拒他千里之外。

王天逸怕啊,他怕自己不能靠近霍無痕,怕自己靠近了霍無痕,也無法真正得到霍無痕的信任。那樣的話,易月對他的一番苦心以及他的一切努力豈不是都是白費的了?

而最惱火的是他還沒有任何辦法來改變不利的戰局,伴隨著武林大會結束錦袍隊歸屬決定的那日期的緊迫逼迫,擔心霍無痕對他印象不好,王天逸能不緊張一發火嗎?

他可是蛇啊,一個不惜一切要完成任務的死士。

呼出一串長長的酒氣后,王天逸對著左飛苦笑起來:“我很羨慕你,你敢說啊,有不高興的事情就可以找人喝酒說出來。我只喝酒不說話。”

“這是你最大的缺點也是你最大的優點。”左飛把王天逸的話改了次序還給他,“我說你這人啊太老實,人家讓你做牛做馬你就安心地做牛做馬,一點怨言也沒有,真是天生適合做下屬做跟班的啊。”

王天逸又干了一杯,爽快地不是倒酒,而是吞酒了,他笑道:“你說的這是我優點,那缺點是什么?”

“這是缺點啊!”左飛一愣,哈哈大笑起來,但越笑聲音越小,最后變成黯然神傷的表情,“優點就是你在幫派里混得很開,和我一般年紀,已經成了干將,手下和銀子全有了。”

“你也很快會有。”王天逸又干了一杯,“但是你最好收起你好真性情,那讓你出力不討好。”

“如果我虛情假意,和那些可憐可恨的家伙打成一片,我會得到什么樣的好?”

“討好不出力。”

左飛哈哈大笑起來,但笑聲噶然而止,他抽著鼻子,艱難地說道:“我也想像他們那樣,可憐無恥地活著,但是我不甘心啊,我做不到啊。”

“為什么做不到?人家也是忠啊,讓掌門一笑的。也許是提著腦袋給他打下的一片地盤,也許進小丑美女的歌舞,看他喜歡什么了!都他媽一樣。”王天逸自嘲地哼了一聲。

“你竟然認同他們?我記得我認識你的時候,你不是這個樣子啊。兄弟!”左飛最后兩個字拉著長音,幾乎扯著嗓子喊出來的,仿佛要喚醒夢魘中的人一般。

但王天逸沒有醒來的意思,他冷笑了一聲,他覺得自己從沒睡去過,他不知道為什么自己這么想。也許他根本沒有睡去過又或者他從來就是為了夢魘而生,究竟是哪個原因,他不知道。也不想知道,他慢慢地說著自己。

“你認識我的時候,我想我是個很好的人,但是現在我仍然認為自己沒做錯過什么。江湖乃至世間的美德是什么?不外乎忠孝仁義四個字。歸結一點,不就是個知恩圖報嘛。養育之恩、提攜栽培之恩、天地生養之恩、兄弟友愛之恩!人心中不可不有敬畏感恩之心,四德之中,統率其他的就是忠……”

“別說得這么輕巧!”左飛重重地頓著酒杯,隔著桌子伸過頭來把濃重的酒氣吐到王天逸臉上,“你和青城的恩怨我聽說了,要是今天那個青城使節進了你們長樂幫,受你們少幫主寵愛,你天天受氣,你還能這么忠誠無雙嗎?”

“劉元三?那是不可能的。”王天逸嘴角露出一個得意又殘忍的微笑,“敢來就等著‘英年早逝’吧!”

“我就說他就是進去了,還得寵欺負你怎么辦?”左飛吼道,扭曲成兇神惡煞狀的臉上,滑過的卻是淚水。

王天逸鼻子重重抽了口氣,又長長吐了出來:“人各有命,看到那墻上快燒完的火炬沒有,一根只用一次就變成灰燼,這唯一一次燃燒只有短暫的半個時辰。在這唯一一次燃燒前,這木柴做成火炬也許會在倉庫里的角落里呆上幾天、幾月、幾年甚至幾十年,聽憑灰塵落滿全身,只能和鼠蟲為鄰,這樣漫長的忍耐所為的只是那死前半個時辰的火光,一生就為了這短暫的光所生!我若是這樣一個火炬,心中但有恩情、堅信、忠誠,一生只燃一次又何妨!”

王天逸猛地站起來,一飲而盡,然后狂暴地把酒杯摔得粉碎,他大吼道:“又何妨!”

“嘭”的一聲,墻上最后一只火炬也燃滅了,黑暗中王天逸發出的最后余音裊裊地繞過房梁,消弭不見,黑暗和著外面的風雨聲馬上淹沒了無聲的房間。

左飛沒有說話,王天逸只看到一個影子趴在桌子上在微微抽泣,王天逸為左飛的懦弱和渾渾噩噩搖頭嘆息,卻感到臉上刺癢,他伸手一抹,手上全是溫熱的液體,他卻也早已淚流滿面。

*******************************

黑夜中不停的雨聲讓他堵得難受,他關上窗,端起桌上的一碗粥,走到床前,低聲問道:“餓了吧?吃碗粥吧。”

床上一個男子面朝墻背對他而臥,他頭上裹著紗布,聽得同伴這般說,卻不起身,也不回應,只是微微搖了搖頭。

“老趙,你身體有傷,午飯晚飯你都不吃,這樣不行啊,這碗粥你起來喝了。啊?”劉元三坐到了床邊,伸手去扶老趙起身。

老趙用力地壓著床,并不想起來,但劉元三鐵心要讓他起來,索性放下碗,用力把他身體掀了起來。

但是翻過來之后,劉元三定睛一看,卻有些手足無措了。

讓他手足無措的不是老趙腫得像饅頭一樣還青紅交加的臉,而是老趙的眼睛。

眼睛里全是眼淚,那枕頭上已經濕了一片。

但沒有男子想讓別人看到他哭泣,更何況是一個已經年屆中年行走江湖也有日子的鏢師,他們可是鐵打的硬漢,誰見過他們哭?

老趙狠狠地扭過臉去,把淚痕密布的臉躲進了劉元三看不到的陰影里。

劉元三愣了片刻后,沒有安慰,更沒有嘲笑,相反他怒不可遏地跳了起來,一邊跺腳一邊狂罵:“王天逸!你這個出門挨雷劈的狗雜種!你看我不順眼,你沖我來啊,你對一個老實人動手算你媽的哪門子英雄?你這個殺師滅祖的妖魔!你這個卑鄙無恥的小人!”

然后劉元三轉過頭,對著老趙惡狠狠地吼道:“老趙,你放心!回去我就稟告掌門和‘人才大哥’,終于找到咱們青城的大逆徒和大哥的不共戴天的大仇人了!我們派最精銳的高手,媽的,滅了他!大卸八塊,替你出氣!我就不信了,老天還不長眼了啊?!”

臥在床上的老趙含糊不清的聲音,劉元三一把把老趙扶了起來:“老趙,你說什么?你放心,他打你絕對是他欺負人,欺負你就是欺負青城,我們不會善罷甘休的!”

老趙一邊抽泣,一邊從牙齒掉了一半的嘴里說著什么。

但太小聲了,也太含混了,劉元三把耳朵湊過去,問道:“老趙,你說什么呢?”

老趙停住抽泣,用力說了一句話,劉元三臉上因為怒火而火紅的顏色消退了,變成被抽了魂一般的青白色,委頓的青白色。

老趙說的是:“劉教官,你的心意我知道,但是咱惹不起人家啊,算了吧。”

“算了吧?”劉元三用力說了一遍,但第二句話每個字越說聲音越小,“怎么能算了……”

這天晚上,劉元三對老趙說的最后一句話只有一個字。

拖著長長的無奈和悲涼尾音的“唉”。

兩人再也無語,劉元三沉默地給老趙端碗,老趙沉默地在抽泣的間隙中,用勺子慢慢地把粥一口一口地喂進滿是傷口的嘴里,溫暖的粥每口都帶著滿嘴的劇痛流進干癟的肚里。

老趙吃完了,繼續自己一個人躺著為自己的遭遇靜靜流淚,而劉元三坐到自己桌子前,在紗燈前,他伸手入懷,慢慢地掏出一把東西,輕輕地攤在手里凝望。

那是一把玉佩的碎片。

劉元三用手輕輕摩挲著那些碎片,上面帶了他的體溫,越發得溫潤悅目。

看著看著,劉元三只覺得碎片越來越模糊,怎么也看不清了。

怎么了?

劉元三失神地把頭湊近手掌,“啪”一滴溫潤的液體落在碎片上,又淌到了自己手上。

他揉了揉眼,才發現自己已經滿眼都是淚水。
你需要登入後才可以回覆 登入 | 註冊會員

本版積分規則

wlt61028

LV:7 大臣

追蹤
  • 10

    主題

  • 5323

    回文

  • 1

    粉絲

書呆子一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