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古典武俠]缺月梧桐 作者:缺月梧桐 (已完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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wlt61028 2012-6-21 16:15:47 發表於 武俠仙俠 [顯示全部樓層] 回覆獎勵 閱讀模式 248 360817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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卷五 榮譽之路 第二十四節 一石四鳥(下)

原來趙乾捷自從昨晚聽到了掌門的計畫後,在床上翻來覆去的琢磨了一宿,下定了決心,天一亮就找嶽中巔替王天逸求情,那料想天一亮,就被嶽中巔支使出去做事去了,等他回來,丁玉展已經來了,院子裡堵滿了丁家的手下,而丁玉展和嶽中巔兩人正在密談。

正在著急的時候,一群同門卻急急來訪,七嘴八舌的告訴了他昨天晚上發生的事情,趙乾捷大為感動,更是堅定了求情的決心  

等嶽中巔就把丁玉展送出了院子,回去屋裡不久,趙乾捷馬上跟了上去,他要給王天逸求情。

外面陽光強烈,乍一進屋裡,趙乾捷眼前一暗,隱約的看見屋裡只有嶽中巔一個人,他正坐在最上座低頭擺弄什麼。

“乾捷你找我,是不是因為那王天逸的事情?”

趙乾捷一愣,馬上說道:“公子猜到了?請問明日比武,公子打算如何對付王天逸?”

“哼,”嶽中巔冷笑了一聲:“我臉都丟盡了!不打死他難消我心頭之恨!”

“什麼?”趙乾捷大驚失色,馬上求情道:“王天逸是年輕氣盛,得罪公子也未必是本意,我和他認識已久,此人老實木訥,實在犯不上公子如此費心,而且聽說他和丁三少爺有交情,萬一他不高興就不好了,您看,是不是這次讓蔣師兄痛打他一頓就算了?”

“剛才丁少爺來訪,想幫這個王天逸,說什麼要是我們下死手,他就跳擂臺中止比賽…..”

原來丁玉展來是這事,趙乾捷高高懸起的心終於放下了,丁玉展比他小小的趙乾捷實力強萬倍,有他保護王天逸,那天逸應該無事。

不過嶽中巔哈哈大笑起來:“可惜這場切磋是我當監場!”

原來嶽中巔訂下了計策:要是蔣丹拿不下王天逸,而開始用真功夫攻擊的時候,王天逸必然險象環生,丁玉展說不定真的跳上擂臺想中止比賽。

一旦丁玉展跳擂臺,這時嶽中巔就假意喊停,這樣按擂臺規矩,王天逸必然停止攻擊,而蔣丹卻根本不停,就趁這個時候發動猛攻。

事後就讓蔣丹說自己興起沒聽見叫停。

一個停止,一個猛攻,停的實力比攻的差的又遠,結果顯而易見:就算不殺了王天逸也要徹底廢了他!

丁家的當家丁曉俠已經說了不管王天逸,而她開口了,丁玉展算什麼?離開了丁家了,整個青城誰敢說華山半個“不”字。而有能力管事的武當和長樂幫誰又會多管閒事呢。

而王天逸無論是死是殘,都只能是認命的份!

擂臺切磋規則:合為貴,禮為重,用於前輩對後輩指導。不可失禮、點到即止,前輩以指導後輩為准,不使用後輩難以承接的招式,後輩以學習為准,未經前輩許可不可發動危險招式,聽從監場安排,隨時準備停止比試;一旦有人棄劍或者跳下擂臺都代表一方認輸,此刻要馬上停止比試。這是比擂臺比武級別更低、也更安全的比試,但是明天的切磋卻要成了屠宰。

這一切都因為這場切磋的規則全是嶽中巔來訂的,丁玉展可以改,嶽中巔更可以改,小小的擂臺切磋規則和江湖規則比起來算得了什麼?

“而且我還會給蔣丹一個護腕單發護身手弩,這是唐門的獨門暗器,外形酷似護腕,戴在手腕上,只能發一發鐵箭頭,打五步,殺人於無形。這是我們最後的保險,就算王天逸棄劍或者跳下擂臺,也要格殺了他!無論如何,我一定要王天逸的命!蔣丹也是恨王天逸恨的牙根癢癢,這次他可高興了,哈哈。”

最後,嶽中巔拍了拍趙乾捷的肩膀,笑道:“乾捷,我知道你老實。不要想的太多,活得太累,何必管什麼兄弟,管什麼情義,只要自己沒事,就算有人戳脊樑骨算得了什麼?哈哈。”

嶽中巔最後這句話反而讓趙乾捷下了最大的決心——就算背叛嶽中巔,被遺棄回青城毀了前程,也要對得起兄弟的情義。

從窗戶裡看著趙乾捷急匆匆的離去,嶽中巔笑了起來,他穿過花廊進了後院,他遞給等在那裡的兩個人每人一錠銀子,笑道:“你們報信報的很及時,這是賞給你們的。”

“岳公子,不必不必,是我們擔憂華山聲望才來報信的。”那兩人卻是劉元三和羅天,面對謝金,兩人卻推辭不受:“我們上次因為瑣事耽擱,沒有去西嶽鏢局入職,很對不起西嶽鏢局的各位前輩,公子能不能幫我們一把?”

“呵呵,”嶽中巔掏了掏耳朵,笑了起來:“好商量,你們能不能再幫我一個忙?”

“公子請講。”

“幫我盯著趙乾捷,看他去了哪裡,做了什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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王天逸聞聽趙乾捷這樣一說,呆若木雞,只感覺好像有根擀麵杖在卷自己的頭皮,又木又麻,手腳也是冰冷,他靜了良久,長長的歎了口氣,無助又淒涼。

“天逸你一定不能去!能不能找丁家那少爺想想辦法,索性躲在他們的院子裡,跟著他們走?”趙乾捷急切的說道。

王天逸又歎了一口氣。

就在這時,一連串咆哮聲從禁閉室那邊傳了過來:

“人呢?人呢?誰讓你們隨意放他離開的?混蛋!”

卻原來是張五魁來了,順著看守弟子的指引,他匆匆的朝王天逸這裡跑了過來。

“哦,這不是乾捷嗎?找天逸敘舊嗎?你們感情可真好啊。”張五魁來到近前,已是滿面笑容,對趙乾捷客氣的很。

趙乾捷看張五魁來了,趕緊拭幹了淚水,匆匆告辭了。

看趙乾捷走了,張五魁卻沒有著急拉著王天逸回禁閉室,他站在趙乾捷的位置上,拍著王天逸的肩膀,沉重的說道:“天逸啊,你不要亂跑了。丁家的管家昨天都發火了,說‘這裡外人眾多,青城防禦又不森嚴,萬一丁玉展出個閃失受個傷什麼的,誰負責?’要我們嚴加約束你。”

王天逸眼神空洞,無奈的苦笑了一下:丁玉展來找他,居然也是他的責任。

說完,張五魁又說道:“看你氣色不好,我知道你壓力很大。但我們受的壓力更大,我給你說實話,岳中巔要人要了不知多少次!是我們為你硬頂著,我們和你一樣就等他過幾天離開這裡。”

“張師傅,我身體….”王天逸說了起來。

但張五魁馬上機警的打斷了他的話,他的臉瞬間就板了起來:“王天逸,明天你一定得上臺,否則嶽中巔直接要人,我們也沒辦法!”

晚飯時候,馬老實特意來給王天逸送飯,還跟著幾個弟子。

他帶來的都是山珍美味,王天逸鐵青色的臉上終於擠出了一點笑容,隔著鐵欞子說道:“你不會把掌門的菜都偷來了吧?”

“什麼叫偷?”伙房的馬師傅大笑起來:“這是幾十個弟子湊錢給你的材料,我們伙房給做的,特意給你的!”

“湊錢給我買?”王天逸愣了一下。

馬老實一點頭,後面幾個人就湊了上來,他們都是跟著馬師傅來的,有戊組的丁組的,都是昨天打過照面的,他們滿面尊敬的對王天逸說道:“師兄,你不僅反抗嶽中巔,昨天又為兄弟出氣,你不知道我們這些弟子都對你佩服的五體投地。今天我們一合計,買了點吃的喝的,送給你享用!你給青城長臉了,我們都覺的臉上有光!”

王天逸趕緊擺手:“秦師兄你們幾個都是各組的年紀最大入門最早的,你們怎麼也叫我師兄?”

“從今以後,戊組丁組的人都尊稱你師兄,唯你馬首是瞻!”

“天逸啊,我以前就覺的你和別人不一樣,昨天晚上更是明證!你這個人有氣魄,以後發達了,記得我啊,我也粘點光。”馬老實笑著說道。

王天逸苦笑了起來,苦水卻在肚子裡順著往下流:明天我說不定就死了。

大家說了一會,都告辭了,範德遠卻不肯離開,他看人都走了,臉貼在了鐵欞子裡,低聲說道:“師兄,我有點事情問你。”

“什麼事?”

“師兄,我現在正按你的方法修煉武藝,但想起江湖廝殺終覺害怕,你說過求死反生,我看你戰鬥的時候,好像根本不知道害怕為何物,我想問你,如何做到無畏?”

不害怕?

王天逸面無表情,心裡卻大笑起來:我現在滿肚子心酸,一想起明天的太陽,恐懼就如鋸一樣割著我的每寸骨頭,這次我究竟要如何應對呢?

眼前一幕幕往事掠過——搶回壽禮的慶倖、掌門讚揚許諾後的興奮、力拚胡不斬後的無力感、莫名其妙被關起來的疑懼,這些事中的人又變成了一張張的臉在眼前飛舞、變化莫測:有時笑容可掬、有時慈祥可敬、有時咬牙切齒、有時深不可測、有時橫眉立目….,他的牙咬了起來:沒想到我居然到了這步田地!走投無路!

范德遠看王天逸並沒有回答,臉色卻變幻莫定,有時蒼白無血色,有時又咬牙若噬人,有時又鐵青如鋼鐵,他怯怯的問道:“師兄?”

王天逸微微閉上了眼睛,他說話的語氣很輕,像是回答範德遠,又像是對自己說話:“戰鬥前,你就當自己已經死了。”

“什麼!?”

“人是不能死兩次的,就以自己已經死了的心態戰鬥吧。”

王天逸倏地睜開了眼睛,寒意襲人,裡面全是決死的殺氣,他說道:“我現在就已經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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青城掌門的慶壽大禮開始了,這一天豔陽高照。

青城裡彌漫著火yao的味道和藍色的霧氣,這是無數鞭炮殘留下的念想,在鑼鼓聲中,他們粉身碎骨,換來是帶著腥味的所謂喜氣。

人人臉上喜氣洋洋,因為在節日裡苦著臉是不吉利的,因為沒人苦著臉,節日就是喜慶的,那麼既然節日喜慶,那你還苦著臉做什麼。

沒有理由,節日就應該喜氣洋洋。

只有韋希沖父子是有理由高興的:顯貴好比財神,比肩而至;賓客好比元寶,從門裡魚貫而入;弟子們則好比銅錢,在武場上排的滿滿的,幾百人喊出的“壽與天齊”的口號在山腳就能聽見。

辦完了儀式,所有人都到了武場,青城要用比武大會向掌門獻禮,弟子們圍著中間的擂臺席地而坐;而賓客依地位進了觀戰台落座,這裡有天棚可以遮擋夏日的嚴嚴烈日。

擂臺是結實的木料搭建而成的,有一人多高,這並不是很高的高度,但在圍著它席地而坐的弟子眼中,這卻成了一座高峰,只有最傑出的弟子才能登上的——高不可及的升“仙”台,而“仙”人們正在天棚下笑著、喝酒、互相打著招呼。

而最尊貴的位置當屬做北面南的觀禮台,韋希沖坐在最中間,右手邊是丁曉俠和丁玉展,左邊是千里鴻,淩寒鉤和嶽中巔、楊昆分別坐在外側兩邊,身後站的滿噔噔的,是這些大人物的如雲隨從。

韋全英宣佈比武開始,坐著的弟子們都站了起來,一組又一組的青城弟子登上擂臺,開始比武,擂臺上劍影縱橫、英姿颯爽,擂臺下呼聲雷動、叫好聲此起彼伏,觀戰臺上的貴賓們也被這些小虎的打鬥吸引了,全神貫注的觀戰。

在這激烈的比武中,不少掌門都看到不錯的人才,紛紛拿筆記下他們的名字。

時盡正午,盛夏的太陽烤的地皮滋滋作響,站在驕陽下的青城弟子無不汗如雨下,苦不堪言,現在決出了十名入圍的弟子,下午就是決戰了,上午的好戲完結了,人人好像都松了一口氣,一些站在邊緣的弟子已經偷眼打量周圍有無教官,他們想溜號了,卻看到張五魁和楊月海一左一右夾著王天逸向這裡而來。

兩邊的教官神情警惕,走兩步就扭頭看一下王天逸,而夾在中間的王天逸卻表情漠然,混似置生死於度外的死囚。

這個時候韋全英走上了擂臺,高舉著雙手,大聲說道:“肅靜!現在請華山派的高手蔣丹蔣師兄指導弟子武藝。”

聽到是華山派,弟子中有人發出一陣噓聲,韋全英朝人群中一瞪眼,噓聲消失了,取而代之的是鴉雀無聲。

這個時候帶著笑容滿面的嶽中巔帶著蔣丹施施然踩著梯子走上擂臺,看著腳下黑壓壓的人頭,韋全英大聲叫道:“這是自由切磋,誰都可以上臺討教武藝,誰上來?”

台下鴉雀無聲。

“這可是好機會啊,在天下英雄前亮亮相,說不定就被伯樂相中了呢,”韋全英笑道:“這次是由岳中巔師兄監場,蔣丹師兄考較武藝,誰想上來?”

嶽中巔笑著朝人群點頭,蔣丹則一副傲慢神色昂首挺立。

慢慢的人群有了一些騷動,有的弟子真的想上臺搏把運氣:華山派對掌門做的事情和自己有什麼關係?人家趙乾捷不也一步登天了嗎。

但站在擂臺四周的教官用眼神把這些蠢蠢欲動的人壓在了佇列內。

“華山這兩位可都是江湖上鼎鼎大名的人物,尤其是岳中巔師兄親自監場,可是我們求了他很久他才答應的,沒有比武機會的弟子不要錯過啊。”韋全英再次叫道。

沒有人上臺。

看著韋全英連叫三遍,台下黑壓壓的弟子居然無人敢上臺,千里鴻扭頭對韋希沖笑道:“青城弟子人老實,沒人接戰呢。”

淩寒鉤搭話道:“這是他們重禮節吧,不敢以下犯上,呵呵。”

“哎,這怎麼是以下犯上,不就是切磋嘛”。千里鴻喜歡較真。

韋希沖微微一笑正想說話,猛可裡弟子群裡一聲大喝:“我來!”一個身著墨綠色武士服的弟子從人群中一躍而起,飛身躍上擂臺。

賓客、弟子所有人的眼神都被這個千呼萬喚始出來的弟子吸引了,抬眼看去,卻正是青城戊組弟子王天逸。

他手提長劍,緩緩走到蔣丹面前立住,一雙眼睛瞪住了蔣丹,面上表情漠然。

“又是你?!”蔣丹皺起了眉頭。

“請多賜教。”王天逸無所謂的一笑,頭高傲的向後仰去,單手提了提長劍算是見禮。

“好樣的!”王天逸跳上擂臺的時候,台下寂靜了片刻,此刻山崩海裂般的歡呼聲在弟子的人群中爆發出來,台下的弟子跳著、喊著、揮舞著拳頭,有人激動的眼眶都濕潤了。

“打死華山狗日的!”

“英雄啊!不要留手!”

“往死裡打,我們丁組支持你!”

“王天逸!王天逸!王天逸!”

“為青城爭氣啊!”

…….

這種喊聲聲勢浩大,韋全英和教官們費了諾大的勁才讓弟子們不敢喊了,他回過頭來偷看嶽中巔和蔣丹的臉色,只見嶽中巔神色平常,只是冷笑連連,而蔣丹臉的都氣成紫的了。

“怎麼?華山和你們有過節?”看到了弟子們奇怪的表現,丁曉俠轉頭問道。

“哪有!哪有!”韋希沖嚇得鬍子都飄了起來:“有的弟子人品低劣就愛無事生非,各位各位,見諒見諒,我們和華山一直是多年的好友,各位不要誤會。”

說著韋希沖一拍桌子站了起來,沖擂臺上大吼道:“全英,你幹什麼吃的?!快開始比武!”

韋全英拍了拍了王天逸的肩膀,大聲喊道:“這是切磋,點到即止!別犯混!禮為重,千萬不要失禮啊!岳兄,你開始吧。”

說罷就急急的跳下擂臺,而丁玉展此刻站了起來,向大姐說道:“姐姐,此戰有趣,我去離近了看。”說罷就跳出了觀戰台,站到了擂臺近側,而萬甯方趕緊跟了上去,站在了他身前。

現在高高的擂臺上就只剩冷笑連連的嶽中巔和滿眼怒氣的蔣丹以及神色漠然的王天逸。

嶽中巔高高的揚起的手猛然落下:“開始!”

王天逸和蔣丹同時冷哼一聲,兩條人影交錯而過,倏忽分開,只留下一聲清脆的長劍撞擊聲在擂臺上嫋嫋不絕。

王天逸和華山的再次交鋒開始了。

台下的弟子屏住了呼吸,眼珠瞬也不瞬的盯著臺上,外邊的人看不清楚,在拼命往裡擠。

只是擂臺上的王天逸並沒有像他們想的那樣,長驅直入,長劍突擊,劍氣縱橫,卻是完全相反的情況,兩人都謹慎的很。

他和蔣丹都在轉圈,眼睛瞪住了對方,長劍劍尖微微抬起,突然沖前一擊,然後就分開,繼續緩緩移動,像極了兩隻野獸的對峙。

弟子們有些茫然,觀戰的賓客卻都有了驚奇的神色,丁曉俠“哦”的一聲,說道:“這個弟子倒不像新手。懂得試探和尋隙而動,很老練嘛,過一會開始打起來,怕是精彩的很。”

淩寒鉤笑道:“聽說就是此人抓住了胡不斬。”

千里鴻卻見到王天逸和丁玉展在一起,不由的上了心,黑著臉說道:“老練的人有的是,我來這裡是看有沒有好苗子的!”

韋希沖則馬上說道:“淩先生,您記錯了,捉胡不斬的是我們好幾個弟子合作配合的結果,並非一人之力。”

就在這時,臺上的嶽中巔低低的說了一聲:“蔣丹動手!”

蔣丹一怔,對面的王天逸冷笑一聲,猱身撲了過來,和蔣丹殺成了一團。

王天逸劍走偏鋒,只攻不守,每一招都是殺手,絕無容情。

蔣丹長劍守正,只守不攻,每一招都守的密不透水,絕無紕漏。

“叮叮叮叮叮叮”聲音響成了一條線,只見一條綠色的身影化做了一條綠帶纏著了蔣丹。

“好!”弟子們和賓客們都發出一聲好。很多來得晚不知道王天逸其人的賓客都在打聽這個弟子是誰。

“韋掌門,了不起啊,”淩寒鉤嘴上掛著詭異的微笑,說道:“這個弟子好像是把你們青城劍法拆散了,化整為零,再看情況組合,不墨守成規,的確是你們弟子中的翹楚。”

“過獎了。”韋希沖一抱拳:“淩先生,不要著急,等下午看甲組其他弟子的吧,高手多得是,這種水準不值一提。”

就在這時,蔣丹手一慢,露出了胸前一點破綻,王天逸的長劍馬上像毒蛇一般刺了進來,劍尖破空的聲音如蛇吐信一般噝噝作響,力道十足。

蔣丹一個轉身閃開這一刺,反手就往王天逸背上砍去,而王天逸根本就無視背後長劍破空而來。

他雙手拉住長劍往下急拉,刺空的長劍在空中好似掛了一個白色光簾,斜斜的往蔣丹大腿上落去。

蔣丹本來打算逼迫王天逸揮劍自救,沒想到這個傢伙居然無視背後攻擊,卻以同歸於盡的招法繼續攻擊,如是不理,自己儘管可以砍入王天逸後背,但自己的一條大腿說不定就被對方卸下來。

蔣丹一聲氣急敗壞的咆哮,拉回了長劍,一個回撤退了開來,而轉過身來的王天逸,不等他喘息又殺了過來,就如一陣帶著腥味的陰風,他滿面冷笑,表情詭異。

看著王天逸一劍打退蔣丹,台下的叫好聲“嗵”的一聲爆了開來,而臺上的嶽中巔臉上起了一片暈紅,這是憤怒,他低聲怒喝道:“蔣丹,用真功夫!”

華山劍法全力發動,果真如西嶽奇峰刀削斧砍般齊瑰壯麗,劍影如鬼魅般難測,劍氣如風過洞崖般犀利,而只有單劍的王天逸自然馬上落了下風。

對方的劍影比他的長,比他的有力;對方的劍氣比他的更響,更難以捉摸。

但王天逸毫無懼色,已經無望取勝的他再也不退半步,廝吼連連,長劍都一次揮擊都帶著荊軻刺秦有去無回的悲壯,每一招都想和對方同歸於盡。

只可惜蔣丹無論修煉時間還是格殺經驗都遠勝於他,而且這裡是木頭擂臺,沒有街巷格鬥時候的複雜環境可資利用,沒有暗夜廝殺時候的果決突擊可以施威,這裡沒有任何干擾,只能靠功夫定勝負,沒有雙劍的王天逸連一絲取勝的機會都沒有。

“當”“當”“當”三聲,蔣丹快如閃電的三連擊毫不客氣的連續砸在了王天逸的長劍上,第一劍讓王天逸整條胳膊發麻,第二劍讓王天逸躬起了腰,第三劍讓王天逸差點單腿跪地。

就在蔣丹橫擊的長劍猛地收回了肋下,打算突刺出去的時候,丁玉展騰空而起,一腳踩在了萬甯方臉上,腳下發力,在手下鼻涕眼淚橫流的時候,身體已經向擂臺上縱去,大吼道:“停手!”

這一下奇變突起,所有人都向飛將軍一般橫空而來的丁玉展看去,嶽中巔也看到了踏空而來的丁玉展,他氣貫丹田,大叫道:“停止!”

這聲音是高手用內力激蕩發出的,聲音好大,直如洪鐘長鳴,轟轟作響,靠近擂臺的弟子不由自主的身體後傾。

蔣丹猛可裡聽到這聲大吼,身形一滯,長劍沒有發動,而身體歪在一邊的王天逸卻沒打算停止,他就借著這喘息之極,身體彈直,長劍如白虹一般朝蔣丹面門射去。

他知道,嶽中巔叫停的這一刻才是他生死存亡的關鍵。

面對急貫而至的森然劍光,蔣丹沒時間揮劍防禦了,他猛的一偏頭,劍光讓他耳朵上飆出一條血珠。

接著蔣丹馬上一步退開,劍光又來!

此刻丁玉展還沒落在擂臺上,他的靴子離擂臺還有一尺。

“棄劍!”嶽中巔一聲大吼。

王天逸看到蔣丹手一舒展,長劍脫離了他的右手,就像魚在空中打著滾。

但王天逸仍然沒打算停,他腦子裡根本沒有“停”這個詞,上擂臺之前,他已經就死了,死人還怎麼停?

什麼也不用考慮,規則很簡單,不是你死就是我死!

紅了眼睛的他手一揮,長劍朝蔣丹脖子斬去,蔣丹一聲大吼,赤手的他怎麼也不是鐵劍的對手,空出來的兩隻手在最危險的時候扼住了王天逸的右手手腕,那把手裡有劍!

奪命的劍!

此刻丁玉展一隻腳踩在了擂臺的表面,整個人如同一隻展翅的大鷗。

王天逸的攻擊都是連環的,因為搏命戰的攻擊必須是連環的,如同戰場上的箭手,就算你被殺死,也要射光箭壺裡的所有箭矢,這樣才不遺憾,才夠本!

所以右手被扼住,左腳已經踹了出去,對著敵人小腹,踹的又狠又快;他快,蔣丹也夠快,蔣丹整個身體輕輕跳了起來,在空中右旋,躲開了小腹。

但王天逸一腳重重踹在他右大腿上,微微離地的蔣丹如同一個陀螺被鞭子狂暴的抽打了一下,整個身體猛的轉了一下。

蔣丹扼住王天逸的手鬆開了。

此刻丁玉展腳一踩實地,接著就是朝著混戰的兩人疾沖,就像大鷗突地化成了獵豹,身形快如閃電。而向兩人疾沖的不止他一個,嶽中巔同樣疾沖而去,擂臺檯面上就如同有兩道閃電,一道黃色,一道白色,同時往另一側的兩人電閃而來。

但蔣丹武功端的厲害,右腿被踹的如木條一般向後飛去,挨了如此重擊,仍然不摔倒,右腿繃直,左腿猛地弓步伸前,“啪”的一聲踩實了地面,整個人好像在地面上往後平平滑了兩尺,擺了一個大大的前弓步,上身緊貼弓立的左腿,立住了不倒,面朝地面,向前伸出了左手,直直對著王天逸小腹,既像要擺手阻止又像是防禦。

“戴在這只手嗎?”王天逸眼赤如血。

不過任你武功蓋世,你在敵人肚子前面擺前弓步也是自殺,王天逸怒吼著,收回的右腳又猛地擺了出去,就如同一條鞭子正正的抽上了蔣丹的臉。

蔣丹已經看見了那只可怕的黑色皮靴在自己面前急劇擴大,,但他的身體還沒立穩,沒有立穩就沒有法子發力或者借力,他沒有任何方法借力來發動身體躲開這一擊,蔣丹猛力扭頭,把自己的左臉賣給了敵人。

被人踢中一側總比被人踢中鼻子強,這是皮肉之痛和骨頭碎裂的區別。

“吡”,靴子重擊皮肉發出巨大的悶響,蔣丹左側臉部吃實了這沉重的踢擊,臉上傳來的可怕的力量,好像有一個巨大的手捏住了他的頭,然後像扭陀螺一般猛的一扭,整個身體都被這可怖的力量沿著脊樑骨在空中翻了一圈,鮮血的血珠飛濺在空中,好像巨大紅色項鍊繞著脖子懸停在空中,他重重的面朝下落在擂臺上,這次他什麼反應也沒有做出,就如同一片豬肉一般砸在木頭上,身體周圍揚起了一圈細細的黃色土煙。

蔣丹的左手好像木偶一般,摔在地上又彈了起來,而王天逸的身體同樣彈了起來,整個身體向後仰去,好像一把弓被拉彎,而這把弓要發射的箭就是右手朝後拉起的劍。

如此一劍,將把蔣丹劈成兩片。

但這把弓卻被制止住了,王天逸後彎的右手同時被兩隻手扣住,耳邊傳來兩聲異口卻同聲的大喝:“住手!”

王天逸沒有住手,他看著蔣丹對著他豎起的左手,就以背後兩人牢牢握住自己手為支點,身體猛地前伸,就像一個人在冰面上滑倒一樣,一腳踹上了趴在地上蔣丹的髮髻。

插在蔣丹髮髻上碧玉發簪,發出一聲脆響裂成了碎片,蔣丹在擂臺光滑的木面上滑了出去,扭曲的肢體消失在了不遠處擂臺的邊緣,在木面上留下了一溜直直的紅色血線,玉簪的綠色小碎塊順著這線在擂臺上亂滾。

體內躁動的求生熱血把他的視線也變成了紅色,腦海裡“殺殺殺”的聲音狂野的響成一片,把對手踹下了擂臺,王天逸仍不甘休,他咬著牙一擺手掙脫了兩隻手,跟著躍下擂臺。

擂臺下面滿是驚駭莫名的眼睛,在他們退開的空地中間正躺著蔣丹,此刻他面朝上,眼睛禁閉,下巴打顫,身體劇烈抖動。

就在這時,背後傳來一聲悲憤的怒吼:“混蛋!”接著王天逸背上被猛地推了一下,他一下被推進了人群中,青城的弟子們好像膜拜聖人一樣抱住了他,擁起了他,人人激動萬分。

突地一聲大吼在人群中炸了開來:“英雄好樣的!”

原本是一個人,馬上就響成了一片,最後成了一片歡呼的海潮,王天逸騰雲駕霧的被同門架在了頭上,被人群用手傳遞著,好像坐在巨大的浪潮上,波濤起伏,這浪潮越來越大,越來越兇猛,王天逸被高高的拋向空中,又被白花花的一片手接住,接著再次被拋向空中。

“我還活著?”飛舞在空中的王天逸難以置信的看著自己的雙手。

但一聲憤怒的大喝穿了來:“王天逸!你這混蛋!”

這是韋全英的聲音,如此憤怒,以致都轉了腔,歡慶的浪潮被這怒吼撞碎了,膽怯的退去了。

王天逸被放到了地上。

他轉過身,蔣丹身邊已經圍了一群人,都是教官和賓客,他們滿眼都是憤怒,丁玉展孤零零的站在擂臺看著自己,滿眼的震驚和疑惑。

“都喊停了你為什麼不停手?”

“蔣同門都棄劍了,你還攻擊?”

“你知道這是切磋嗎?為什麼下這麼重的手?!”

“我們這些賓客離那麼遠都看得清清楚楚,岳同道叫了停止後,蔣同道就停手了,為何你趁機攻擊!”

“豈止這樣?人家都扔劍了,他還攻擊,而且是殺招!”

“這傢伙一上來就無視禮節,用的都是危險招式!蔣同道則一直忍讓,並沒有用致命劍法,最多就是對著他長劍連砍三次!”

“這事幾百雙眼睛都看得清楚,你這個弟子太混帳!莫說對切磋的貴賓,就算對普通人也不能這樣無恥卑鄙啊!”

一連串的質問在弟子的鴉雀無聲中分外清晰。

遠處韋希沖難以置信的靠著桌面站在那裡,手指都掐進了木頭桌面,他的聲音既震驚又驚恐:“怎麼回事?怎麼回事?”

嶽中巔推開眾人走向前來,他眼裡通紅,既是傷悲又是憤怒:“你是瘋狗嗎?青城怎麼教你的?說!為什麼不停手?!”

所有人圍在兩人周圍,沒人說話,王天逸覺的人群的目光如刀子一樣割著自己,這裡起碼有幾百把刀子,他努力穩定了驚慌的神色,聲音嘶啞的說道:“我…我…他身上有暗器!”

一言一出,賓客和弟子們的目光唰的一聲又集中到了怒發欲狂的嶽中巔身上,他鼻子裡冷哼了一聲,惡狠狠的反問道:“暗器?”

說罷不等王天逸回答,反身抱起昏過去的蔣丹,把他丟給一個手下,手如利刃,“呲”的一聲撕開了蔣丹身上的衣服。

時值盛夏,只穿單衣,撕開單衣就是皮肉,大家都看了過去,只見蔣丹一身白腱子肉,哪有什麼暗器,而嶽中巔並不停手,他脫下蔣丹的靴子,一拉就把靴子撕開了,他嘲諷般的問道:“這裡有匕首?”

什麼也沒有。

“護腕!”王天逸掙扎著說道。

岳中巔把蔣丹兩隻手扳過來,眾人都看了過去,果然蔣丹今天所帶的護腕和尋常牛皮護腕不同,臃腫的很。

嶽中巔又撕開了他們,裡面什麼都沒有,有的只是棉花。

“這是華山的訓練護腕,比尋常護腕要軟,這是為了今天的指導賽特意準備的!就是怕傷著了人!”嶽中巔一聲大吼。

王天逸只覺天地都在旋轉,眼睛努力透過在臉上亂滾的汗珠子,朝站在蔣丹身邊的趙乾捷望去,對方也正向他看來,一樣的臉如金紙,一樣的汗如雨下,一樣的震駭莫名,一樣的渾身巨顫,終於,趙乾捷身體晃了兩晃,和蔣丹一樣倒在了地上。

那邊的韋希沖同樣覺的天旋地轉,他一屁股坐在了椅子上,汗珠從白色頭髮裡滾滾而下。

賓客們都朝他看過來,眼裡都是疑問,意思很明白:你們青城怎麼能幹出這種事情來?你這個掌門是幹什麼吃的?

千里鴻看著擂臺上手足無措的丁玉展,一聲冷哼,說道:“我本來還想挑幾個人帶回去,現在看來也不必了,連禮節都教不會,訓練不講江湖道義的殺手倒是一絕。我下午就離開。”

“這幾個甲組弟子你留著自己用吧!”說著把記著幾個名字的紙條往韋希沖面前輕輕一推,轉身拂袖而去。

丁曉俠笑道:“看來也不能全重武藝,畢竟教武就是教人做人嘛,呵呵。”說罷叫過了丁玉展,和丁家一眾手下也離開了。

淩寒鉤看著王天逸,皺眉想了一會,突然輕輕一笑,也起身離開了。

“抓起來!抓起來!”韋希沖看著賓客都走了,猛可裡瞪著眼睛大叫起來。

回過神來的韋全英和青城教官這才如餓狼撲食般,連踢帶打的把王天逸摁在地上,扭往禁閉室。

“爹,現在咋辦?”韋全英帶著哭腔跑了過來。

“咋辦?給華山派賠禮道歉去啊!”韋希沖同樣一副哭腔。

兩父子真想抱頭痛哭一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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此刻華山派下榻的貴賓院子裡,十幾個華山派的人立在院子裡,人人怒氣衝冠,韋氏父子剛剛又抬著一個大箱子去見嶽中巔,屋裡突然傳來一聲巨響。

嶽中巔一腳踢在木箱上,沉重的木箱傾覆了,銀元寶像青蛙一樣從箱子裡跳了爭先恐後的跳了出來,在地毯上滾成一片。

看見自己剛抬來的銀子被一腳踢翻,躬身站在門口的韋氏父子汗如雨下,腰彎的更低了,頭頂上傳來嶽中巔憤怒到嘶啞的吼叫:“拿點錢就想了事?這點錢連蔣丹的醫藥費都不夠!你們這群混蛋!你們眼裡還有江湖規矩嗎?還有武林道義嗎?你們兩個畜生,心肺都讓狗吃了!…….看你們的瘋狗是怎樣對我們下毒手的?!”

韋全英努力的抬起頭,對恐懼的抗衡已經讓他的臉變成了豬肝色,他強笑道:“岳師兄,這事出乎意料,是他自己喪心病狂,和我們絕無半點關係!我們本來以為你們華山高手如雲,這是件很簡單的事情,這才放鬆了對王天逸的警惕,本來蔣師兄都占了上風,誰會想到你會停止切磋…..”

“放你媽的狗屁!”嶽中巔直接就打斷了韋全英,他赤紅的雙目盯著韋全英,讓滿頭冷汗的韋全英差點昏倒:“你說是我不對咯?你們這兩個父子老王八!丁家三少爺都他媽的跳上來了,你敢不停?你不停給我看看?你們青城高手多,多的丁家不把放在眼裡,你們想做死不要他媽的拉上我!”

暴怒的嶽中巔再也不管什麼身份禮儀,市井的污言穢語直接就倒向了青城掌門,而對方卻噤若寒蟬,真的是連個屁都不敢放。

“你們青城公然無視江湖規矩是吧?卑鄙無恥到在切磋賽上暗算華山重要人物是吧?”

“你們以友好的切磋為幌子突施殺手,那麼多武林朋友親眼目睹,不是我栽贓給你們吧?按江湖規矩,這是刺客行為!蔣丹是我的心腹,我是掌門的心腹,刺殺蔣丹就等同刺殺我,刺殺我就等同于向華山開戰!”

“好!如你們的願!我馬上就寫戰書,華山正式對青城開戰!從今天開始,青城鏢局途經華山地盤的四條鏢線立刻作廢!青城在華山的所有產業視作敵產,一概搗毀!只要青城的人敢踏上華山地盤一步,殺無赦!你們兩個就坐在這裡好好的等我們華山的刺客吧!”

“不要啊!”韋希沖身體一個踉蹌差點僕在地上,臉色變成了死灰色,汗水在滿頭皺紋裡往外噴,他瞪著驚恐的眼睛,大叫道:“我們願意賠!要多少,您開價吧!一定息怒!一定息怒!…….”

昨天韋氏父子送給岳中巔一箱銀子已是鉅款,足以讓趙乾捷這樣的人舌頭都縮不回去,他幾輩子都掙不到這麼多銀子,但今天最後青城掌門卻又不得不支付了天價到匪夷所思地步的銀子做為蔣丹的醫藥費、青城的賠禮費,當然還有答謝嶽中巔替青城平息華山門人怒火的“謝金”。

見了那麼多銀子的嶽中巔的臉色也緩和了下來,他掏出一紙合約,說道:“我們關係本來不錯,都是老朋友了,原本想替你們給掌門說說,少漲一成。但出了這樣的事,我要是給你們少漲價,我也別想在華山呆了,現在大家是群情激奮啊,我也不想為難你們,生意還是按我一來時候就提的漲價兩成來。這是合約,你們現在就簽了吧。哦,還有,這些天又來了不少貨物,記得把漲價部分補給我們。”

馬車緩緩駛到華山院子的裡,運載的貨物是如此之重,以致於車輪在泥地上碾出深深的凹槽,華山派眾人從上面吃力抬下一個個沉重之極的箱子,再搬上華山的馬車。

人人都高興起來,雖然他們的蔣丹師兄受了重傷,但銀子多的足以一掃哀容,華山又豐收了,而嶽中巔又立了大功。

韋希沖就站在華山派院子外面,他剛剛在武林同道面前,當著大家的面卑躬屈膝的給華山賠禮道歉,幾乎丟盡了面子,但丟面子和丟白花花的銀子相比又顯得太輕鬆了。

眼睜睜的看著把自己銀庫幾乎搬空的幾輛馬車進了這院子,這些自己辛苦多少年聚累起的財富卻成了別人的囊中之物!

韋希沖不再是一個強健的江湖掌門,一瞬間好像老了幾十歲,銀白色的頭髮就在兒子的注視中變成了灰白色,他用手扶住了牆支撐搖搖欲墜的身體,兩行混濁的淚水流了下來。

“王天逸,你這狗雜種!”憤怒的呼喊從韋希沖樹葉一樣抖動的嘴唇裡發了出來,把刻骨的仇恨凝結在空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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華山的車隊正在行進,趙乾捷從一輛馬車跳下,跑了幾步又匆匆掀開車簾上了另外一輛馬車。

“蔣丹情況如何?”嶽中巔躺在豪華的軟榻上問道。

“郎中已經說了,蔣師兄靜養幾月就無事了。”趙乾捷恭恭敬敬的答道,嶽中巔簽署了合約,自然無心在青城逗留,參加什麼青城掌門的壽禮,蔣丹受傷的第二天啟程返回華山了。

“那我就放心了,”嶽中巔招呼趙乾捷坐到自己對面,笑了起來:“乾捷,昨天蔣丹受傷,你為何也暈倒了?”

趙乾捷聞言大驚,王天逸之所以痛下殺手,就是因為他向王天逸告訴了嶽中巔的計畫,事後卻發現事情根本不是他想像的那樣,驚急之下的他也昏了過去,這種事情被嶽中巔問了起來,他怎能不害怕的要死?

趙乾捷的冷汗下來了,臉也紅了,眼睛也不敢看嶽中巔了,正想著如何說瞎話,嶽中巔卻說話了:“有人看見你去找王天逸,而且據說神情激動,又哭又笑,而王天逸和你見過面之後,據說鐵青著臉,到比武前滴水未進。嘿嘿,你把我的計畫告訴王天逸了吧?”

如五雷轟頂,趙乾捷腿一軟就跪在了嶽中巔面前,說道:“公子饒命。”

“我沒看錯你,”嶽中巔大笑起來:“如果你不去告訴他,我就得親自去告訴他。你做得好啊。”

聞聽此言,趙乾捷眼睛都合不上了,他難以置信的問道:“您說什麼?”

“笨蛋,我給你說說,”嶽中巔非常得意的笑了起來:“你這傢伙不要別人說什麼就信什麼,小子,你還是沒見過世面!”

“聽好了,我本來就猶豫是不是打殘或者打死王天逸,畢竟在那麼多人面前,而且涉及到丁家三少爺。丁大姐的話很明白,意思是讓我們在丁玉展在的時候不要對王天逸下手,給丁家少爺一個面子。但我確實怕那個小子跟丁家少爺跑了。你小子老實厚道,我知道這一點,就是看你替王天逸擋我,還有拒絕我的收買,你和他關係好的很,就在我猶豫不絕的時候,突然有人說王天逸替你出頭,而丁玉展又來找我,滿不在乎的說:如果我玩的狠了,他就跳擂臺,我突然有了主意。”

“所以我只是嚇嚇你,什麼和護腕一樣的單發弩箭,江湖上就從來沒有過,而且從一開始,我就沒有讓蔣丹知道切磋的時候是和王天逸打,他根本什麼都不知道!”

“你告訴王天逸之後,王天逸只有三條路可以走:一是逃亡,這很渺茫,一個小弟子能逃得出自己掌門的手心?就算逃了,我也有理由找你們掌門那廢物算帳了,哈哈!二是逃入丁家的院子裡,就是不出來,這個也不可能,丁玉展雖然尊貴,在丁曉俠他們面前根本決定不了事情;三就是比武,不過我和王天逸打過交道,瞭解那小子是個不要命的狠角色,知道我要宰他還來,必然是抱著必死的心來的。”

“這樣就妙了,蔣丹不知道原委以為只是切磋,王天逸卻以為自己知道原委,認為這是死鬥;我就讓蔣丹用真功夫,王天逸果然險象環生,結果丁玉展真的跳了擂臺,我馬上叫停,蔣丹當然停手,而王天逸信了你的話,不停反攻,重傷了蔣丹。台下人看了,都會說他卑鄙無恥,我們華山占盡了理!哈哈!”

“這樣一來,一是我討好了丁家——為了遷就丁少爺,自己的人都被打傷了,昨天晚上我帶了些金葉子去看望丁大姐,她高興的很,說我懂得禮節,答應我們購買丁家礦石時候給我們優惠,哈哈;二來達成了來青城的目標,你知道,談判前要討價還價的,口頭上提的往往都是最高目標,心裡其實才是實際的價位,華山本來打算漲一成就行了,口上說兩成,但因為這事,不僅讓韋希沖簽了最高價格的合約,還平白賺了那麼多醫藥費。兵不血刃,我替華山一下子賺了多少銀子啊!這是多大的功勞啊!我自己也發了筆大財,這次要去拙樓買最貴的首飾給我幾個妻妾,哈哈哈哈;三來,王天逸必死,現在他的仇人不僅我一個了,最想要他命的是你們的膿包掌門了!哈哈!”

岳中巔開心的笑了起來,而趙乾捷則滿頭冷汗,實在想像不到眼前這個人居然能利用局勢做出這樣的事情,不由的又敬又畏,但有一點他不明白,於是問道:“公子,你實在…….但,但蔣師兄差點命喪青城,實在危險的很…….”

沒想到嶽中巔一聲冷哼,說道:“危險?不死算便宜他了!”

“什麼?”趙乾捷不由的大驚。

嶽中巔冷笑道:“這個計畫我得意的第四點就是蔣丹被打成這樣,打的好!去青城的路上,我們不停受到未知門派的襲擊,在最危險的時候,這個王八蛋自己溜了,讓我背後被人砍了一刀,差點就客死他鄉!我早就想找機會整他了,只是礙于他在華山的地位和資歷,不好明著下手,這次如果他被打死,我更高興!”

“啊?他畢竟是華山的人啊…….這個名聲……”

“外邊人看來,是因為丁玉展跳擂臺,叫停之後他被對方強攻之後受傷的,想想看,四大家族中的丁少爺跳上擂臺,誰敢不停?對方又在切磋中痛下殺手,誰能想到?青城已經在武林同道面前公開賠禮道歉了,誰能說華山什麼?”

說到這裡,嶽中巔的眼光如刀子一般射向趙乾捷,對簌簌發抖的他,岳中巔陰狠的說道:“小子,蔣丹在華山還有點根基,而你,無依無靠,除了我!儒家不是講三綱五常嗎,在武林中,主子就是你的綱!只要你把我當成父親一樣忠心耿耿,我就給你身份、給你地位、給你榮華、給你富貴,你要什麼就有什麼!否則,哼!這次我原諒了你,要是你以後敢像蔣丹一樣三心二意,或者再敢像這次一樣,給敵人通風報信,想壞我的好事,我活埋了你!”

“我知道了!”趙乾捷一頭磕到地上,五體投地。

“哼!”嶽中巔看了看趙乾捷,得意的冷哼一聲,說道:“別說你,就是你們那掌門,看丁家來了之後,想把燙手山芋踢給我,讓我去得罪人?我做事之後,自己沒事一樣,再在背後和武林朋友說我壞話,在弟子面前擺擺威風?吃羊肉又不惹一身騷,想得妙!當我和你們一般無能嗎?!這次讓你們父子兩個笨蛋打落門牙還得合血吞!想和我鬥,你們還不夠資格!”

說完端起矮桌上的美酒,一飲而盡,吼道:“痛快!這次一石四鳥!”
wlt61028 發表於 2012-6-22 13:42
卷五 榮譽之路 第二十五節地獄火(一)

“你為什么不聽我們的?!”

“你為什么反抗?!”

“你為什么不乖乖去死?!”

“我打死你這個畜生!”

溫文爾雅和藹可親的青城大師兄再也不存在了。

韋全英大吼著,耳光、拳腳雨點般的落在王天逸身上。

在狹小的鐵籠里,滿頭是血的王天逸滾在地上,竭力豎起手臂擋住面門和前身,身體在鐵欞子和墻壁上撞來撞去,手腕上的鐵鐐在亂響,就像一只野獸在鐵籠里垂死掙扎,而他嘴里發出的是野獸一般的痛苦嚎叫。

王天逸身上粘滿了泥土和血跡,他一邊在地上翻滾,鮮血混雜在嘴里讓他吐字不清,他努力的在雨點般的毆打中叫道:“大師兄….饒…命。啊!…饒命,念在我為了師門榮譽的份上出力……饒我…啊!…一命….”

“師門榮譽?”韋全英憤怒的紅著眼睛一把抓起王天逸的發髻,把他生生的從地上拉了起來,一腳踩住了王天逸手上的鐵鐐,露出他奄奄一息的面孔,然后一口氣連抽了王天逸七八個耳光,呼呼的喘著氣,大叫道:“狗雜種!青城是我家的私產!你?你?你不過是一個賤下人!你***有什么資格為我家榮譽出力?!”

“輪得到你嗎?!你算什么東西?!”韋全英大吼著,扭過了王天逸的頭,一手拎著他的發髻,把王天逸的腦袋朝墻上發瘋的撞去,“嗵!”“嗵!”“嗵!”土墻發出一連串的悶響,墻皮粘著粘稠的血跡飛散開來。

“別打殘了,”牢外,在青城教官簇擁之中的韋希沖一樣的咬牙切齒,他極不情愿的搖頭說道:“丁家的楊昆先生特別說了,離開的時候還要見他,丁家走了之后再給他算帳!!再忍兩天!”

韋希沖父子帶著人離開了,像條狗一樣癱在地上的王天逸,費盡了全身的力氣,把一只手送到了窗臺的位置,努力的攀著想爬起來,手指在灰色的墻壁上留下了條條血跡。

青城掌門房間的燈一夜沒熄。

第二天中午,驕陽似火,練武場上的工匠被趕走了,擂臺被工匠們拆了一半就放在了那里,歪歪斜斜的像個垂死的人在有氣無力的掙扎。而它的周圍則圍滿了弟子,不僅有低級的戊組的弟子,還有顧盼生威的甲組弟子,他們渾身被太陽燒烤著,大汗順著臉龐流下,每個人都茫然而驚訝的朝前面的觀戰臺望去,那里坐著掌門等所有的高級教官。

驚訝,是因為在這種天氣里緊急集合,必然有天大的事情要發布。

“青城弟子們!,“韋全英站在觀戰臺的最前面大聲喊了起來。

“大家都知道昨天發生了什么事情!”韋全英一提到昨天,臉上的肌肉就因為痛苦和憤怒霍霍的跳了起來:“王天逸!就是這個喪心病狂的王天逸,在友好的切磋中像瘋狗一樣對華山派德高望重的前輩突施殺手!讓我父親的….,不,是青城的喜事變成了一件悲哀的江湖事件!我們青城因為他的混帳和喪心病狂付出了昂貴的代價!”

“華山派已經寫了戰書,馬上就要和我們開戰!所有的青城弟子和青城人員都將是華山的攻擊目標!”

人群同時發出一聲驚恐的聲音,大部分的人的臉都變的煞白。

“但是,因為父親和我的斡旋,終于化險為夷,華山還是原諒了我們!”

這個時候,人群發出一聲如釋重負的聲音,隨后又發出一片叫好聲。

“但是我們也蒙受了巨大的損失!”

人群又緊張起來。

“為了償付對華山的賠償,我們青城幾乎耗盡了所有的儲蓄,就因為那個混蛋,原本談下去的價格被迫又升了回來,這意味著我們未來幾年的利潤將急劇縮減…………”韋全英的聲音哽咽了。

所有人,弟子包括觀戰臺的教官都屏住了呼吸。

“對華山的賠償,以及華山的漲價造成的困難都是暫時的,我們正打算西下丁家,談判礦石生意,南下長樂幫,談判鹽土生意,和慕容世家,談判絲綢生意,不久,我們還會北上沈家,談判馬匹、人參以及貂皮,….”

韋全英的話并沒有說完,弟子們中間就響起了一片不相信的聲音,大家都知道,這樣的事情說起來容易,作起來對青城太難。

“青城是所有人的青城,青城的危難也需要大家同舟共濟……”

話還沒說完,弟子們中間已經起了一陣不安的騷動,大家已經有了不祥的預感。

“所以,從今天開始,除了甲組以外,所有子弟的月銀減少三分之二,兵器、服裝、飲食、住宿費用自負……”

弟子們喊出了一聲巨大的驚嘆,馬上就是一片憤怒的吼聲,不祥的預感得到了驗證,自己的腰包被掏了,所有人都出離憤怒了。

“憑什么減月銀?學徒合約不寫好了嗎?”

“你們講理嗎?我們出山也未必在青城,憑什么你們的損失讓我們來填?”

“憑什么甲組不減?!”

“你們不要覺的不公平!昨天,不知有多少江湖豪杰相中了我們的甲組精英,多少英雄人物在紙上都寫下了你們的名字,你們離榮華富貴就只一步距離!但就因為這條瘋狗,所有的甲組精英都被放棄了,沒有一人被邀請進入豪門大派!”

所有的甲組弟子都攥緊了拳頭,發出一聲憤怒的呻吟。

但憤怒的吼聲并沒有停止,學藝費已經夠貴了,很多弟子就靠這些不菲的月銀尋求一點心理安慰,尤其是學藝不精的弟子,現在這些銀子卻因為掌門或者某人而減了一半,除了甲組弟子,誰能服?

“肅靜!”韋希沖看兒子壓不住陣腳,馬上站了起來,他大吼道:“學徒合約老子廢了!誰不服,可以馬上申請提前出山,不過學徒費一個銅板也不退!你們愛找誰說理就找誰說理去!我不怕!跟我講理?江湖規矩,誰的刀硬誰有理!***!誰怕誰?!老子也不發青城的證明,沒有青城的學徒證明,哪個幫派會收留你?就算收留你,老子也不放過你!想在江湖混,做夢吧!老子先廢了你!”韋希沖紅了臉皮大吼著,聲音蓋過了弟子的聲浪,打碎了他們,看到了總是慈眉善目的掌門突然露出了另一張兇神惡煞的面孔,弟子的浪潮怯怯的退去了。

韋全英不失時機的唱起了紅臉,他大叫道:“想想,只是一時困難,莫不要因為一時的困厄錯過了大好前程!”

大家的憤怒吼聲低沉了許多,很多人都開始計算自己的得失了。

“現在是青城的困難時期,”韋全英揮舞著雙臂大叫道:“我和父親首先從自己做起,減少不必要的開銷,我父親原來有四十個傭人,現在解雇兩個!老人家有心痛病啊!少不得人伺候,這是何等可貴的品質啊!而我韋全英原來有兩個傭人,現在全部解雇!青城伙房專門做賓客酒宴的四人中的一人也一同解聘!節省一切可以節省的開支!我們和你們弟子同甘共苦!一同渡過難關!”

誰也沒在乎韋全英和韋希沖是住在一起的,他們的傭人是共用的。

聽了掌門的公子這樣說,大家好像都被感動了,最后剩下的憤怒也消失了,弟子們站在熱浪翻滾的地面上,好像只剩下皮囊,讓熱浪沖刷,唯有眼睛紅紅的。

“這一切,都是那個無恥卑鄙以下犯上喪心病狂的瘋狗造成的!王天逸!讓我們永遠記住這個可恥的名字!”

韋全英最后一句話說完,頃刻間,諾大的練武場上靜默了片刻,但馬上激起了憤怒的狂潮。

“混蛋東西,就是因為他,我的錢沒了!宰了他!”

“雜種,吃里扒外,包庇叛徒!應該在趙乾捷脫離青城前,打死他!”

“噓,你瘋了嗎?趙師兄現在一步登天了,你想死嗎?因為他,對戊組都得客氣的很了!”

“啊。我錯了錯了,我什么都沒說。”

“華山怎么了?畜生,為什么對朋友華山下黑手!”

“都是因為他!都是因為他!”

“不識大體啊,不識大體啊……”

“愚蠢的狗雜種,就因為他自己,害的我…撕了他!”

……

一切骯臟的咒罵在廣場上飄蕩,一開始是一部分人,但很快,仇恨的情緒感染了所有人,憤怒的罵聲在空曠的廣場上直沖云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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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為什么要那么做?!你倒是說話啊!”丁玉展大吼著,握的鐵欞子“哐當”作響。

他吼的人是一個看起來很可憐的人:他棲身在巴掌大的鐵籠內,發髻披散了,滿頭骯臟的頭發蓋住了臉頰,像一具死尸一般靠墻坐著,一動也不動;他手上帶著長長的鐵鏈子,身上的衣服一條一條的,破爛不堪,泥土混合著褐色的血跡讓這衣服比乞丐都可怕;一張臉腫的老高,擠得眼皮都睜不開了。

但丁玉展并不管這些,他根本不在乎,他再次搖晃著鐵欞子大吼著:“你要我問多少次?你說話啊!”

剛才他沖了進來,打跑了兩個死纏不放的看守,但王天逸好像只剩一張皮囊剩在世上,他并不理他。

終于王天逸開口了,他沒有看丁玉展,就低著頭開口了,他的聲音陰沉如同從十八層地獄傳來的一般:“我的兄弟騙了我。”

“什么?!”丁玉展愣了。

王天逸哈哈的笑了起來,還沒笑完,他就咳嗽起來,他說道:“乾捷騙了我。”不過他又仰面大笑了起來,“不過也無所謂,不過是早死和晚死的區別而已…….我也夠本了,我打了蔣丹,這個畜生搶我們的壽禮…我們的?我是誰?誰和我是我們?我們和他們是一伙的吧?哈哈哈…”

牢外的丁玉展氣得暴跳如雷,費了諾大力氣,才聽到了王天逸似瘋似癲的講了他擂臺發瘋的理由,他靜了下來。

“你說的都是真的嗎?”丁玉展問道。

王天逸冷哼一聲:“你愛信不信!管你?”

“我相信你。”丁玉展靜了片刻,沉聲說道。

“不過,”丁玉展接著說道:“你知道我講俠義的,我會找人驗明你說的話,如果是你不講道義,又騙我,我會第一個把你送回青城來……”

“你滾吧。”王天逸哼了一聲,把頭費力的扭到一邊,語氣不客氣的好像不是在和武林四大家族的公子在說話,口氣沒有一絲一毫的在乎,聽起來好像丁玉展說得“相信他”一錢不值。

“兄弟,我相信你,你倒不相信我?”丁玉展怒道,“嗆啷”一聲,月光一般雪亮的“粼波現龍劍”抽在了手里,他吼道:“我護你出青城,你跟著我,誰敢再折磨你?我早就想去找章大哥,現在倒好,一起去學習俠義!現在我就斬鎖!”

“不準斬!”丁玉展話音未落,一聲大吼就在門口響起。

丁玉展回頭看去,他姐夫楊昆領著幾個高手推門進來,楊昆臉色鐵青。

“誰讓你打青城弟子的?”楊昆在丁玉展面前站定,背負雙手,冷著臉說道:“你太胡鬧了,王天逸的事情是青城的事情,這是江湖幫派的事情,不是個人恩怨,你不要亂來!”

“管你屁事!”丁玉展對著楊昆呲著牙叫道,高高的舉起了手里的劍就要砍鎖。

楊昆下巴一揚,他背后幾個高手飄似的到了丁玉展面前。

為首的正是萬寧方,他像往常一樣的媚笑道:“少爺,別人的事情咱別管,到了京城小人陪你去拙樓玩…….”

丁玉展咬著牙瞪了萬寧方一眼,狠狠道:“你算什么東西?!”借著這一聲發氣,手里長劍雪練般朝黑色門鎖斬去。

“住手!”楊昆一聲大吼。

“當”一聲大響。

然而并不是粼波現龍劍砍中了門鎖。

而是萬寧方閃電般的一抬腰間長劍,那長劍合著劍鞘硬碰硬的抗住了現龍劍,在巨響中,萬寧方劍鞘的寶石碎片和木屑橫飛,但卻在門鎖一寸上方架住了粼波現龍劍。

“你?”丁玉展沒想到這個家奴居然敢阻擋自己行動。

“抓起來!”楊昆鼻子里哼了一聲。

“什么?你們誰敢……”聞聽楊昆這樣說話,丁玉展難以置信的喊道,這是楊昆第一次在他面前如此放肆,要知道他可是丁開山唯一的兒子啊,而楊昆不過是個外人。

但結果出乎丁玉展預料,圍住自己的幾個家奴好像都成了聾子,自己那句“誰敢”好像在放屁一樣,沒有人在乎。

“少爺小心!”萬寧方一邊叫著,他自己卻絲毫沒有“小心”的意思,長袍下陡地飛起一計飛腳只往丁玉展腿彎轟來。

“反了你?”丁玉展驚叫道,委實沒想到這家伙居然敢朝自己動手,雖然自己知道這些家奴武功都高的很,但他們在自己面前都一副卑躬屈膝的奴才相,當是武功再高也高不過自己,平時也打不過自己,但今天家奴卻朝自己動手了!

以攻對攻!

武功極好的丁玉展同樣一腳踢去,和萬寧方的腳在空中撞的一起。

“好漂亮的卸力!”丁玉展心頭一驚,萬寧方卸力卸的如此漂亮,以致讓他的腳感覺踢進了泥潭,前力被卸了個盡,后力卻發不出來。

就在這時,兩個家奴一左一右擦著中間的萬寧方同時出手,閃電般的推手。

原來自認為在丁家無論劍法、拳腳還是內力都是自己第一的丁玉展終于懷疑了,這兩只手好快,快的連反應的機會都不給自己,眨眼間,一左一右同時推中了自己的左右肩膀。

丁玉展被推的橫在了空中。

“少爺小心。”萬寧方和其他出手的兩個家丁同時叫了一聲,六只手雷霆般的出擊,丁玉展就如同木偶一般被自己的手下擺弄著:身體在空中被翻了一圈,長劍被奪去然后又閃電般插回腰間劍鞘,雙手被扭在背后,而兩只腳被萬寧方緊緊握著,整個人被擺了個“跪地五花大綁”的姿勢,就在空中跪著,正正對面是冷冷的楊昆。

“你這個混蛋!”丁玉展愣了片刻,才對楊昆大叫起來:“你敢這樣對我?!你這條沒骨氣的狗……”

“把嘴堵上。”楊昆臉上一絲笑容也沒有。

一個家丁馬上掏出了絲巾,真的要堵丁玉展的嘴,丁玉展驚呆了,他憤怒的扭動著身體,完全不相信眼前的一幕:盡管他裝做不知道,但他實際知道自己是丁家未來的家主,這些人都是自己的奴才,然而此刻在楊昆面前,他愕然發現能夠真正發號施令的居然是楊昆,自己不過是個昂貴的瓷器而已,被保護卻沒人真的聽自己的。

“你知道你是誰嗎?敢這樣對我!天逸,我言出必踐,不管如何,我都要救你!你放心……”那個丁家手下真的塞住了丁玉展的嘴,他說不出話來,眼睛怒視著楊昆,看起來要吃了他。

“蓋住頭,抱回我們的院子。”楊昆嘆了口氣,竭力掙扎的丁玉展就被披上了一件大披風,在四個大漢的肩上被扛出了這屋子。

楊昆扭頭朝牢里看去,王天逸正發出一笑,那意思好像“早知道如此”,楊昆嘆氣了,他走近鐵欞子,緩緩的朝王天逸說道:“少年,我自己相信你是個好人。但好人有什么用?江湖不看這個!你一個無依無靠的小弟子,你怎么可能是幫派的對手?不要怪我心狠不讓小弟幫你,江湖并非有可以為所欲為的人,你現在這個樣子,我只能希望你好運。我已經沒有眼淚了,江湖也沒有眼淚。”

說罷楊昆又嘆了口氣,也走了。

丁玉展大鬧禁閉室,青城掌門早得了風聲,聽聞丁玉展咬牙切齒的說無論如何都要救王天逸,心下擔憂起來。

“兒啊,你說,萬一丁少爺突入禁閉室,搶走那王天逸該如何是好?”韋希沖問道。

“我想丁大姐在這里,這種事情不太可能發生…不過”韋全英憂心忡忡的說道:“丁三少爺是有名的災星,放浪不羈,從來沒把禮數和江湖規矩放在眼里過,我擔心他搶了王天逸,立刻殺出青城該怎么辦?”

韋希沖瞇起了眼睛,靜默了良久,終于一掌拍在桌子上,大叫道:“遲則生變!反正他遲早要死,不如今天晚上我們就動手!”

“爹爹,丁玉展找不到人,肯定又要找我們麻煩,雖然他現在受制于他大姐,但他遲早是丁家的家主,以后想起此事來,若是銜恨我們就不妙了;而且旁邊還管著一個胡不斬,弟子們好說,但他就不好辦了,是不是先把他關到別處?”

韋希沖暴怒的哼了一聲,罵道:“慕容秋水這個狗東西騙了我們!我們還得替他看著胡不斬,找人看病,天天管飯,簡直把我們這里當成了客棧!我根本不想把胡不斬給他,否則豈不是被人打了左臉,還得把右臉貼上去?”

“您的意思是?”韋全英一副恍然大悟的樣子。

“不錯!”韋希沖的右手如刀一劈而下,咬牙切齒的說道:“今晚就把他們兩個都宰了!再放火燒了那屋子,就說他們被火燒死了!”

“可是那屋子里只有鐵欞子和桌子椅子,沒有什么引火之物啊,突然起火怕有人……”

“怕什么!”韋希沖紅著眼睛跳了起來:“就算是石頭,我們也能說它自己著了!誰能怎么樣!?都是因為他,我的銀子都被搶了!”

因為過分激動,他胸口好像被捅了一劍,劇烈的疼了起來,他用手按住了胸口又跌回了椅子上,兒子趕緊過來扶住了他,他一把攥住了兒子的手,非常的用力,指甲都掐進了兒子的肉里,他喘著說道:“今夜加強那塊的巡夜,現在你就去準備人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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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唉喲,這是怎么了?”胡不斬坐在旁邊,好整以暇幸災樂禍的問道。

被打的遍體鱗傷的那個人,坐在地上,并不答話。

“英雄,好大的面子啊!丁家少爺要救你啊,你怎么無動于衷呢?”胡不斬哈哈大笑,“是不是被自己人打的這么慘不好意思說啊?哈哈。”

笑罷,他看看守的弟子還在門口,收起了笑容,小聲說道:“昨天聽他們的意思,你在切磋比試中對華山下了死手?你倒真夠不要命啊!這么無恥的…….”

可惜沒等他說完,門外傳來一陣大響,一群人靠近了這小屋,屋外里吵吵嚷嚷的,胡不斬趕緊閉上眼睛又斜在稻草上,眼睛卻睜開一絲縫隙探察著情況。

“你們不能進來!聽見沒有?這是掌門交代的!…”負責看守的弟子好像和外邊的人起了爭執,聲音隱隱約約的傳了過來:

“為了青城榮譽……打死他!”

“這條瘋狗….我的月銀都沒有了……我是丁組的啊,我對岳中巔什么都沒做啊!”

“我是丙組的,我更什么都沒做,卻倒了大霉!他是老鼠屎,卻秧及我們….讓我抽他….”

“岳中巔怎么了….我們罵歸罵,誰也沒真的….他憑什么對華山友人下毒手,我昨天還把他拋向空中,現在恨不得抽自己耳光!”

“….千里鴻寫了我的名字…….我苦練為了什么,讓我進去!….我咬死他!”

“我告訴你們兩個看守….全青城的弟子幾乎都來…找他算帳….你們要不放我們進去….我們….”

“去死吧….你們這么多人進去,弄不好就打死了他,***掌門還不找我們看守嗎?都一邊去!我們和你們心情一樣,也想抽他!打死他!但真要算帳就趁我們不在的時候的來,別***讓我們為難!”看守好像抽出了長劍,和人群對罵著。

但人群一直不散,屋子外邊吵翻了天,兩個小窗里有人“嗵嗵”的往里砸石子,手勁之大,在鐵欞子打出了火花,有一個又彈了回來,砸在胡不斬的光頭上,氣得裝死的胡不斬跳了起來,朝窗外大吼道“青城的崽子們,你們恨的人在隔壁窗戶,別往我地盤上投石子!”

這個時候,屋外的看守大叫起來:“你們要是給我添麻煩,乙組和你們沒完!”

原來送飯的來了,幾個人跟著沖了進來。

為首的正是王天逸的好朋友——青城伙房的馬老實師傅。

他并沒有像往常一樣提著精美的食盒,而是右手提著一個木桶,木桶里滿滿的米飯,左手拿著一把木頭飯勺。他的臉色通紅通紅的,鼻子里像牛一樣在呼呼喘氣,滿臉的肉都擠到了一塊,捏著飯勺的手在不停的抖動,身后跟著三四個沖進來的弟子,他們一樣的像牛一樣呼呼喘氣,看到王天逸眼睛就紅了。

他們怒發沖冠。

打開了牢籠,一群人沖了進來,馬老實重重的把桶摔在地上,對面靠墻坐著的王天逸努力睜開了腫脹的眼皮,他看到了滿面怒色的馬老實,以及后面咬牙切齒的弟子,他問道:“老馬,你……”

話音未落,已經被一個甲組弟子揪住發髻拖了過來,緊接著一個咬牙切齒的丙組弟子一躬腰一拳打在了跪在地上的王天逸耳后,馬上他的拳頭上就沾上了血跡。

王天逸耳朵被打破了。

“你***!”開門的看守是乙組弟子,他一腳把那丙組弟子踹倒了,接著抽了一個重重的耳光,大吼道:“***!一人一拳他就死了!死了,掌門不找我嗎?進來前說好了,會武的不能動手!”

“李哥,”那被摑的丙組弟子捂住了臉,怯怯的坐在地上說道:“我錯了。我看見他就太生氣了……”

“算了算了,都是為了青城嘛。”跟進來的幾個人一起向怒氣沖沖的看守說情,那看守狠狠的哼了一聲,退出了牢籠。

王天逸額頭靠在地上,靠著脖子的力量努力跪著把身體直起來,他剛剛跪在地上直起頭來,眼前模模糊糊的顯現出了馬老實那油光滿面的臉,那是一張典型廚子的臉,但沒等他看清楚,一物呼嘯而來,腦門挨了一下重擊,王天逸悶哼一聲,頭又被磕在了地上。

打他是一個飯勺。

木頭的飯勺。

勺把緊緊的握在馬老實手里。

王天逸努力把頭抬起來,他眼里都是吃驚,他問道:“馬師傅,你….”

此刻未等他問完,馬老實怒不可遏的高高的舉起了飯勺,用盡全身力氣重重的敲在了王天逸頭上。

王天逸的頭又一次磕在馬老實腳下。

“把他的頭給我抬起來!”馬老實怒吼起來。

王天逸覺的自己的發根劇烈的痛了起來,整個頭皮都好像要掉了——自己的雙臂被人拉住了,接著有人揪住了自己的頭發死命的朝后拉。

他想反抗,但無力反抗。

他跪在地上,痛苦而又絕望的不得不仰起了頭顱,面前是因為憤怒變得通紅的馬老實的臉,他再也不像平日那個老實巴交的廚子,他好似一頭憤怒的雄獅,怒吼著,揮舞著飯勺瘋狂的抽擊著王天逸的臉。

“撲”“撲”“撲”……

一下又一下。

鮮血濺了出來。

飯勺上粘的再也不是飯粒,而是粘稠的血滴。

“都是你這個以下犯上的狗東西!”馬老實的白色圍裙上好像被潑了一壇辣醬,濺滿了斑斑紅點,那是王天逸的血,他一邊抽一邊怒吼著:“你欺騙了我!我原來看你有前途,誰料你卻是個災星!就是因為和你走得近,被人告發了!我被解雇了!你個狗東西,我認得你嗎?!我和你走的近?近?!近?!近?!……”

馬老實像發了癲癇一般,嘴里反復叫著“近”,每叫一次,飯勺就重重的打在王天逸臉上,每一次飯勺抽上去,那臉就好像是一個爛柿子被踩出了一溜紅色籽液,伴隨著王天逸無力的呻吟在鐵籠里四濺開來。

不知打了多長時間,馬老實呼呼的喘著粗氣,他渾身大汗淋漓,連最外面的圍裙都被汗水浸濕了,飯勺的木把像火炭一樣灼燒著他的手心,那里都被這木把磨破了。

“老馬,你夠了嗎?”牢外兩個看守不耐煩的叫了起來:“行了行了,你也出夠氣了,他不會有好下場的。送完飯你就走吧,我們還要午睡呢。”

“馬老實,你夠厲害啊,真是替我們出了一口惡氣啊!”拉住王天逸左邊胳膊的弟子笑著說道,而他手里的王天逸已經滿頭是血,他禁閉著雙唇,渾身哆嗦。

“痛快痛快!”老馬掀起紅色的圍裙擦了擦額頭瀑布一樣的汗水,馬上額頭上多了一絲血痕,“媽的,總算出了口惡氣!你們說,這條狗喪心病狂,和我有什么關系?”

一眾人馬上稱是。

馬老實狠狠的把那桶飯“哐當”一聲砸在王天逸面前,叫道:“你不是能打嗎?你不是求死反生嗎?今天給你一桶飯,讓你吃了,去***黃泉路上求生!”

說著往飯里“呸”的一聲吐了口唾沫,笑道:“來之前,所有的伙房師傅和遇見的弟子都往里面吐了唾沫,哈哈哈哈,來,來,來….吃啊,嘗嘗大家的口水,你這青城的罪人!”

一群人都狂笑起來,人人都好像解了一口氣。

王天逸被兩個人拉開胳膊,十字形跪在地上,順著腦后發髻的劇痛,他絕望的睜開眼皮,滿面的血污非常粘稠,讓他睜開眼皮十分困難,眼皮一睜開,眼前就好像有一片紅色的霧,紅霧中間是馬老實,但絕不是他以為他認識的那個老實巴交的馬老實,他喃喃的說道:“馬老實,你…”

看王天逸還敢說話,高高的站在他面前的馬老實不由得怒從心起。

他扔下鮮血斑斑的飯勺,解開腰帶,掏出家伙就對著他提來的飯桶里面撒起尿來,嘴里大叫道:“唾沫還不夠!讓你這狗種嘗嘗尿泡飯!”

“嘩嘩”聲音中,王天逸吃驚的睜大了眼睛,他難以想象面前這個往自己飯里撒尿的人何以痛恨自己至此,不僅是他,包括了身邊這些人,楸住自己發髻的這個人以前在甲組總是恭恭敬敬的向自己請教練習方法,左右兩個拉住自己胳膊的人是丁組和丙組的,他們前天還信誓旦旦的說所有人都尊稱自己是師兄,要唯自己馬首是瞻。

他們昨天以前不是還痛恨岳中巔嗎?不是還痛恨華山嗎?不是還把自己如英雄一般拋向空中嗎?而僅僅十二個時辰不到,何以人人都成了自己不共戴天的仇人?

“你?”王天逸什么也說不出,只能無奈的伸著腦袋跪著地上發出一聲嘶啞的驚異。

“我怎么了?!”馬老實好像就等著王天逸的不平,他猛地扭過身子,帶著臊味的液體沒頭沒腦朝著王天逸澆了過來,王天逸驚恐的叫了起來,他扭動著頭想躲過這可怕的侮辱。

身后的幾個同門笑罵著放開了他,閃開了馬老實的尿。

王天逸倒在了地上,他痛苦的在地上扭動著,想躲開那液體。

但幾個同門用腳狠狠的踩住了他的身體,還有他的臉臉,讓馬老實臊氣又溫熱的液體無情的澆上了他的臉。

尿液澆著他的臉,沖開了滿臉的血跡。

王天逸哭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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人群退出了,王天逸仍然一動不動的趴在地上,他的臉貼在骯臟的泥土上,十指緊緊的摳進了地上的泥土里。

如同死了一樣,

“哈哈,”胡不斬狂笑起來:“直娘賊,真是開了眼了!昨天還叫英雄,今天就往臉上撒尿!小賊,你活著有什么意思?”

天色已經轉黑,看守吃了晚飯回來,看牢里飯桶未動一毫,轉頭對另一個笑道:“這家伙前天就沒有吃飯,昨天發狠連累青城,被掌門一通暴打,也是滴米未進,昨天晚上我就聽他肚子咕咕亂叫!可能想今天能吃點好的,沒想到那馬廚子如此狠,往他飯里撒尿,估計今天這個狗東西又得餓一天了,哈哈!”

“莫不要餓死了?”另外一人說道:“盡管餓死絕妙,但若我們看守時候他被餓死,當怕被這狗東西拖累……”

“嘖,哪有那么容易餓死?”姓李的同門笑了起來:“最少得七天之數吧,看那家伙現在餓得爬都爬不動了,真是有趣。”

他轉頭冷冰冰說道:“可惜了這一桶米飯!”接著罵道:“狗種,你不吃就餓死好了!這桶飯是你一天的伙食!不是前天發狠不吃山珍海味嗎?后悔了吧?哈哈!”

“雖然很出氣,”他接著皺起了眉頭,“但這馬老實也太可惡,竟然在這點地方做這樣的事情,飯味加上尿臊,我聞著就想吐……”

“算了,”另一個同門捏鼻說道:“這尿泡飯連狗都不會吃,王天逸這東西更不會吃的,我們也出氣了,不如趕緊把這桶提出去扔了,氣味太難聞。”

他的同門點頭稱是,從腰間拿出鑰匙就要開鎖,但鎖開了一半,他愣在了那里,眼睛好像看見了世上最難以置信的事情。

聽了他們的話,趴在地上的王天逸動了。

他用盡全身力氣撐起了一條胳膊,把身體搖搖晃晃的撐了起來,血跡干了混著泥土給他臉上罩上了一層污穢的面具,喉嚨里因為用力和劇痛發出了獸般的廝聲。

他一只手撐起了上半身,一只手朝那個臊臭的飯桶伸了出去。

好像衰弱的連支撐一半身體的力氣都沒有了,支撐身體的那只手臂崩塌了,但不理摔向地面的身體,那只手也不顧一切的向前伸了出去,沒了任何的支撐,胸脯重重砸在地上發出了嗵的一聲悶響,但他兩只手同時抱住了那黃跡斑斑的木桶。

如此渴望,如此用力,就好像是沙漠中行將渴死的旅人朝最后一桶水撲去。

木桶傾倒了,里面的米飯已經被泡成了粘乎乎的黃色糊糊,散發著惡臭的糊糊倒在了王天逸的頭上,順著他的頭發流滿了他的臉。

這是尿泡過的食物,氣味和形狀讓人見之欲嘔,狗都不吃。

但王天逸吃了。

不僅吃了,而且是大口大口的吃了起來。

這里沒有筷子、沒有勺子,什么都沒有,王天逸如狗一樣倒在地上,用手把黃色糊糊從地上搓了起來,一捧又一捧的放進嘴里,咕咕的吞咽著,他的喉頭咕嚕咕嚕的蠕動著,身體因為嘴里的劇烈吞咽而在地上打著擺子,頭發上、臉上、身體上沾滿了這粘乎乎的東西。

他越吃越快,越吃越似癲狂,把他能看見能觸到的所有這散發著惡臭的糊狀液體送進嘴里,瘋狂的吞咽著。

屋里的其他三個人都呆了,兩個青城弟子好像被凍成了冰雕,嘴里張的能放進一個雞蛋,而四只眼珠就如同四只雞蛋一樣從眼眶里被擠了出來;自認為見多識廣的胡不斬也呆若木雞,伏在地上的王天逸每發出一聲吞咽的聲音,他渾身就哆嗦一下。

“哇……”目瞪口呆的李師兄醒過神來,他做的第一件事情就是一手扶住了牢門,另一只手緊緊摁住了肚子,躬下了身子大口大口的嘔吐起來,一邊吐一邊往門外跑,他的師弟一樣的狀況,他用手堵住自己的嘴,發瘋似的跟在師兄身后朝門口跑去,一路上他的晚飯從手指縫里往外擠,門外,“嘔”“嘔”的狂吐聲音持續了良久。

胡不斬也捂住了嘴,嗚嗚做聲。

等兩人吐完,回屋點上了油燈,那邊王天逸已經吃完了大半桶尿泡過的食物,他爬回了墻邊,倚墻坐著,面無表情,一雙眼睛空洞的可怕,渾身沾滿了粘糊,牢籠里和他身上一樣,都是一片狼藉。

飯和尿的味道聚合在一起造成了巨大的惡臭,彌漫在小小的斗室里。

“你…你.這….這.瘋狗….”兩個青城弟子指著乞丐一般的王天逸說道,他們還沒從巨大的震驚中完全恢復過來,連說話都是結結巴巴的。

說完這句話,沒人再說話,因為不知道說什么。

寂靜了很久很久,突然李師兄爆發出一陣大笑,他笑得在地上打滾,他的眼淚笑得都止不住,一邊笑一邊指著王天逸朝身邊的師弟說道:“這….這狗瘋了,他….他連馬廚子的尿都吃了!這個賤貨,哈哈,狗都不如!老胡,你也高興了吧,趕緊罵這條狗,哈哈,多有趣啊!師弟,師弟,明天我們和同門說,哈哈哈,開了眼了,笑死我了,哈哈…”

這一說,旁邊的師弟終于清醒了,他也大笑起來,兩人肚子都笑疼了,站都站不住了,就一起捂著肚子蹲在地上大笑。

震耳的大笑在斗室里轟然作響,王天逸的半邊臉藏在陰影里,側臉如刀削一般冷酷,毫無表情的被嘲笑,好像這一切根本和他毫無關系。

青城的弟子在大笑,胡不斬卻沒有笑。

不僅沒有笑,他連一聲都沒吭。

再也不像平日大大咧咧的躺在王天逸身邊,他坐直了身體,把身體的正面對正了王天逸,一雙眼睛死死的盯住了王天逸,這種眼神不是嘲笑,也不是驚奇。

而是慎重之極。

這里面還帶著一絲恐懼。

對胡不斬這個殺手而言,這種眼神只有在江湖的腥風血雨中面對最危險的高手的時候,才可能出現。

這種高手可能要他的命。

“我知道你要干什么!”胡不斬心里對面前的那個藏在黑影里的人說道。

王天逸吃了那么可怕的東西,青城弟子覺的可笑,而胡不斬卻只感到寒毛倒豎。

對面這個家伙此刻正散發出一種冰冷的黑色氣息,讓他渾身的每塊肌肉都感到了危險——這是殺手的直覺。

“這個人能殺了自己!”胡不斬的直覺這樣說道。

胡不斬很自負,他驕傲的不是誰也殺不了他,而是他誰不也懼怕。

但對面這條死狗一般的人,卻讓他從心里感到恐懼——他不想和這樣的人為敵——他平生終于感覺到了恐懼。

對面始終一動不動的靠墻坐著,胡不斬滿滿的面對著他躺下,手合了起來枕在頭邊,不情愿的把眼睛合了起來,身體弓的像一張弓,全身都竭力感覺著對面的聲息。

他不想讓對方知道他還醒著,否則自己有危險。

他從來沒有像現在這樣一般,像個恐懼黑暗的孩子一般裝著睡覺,卻豎起耳朵聽著對面的動靜,那里就好像有個最可怕的噩夢。

青城弟子很高興,他們兩個指著王天逸說了很久,幾乎是看一次笑一次,直折騰到夜深人靜,困意才來了。

師弟出去小解了,沒了說話的人,李師兄坐在椅子上馬上像磕頭蟲一樣點起了頭,太累了。

“李師兄,把這個桶抬出去吧,好難聞。”王天逸低低的叫道。

吃了東西的他,聲線充沛了很多。

“狗種!”李師兄笑道:“你不說我倒忘了。知道難聞,你還吃的那么香?真是天生的賤!”

笑著站起來開門。

王天逸好像渾身都被打散了,站都站不起來,他一直腿,卻搖搖晃晃跪在了地上,就手腳并用的慢慢的爬到了桶邊,去提桶把,卻似連那剩下的半桶飯都提不動,只能跪在地上去推那桶。

好像想幫李師兄把桶拿走。

“看你那熊樣!”李師兄看著真的像條賴皮狗一樣爬在地上的王天逸,笑罵起來:“前幾日風光的時候想不到今天吧?被打的都站不起來,還得吃尿!哈哈。”

看王天逸四肢著地跪在地上,手上還帶著二尺的鐵鐐,頭斜斜的耷拉在肩膀上,好像被打的一點力氣也沒有了,離的也夠遠,不怕他敢怎么樣!李師兄放心的走了過去,一只手捏住鼻子,一邊彎腰去提那桶把。

王天逸跪在地上還低著頭,他確實沒看李師兄。

他看得卻是油燈打下李師兄的影子!

他斜著頭,瞳孔縮成了一個點——影子越來越大。

猛地王天逸動了,絕沒有半點聲音發出,緊咬的牙關把時機到來的那聲大吼緊緊鎖在了心底!

跪地的他猛然間彈起了上半身,被鐵鐐鎖在一起的雙拳帶著一股腥風朝李師兄面門射去,迅猛的就如同一條伏在草地深處的毒蛇突然咬向獵物。

但牢籠何其之小?

一股腥風陡然撲面而來,就算沒有練武之人也知道躲開,更何況是青城乙組弟子!

正在躬身李師兄反應更快,馬上就是一個仰面!

一個跪地,一個半躬,中間還隔著兩步!

盡管王天逸出其不意如毒蛇,出拳迅猛如閃電,不過對面也是青城弟子,反應雖然不如他快,但已經足夠了!

猛地仰面的李師兄就瞪眼看著拳面撲面而至,也感受著衰減的拳風,但拳面離自己鼻尖還有一寸就停在了那里!

王天逸胳膊已經伸直了,還是夠不到對手!

但攻擊并未結束,真正的殺手锏絕非拳的突襲!

“咔!”就在王天逸雙拳停止的同時,細細的黑影猛地從王天逸雙拳之間的狹小空隙里電射而出,無聲無息,但快的就好像一支黑色弩箭。

直飆敵人眉心!

中!

這條黑色的毒蛇咬中了眉心,李師兄的腦袋好像被鐵錐砸了一下,后仰的速度急劇加快,快的幾乎要把他脖子折斷,一點血跡從他眉心濺到空中。

“當啷”一聲脆響,黑色小蛇已被王天逸收回了手里,卻是腕上的黑色鐵鏈!

就是這鐵鏈,好似讓王天逸的手臂又長了八分,一擊得手!

四肢跪地、兩手被鎖、離敵人還有兩步距離,打倒敵人?

這是不可能的!

但這不可能的任務卻被完成了!

先發得手,但并非是勝利,王天逸身體在繼續完成致命攻擊。

雙腿彈直,力量大的把他跪地的身體如投矛一般朝頭高高后仰的敵人射去,身體撞在一起。

但一個混亂、一個有序。

鐵鏈歡響。

王天逸一把把敵人的頭撞在鐵欞子上,鐵籠震顫。

“怎么了?”門外有人叫了起來,接著就是腳步聲。

頭在鐵門上鮮血飛濺,血滴還沒落地,飛在空中的李師兄就被朝鐵門外扔去,身體砸倒了外邊的小桌子。

油燈熄滅。

在火花最后一次的跳躍中,胡不斬看的清清楚楚:王天逸矮著身體,如同一頭豹子悄無聲息的朝門的方向沖去,身后帶起一片詭異的光暈。

一片黑暗。

黑暗剛吞沒了屋子,另一個弟子就猛的推開門沖進來,奔跑的慣性讓他往里跑了兩步才停住。

強烈的黑暗吞沒了他,恐懼感也吞沒了他,剛從夜光中進來的他一時間什么都看不見,耳朵里什么也沒聽到,他嘴上叫著:“李師….”,一邊手忙腳亂的去摸腰里的長劍。

有聲音了!

他聽到了屋里傳來奇怪的聲音。

什么聲音?

風聲?

是風聲!

頭上有風聲!

他愕然朝上看去,手里的劍只朝抽出一半。

看不到東西,但絕對有東西,一股腥風裹住了他的頭!

胡不斬輕輕抬起頭,看著王天逸在黑暗中一躍而起,像一只黑色大鷹朝著那手足無措的弟子飛去,居高臨下伸出了鷹的剛爪!

剛勁的飛膝從上朝下打在同樣剛勁的頭蓋骨上。

一聲悶響中,那弟子筆直的身體突然如水一般扭曲了,他晃動著,前后搖擺著。

空中的飛鷹落了下來,在半空中又揮動了鐵翼,翼間鐵羽摩擦發出“擦擦”的聲音。

王天逸一計擺拳狠狠的抽在那弟子臉上,鐵鏈一聲脆響。

那弟子就如同被頑童豎起來的布偶,這一拳打的他身體一連轉了兩圈,然后“撲”的一聲慢慢的軟榻榻的倒在了地上。

黑鷹落地。

寂靜的夜里再沒有半點聲息。

王天逸的身體標槍般立在黑暗里,攪動著黑暗,好似黑暗圍著他旋轉,哪里還有剛才的半點如狗猥瑣。

轉眼之間,王天逸就干掉了兩個看守。

胡不斬的殺手預感又一次被證實。

他像胡不斬一樣偽裝自己,裝得好像已經被打的奄奄一息,已經萬念俱灰,像狗一樣等死。

但實際上,他受的傷都是皮肉傷,并非看起來那么嚴重!

不過兩天沒吃飯的人,武功再好也打不出剛才那兇狠無聲的攻擊。

所以王天逸必須要吃飽。

但他面前只有一桶混了人尿的飯!

是等待丁三?還是吃下這尿泡飯自己行動?

王天逸已經下定決心要逃,他并沒有把一切都壓在丁玉展身上,他更相信自己。

于是這個年輕人大口大口的吞咽著那人人見之欲嘔、狗不會吃的食物!并壓抑著自己不吐出來,好像那是世間最美味的食物!

吃尿泡飯?

人尿?!

吃!

而且甘之如飴!

而且面不改色!

為達目標,不惜代價!

這樣的人稱的上可怕。

所以胡不斬這次怕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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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邊的王天逸已經開了自己的鐵鏈,他把兩把劍掛在腰間,抽出了其中一把劍握在手里,打開了胡不斬的牢門。

聽著鑰匙咔噠一聲打開了鎖,胡不斬直覺的渾身的冷汗的滋滋的冒了出來,他最害怕的情形終于還是來了。

“和尚?和尚?”王天逸的聲音輕輕的,在黑夜聽起來感到非常的友善,就像叫自己最親密的朋友起床:“睡著了沒有?來,一起走啊。”

“嗯…嗯…”胡不斬鼻子里發出兩聲夢囈一樣的哼聲,就像睡熟的人對聲音的反應一樣。

王天逸站在牢門,整個身體裹在黑暗里,手里的長劍被流動的黑暗摩擦著,但被握的穩穩的一絲也不動,可以想見當他揮出去切開擋在他前面的物體時候,必然也會穩穩在那物體內穿行,絕無抖動。

王天逸等了一會,看胡不斬鼾聲連連,他冷笑起來:“和尚,不要裝了。如果剛才你還能睡著,你也別當殺手了。來,我們一起走。”

最后一句音調甜蜜,好像《西廂記里張生引誘崔鶯鶯私奔一般。

但胡不斬絕非崔鶯鶯,他是江湖老手,但他的心和崔鶯鶯一樣劇烈跳動起來,不過崔鶯鶯是因為甜蜜的激動,而他是因為可怕的恐懼。

他很清楚,自己和王天逸絕非朋友,他知道王天逸也知道這一點。王天逸要逃,而這里是青城,外邊靠近弟子寢室,只要這個屋里有一個人大呼大叫起來,不消多少時間,附近將站滿全副武裝的教官和弟子。

那樣一來,王天逸絕對插翅難逃。

他要逃就必須要讓所有人都閉嘴,其他兩個弟子都被打昏了,打的很重;但是還有一個胡不斬在,而且王天逸對他很不放心,胡不斬是因為他被抓的,一個看到自己倒霉哈哈大笑的人怎么可能讓自己悄悄溜走。

王天逸只有打開籠門讓自己也和他一樣,處于可以逃生的地位。這樣自己肯定不會對他的出逃大喊大叫了。

但不論王天逸對放了幾次都差點殺了他的胡不斬是否甘心,就說他既然打定主意出逃,肯定逃跑路線都想好了,而自己一個外人,青城又不熟,若是在外邊瞎跑肯定會被人發現,這樣一來,青城大亂,說不定王天逸也跑不成。

若是一起跑倒還可能,但王天逸怎么能肯定自己不會一掌打死他?

所以最穩妥的只能是讓胡不斬閉嘴。

而王天逸卻不能如法炮制打昏胡不斬,因為胡不斬武功太高。

但殺死一個人總要比打昏一個人容易。

尤其是對高手而言。

特別是胡不斬這種人,王天逸就算拿著劍和空手帶鐵鏈的他激斗,感到也是勝負難料,他覺的應該能干掉他,但很可能用時間過長,驚動外人。

最好的法子是不讓他反抗,突然一劍刺過去,一了百了。

那么不如誘惑他一起和自己逃跑,但胡不斬很清楚王天逸心里想的,自己和他是敵非友,能眼皮都不眨就喝下一桶尿泡飯的人,怎么可能對自己手軟?

在這種情況下,自己如果是他,恐怕也是會裝親熱靠近對方,一劍結果對方。

兩人的思考方式是一樣的。

但胡不斬對無聲無息的空手殺死拿劍的王天逸,一樣的毫無把握——他也想逃啊!

“什么?好….”胡不斬好像剛睡醒一般,抬起頭來看了看王天逸,很驚訝的說道:“你怎么出來了?”

話音未落,胡不斬突然一躍而起,一股勁風四處沖撞起來,他巨大的身軀好像要把鐵籠沖破一般,轉眼間,這個有名的殺手已經貼墻而立,兇光閃閃的眼睛盯著王天逸,銅缽大的拳頭捏的咯咯向,手臂之間的鐵鏈發出嘶啞的呻吟,好像馬上就要被拉斷了。

胡不斬暴起,直如一頭兇虎。

這氣勢沖的王天逸身體后傾,他微微搖了搖頭,又把身體立直了,絲毫不讓和他對視著,氣勢絲毫不遜。

“他發覺了!”剛才一瞬間,王天逸很想轉身退出胡不斬的牢籠,但他馬上就知道這是最危險的,一旦自己失去了門口這個可進可退的地位,那么再想進來是想也別想,若是出去就跑,自己已經開了籠門,萬一被他纏住,或者他瞎跑驚動了巡夜的弟子也是危險萬分。

所以不能動,看有沒有機會!

“和尚,”王天逸輕松的一笑,握劍的手卻更緊了:“我知道你沒睡,過來,我給你開鐐子,我們一起走。”

“嘿嘿,”胡不斬冷笑起來:“不要玩了,你想殺我。”

王天逸的瞳仁陡地成了兩個點,緊緊的盯住了胡不斬,過了片刻,他笑了起來:“不愧是殺手中的高手。”眼睛卻打量胡不斬的守姿,盤算自己此刻突襲的勝算。

不過胡不斬委實可怖,王天逸根本沒把握片刻之間無聲無息的制服他。

胡不斬也盯著王天逸,看他打量自己身體,笑道:“我雖然帶著鐵鐐,此刻卻成了武器,你想不驚動旁人的情況下干掉我根本不可能!而且在這里打起來,誰干掉誰還不一定呢!”

此時的局勢是要么無聲無息的干掉對方,要么被發現一起玩完。

王天逸知道,胡不斬知道。

王天逸知道胡不斬知道,胡不斬也知道王天逸知道。

雙方都知道了對方知道,所以誰也沒把握第一種結果。

這種結果只能靠偷襲,但現在絕無可能。

若是一方動手,另一方只有動手,那么久持不下必然一起玩完。

若是一方退去,另一方也只有退去,大難臨頭各自逃命好了。

王天逸想了片刻,不甘心的一笑,慢慢的朝牢門外退去——計策失敗,那么只好讓開牢門,讓胡不斬也逃獄,這樣他就閉嘴了。

“慢!”胡不斬叫道。

“你想怎樣?”

“小哥,我不識青城的路,若是瞎逃必然被發現,青城警報四起,你也好不到哪里去!不如我們一起逃命如何?”

王天逸盯著胡不斬卻沒有說話。

胡不斬知道他在等待自己的理由,他開口說道:“小哥,你剛才吃尿飯,我就看出端倪來了,我卻沒有壞你的好事。最重要的是現在我被江湖通緝,全是敵人,我能相信誰?我只能相信和我一樣走投無路的人!這樣的人就是拿我的頭去要賞金的時候,也會被砍了頭的人!你現在逃了,一樣是走投無路!你也只能信任我!孤身逃亡總不如有個人照應好!這周圍我不熟,需要向導,而你武功和江湖經驗不如我多!不如合作,一起去安全的地方!否則只能同時被殺!”

胡不斬說完,王天逸卻如根本沒想一樣,手一揚,鑰匙就落在了胡不斬手里,他早想好了:“開鐐,跟我走!”

胡不斬舒了口氣,滿頭都是冷汗,剛才他若反應不當,必然有被殺之險,畢竟那家伙手里有劍啊。

他也畏懼了一次。

“小哥,做事不夠干凈。”胡不斬出的籠外,指著地上的人說道。說著他拎起了手里的鐐銬,做勢要往地上的人腦袋上砸去。

話音未落,王天逸的長劍已經指向了胡不斬的脖子,王天逸的聲音就如長劍上的劍氣一樣冰冷:“動他們你就死!”

雖然出來了牢籠,胡不斬好像對王天逸的話很慎重,他身上那種氣味提醒著胡不斬,這個家伙非常的可怕。

他拎起了鐐銬,肅然說道:“手軟會壞事的。”

這是勸誡和商量的口吻。

“他們罪不至死,這是我的原則。”王天逸聲音微微有些傷感。

他看著胡不斬,一歪頭,兩個人一前一后無聲無息的融進了黑影。
wlt61028 發表於 2012-6-22 13:43
卷五 榮譽之路 第二十六節地獄火(二)

今天不同往常黑漆漆的,,靠近禁閉室的一段圍墻好像防守的相當好,巡夜的弟子也很多。

王天逸原本打算從這里爬出墻外。

“戒備森嚴。”跟在身后的胡不斬悄聲說道。

王天逸面無表情的看了看青城圍墻上燈籠和望塔上的影影綽綽的身影,低聲叫道:“這邊來。”說著領著胡不斬又折回禁閉室方向來。

話說王天逸和胡不斬前腳離開,八個蒙面人悄無聲息的隱進了這小屋附近的樹林里,他們蹲在樹林里盯著黑洞洞的小屋,其中一個手微微一動,三個蒙面人抽出漆成黑色的長劍,猱身就要沖出去,但他們幾乎在同時伏在了地上,像他們身后的同袍一樣,八個人就像被一只無形的巨手同時摁在了草地上,所有的聲息都沒有了,他們的身體就好似和夜色的黑暗交融在了一起,只剩八雙眼睛在微微發亮。

小屋前啪啪響了兩聲,好像兩個石子扔在了門口。

“投石問路!”幾個蒙面人互相交換了一下眼神。

來的不止他們。

十六只閃爍著寒光的眼睛把小屋四周掃了一遍又一遍,如同獵鷹一般在搜尋著不速之客。

沒有發現。

斜掩著的門口的小屋里也沒有絲毫動靜。

“唰”的一聲,好像墻角的黑影里鼓起了一塊,一個黑衣人從那里斜斜的竄了出來,捏著長劍躬身飛速前沖而來。

來的也是個高手,埋伏著的人都下意識的躬起了背,好似發現了危險的野獸。

因為那黑衣人速度迅如疾風,腳步卻輕的卻如蜻蜓點水,就像一只無聲無息的黑貓在夜色中急行,但長劍上的鑲著的寶石卻暴露了他的軌跡:高速行進中,長劍卻一抖也不抖,直的如一條木匠的墨線,因為他劍鞘上的寶石在夜光中劃出一道筆直的綠色光暈,就像貓眼在爍爍生輝。

他的前沖目標直指小屋。

沖到屋前、急停、直腰、扭身、貼墻——一氣呵成。

眨眼間他已背貼屋門旁邊的墻壁站定,沒有一絲聲音發出,安靜的好像他是墻壁上的一只石頭壁虎,在那里已經站了百年。

埋伏的人都朝中間一個人看去,他打了個簡短的手勢,涵義明白:準備戰斗但現在不得妄動。

門口的那人豎起耳朵聽了一會,再次從靜轉動,動作干凈利落的仍然像只“貓”,不過這次像只“大貓”——一頭猛虎,他一頭撲進了黑漆漆的小屋。

但轉眼間他又出現在門口,然而這次他卻沒有什么高手風范了,這個人轉頭朝屋里看了最后一眼,然后一拳打在門框上,狠狠的扯下蒙面巾,罵道:“倒霉!我的運氣呢?!”

然后他抬起頭看了看眼前青城郁郁蔥蔥的樹木和影影綽綽的建筑,好像放棄了希望,他無助的嘆了一口氣,沒有像來時一樣使用什么驚人的身法和輕功,而是垂頭喪氣的踢著石頭呲牙咧嘴的走開了,那模樣好像一個在賭場里輸了錢的少年郎。

此人不是別人,正是丁玉展。他趁著姐姐姐夫他們參加宴會之際,跑了出來,突入小屋,卻發現看守倒地、牢籠已空,知道對方早走了。心掛王天逸安危,很想在黑夜里放聲大喊:“丁大俠來了,你在哪里啊?”

但他不熟青城地形,也知道王天逸很可能是破牢而出,這樣一喊,整個青城都驚動了,只好垂頭喪氣的乖乖的從來路回去了。

他剛走,后來的人馬上就開始行動了:三個人貍貓一樣朝小屋的其他個方向的陰影里移動過去,這是行動前設置的“哨卡”。

很快,一切安全的信號傳來。

剩下的五個人抽出兵刃,突出樹叢,一個人蹲在了門口,另外四人悄無聲息的進了小屋。

此撥人馬正是長樂幫暗組的救援隊,由凌寒鉤指揮,宋影為副,目標只有一個——救出胡不斬并轉移他到長樂幫的院子里。

但凌寒鉤心里卻想如果王天逸合作,就把他也一起帶出去。

雖然看丁玉展就知道了屋里發生了事情,但借著夜色看到的一切還是讓他們大吃一驚:目標不翼而飛。

凌寒鉤手指一揮,兩個手下用身體堵住了牢里的窗口,宋影關上了門,凌寒鉤這才打亮一個小小的火折,又迅速的把火折子熄滅了,在這短短的時間,他和宋影已經把整個情況看清楚了:牢里空無一人,兩個青城弟子昏在地上,里面的青城弟子頭上有個口子,不是鋒利的兵器所傷,另一個靠近門口,沒有傷口,他頭朝內躺著,好像是在沖進來時候被打暈的。王天逸這邊的牢籠地面一片狼藉,鐵欞子上有血,而胡不斬這邊并沒有什么搏斗痕跡。

他腦海里已經有了一副景象:同為青城弟子的王天逸騙看守開門進得自己牢籠,突然發難,把那弟子的腦袋撞在鐵欞子上,然后另一個在外邊聽到情況突然跑進來,在黑暗中被打暈。然后王天逸救出胡不斬,兩人一起逃脫。

“王天逸干的。”凌寒鉤低聲說道。

“胡不斬?”正檢查青城弟子傷口的宋影只說了三個字,意思是:為何不是胡不斬干的?”

“兩人都活著。”凌寒鉤一句話說出,宋影馬上點頭——若是胡不斬主導脫獄,現在小屋里不會有兩個昏過去的人,而只會有兩具尸首了。

原因很簡單,這種脫獄而逃的行動,敵人越晚發現越好,死人讓你可能有一個晚上的時間逃離,而昏過去的人若醒過來你就麻煩了,身為殺手的胡不斬不可能不知道這個道理。

凌寒鉤贊許的一笑,但馬上又鎖起了眉頭,他也是在宴會上溜出來的,大家都知道了他和楊昆的關系,都以為他是不想面對故人楊昆,卻不知道他要趁宴會的機會救人。但他現在面對和丁玉展同樣的難題——要救的人自己跑了,青城這么大,怎么找?怎么敢找?

就在這時,李師兄呻吟一聲,悠悠醒轉過來。

宋影“咔咔”兩聲,一手捂住了他的嘴,一只手捏上了他的脖子,就在他發力要捏斷此人脖子的時候,凌寒鉤揮了揮手,表示“不要”,然后從手下那里要過一把長劍,遞到宋影面前。

“王天逸殺的。”凌寒鉤微微一笑。

宋影一愣,馬上回了一個佩服的笑容,放開了李師兄的脖子,此刻李師兄已經看清了屋里站滿了殺氣騰騰的黑衣蒙面人,他驚恐萬分。

“王天逸先在牢里的鐵欞上撞破了他的頭,又把他投出牢外,砸碎了桌子,此時受了重創的他委頓的坐在墻邊地上………”凌寒鉤輕輕說道。

伴隨著凌寒鉤的輕言細語,宋影一手握住長劍,一手重新扼住了李師兄的脖子,把他從地上拉起了半身,把背推到石墻上,在李師兄因為窒息和恐懼而劇烈的掙扎,他望著這些可怕的陌生人,鼻涕眼淚橫流。

“隨后王天逸搶了他的劍,從正面,一劍刺死了他。”

宋影一劍穿心。

凌寒鉤走到了另外一個人旁邊,他還昏在地上。

“另一個同門原本在外邊,聽到聲音后跑回小屋,但王天逸從黑暗中猝起偷襲,他來不及反應,頭臉挨了幾拳,當胸被劈了一劍,但他卻沒有死亡…”

宋影一劍朝另外一個胸口劈了過去。

被暗組成員摁住,在昏迷中胸口被劃了大口子,痛的突然驚醒過來,但他絲毫動彈不得,只能四肢劇烈抖動起來。

“……他自知不敵,就轉身朝屋門逃去,不想王天逸絲毫不念同門情義,在背后仍然痛下殺手,……”

另一個弟子眨眼間就被在地上拉了起來,讓他面朝門而立,沒有等血染前襟的他踩穩地面,

“可憐的人……從背后,被同門刺死。”

宋影把長劍干凈利落的送進了他的后心。

這個青城弟子的尸體被仔細的擺在了地上,他的臉朝著門的方向,手前伸,好像還在爬行,只是眼睛大開著不肯閉上,他死不瞑目。

宋影從自己頭上揪下幾根頭發,纏繞在那弟子的手指上,他不僅是個良醫,在驗尸方面他也是個非常有經驗的專家,因此他同樣是制造尸體假象的專家。

凌寒鉤心里知道這次行動失敗了。

但一個合格的指揮官必須盡一切努力讓局勢對自己有利。

對王天逸而言,不管他是被主導還是被裹脅,反正他從師門逃獄了,青城有理由追殺他,而且從情報來看,就算他乖乖的躲在牢里,韋氏父子也一定會讓他死,殺不殺看守都一個結果,被抓住只有死路一條。

所以現在對凌寒鉤而言,有利就是胡不斬萬一被青城所擒可以活著,他們還是有一線機會得到兇僧這個人才的。

那么不妨就讓王天逸承擔一切好了,他已經債多不壓身了。

死人手里揪著的頭發很可能就是和殺人者搏斗時候留下的——而胡不斬是沒有這么長的頭發的,這樣的頭發只能是留著發髻的男子留下的,只可能是王天逸的——他不僅從師門脫逃,而且殘忍的殺害了同門,更裹脅江湖要犯一起出逃——這是任何幫派都無法容忍的彌天大罪!

他罪無可赦!

撤離——凌寒鉤突入夜風中,正想發信號,突然一個“哨卡”發出了信號,他有發現了!

=================

王天逸領著胡不斬從青城派的高墻邊折了回來,這一夜那邊掛著的燈籠照亮的墻壁,哨塔上的弟子的說笑聲已經說明從墻上翻出去是不可能的了。

在黑影里,他們溜進了離墻不遠的茅廁。

胡不斬一進去就捏住了鼻子,只見里面幾個蹲坑上鋪著石板,地上橫流著黃綠相間的液體,地面上用大小不一的青瓦擺出了一條路來。

一個污穢不堪的茅廁。

“掀開石板,從下面的水道中走!這是唯一的生路了!”王天逸說道。

原來這個茅廁是給戊組弟子和一眾雜役用的,這些人用的東西沒有人當真會用心,因此非常的簡陋。

當時戊組弟子等人寢室周圍并無廁所,一眾人就隨地方便,恰巧一日掌門巡視,十分惱怒,命人起了這個廁所,此地在青城的偏遠角上,運輸污物十分不便,索性在山間小溪的水道上面蓋了這個廁所,就利用水力沖出污物,而小溪的水道被木板和土蓋了起來,成了一條小小的地下河,從地面下面流出圍墻,直到青城圍墻外邊的山坡上才又成了明流,當年王天逸還參加過修建,因此知道。

逃生的渴望和污穢骯臟比起來算得了什么?

王天逸一個箭步沖到了最靠墻的一個蹲坑,一把掀起上面用來踩腳的石板,接著俯身鉆進了糞坑。

水流沒到腳脖,腳底是粘呼呼的臭泥,雖然有水沖著,糞坑里還是臭得可怕,里面的味道沖進鼻子就好像一口悶掉了一壇子的燒刀子,燒的腦仁霍霍做疼。

這些王天逸根本無暇在乎,他只是屏住了呼吸。

糞坑里水流的聲音很大,對他而言不啻是天籟之音,那代表著生。

空間并不大,他直不起身子,就躬著腰在那里摸索,他摸的是對著圍墻方向的石壁,這里就是茅廁的地基的一邊,是用石頭壘的,下面開了一個狗洞大小的洞口,水流就從這里流過。

手摸上的石壁上是粘滑的,手一用力就好像捅進了一塊年糕,而蚊子和不知名的蠕動粘蟲附滿了這濕滑的墻壁,讓按上去的手心麻嗦嗦的。

不過那洞口被上面墻壁的重量壓得已經傾斜變形了,王天逸也鉆不進這么小的洞,“呀!”王天逸悶悶的哼著,手指勒緊了洞口的大石塊,狠命的往外拉。

那石塊被上面的重量壓住了,簡直重如泰山,王天逸死命的躬腰拉著那要命的石頭,他的身體幾乎折在了一起,發髻和額頭不停擦撞著污穢骯臟的石壁,而屁股都坐進了臭水里,靴子在水下努力蹬著粘呼呼的水底臭泥,沒過多少時間,他手心里好像被鐵鞭子抽過了,疼的好像不是自己的手了,冷汗和熱汗一起橫流,把腦門上蚊子蠕蟲的尸體沖到了脖子里,而石頭僅僅松動了一下。

“我來!”在上面望風的胡不斬脫了上衣橫纏在腰里,一樣低頭往糞坑里鉆來。

只可惜他的身材實在魁梧,那蹲坑的寬度王天逸可以努力的鉆進來,但胡不斬不行,王天逸十指握住了石板下面的潮濕骯臟的磚塊,一塊一塊的生生往外抽,等抽到他十指鮮血淋漓的時候,胡不斬終于頭朝下堪堪的擠了進來,王天逸已經幾乎把那個蹲坑拆了一半。

胡不斬讓王天逸退后,自己接替了王天逸的位置,拼命的拉著那塊石頭。畢竟是天生神力,石塊終于抽了出來。

手心流血的胡不斬靜靜的扭身把那石塊傳給事后的王天逸,讓他靜悄悄的把那石塊撂在水里,接著王天逸又擠近了那洞口——現在那洞口已經大了不少,只是還不可能讓成年人過去。

沒有發出任何聲音,在洞口前面,王天逸輕輕的跪了下去,膝蓋緩緩的插入平緩的水面下,接著緊緊的陷入了河底粘稠骯臟的泥里。

他深深吸了一口氣,朝水面俯下身去,十指如鉤深深的插進洞口下面的淤泥里,然后又慢慢的收攏起手臂,兩手如笊籬一般摟起了臭泥下的石塊,緩緩的扒到自己身后,不想發出什么大的聲響。

他在挖深河床。

既然你無法改變高度,那你只能拓展深度,這樣,你才可能有空間。

雙方沒有說一句話,沒有打一個手勢,但雙方對對方的想法都是了然如心,死亡的陰影擰成了一條線,將兩個殺場精英捆的如同一人,配合的天衣無縫。看了看王天逸,他背后的胡不斬發出了聲音,他在爬上去,必須得有人望風。

但他只露出了半個頭就突然滑了下來,一把把王天逸提了起來,王天逸臉上的驚異還沒消去,就被恐懼凍成了煞白。

有人進來了!而且打著燈籠!

本來上面胡不斬望風,但為了那要命的石塊,兩人都下來了,在水流的聲音中,實在難以捕捉上面的動靜,胡不斬一露頭,對方桔黃色的燈火已經照亮了這茅廁的地面!

躬身在這骯臟腥臭的糞坑里,而上面來了人,兩人真的只能聽天由命了,希望那人只是小解,并沒發現有異。

王天逸和胡不斬一左一右的靠在了墻上,他們中間的上方就是被他們拆了一半的蹲坑,那上面正漫下一片桔黃的微光來。

“咦?”一聲驚呼從地面上傳了下來,那人看見了做為墊腳的青石板被扳了起來,斜靠在墻壁上,而這個蹲坑一邊的磚被拆了一半。

王天逸兩人還沒來得及反應,頭頂上就出現了一個亮晃晃的燈籠,在黑暗中驟然被這亮物一晃,兩人都是胸口一滯,好似成了怕光的林中野獸,本能的發出一聲恐怖的低吼。

因為亮光會要野獸的命。

王天逸抬頭朝上看去,和上面那人同時呆若木雞,都驚呆了。

來得不是別人,卻是張川秀。

“你…你….你….你…”張川秀好似看見了鬼一樣的,他盯著糞坑中那滿面污穢的臉,一連說了四個“你”。

但王天逸豎起了手指放在嘴邊,“噓”了一聲,神態肅然,好像正在玩做迷藏的小孩對一個大喊大叫的伙伴做的那樣,不該出現在這里的是你,而不是我。

你應該安靜。

于是張川秀呆住了,他腦子里一片空白,宛如在夢里。

在應付這突發情況時候,他怎么能比刀尖上打過滾的王天逸反應更快。

張川秀不動了,眼皮都不眨了,但王天逸和胡不斬卻都在動,心動。

王天逸已經盯住了張川秀站在上面的腳,他微微掃了對面的胡不斬一眼,那邊傳來了可怕的壓力,那是胡不斬,王天逸已經感覺到他對自己的懷疑,他的殺氣在死亡的巨大壓力下被壓得如同噴泉一般爆發了出來,王天逸直覺感到兇僧想一掌打死自己,然后沖上去打死張川秀,至于剩下的,他不管了!就來個拼死一戰好了,他現在就如同絕望的野獸。

對面的兇僧隱藏在黑影里,看不見他的表情和臉,但王天逸仍舊感到兩人的目光如實質一般糾纏在一起,交換了信息。

轉瞬間王天逸的心里出現了:恐懼——對胡不斬的恐懼,這是本能,他簡直是一頭殺戮野獸;判斷——兇僧之所以和自己一起,是因為彼此需要對方的力量,在青城附近,他就像一頭迷途的兇虎,需要指引,但只要指引的自己起不到作用,那么他馬上就會吞噬掉自己;不僅如此,就像雜耍師進入虎籠,只要你氣勢壓不過這兇獸,他馬上就會吃了你!而要壓過他,不僅必須毫不懼他,好像自己時刻都能殺死他,掌握他的生死,而且必須給他絕對的信心——我!只有我!只有我能夠給你安全!

這些念頭并不是清晰的出現的,他們模模糊糊的如螢火一般轉瞬即逝,但他們給了王天逸感覺,這感覺就像讓他看一眼名畫,他說不出畫的任何具體細節,卻感覺到了全貌。所以王天逸眼珠微微的轉了轉,他轉的方向正是張川秀的腳,這是“征詢”,馬上他清楚的感覺到對方的眼珠跟著他轉了轉,接著就轉了回來,里面傳遞了“肯定”。

王天逸清楚的感覺到原本對著自己的氣勢,陡地轉向了上面。

他們要趁張川秀不備,同時出擊,一把把張川秀也拉下來——必須讓他閉嘴!

“你…你你逃出來了?”上面的張川秀手伸進了嘴里,猛力的拉著自己下巴,也許他怕自己把舌頭咬掉。

“川秀,我…”王天逸輕聲在下面說道,他的手臂開始微微的朝上曲起,手指上滴著血,他現在卻很感謝這疼痛,他的手掌因為挖掘已經麻木了,但疼痛的分布讓他感覺到了手掌的位置和形狀,就像蒙著眼睛的劍客靠聲音感覺目標。

他正等待著機會的出現——把他拉下來!用最快的速度!快的讓他聲音都發不出!拉下來就搶先打昏他,捆起來!不然胡不斬會直接殺掉他!

對面的胡不斬已經微微曲起了手臂,巨大的身體緩緩的朝右上轉動——發動進攻的前奏已經完成。

但此刻奇變突起,三個人突然同時愣在了這茅廁里,好似三個泥塑,外邊又傳來的聲音。

巨大而嘈雜的聲音。

“師兄,我去方便一下!”

“我也去!”

“一起,一起!”

“快點啊,馬上要回去了!”

…………….

巡夜隊!

王天逸頭上的冷汗唰的一聲遍布了整個腦袋,頭發茬全豎了起來。

上面的張川秀也愣住了,感覺好像小偷被堵在了別人家,頭腦一邊空白。

“川秀,救我一命!”王天逸放棄了所有出手的打算,他現在唯一的能做的就是求老天爺,而現在他能靠的老天爺只有面前這平庸的師兄。

張川秀茫然的向王天逸看去。

他沒有他堅硬,他沒有他銳利,他沒有他灼熱,……他比他平庸太多了,但此刻他卻是唯一能幫他的人。

天地好像在兩個人的對視中停止了轉動。

====================

巡夜隊的弟子們鬧著進了這茅廁,一進就進來了七八個,這小小茅廁幾乎站滿了人,他們一邊舒服的站著發泄,一邊聊著天,這里好像成了一個喧鬧的宴會。

“你說教官們吃飽了撐的?非得今天巡視這么久!睡都睡都不好。”

“這塊地方平常沒人管,今天怎么巡這里?是不是昨天喝多了或者氣糊涂了?”

……….

那排蹲坑當然也站滿了弟子,放水中,一個弟子扭頭朝邊上看去,只見旁邊那個人蹲在最靠墻的蹲坑上,手里提著一個滅了火的燈籠,一聲不吭的蹲著。

“這是誰啊?”那弟子笑著問道。

“…我。”那人靜了片刻才說道。

一個正在系腰帶的弟子伸頭一看,笑道:“哎呀,是戊組張川秀大哥啊。”

一聽是張川秀,所有人都頓了一下,這小小的地方突然鴉雀無聲,接著又響了起來:

“張大哥,你也親自上廁所啊,改天我請你喝酒,一定賞光…我是甲組的王丙甲…”

“張大哥,聽說你和趙乾捷師弟關系很好,以后多照應小弟啊。”

“以后出了江湖,還得求張大哥照應啊……”

“張大哥,是不是以后去華山高就?趙師兄肯定給你鋪好路了,羨慕啊……”

……

張川秀蹲在黑影里,低著頭,鼻子里偶爾哼兩聲表示答應,蹲坑兩邊的白色的青石板泛著夜光,他踩在上面的腳在微微發抖。

張川秀的腳發抖是他自己的事,王天逸和胡不斬的手絕對紋絲不動。

之所以這樣說,是因為張川秀腳下的兩塊青石板是王天逸和胡不斬一左一右用手托住的。

石板下面的根基已經被拆了,石板如何還能放在原來的位置?只能靠手托住!

就這樣,站在黑暗的糞坑中,王天逸和胡不斬一人托住了一片,隔著薄薄的石板,就是張川秀因為恐懼發抖的腳。

他被下面兩人懸空托著。

隔壁的蹲坑中打下一串亮晶晶的水流,在離胡不斬的背部不過一寸的地方落進水流中。

在水花飛濺的聲音中,胡不斬和王天逸對視著,伸上去的手都沒有一絲一毫的抖動,比石柱還穩,胡不斬看著王天逸絲毫不亂的行動非常滿意,而王天逸卻是冷笑,是對自己面對胡不斬這件事的冷笑——自己好像在面對一頭猛虎,而上面是群狼,這可不是鬧著玩的。

除去托石板的一只手,兩人另一只手里都緊緊握住一把劍身,在那群人進來時候,王天逸給了胡不斬一把劍——現在已經是生死交關的時候了,隨時可能被發現,隨時可能搏命死戰,隨時可能戰死青城,和死亡相比,戒心已經是無關痛癢的東西了。

人群退走了,他們中誰也沒有發現張川秀大哥根本沒褪褲子。

好像蹲著方便卻沒有褪褲子——來不及也沒想到——張川秀的腦子幾乎是轉不了圈了,如此緊急,以致于他沒有時間想三想四,他幫了他們兩個。

聽著上面的人群散去,王天逸看著上面還在發抖的黑影,他說道:“川秀,謝….”

沒等他說完,上面丟下一串東西來,王天逸接住一看,卻是穿在一起的十五枚銅錢,上面的人急急說道:“我沒帶錢,就這么點。”

王天逸心下感激,好像有人在擠壓著眼睛,他眼睛濕潤了。

上面的張川秀猛然朝前站起,兩腳踩進了泥濘的地上,他背朝蹲坑站在那里,低低的說著,語調著急的好像著了火,整個人好像中了魔,他說道:“我什么都不知道,我什么都沒看見,我什么都沒做,我從現在起,根本不認識你,從來不認識你,以前現在將來我從來都不認識你……”

魔障般的反復呢喃中,張川秀磕磕撞撞的逃也似的跑出了這茅廁。

“川秀,謝謝。”王天逸眼睛濕潤了,他狠狠的抽了抽鼻子,把眼淚憋了回去,朝上面一指,然后啪的一聲又跪進了水里,剛勁有力的扒著水下的石頭,好像再也感覺不到疼痛。

非常快。

等胡不斬把兩邊石板放在再次壘好的磚上,王天逸已經扒開了足夠大的口子。

他狠狠的抽了一口氣,面朝下浸進骯臟的水流里,匍匐著鉆過了那洞口,胡不斬就跟在身后鉆了過來。

前行三丈就是出口。

======================

一個哨卡發現了驚惶失措的張川秀,接著他聽見黑漆漆的蹲坑下面居然有大魚翻滾的聲音。

蹲坑里面的水流里傳來了撲打的聲音和在泥里爬行的聲音,凌寒鉤收回了耳朵,這個時候哨卡傳來警報,韋氏父子領著大量的人過來了。

“讓我們送他們一程。”凌寒鉤微微一笑。

“你,去南邊放火,你,去東南方向放火。記住,你的放火點要和丁家院子以及青城牢獄連成一線,你的放火點則要在青城大門和小屋之間。”凌寒鉤命令道,他要造成兩人向丁家和大門方向逃竄的假象,以吸引青城戰力到相反方向,方便兩人逃離。

當長樂幫的高手在禁閉室附近的小樹林里,像魚一般在黑暗中撤離的時候,他們聽到小屋方向傳來韋希沖一聲撕心裂肺的慘叫:“蒼天啊!”

是夜,人死,囚逃,火起。

青城大亂。

“搞什么搞?!還讓睡覺嗎?!”身著睡衫的凌寒鉤站在自己院子門前,他睡眼惺忪的大聲抱怨著。

他面前的路上全副武裝的青城弟子在路上跑來跑去,顯得人心惶惶,衣冠不整的弟子則提著水桶去救火,一群狐疑滿腹的賓客在看熱鬧,和他一樣。
wlt61028 發表於 2012-6-22 13:44
卷五 榮譽之路 第二十七節 地獄火(三)

整個青州城都聽到了青城山上迴盪的警鐘,號火照亮了青城山。

山上,青城所有武裝弟子傾巢而出。

山下,鏢局、木商行、銀鋪、客棧等所有青城下屬聞風行動。

  搜捕一直持續到第二天正午。

山下交通要道、山上築舍全部被翻了個個。

  但一無所獲。

“什麼?!沒有找到?他會飛不成?!!!!”拍案而起,氣得渾身哆嗦的韋希沖睜大了​​眼睛,眼裡因憤怒和勞累佈滿了血絲,看起來好似怒火要從這對瞳仁里衝出來,所有人都屏息凝氣的低下了頭,等待掌門的雷霆一般的怒吼。

面前以他兒子為首的一眾武師一起低下了頭。

但低頭等了良久,頭上面卻寂然無聲,大廳裡竟靜的掉根針都可以聽到,眾人抬頭一看,無不大吃一驚,只見韋希沖一手摁在胸口上,一手指著橫梁,渾身在微微晃動,眼珠仍然是通紅,但已經沒有了靈氣,動也不動的朝上看著,整個人如同痴了。

“爹!”韋全英一個箭步衝上前抱住了他。

兒子輕輕一觸,韋希衝就如同一棵被蟲子蝕空了心的大樹轟然倒地,倒在兒子的臂彎裡,吐出一口又一口的鮮血。

“爹啊!”韋全英的慘叫迴響在大廳裡。

迎客廳裡面坐滿了滿臉興奮的江湖人士,每個人都興高采烈的議論著什麼。

凌寒鉤吃了午飯,大步踏進裡面,找了個座位坐下,向旁邊的一人問道:“劉掌門,昨晚怎麼回事?”

“你還不知道?!!!!”一聽來了個不知道的,周圍的人馬上圍了過來,好像一群禿鷹看見了死屍,每個人都急不可耐的活動舌頭,想從對方的驚異中獲得洞房花燭夜一般的快感。

“我原來就打算今天走,上午一直在收拾行禮,在青城買了不少土特產還有家具,得指揮下人裝車,忙的不可開交,什麼事?”凌寒鉤一臉茫然的問道。

“我告訴你啊,這可是秘密…….”老劉滿臉神秘的湊過頭來。

可惜他還演完,旁邊的人已經七嘴八舌的說開了:“凌會長啊,你不知道青城出了大事了!”

“大事?昨晚青城教官搜查了我的院子,不是說有大盜行竊嗎?”凌寒鉤一臉茫然。

  “哈哈,大事能明說嗎?”

“沒錯沒錯,十分十分罕見的大事啊。”

凌寒鉤周圍圍滿了人,人人臉上都掛著“這次沒白來”的舒服笑容,就好像看了一齣物有所值的好戲。

“昨晚,青城那個弟子,王天逸,就是在切磋比武中打傷華山蔣丹的那個傢伙,趁著夜黑風高,殺了兩個看守他的同門,逃出了青城!還順路燒了房子!聽說還帶走了凶僧胡不斬!”

“啥?!!!”凌寒鉤難以置信的睜大了眼睛,大叫道:“還有這種事?!”

看到凌寒鉤這樣的表情,周圍的人臉上的肉都抽抽了,人人都合不攏嘴了,大家滿意極了。

“剛才我去瞧那小屋了,驗屍的仵作剛看完了,”一個人急急的接著說道:“他根據小屋裡的痕跡和屍體的形態,判斷是那個王天逸把自己的同門誘開了門,先在鐵櫺子上撞暈了他,搶了劍捅死了他,然後另一個同門當胸被劈了一劍,估計轉身想跑,被從背後捅死了!對同門下手如此狠毒,真乃禽獸也!….”

“禽獸啊!”一群人頻頻點頭附和

“這這這也太匪夷所思了吧?”凌寒鉤嘴巴都合不上了,他不相信的問道:“那仵作可信嗎?你說胡不斬殺了看守帶走了他,我還能信…….”

“凌會長啊!”凌寒鉤還沒說完就被背後一聲大喝打斷了,聲音如此之大嚇得他不輕,背後那人擠到他面前急急的說道:“凌會長我告訴你你錯了胡不斬的牢裡沒有一點打鬥痕跡血跡是王天逸那裡開始的我親自去看了以我二十年的江湖經驗我以性命擔保是王天逸做的,而且那仵作也是這麼看的,他做驗屍這一行有二十年了,經驗豐富到了極點了,怎麼會錯!哈哈….哈哈…哈哈”

怕別人打斷自己,那人一口氣說完也憋得大口喘氣,卻得意的笑著喘,凌寒鉤呆若木雞般低頭稱是,嘴里道:“這弟子也太狠毒了吧?我混了幾十年江湖卻也第一次看到這種事情。”

心裡卻笑:宋影年紀輕輕就能成為鷹級別的指揮官,他靠的可不是武功,他製造和鑑別過的屍體恐怕比這仵作三輩子見過的都多,論經驗誰能和宋影這行家比?他做出的假相,別人怎能看得出破綻?

“而且那王天逸不僅心狠手辣,竟然也是狡猾之極,據說發現屍體的時候,屍體還溫著呢,血都沒凝固,就這麼點空,不僅點了兩處房子,還帶著胡不斬走了個無影無踪,青城幾乎把整個山都翻過來了,山下也遍布哨卡,就是找不到!”

“韋希沖一怒之下,強強的搜了丁家住的院子,卻一無所獲,讓丁家非常的不高興,加上岳中巔差點跟他翻臉,還有江湖要犯也跑了,老韋這次真是栽到家了!”

“瞧這大壽辦的!前幾天老韋還和我吹,說是慕容世家和丁家還有武當都來了,還說別人都逮不到的胡不斬他們逮到了,說他有福,這是樂極生悲啊!我去瞧了老韋,病的不輕啊,氣如游絲,聽說被氣的吐血,差點就不行了……”一個賓客說道。

“我正猶豫走不走,我和青城關係不錯,弄不好過兩天還得再來……”另一個人藉口道。

“走吧!你也別咒老韋了,莫非你還真想呆在這裡等他的葬禮不成?我先上路了。”剛才的人笑罵道。

“別著急,”有人笑著拉住了他,“青城恐怕還要讓我們幫忙呢。等小韋來了再走不遲。”

  “幫什麼忙?”

  “通緝那王天逸唄。”

“不錯,此人真是罪不可赦,這是二十年里江湖出過的最惡毒的弟子。”

“不久,這個人就會名滿江湖了,不過卻是惡名昭著。”

“瞧瞧屋裡這些江湖大豪,現在他已經名滿江湖了,不過我關心的是小韋肯開出多少花紅懸賞,不就是一個沒出山的青城弟子嗎?要是跑到我的地盤上,說不定喜事到我家呢!嘿嘿。”

此話一出,滿屋子的喧鬧眨眼間無影無踪,人人都是眼睛一亮,都低頭盤算起來。

凌寒鉤探了探風聲,心滿意足的朝自己住處走去,院門口正有三輛馬車停著,馭手虛揚著韁繩,一副蓄勢待發的樣子。

這個時候,一個手下跟了上來,把一張紙交給了他,他展開看了看,得意的一笑,把那張紙遞進了一輛馬車的車窗,低聲說道:“宋影,王天逸家的地址。”

“駕!”三輛馬車同時啟動,帶著暗組的精英高手隆隆駛離青城。

  那本來是最不可能的一個方向。

王天逸他們是從後山的排污小溪溜掉的,加上那個地方那天防禦森嚴,而王天逸他們走得非常隱蔽,絲毫沒有驚動警衛,青城哪裡會想他們能從那個方向走? !怎麼敢從那個方向走? !怎樣從那個方向走? !

他們只顧著搜索門派裡面和山前山下的交通要道,南轅北轍,怎能找到人? !

但長樂幫的人知道,已經有追踪高手當晚就追了出去,不過當時青城到處刀光劍影燈火通明,他們只能從正門離開,這樣要繞很大一個圈子,凌寒鉤擔心追不到他們,和宋影商討了一夜,天還沒亮就去讓掮客去請張五魁查王天逸家的地址,這很可能是他們的一個落腳點。

所以現在宋影已經帶著人趕過去了,去找讓他們垂涎已久的長兵器好手胡不斬,而且說不定還能買一送一,凌寒鉤對王天逸逃脫青城非常的欣賞,幹得實在非常乾淨利落。

“會長,張五魁通過那掮客試探我們。”手下禀告說。

“哦?”凌寒鉤說道:“這地址也是向他買的吧?他想知道那掮客背後是什麼人?”

“不是。可能我們對胡不斬和慕容秋水的事情感興趣,他看出我們來勢不小了,青城可能派他去捉王天逸和胡不斬,他說想請掮客給他算算命,該不該去?”

凌寒鉤一笑,“他倒是聰明人,能買到情報的人都值錢的很,轉告他”他看了看那三輛車的背影,轉頭悄悄說道:“風高水深,不利出行。”

想和讓江湖聞風喪膽的長樂暗組搶食,就有被撕成粉末的危險。

夜色已深。

“掌門啊!您可不要嚇我啊,您要有個三長兩短,我們可怎麼辦啊?嗚嗚!”張五魁跪在韋希沖的病床前,牢牢的握住了韋希沖無力伸出的手,把額頭磕在上面痛哭流涕。

張五魁十分悲慟,旁邊伺候的人都被感染了,人人眼圈紅紅的,韋希沖有氣無力的躺在床上,臉上已經失去了紅色的光澤,歲月的痕跡在這個時候從他皮膚裡爬了出來,讓他的臉呈現出一種死紅的顏色,他茫然的聽著張五魁的哭聲,一邊喃喃的說道:“銀子也沒了,生意也難做了,丁家也得罪了,這畜生也跑了,我的臉也丟盡了……”

“父親。”韋全英咬著牙悄悄的進來了,他的臉扭曲著,低頭看著床腿好像要把它嚼碎。

剛才他出去聽鏢局搜路鏢師的匯報了,一看這模樣就知道又是毫無收穫,他猶豫著要不要把壞消息告訴父親。

但韋希衝已經被氣壞了,茫然的看著屋頂,好像根本沒注意兒子的困窘。

“五魁,你出來。”韋全英把張五魁叫了出去。

張五魁一瘸一拐的跟在怒氣勃勃的韋全英身後到了大廳,裡面已經坐滿了青城的武師。

“五魁,你的腿怎麼了?”韋全英問道。

“剛才帶人從山下搜索回來,急著來看掌門的病情,結果墜馬了……”張五魁一邊低頭擦拭眼淚,一邊說道,從他走路的姿勢來看,傷勢實在不輕。

  “怎麼樣,郎中怎麼說?”

“沒什麼大礙,只是騎不了馬了,”張五魁突然咬牙切齒的抬起頭說道:“全英你放心,就算腿斷了,我爬也要把那畜生擒住!”

韋全英臉上一陣失望,他長嘆一聲,叫道:“真是禍不單行啊!”

“怎麼?全英你要我做什麼?!”張五魁疑惑的說道。

“昨夜發現屍體的時候,身體還是溫的,我領著一群人順著火起的方向拼命打馬從山頂一直跑到山下,五魁你帶著弟子搜遍了青城,爹爹甚至搜了所有賓客住的院子,還和丁家起了爭執,唉,可是什麼都沒找到,他能飛不成?!”韋全英又是一聲嘆息“那畜生必然逃出了此片區域,我想來想去,只有去捉拿他父母!本來你是青城最得力的下屬,想讓你和我一起去,但是你這樣想來也去不了了!”

“我能去!您看看,我能走能跳!”張五魁瞋目大呼,他大步向前踏去,但馬上一個踉蹌摔在了地上,周圍高手對身體都是瞭如指掌的,一見他這模樣就知道不是裝出來的,況且他墜馬的時候很多人都眼睜睜的看著呢,都知道他腿上必然受了嚴重的傷。

一群武師慌不迭的一擁而上,把他半扶半抱的扶了起來,張五魁兀自大呼:“放開我!掌門待我恩重如山,我一定要去,我要生啖王天逸之肉!放開我!”

韋全英眼睛濕潤了,他喃喃道:“要是人人都像五魁你一樣,我和爹爹該多好…….”



車隊在朝著京城前進,官道上形形色色的江湖人士來來往往,有青城的,也有其他不知名門派的,差別是青城的人咬牙切齒,一副被鳥屎拉在頭上的神色;而其他門派的則是滿臉喜色,眼光四處亂掃,一副聽說路上有人丟了銀子的神情。

他們的目的只有一個,抓住王天逸和胡不斬。

胡不斬本來腦袋就異常的值錢,而“後起之秀”的王天逸雖然不如他多,但韋全英也開出了兩千兩銀子的大價錢,這價錢和王天逸的身份實力比起來,實在比捉拿武功卓越的胡不斬合算多了。

丁玉展放下車廂的綢緞窗簾,把目光轉向了對面坐著的姐姐和姐夫,他沉聲道:“那晚我也去青城監牢了,目的就是救王天逸。我去的時候,他們已經走了,但青城的看守都還活著,只是昏過去了。王天逸他沒殺人,有人栽贓!”

丁曉俠沒說話,抬起頭來只是笑了笑,又埋頭繼續看面前一堆信箋和報告。

楊昆微微合上眼皮,緩緩說道:“殺,還是,沒殺,有區別嗎?”

丁玉展怒視楊昆良久,但對方只是毫不在乎的淡淡一笑,丁玉展心中鬱悶難解,一聲怒吼中,一拳打在了車廂上,重重的嘆了口氣,心裡念道:“天逸,你究竟去了哪裡?”

王天逸和胡不斬爬出了排污的出口,呼吸到清冽的山風,看到頭頂璀璨的星空,兩個人同時痴了。

然後他們對望一眼,眼裡都是掩飾不住死裡逃生的喜悅,兩人向山下狂奔而去。

從後山下山本來是很難的事情,因為地勢陡急,就算是對習武的高手來說狂奔下山也是危險的事情。

但那個時候,兩個人心裡被滿心的喜悅灌滿,背上好像插上了雙翼,如同飛一般在崎嶇的山路上向山腳衝去。

由跑到滾,又由滾到跑,由跑又到滾,又由滾到跑。荊棘、碎石好像只是微不足道的塵土,讓他們輕輕的就揮到了身後,內力好像用之不竭、肌肉好像再也不知道疲倦,速度超越了山風,讓衣襟被山風緊緊裹在了身上。

  眨眼間,青城就被甩在了身後。

“王天逸,你有何打算?不如跟我投奔沈家吧。”胡不斬在山泉里洗淨了身體和衣服,對王天逸說道。

王天逸懶懶的坐在山泉里,他呆呆的看著頭頂的星光,過了一會,才收回目光來,緩緩的問道:“為何投奔沈家?”

“你做了這樣的事情,肯定會被青城通緝,你一個無依無靠的青城弟子能怎麼辦?”胡不斬冷笑道:“他們會碾碎了你!還是…..”

王天逸一笑,問道:“我是問你為何想去沈家?”

胡不斬瞪大了牛眼,怔了一下“你難道不知道,江湖七雄中唯一沒有通緝我的就是沈家?而且他們一直有收留為中原武林所不容的高手的傳統,我逃出江南,一路北上就是為了投靠沈放,中原武林已經人人為我死敵,只有沈家才可保的我安全。”

王天逸嘆了口氣,看定了胡不斬,慘笑一聲道:“可記得我們如何相識?”

“哦,呵呵,我要宰了那一家,你和那幫鏢師卻橫地裡竄了出來壞了我的好事…”

“我到了這個份上,也沒必要隱瞞什麼了,是什麼樣的人能讓我和你還有其他那麼多人豁出性命來廝殺?”王天逸無奈的嘆口氣,說道:“那小姐就是沈放的千金。”

胡不斬如被五雷轟頂,光頭上頃刻間就佈滿了冷汗,張大了嘴巴卻吃吃說不出話來。

王天逸看他這個樣子,低下了頭無聲的嘆了口氣,沒料想氣還沒嘆完,就被一聲炸雷般的怒吼震的渾身一抖。

只見胡不斬戟指朝天,眼瞪得如同銅鈴,朝天大吼道:“賊老天!你耍洒家!早知如此,我定在江南力戰而死!何苦又受這麼多無謂煎熬? !”

王天逸冷笑道:“他聽不見的。不如節省力氣,我們還要逃命。”

如同發狂的野獸,一聽到聲音,胡不斬猛地轉過頭來,赤紅的眼珠死死盯住了坐在水里的王天逸,五指捏成了銅缽大的拳頭,咯咯作響,低沉的廝吼在他牆一般的胸膛裡來回撞擊,風中如同響起了翻滾的悶雷:“反正我已經窮途末路了!我先斃了你這直娘賊!”

王天逸一驚,在胡不斬如海潮一般對著自己洶洶撲來殺氣中,他想站起來,去拔那兩把插在泥中的長劍。

但他的身體只晃了晃,就又靠回了水中的山石——那樣一點用沒有,離凶僧距離如此之近,而且他的傷已經好了七成,想靠武功,自己絕無生理,只能被這發狂的野獸擊斃在荒郊野外。

此刻他不僅靠了回去,而且放鬆的倚在了上面,就像躺在最舒服的涼椅上,王天逸看起來就像在洗澡,他輕輕笑了起來,但越笑越大聲,一手摀住了肚子,另一隻手帶著水滴指住了胡不斬,好像面對的不是江湖上最危險的殺手,而是一個臉上長了兩個鼻子的可笑人。

胡不斬要發狂了,而王天逸好似瘋了。

  瘋病比狂病要厲害。

於是狂氣消退了,胡不斬的拳頭中間有了空隙,但他的眼睛仍然血紅。

王天逸嘲笑一般的笑著說道:“凶僧也怕死嗎?”


“直娘賊!誰怕了!”

王天逸臉上的笑容瞬間消逝的無影無踪,他的臉結上了一層寒霜,他的目光猛地死死的咬住了胡不斬的眼睛,眼珠一樣開始泛紅:“不怕死的人哪裡有什麼窮途末路?!大不了一個死!在乎的是直娘賊孫子!!”

  王天逸吼的胡不斬一滯。

一個手握鐵拳站在岸邊,一個看似閒適的躺臥山泉。

兩個人再無聲音,只有嗚咽的山風吹過他們身邊

但兩對目光卻激烈之極的絞殺在一起,但一個是重壓下的無序狂躁,一個是有備而來的視死如歸,胡不斬的氣勢被壓住了,面對對方那同樣危險的挑釁目光,胡不斬心裡泛起了一種無力的感覺,他大吼一聲,轉身重重一拳砸斷了旁邊的小樹,這才消了一點心中的躁悶。

看到胡不斬轉身斷樹,王天逸才長長的出了一口氣,這才發現自己心臟劇烈的跳動讓胸口的水珠跟著亂跳。

只有他自己知道,剛才因為緊張調動起來的氣血把他胸膛都要擠爆了。

就像面對一頭野獸,只要一個應對不好,凶僧和他之間馬上就會爆發一場血肉橫飛的搏鬥。

砸斷了小樹,胡不斬恨恨的低下頭,問道:“你倒認識沈家那群混帳,你打算投奔他們?”

“呵呵,”王天逸笑了起來:“我知道的太多了,他們沒來找我,我已經燒了高香了,你見過誰人送上門去求別人滅口?”

“那你打算去哪裡?我跟你一起走!”

聞聽此話,王天逸臉色陰暗下來,他牙齒來回磨了很久,那是因為對未知前途的恐懼,好久他開口道:“我必須馬上回家接我父母!然後去個沒有江湖的地方隱居起來!”

“唉,”胡不斬想了一會,嘆氣道:“我現在倒希望你是個孤兒了。”

“誰從石頭縫裡蹦出來的?”王天逸從水里一躍而起,穿起了衣服:“必須趕快!這周圍都是青城的地盤,到處是他們的產業和人手,慢了,我父母就危險了!”

“快不了,”胡不斬臉色鐵青道:“兔子不吃窩邊草,我們先得徒步走到離青城足夠遠的地方,才能開始搞馬匹什麼的。否則很快就被知道去向了。 ”



騎馬的話,石仞鎮離青城兩天路程。這是一個不大不小的鎮子,鎮如其名,出產石料,配上青城的木材,就可以做出精美的石木屏風賣往各地,因此商旅雖不多,但卻不斷。

但他們到石仞鎮的時候已經是第三天了,王天逸對自己生長的家鄉一石一木都瞭如指掌,他沒有著急進去鎮子,而是先和胡不斬在鎮邊的山上等到天黑。

在更夫敲二更的時候,王天逸和胡不斬溜走在月色打下的黑影裡,經過的屋舍既熟悉又陌生,王天逸有一種恍如隔世的感覺:半年前他還是一個無知但才有憧憬的戊組弟子,但六個月之後,他卻要像賊一樣在自己的家鄉偷偷穿行。

王天逸熟悉這裡的街巷就像熟悉自己的手指,他領著胡不斬揀最簡陋狹窄的街道前進,拐過下個路口就是目的地了,王天逸的腳步不由得慢了下來。

這是渴望馬上就要實現前的猶豫——又喜又怕。

不過即便離家這麼近,也不可進去,只能遠遠的看看,這讓王天逸非常傷感,離開父母那麼長時間了,卻只能在確認了無危險的情況下才能見面!

王天逸的一條腿已經跨出了黑暗的小巷,前面就是月光滿地的銀色大道,就在這時,路口的二層木樓上的窗戶吱吱呀呀的開了,王天逸和胡不斬同時縮了回來,背後貼住了牆,眼睛死盯住那地方。

一個頭從那窗口伸了出來,馬上被月光染成了銀色,那人左右看了看,輕輕的把窗戶開的大一些,然後又靜默無聲的縮進了窗口裡的黑暗裡。

王天逸背上如被塞進了一塊萬年寒冰,凍的後腦勺霍霍的跳——那人他真是再熟悉不過了,他就是甄仁才!

  昔日的老鄉和好友!

墜入了冰窟,甄仁才所在的房間是個酒樓,王天逸知道從那房間另一扇窗戶可以遠遠的看到自己家小院。

奉命守在那裡,打算守株待兔,但天氣太熱,於是在守候的房間裡把窗戶開的大一點。王天逸咬緊了嘴唇,拉著胡不斬從原路折回了黑暗裡。

很快,他見到了他的三舅,這裡是王天逸的家鄉,自然有的是血緣親戚,應該說鎮上每個人都沾親帶故的。

三舅一直對王天逸非常好,今天雖然他深夜來訪,但他們一家人還是黑著燈,拿來食物讓他們先吃飽。

但三舅的話卻天打雷劈般的擊傻了王天逸:“孩兒啊,你家遭難了!”

就在前天晚上,一把大火把王天逸家裡燒了個精光,火勢如此之猛,眨眼間就把三間屋子燒成白地,懷疑是被潑了油,完整的屍體都沒有剩下,只有被燒成了焦黑乾棒的殘骸……..

第二天一早,十幾個青城門人就大搖大擺的騎馬來了,為首的正是韋全英,他們包下了王天逸家旁邊的那家簡陋的客棧,還到處打聽王天逸的下落。

王天逸聽完之後,出人意料的是他沒有哭,只是好像有一種奇怪的力量壓的他身體往中間縮,骨頭發出不堪重負的咯咯聲,他臉上的眉毛抽搐般的上下跳動,眼睛越睜越大,眼珠上好像蒙了一層水霧。黑黑的瞳仁不停的放大縮小,手指牢牢的握住了身下椅子的把手。

“…….你知道我經營的屏風店,需要經常進貨,聽送貨的人說,現在渡口官道上到處是拿著刀槍的武林中人,看見少年郎或者是高大的壯漢就拿畫像對好一陣子…….是不是找你?你師門說你偷東西還殺人,我看著你長大,這是不可能的,你是老實的好孩子,你做不出來!是不是被人算計了……你父母的遺體我們幾個親戚幫著收了,但你們師門又生生抬走了,放回了你家院子,我們也不敢說什麼,他們都會武功,兇巴巴的…… .我也是經歷過世面的,你還是不要去拜父母了,等過一陣子,我們幫你發送了,逢年過節,我們幫你燒紙上香,”

“咔嚓!”王天逸把一隻木頭扶手扳了下來,他開口了,但一開口聲音已經嘶啞,彷彿喉嚨里卡了顆酸杏,哽咽的問道:“三舅,青城有多少人? !都什麼模樣?”

在石仞這個小地方,一次來了那麼多人自然是萬眾矚目的焦點和茶餘飯後議論的熱點,三舅把他聽說和見到的一五一十的告訴了王天逸:青城有十二個人住在客棧裡,韋全英坐鎮。其他三個人睡在王天逸家附近的酒樓的一個房間裡,輪流監視。

這些人裡面弟子佔了一多半,但還有幾個教官和鏢師。

  三舅說完了才發覺不妙。

“呀,你這孩子不要做傻事!青城有錢又有勢,你不是不知道!”三舅擦著眼淚說:“你是王家的獨苗,你趕緊遠走高飛吧。”

說著把一個碎花包裹放在了王天逸面前,說道:“我知道你如果回來,肯定要來找我,早就給你準備好了,這是一身衣服和五十兩銀子,你趕緊走吧!”

王天逸閉上了眼睛,他鐵青著臉想了一會,然後請三舅先出去一下。

等屋子裡只剩下他和胡不斬兩人,他面無表情的把那包裹推到了旁邊坐著的胡不斬面前。

“你?”胡不斬剛才聽了交通要道被封查,正在出神,猛不防被王天逸嚇了一跳。

王天逸對他一揮手,說道:“和尚,你我緣分盡了,這盤纏你拿著走吧。”

胡不斬歪了頭,仔細瞧了王天逸好一會,他是江湖高手,猜到了王天逸的想法,他說道:“對方人太多了,你毫無勝算。”

“青城禽獸殺我父母!此仇不共戴天!我現在也沒有逃離的把握,而且我父母被殺了,我也沒有逃離的心了!與其死在路上,不如死在仇人的屍體上!青城何等強大,我一個小弟子何日能報這不共戴天之仇?權衡之下,當做魚死網破之搏!我要行刺韋全英!死了也值了!”

“你,”胡不斬搖頭說道:“恐怕連他的衣角都碰不到,就被人刺成篩子了!”

“不見得!”王天逸露出了滿口的白牙,咬牙切齒的說道:“剛才聽三舅一說,來的人雖然多,但武功和我差不到哪裡去!而我在這里長大,每一條路、每一塊石頭我都熟悉!這裡我有流著同樣血的親戚,他們可以掩護我,給我吃的喝的,幫我打探消息!青城的禽獸有什麼?在石仞鎮,我是地頭蛇!強龍難壓地頭蛇,加上我抱著決死之心,青城一定會以血還血!”

胡不斬沒有說話,他坐在黑暗裡重重的嘆了口氣。

“和尚,我不連累你!你自己逃命去吧。”王天逸看胡不斬沒有動作,又說道:“現在就走!我給你畫個地圖,送你出鎮子。快點,越遲越危險。”

“危險?呔!”胡不斬拳頭突然捏得咔吧咔吧響,他低聲怒吼起來:“青城的算什麼東西!天殺的老天倒讓我被這些野狗逼得四處亂竄!”

說著,胡不斬山岳般的身體猛地站了起來,他吼道:“你說的對!你是地頭蛇!我與其曝屍野外,不如乾掉姓韋的!出口鳥氣!”

王天逸愣了,他在黑暗裡靜了良久,才說道:“你要和我一起?”

“給我找根僧棍來!找個機會幹掉那鳥廝!他不可能縮在窩裡不出來!”胡不斬大叫道,他的血因為要見血而沸騰了,語調裡毫無對死亡的恐懼,還竟然帶了些狂熱。

“如果我們一起行動,那就不用刺殺了,”王天逸冷笑起來,這聲音在流動的黑暗中好像夜梟的笑聲,哽咽的哭腔中帶著一股無情和決絕:“我們可以做更大的!”



第二天,王天逸和胡不斬睡了一個白天,傍晚起來的時候,天色已經暗了,夏季的大雨灌滿了天地間。

  一副乾坤飄搖的態勢。

王天逸看了看窗外,禱告道:“天助我也,但願此雨不要停!”

胡不斬在身後說道:“我想了想,你的計劃很不錯。但是若是在集合時候被圍攻,突圍時候誰殿後?”

王天逸扭頭看著胡不斬說道:“我。”

“這種情況下,殿後阻擊者恐無活路。”胡不斬緩緩的說道。

“我說了要死在仇敵的屍體上。”王天逸面無表情。

胡不斬咧起了嘴,他拍著王天逸的肩膀說道:“和你這樣的人做事真是痛快!”

油燈下,王天逸正給胡不斬在地圖上指點,那是他畫的石仞鎮地圖。

“…….這條街長十丈,盡頭是這個破了半邊門的土地廟,能記住嗎?”王天逸不放心的問道。

“你忘了我是做什麼的嗎?”胡不斬一聲笑:“你給了我地圖,又說了長度,那就夠了!就算我以前沒去過,打起來我也能像在自己家裡一般!”

  …………..

王天逸磨好了劍,把閃著雪亮寒光的長劍收回劍鞘。

“你最好還要一把匕首,”胡不斬還在研究地圖,他掂著一根鐵棒,這種武器比長劍容易找到多了。

  “匕首?”

“插在你靴子筒裡。在江湖中,匕首比劍要可怕的多,也可靠的多,這是最後的救命稻草。”胡不斬嘿嘿笑著解釋。

王天逸想起了丁家手下檢查靴子的情景,料想胡不斬所言不虛,不過三舅家裡只能找到一把削水果的類似匕首的刀子,王天逸小心的把它在靴子裡面固定好。

看著王天逸小心翼翼在屋裡走動來適應腳上增加的匕首重量,胡不斬一眼就看出這小子是第一次這麼做,他半真半假的哼了一聲,笑道:“前鋒,你可不要拖累我。”

王天逸報以一聲冷笑“這正是我想說的。”

兩人相視而笑,並肩作戰者之間的微笑。

裝備停當,夜色已深,是出發的時候了,王天逸朝他三舅一家恭恭敬敬的磕了九個頭,就和胡不斬一起走出了屋子。

就在他們面前,兩個人頭也不回的走入了黑暗的夜雨之中。

“老頭子,你怎麼不勸天逸呢?”舅母哭得鼻涕一把淚一把。

三舅擦了擦眼淚,嘆道:“怎麼勸?那孩子已經是江湖中人了……….”

 

  風雨飄搖。

青城包下來的客棧是個很簡陋的兩層小客棧,沒法子,小地方就得將就。

韋全英他們就睡在樓上樓下的六間房裡,客棧的伙計趴在桌子上睡著了,而兩個守夜的青城手下正坐在客棧小小的廳裡喝茶,一個是姓李的教官,一個就是那譚劍濤,因為覺得抓捕王天逸和胡不斬是件好差使,他搶著來了。

畢竟是人多勢眾對兩條喪家之犬嘛,逮住就是大功一件。

他們正對著大敞四開的客棧前門,一邊慶幸下雨涼快一點,一邊抱怨守夜的勞累。

門是不能關的,畢竟隨時都可能發生情況,因為如果聽到酒樓那邊報警,這邊得馬上行動,開著門不僅方便這邊的人衝過去,也方便他們觀察對著門的大路上的動靜。

“我上去拿個蒲扇。”譚劍濤說完,就施施然上了二樓。

剛上得二樓,就發覺有異,扭頭朝下一看,門口已經多​​了一個戴著斗笠的黑衣人。

渾身黑衣,滴水的斗笠遮住了半張臉,渾身散發著雨水的濕氣,腰間掛著的兩把長劍在這柔軟無骨的濕中又增加了幾分堅硬的鐵氣,這氣息撲了過來,小桌上的油燈搖擺不定,光影亂舞。

  黑色戰靴踏進了門檻。

“誰?”正面這黑衣人的李教官已經站了起來,雖然看起來像一個人,但自己背後有十一個青城高手,這種情況下他能出現?自投羅網?飛蛾投火?

在這詭異的氣氛中,李教官有點不能確定。

“呵呵。”黑衣人笑了起來,他手指往上一捅,斗笠抬了起來,露出了臉上那條赤紅如血的傷疤:“李教官,聽說你們找我,我就來了。 ” 本帖最後由 Nickice 於 2014-2-6 00:14 編輯

wlt61028 發表於 2012-6-22 13:45
卷五 榮譽之路 第二十八節地獄火(四)

事情總是太過突兀。

門外雨聲嗚咽,屋內鬼影般的燈火映照,那張傷痕累累的臉露出詭異微笑。

譚劍濤和李姓教官同時驚叫一聲,譚劍濤身不由己的往后退了一步,李教官同樣驚叫聲中后退一步,但他是教官,年紀大經驗也多,驚聲未絕,卻已經扭頭摸到了桌上的長劍。

“嗆啷”一聲,只是一聲長鳴,但三把劍卻在這一聲脆響之中同時躍出了自己的劍鞘,握在三只手中凌空飛斬而去。

李教官一劍在手,扭身回斬!有如鯉魚翻身!

王天逸雙劍齊出,猱身沖前!好似黑豹撲擊!

樓上的譚劍濤只見李教官的長劍在亂跳的豆油燈燈影中劃出了一條銀色白虹,直朝面前的敵人彎斬而去,而王天逸的雙劍則帶起了一條碎星光帶,有如兩條銀河奔騰而下,直直沖著那白虹撞去。

“當當!”三劍相格發出連珠炮般的兩聲響,李教官先打偏了兇猛而至的右手劍,然后又和王天逸的左手劍猛地硬碰硬的撞在一起,白虹和銀河倏忽而滅,化為劍間的火星四迸開來。

兩把劍同時頓住了去勢,同時在空中發著顫,而王天逸已經和李教官面面相對了。

左劍雖停,但王天逸豹子般的兇猛去勢卻毫無停頓的趨勢,李教官只覺一股潮濕的氣息撲面而來,王天逸來勢如此之快,他已經撲入了長劍攻擊的盲區!

距離之近,眼看雙方馬上就要撞在一起!

劍手需要距離,這是長劍攻擊的距離。

自己的長劍無法打擊對方,那么對方的長劍也一樣無法打擊自己。

因為對方也是劍手!

而且對方兩只手都拿著劍!

石光電火間,李教官就明白了局勢了,他根本不收右手劍,那樣根本來不及,而是真氣流轉,瞬間他的左拳已經朝著王天逸的面門呼嘯而去。

距離決定戰法,江湖戰斗法則之一!

盡管他從不把自己的真本事教人,但青城教官也不是等閑之輩,這個法則他當然清楚的很,在死斗中,這才是最實在的,灌輸弟子的什么招式飄逸、姿勢曼妙都是放屁!

那些不過是為了掌門高興,但是放到了自己身上,誰會為了姿勢漂亮拿自己小命冒險?

所以,平常時刻把“曼妙”二字掛在嘴上的教官用的反而是難看的招式。

但是管用!

這就夠了!

王天逸的面門正在不停的放大:滿面的青腫傷痕、野獸般的眼神、赤紅的直直劍疤,每一寸肌膚李教官都看得真切。

眼看自己的拳就要打到這張讓人不寒而栗的臉,李教官繃的緊緊的臉皮下凸現出微笑的沖動,他馬上就要結束戰斗!

但就在這時,這張臉突然露出了一個詭異笑容,就如同厲鬼噬人前的嘲笑。

“不好!”一種危險感油然而生,傳導到全身,李教官的五感猛地把焦點從那張臉上扯開,馬上耳邊就聽到了尖銳的呼嘯聲,這嘯聲宛如毒蛇一般靈動,繞過了自己直擊而出的左臂,直往自己面門撲至。

“糟了!”李教官心中一聲大吼,在這一刻,他的五官都因驚懼擠到了一起,左臂猛地上抬,想在面門前擋住這可怕的呼嘯聲。

但是怎么來得及?

一聲悶響,李教官只覺的一只尖銳的冰錐插進了自己的臉,半個腦袋好像都被打碎,兩眼泛起了一片血紅,戰栗亂顫的身體被打的向旁邊橫跌了出去,矯健有力的拳頭失去了指領,軟的好像一條絲帶,在空中劃著圈朝地面墜去,只輕輕擦了一下對方沾滿雨氣的黑色前襟。

“怎么回事?!”李教官眼睛瞪大了,直到現在他仍然無法相信在如此近的距離是什么打中了他。但目瞪口呆的譚劍濤知道。

他看得清清楚楚。

雙方距離如此之近,長劍在這種距離下已經如廢鐵一般了,但那是指正手劍。

對如匕首一般握法的反手劍絕非廢鐵!

王天逸雙劍被阻擊,左劍和教官架在了一起,他的右劍雖然最先去勢被阻,但卻在對方雙劍相擊身體一頓的間歇,眨眼間變成了反手握劍!

那反手劍根本沒有展開的意思,王天逸就那樣握著它,劍刃貼著手肘,如同躍出水面銀魚的閃亮背鰭,在空中劃了一個巨大的銀面弧形,劍把在前,猛力朝前搗去。

繞過了李教官奮力出擊的左臂,反握在王天逸手中的堅硬劍把末端結結實實的搗在了教官的臉上,血花四濺。

一個尖銳如劍把末端的武器從臉上硬是搗倒了一個壯實的武林人士,可想而知,這個可憐人臉上會是什么樣子。

狠狠的一下搗擊,李教官蒼松般的身體被打成了橫梭,不情愿的朝地面摔去。

但跌在空中的李教官慘叫還未及發出,王天逸懸在他頭上的手腕一轉,緊貼手肘的鋒利劍刃終于展開了,劍身的光影流轉,空中好似打開了一把巨大的白色折扇,白色的扇骨輕輕切開了李教官光滑的脖子,串串紅色血珠在白色光影的扇面上飛濺,在這簡陋的客棧中展開了一幅“臘雪紅梅”的扇面山水!

李教官重重摔在地上的時候已成一具尸體。

只用兩招,石光電火之間,王天逸就干掉了第一個敵人。

“呼。”王天逸輕輕抖落劍上的一串血珠,抬起頭朝譚劍濤展顏一笑。

譚劍濤呆若木雞。

“啊!啊!啊!啊!”譚劍濤猛可里發出一連串的驚叫,此刻的他就好似在噩夢里,看著眼前這厲鬼發出可怖的微笑,但自己身體好像被粘在了地板上,半分都動不了,腦子被震的什么也響不起來,只能發出一連串大叫。

“砰砰砰砰砰”所有房門都開了,拿著劍的青城眾人涌了出來,身為武林中人,他們早就醒了,但王天逸殺人殺的太快,兩招之內就結束了戰斗,他們還來不及反應。

人總是這樣,能聽見動靜的時候,總想多聽點以確認局勢。

但很快再也沒聲音,只有譚劍濤的慘叫,這才確認了不對,大家一擁而出。

最先沖出來的正是韋全英,他不僅最快,身上衣服穿的也最整齊,就好像沒睡一樣。

他確實沒睡著。

他很煩。

因為原來他帶來的不是十五個人,而是十七個人。

那天深夜他們就到了石仞鎮,挑選這樣的時辰抵達,就是為了做一件見不得光的事情——控制王天逸的父母。

韋全英雖然也帶了火油,但他卻并沒有想一上來就殺人放火,那是最壞的情況;最好的情況則是他們逮住了王天逸的父母,然后把王天逸的家布置成一個陷阱,靜靜的等著王天逸自己自投羅網。

至于逮住了王天逸,是不是滅門那就按江湖規矩來了。

他們一行在鎮邊停住,韋全英先派出了先頭小組,這是兩個輕功很好的鏢師,由本地人甄仁才指路,直往王天逸家撲去。

甄仁才和范德遠是韋全英帶的兩個“下人”,本來并不想帶他們兩個浪費銀兩,畢竟多帶一個人就要多花一分銀子。

他很清楚甄仁才是繡花枕頭,拍馬討好行,但武功太差,平常給自己舒舒心很不錯,但現在的任務需要的是能做事的人,殺場上并不需要你會做人,但他卻是本地人,不帶都不行,另一個就是徹頭徹腦的戊組“雜役”,需要他服侍自己起居,雖然是武功不行,但總比帶個仆人能打吧?

因此兩個人也搭上了這被同門艷羨不已的三指捏田螺——手到擒來的立功之旅。

這果然帶來了麻煩,領路的甄仁才剛給兩個鏢師指明了宅子,兩個鏢師就箭一般的飛身上墻進去了。

但甄仁才太慢,雖然甄仁才跑的氣喘吁吁,但還是被拉了有五丈遠。

等甄仁才躬著腰在王天逸家矮墻外喘氣的時候,才發現這夜太靜了,進去了兩個逮人的人,但這王天逸家里竟然一點動靜也沒有。

靜的如同黑幽幽的古洞。

甄仁才心里害怕,隔著墻連叫了幾聲,卻一點點回應也無,就在甄仁才猶豫著進不進去的時候,韋全英已經領著大隊人馬到了。

還沒來得及問甄仁才情況,王天逸家沖天火起,只是一眨眼間,就在目瞪口呆的青城眾人面前化成了一堆冒著青煙的殘垣斷壁。

然后鄰居們被驚醒,提著水桶出來,韋全英并不想被看見,因為這些名門大派的驕子現在只是一群不敢以真面目示人的蒙面人,他們一眾人只好倉惶撤退出鎮。

一群人在鎮外苦苦等到天亮,兩個鏢師也沒有回來匯合!

而甄仁才什么都沒看見,什么都沒聽到,那么短的一小會,兩個鏢師竟然就在王天逸家化作了兩股青煙,無影無蹤了!

無奈何下,天亮之后韋全英帶著人進鎮,除了四處打探王天逸的下落外,就是找自己失蹤的鏢師,還把王天逸父母的遺骸從他們親戚家搶了出來。

這并非是韋全英想侮辱死者,他對死人沒興趣,他只是想看看燒死的是什么人,是不是肯定是王天逸的父母,但可惜的是只有殘骸,什么都分不出來。

王天逸家的附近他們也搜遍了,想找到一點血跡或者其他蛛絲馬跡,但什么都沒有,兩個武林高手竟然活不見人死不見尸!

他們死了沒有?還是跑了?為什么?要是死了誰干的?王天逸?王天逸一個人能無聲無息的同時殺掉兩個高手?這不可能!不可能沒有動靜和打斗!那王天逸的父母呢?王天逸父母燒了自己家?王天逸燒了自己家?…..

韋全英疑懼之下,一面找人去周圍友好的幫派送信請求封鎖道路和增援自己,晚上則打發武功很爛的甄仁才、范德遠協助羅天去王天逸家附近守夜,留在自己身邊的都是武功好的高手,他不敢掉以輕心了。

這樣的他怎么能睡得著,這不正輾轉反側間,聽著外邊有了動靜,馬上翻身起來抓住了長劍,豎起耳朵繼續聽,但片刻間,動靜就嘎然而止,取而代之的是譚劍濤的慘叫,他猛地沖了出來。

樓下看著他嘿嘿冷笑的不正是讓他輾轉反側朝思暮想的人嗎?——王天逸。

在他身邊就是躺在血泊中的犧牲者,這個逆徒!

沒有任何人說話,所有人幾乎在同時朝著王天逸沖了過去。地面、空中滿眼都是憤怒的臉和冰涼的劍光,擠滿了這小小的客棧。

“嘿!”王天逸嘲笑般對鋪天蓋地而來的敵人一笑,一個干凈的后翻魚躍,已經踩在門外地面翻滾的雨花之中,接著就是扭腰、俯身、擺臂、蹬腿,如一條黑色的大魚沖進了密密的雨幕之中。

但他趟開的水流在身后還未合攏,就被無數憤怒的腳步踩的四分五裂——憤怒的青城中人在他身后窮追不舍。

黑暗雨夜之中的小小石仞鎮,響起了鐵與怒的合奏,握在武林高手中的鐵劍和怒氣撕破了雨簾、踏碎了積水的街道石板,整條黑漆漆的街道一瞬間被天地與人的狂躁之刀所從頭劈到低,而這刀的刀尖就是一個黑衣人,他伏高竄低,矯健身影在黑暗中時隱時現,在閃電的映照下始終跑在人群的最前面,就像一條狡獪的黑魚吸引著一群狂野的鯊魚在漆黑的水底飛竄,在他身后是刀光與劍影,有如鯊群咔咔作響的白色利齒。

積水的街道滑而難以辨認高低,大雨又阻住了視線,,青城眾人中不時有人滑倒,但馬上又連滾帶爬的帶著滿身的泥水站起來繼續追,眼睛牢牢咬住了始終離得不遠的那個黑衣人。

輕功比王天逸好的人多的是,本來早就可以逮住,但王天逸是地頭蛇。

他明顯熟悉地形到了極點,在大雨中,一旦追兵追近,他就突然變向切進小路,或者翻過矮墻,這讓后面的青城的高手幾乎氣炸了肺,好幾次就要追上,劍尖都劃破了王天逸背心的衣服,卻又被甩開了,只能苦苦咬住,所有人都被澆透了,衣服發出的“啪唧啪唧”水響響成一片,在黑夜里聽起來,好像一群魚用尾巴拍打著水面。

他們追著王天逸跑進了一條長街,追在最前面的韋全英眼前一亮:道路筆直,岔路看來沒有,豈不正是一鼓作氣逮住前面逆徒的好機會?只要讓熟悉地形的王天逸停下來,在青城的亂劍之下,他只能是一條死魚!

他大吼一聲,全力朝王天逸的背影沖去,在他的引領下,整個追兵隊伍的速度倏地提高了一成,與王天逸的距離急劇扯近。

就在這時,異變突起!

街道上,青城高手正竭盡全力的追上大師兄的腳步,靠在墻邊一堆木柴突地爆裂開來,一個鐵塔般的碩大黑影勢不可擋的朝街心撲了出來,巨大沖力帶起來的木柴撞碎漫天雨滴,如冰雹一般朝青城隊尾砸去。

在隊尾的人幾乎在同時愕然扭過頭來,但他們的身體仍在積水盈尺的路面上急進,一時間人仰馬翻,有的急急的抬起胳膊想遮住頭臉,急速前進的身體瞬間失去了平衡,重重一跤摔倒在泥水里,有的單腿跪在了地面上,武功最好的一個教官,雖是最靠近路邊柴堆的,卻沒摔倒,他猛地轉身朝外,固住了身形,揮舞長劍打開了劈頭蓋臉飛來的木柴。

但面前木柴剛剛格開,一股兇猛之極的勁風裹著腥腥的雨氣,呼嘯著,旋轉著,怒龍出海一般的兜頭而至!

那教官長劍奮力向上格擋那勁風,但半空里只聽一聲吼,怒龍一般的黑色旋風擊碎了擋路的長劍,去勢之強竟毫不見歇,仍結結實實的罩在那教官頭上,“撲”的一聲悶響,天靈蓋粉碎!

“老楚!”

“埋伏!”

“殺啊!”

一時間隊伍大亂,韋全英驚回頭,正見矮了一截的楚教官身體輪廓軟軟的塌倒在了泥水里,露出了身前一個巨靈神般壯碩的黑衣僧人。

青城這次來得主力并非是沒有經驗的弟子,一愣之下,隊尾的四個人已經怒吼著沖著胡不斬圍了上去,別說胡不斬傷還痊愈,就算是他完好的時候,一人面對四個青城高手也是危險。

不過胡不斬根本沒打算以一敵多,他提著長棍扭頭就跑,雨夜中彌散了他得意的狂笑。

“胡不斬!”氣得渾身發抖的韋全英一口氣沖了出來,接著牙關就被包裹他的怒氣壓得合在了一起,咯咯亂響,他扭頭看了一眼前方,王天逸的身影已經要跑到道路盡頭了。

“林鏢頭!你們追他!”韋全英赤紅了眼睛,他一聲大吼,猛地扭身過來,來不及管被殺死的手下,朝另一邊王天逸繼續追去,而隊尾的林鏢頭帶著譚劍濤等三個人怒罵著,詛咒追著朝相反的方向逃跑的胡不斬。

韋全英他一點都不擔心,十個人還是六個人追王天逸,不過是砍成肉醬和看成肉條的區別而已,最擔心的是別讓王天逸趁黑跑了,他現在已經深刻體會到了什么叫恨之入骨。

一條癩皮狗屢屢在自己頭上拉屎,把老爹都快氣死,整個青城被搞得元氣大傷,今天竟然主動找上門來,還讓自己的兩個手下身亡!身為未來的青城掌門,對王天逸這個人的仇恨如銼刀一樣割著他的骨頭,怒火在身體內燃燒,整個人都好像吃了仙丹,顯得力大無比,奔跑時好像不知道疲倦,很快就又追近了王天逸,韋全英只等著掐死那狗賊!

石仞很小,王天逸跑了一會就跑到了鎮邊,但他絲毫不停,腳下踩的泥漿飛濺,只對著小山沖了過去。

“快!快!”韋全英大吼著命令身后的手下,他擔心的王天逸跑進山上的樹林,“夜不進林”是江湖人都熟知的老道理,在那種地方不利于追兵,卻利于防御和突襲,這些韋全英并不擔心,他們與王天逸的數量對比是六對一,王天逸三頭六臂都打不過這么多人!他擔心的是王天逸地形復雜跑掉。

但王天逸還是跑了進去,韋全英腳步不停緊跟入林,雙臂卻一展,跟在他身后的六個人馬上扇形展開,六個人好像長長的網線一般朝樹林里沖去。

樹林里更黑,瓢潑的大雨掩蓋了其他聲音,黑夜讓跟蹤腳印成為泡影,果然王天逸一進去就失去了蹤影,而青城六人卻同時被林立的樹木放慢了腳步,每個人都握緊了手中長劍,在雨水的砸擊中努力把眼睛睜到最大,腳步斜斜朝前邁進,六對耳朵全部豎了起來,竭力從雨聲中分辨可疑的動靜,既要搜尋目標,又要防備目標狗急跳墻的偷襲,就這樣六個人緩緩的在林中推進。

但除了雨,什么動靜也沒有,幾個人互相看看,都點了點頭,這表明王天逸的動作也不大,他很可能就在附近躲了起來。

其他五個人的呼吸都很勻稱小心,那是高手在高度戒備時候的特征,但韋全英的呼吸卻亂的很,因為他的心被仇恨之火砸得一片狼藉,眼前只有王天逸的樣子在亂晃,太陽穴的青筋霍霍亂跳,牙齒始終咯咯亂響,他提著長劍在林里走得最快。

突然一絲奇怪的聲音碰撞了他的耳朵一下,韋全英一愣,身形猛地頓在了那里,豎起耳朵凝神傾聽,其他的五個手下也聽到了,六個人同時停住了腳步。

韋全英輕輕回頭,伸出左手兩根手指向左點了點,又朝右點了點,跟著他的手勢,兩個高手朝左邊悄悄的隱入了夜雨里,另外兩個高手則輕輕踏著吱吱響泥中落葉向右方摸了過去,而韋全英領著剩下一個人直直朝著聲音躡手躡腳的靠了過去。

他要三方迂回,合圍那地方!

隨著越走越近,那聲音越來越大,好像有人在路面上踏步又像是敲什么物件,斷斷續續,韋全英越走越慢,猛可里他大喊一聲:“不對!”

再也不管什么動靜,他猛的朝前沖去,腳下靴子在爛泥里“噗哧”“噗哧”的一路大叫。

六個高手同時圍住了傳出聲音的那棵樹,韋全英在樹前站定,眼珠子都成綠的了:樹后什么人都沒有,只有一只羊被吊在樹上,嘴被纏上,后蹄不停的踩著地上鋪好的樹皮,不停發出奇怪的聲音。

“給我搜!!!!”雖然雨聲不歇,但這怒吼仍然從山林中飄了出來,在黑漆漆的石仞鎮上空飄蕩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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追胡不斬的林鏢頭四人也很倒霉,本來就不熟悉地形,在這漆黑的夜里,更是如同瞎子一樣跟著哈哈大笑的胡不斬屁股后邊跑,他們在雨中黑暗的巷子里不知摔倒了多少次,沒料想轉過一個路口,胡不斬突然不見了蹤影。泥水滿身的四個人在大雨里同時呲牙咧嘴起來,大呼倒霉。

放眼四望,前后都是院墻和黑暗,不知道自己跑到這個鎮的哪里了,他們匆匆追王天逸出來,根本沒有任何雨具,身上還穿著睡覺穿的最薄單衣,早就被雨和泥水灌透,粘呼呼的貼在身上,每個人都皺著鼻子忍受著豆大的雨滴砸在臉上的不舒服,水流從頭上流了滿臉,好像爬滿了冰涼的蟲子,一停住了腳步,夜雨濕氣和寒氣就侵入了骨頭里,四個人就都是哆嗦起來。

“那不是咱們住的客棧嗎?”譚劍濤一回頭,猛然發現原來自己幾人繞了一大圈,又跑回客棧門前來了。

“快!換衣服拿斗笠和大師兄匯合!”

“還有李兄弟的遺體!我們趕緊弄弄!”

“還有老楚,一會去收拾他的遺體,唉。”

四個人都是一樣想法,他們人數和戰力上絕對占優,就算胡不斬和王天逸聯手也不是韋全英七個人的對手,他們不擔心大師兄的安危,只是擔心找不到人,畢竟韋全英七個人也不知道跑哪里去了,自己又不熟這個鎮子,在這大雨瓢潑的夜里找他們也是難事,恐怕不是一時半會能如愿的,現在自己挨凍又挨淋,既然客棧近在眼前,不如先把自己裝備停當再出去。

客棧的大門仍然同他們出去時候一樣,大敞四開著,里面黑漆漆的,一點聲音也沒有,估計守夜的店小二受了驚嚇自己跑了。

四個人一進門就被里面混雜在一起的濃重血腥味和濕氣包裹住了。

這血腥味就是自己教官同門的鮮血,想到這里,四個人心情都難受起來,一起頓在了那里沒有動,沉重的黑暗和寂靜馬上吞噬了他們。

譚劍濤嘆了口氣,朝前走去,林鏢頭急急的說道:“小譚,當心別踩到你李師傅,火折呢?”

話音未落,“嚓”一聲,一個火折亮了起來,黑暗馬上潮水般的退到了屋角,剩下了屋中心的孤島,林鏢頭等四人就站在這孤島上,人人看著前面,眼珠子好像都要被從眼眶里擠了出來。

因為這火折子不是他們中任何一人打亮的!

這火折子拿在王天逸手上!

他正面對著四人坐在最中間的椅子上,還竟然悠哉無比翹著二郎腿,雙劍橫橫的擺在大腿上,歪著頭,一手手握火折,一手百無聊賴的撐著臉,嘴角掛著詭異的微笑,神情看起來哪里像個逃犯,居然好像是得意洋洋的掌柜逮住了晚歸的四個伙計。

王天逸一伸手,用火折點亮了旁邊桌上的油燈,又慢條斯理的把火折納入懷中,這才沖著四人笑道:“你們讓我等好久啊。”

“你?!你?!你?!”四人如同被胡不斬的鐵棍敲暈了,人人瞠目結舌,一時都恍如在夢中。

譚劍濤在最前邊,因為頭暈,他晃著腦袋說道:“你….你….不想活了….趕緊….投降….你還對李師傅…..你罪不可赦…..你以下犯上……都是恩師的….”

王天逸臉色陰了下來,他冷冷的瞧著譚劍濤問道:“恩師?有殺人父母的老師嗎?”

“不給他胡扯!”剩下三人已經反應過來,同時抽出了長劍,林鏢頭大叫道:“你趕緊給老子跪下,乖乖受縛,說不定全英回來還給你條活路!”

“憑什么?”王天逸一笑,依然悠哉的問道。

“難道你還想硬拼不成!”林教頭覺的此人真是不可理喻:“難不成你以為你一個弟子可以打贏我們四個?”

“哦?”王天逸坐直了身子,看著指著自己的四把長劍,他笑道:“我一個嗎?”說到此處,臉色突變,瞋目吼道:“動手!”

隨著這聲“動手”,五人頭上橫梁處一聲大響,繼而半空中炸開一聲的響雷大吼,一條遍體生寒的黝黑長棍雷霆轟頂一般從上至下朝青城高手頭上刺來。

敵人竟然是從頭頂飛墜而來!

泰山壓頂一般的攻擊!

而青城高手甫一進門全部心神就被王天逸吸引,哪里想到屋里竟然還有敵人,更何況是藏在橫梁上面!

猝不及防,手足無措的青城四人第一反應只能是抬頭劍擋,而近在咫尺的王天逸就等著這個機會,他閃電般的發動了攻擊,“嗆啷”脆響中,劍鞘還未落地,雙劍已經如兩道流星般朝前刺去。

若是只有胡不斬飛擊,青城四人定可抵擋,但身前又突然多了王天逸的雙劍強襲,兩邊同時受攻,石光電火的時間,左右為難的你能做什么選擇?

頭上——泰山壓頂,勢不可擋!

眼前——流星飛撞,一往無前!

青城四人瞬間潰不成軍。

王天逸一劍劈中了一人左臂,鮮血四濺中,又一腳飛出,踢飛了右后方撲來的譚劍濤的長劍,而自己卻也被踹中后背,向前撲去。

那邊胡不斬已然要落地了!

胡不斬的下墜之勢加上他的神力,棍尖有如雷神之錘,彷佛有萬鈞之力,正正對著林鏢頭腦頂刺來,林鏢頭情急之下,哪里還敢還擊,只能急急的歪頭,同時猛地彎腰側身,希望能來一個癩驢打滾,得脫此擊。

但胡不斬何許人也?

手腕一轉,棍尖已經斜了三寸,一下砸在了林鏢頭的肩膀上,就像擊中了一塊豆腐,林鏢頭的肩膀馬上塌陷成了一個窩,慘叫聲中,林鏢頭面朝下向前摔去。

可惜他的臉還沒摔到地面,就覺的背上一沉,一個人撲在了自己身體上。

緊接著一把雪亮的長劍就從背后刺穿了他的身體,“撲”的一聲生生把他釘死在了地上。

被踹的飛出去的王天逸,借勢撲在了受傷倒地中的林鏢頭背上,刺穿了敵人,但還沒等他爬起來,其他兩個青城高手就怒吼著朝他撲了過來,兩把青城的劍刺破血腥的風,朝趴在尸體上的他閃電一般刺了過來,王天逸眼前劍光閃亮。

“咣”一聲巨響,王天逸眼前一黑,好像多了一堵墻,劍光不見了——胡不斬落在了王天逸和劍客之間,鐵棍突地變得蛇一把靈動,隔開了對王天逸突刺而來的兩把劍,接著就是一下兇狠的單手蕩棍,呼嘯的棍影幾乎鋪滿了小廳,兩人敵人不敢硬撼,齊齊朝后退去。

“好和尚!”王天逸大呼一聲,單腿跪地就要站起,就在此刻頭頂風聲大起,王天逸順勢滾開,抬眼一看,卻是譚劍濤對胡不斬攻了過去。

身處殺場,被鮮血和自己人的死亡刺激,譚劍濤也忘了恐懼,看胡不斬單手蕩棍,正靠著自己的一邊門戶大開,機不可失,來不及揀劍,就大吼一聲,騰空而起,一個飛踢,堅硬的小腿正正的打在胡不斬的脖子里。

“嘿!”胡不斬早看到譚劍濤飛身踢來,卻閃也不閃,空著的手垂在腰間動也不動,好似視而不見譚劍濤一般。

轉眼間,胡不斬脖子已經結結實實的中了飛腿,但這個兇僧卻如同沒事一樣,冷笑聲中猛地一歪頭,把譚劍濤的腿夾在了頭和肩膀之間!

身處半空的譚劍濤立刻感到自己的腿好像被一只巨大的鐵鉗牢牢的鉗住了,分毫動彈不得,他還來不及的發出驚呼,胡不斬的眼突地瞪圓了,空著的那只手倏忽攥成了銅缽大的鐵拳,猛然朝上抽去,兇狠的擊在了譚劍濤的腿彎里。

只一下,這條腿就“咔吧”一聲變成了麻花形狀,“啊啊啊!”身在空中的譚劍濤就凄厲的慘叫起來。

“左邊!”這個時候,王天逸一聲大叫,胡不斬的眼睛馬上亮了起來,他嘿的一聲抬起了頭,譚劍濤的腿從胡不斬的頭肩之鉗里掉了出來,就好像被從老虎嘴里扔了出來,他一下子就重重的摔在地上,好像渾身都著了火,譚劍濤身體猛力的扭曲著,死命的抱著腿慘叫著遍地打滾。

根本不管身后的譚劍濤,胡不斬揮起了長棍朝著左邊的那個鏢師發動了猛攻,又是一擊橫掃,棍影在鏢師身前掠過,勁風四處亂撞,如此驚人的力道,對面的那個鏢師如何敢硬接,身體倉惶的后退,眼睛卻瞥向同袍,希望他能圍魏救趙,果然右邊的教官朝胡不斬的側翼沖了過來。

這鏢師看到同袍行動,不由舒了口氣,就在他舒氣的關口,胡不斬又是橫掃,鏢師竭力把長劍后貼著自己胸膛,避開這兇悍到極點的長棍。

就在這時,鏢師猛然發現透亮的白色棍影下,一個黑影迅捷無倫的在棍下對著自己沖了過來,就如同一條疾沖在白色冰面下的黑色大魚。

他想刺這兇狠的魚,但齊胸高的棍影正掃過自己前胸,貼自己胸的長劍怎么打的出來?!瞬間,棍影下方好像又爆開了一個白色的扇面,這散發著森森寒氣的白色折扇毫不留情的切進了鏢師的腿。

又是鮮血飛濺!

王天逸借著胡不斬的長棍掩護,只一招就斷了鏢師的腿,第二招只是輕輕當胸一捅,就要了他的命!

此刻王天逸扭頭一看,卻叫聲不妙,返身往胡不斬身側沖去!

原來那邊教官已經沖了過來,胡不斬嘿嘿一笑,手猛的一拉,橫掃的長棍的另一頭在他握成圈的虎口如同毒蛇出洞一般向那教官搗去,本來這一招胡不斬十拿九穩,但他的傷的只好了七成,這剩余的三成的就在此刻給帶來了他致命的麻煩。

把長棍從一頭橫掃單手變成另一頭直搗,需要極大的真氣和力量,恰恰這時,胡不斬內傷被引動,只覺胸口一疼,手上力氣馬上消了大半,“毒蛇”只出了一半就出不動了。

但對方卻猛攻過來,面前劍光亂閃,胡不斬放開了鐵棍,身體急縮,避開長劍一擊,空手的他一拳打了過去,對方低頭閃過,急退中返身卻又是一劍,雙方錯身而過,胡不斬即便補救如此之快,胳膊上也被劃開了一道大口子。

不過胡不斬的危機遠不止此,被打斷腿的譚劍濤爬在地上揀起了長劍,就要朝胡不斬的大腿刺去。

但譚劍濤握著劍還沒來得及豎起來,一只腳猛地踩在了自己的手上,接著那腳上的力量猛地加大了數倍,在手骨碎裂聲中,譚劍濤白眼一翻,昏了過去。

原來王天逸只見譚劍濤爬過去要刺胡不斬,來不及用劍,就地一個飛躍,狠狠的踩在了譚劍濤握劍的手上,人的骨肉包裹著木頭劍把就如一團泥一般被他碾在了腳下,就如同那個雨夜俞世北教會他做的那樣。

就在這時,胡不斬和青城教官錯身而過,敵人突然近在眼前,還沒穩住身形的王天逸就狠狠的一腳踢在那教官背上,而這計飛踢的支點卻正是另外那只腳下的手。

譚劍濤的手。

這只手承擔了踢飛一個武林高手的力道,瞬間手骨就被碾得粉碎,而這只手正是譚劍濤握劍的手,做為一個江湖劍客,他的武功被廢了。

那教官背后挨了一腳,失去平衡,又朝胡不斬前沖而至,倉惶間一劍刺出,但這種慌亂的進攻怎么可能對兇僧有任何威脅?

胡不斬一側身就避過了對方長劍,蒲扇大的巨掌電射而出,一手握住了教官的頭,厲吼聲中,猛地往地上摜去!

一聲悶響,這教官的腦袋被生生的砸進了客棧的地板!

王天逸看著那教官的腳抽搐兩下就不動了,他自己也呼呼的喘起粗氣來。

他利用自己對石仞地形的熟悉,先調虎離山,再誘敵分兵,然后各個擊破!

就這樣,這四個和大部隊分開的青城高手中了致命的伏擊,盡管以四戰二,但在王天逸和胡不斬既兇悍無倫又默契無間的雷霆之擊下,竟然在這自己老窩里被自己追殺的人聚殲了!

等四個人都不動了之后,王天逸才發覺自己已經累得氣喘吁吁了。胡不斬舊傷加新傷,也好不到哪里去,一樣躬著腰在喘,不過馬上卻滿臉喜色的抬起頭沖著王天逸叫道:“好小子有你的!干了六個!還剩九個狗崽子….”

就在這時,一聲驚恐的叫聲在門口響了起來:“老天爺啊!他們居然在這里!!!”
wlt61028 發表於 2012-6-22 13:46
卷五 榮譽之路 第二十九節地獄火(五)

話音未落,裹著冰冷恨意的一股黑沉沉的雨氣沖了進來,和王天逸以及胡不斬身上的血腥氣味碰撞在了一起。

領頭的韋全英跳進門檻的瞬間感到了令他搖搖欲墜的昏暈:尸體在黑水一般的陰影中仿佛礁石,時沉時浮;屋里的血腥氣凝聚成了一個團,濃重的讓人聞之欲嘔,如同巨大的章魚填滿了這整個空間,用巨大的觸角推搡著每個接近的人……

在這血腥氣的中間矗立著兩個黑影,如同這黑暗潮流中的狩獵野獸,通體隱藏的黑暗中,只有發著兇猛紅光的兩對眼睛盯著自己。

滿地的尸體都是它們的犧牲者。

而這尸體半個時辰以前還活蹦亂跳的活躍在自己身后,為自己的權威而頂禮膜拜,而現在,他們都冰涼的躺在了這客棧的骯臟地板上……

“王天逸!”韋全英只覺身體里什么東西“喀嚓”一聲斷掉了,心臟隨之“咣”的一下炸開了,他的下巴幾乎要從他的臉上被扯離出去,他的聲音幾乎要震塌這簡陋的客棧——他歇斯底里的大吼起來。

黑暗里的王天逸呲開牙,對著韋全英“咝咝”做聲,晃了晃光,既是嘲笑,又是挑釁。

“殺!”韋全英大喊。

身后的五個高手猛地往里面沖來,劍光如林。

“走!”王天逸對著胡不斬一揮劍,對方一個點頭,轉身朝窗戶沖去,一個騰越撞碎了整個窗戶,風聲、雨絲馬上灌了進來。送來胡不斬急遽的腳步聲。

而王天逸自己返身一個小跳,踩在了一張桌子上,雙腿一蹬,一個鷂子翻身已經落在了二樓走廊上。

低頭看了看下面被斬面碎片的桌子,王天逸嘿的冷笑一聲,轉身撞破屋門,從二樓的房間破窗而出,“啪”一聲。樓下泥水里打開了一朵碩大地水花,而隱隱的蹲在花心的正是王天逸,他手中的長劍在閃電映照下如同花蕊一般在微微顫抖。

瓢潑大雨轉瞬間就澆透了他,遍身開滿透亮水花的他直起腰來,在大雨里急速的奶媽了兩丈,握緊了兩把雪亮的長劍,眼光卻掃向了自己撞破的窗戶。

果然里面又跳出人來。

“一!二!三!”王天逸數著人數,直到怒發欲狂的韋全英腳下淌起地水花幾乎都濺在了他身上,才一低頭。閃開憤怒的一劍,絕不戀戰,他扭頭就往巷子里鉆去。

“只有三個!”王天逸一邊跑一邊暗想,“他們果然又分兵了!”一陣狂喜跳躍在心頭。

王天逸跌跌撞撞跑在黑暗里,他背后三把要命劍。而他眼里卻好似燃燒著一團火焰,那是同樣要命的滅門仇恨。

正因為這刻骨滅門仇恨,使得王天逸敢于拿自己的生命去冒險:身為本地人的他可以利用對此地一草一木的熟悉,眨眼間就在身后三個人眼前溜的無影無蹤的,但他在這黑暗的雨夜里亡命奔逃,不是想溜地。

他想要身后人的命!

所以他不能溜,他不僅不能溜,連離身后三個人太遠都不行!

不能讓身后的追命人跟丟了自己!

而他是逃命的人!

王天逸總是和身后人保持著不遠的距離。并非專門研習輕功地他跑的速度絕不比身后的人快,所以劍的呼嘯聲像索命無常的鎖鏈在揮舞,時時在他耳邊飛舞。

他的后襟被劃開了幾條口子,他只能靠在泥水里連滾帶爬的突然轉向避開致命的攻擊。

他不僅要仇人不離不棄地靠在自己身后,還要拖延足夠的時間,讓胡不斬可以埋伏到下一個預定的地點來發動第二次的致命攻擊。

如果身后的是追命,那么身前的就是玩命!

身后是韋全英、呂鏢頭、劉元三,三個人武功都很好,任何一個人如果從背后追上了他,他只能死。

但是對一個父母被活生生的燒死的孝子。還有什么值得可怕的?

唯一可怕的就是不能報得此仇!

所以王天逸一邊跑,一邊卻在笑,他咧著嘴笑著,猛地轉過一個巷口。地上濕滑地泥濘讓他高速轉彎中跪在了泥中,背后劍氣裹著雨水猛地向他的腿砍來,他握劍手的食猛力摳進了泥墻中,猛力拉動,接著這一拉,又爬了起來,繼續猛跑。

手指好像被撕裂了,傳來撕心裂肺的巨疼,但王天逸不在乎,他反而笑了起來,一種近乎瘋狂地笑。

他笑著在雨中的石仞鎮的黑暗巷子里左突西竄,背后則是咬牙切齒的三把索命的劍。

雨一直下。

王天逸已經跑到了破了半邊門的土地廟,這就是和胡不斬約定再次伏擊的地點,王天逸大口的狂笑起來,雨水灌進了嘴里,他的眼淚不受控制的流了下來,和著雨水流進了嘴里。

他想起了他的父母!

這是他計劃的盡頭

在胡不斬的幫助下,殺掉韋全英!!!!

他絕對沒有計劃下面的事情,對他而言,能在這個父母仙去的家鄉上,死在仇人的尸體上就是最大的喜樂!

他馬上要掉磁浮舍命死戰!就算用牙咬,也要咬死韋全英!

不在乎死,是因為活著又能怎么樣?

他狂笑著跑過土地廟,但是什么也沒發生。

胡不斬沒有突擊出來!

王天逸跑過土地廟的時候,他再也笑不出來了!

胡不斬沒有來!!!!!

沒有胡不斬,自己絕非是背后三個合擊的對手!

一個對手你可以力拼五十招,而兩個這樣的對手一起攻來,你能撐過五招就不錯了。但若是三個一起來,一招之內你就血濺五步了——王天逸當然知道這個道理!

眼淚瞬間干涸,王天大笑的臉變成了驚訝,瞬間又從驚訝變成了咬牙切齒。

他不相信!

他不相信胡不斬那樣的人會被三個人干掉!

溺水地水總是不相信自己抓住的是一根稻草。

紅色血絲瞬間布滿了他的眼睛,就如同一文不名的賭徒會押上自己的老婆孩子甚至自己的命一樣,他繞著土地廟跑開了!

他和絕望的賭徒一樣,都不相信自己的命運如此黯淡無光,是人徹底絕望前地唯一念頭卻恰恰是“總有希望的!”

所以王天逸繞著土地廟跑,因為轉彎的角度太小。王天逸的速度太慢了,呂鏢頭一劍砍來,王天逸不得不回劍阻擋,火星四濺,王天逸肩頭血花四濺。

因為對方是順勢發威,而他是扭腰抵擋,他的劍被打低了兩寸,肩頭被砍,變成了滾地葫蘆。在泥水中打了個滾,王天逸掙扎著爬起來繼續跑。

而呂鏢頭因為一劍發實了力,手臂下墜,稍稍阻了速度,還擋住了身后的兩人。這才讓王天逸在泥水四肢著地爬了兩步又跑開了。

第二次跑過土地廟正門。

土地廟仍舊沒人突擊出來!

王天逸腦中一片空的,他沒有再停留,而是木然的穿破雨霧,茫然朝前沖去。

絕望來時不是絕望,而是不敢承認的空白。

“和尚,你出來啊!”王天逸心里絕望的叫著。

就在這時,路口黑影里突然一人突出,橫里直往王天逸前方撲來!

手中長劍雪亮!

擋在自己身前!

疾跑中地王天逸猛地張開了嘴!

這突襲太過意外!

對方的身影隱藏在房屋陰影里看不清身形動作!

背后腳步更急更近!

王天逸鼻子眼睛眉毛擠到了一起!

左飛的警告瞬間響起:不要用空戰。破綻太大!

“拼了!”王天逸腳下踏開一朵水蓮花,他全力一躍而起,對著身前黑影發動了空中下擊!

就如同一個紅眼賭徒,

不是你死!

就是我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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兇僧沒法趕到土地廟。

他正在另外一個地方,也很絕望。

所以他怒吼著,發動著絕望攻擊。

他沒有甩開追兵。

他逾窗而出,韋全英不敢再大意,調派了三個武功更好的高手去追殺他。

胡不斬跑的方向是土地廟相反地方向,人必須先甩開追兵,再往土地廟匯合。他和王天逸的約定是誰追兵少,誰就做誘餌,另一個伏擊。

如果追兵一樣多的時候,就擒賊先擒王。伏擊韋全英!

此次青城三三追擊,應該王天逸為誘餌,而他再次伏擊,但他沒有完成戰術布置。

敵人追上了他,在黑暗的巷子里搏斗的時候,他的鐵棍卡在了隱藏的黑暗中的石墻里,鄉下的石墻是用石頭摞起來地,松散的空隙足以卡住長棍一的捅。

若是王天逸用棍,他斷不會在這巷子里使用蕩棍的,因為這巷子太窄。

但胡不斬畢竟不如王天逸這么熟悉這個地方。

如此好機會,高手怎會錯過!

“殺!”一聲大喝,青城的一個高手的長劍刺破雨幕直往胡不斬當胸刺來。大雨咆哮,電閃雷鳴,江湖死斗,胡不斬根本沒機會抽出長棍,他猛然朝后一退,閃電一般的劍光劈過他胸前,又拐了一個彎,擦著長棍直往他握棍的另一只虎口而來!

看著那一串金屬摩擦拉出的火花,胡不斬大吼一聲放脫了手。

長棍脫手!

劍拉出的火花急竄,由順著鐵棍地直的彎成了橫地,如同一條吐著信子的火蛇直往胡不斬胸前飆來!

劍客繼續急進。胸口都卡在了胡不斬地鐵棍上,手上劍卻急伸,絕不停息攻擊!

而他身后的兩個武士正沖上來。

赤手面對三個使劍好手?

若是在白天,即便是胡不斬,也是死。

但這是夜晚。

殺手是夜晚的王者!

雨中,那劍客的長劍馬上就要刺入胡不斬胸膛,就在這時,他只覺頭頂勁風呼嘯。一物猛地朝自己頭頂砸來!

一瞬間,這劍客的臉就因為恐懼擠成了一團,那東西光聽風聲就知道可怕的很,若是被砸到,腦袋肯定變成扁地。

生命永遠是可貴的,除非你已經下定決心以命換對方的命。

舍命進攻的一方只可能是劣勢的一方。

而這劍客絕對不想,他和身后同伴已經穩操勝券,怎么肯舍命進攻,他猛地扭動腰部。在胡不斬插在墻上的棍上滾了開來,那東西擦著臉呼嘯而過,滿臉的鮮血流了下來。

原來胡不斬一手脫棍,另一只手卻伸了出去拉出了石墻上的一塊石頭,不理胸前地長劍。狠狠的朝對方腦袋砸了過去。

恐怕誰處在他現在的處境,都是狗急跳墻的亡命之徒。

而胡不斬本來就是亡命之徒!

對方閃開了頭部要害,石頭仍然劃過了他的面皮,馬上血流如注。

但對方背后兩道劍光又再次亮起,越過受傷敵人身后直往自己射來!

“直娘賊!”胡不斬趁自己傷了對方前夕,而后援還來不及進攻地時機,身朝后仰,猛地朝自己棍子上一蹬。強大的力量穿透插在石墻中的鐵棍撬翻了半堵石墻。

石墻塌在了巷子里。阻住了追兵片刻。

胡不斬咬牙切齒的一瘸一拐的朝黑暗里疾跑,剛才他撬翻石墻也不是沒代價的,對方的一只快劍已經砍中了自己踹鐵棍的那只劍!

胡不斬可以感到灼熱地液體從腿上沖進了冰冷的雨水中,他炙熱的力量好像也隨著流了出去,他拖著腿猛力的跳著,身后“啪唧啪唧”的聲音越來越近,那是人腳猛力踩踏積水地面的聲音,而在胡不斬聽起來卻如同索命無常吐舌頭聲音一般。

他拐進了個黑暗的巷子口,腿上疼的讓他一屁股坐在了水洼里。胡不斬伸手在地面上的泥水里亂摸,終于摸到了一塊鵝蛋大的石頭,掙扎著貼著墻站起來,他手里死命地攥住那塊石頭。眼睛睜的如同銅鈴一般死死瞪住黑暗的巷口,心里大叫道:“直娘賊!爺爺就算死,也要拉個墊背的!”

等了好久,不遠處好像傳來一些奇怪地動靜,但在雨聲中卻聽不清楚,胡不斬有些不耐煩了,心道:“天逸要我匯合,不知現在還來得及否?”

就在這時巷口外出來清脆的腳步聲,胡不斬臉上的肌肉倏地拉緊了,他猛地全身靠住了墻,扭過頭去,銅鈴般的眼睛盯著巷口,手里緊緊攥住了那塊石頭。

一個人撐著油傘。

但在殺手胡不斬眼里有什么分別?

身份不明的就是敵人!

兇猛之極,胡不斬咬著牙狠狠的朝那個人頭頂砸去。

油傘飄舞在半空。

而胡不斬卻被傘下的人一下擊倒在地上的泥水里。

那人沒有武器,卻是赤手搏斗好手,幾乎是閃電一樣,那人把胡不斬勒在了地上,簡直像勒倒一匹烈馬,胡不斬倒下的時候泥水飛濺。

“嘿嘿。”那人笑了起來:“空手還想和我斗?近身兩尺之內,我是無敵的!”

胡不斬慢慢曲起泡在水里的手臂,那手臂盡頭是一塊堅硬的石頭,足以打出敵人的腦漿。

“不要動。”那人又笑了起來,胡不斬只覺有尖銳的東西刺在了脖子一側的皮膚上,他直覺感到這是又短又尖但是鋒利無比的武器,鋒利地足以輕松的劃破自己的喉管。

胡不斬的手臂停止在了泥水里,但他支咬牙切齒起來。考慮著是不是不管自己死活打碎這個雜碎的腦殼。

他體內有一種難以遏制的沖動想這么做。

===========================

羅天、甄仁才和范德遠是監視王天逸家的人,雨夜中廝殺聲四起,盡管居民沒有被驚醒,但對他們這些武林人而言,卻是聽到了動靜。

武功最好,身份也最高的羅天,自然是三人地指揮,他覺得不對。就領著二人出來了。

中途,羅天讓身份最低的范德遠冒雨去客棧找韋全英看有什么事,自己卻讓甄仁才帶路,直往聲音的方向前來。

“是他!”蹲在墻角朝外張望的甄仁才猛地縮回頭來,滿面的雨水也遮不住他的興奮,他對身后羅天說完,就抽出了長劍,又伸頭出去朝土地廟方向觀察著,渾身都顫抖著。

顫抖是因為甄仁才興奮。

對青城人而言。只要殺了王天逸,就能名利雙收,無名無勢的小弟子又怎能不欣喜若狂。

對大多數江湖人而言,王天逸已經不是一個人了,而是一堆會跑的銀子。

而對武林中低下層戰士而言。殺了他不僅代表了銀子、宅子、媳婦,還代表了功勛、身份地地位。

所以一聽看見了王天逸,羅天馬上眼睛一亮,他一把把蹲在墻角的甄仁才拽開了,自己悄悄伸出半個頭去張望,果然是王天逸!

他正連滾帶爬又繞進了土地廟旁邊的巷子里,而身后還追著三個師傅。

羅天心里對天祈禱希望王天逸沿著這條路過來,他嗆啷一聲抽出了長劍。雨水爬過眼珠也顧不得了,一雙眼珠動也不動的死死盯著這條路,手里的劍被捏地死死的,也致微微的顫抖。

“我……我先看見的……”甄仁才渾身濕透了,他怯怯的站著說道,看著眼前的羅天背靠著他,蹲在自己先蹲的墻角,滿臉的不甘心。

因為這滿是積水地墻角現在就代表著財富和榮譽。

羅天扭過臉恨恨的罵道:“給老子閉嘴!你***還欠我們二千兩呢,滾一邊去,別妨礙我立功!”說完。又趕緊扭回頭去,眼睛瞬也不瞬的盯死了這條街道。

聽了這句話,漫天的雨澆到身上也好像感不到了,頭里好像有什么東西在嗡嗡作響。甄仁才胸口急劇起伏著。

原來劉元三、羅天巴結岳中巔毫無結果,岳中巔只空口許諾,走的時候支根本沒有帶通風報信的劉元三和羅天,兩人氣憤難抑,滿腔怨氣全撒在張五魁前失寵甄仁才身上,讓他交出兩千兩銀子的賠償費和傷藥費,可憐家貧如洗的甄仁才怎么拿地出來。但甄仁才平日里喜歡裝富,劉元三兩個人怎么肯信,沒少折磨他。

就在這時,王天逸的身形突出了黑影,直往這邊沖來。

羅天的眼睛在一瞬間睜大,瞳孔卻凝成了一條線,握劍的手指發出“咔吧咔吧”地輕響,就如一頭獵豹要做出撲擊,羅天的身體也朝里縮去。

雖然被王天逸痛毆過,但誰都知道,正面強襲和背后偷襲是完全不同的打法。

正所謂明槍易躲,暗箭難防。

如果你有放暗箭的機會,三流高手也有很大可能殺死一流高手!

而現在:天黑、風高、電閃、雨急、對方急于逃命,背后還有追兵,自己就在對方的路線側方,若是偷襲,誰能抵擋?!

羅天的身體好像弓成了一張弓,而這弓發射的就是他自己!只要王天逸一近,眨眼間就要他的命!

王天逸越來越近!

羅天越來越弓!

就是現在!

暗箭發射!

快如流星!

羅天咆哮一聲,猛地朝外沖去,手裡的劍緊緊貼住了腰部,眨眼之後,這把劍將深深的捅進敵人的身體!

能捅多深就捅多深!

羅天的身體剛沖出牆角。他地腳在積水裡淌出的水道還未合攏,斜沖而去如同標槍身體突然一個顫抖!

羅天難以置信在高速的沖前中扭頭回望。

他難以置信!

他絕不相信!

他那因為突擊時候瞇成一條線的瞳孔突然放大了,摻扎著恐懼的興奮換成了完全的吃驚。

而因為殺人前緊張而緊緊抿在一起的嘴唇突然張開,化成了一個大大的驚訝地圓形。

這一切都是因為他腰上開了一個口,鮮血飛濺在雨中,化成了雨霧。

就在他身體彈直朝外沖擊的瞬間,甄仁才的長劍插進了他的右腰里!

高速沖擊的身體拉離那深入體內的長劍,而它造成的傷害再難彌補!

被甄仁才從背后捅了一劍?

被自己人從背后捅了一劍?

敵人還未接戰。背后先中劍?

巨大的傷痛也蓋不住心中的震驚,羅天斜著回頭看去,巷子里地甄仁才正呆呆的看著自己,他手里的劍木然直著,還保留著自己身體脫離劍尖時的姿態。

大雨橫在他們中間。

腰里被捅了一劍。

就如同突然被抽了筋的大魚,羅天有力地身體一彈沖出去之后卻變得如橫在筷子上的面條一般軟,但他沖出的太快,所以他還繼續飛著!

而他的前面就是低聲咆哮的王天逸!

王天逸一躍而起,手里是閃電一般的交叉十字劍!

但羅天離他太近。沖擊速度太快,王天逸根本來不及躍太高,高速沖擊的他就要碰上橫擊的羅天。

王天逸大吼一聲,腿一曲,在空中跪在了羅天地肩膀上,手上電光朝下一閃,長劍已經插進了羅天脖子!

黑影中的羅天并未反擊。

但羅天身體的速度實在太快,馬上王天逸就感到觸到羅天的腿被羅天的身體撞飛,他別無他法,就在羅天肩上低頭翻滾,身體朝前栽了下來,順勢一腳,把羅天身體朝后向追兵踢去。

就在這時。黑暗的巷子里又沖了一個黑影,王天逸二話沒說,手臂一張,又是一道雪亮的劍光朝黑影斬去。

身份不明的都是敵人——這句老話只有在生死悠關的關頭才能明白!

那黑暗一低頭,雪亮的劍光已經斬落了他地發髻。

那人被斬落的發髻還未落地,王天逸已經觸到了地面,身后同時又傳來一聲巨大的怒吼,怒吼聲中是劍聲呼嘯!

那是呂鏢頭!

掌門的武功往往不如手下好,越是地位高越是如此,這時江湖地規律。韋全英很年輕。但他是少掌門,哪有機會實戰,呂鏢頭武功比韋全英實戰經驗要多得多,所以他在追襲過程中超過了自己的主子。身形一晃,繞過了羅天后飛的身體,第一時間發動了攻擊。

王天逸根本來不及站起。

極立在雨中睜大的眼睛已經看見了劍光閃亮!

王天逸坐在水里橫劍!

“當!”“當!”“當!”“啪!”

呂鏢頭并不是青城地位最高的鏢頭,因為他不怎么擅長送禮和拍馬,但正因為這樣,他卻是青城實際上武功最好的武士之一,他和王天逸一樣出身貧賤,也一樣是老實人。

但老實人也會要你的命,甚至更會要你的命。

現在就是這樣。

他以前沒和王天逸交過手,但王天逸做為青城的名人,他聽過很多王天逸的傳聞,所以他并不像韋全英一邊追一邊咒罵,好像在追一個小流氓;他抿著嘴握緊劍追,好像面前不是一個曾經的弟子,而是他追捕過的最可怕的殺手。

老實人往往被認為膽小,膽小的人往往謹慎,謹慎的人往往安全。

他一晃晃過羅天身體,看見王天逸剛落地,根本不用什么飄逸、花哨的招工,上來就是直劈。

直劈是最簡單的。

但現在最有效!

王天逸連擋三招,到第四招的時候。他搶來同門的長劍斷掉了。

師傅經弟子有錢。

因此他們地長劍比弟子的更貴。

一分錢一分貨。

更貴的劍不一定讓你贏,但有更大的可能讓你贏。

呂鏢頭握著的就是唐門的劍。

這把劍非常的貴。

但卻在連劈中。斬斷了王天逸搶來的廉價貨。

不過王天逸一樣是老實人。

老實人容易欺負,但如果你惹鬧了老實人,恐怕你連哭都來不及。

王天逸本來就不容易欺負,他很強。

非常地強。

在自己長劍折斷的瞬間,王天逸根本沒有猶豫,手操著斷劍一把捅中了呂鏢頭的劍身。一把捅開敵劍,王天逸一躍而起,右手劍飛舞起來。

但他與呂鏢頭距離太近了。

距離太近,長劍等于廢鐵!

呂鏢頭左手一把捏住了王天逸右手手腕!

王天逸右手劍廢了!

但王天逸非常強,他不像其他弟子一樣會驚惶,父母死了的他更加的剽悍,也就是說他更加的危險!

他左腿膝蓋猛的朝呂鏢師小腹搗去,快如閃電!

絕對沒有任何一個教官教過任何青城弟子這招,這純粹是殺敵的本能!

或者是江湖死斗生還者的經驗!

可惜呂鏢師也是風雨中過來地人。并不像其他人只會拍馬,因為他不會拍馬,所以他往往被派去執行最危險的任務,因而他也能快如閃電的抬起右膝和王天逸左膝撞在一起!

左手長劍對左手斷劍!

左手擒拿對右手長劍!

右膝防御對左膝飛撞!

王天逸被他鉗制在雨里!

呂鏢頭看著這個傳說中的弟子,心中卻起了愛惜人才的感情。他覺得這個弟子實在太過優秀了,一點都不像青城教出來的。

他太像自己了,而自己能混到這個地位實在太不容易,太令人心酸了。

心又所思,手必有慢!

鉗制王天逸之后,呂鏢靜了片刻!

片刻只是瞬間!

但王天逸沒有靜!

瞬間也可以致命!

他閃電般的永遠在攻擊!

因為他的任何敵人都是他的殺父殺母的仇人,對這種人是沒有絲毫愧疚和猶豫的,更何況絕望的王天逸此刻滿腦袋早就是“殺”字。

抵住長劍地斷劍突然失去了力量。軟軟的朝雨中的泥中墜落去,呂鏢頭只覺劍身一輕,心頭一驚,還未反應過來,王天逸的右手已經輕輕貼在了胸膛!

呂鏢師的眼睛倏地睜大了!

王天逸和他對視了一眼,面無表情中,右手飛開又一次貼在了他胸膛!

呂鏢頭鋼鐵般的身體突然軟了。

因為他胸口插著一把匕首,深深的沒入他胸中,只有把露在外面。

鐵漢被匕首刺進胸口兩次也會軟。

剛才王天逸放脫了劍,突地抽出了靴筒的匕首。猛地插入了他胸膛!

絕不留情,因而快到極點,兩人身體對峙在一起,距離只有盈尺。而王天逸苦練過反手劍,而反手劍本來就是匕首用法!

這種距離下,王天逸迅疾的匕首飛刺,他怎么能防地住?

直到死,呂鏢頭的瞪圓的雙眼死死的盯住了王天逸,那目光是疑問:“誰教你地?青城的怎么會知道用靴子里的匕首?”

呂鏢頭一軟,背后卻馬上憤怒的尖嘯!

韋全英一劍刺來!

當呂鏢頭身形一晃躲過羅天的時候,緊跟他身后的韋全英卻被羅天撞了個滿懷,摔在了泥水里,等他憤怒的爬起來,呂教頭已經對著王天逸軟下身去,而身后的劉元三哭著摟住了自己的好兄弟。

來不及躲!

王天逸放脫了匕首把手,一手摟住了呂鏢頭的脖子,猛力轉腰發力,因為巨大的力量。他用作支點地腳后跟沒進了泥里,而呂鏢頭碩大的尸體被王天逸搖了起來,擋在了他和韋全英之間!

王天逸想用這敵人的尸體阻擋敵人的進攻!

因為如果是他,看見同伴的尸體,必然會一滯。

但他想錯了。

韋全英根本不當呂鏢頭是戰場同袍,那不過是一個奴仆而已,所以他的長劍猛力刺穿呂鏢頭的肩骨,絲毫沒有停留。長驅直進,又捅進了王天逸的肩膀!

王天逸慘叫一聲,摔倒在泥水里,竭力爬起來捂著肩膀猛逃而去!

耳后傳來甄仁才地哭聲:“羅大哥,王天逸殺了你!……”

哭聲越來越遠,但身后的怒吼聲卻絕沒信停息,韋全英和劉元三就追在他身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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王教官捂著額頭努力追在隊伍的最末端,那地方被胡不斬用石頭開了一條大口子,現在血流如注。他不僅咬牙切齒起來。

受傷之后往往讓你更加的兇猛。

“老楊!分頭搜!”王教官在隊尾叫道,他是甲組教官,自然比楊月海這種戊組教官有地位的多。

現在胡不斬逃進了石仞鎮的小巷里,對他們這些外地人實在是難辦的很。

“三個人?誰分頭?”楊月海怯生生的說道,他很怕自己被孤立。黑暗和陌生總是讓外來者恐怖。

“你!”王教官大叫道:“從這邊走!我和老羅從這邊走!”

三個人就這樣分開了,不過無所謂,胡不斬的傷勢很重,楊月海一個人也能做掉他。

做為靠力氣地長兵器好手,沒有其他類型高手后援,加上手和腿的受傷和失去兵器等于宣告了他的死刑。

楊月海走進了黑暗的小巷,而王教官和另外一個高手從另一條路搜,搜人很費事。現在雨很大,天很黑,道路很窄又泥濘,而王教官又不得用手捂著額頭。

等他的同伴拐進小巷地時候,一個撐油傘的人和那同伴錯身而出,拐出了小巷,直往一教官這邊走來。在這三更,尋常人早就熟睡了,咋一看到有別人在活動,王教官一下警覺起來。他一橫劍擋住了那人的去路,但他抬眼打量了對方一下,長劍馬上墜了下來。

因為對方非但沒有任何兵器,而且長得非常面善。好像總是在笑一般,這種人總是讓你產生好感。

“干什么的?”

“郎中,去看病。”那人在油傘下笑容滿面的說道。

王教官在這個年輕人身上聞到一股淡淡的中藥味道,在對方那消解一切惡意的微笑中,雖然對方沒問,但他有點不好意思說道:“我們是武林中人,追捕逃犯。”

聽了這話,那年輕郎中馬上側身站在了墻邊,讓出了狹窄巷子的一條路。

王教官點頭表示謝意,一邊捂著頭從這撐傘的年輕郎中經過,就在這時,那看來毫無惡意的郎中突然閃電般一揮手!

如同一陣風吹過脖子,王教官的長劍“撲通”一聲掉進了地上水里,空出的右手捂住了自己脖子,身體猛然間踉踉蹌蹌的打起擺來,他努力扭過頭看著那慈眉善目微笑的郎中,捂頭的手伸出來指著他,滿眼都是難以置信。

“你勞累過度了。”撐傘郎中笑著說道。

“撲通”王教官身體直直的栽進了地面地泥水里,他一只手努力的往前扒著,身體在泥漿中往前爬著,頭上胡不斬砸開的血流滿了半個臉,濃的連大雨也沖不開,但他另一只手卻死死摁在脖子地一側,口中不做聲,只是往巷口爬。

那是他同伴進去的巷子。

“呵呵。”王教官頭頂傳來郎中的輕笑聲:“您應該休息。”

但他不理。

他用一只手努力在泥漿里爬開一條道,直到他看見了巷子里的情形:一個黑影懸在一家的門下,脖子里有條繩子連到門上的橫梁上。

“說過您太累了。”郎中笑著躬下腰來拉開了他捂脖子的那只手。

王教官看到對方食指上帶著亮閃閃地一寸長的指刀,就是這東西割開了他喉嚨一側的血管。

手被拉開了,鮮血從脖子里如噴泉一般噴涌而出。王教官看著自己眼前聚了一個血泊,大雨也沒有沖散它。

王教官眼睛睜的大大的趴在了泥漿里,但他的眼睛再也合不上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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王天逸沒命的在大雨中跑著,他馬上就要沒命了。

但他心里并不恐懼,而是不甘心!

每個人要被仇人殺死的時候都是不甘心!

王天逸馬上就要被殺掉了。

他肩膀手臂都受了傷,雙劍也被斫斷了一把,單劍地他根本不是身后兩人的對手。

胡不斬也沒有來,估計被殺掉了。

孤身一人的他只有死路一條。

自己父母被殺。而自己非但不能復仇,恐怕還得一樣被殺!

在白練如注的大雨中,王天逸很想仰天長嚎。

就像一只狼那樣有尊嚴的嚎叫,哪怕死去也一樣。

猛可里,王天逸朝街邊沖去。

“殺啊!”韋全英的嚎叫始終跟在身后。

“梆!”王天逸先一劍劈開了門閂,然后使盡全力撞進街邊一家門店里面。

這一遲疑讓韋全英在背后著實的劈了一劍。

王天逸慘叫聲中滾入店中。

這是石仞南北最長的街,也是商鋪林立的街,王天逸撞進去的店鋪正是他三舅的店鋪。

他熟悉這里。

韋全英并不熟悉,但不妨礙他嗖著沖了進來。

但他剛一進店。就覺得側面風聲大起,好像有什么寬闊的東西對著自己砸了下來,來不及多想,韋全英一個滾翻,只聽身后“卡卡咔咔咔咔咔”聲響成一片。

定睛一看。卻原來是門后一排刨好的木板地蓋住了門口,這肯定是那狗賊的做為!

這么多門板蓋住了門口,自己后面的劉元三肯定進不來了,但韋全英毫無懼色!

他自幼就受到最好的訓練,他看的武功書籍,都是父親高價從武林七雄那里買來的,弟子乃至教官都別想看一眼,他的教練也是少林高薪聘來的教官專門指導。也就是說他雖是青城地少掌門,可是他根本不算青城訓練出來的!

他的武功來自武藝水準更高的門派,雖然自己不常實戰,但他不認為自己會輸給一個戊組的雜碎!

韋全英對著門后一看,果然有條黑影,怒吼一聲,身形電閃而起,直往那里撲去。

在這憤怒到燃燒的關頭,韋全英自然全力發揮,武功中根本沒有絲毫青城的影子!

有的少林的正氣、武當的內力、慕容地周密、丁家的豪放、唐門的陰沉、沈家的奪命以及長樂地兇悍!

單劍而且受了重傷的王天逸怎么能應對這么猛烈的突襲?

況且他先入為主。以為青城的少掌門的使用的必然是自己熟悉的青城劍法,哪里料到對方每一招每一式都是自己陌生的!

沒過幾招,他就被一腳踢在腋下,打著滾朝里面滾去。鮮血吐了一地。

韋全英如影形隨,揮著奪命的長劍沖了過來。

王天逸唯一依靠的只有對三舅這店的熟悉!

他這地頭蛇可以依靠的也只有這個!

王天逸打著滾,摟住了店鋪中間的長長矮桌,嗖的一下的滾了進去。

韋全英不敢低頭躬腰去追,他一飛身上了矮桌,“奪奪奪……!”聽著桌下的動靜,一面如雞啄米一般把長劍透進桌面。

他的劍是唐門的高級貨,鋒利的很,透過這種木頭如同插過豆腐,王天逸頭皮上又被劃開一道大口子。

“去死!”王天逸在桌下大吼一聲,一腳踢翻了矮桌。韋全英掉了下來。

還沒站穩,王天逸從黑暗里跳到了傾覆的桌沿上,大吼一聲,長劍對著韋全英電閃當頭而下!

韋全英咬著牙“當”地一聲長劍碰了個正著,火花四濺之中,王天逸清楚看到自己長劍被開了個黃豆大的缺口。

但王天逸還來不及反應,韋全英的長劍抖的彎了過來,劍尖如同毒蛇吐信刺進了自己的胳膊!

像極了唐博的彎刀戰法!

不過對王天逸而言。太晚了,因為他的血已經飛了出來。

王天逸是個非常犟的人。

而現在他面對地正是滅門的仇人,這已經不是犟的問題了,而是可以同歸于盡的問題。

王天逸大吼聲中,不理會韋全英的劍尖對著自己喉嚨挑了過來,肩頭跳血的他用空著的手對著韋全英的面門狠狠的毆了過來。

若是韋全英肯受這一擊,必然可以挑開王天逸喉嚨,但他一直是王天逸地主子。

就如同有身份的人不肯為了打賭,去受乞丐的一口痰一樣。韋全英厭惡的收住了劍尖,另一個手勾住了王天逸疾飛的拳頭,手臂一曲,手肘已經打在了王天逸胸口,把他打地滿地打滾。

“殺!”韋全英大吼著追上來。一劍刺去。

滾在地上王天逸生死交關之際,手猛的一展,手里的唯一長劍對著韋全英疾飛而出。

“當”!黑暗里,韋全英打落王天逸唯一長從小到大,他的鼻子已經因為憤怒皺成一團,韋全英的心里因為是爽快的一劍劈死王天逸還是零碎的剮了他而猶豫不定。

但王天逸沒有絲毫坐以待斃的意思,盡管他已經窮途末路,接著飛劍阻敵的瞬間。王天逸努力撲在了貨架上。

韋全英沖了過去,但黑暗里猛地一個黑乎乎的東西對著自己面門飛了過來,“呀!”大吼中,韋全英一劍斬開了它,在一聲碎響中,粘稠的液體濺滿了他的前襟,王天逸扔過來的竟然是貨架上的壇子。

緊接著,壇子不停飛來,在韋全英腳下或者身上炸開,而韋全英只能努力躲閃著劈斬著尋找機會沖過去。

終于。韋全英箭步撞開一個壇子朝王天逸沖了過去。

不過赤手空拳的王天逸的反應出乎韋全英的意外,他也猛地朝自己沖來,相向而動的速度讓韋全英的所有預想的招式都失去了作用。

因為他是個劍客。

而王天逸瞬間對沖已經沖進了長劍攻擊地盲區。

勁風撲面!

王天逸手上的壇子在黑暗中兜了一個弧線,狠命的朝韋全英腦袋砸來。

韋全英反應也很快。在這處情況下他別無選擇,只能正握長劍拖后,手臂擋在臉前,他要阻擋那壇子。

但王天逸的兇悍超乎他想象,王天逸揮動的壇子雖快,但第一次攻擊居然是王天逸的腦袋!

“當!”王天逸一頭撞上青城少掌門的腦袋!

韋全英額頭飆出一溜血線,被撞的猛然朝后仰去!

但韋全英并未被打擊的失去應對的反應,他一邊后倒,一邊伸腿全力前蹬!

在他蹬到對方胸膛的時候,王天逸的第二波打擊也到了!

韋全英一腳蹬飛王天逸!

王天逸一壇砸爆在韋全英胸口!

王天逸被蹬飛到后門!

而壇子里的液體濺滿了韋全英全身!

濕淋淋的韋全英站了起來,他的臉抽搐著,他受了莫大的侮辱!

這精神上的侮辱比肉體上的傷害大不知多少倍。

豺狼受了老虎的欺負不會當回事,但受了綿羊的欺負卻能讓它氣炸肺!

王天逸這樣的身份本來應該是綿羊,但他兇狠的卻如同一只長了鋸齒角的家伙,不僅敢不聽話,而且敢反抗!

王天逸在黑暗里也搖搖晃晃的站了起來。

韋全英長長的吐了口氣,狠狠的攥緊了長劍,他沖了過去。

他要刺穿這狗賊的身體!

“嘿嘿!”王天逸突然笑了起來。

這瘋狂一般的笑聲阻住了韋全英的腳步,他站在了對王天逸一劍可以穿心的距離,停住了腳步。

“王天逸!轉過身來!”韋全英廝吼起來,他已經打定主意,要看著王天逸跪地求饒再殺死他。

身受多處劍傷、赤手空拳的王天逸在青城少掌門眼里不過是一條死狗!

王天逸又笑了一聲,肩頭也低了下來,好像已經完全松弛下來。

“你這狗……”韋全英罵聲未落,王天逸倏地轉過身來,一只手伸進懷里的手猛地對著韋全英一揚!

只見黑暗里火星一點,從王天逸手里直落到自己身上,韋全英還沒來得及反應,“騰!”一聲他身上火光四起!

韋全英眨眼間變成了一個火球!

王天逸砸他的那些罐子里裝得都是火油!

“啊!”韋全英凄厲的慘叫連成了一條線,直直往屋頂沖去!

冷冷的打開了后門,門外雨聲嗚咽,王天逸邁步而出的腳步又收了回來,他猛地轉過了身,指著那團掙扎的火球咬牙切齒的說道:“韋全英,我們的債清了!”
wlt61028 發表於 2012-6-22 13:47
卷五 榮譽之路 第三十節地獄火(完)

“哐!”一聲,后門又被拉開了,在“少掌門!”的驚呼中,韋全英搖擺的身體轟然倒地,身體燃燒的余光中,黑色的灰燼沖天而起,如同漫天的黑色蝴蝶繞著他在翩翩起舞。

很多人都有夢寐以求的東西。

夢寐以求的東西往往是難以得到的東西。

有多難就代表著你最少要付出多少。

甚至你拿命去換都得不到,但更要命的卻是你渴望的不惜生命去換!

但當你得到了這朝思夢想、夢寐以求的東西的時候,是怎么樣的心情?

興奮?

痛快?

震驚?

快樂?

都不是。王天逸感到一陣陣的空虛,內部的身體東西好像融化了,身體空蕩蕩的。

他站在瓢潑大雨中,豆粒大的雨點砸在身上卻毫無感覺,背后傳來陣陣的慘叫聲,這位好像連觸摸都無法觸摸到的仇人,自己和他比起來,應召同螞蟻和大象的區別,而這只大象現在卻在焚身大火中做著最后的掙扎,每一聲慘叫都讓王天逸身體里的東西融化的更快。

滅門仇人已經完蛋了。

在這黑暗里,孤零零的一個人,遍體鱗傷的他拉著腿拖過積水的街道,前方有碩士,有黑暗,有敵人,有死亡,但絕沒有希望。

“已經無所謂了。”王天逸木木的臉上抽動了一下,他慢慢的拖著腿朝前走著。

如同一只孤魂野鬼。

背后的瓦檐上傳來一溜大響,好像有人從上邊滑了下來,接著地面又一聲大響,后門被拉開了。傳來了一聲震驚的慘叫:“少掌門!!!!”

王天逸搖搖晃晃地停住了腳步,他慢慢的轉過了身子。然后他看到了劉元三,對方也正在看著他。

剛才熟悉這個木材店的王天逸一進門,就拉倒了門后的大量的木板死死的堵住了門,劉元三怎么也踹不開,突然之間,門里的打斗聲音微一停歇之后響起了凄厲慘叫,他情急之下跳上屋頂。繞到后門,在濕滑的屋頂滑下來之后。顧不得管前面踉踉蹌蹌的王天逸,先去看韋全英,因為兩個人在屋中死斗,既然現在王天逸可以活著出來,那么他們地少掌門危矣!

果然,就在他面前,韋全英倒斃在了屋子當中。

雨中。兩個男人定定的望著對方。一個憤怒而震驚,一個冰冷而漠然。

渾身被雨水打透,應該感到冷,但劉元三凝視著身前不遠包裹在黑暗中地男人,胸口卻如一團烈火在熊熊燃燒。

對死亡的恐懼。對敵人的仇恨,對危險的援手把身為同袍的人緊緊連在一起,這是一種堅韌而火熱的感情紐帶,只有身處殺場的戰士才能體會到。

而切斷這堅韌而火熱地紐帶帶來的就是對敵人的憤怒,每切斷一次就會加深一次仇恨,

羅天是自己兄弟,韋全英是自己的頭領和少掌門,對劉元三而言,他們都是同袍。

但他們都死在了自己的面前。

而殺他們地兇手就是眼前這個雨中的人,他那冰冷的眼神中看不出一絲的愧疚和恐懼,有的只是漠然,好像殺的不是他的兄弟同袍,而是捏死兩只無足輕重的螞蟻!

這簡直是罪該萬死!

這該死的漠然!

劉元三只覺胸口的烈火砰的一聲爆炸開來,炙熱的熱流如同沸騰的開水一般流過全身每寸肌膚,連上面的雨水在這瞬間都好像被炸飛了開來,兩行熱流不受控制的沖出了眼眶,滑到了腮下。

“王天逸!”劉元三大吼一聲,挺起了長劍,身體如飛行的箭矢沖破雨幕,腳步如咚咚戰鼓敲響了黑暗的街道,眼里為同袍陣亡流下的淚水,合著雨水飄散在風里。

劉元三朝著王天逸疾沖過來。

看著敵人,王天逸面無表情的從街邊揀起了一根竹竿,咔吧一下折成兩戴,當一戴旋轉著被丟進水里的時候,另一段卻被牢牢的握在了手里,仿佛握著最鋒利的劍,王天逸踩在水里的腳步一動都沒有動,身體卻微微躬了起來,冰冷的眼神盯著對方,好像釘子砸進了對方的肉里。

王天逸一夜苦戰,全身傷痕累累、血跡斑斑,手里只握著一根竹竿,而劉元三身體完好無損,甚至今夜根本還沒戰斗過,所以手里的長劍雪亮,誰能生還好像是沒有懸念的問題。

但人不是一堆會動骨頭和肉那么簡單。

人有心。

禪語問:“風過幡動,風動?幡動?”

答曰:“心動。”

真實中最可怕的事情也沒有你自己幻想出來可怕!

劉元三心里的王天逸又豈非一個隨隨便便拿著竹竿站在雨中的受傷人那么簡單?

冷酷、危險、兇猛、愚蠢、厲害的難以戰勝、行事難以理解,這些就是被王天逸毆過的劉元三心中對他的印象。

于是在王天逸那漠然冰冷的眼神釘子般的注視下,劉元三每沖進一步,就感到壓力大一分,在他眼里,好像王天逸身體周圍包裹著巨大的黑色漩渦,愈靠近就愈難受。

這是王天逸昔日投射給他的恐懼在心底翻涌起來,如同平靜的溪底泛起了沉積的黑泥,他又想到今夜王天逸的大開殺戒,兇狠得那么多高手都擋不住,而現在自己居然和這個兇獸一對一!沒有任何友軍!這個想法又如同一只手猛力攪動著溪底,讓這小溪更加的混濁。

恐懼壓過了仇恨和怒火。

他心亂了,故而腳步跟著亂了,他越沖越慢,眼睛對著越來越近的王天逸越睜越大。那里面的怒火越來越少,而恐懼越來越多。

劉元三心亂了。而王天逸的心好像死了。

仇敵寇首已經死了,父母之仇已經算報了,這對以二敵十五的他來言,已經是實現了不可能實現的夢想!

胡不斬沒有來匯合,這說明他兇多吉少,追襲他的敵人盡早會在這巴掌大地小鎮找到自己,加上甄仁才他們。敵人還有六七個,而自己已經遍體鱗傷了。筋疲力盡的隨時都可能摔倒在這雨夜中。

能殺韋全英就是全勝,至于自己被青城其他人殺死是理所當然的。

這種情況下的他還會在乎生死嗎。

王天逸不要命了?

不是。

而是他根本不考慮“不要命”這個問題,大仇得報的王天逸自知必死,所以不在乎了,反復的搏命廝殺留給他的只有“殺”地身體本能。

所以當劉元三的長劍在雨幕里對著他胸膛飛來地時候,他身體動也不動,就像一塊矗立在黑暗里的石頭。只有手里的竹竿發著呼嘯的聲音。沿著漠然拓開的路線朝劉元三眼睛猛刺過去。

同歸于盡對王天逸而言是賺了!

刺瞎對方一只眼睛對王天逸而言也是賺了!

哪怕是劃破對方地面皮對王天逸而言也是賺了!

就算什么都刺不到,自己現在就死在這冰冷雨里,對王天逸而言也算賺了。

他根本無所謂了。

竹竿太輕,以致握在用慣長劍的王天逸刺出來之后快的驚人,但以劉元三的身手絕對可以一矮身或者一偏頭閃開。然后一劍捅進敵人身體。

這需要一點冒險,就一點點,不過是在臉上或者頭上劃破一個小口的冒險。

王天逸對生死無所謂了,但劉元三絕對有所謂,年輕有為地他就是被劃破面皮也完完全全的不想。

與身經百戰的王天逸相比,在青城一帆風順的他欠缺江湖死斗的經驗,更欠缺死斗的勇氣與決絕!

而這竹竿是王天逸刺出來,這個人讓人膽寒,于是哪怕是竹竿握在他手里,這竹竿也跟著讓人膽寒。

初出茅廬的劉元三在死斗中還記得恐懼,這是大忌,是普通打手和卓越戰士之間最大的分別。

他既沒有冒險的勇氣也沒有冒險的動機。

所以他并沒有繼續挺直刺,而是如同對方握著的是一把吹毛斷發的利刃,奮力擺劍去架那竹竿。

“嗒”利劍和竹竿相觸發出一聲輕響,竹竿瞬間被斜斜斬斷。

恐懼又多大,用力就有多大,劉元三揮動沉重的鐵劍去斬輕飄飄的竹竿還用大了力道,手臂張開過大,面前的王天逸瞬間就察覺到了這個破綻。

激斗中的破綻總是稍瞬即逝,但王天逸卻能捕捉的到,因為他不顧性命卻死戰的次數太多了,在死戰中這樣的破綻能否抓到就是生與死的區別。

而王天逸,現在還活著。

竹竿的斷處被斬成了尖銳的尖角,如同一把鋒利的竹矛,王天逸的瞳孔倏地縮成了一條線。

“就是現在!”王天逸心中一動,猛地往回一抽短了半截的竹劍,又猛的朝前遞去,短短的竹刺輕的如同鴻毛一般,于是快捷的如同閃電一般,如此之愉,以致于劉元三的長劍反應比這竹刺慢了半拍,在雪練般的劍光下掛回胸前的瞬間,插進了這一閃即逝的空門。

劉元三長劍下斬,王天逸一縮手,長劍已經在他和劉元三之間隔上了一道劍光的簾子,而他的指骨已經擦著了寒意森森的劍身,而那短短的竹矛已經沒進了劉元三握劍的大臂。

“啊!”劉元三慘叫著朝后退去,聲音中恐懼多過疼痛。

握劍的大臂被刺進了一截竹竿,劇烈疼痛和握不穩劍的不安感同時放大了對眼前敵人的恐懼感,他只覺得王天逸身體周遭圍繞地死亡的黑霧猛地朝著自己撲了過來,緊緊包裹住了自己,自己透不過氣來了。

他一手扼住插著半截竹竿地大臂。不顧那里血流如注,忍痛揮劍在身前亂揮。散亂的劍光后面是一雙恐懼到極點的眼睛。

這眼睛盯著的卻是王天逸,此刻的他冷冷的站在雨里看著自己的杰作,嘴角掛上了一絲冷酷的嘲笑。

看著這嘲笑,劉元三滿腦子都是恐懼和死亡地幻象,他看見敵人已經赤手空拳了,但他連一步向前的勇氣都沒有了,他倉惶著朝后退著。嘴里不停發出恐懼地叫喊,仿佛族人想用叫喊嚇跑吃人的老虎一般。他還有劍,受傷也不重,面前的敵人理應不堪一擊,而他眼中卻看到了一只可怕的鬼怪。

他的斗志徹底崩潰了。

王天逸彎腰從地面的積水里摸出了一塊拳頭大小的石頭,這是他現在唯一可以找到地武器了,就握著這石頭,他朝敵人慢慢地走了過去。

黑暗的雨夜里。一個人拿著石頭靜靜的朝前逼近。而另一個人則嚎叫著揮舞著長劍不停后退。

雨在飄落,王天逸眼里沒有絲毫感情,冷冷的如同這夜雨。

“啊啊啊!”后退的劉元三被絆得坐倒在泥水里,但他絲毫不像武林高手了,倒像一只絕望地羔羊。看著眼前逼近的黑影,好像被厲鬼壓身一般,連站都站不起了,滿面扭曲的他,絕望的揮舞著劍的他,血流如注的他,淚流滿面的他,嚎叫著的他,就坐在地上猛力的蹬著泥水來不停朝后挪著屁股,試圖拉開和對方的距離。

身為青城的精英,卻在殺場上崩潰了。

而對方在黑暗里默默進逼到身前,高高的舉起了手里的石頭。

毫不猶豫,也沒有絲毫憐憫。

因為這就是江湖殺場。

就在這時,一條黑影猛地從街邊矮墻上一躍而過,空中就是一計飛腿,正正踢中木然而立的王天逸肩膀。

王天逸悶哼一聲,被灌滿對方凌空飛躍沖力的一腿踹飛了出去,“哐”的一聲撞在對面墻上。

這一擊幾乎把他全身骨頭都撞散了,但王天逸在殺場上總是如斗犬一般兇狠而執著,這已經成了身體的本能。

所以他不顧撞在墻上的那側身體會受多大的傷,強自把身體拉轉了一半,這讓靠墻的半邊身體如同刷子在墻上猛力擦過,磨礪破了衣服露出了鮮血橫流的肌膚。

就靠著這一轉,王天逸轉過了身子,他把手里的石頭用盡吃奶的勁朝突襲過來的黑影投去,石頭打著呼嘯穿行在雨中,對面矮墻上被砸得土屑橫飛。

對方低頭閃過了!

王天逸揮去的手臂還未來得及收回來,對方已經沖到近前,也不抬頭挺腰,就這樣躬腰順勢遞出一把白色匹練般的劍光,直指王天逸大腿。

一絲沖擊速度和時間都沒有浪費!

“很快!”王天逸心中叫道,心中卻有了一絲震驚,因為這戰法他看起來很眼熟。

但來不及多想,因為這突襲實在快,所以有效。

而且已經奏效。

“撲!”

劍尖一下捅進了王天逸大腿。

但長劍卻沒有能繼續前捅,它停在了那里,它停在了那里,而且不再雪亮,因為它通體涂滿了鮮血。

鮮血順著斜斜下指的劍身上流了下來,一直流到王天逸大腿上的傷口上,那里更是血肉模糊。

誰的血?

王天逸的!

在長劍捅進大腿就要長驅直入的瞬間,他一把抓住了鋒利的劍身。

虎口抵住了劍鍔,這只手死死的抓住了劍身末端,這才抵住了長劍的繼續下刺,鋒利的劍刃割破了王天逸的手掌,鮮血蓋滿了露在外邊的整個劍身。

誰也不會想到有人敢這么干,如果他沒有抓準劍鍔附近的劍身末端,就不是手掌鮮血淋漓的問題,哪怕是差了一寸,手指都已經落了下來。

但是在石光電火間,他牢牢的抓住了。

長劍不由一停。而敵人不由一愣。

就靠著這一愣,王天逸握著劍身猛力前頂。長劍劍尖拔出了他的大腿,同時另一只手猛地摁在了對方額頭上,蹬腿扭腰,死命的把敵人地腦袋朝斜后方推去。

這是王天逸的舍命一擊,力道非同小可,以致于他渾身地傷口都飆出了血水,大腿上繃緊的肌肉中新傷口中更噴出了長長的一條血線。在冷雨中飛了很遠才消弭不見。

“當!”對方被推的身體斜了起來,腦袋撞在了墻上發出一聲大響。好似墻都要被撞塌了。

王天逸大吼一聲,一手扼住了脖子把對方掐在墻上,另一只鮮血淋漓的手就握著劍身,生生的把長劍從對方手里扳了出來,眼睛瞪的溜圓,握著劍身猛地朝肩后擺去,就如同要擲射一只投矛。劍尖直對對方面門。眨眼間長劍就要直透面門,把這敵人釘死在墻上。

但長劍只前進了一寸就凝在了空中,只剩劍尖在雨中微微發顫。

停止,是因為王天逸聽到了一個聲音。

這聲音就是面前這被自己扼在墻上地敵人發出的,他沖自己叫道:“師兄……”

聽到這聲音,王天逸血紅地雙眼中的瞳孔倏地放大了,剛才他眼里只有一種人。

你死我活的敵人。

這樣的人長什么樣,叫什么名字,都無所謂,反正不是你死就是我死。

但這熟悉的聲音讓他眼里的血絲消退了,他眼里不再只有要殺的人,也看見了人地長相,記起了人地名字,一幕幕逝去但溫馨的場景在眼前掠過,一股心酸的暖流劃過他慢慢變得冰冷的心。

面前這個敵人就是范德遠。

和他一起生活過的兄弟。

“師兄,饒命……”范德遠哭了,淚水流過了脖子里王天逸冰冷堅硬地手背。

雨水是冰冷的,而淚水是溫暖的。

王天逸鋼鐵一般的身體顫抖了一下,好像堅硬的冰塊在陽光下裂開了一條縫。

長劍慢慢的垂了下來,王天逸的手離開了范德遠的脖子,卻替他抹去了臉上的淚水,就像回到了在戊組的時候,他們這些師兄經常為年紀最小的范德遠做的那樣。

“你來這干什么?”王天逸輕輕說了一句。

并非詢問,而是責備。

因為恐懼,范德遠已經抽泣得不能說話,他肩頭劇烈抽搐著,雙手不停的抹著眼淚。

沒有再多說,轉身背對著抽泣的范德遠和驚恐的劉元三,王天逸提著沾滿鮮血的長劍,一瘸一拐又進了雨幕中,他的戰斗還沒有結束。

他趟行在泥水里,感到腳下的地面在晃動,就如同站在一條汪洋中的小舟里,腳步不由的跟著地面東倒西歪,耳邊嗡嗡亂響,身體越來越麻木,三魂六魄好像被從里面抽到了空中,自己的身體就如行尸走肉一般靠著慣性在雨中前挪,連渾身的傷痛都麻木了,只感覺洞察力央貼滿了冰涼的膏藥,只有膏藥中心那木然的刺痛著那里是自己的傷口。

手里的劍好像越來越沉,一點一點的下墜,開始還是提著,走著走著,劍尖就觸到了地面,但是卻沉的拉不起來,就只能是拖著長劍搖搖晃晃的在雨夜里往前挪。

天地雨風在眼前不停亂晃,就如同三天睡不著的可憐人一般,王天逸不停的翻著白眼。

他燈枯油竟了。

他步履蹣跚的拖著劍轉過路口,這是這個鎮最長的一條街,那街盡頭卻已經站了不知多少人,王天逸愣了一下。

一瞬間,寂靜重新充滿了石仞鎮,只有天地間的雨聲填滿黑色天空,但馬上對面響起一陣興奮而巨大的叫喊:“他在那里!他在那里!”

人廝馬叫,人群朝他沖了過來,街道中心的水花飛濺,水聲亂響,整條路在黑暗中沸騰了。

王天逸死命的把渙散的意識拉了回來,就好像在一堆雜亂的線團中去找那唯一的線頭,黑色地瞳孔重新翻了下來,他努力朝前看去:披頭散發的甄仁才沖在最前面,他大吼著‘為師兄報仇!’在他身后是一群人。是誰?不知道,誰都一樣。

自己旁邊地巷口又傳來一聲憤怒的大喊,“王天逸!”接著戰鼓似的腳步聲直往自己這邊沖來,王天逸沒有轉頭,他知道那是誰:教了他三年的老師——楊月海。

立定在雨中,王天逸輕松的出了一口氣,沒有恐懼或者絕望,只是一陣輕松。

放松的身體馬上失去牽引的力量,就像木偶被抽去了操線。王天逸搖搖擺擺地軟了下去,長劍插進了泥濘里。兩只手同時握住了劍把,整個身體的重量都壓在了上面,王天逸才沒有仆倒在泥漿中。

他握著插地地長劍,跪在了冰冷的積水里。

“我的路到盡頭了。”王天逸微笑了一下,閉上了眼睛。

他太累了,再無牽掛的他想休息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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甄仁才跑在最前面,他高高揮舞著長劍。大吼著。身后的援兵讓他既安心又害怕。

安心是因為搖搖晃晃跪地的王天逸看起來已經是不行了,現在這么多人一起上,王天逸有通天本事也得完蛋;

害怕是怕身后的援兵比他更早地殺死王天逸。

無論從利益還是從感情考慮,王天逸并沒有像羅天一樣,他沒有侵犯過甄仁才什么。但披頭散發地甄仁才對著王天逸卻如有著不共戴天之仇一般沖了過去。

王天逸比羅天更該死!

王天逸就跪在長街盡頭,身體軟軟的伏在筆直的長劍上,甄仁才眼睛紅了,他一邊跑一邊幻想著自己長劍砍落這條死狗腦袋的感覺,那肯定會讓他舒服的仰天長嘯,甄仁才喘氣聲馬上重了不知多少倍,臉上也浮上兩朵紅暈,那是他感到幸福就要到來。

就在甄仁才沖到半截地時候,奇變突起。

一個巷口突然沖出了十幾匹無人但卻上了鞍的駿馬,涌進了這條長街之中,拐了個彎后,直往王天逸那個方向沖去!1

別說石仞是個小鎮,就算是大城的街道,十幾匹高頭大馬突然斜里沖進一條街道,肯定也會塞了街,所以現在半條街突然好像填滿了疾走的馬匹,而甄仁才和援兵同時被堵在了后面!

甄仁才眼尖,看著這些馬匹眼熟的很,好像是青城帶來的十七匹馬,一愣之下,繼續追著馬群朝街口的王天逸沖去,他知道馬是不會自己踏人的,它們會自己避開路上的障礙。

他倒情愿王天逸被踩死,雖然現在無人的馬群顯得很詭異,滿心都放在王天逸身上的甄仁才根本無暇顧及,放慢的腳步再次加速,他大呼著殺朝前沖去。

但要王天逸死的青城人不止甄仁才一人。

馬群正要沖過王天逸。

就在這時,甄仁才突然看見正對著王天逸的一條巷口斜刺里又殺出一條黑影來,他高舉著雪亮的長劍朝王天逸沖過去。他離王天逸不過十步遠。

但奔騰的馬群擋住了他的去路,他一邊極力避閃著馬的洪流,一邊不屈不撓地朝王天逸逼近。

馬上就挨到王天逸近前了,但好像被馬擦了一下,那身影身體猛地一抖,突然后退幾步,又跳回了路邊。

看到那人沒搶在自己前面,“好機會!”甄仁才舒了一口氣,他跑的更快,甚至快過自己身后的人,那可都是別的門派的高手!

楊月海橫著從另一條巷子里直對著王天逸沖來。

剛才他包抄,自己走了沒幾步,支在黑色夜雨里迷路了,這不熟悉的鎮子看來就如同迷宮一般,他來回繞了幾次,既沒找到同門也沒看見胡不斬,黑夜里除了雨聲什么也聽不到了。

無奈的他只好挑了一個方向,直直猛沖而去。跑了一會,卻恰恰的看見那斯師滅祖的王天逸就跪在巷子外面的泥水里。

此一時彼一時,現在已經不是夸耀教了一個江湖聞名的徒弟的時候了,而是如何積極行動殺死兇徒,以求掌門他們不拿自己給青城支離破碎地面子當替罪羊的時候了。

所以他怒吼著殺了出來。

可惜他剛踩上那條長街,馬群呼嘯而來。路上全是駿馬地肌肉有力的收縮鼓動,馬群淹沒了王天逸。也擋住了自己前行的道路。

和甄仁才一樣,楊月海無心多想馬匹,他極力朝跪在地上的王天逸靠近,但他不得努力避閃著沖過來的一匹匹無人的馬。

王天逸已經近在咫尺了,楊月海眼睛余光掃著右邊有無馬匹沖來手里的劍倏地舉高了,只要再進一步。就可以一劍斬殺此獠了!

而跪在雨里地王天逸一動不動。

楊月海的眼睛睜大了,握劍手地青筋全部浮了出來。但就在這時一匹馬斜沖了過來,發光的眼睛卻盯死了面前的王天逸,就如同盜墓的看見了熠熠生輝的陪葬珠寶,那脖子九頭年都拉不回來了。

馬蹄聲、踏起的只水、帶起地勁風如預料般裹著雨水撲面而來。楊月海知道等這匹馬過去。只需要等一眨眼地時間,但他覺得卻好像要等一萬年!

就在這聲,靠近身邊的勁風中突然摻進了一絲咝咝聲,就如一根頭發絲裹在了絲綢里,雖然細微。但對于青城教官楊月海足以讓他感到有異。

他終于扭頭朝那馬看去,還帶著一點不情愿,因為看不到王天逸了。

但這一看,卻讓他猛地張開了嘴,三魂六魄同時飛炸開來!

那馬上居然有人!

一個全副黑衣的蒙面人!

這蒙面人用手勒住馬鞍,整個身體都縮在馬身的側面,看起來如同一只輕盈飛舞地黑色燕子,難以察覺的就像和黑色夜雨融成了一體。

而更難察覺的卻是蒙面人的劍。

不像青城眾人雪亮的長劍揮舞起來會帶出美麗的光暈,那長劍通體涂成了黑色,別說有光暈,說它會吸收光也不為過,它根本就是黑暗的一個片斷,無影無蹤刺出來時候,不過就像夜雨中的冷風吹過一般難以察覺分毫,而楊月海之所以能夠發現這劍,是因為這黑暗的片斷撞起來的水碎片已經撲到了他臉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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最后一匹馬消失在長街盡頭的黑暗中,再也看不見了,只有遠處群馬的馬蹄聲和在雨聲里傳來。

甄仁才眼睛倏地睜大了,他陡地停住了腳步,飛馳的速度和濕滑的地面馬上讓他摔了一個跟頭,但他馬上爬了起來,帶著滿身的泥水,眼睛卻仍然睜到好像爆出眼眶一般。

呆若木雞的他站在那里,說不出話來。

長街盡頭什么也沒有了。

王天逸消失的無影無蹤。

只有一把劍孤零零的插在街中心。

甄仁才猛地扭頭朝那街邊的人看去,卻是楊月海。

他看起來非常奇怪。

他深深低著頭看著地面,慢慢的在原地一圈又一圈的轉著,兩只手牢牢捂住了自己的嘴,好像里面有只怪物會沖出來一般。

“楊師傅,人呢?”甄仁才問了一聲。

沒有回答,楊月海好像沒有聽見,還在繼續轉圈。

“楊師傅?”甄仁才又問了一聲。

楊月海慢慢的停住了腳步,抬起了頭,他緊緊捂著嘴,大家看不到他的臉,只看到了他空洞的眼神,接著楊月海就這樣捂著嘴直挺挺朝后倒去,倒在了巨大的水花中央。

眾人圍了上去,才愕然發現楊月海已經咽氣了,他全身并無傷痕,后來有人一個指頭一個指頭的拉開楊月海死死勒住自己嘴的手,才看到他滿口的鮮血。

援兵門派的幫主把手指伸進了楊月海的嘴里,等他抽出手指的時候,他身體微微哆嗦起來,嘴里只說了四個字:“好快…好狠…”

一把快劍兇狠的刺進了楊月海嘴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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援兵有馬,卻以夜黑為借口拒絕追擊王天逸。

甚至天亮后也沒有搜索周圍的打算,他們僅僅幫忙把死傷者送回了青城而已。

他們已經不認為是在追捕一個未出山的弟子。而是在追捕一個極度危險地高手。

這樣的人隨便去對付總是太過危險,更況且追捕他地危險相比。他頭上的賞金已經顯得太微薄了。

一個小弟子的人頭值兩千兩絕對是超值的買賣,但今夜的事情已經讓江湖知道了王天逸的危險絕不止這點錢可以補償的。

賠本生意沒人干。

青城十七個追捕王天逸和胡不斬兩人,除了三個弟子外,其他人不是教官就是鏢師,或者是商行武師,這都是高手,而且還是少掌門韋全英親自帶隊。

如此強大地陣勢對兩個逃犯。其中一個還是他們自己教的弟子。

但就這樣一戰,結局如何呢?

十七個青城高手里:

被兵器直接殺死九人;

被勒死一人;

失蹤兩人;

重傷殘廢一人;輕傷一人;

領軍地韋全英居然被活活燒死!

兩人把十七個高手殺得血流成河之后。又竟然可以從戰場逃的無影無蹤!

簡直形同鬼魅了!

而更駭人聽聞的江湖傳聞是那王天逸比胡不斬更難對付。

青城的生還者親眼目睹了他孤身一人就殺掉了呂鏢頭、鏢師羅天、教官楊月海、少掌門韋全英。

而他不過是個還沒出山的弟子!

別說有一個未出山的弟子,就算有兩個胡不斬這樣的高手同時出手,能做到這樣也是叫人拍案稱奇了。

因此,今夜一戰不知讓多少桌子被無辜地拍碎了。

一夜之間,他地惡名名滿江湖,和兇僧胡不斬并稱為屠城雙煞,城是青城的城。

但王天逸頭上的懸賞卻沒有像江湖期望的那樣。增值到和胡不斬的頭顱一樣值錢。青城一個銅板也沒有加。

原因?

大家都猜得到。

見到兒子焦黑地尸體后,韋殺沖病的更重了,幫內的事務全是韋氏父子最忠心的手下張五魁處理,張五魁問韋殺沖一旦他有個萬一,青城交給誰。韋殺沖讓張五魁馬上去接他的一個遠方侄子。張五魁點了點頭就出去了。確實派人去接了,韋殺沖的侄子聽說去當掌門,興沖沖的上路了,結果路上失蹤了,而韋殺沖喝了一碗張五魁管家送上來的藥后,當夜就去世了。

韋氏父子還活著的時候,很看重張五魁,這樣的人在幫派里往往有不少敵人,這樣的敵人往往也很有能力,但他的敵人大多搶著去抓捕王天逸了,因為誰都看得出來韋殺沖快不行了,現在是在少掌門韋全英面前表現自己的時候了。

他們以為跟隨韋全英抓捕兩個逃犯是以石擊卵、方便自己立功的好機會,誰能想到一件看起來只有收益沒有風險的行動實際上卻是兇險萬分?

沒人會想到。

青城被殺的橫尸枕籍,跟隨韋全英去的十六個“幸運兒”中,只有三個弟子和一個低極鏢師生還。

一夜之間,張五魁的很多敵人都在石仞鎮變成了冰冷的尸體。

而張五魁一派竟然沒在此戰中折扣任何力量,因為他們一個都沒去!

他簡直像未卜先知的半仙一樣:好事從不拉下,而壞事絕不涉足。

敵消我長。

在青城勢力大張的張五魁自然順理成章的成為了青城掌門。

不僅如此,張五魁非常有能力,他和濟南振威的副手凌寒鉤成了朋友,和長樂幫建立了生意關系,這樣很快坐穩了青城掌門的位子。

真是一個當掌門的料!

雖然張五魁在韋氏父子的葬禮上聲淚俱下的發誓,要不惜一切代價殺掉王天逸為提攜他愛護他教導他的掌門報仇,說的漂亮,但他根本沒有什么動作,王天逸的賞金非但一分沒加,也不聯系別的幫派協助了,只是讓自己弟子出去溜溜、做做樣子,因為這樣最省錢也不會落下根本不熱心抓前任幫主仇人的口實。

誰都理解,現在青城的銀子改姓姓張了,誰會浪費自己的銀子替別人報仇?

結果就是:大家對搜捕胡不斬還是熱心,但王天逸的畫像已經被青城以外的搜捕者扔掉了。

虎皮如果只能賣到羊皮的價錢,誰還會去逮老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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王天逸眼皮一張開,就忍不住無力呻吟起來:四肢百骸好像被砸碎了拆散了之后又胡亂拼在了一起,每寸骨節都好像鉆進了一條翻滾小蛇,糾纏攪合成一團的酸麻和疼痛讓他渾身打起了哆嗦。

他努力歪了脖子打量著四周,才發覺天色已經大亮,大雨停歇了,而自己正躺在一片荒野里,他慢慢的爬起身來。

“這是什么地方?我彼會在這里?”他努力從轟鳴的腦袋里加快起一點什么,他只記得在漆黑的夜里他跪在街心的雨中,已經處于神志渙散的邊緣,然后他感到地面在震顫,看到了馬匹對著自己奔騰而來。他伸手勒住了一個馬鞍還是不知怎么的就攀上了一匹馬,他記不起了,只感到自己在顛簸,醒過來就已經在這里了。

他捂著腦袋吃力的站了來,這荒野除了孤零零他之外什么也沒有。

沒有人。

沒有馬。

只有泥地上交錯的馬蹄印記。

一個濕漉漉的馬匹褡褳就扔在地上,看起來就像從馬上掉落的一樣,他搖搖晃晃走過去,撿起來一看:里面有傷藥,還有兩個冰冷的饅頭。



卷五 榮譽之路 第三十一節 慈孝殺


  小鎮走來一個步履蹣跚的乞丐。

這乞丐蓬頭垢面,披散著的頭髮裡全是黑色泥珠,衣服破成了一縷一縷的,上面還扯著一些山上才有的荊棘,暴露出的肌膚上全是灰泥,就好像套上了一層黑色魚皮。

  這乞丐就是王天逸。

從兩天前逃出石仞鎮之後,王天逸對著石仞鎮的方向大哭了一場,遙祭他的父母。

但等他哭完,開始漫無目的的離開那荒野之後,他就隱隱感到有人跟上了自己,雖然他什麼都沒發現,什麼也看不到,然而那恐懼感就如被鬼附體一般,什麼都沒有,但王天逸的直覺不停的抽打著自己的心臟,讓他落荒而逃。

拖著傷痕累累的軀體跟進了山林。

  人害怕見人,但山上沒有吃的。

肚子是不知道害怕的,它是暴君,一旦它咕咕的叫,你就兩眼發直,腦子裡除了吃的什麼都想不到了。

所以王天逸又不得不翻過了山,向一個小鎮走了過去,飢餓讓他什麼也顧不上了。

他到了這個鎮上,如同怕人的小貓一般專門找人少的蒼子穿行,不過幸好的是人們也躲著骯髒的他。

  沒人會正眼看一個乞丐。

王天逸扶著牆慢慢溜過街角,小心朝對面的幾個店鋪張望,那裡有賣饅頭的,出籠時候的噴香地白氣一竄老高;陋習是個簡陋的麵館,一個人正坐在露天“哧溜哧溜”的大口吃著面。

王天逸的喉結劇烈湧動著,不過他卻貼著牆一動沒動。

他身上沒錢,一個銅板也沒有了。

肚子乾癟讓你發暈,而錢袋乾癟則讓你發虛。

  虛地好像身在另一個世界。

他就是一條魚,而笑逐顏開的人們、街上擺著的食物就是在岸上。他只能隔著一道看不見摸不著卻穿不過去的水面眼巴巴的看著。

只要你沒錢,紅塵就會變成圍繞在你身邊地海市蜃樓,你看得見,你熟悉,但你卻永遠觸之不及。

王天逸扶著牆慢慢走過噴香的白霧。穿過哧哧溜的聲音,受傷的身體重的隨時都可能倒下來,但他不得不拖著它走了開來。

  不走又能怎麼樣呢?

他和胡不斬在一起的時候,胡不斬搞到了吃的穿的,甚至還有馬匹,他很清楚胡不斬是怎麼做的。

  但他畢竟不是親手做地不是嗎?

雖然不舒服,但他還可以用這個藉口安慰自己。

不過現在他不用再安慰自己了,因為胡不斬不在了,但不用安慰的後果就是沒有任何吃的了。

  我要吃東西!

  沒有一文錢!

  我要吃東西!

  沒有錢怎麼辦?

  王天逸倚著牆坐到了地上。他痛苦的閉上了眼睛。

  總不能活活餓死吧。

  拿東西去換吃的?

自己身上沒有任何值錢東西了,有的只是被荊棘掛爛的衣服和滿身的傷口;

  拿力氣去換吃的?

自己是青城要抓地逃犯,人來了避都來不及,怎麼敢找人家去做工?況且誰會僱傭一個傷得走都走不穩地人? !

  去偷?去搶?

王天逸重重的嘆了口氣,他搖了搖頭,把這個念頭趕了出去。

  只剩下一條路了。

王天逸抬頭看了看面前的街道,這個紅塵好像又變了一副模樣,遙不可及的它回來了,自己可以觸摸到了。但卻是以和以往完全不同的樣子回來了。看著變得陌生地熟悉紅塵,王天逸的眼神變得怯怯的了——他要去要飯。

如果不偷不搶的話,他只能要飯。

雖然王天逸看起來就是個乞丐,但他愕然發現低頭向陌生人要錢也不是那麼容易的。

  這是用身為人的尊嚴去換錢。

人值錢的地方不止力氣而已,尊嚴、良心、道德都可以賣好價錢。你賣的越多,越會賣,你拿到的就越多​​。

不巧的乞討這種事情出賣的尊嚴太少,需要的技巧也太少,所以並不值幾個錢。

但就是乞討,讓有勇氣捨命死戰的王天逸喃喃的開不了口,動不了步,他鼓了好幾次勇氣,終於朝一個路人湊過去。

他直直的站著,低著頭,眼睛對著地面睜圓,鼻尖上的汗珠全冒出來了,拳頭因為尷尬捏得咯咯叭叭的亂響,面紅耳赤的他張大口才發現不知道說什麼,只是喉裡嗬嗬做聲,而對方早驚恐的跑開了,好像以為這個人是要打人的瘋子而已。

一個時辰後,王天逸終於結結巴巴的說出了:“行……行……好。”

但一個銅板也沒有得到,一塊饅頭也沒有吃到。

兩個時辰後,他不僅能說“行行好”了,而且堅硬的腰也躬了下去。

但一銅板也沒有得到,一塊饅頭也沒有吃到。

三個時辰以後,他不僅躬腰而且曲腿,身子伏的就像一條狗,說辭也變也了:“老爺,行行好。”

在肚子暴戾的抽打下,他不得不低頭了。

所以他吃到了一塊涼餅,但這東西對於原本有傷又躬腰轉了三個時辰的他,實在是杯水車薪,渾身又疼又累又餓,眼前金星亂冒。

眼瞅著街邊有個廢棄的破屋子,王天逸搖搖晃晃的撇了進去,只見屋頂和一邊的牆塌了一半,另一邊牆上有個大洞可以看到隔壁人家。地面散落著幾塊青磚和一些稻草,他一進去就癱軟在地上,只覺自己連一根手根都抬不起來了。

“吃的……吃的……吃的……”就算躺在骯髒地地上,王天逸也不由得有氣無力的自言自語。

  他一轉頭。卻發現磚後面地破碗居然放著一小塊黑黑的饅頭,王天逸一把就抓在了手裡,快的就像他抓住師弟的快劍一般,然後就猛地塞在嘴裡,恨不得把自己手指也一起吞下去。

  飼養不知道放了多少天。已經硬的像石頭了,甚至劃破了他地口腔,而且還帶著一股餿味,但在王天逸口裡卻甘甜如飴。

就在這時,一個憤怒的聲音大吼起來:“小賊!你居然敢吃爺爺的東西?!”

王天逸趴在地上把頭轉過來,只見門口站著一個乞丐,他身上一樣穿的破破爛爛的,但一手拄著一根木棍,一手提著一個布袋。腰裡還利索的紮著一條布袋,頭上還用木棍穿了個髮髻,和自己奄奄一息的模樣比起來,不知道精神了多少倍,此刻正怒目圓睜的看著自己。

“你的……什麼?”王天逸有些困惑的問道。

“這是你吃的?!”那乞丐大步跨了進來,怒視躺在地上的王天逸,指著破碗問道,眼珠憤怒的都好像要掉在地上。

王天逸看了一眼,才知道他指的是那半塊餿饅頭。有些驚異的點了點頭。

驚異是因為他看著對方那怒髮欲狂的模樣實在和一塊餿饅頭聯繫不起來。

  王天逸長這麼大。什麼時候在乎過一個饅頭,更何況是一小塊餿饅頭,那東西恐怕老鼠都不吃,但面前這個人好像就是因為這東西勃然大怒。

“老兄,對不住。同是天涯……”王天逸努力擠出笑容說道,他想說“同是天涯淪落人”,大家彼此照應一下,王天逸是個同情別人的好青年,如果他看到另外一個乞丐快餓死了,他自己會把自己饅頭掰開一半給他的。

但別人不是你,以已度人的人總會吃驚地。

  所以王天逸吃驚了。

只見黑影一閃,王天逸一隻眼倏地黑了一下,接著漫天飛舞起了金星,王天逸一聲慘叫摀住了左眼。

  對方一腳狠狠踩在了這隻眼上。

“你!”王天逸又驚又怒,他猛地翻身手肘撐地想爬起來。

但腰上又挨了重重一腳,王天逸痛哼一聲又被踢翻在地上。

那乞丐不依不饒,他一屁股狠狠地坐在王天逸胸膛上,蹲的王天逸舌頭都伸出來了,坐在王天逸身上,那乞丐左右開弓,一拳一拳往王天逸臉上招呼。

一邊打一邊罵:“瞎了眼的狗東西!這個鎮都是爺爺的地盤!你居然敢進來和爺爺搶生意,還敢吃爺爺的東西,不想活了?!”

王天逸本來就全身是傷,被他一毆,全身傷口同時迸裂,劇痛加上自己早就餓得七昏八素了,哪裡還有半分力量抵擋,只能舉起胳膊左右護著頭臉。

一連揍了幾十拳,王天逸口鼻全是血,他紅了面皮,大吼一聲,猛地一抬腰,把乞丐推了下來。

要知道王天逸原本是江湖高手,什麼大陣勢也沒有嚇怕過他,更何曾被不會武功的乞丐痛毆過,一股怒火從心底一直衝了上來,藉著這火氣聚集最後一點力氣,瞅准乞丐連打幾十拳打的慢了的機會,一抬腰,雙手全力一推,把那乞丐在地上推了個仰八叉。

但這一推也耗盡了王天逸全部力量,那還有半分力氣應對那乞丐,他呼呼的喘著,四肢著地爬了起來,連滾帶爬的朝門口搖搖晃晃的逃去。

就在他一手撐地,一手拉住門框,眼看就要逃出門去的光景,一物呼嘯著從背後飛來,王天逸耳聽得、心曉得,可就是傷痕累累的身體動彈不得,眼巴巴的聽著那東西朝著後背飛了過來。

“咚!”的一聲悶響,一塊青磚結結實實的砸在王天逸後背上,口吐鮮血的他應聲而倒,一下子叭在了地上。

那乞丐跑了過來,大罵著:“狗東西還敢推爺爺?”。他撿起了青磚,又重重的砸在了王天逸背上。

王天逸慘叫一聲,竭盡全力翻了個身,面朝上躺在地上。別說是江湖高手就算是普通人,也不敢躺在地上拿後背對砸你地人啊。

那乞丐又撿起了青磚,一下子又坐在王天逸胸膛上,高高舉起了握著青磚的手,看那架勢這一下就要砸在王天逸腦門上。

  王天逸一手朝上伸去。推在了那乞丐的手肘上,極力想阻止磚塊的下砸,看著在頭上晃來晃去地青磚,這個面​​對十五個高手都沒皺過眉頭的好漢此刻聲嘶力竭的叫了起來:“好漢饒命!好漢饒命!……”

那乞丐歪了頭,看到王天逸推在自己手肘上的手滿是血水,自己肘部的乞丐衣也被血污弄髒了一片,他眉毛擰成了一團,怒叫道:“你這狗居然還敢弄髒爺爺地衣服?!今個我就砸死了你吧!”

“你敢殺人?”王天逸難以置信的呲牙問道,他的另一隻手也奮力舉了起來。一起推那乞丐的手肘,但以他現在的力量,根本是螳臂擋車。

“砸死乞丐誰會管!”那乞丐吼著,好像他自己不是乞丐一樣。

說完,手肘一抬,王天逸的兩隻手都落了空,看著那猛然朝著自己面門落下來的黑影,王天逸慘叫著徒勞的用手去擋。

但磚頭並沒有讓王天逸面門開花,而是停在了王天逸鼻子尖上。因為一個聲音在王天逸頭頂前方驚叫起來:“老黑。你要做啥?!”

那乞丐嘿嘿乾笑了幾聲,接著站了起來,王天逸只感到胸口一輕,一口氣喘了上來,連同四肢百骸的劇痛直衝腦門。王天逸眼一黑。

  他暈死了過去。



王天逸睜開眼地時候,他已經不在那冰涼的地面上了,而是躺在了床上,頭上不再是天空,而是簡陋的屋樑,他身上裹滿了紗布,空氣裡瀰漫著草藥味道。

耳邊傳來了驚叫:“醒了!醒了!”

他驚異的扭過頭來,眼前是兩雙老淚縱橫的眼睛,王天逸一下子呆住了,因為面前這兩張臉是他做夢也想不到的。

  他們正是甄仁才的父母!

甄仁才揮著臉沖在最前面——這一幕還歷歷在目,王天逸猛地撐起了身子,不知道是不是應該逃走,但他根本逃不了,手一撐就渾身劇痛,他一下又倒在了床上,兩個老人一起扶住了他。

老人一說,王天逸這才知道剛才就是他們從那乞丐手下救了自己,又給自己包紮熬藥,一時間感激和害怕在心裡糾纏在一起,不知道該如何辦?

“孩子,你怎麼到了這步境地?滿身的傷,還聽老黑說你搶他的饅頭。”甄老爹關切的問道。

王天逸看著面前兩人,他不知道該不該說實話。

甄母突然哭了起來,她抽泣著說道:“是不是我家那個畜生又害你?我知道他心腸毒,當年他剛從青城學了一年武藝,回來之後就把石仞他所有得罪過的小孩都揍了一遍,這個畜生!是不是他?是不是他?”

“你是我們家的恩人,他卻恩將仇報!我們沒管教好啊!都怪我們從小太寵著他了!”甄老爹跺著腳說,原來甄老爹老兩口自覺賣了祖產,沒臉再在石仞鎮待下去,就來到了這個離石仞鎮不遠的鎮子,用王天逸給的銀子賃了房子和田地,每日勞作維持生計。

“和仁才沒關係。”王天逸心中感動,心裡知道甄仁才父母都是好人,更何況對自己還有救命之恩,於是說出了真相。

“前兩天我在石仞和青城幹了一仗,傷都是那時留下的,要不是遇到你們救我性命,恐怕我很快就要倒斃街頭。”王天逸說道。

“和青城?那不是你們師門嗎?為什麼?”兩個老子都睜大了眼睛。

王天逸地牙咬緊了,眼淚奪眶而出:“那幫畜生燒死了我父母!”

  “什麼?”

“我打傷了武林中的大人物,掌門想殺人。我就逃了,沒想到他們竟然對我父母下了毒手!”王天逸把前因後果大致講了一遍,講著講著想起來父母地音容笑貌,每說幾句就已經泣不成聲。

“孩子。你心地好,我們都知道。別哭了,哭壞了身子,你傷很重。”甄父母跟著抹眼淚,突然甄母好像想起來了什麼。猛地抬起頭來問道:“孩子,我家畜生可有去石仞?”

王天逸一呆,抬眼看去,只見兩個老人眼裡滿是遮掩不住的關切,他低聲說道:“他去了。”

“什麼?!”兩個老人的眼睛陡地睜大了,眼裡換成了期望和恐懼,他們已經知道王天逸大開殺戒了。

“放心,他沒事,他最後還追我來著。你們不放心的話。可以找人去青城問他。”王天逸語調中帶著悲哀,他畢竟曾經認為過甄仁才是自己地好兄弟。

甄父母同時鬆弛下來,但馬上又都低下了頭:不僅追殺自己的恩人,而且殺王天逸父母,他們兒子肯定有份。

“伯母伯父不用多慮,他是為幫派出力,我們沒有私人恩怨。”王天逸嘆了口氣說道:“況且你們還救了我命。”

“我家對不住你啊。”甄母淚流滿面。

正說著,那乞丐提著一隻雞推門進來,一看見王天逸就摸著腦袋不好意思的笑了起來。顯得很扭捏的樣子。

“老黑還不給天逸道歉!”甄母叱責道:“你這人怎麼這樣?就算不認識。也不能那樣打人啊!”

那諢名老黑的乞丐紅著臉給王天逸賠不是,王天逸這才知道,原來甄仁才父母是這乞丐地恩人,他們賃了一個破落的院子,就和剛才自己差點被打死的屋子連著。這乞丐就睡在那裡,而甄仁才父母樂善好施,經常接濟這乞丐。

幾月前乞丐染了風寒,差點病死,是甄仁才父母發現了乞丐病倒在破屋中,趕緊給他請大夫,拿出錢來買藥熬製,才救了他一命。

因此這乞丐感恩戴德,經常幫兩個老人打水劈柴什麼的,也捨不得離開那兩個老人,索性就打算在這個鎮常住了。

剛才那乞丐正要砸王天逸的時候,甄父恰好經過,救了王天逸一命,沒想到他一看昏在地上的人,就大吃一驚,這不正是自己家的恩人王天逸嗎?趕緊把他抱回了自己家,慌不迭的又是請大夫抓藥、又是灌薑湯灌熱粥,終於把王天逸救活過來。

對於這個差點殺了自己的老黑,王天逸是哭笑不得,因為他自己是乞丐,卻拿乞丐不當人看,這樣地傢伙能怎麼辦呢?所以王天逸只好苦笑著說“無妨無妨”。

王天逸本打算明日就離開,他不想連累別人,但甄父母根本不讓他走。

“你這樣的傷勢,怎麼走得動?在這裡養好了傷再做打算。你放心,我們在這裡是外地人,別人不熟悉我家底細,我們就說你是我們侄子投奔我們來的,沒人會知道的。”

老黑拍著胸脯說道:“大哥,你是大伯和嬸子的恩了,就是我老黑的恩人!我幫你看著,只要是有帶武器的人進得這個鎮子,我就趕緊回來報告,你安心養傷!大伯和嬸子都是善人,你不要辜負了他們的好心。”

看著真誠地三個人,再感受一下渾身酸痛,王天逸含淚點頭。

甄仁才父母不僅給王天逸上藥換藥,還買了雞、雞蛋、豬肉這些他們平日根本就捨不得吃的奢侈品給王天逸補身子,晚上讓王天逸睡床,而他們就睡在地上,因為他們賃的院子只有一間正屋和一間廚房,他們在自己身上從來不捨得多花一文錢。

在這樣精心的照料下,感激涕零的王天逸地傷癒合的很快。

到了第四天的時候,王天逸已經可以下地走動了,一能活動,王天逸就想報答這兩位老人的恩情,不顧他們阻攔去做一些力所能及的活。

在第七天中午,王天逸正坐在屋簷下里劈柴火,他劈的很慢,因為甄仁才父母不捨得買斧子,就用一把生鏽地菜刀做柴刀。鈍的要死。


就在這時,滿頭是汗的老黑從牆上的洞裡鑽了過來,大叫道:“大哥、大伯嬸子,不好了!”

原來剛才他在街上聽到兩個騎馬帶劍地武士正打聽甄父的住所。趕緊慌不迭的回來報信。

“老黑,你趕緊帶天逸出去躲著!”甄父插上院門的門閂,扭頭招呼老黑。

王天逸跟著老黑從牆洞裡鑽出去之後,甄父對他妻子說道:“聽老黑的描述,倒像是那畜生找來了。你趕緊去收拾屋裡,那裡面還熬著藥呢,席子上也有血跡,兒子難免不會起疑。”

話音未落,門外馬蹄聲響過,接著有人大力地敲門:“爹,我是仁才!開開門!”

一聽兒子的聲音,甄母的眼神就好像被勾住了,唰的一下釘在了門上。好像沒了魂一樣向門口走去。

誰家父母不愛兒子,聽到兒子回來,誰家父母不想趕緊抱在懷裡?

甄父也是一樣,但他看了看牆洞,跺了跺腳,一把扯住了妻子,低聲道:“來不及收拾了!不能讓兒子進屋子?!”

“你說啥?!”甄母猛地回過頭來,眼裡先是難以置信接著就是震驚​​。

“把他趕走!”甄父聲音雖然決絕,但有些哽咽了。

甄母好像從來不認識丈夫一樣盯著他看了一眼。猛地轉頭朝院門衝去。

甄老爹狠狠的一把把妻子拉了回來。他瞪著妻子的眼睛紅了,那是悲傷,但他的聲音卻低沉而憤怒:“你想讓人家王天逸被殺死嗎?!”

甄母呆了,接著她蹲在地上用手摀住了臉,淚水從指縫裡流了出來。

“爹?媽?開門啊!是我!快點!”敲門的力氣更大了。

  門猛地被拉開了。

  甄仁才抬眼一看。不由一愣,笑容僵在了臉上:自己的父母並排堵住了門口,兩人眼睛都紅紅地,尤其是母親好像要撲過來的樣子,卻身體搖晃而腳不動,眼淚止不住的從凝視著自己的眼裡流了下來。

本來以為父母見了自己會笑臉相迎的甄仁才,哪里料想卻看到他們這樣,他呆了片刻說道:“我聽說你們在這裡賃了房子,來看看你們。爹,媽,哈哈,進去說。讓我看看你們住的怎麼樣?”

看見兒子站在筷面前,甄老爹的身體也搖晃起來,他眼睛閉了起來,兩滴淚水從那裡滾落了下來。

“這是怎麼了?”甄仁才不解的笑問道:“你們怎麼了?哭什麼?兒子我回來,不高興嗎?”

“你滾!”甄母突然嚎吻大哭起來,她猛的衝出了門檻,撲到了兒子地身上,好像在往外推著他,但她地手在觸到兒子身體的時候無比的溫柔,捏著兒子的骨肉,手上的每一寸溫暖都讓做母親地感到無比的舒暢,但必須趕走兒子的事實卻讓這舒暢變成了刻骨的傷痛,這傷痛讓母親哭得更加的傷心。

“你幹什麼?!失心瘋了嗎?!”甄仁才由驚到怒,一邊後退一邊揮著手臂擋著母親,他並不知道母親的心裡是多麼的希望多摸摸他,哪怕是摸摸他的衣服也可以啊。

右胳膊上纏著紗布的劉元三站在旁邊笑道:“甄老弟,這就是你父母?你們這是玩的哪一齣啊?”

“你滾!我們沒有你這種恩將仇報的兒子!”甄老爹手指顫抖著指著自己兒子說道,這凶狠的語調讓甄老爹的心都要碎了,他的眼淚不停的落下來。

“什麼?!”甄仁才一愣,眉頭皺了起來,一閃身避開又撲過來的母親,他冷冷的哼了一聲。

這時,劉元三探頭朝院裡看去,“你幹什麼?!出去!”甄老爹用手推著他,但對方是練武的高手,他怎麼阻的住。

劉元三倒沒在意甄老爹的態度,他看清楚了破爛不堪的院子,收回了頭來朝被他母親弄得怒吼連連的甄仁才笑道:“你不是說自己家是財主嗎?原來這般窮啊。”

甄仁才抓住了母親的兩隻手腕,不讓母親碰到自己。扭頭說道:“我可沒說過,這下你可看到了。”

原來羅天死了,劉元三更堅定了要從甄仁才身上敲出一筆錢來撫卹兄弟家人的想法,對甄仁才逼得是變本加厲。甄仁才毫無辦法。

劉元三因為受傷幹不了活就被青城鏢局指派來搜王天逸,恰好張五魁還要選幾個弟子繼續搜捕王天逸,但自從石仞一戰之後,這原本是得送禮、求人才能去地任務現在已經是人人畏如蛇蠍了,並沒有人敢去。甄仁才藉這個機會要了這個任務,和劉元三一起出來搜捕王天逸,其實是想藉機讓劉元三看看自己家的真實情況,他實在沒錢拿出來了。


劉元三笑了:“我不管你家是財主還是乞丐,我只知道欠債還錢……”

“什麼?”甄老爹眼睛瞪大了,他顫巍巍的問道:“你又借別人錢了?”

“你不懂,別管!”甄仁才大聲說道。

被兒子握住雙手手腕的甄母停住了掙扎,她定定望著兒子問道:“孩子,你借了多少?”

  甄仁才把母親地手扔了下來。把頭扭到一邊,哼了一聲卻沒說話。

劉元三看著一家人這樣子,笑了起來:“大叔,他借了不少呢。嘿嘿。”

甄老爹恨恨的瞪了劉元三一眼,邁出了門檻走到了兒子身邊,哆哆嗦嗦的從懷裡掏了好一會掏出一張皺巴巴的銀票來,遞到兒子麵前說道:“畜生!夠不夠?趕緊還他!”

甄仁才接過來一看,眉頭一皺,又把銀票塞了回來。不屑的說道:“就這?你還是留著自己用吧!”

甄老爹老兩口沒想到兒子會這個反應。同時呆在了那裡,這時劉元三一把把那銀票搶了過去,看了一眼,大笑了起來,又把銀票塞給甄老爹:“就八十兩啊。不夠塞牙縫地呢!哈哈,喏!拿好,確實應該您留著自己用。”

就這八十兩還是王天逸給的,當時王天逸給了甄老爹兩口一百兩,但甄老爹他們並不敢花,省吃儉用自己還掙點,才省下這八十兩,就是防著花錢如流水的兒子會用的著。

“你究竟欠他多少?”甄老爹跺著腳問,淚花跟著在臉上亂抖。

“你別管!”甄仁才大吼道:“我找到王天逸就還人家!”

“兒啊,你找天逸幹啥?”甄母滿臉震驚的問道。

“還能幹嘛!用賞金還債啊!”甄仁才氣急敗壞的叫了起來。

劉元三嘲諷般的抱臂笑道:“就你?逮王天逸?你睡醒了沒有?他一個人就殺了多少高手?告訴你,我要是遇了他,我扭頭就跑!我的腦袋比兩千兩值錢的多!你武功比我都差地遠,還想這好事?”

  兩千兩!

  甄仁才父母只感到天旋地轉。

“你能跑,我不是欠你錢嗎?為了債我不也得拼命嗎?”甄仁才冷笑著說道。

“你死了我找誰要錢去?勸你別痴心妄想,還是借錢是正道。”劉元三同樣冷笑說道。

“畜生……王天逸怎麼了?你欠人家兩千兩?”甄老爹咆哮著問。

“媽!爹!”甄仁才一手拍上了他娘的肩膀,卻躲開了兩個老人的眼睛,急急的說道:“王天逸可能就在這一帶!聽好了,你們要是看見了他,趕緊躲著走!先去報官或者找江湖幫派,千萬別和他相認,也別自己去捉!他心狠手辣、殺人如麻!”

“什麼自己捉!人家對我家有恩……”甄老爹顫巍巍的走了過來。

“不說了!不說了!”甄仁才滿面陰雲的翻身上馬,打馬就要走。

“兒!兒!兒!……”他的父母一起朝他走了過來。

“別煩了!等我忙完這一陣再過來!”甄仁才打馬就走。

“兒啊,你……你……小心啊!”甄母流淚囁嚅了好久,才大聲沖兒子的背影喊道。

“富貴險中求!”甄仁才並沒有回頭,他只是朝風裡揮了揮手裡的馬鞭算作回答。

剩下他的父母朝著他地背景痴痴地伸出手去,兩人淚流滿面。

  劉元三笑著走了過來。對甄老爹說道:“大叔啊,看你兒子都急成什麼樣了?竟然想逮那王天逸拿兩千兩的賞金,但可能嗎?為了他,我們在石仞死了很多人。而且現在上頭實際上對逮他根本不上心,根本不給銀子,就連請畫像的銀子都捨不得花!也不想給人,你看現在就我們兩個來搜捕,胳膊還受了傷。根本不能用劍!這樣的情況下拿賞金還債更是癡人說夢,有三個腦袋都不夠!你們還是多幫著他點,他欠我兩千兩,八十兩是不夠地,八百兩差不多,去找親戚借借。”

言至這裡,劉元三收了笑臉,他抖著自己地長袍惡狠狠的說道:“看見沒有?我是鏢局鏢師!而你兒子不過是沒武藝只會拍馬的癟三弟子而已!跟我賴賬?我搞定你們兒子易如反掌!要是一個月之內還見不到銀子,你們就等著給他收屍吧!”

說完也翻身上馬追上了在巷子盡頭看著他的甄仁才。

“你和我父母說了什麼?”甄仁才問道。

“你管得著嗎?我告訴你。羅天死了,他家急需銀子,一個月內你必須給我湊夠!你要是再給我拖,小心我揍死你!”劉元三一鞭子抽在甄仁才臉上,瞪了他一眼,接著轉怒為喜,嘻嘻一笑後,縱馬向前:“你不是說要帶我去山上洗洗溫泉嗎,現在去吧。”

  馬鞭抽在兒子臉上。疼在父母心裡。兩個老人抱在一起哭成一團。

劉元三回頭瞄了一眼自己地師弟,這個年輕人正坐在馬上低頭皺眉在苦思著什麼,劉元三得意的一笑,心道:“小子,盤算著怎麼找銀子的吧?你這種沒本事又沒膽廢物。嚇唬嚇唬總能榨出油來!不要罵我卑鄙,我也沒法子,誰叫你壞過我好事呢?我可真是個才子啊,呵呵。”

他做夢也沒想到自己這個廢物師弟正盤算著怎麼殺掉自己,而且這並不是他第一次向自己同門下手。

而甄仁才縱馬緩緩前行,他低頭捂著自己的臉,嘴角卻露出了一絲冷笑:“現在是張師傅當家,人事變動大的很,正是用銀子的時節,你卻要搶光我所有能找到銀子,豈不是要葬送我的前途嗎!孰可忍孰不可忍!劉元三,我已經向你露了我的家底,你居然還死纏不放,那就別怪我辣手無情了!現在你根本不能用劍,這裡又是荒郊野外,一會從背後扎死你個狗賊,讓你找羅天逍遙去!等等,回去是說遇到王天逸奇襲了呢?還是說這狗賊掉下懸崖了呢?若是後者就得用石頭砸了……”

甄仁才沒有武藝地才能,但他卻有另外的才能,他卑鄙。

  更要命的是他總是勇於卑鄙。

卑鄙也是一種力量,有勇氣的卑鄙更是一種可怕的力量。

所以甄仁才做事從沒有任何負擔,哪怕是謀殺自己同門這種事。

  他更敢想,更敢做,更卑鄙。

  因此他比劉元三更有才。



“情況如何?你們這是怎麼了?”王天逸從躲藏的地方回來,看到兩個老人正抱頭痛哭。

甄母低著頭哭著走開了,甄老爹抹著眼淚站了起來,對王天逸說道:“那畜生來了,被我們趕走了,根本沒讓他進門,他不會來了,你放心養傷吧。”

王天逸感覺到甄家父母和兒子之間發生了什麼,讓兩個老人一直斷斷續續的在哭,晚飯吃的很難受。

天色黑了,王天逸喝了藥躺在席子上,盤算著是不是趕緊離開,他不想再給兩個老人添麻煩了。

正想著,突然腹中一陣撕心裂肺的攪疼,王天逸地身體就跟著疼,在席子上攪成了麻花一樣。

王天逸捂著肚子咬牙站了起來,正打算開門叫人,因為甄仁才地父母都在廚房,並不在這裡陪他。

但他的手剛觸到木門,耳邊聽外邊傳來隱隱的磨刀聲,一個念頭閃電般的擊中了腹疼如攪的王天逸,他馬上汗如雨下:莫非藥裡下了毒?

  胡不斬就是中毒。路上聊起來也說了不少中毒地症狀和應急方法,王天逸跌跌撞撞地又轉回屋裡,他扣住喉嚨劇烈的嘔吐肚裡的任何東西,然後從籃子裡拿出雞蛋。磕破了蛋皮,大口大口的吞起了蛋清。

廚房裡點上了蠟燭,甄老爹正霍霍地磨刀。

汗珠混著淚珠一起滾落,甄母用手巾給他一起擦乾。

甄老爹抬頭問道:“他喝藥了?”

“喝了,”甄母突然哭了起來:“我……我把藥老鼠的毒藥都放進去了……我們不是人啊……”

“啊啊啊”甄老爹一抬手抱住了老伴。兩人再一次痛哭起來。

“不是說好了嗎,給了兒子銀子,我們就一起撞死在天逸的墓前……”甄老爹抽泣著說道。

“你刀磨快了嗎?萬一藥不死他,他武功那麼好,我們兩個行嗎?叫兒子吧?”甄母問道。

“不行也拼了。找不到他,就算找到也不能叫他。我們兩人傷天害理,自己去地獄受罪就夠了,不要拉他。他的路還長著呢!”

“嗯,對。這件事很危險,不能拉兒子一起冒這個險,我們兩個活了這麼大把年紀了,也不在乎死活了……”

談到兒子,兩個老人眼睛都是一亮,哭得蒼白的臉色同時泛起了一抹紅暈,兩人靜靜看著對方,卻誰也沒說話,心裡都在念著有關兒子地一切:從哇哇墜地。到呀呀學語。再到蹣跚學步……

終於,甄母嘆了一口氣,她低著頭哽咽著說道:“老頭子,但我們這樣對不起人家天逸啊!我們這樣做是畜牲啊!”

甄老爹抬起臉,兩行熱淚順著臉頰流了下來:“那怎麼辦呢?兩千兩啊!上哪裡去找?!找不到。兒子就危險啊!我們上輩子欠仁才小畜生的,所以這輩子才不得不還債。為了兒子,我們只能當畜牲了,來生我們做牛做馬給天逸謝罪!”

說罷,眼淚長流的他對老伴說道:“你去看看他死了沒有?”

話音未落,“哐”的一聲門被踹開了,天逸捂著肚子斜靠在了門板上,他嘴角掛著血絲,一對眼睛裡閃爍著幾乎瘋狂的白芒,死死的盯住了面前的兩個人,他慢慢揚起了手裡那把生鏽的菜刀,捏住刀柄的手指劈裡啪啦地亂響,聲音從牙縫裡一個一個的擠了出來:“不必看了!我還沒死!”

甄老爹和老伴愣了片刻,一人摸起了一把磨的鋥亮的菜刀,兩個老人圓睜著灌滿眼淚的眼睛,大吼道:“天逸,我們對不起你了!”

喊完,兩個風燭殘年的老人瞪著血紅的眼睛竟如瘋虎一般的衝了過來,就如死士一般。

死士​​是一種強大的力量,他們抱著玉碎之心去與敵人同歸於盡,就如同一顆流星閃亮天際,雖然短暫,但卻耀眼不可仰視,視死如歸地碰撞更是驚天動地,就算是一匹夫做死士​​之擊,也可能讓一個高手血濺五步。

  這是讓江湖談之色變地一種人。

但死士不是能訓練出來的,他們和一般高手的區別在於他們有信念。

這信念也許是正義,也許是忠誠,也許是義氣,也許是仇恨,但有一點是相同的,就是這信念對他們而言,比生命還重要。

而甄父母心中就有一個如此堅強的信念,這信念支撐著他們艱難地活著,也驅動他們不畏死亡去飛蛾投火般的博命一擊。

  他們是死士,真正的死士。

最後彌散在夜空裡的一句話是:“兒啊……”



已經躺在稻草上睡了的老黑,突然聽見牆洞那邊的院子裡傳來的奇怪的聲音。

他揉著眼睛從牆洞裡鑽了過去,院子裡靜悄悄的,一抬頭猛地看見廚房門口立著一個人,動也不動的立在那裡,好像鬼魅一般,把老黑嚇了一跳。

定睛一看,卻笑道:“大哥,你還沒睡?剛才我聽到這邊有動靜。”

王天逸並不答話,只是木木的站著。空洞地兩眼瞪著虛無的前方。

老黑走得越近越感到不對勁,鼻子裡嗅到了越來越濃的腥氣,等走到王天逸近前,驚叫一聲跌了開去。

原來他看到王天逸身上全是鮮血。臉上也濺滿了鮮血,在藍黑色的夜色映襯下,整個人就如同從地獄裡爬出來地一樣。

他驚恐看著木然而立的王天逸,手肘著地朝後爬開,一扭頭。卻看到了敞著門的廚房裡面的情景。

只看一眼,老黑整個人就如同抽去了魂魂,緊接著他爆發出一聲痛苦的嚎叫,爬進了廚房,馬上廚房里傳來一聲又一聲地嚎哭。

這嚎哭就如同地獄裡的陰風一陣陣傳來,小鎮的燈光一片一片亮起,而王天逸的身體就隨著這嚎哭一次又一次的劇烈抖動著。

“你這個畜生!”老黑猛地衝了出來,他的聲音因嚎哭而變得嘶啞,但卻已經毫無懼色。他指著王天逸的鼻子大罵道:“老伯嬸子救了你的命!你卻做出這種喪盡天良的事情!你這個畜生!!!”

喊最後一句地時候,老黑的嘴已經差點咬到了王天逸的鼻子,但王天逸一動不動,臉上也毫無一絲表情,只有身體越來越劇烈的抖動!

“我要去叫人抓你這雜種!”老黑看著王天逸那毫無表情的臉,一把揪住王天逸的領子,轉身朝著夜空大吼起來:“來人啊!殺人啊!來人……”

“叫你喊!”王天逸一聲大吼,右臂旋風般的朝老黑脖子砸去,那長袖被捲起的勁風吹開。露出一把流滿鮮血的菜刀。

小鎮沸騰了。男人們傾巢而出,點著火把,拿著鐮刀鋤頭慢慢從山腳往上搜,搜那個兇手。

那個殺害兩個白髮蒼蒼地老人和一個平凡乞丐地兇手。

整個小鎮都因為這暴行而憤怒了。

王天逸就跪在半山腰的小溪邊,腹中的劇痛讓他一次又一次的伸著脖子。額頭在地上劃了一道溝,終於他又吐出一口鮮血,這才好受了些,他斜著倒在溪邊,身體蜷成了蝦米一般,看著山腳下的火光在慢慢地朝上移動。

但身體蜷起來,卻讓全身的血味全往鼻子裡湧。

  那血味極腥。

因為這血腥味,一頭猛獸在王天逸心中猛被驚醒了,他看到它怒吼著,猛撲上來要把他撕成碎片,而他只能無力的躲閃著,悲慘的嚎叫著,就如同一隻可恥的豺狗面對一頭被他的惡行激怒了的獅子。

王天逸猛地爬了起來,再次跪在那裡,不過這次他不是吐血,而是嘔吐,但他空空如也的肚裡什麼也吐不出來了。

兩行眼淚汩汩的流了出來,王天逸用額頭猛烈的摩擦著骯髒的土地,他嗚嗚的哭了起來,他哽咽著低聲念著:“我是個畜生!我是個畜生!”

後悔感和罪惡感化成的雄獅幾乎要撕裂了他。

殺一個全副武裝和你不共戴天的高手是一回事情,而殺一個不會武功的老人或者朋友是另外一回事情,更不要說你的命都是這些人救回來。

  前者是搏殺,後者是屠殺。

  前者是戰士,後者是畜生。

“我為什麼一定要殺他們?”王天逸猛地仰面嚎叫道:“為什麼不放過他們?!我是逃犯,人人皆可殺我!我這條命都是他們救的?!我還能求他們什麼?!”

他閉上眼睛痛苦的抽泣起來,兩隻手慢慢的蓋住了臉,但沾滿血污的手一碰臉,王天逸突然把手張開,低頭劇烈嘔吐起來,那手上的血腥味他聞之就欲嘔,他不是沒沾過血,但沒沾過不會武功的老人和朋友的血。

  這種血腥味格外的重。

王天逸連滾帶爬的跑到溪邊,發瘋的洗起手來,只寥寥幾下,手上已經癒合傷口不僅全被搓開,就連沒有受傷的地方都被搓開了皮,雙掌鮮血橫流。

  他越洗,手上的血就越多。

  血洗不掉了。

王天逸又一次把手小心翼翼地往鼻子邊湊來。但他又一次的把手慌不迭的張了開去,又開始劇烈低頭想嘔吐,這低頭動作如此兇猛,以致他一頭栽在了小溪中。

小溪很淺,王天逸耳朵還在水上,臉已經碰到了鵝卵石,他只掙扎了一下就不動了,因為他愕然發覺原來清澈的小溪此刻也泛起了血腥,那是他手上地血。

  他木偶般機械的撐起手臂。慢慢的把頭拉上水面,水波輕輕消散,平靜下來的溪面如同鏡子一樣亮了起來。

一個影子在微微震顫的鏡面浮現出來,那是一張醜陋不堪地面容,佈滿了還未消腫的傷痕;上面還有點點黑色斑點,那是濺在臉上的血跡;撕裂的嘴唇還在微微戰栗,急遽的呼出一口口氣息;最上面是一雙驚恐的眼珠,因為面對內心雄獅的審判而瘋狂游移,如同黑暗中的骯髒耗子……

  王天逸猛地朝那張臉打去。用盡全身力氣。

“咚”的一聲,水花飛濺,鏡子破碎,臉隱去了。

王天逸伏在小溪邊放聲號哭起來。

山下地火把越來越近了,村夫的氣憤填膺的咒罵聲都被山風送了過來。

“還有誰?!還有誰?!……”王天逸突然又抽泣著叫了起來,反复的叫著,越叫越快,最後已經如同癲癇病人一般的狂喘了。

  還有誰可以救自己?王天逸問得是這個問題。

  父母已經仙去,他們不是。

  范德遠幫不了自己。他甚至還突襲過自己。他太年輕了,我不怪他,但他不是。

        川秀放了自己,但發誓再不認識自己了,他也不是。

  乾捷……。他更不是。

  ……

  丁三?唐六?他們都太遠了,但他們背後才是真正的力量,那江湖的力量,會救自己嗎?

但就算救自己,救的了自己這命,但救得了自己手上這血味嗎?

我這渾身血腥的野獸配他們救嗎! ! ! ! ! ! !

同門、朋友還有敵人,所有人地面孔在王天逸眼前急劇轉動,最後化成一頭恐怖地猛獸,它對著自己陰陰的笑了起來,舔了舔舌頭。

  它是誰?

  它是什麼?

  王天逸不知道。

但王天逸知道它要吃掉自己,或許它已經吃掉了自己的一大部分,否則自己身體怎麼變得如此骯髒血腥,連自己都難以忍受? ! ! ! !

王天逸突然立起腰來,他指著夜空中的繁星大笑起來,他哈哈笑著叫道:“我不是我了!”

接著笑聲嘎然而止,指著星辰的他又痛哭起來,他喊道:“天啊!”

  天地雖大,

  但再卻無半分立錐之地。

  人群擦肩磨踵,

  但卻再無一個相識。

        就連自己也認不出自己來了,也不敢認,也不想認。

        身後地叫罵聲充滿中氣,越來越近,身受重傷的他逃不掉的。

  但就算逃掉又能怎麼樣呢?

  能逃到天涯海角嗎?能逃得了一世嗎?我配逃嗎?拖著這骯髒的身體帶著滿身的血腥味活著?王天逸嘲諷一般的咧開嘴笑了。

  那麼前方呢?

他慢慢抬起頭去,前方是廣袤的黑暗,裡面吹來的是冰冷如屍體般的風,帶著一股濃重的化不開的血腥。

他行屍走肉般站了起來,伸手解下了自己的腰帶,在溪邊樹權上打了個結。

他朝上看了一眼繁星,似哭又似笑的嗚咽了一聲,頓也不頓的把頭鑽進了繩結。

最後他閉上了眼睛,長長的嘆了口氣,一腳踢翻了踩著的石塊。

  樹權猛地一頓。

  繩陡地拉直了。

  頭上是璀璨群星。

  腳下是潺潺溪水。

  身邊是嗚咽夜風。

  風中彌散最後嘆息。

  他幽幽的盪在空中。

  一切都如幻夢一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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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卷五《榮譽之路》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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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尾聲

  冰冷消散了,血腥消散了。

王天逸感覺到身體傳來了溫暖,鼻尖還嗅到一絲衣服上特有的芬芳。

  “這是哪裡?天國吧?”

他睜開了眼睛,眼前是一個清矍的仙人,他白色的鬍鬚飄揚在風裡,雙手有力的抱著自己,他平穩的就如同少時躺在父母的懷裡。

仙人對著他笑了,這笑容化成一陣暖流驅散了他心中所有冰霾,他情不自禁的伸出手去,想去觸摸那慈祥不可名狀、散發著溫暖光輝的臉龐。

越過仙人的臂彎,王天逸突然看到仙人身後站著兩個熟悉的面容,那正是他的父親和母親。

王天逸的眼淚流了下來,這是溫暖的眼淚,因為裡面飽含著幸福。

  仙人笑了:

  “孩子,你回家了。” 本帖最後由 Nickice 於 2014-2-6 00:18 編輯

wlt61028 發表於 2012-6-22 13:49
卷六 霧夜飛蒼 第一節 雕心鷹爪

引子


今年冬天特別冷,連身處江南溫暖之地的揚州都下了大雪。連陰了幾日的老天爺今天才終于一掃陰霾,露出了暖洋洋的太陽,被天氣堵在家里幾天的居民迫不及待的走出家門舒展舒展筋骨。

城市也和人一樣。

被冰雪烏云籠罩了幾日的揚州也舒展開了筋骨,縱橫交錯的道路就是它的經脈,車水馬龍就是它的血液現在血液以在經脈里流轉開了,上面是人叫馬嘶,下面則是凌亂雪泥,揚州又恢復了往日的嘈雜和忙碌。

在揚州的某個庭院里,一樣熱鬧了起來,幾個仆人正賣力清理著院子里的積雪,而一個管家模樣的人指揮著下人小心翼翼的把一張桌子抬到院子中間。

“日頭今天總算出來了,得趕緊曬曬,老爺馬上就要回來了。”留著長須的管家看桌子放好之后,把鼻子湊到桌面上去嗅,接著用力抽了抽鼻翼,皺著眉頭直起腰來。

旁邊指揮打掃積雪的另外一個管家見狀,馬上走了過去,微微躬身說道:“簡大哥,這桌子是上好木料做的,受不得日頭直曬的……”

那簡管家答道:“我自是曉得,但桌子有味道,不得不曬。”

問話的人心道:“這是前幾天才買回來的新檀木桌子,我昨天剛擦好,有什么味道?我怎么不知道。”

想著把鼻子湊到桌面上去嗅,但除了新桌子特有的漆味和木頭的香氣之外卻什么也聞不到,不由得抬起頭有些納悶的問道:“簡大哥,什么也沒有啊。”

看著對方摸不著頭腦的樣子,簡管家呵呵一笑道:“這也怨不得你,你剛被商會派來服侍老爺。老爺又經年累月在外邊做生意,你還沒見過他,不知道他的喜好也是正常。”

“還望大哥指點迷津。”二管家恭敬的問道。

“老爺愛干凈……”說了一句,簡管家的臉抽搐了一下,好像想起了什么可怕的事情,他咽了一口唾沫接著說道:“不是一般的愛干凈,是特別特別的愛干凈。我從來沒見過這樣的老爺……”

“大哥放心,愛干凈的老爺我也見過,家里什么東西我都會弄得一塵不染的……”

簡管家不屑的擺了擺手,“光是一塵不染是根本不行地。老爺不僅討厭骯臟,他最討厭的是氣味!”

“氣味?”二管家嘴角抽起來了,這個答案委實出乎他意料之外。

“嗯。”簡管家深深的點了點頭:“不論香味、臭味,總之只要你能嗅到的味道他都不喜歡。家里最好是什么氣味都沒有。尤其注意,他最煩地是腥味!你要在廚房指揮殺雞剖魚,見他的時候得加倍小心,最好換身衣服再靠近他……”

聽到這里,二管家終于明白了:這個老爺有怪癖!

對于以伺候人為生的管家來說:不怕你有怪僻,最怕你有挑剔。

但有潔癖的主必然挑剔,況且這主的怪僻比潔癖還狠,居然挑剔看不見摸不著的氣味!

二管家不由得臉色發白了,他小心的問道:“老爺是不是性情暴躁?動不動就罵人……還是……還是會動手……”

“那倒不是!”簡管家斬釘截鐵的說道:“我記得清楚,是武當、昆侖聯姻那年我被派來服侍他的。已經有兩年了,從來沒見他發過火。雖然年紀極輕,但異常沉穩,對下人也非常有禮貌。回家之后除了披閱文件和舞劍之外,喜歡靜靜的想事。”

“那我看大哥有點怕老爺地樣子?”二管家盯著簡管家的眼睛問道。

簡管家撓了撓頭。眼前掠過那一對眼睛在不滿時候閃爍起來的寒光,雖然總是一閃而過,但絕對每次都讓他不寒而栗。

這是一種氣勢,可怕的讓他窒息。

就算外人不知道,但善于察言觀色又朝夕相處地管家當然感受得到。這老爺是個可怕的人,盡管他從不發火。

想到這里,管家嘆了口氣說道:“你和他處一段時間自然就知道了。”

二管家深深一躬說道:“多謝大哥指教,現在老爺很快就要回來了,請問他還有什么要加倍注意的地方。”

“他每次做生意回家的第一件事情就是……”簡管家手指點著二管家的鼻子仿佛在說一件性命攸關的事情:“洗手!”

“什么?”

“他會一個人在屋里洗很時間,這個時候絕對不能進去打擾!”

“我知道了。”

“老爺不和父母一起住,但他們也在揚州,他回來后去拜望他們,這個時候他往往已經洗了幾遍澡了,渾身的衣服也換了一個遍,但他出門地時候還會問我們:‘我干凈嗎?身上有味道嗎?’”

“我會說:‘很干凈,沒有味道。’”二管家馬上說道。

“不!你錯了。”簡管家一副得意的模樣,他搖著食指笑著說道:“他最喜歡的說法不是這個。”

“請您指教。”

“‘老爺是個干凈的人。’”



卷六 霧夜飛蒼 第一節 雕心鷹爪

漫天雪花中,天色慢慢變暗,一隊武裝商隊正在銀裝素裹的平原上拉成一字長蛇前行,領頭的是一個青衣黑須的道士,他勒住馬頭,馬鞭前指笑著招呼道:“德遠你看!晁家堡到了!”

范德遠順著他的馬鞭往前看去,果然混白一色的天地中間立著一個黑漆漆的點,那就是晁家堡。

晁家堡位于三府交界之地,前不著村后不著店,好像一個孤島一般,這也正常。因為它本來就是一伙強盜的老巢,這伙人以它為據點四處抄略過往商客,后來強盜被晁門剿滅了,晁門看重此地三府交界的有利位置,索性買下了這塊地和上面的堡子,深挖了繞堡地水溝,壘高了墻壁,修起了哨塔,里面長年駐守了武林高手,把它建成了一個固若金湯的據點。

晁家堡北邊是少林、東邊是長樂幫、南邊是丁家、東南是慕容、西南是武當。地理位置極其有利,晁門就利用這堡子方便自己以及其他商隊落腳休息和交易,這里不僅是三府交界的三不管地方,也是武林各大勢力三不管的地方。晁門就利用它的地利做掮客生意,幫一些門派購買一些難以買到的商品,從中抽取傭金,慢慢的沒過幾年,晁家在武林中就成為很有名的掮客,晁門自然賺了個缽滿盆滿。

一眾人有沒來過晁家堡的,等到了近前,才覺得果然名不虛傳:晁家堡雖小,但真如一個城池一般,一眾人到了堡下。先通報了自己是王柴胡地私人商隊,確認身份之后才得以放行。

但又等了好長一會,因為進入堡子實在不簡單,先是放下鉸鏈懸掛的木板橋搭在水溝上。接著三人高的沉重木門吱吱呀呀的打開了,在城頭弩箭和長弓的注視下。這隊商隊才得以入城。

等到了里面,澒微笑的晁大公子晁廉拱著迎了過來,滿口的道歉:“對不住!對不住!時近黃昏,門關的早了,讓各位久等了。聶道長海涵海涵。”

“好說好說。我給你拉來了一車銀子。但我們的貨呢?”聶道人笑嘻嘻的拱手回禮。

“哎呀,一來天氣不好,路上來得慢了;二來現在長樂幫查的緊,為了安全運出江南,也得多費周折,但快了!昨天二弟給我送信了,遲則三日,快則一日,肯定把鹽給你們。王柴胡先生是洛陽第一富豪,也是我們的老客戶,我們怎么會怠慢?我二弟親自押送,各位放心。里面請,酒菜備好了,先暖暖身子。”

除了高墻有些扎眼以外,堡里面修的就如同客棧一般,聶道人等幾個商隊頭目被領入第專門招待貴賓的房間,里面火爐熊熊,溫暖如春,和外面地天寒地凍恍如隔世,坐在虎皮椅上,看著大圓桌上很快就擺滿了熱氣騰騰的山珍海味和滾燙燒酒,眼前晃動著潤紅的燭影,未動杯就已先醉了三分。

酒醋耳熱之際,晁廉指著聶道人旁邊的范德遠問道:“道長,你們這次押送那么多銀兩而來,來得自然都是高手中地高手,這六位兄弟我都熟,都是王柴胡先生私人鏢隊中的頭目,但這小哥卻是第一次見,只知道是叫范德遠兄弟,如此年輕就是頭目了?真是自古英雄出少年啊,你給仔細介紹一下?”

聶道長微笑還未說話,旁邊地一人已經接口道:“范兄弟可是年少有為,在掌柜手底兩年英勇果敢,屢立戰功,被我們管事聶道長看中,現在是他的徒弟了!”

晁廉聞言一愣,馬上驚異的說道:“不會吧?道長我熟的很,以前可當過峨嵋的首席劍法教官,武功深不可測,而王先生號稱洛陽首富,雖然不是江湖門派,但手下人才濟濟,范兄弟您竟能讓他青眼有加,您哪個門派出身?”

范德遠答道:“多蒙老師錯愛,在下師出青城。”

“我去年曾經和一個青城出身地小哥聊過,我知道的,弟子分組的!你肯定是甲組的翹楚吧?”

一句話范德遠臉紅了,聶道人哈哈大笑起來,說道:“德遠是戊組出身的。”

“什么?”晁廉怔住了,又轉頭去看范德遠。

聶道人說道:“其實德遠剛來商號的時候,不過是個護院,說難聽點就是個下人。但我有一天晚上巡視宅院,當時已經很晚了,我聽到有刀劍呼喝聲,湊近一看,就是德遠在練劍,手腳還都綁著沙袋,姿勢很怪異,看得出是在自己研究劍法。我覺得這孩子真不錯,我就把他要到了鏢隊,有時候指點他幾招,發現這孩子的實力很強。一問才知道,他在青城就這樣苦練了一年,基礎打的很好,打法可以說剽悍,一點也不像他們青城教的那些華而不實的花架子。后來他在鏢局屢立戰功,不僅愛鉆武藝,而且很勇,敢沖在最前面,這樣打下來越磨礪武功越好,而且非常謙虛。一點也沒有初入江湖那些毛頭小子不知天高地厚地壞脾氣,從來不惹事,但遇事從來不怕。我越看越喜歡,三個月前讓他拜了師。”

“對哦。小范為人恭謹,拜管事為師之后,毫無嬌縱之意。”一眾同事紛紛附和。

范德遠低下頭去,看著杯中晶瑩的酒水,三年前的小鎮雨夜死戰的那一幕幕又涌現在心頭:漆黑恐怖的小鎮,冰冷無情的雨水,血腥沖鼻的氣味,泥水中枕籍的尸體、崩潰同門的絕望哀號、把腦袋摁在墻上的鐵箍一般地手,雨水沖刷著臉前那把流滿鮮血的鐵劍,浮現出黑暗中那張冷酷扭曲的臉、對方仿佛是打不死的絕望、被殺前徹骨冰冷地恐懼……

誰經歷了這些都會知道自己的渺小。都會變得謙虛。

不歷死,怎知生。

等他從出神回憶中抬起頭來,對面的晁廉已經在說別的話題了:“……最近幾年轟動江湖的大事特別多,前年是武神高蟬迎娶武當高家小姐。去年是慕容二公子和江湖第一千金沈小姐完婚,聽說架勢大的不得了……”

“哎。這誰不知道。你說長樂幫查的緊了,能仔細說說嗎?”聶道人毫不留情的打斷了晁廉。

晁廉一臉苦相的說道:“最近三年,有人在長樂幫地盤可以搞到便宜的鹽。沒想到最近半年風聲突緊,長樂幫督察地力道突然增強了,遍告周圍門派嚴禁販賣私鹽。很多人甚至因此丟了性命,我們的成本加大,恐怕幾日后也要提高價錢,就沒法賣這么便宜了,各位得體諒我們啊,掮客也不容易啊……”

“這幫混蛋!自己靠鹽發了大財,卻不讓別人買賣,所以自己賣那么貴!真是太黑了!”一個鏢師恨恨的說道。

“沒法子,他們這些豪強幫派靠的就是用刀硬來壟斷生意,要不養那么多高手做什么用?當盆景擺在院子里好看嗎?”有人嘆氣說道。

“晁大哥,你說長樂幫查地緊了,那你還能搞到鹽?你從哪里進貨?”范德遠問道。

但晁廉還沒回答,同席的幾個人都莞爾,笑道:“這是人家晁家發財地聚寶盆,他能告訴你嗎?”

“呵呵,”晁廉笑道:“有財一起發嘛,只要我們在,定然不會斷了鹽道,各位放心好了。”

“晁兄弟,既然長樂幫查的緊,你們得小心點。”聶道人說道。

聞聽此言,晁廉笑著朝后一指,眾人順著看去,只見墻上掛著一副字,寫的是“交通八方”,晁廉笑道:“這可是武當掌門千峰翠的親筆所贈!正所謂背靠大樹好乘涼,我們晁家能在武林中吃這么多年掮客飯,靠的就是大樹!”

洛陽眾人這才知道晁門原來是武當地附庸幫派,怪不得能在武林中“交通八方”,原來上面有高人啊。

聶道人點了點頭,說道:“我倒忘了你家的淵源了。但長樂幫有名的不守規矩,下手又陰又狠,從他們手里搶食,你們可得提防點。”

正說著,門猛地被推開了,一個手下帶著一股寒冷沖了進來:“大爺,出事了!”

聽完那手下的匯報,好像冰雪瞬間填滿了這屋子,這一刻鴉雀無聲,人人呆若木雞的愣在那里,仿佛被凍成了冰柱。

“啪”的一聲脆響打破了這冰冷的死寂,那是酒杯從晁廉指間滑落,在地上摔了個粉碎,臉色變得煞白的晁廉猛地沖了出去。

屋外是在夜空的寒風中飄落的雪花,堡子大門里的大空地上圍攏了一群人,中間是一個奄奄一息的人,他被兩個人架著,白氣大口大口的從他嘴里急劇的吐了出來,一支修長的白羽箭釘穿了他的左肩,血無聲無息的滲了出來,沃透了上面粘落地雪花,看起來好像胸口落了一層紅色的雪。

“小戴!怎么回事?!我兄弟呢?”晁廉好像沒有看到他的傷勢,兩手拎住他的領口。一把就把這受傷委頓的身體提直了。

“大……大……爺,商隊在……桃樹林中了埋伏……二爺讓我突圍出來求援……”

“誰干的?!我兄弟呢?!我兄弟呢?!”晁廉煞白的臉色因為焦急又涂上了一抹紅暈,眼睛都要瞪到傷者的臉上了。

“看穿著好像……好像是馬賊……”

正焦急間,堡外突然馬蹄聲大作,如戰鼓般越擂越響,地面仿佛都在戰栗起來了。

“是二爺回來了!”哨塔上傳來一聲興奮的大叫。

晁廉一把丟下搖搖欲墜的手下,連滾帶爬地上了墻上的箭位,借著雪光放眼看去,只見前方平原處三十幾個騎士正縱馬狂奔,發瘋般的朝堡子沖來。領頭的騎士伏在馬上,但從衣著身材看來正是二弟無疑,他們還沒近堡子,聲嘶力竭大叫“開門”地聲音就已經傳了過來。聽來已經恐懼到心膽俱破了。

他們怕的是什么?

雪原中并不止一只馬隊。

在晁二少爺潰不成形的馬隊后還緊緊咬著另外一隊騎士,他們和晁家戰士的整齊劃一的裝束截然不同,穿著五花八門:有穿袍子的、有帶披風的、有武士打扮的,甚至還有穿文人長衫的!

晁廉看清了敵人地穿著,心頭終于微微松了一口氣:因為這些人像極了一堆烏合之眾的馬賊,因為馬賊總是搶到什么值錢就穿什么,甚至有的馬賊穿女裝;而馬賊是比高手眾多的幫派好打發。

不過這隊馬賊看起來十分難對付:高速飛馳地馬隊排成了令人恐懼的細長棱形,人人黑巾蒙面,身體好像粘在了顛簸地馬鞍上,飛速疾行中除了馬蹄踏地的聲音。絕無半分聲音發出,靜默的就如同地獄中沖出的幽冥騎兵,在雪原中有條不紊的咬住前方潰亂地馬隊,就好似一條高速飛射的黑梭。不停的刺著晁家的隊尾,每一次這梭尖刺入前方的潰兵。隨著梭尖上旋起的幾道黑光,必有慘叫聲隨之響起。

但只有這只馬賊騎兵并不足懼,因為他們人數并不多,關鍵在他們后面還有更大的馬隊遠遠追著前邊這兩隊人馬朝這邊沖來。

晁廉跳下墻上箭位,朝手下大叫道:“快開門!箭手上!”

早已待命的手下馬上朝門洞涌去。要抬起那沉重的鐵馬閂。

“咄!”一聲悶響,一柄明晃晃的劍飛擲而來,深深插進門洞前面的地上,正正的插在了晁廉的腳前,眾人見狀都是一愣,不約而同的停住了腳步,齊齊朝上看去,卻是站在墻上另一邊的聶道人擲出的長劍。

“道長!?”晁廉的臉因為驚異焦急都扭曲了。

“敵人太多了!”聶道人跳下墻說道。

“外邊的我兄弟啊!”晁廉急得跺足:“道長放心,放進我兄弟馬上就關門升橋!馬賊來打也不是一次兩次了!別說馬賊,就是武林幫派也沒人能攻破這堡子,除非軍隊來!”

晁廉說得有道理,這是一個微型城池,城外挖了深溝,墻上的箭道雖然狹窄,但一樣能站著放箭,堡內靠墻邊布滿了陷坑和獵熊的鐵夾,里面武器糧草充足,無論白天黑夜這里一樣的固若金湯,武林高手到了這高墻深溝下和尋常壯漢有何分別?他們武功再高也不會飛。而就算尋常壯漢站在墻上的通道上居高臨下俯視敵人,和高手又有何分別?

兵書云:兵不十不圍,打堅城需要人、糧和時間。

武林幫派實力再大,也沒有大到能到這荒效野外發動圍城戰的實力,他們畢竟不是可以把尸體摞到和城墻齊高的軍隊,也不可能有綿延幾十里的糧草運輸隊,更不可能在堅城下屯圍幾年,實際上他們連幾天也耗不起,因為在這里銀子也買不到吃的啊。這也是晁門能經營這里這么多年的關鍵之一。

遇到這堡子的最后結局只能是摞下句狠話,然后晁門再請武林名宿做個和解,大家喝個圓場酒,該干什么就干什么去。

想到這里聶道人微微點頭,晁廉趕緊指揮放橋開門。

“管事,您看今天這事?”王柴胡的人朝聶道人圍了過來。有些忐忑的問道,他們看到敵人勢大也是變了顏色,誰也沒想到自己這么倒霉會碰到這事。

“沒事,看起來像大股馬賊。就算他們進來,我們是客人,按武林規矩和晁家無關,報個名號就行了。”而聶道人則回頭說道:“我剛才擔心地一旦這堡子有個萬一,他們見財起意就麻煩了。我們可是帶來了那么多銀子啊!德遠你們幾個帶上我們的人看好貨銀。”

說罷退到了屋邊,遠遠的看著晁廉在門洞前的空地指揮防御。

大門吱吱呀呀的才開了一半,落荒而一來的晁門武士已經拚了老命的沖了過來。人人看來都是奪命狂奔,沒有一個人有減速的打算,晁廉的兄弟第一個從門縫里沖了進來,他的手下都是毫不停留地跟著沖了過來人馬同時撞在門人的巨力讓開門的幾個手下甚至被沉重的門撞到了墻上,而后面地人仍然死命的前沖,很快就在吊橋上擠成一團,原本寬的可以讓三匹馬同時駛入的大門現在竟然抗日的水泄不通。

為了能進門,擠在門里動彈不得的人互相推搡著,而后面進不來的人死命拉扯推擠著前面的同門,還有的人跳下馬匹,頭也不回的拼命從馬堆里往前擠,門洞時里地大罵聲、怒喝聲、馬嘶、甚至還有哭聲擠成一片,晁家堡亂作一團。

晁廉的兄弟第一個逃進門。一個翻身滾落馬鞍,他身上并無敵國跡,看來并未受傷,但好像受了莫大的驚嚇一般。坐在地上的他甚至都等不及站起來,馬鞍便指著門就驚恐大叫起來:“關門關門關門!……”

“快他媽進來!都另搶!”對門說完。晁廉回頭一把拉起驚魂未定地兄弟,急急問道:“怎么回事?”

“我……我正押……押運貨物而來,他們突然從道邊林中殺了出來……好像是馬賊……”

“貨呢?”晁廉朝結結巴巴的兄弟大吼起來。

這一吼翅把他兄弟吼醒了,他一把甩落晁廉地手,一樣的大叫道:“命都差點沒了!還管貨!”說著一伸手朝著門洞大叫起來:“下馬進堡!升橋關門!敵人厲害的很!”

晁廉也從對兄弟的不滿中醒過神來。抬臉朝墻上操作吊橋絞盤的手下大吼道:“袁二,升橋!升橋!”

“還有我們地人沒到呢……”袁二朝墻外望了一眼說道。

“快***升橋!”晁家兩兄弟異口同聲的怒吼起來。

在鐵鏈發出的咔咔的抽動摩擦聲中,堡外傳來了被拋棄的手下廝喊求救,但晁廉不為所動,他在門洞前揮動著手,大呼著:“快進來快進來!準備戰斗!按老規矩,一會人來了,先別放箭……”

他想的是敵人被堵在堡外,先別放箭,先問清楚身份來意,能不動武解決就不動武解決,畢竟冤家易結不易解,吃掮客飯的他自然更明白這個道理。

但老天的風云總是難測。

晁廉的話還喊完,就聽墻上一聲慘叫,袁二一頭從墻上倒栽了下來,身體重重的砸在地上發出一聲悶響,地上的雪花如水底的浮泥一般圍著他的身體漂了起來,好像地上升騰起了一團薄霧聚攏著那一動也不動的人。

“神擊弩!”做掮客生意的人見多識廣,一瞥就識出了插在袁二腦門正中的那只小箭。

不僅裝備了天價武器神擊弩,還能在騎射中用的如此精準!

這樣的人怎么可能是馬賊?!

“來了惹不起的人了!”晁廉只覺腦門轟的一聲巨響,身體巨震。

就在他腦中一聲巨響的同時,門外也是一聲巨響,那是失去了絞盤手的吊橋又重重的砸回地面。

“放箭!”晁廉紅著眼睛大吼著,卻發瘋似沖向大門,吊橋頃刻就要失守,吊橋一旦失守水溝就失去作用,那么敵人攻進來的不二途徑就是這沉重的堡門了。

他必須要關門!

守兵一起合力把最后一匹馬拉進來,四人馬上死命的推動沉重的木門。在門軸發出不堪負重的吱呀呻吟聲中,兩扇木門慢慢地聚攏。

晁廉就站在門正前,他緊緊的握著雪亮的長刀,好像肩上負上了千斤重擔一般壓得他深深躬著腰,盡管是在飄雪的冬夜頭上卻沁了一層冷汗,因為緊張鼓出的眼睛死死的盯著前方。

透過正合攏的巨門空間,他看到被拋棄在堡外的幾個手下正快步跑在吊橋上,用盡吃奶的力氣朝大門沖來,為求最快人人都棄了馬,吊橋落下的喜悅和巨大地驚恐混雜在一起。讓每張臉都扭曲成恐懼的笑容;

恐懼不僅在晁門手下的臉上,更大的恐懼跟在他們身后:箭一般迅疾地馬隊跟在他們身后朝大門猛沖而來,馬蹄聲如戰鼓一般擂的整個堡子都在顫抖,他們踩起的巨大的雪霧團籠罩了整個疾進的隊伍。白糝糝的霧團就如一頭張牙舞爪的鬼怪朝晃家堡撲面而來。

“快!快!快!……”晁廉急得兩手急揮,耳邊已經傳來了吊橋發出的啪啪聲,在晁廉心中不啻炸雷亂劈,這聲音只意味著有敵人已經飛馳上吊橋了。

但就在大門要合攏的剎那間,一個人的頭猛的從門縫里擠了進來,嘴里大叫道:“慢著!慢著!”

那正是跑得最快地一個晁家手下,他在木門合攏的最后一刻撲了過來。

但現在哪里還是他進來的時候?

現在是關門防御可怕敵人的時候!

紅著眼睛地晁廉二話不說,對著那熟悉的面孔一刀就刺了過去!

“啊!”凄厲的慘叫填滿了整個門洞,那手下臉上血肉模糊!但脖子被門卡住。頭根本收不回,順著門縫朝下滑去。

他最后的聲音飄響在堡內,身體卻在門外,就這樣跪在門外的雪地上死去。

痛苦的死去。

所有人都為這慘象一頓。但晁廉一頓也不頓,他猛的伸手把門拉開一些,狠狠一腳把擋住門地人頭踢了出去,接著自己親自用肩膀扛住兩扇門就要聚攏的門,一邊頂一邊大吼道:“關門!快啊!”

但武林決勝的關鍵往往是只有針尖般大小的機會,勝負生死只在這毫厘之間。

這次也不例外。

晁廉全身靠在門,肌肉感受著粗糙的木面摩擦。耳邊聽著門外越來急促、雷霆般的馬蹄,整個心隨著門縫被繃成了一條線,縫越小,這條線繃的就越緊。

這條線上系著的就是勝負,就是生死!

可惜的是,在門縫馬上就要消失的瞬間,“啪”一聲線斷了。

伴隨著的悲嘶和一聲門板的悶響,靠在門縫正中的晁廉感受到一股不可抗拒的大力順著冰冷的門面傳遞到肩膀上,在他被撞的滾出去之前的瞬間,一匹馬的鼻子打在了他的臉狎上,他甚至還看到了那黑馬眼里流出的淚水和汩汩的鮮血……

以及馬上面從門縫飛舞進來的巨大黑影,就像一只巨大的黑鷹滑翔在門洞的上方,翅膀盡頭是兩支銀色輕劍。

“啊!”“啊!”兩聲慘叫連珠箭一般射出門洞:那黑影在空中一個轉折,頭朝下栽了下來,翼尖的兩道銀光劃出兩條耀眼的弧線,印在了門后推門的晁家手下臉上。

銀光過處是血珠飛濺。

晁廉在地上連滾了幾個跟頭一個翻身站了起來,站起來的第一件事就是撕爛了棉衣,然后高舉長刀大吼著又沖了回去,冰冷的雪花一觸到他赤裸的胸膛上馬上就化成了雪水,他常備鮮血已經沸騰。

讓人熱血沸騰會有很多情況,但生死攸關絕對是其中一種。

敵人沖的太近、沖的太快、武功太好、裝備太精良、人數太多,他并沒有把握只靠箭手就能擊潰對方,如果對方大部隊攻進來,后果不可想像,若阻對方于堡外還可一搏。

那么現在存亡的唯一關鍵就是大門!

而大門的關鍵就是消滅對方沖進來的戰士——就是那沖的最快的黑衣蒙面人!

那敵人正肆無忌憚地劈砍著,好像劈砍的不是手拿刀劍挨一下就能要他命的江湖戰士,而是一堆木頭。打法兇悍到極點。

狹窄的門洞里現在顯得擁護不堪,六七個人圍著黑衣人,但他們都是剛才關門的低級手下,被這奇襲搞得混亂不堪,又被那敵人的兇悍打的手足無措,那黑衣人卻如自擲狼群的黑豹,牢牢守住門口,銀色輕劍肆無忌憚的劈砍著手足無措的人群。

更要命地是他不僅兇狠而且是一流高手。

他的每一次速度驚人的劈砍都沒有落空,四面都是人,每一下都鮮血飛濺。慘叫疊起,但卻無人死亡,受傷的手下發出地連續慘叫讓現場更加混亂,晁門更加的慌亂。

但晁廉扭轉了這一切。

他大吼著朝大門沖去。赤膊的身上青筋在霍霍跳動,每一次血脈的賁張都讓他手中長刀跳躍。

他猛地推開阻住路的手下,以視死如歸的氣概朝那蒙面人沖去,然后一刀劈去。

只是簡單一劈。

什么招式也不是。

但卻有用。

因為在這人堆人的地方,什么招式都是扯淡,只看你能不能砍到對方,能不能砍死對方!

所以只是簡單一劈,賭上性命之后卻是勢不可擋的舍命一劈。

離得如此之近,透過自己血紅的眼睛。他看到對方一清二楚:那同樣是一副血紅的眼睛,發著野獸般的幽幽紅光,渾身被鮮血濺滿,散發著一股刺鼻的腥味。但面對自己不要命的這一下猛劈,那罕見地銀色雙手輕劍如同兩條盤伏的毒蛇。不甘心地閃了開去。

一個破門就沒命,一個要保住這門讓友軍進入,使命不同,性命價值自然不同:一個不要命,一個必須要保命。氣勢自然分了強弱,那黑衣人終于一側身閃了開去。

撲過敵人身邊的晁廉甚至聽到對方的咬牙聲,那是不甘心的表現,這仿佛代表了一個人的心,讓識人無數地掮客腦海里浮現出了一個所向披靡的狠角色的形象,但他沒有回頭。

最要命的已經不是那敵人了,而是這大門。

他絲毫不停腳步,讓自己如那匹撞開大門的馬匹一樣,撲向大門,抬眼已經看到對方沖到吊橋上的兩個騎士被箭手射落護城河,而這改變不了什么,面對箭雨,對方疾沖的馬隊毫無半分停滯的氣勢,簡直是視死如歸的鬼魅,他們已經沖到吊橋邊了。

身后繼續傳來慘叫,還有自己兄弟那似哭般的發狠嘶叫,“兄弟,宰了他!”晁廉咬著牙把那馬尸推出了門槽,死亡的監控讓他爆發了驚人的力量,那沉重的馬尸簡直就像稻草一般輕盈。

“關門!”腦海只有這個聲音在回想,他雙手各自推著一扇門,猛地發力,四人才能推動的門此刻就如同羽毛一般輕盈,只有那刺耳的摩擦聲顯示了這是多么沉重的負擔。

但門并沒關上,因為他腦后傳來一聲憤怒的嘶吼,緊接著是衣服摩擦和兵刃破風的混雜聲音。

晁廉知道這是什么聲音:對方又回身殺過來了。

他為了推門豎握起來的刀沒有一絲移動,好像和右手一起長在了那木頭上,他只是扭過臉去,面前是一雙憤怒的眼睛和一把疾劈下來的輕劍。

而那眼睛旁邊是自己兄弟同樣憤怒的眼睛和一把重重劈下的重劍!

“殺了他!”這這關頭,晁廉自己好像已經不存在了,只有這敵人和這門——殺了他!殺了自己?

無所謂!

但黑衣人武功實在厲害:在晁廉兄弟的猛砍下,他不得已兩劍齊張隔開這重劍,但馬上手肘一張,左手劍柄如流星一般飛去撞上了晁廉的鼻子。

又快又狠而且刁鉆的難以想像,簡直像兩條胳膊上裝了四種武器!

晁廉被這毫無預兆的一擊打了個正著,他的身體在弟弟的哭喊中向后摔去,但他一手攀住了門邊又頑強地站了起來!

他已經感覺不到被擊碎的鼻子了,只有那里的劇痛好像臉正中被生生剮去了一塊,不過他已經無所謂了。

此刻晁廉這個人已經從這世上消失了。他已經和晁家堡的門融成了一體,這個赤膊的男人又站在了門口,他大吼著繼續推門。

門縫就要消失!

但耳邊的馬蹄聲已經在轟鳴了。

“轟”兩扇門好像同時有了生命,猛地朝兩邊展了開來,巨大的力量同時拉扯著正中的晁廉,盡管門脫手了,但他還在正正的站在門中心,身體如秋葉一般在這兩股同時而來的巨力地余韻中搖晃。

對方最先的兩騎一左一右又撞開了大門,兩個敵人在晁廉一左一右從受傷的馬身上朝門洞里躍來。

“**你媽!”晁廉瞋目大吼,刀光旋起。狠命一刀斬進左邊敵人的大腿,對方正從馬身躍入門洞,挨了這一洞,慘叫一聲摔在人群里。馬上被晁家戰士斬成肉醬。

而晁廉就保持著躬身扭腰扭出那一刀的姿勢,看著敵人一刀一刀被斬。但左肩上猛地傳來一股大力,晁廉被推的不由自主的轉了半圈,已經和推他那人面對面了。

他面前的正是第一個突入的雙劍劍客,這一瞬間兩人四目相對,那蒙面巾上的眼睛滿是同袍被殺的仇恨和憤怒。

瞬間過后,就是匹練般的白光掠過晁廉下巴。

晁廉憤怒的眼神隨著這扇子般的白光頃刻間失去了光彩,變得空洞而迷離,而那渾身浴血地蒙面人又是在他肩膀上狠狠一推,晁廉隨著這一推。無力的轉動著身體。

天地好像都在旋轉,頭腦一片暈眩。

晁廉的刀掉在了地上,他面對著門外猛沖而來的蒙面騎士,捂著脖子無力的跪在了門正中。指間的鮮血如噴泉一般狂涌而出,轉瞬間疾馳入門地馬隊的煙塵和雪霧把他和他的血蓋在了下面。

晁家堡大門被攻破。

門洞的戰斗順著敵人的攻入轉眼就結束了。門洞被徹底占領,點火迅速蔓延到門洞外的廣場上。

神擊弩與長弓互射,暗器與盾牌互攻,快劍與長槍互搏…………殺聲震天,慘叫聲刺耳。

而聶道人正和雙劍劍客搏殺在一起。

聶道人本不想攪合。但他在不恰當的時間出現在不恰當的地點。

做為老江湖,幾種可能的情況早已被他考慮,但太老道就想的太多,想的太多總是要多費時間。

讓人遺憾的是,謹慎和勇敢兩種美德是互斥的。

在他猶豫是不是幫晁門殺退攻入的單個敵人的時候,沒等他下決心,城門就被攻破了。

老道的他馬上就識別了對方的戰場指揮官——那個手拿銀色雙劍的蒙面人。

正所謂閻王好見,小鬼難纏,要談判當然找對方的閻王。

在那蒙面人領著一群高手把晁門人殺出門洞的時候,他就沖了上去依靠高超的身手躲開對方一刀,卻沒有還擊,只是對著那雙劍劍客大叫道:“各位朋友,不是敵人!我是魚客!是洛陽王柴胡……”

魚客是指無意中出現兩派死戰之處的中立幫派,按江湖規矩,這種人一般只要不動手兩派就允許他離開或者觀戰。

但這次,對方顯然根本沒有考慮江湖規矩的打算,看見他避開刀手的和矯捷身手,那指揮官一愣,馬止兩只眼睛就釘死了他,揮手阻住了要對聶道人沖上去的一個手下。

聶道人還以為他要和自己講江湖規矩呢,沒想到他低聲說了句:“扎手!我來!你去干掉哨塔!”

聶道人只覺腦門一道熱血要頂開天靈蓋出來:心里是又驚又悔又怕,驚的是對方竟然無視江湖規矩;悔的是早此何不幫晁門殺退敵人;怕的是晁門雖然堡內戰士人數和對方相當,但對方明顯都是一等一的高手,怎么能打的過?打不過的話自己豈不是城門失火殃及池魚?

不管想什么,對方的雙手快劍可得對付啊,但對方武功實在驚人,罕見的雙手劍武器打起來威力大得難以想像。

對于武功歷史和研究,曾經身為峨嵋首席教官的他自然有真才實學,對于實用的雙劍劍法,他只翻閱過一種名為鳳凰劍法的雙劍劍法,但眼前此人的劍法明顯不是鳳凰劍法:招工實用兇悍、速度驚人、雙劍配合簡直如猛獸咬合牙齒一般兇狠、劍光中的殺戮之氣簡直如可見一般。

因為高薪的誘惑而投身洛陽首富門下的聶道人實在是很久沒經歷過如此危險的殺陣了,而他年紀也不是武功的巔峰時期了,加上擔心對方的援兵,沒過幾招已經頻頻遇險,而對方就如嗜血的猛獸一般越打越兇悍,只要有一絲空隙,對方的長劍就能攻進來:正手、反手、甚至是劍柄。

聶道人道冠歪斜,憑借卓越的武功根底,在這場氣勢差的太遠的搏殺中勉強保持不敗,他已經打算退開了,因為要退,所以要猛攻!

猛攻才能打出轉身飛逃的空隙!

所以聶道人幾招兇狠的刺劍,把對方殺得連連后退,但就在此時,一個鐵塔般的黑影從門洞里沖了出來,大吼著:“直娘賊的馬!”

聶道人的劍正在朝雙劍蒙面人面門猛刺,這劍是聶道人為求脫身的拼力一擊,實在非同小可,蒙面人陡地的轉身閃開,但飛速的劍光仍然順著他耳邊消落,隨著幾絲青絲,蒙面巾也被斬斷,飄落在風中。

聶道人只見對方的真面目猛然朝著自己轉過來,這是本應該一張清秀年輕的臉,只是眼里的兇光四射,而臉上一道長長的劍疤赤紅的如一條紅蜈蚣爬在臉上,讓這張臉看起來可怕詭異。

沒想到對方如此年輕,聶道人稍稍一怔,就在這時,猛可里,那疤臉年輕人身后好像升起了一堵墻,那墻發出一聲震天的大吼,接著是可怕的呼嘯聲,那年輕人從頭到腳好像罩上了一道鐵幕。

一聲脆響,聶道人的長劍被這鐵幕撞的飛了飛去,虎口被撕裂的他還沒明白這是什么兵器,一把銀色輕劍已經迅速的插進了他的喉嚨。

接著握劍的手輕輕一攪,血絲馬止爆成一個血窟窿,而聶道人順著這輕輕的一攪,整個身體彈了起來,又重重的砸回了地上,很愉,他的身體就變得和地上的雪一樣冷。

看小廣場的人已經被殺的差不多了,而援兵越來越多,雙劍劍客急速的朝前打著手勢,“前進!前進!”

鐵塔大漢一擺手,領著一群渾身浴血的戰士,擎著鐵棍朝堡內蕩擊,而那蒙面人幾步躍上屋頂,朝上面一個咬牙放箭的晁門戰士沖去。

箭矢被撥開,敵人已經沖到弓箭手十步遠的地方,弓箭手甚至可以看到對方那貓看見老鼠一般的笑容和那可怕的疤痕,箭手手忙腳亂的扔下弓和箭壺,回身抽劍,但敵人左手回劍入鞘,躬腰手在靴子邊一抹,接著手一揚,馬上一道寒光劃過紛飛的雪花正正沒進了他的喉嚨,那是一把要命的匕首,弓箭手連慘叫都沒有發出就滾下了屋脊。

那劍客并沒有離開,他撿起敵人的弓箭,掉轉了長弓的方向,“會動的都得撂倒!”他低聲嘟嚕了一聲,接著“當當當……”聽聽弓弦連響,長箭帶著呼嘯朝堡內的敵人撲去,而在空中長箭的下面地面上,是那怒吼巨漢率領的一股鐵流,所過之處血流成河。

但劍客不知道,在他背后,一個晁門戰士用嘴咬著鋼刀,輕輕的順著墻爬上屋檐,直朝跪在屋脊上的他摸來。
本帖最後由 Nickice 於 2014-2-6 00:20 編輯

wlt61028 發表於 2012-6-22 13:51
卷六 霧夜飛蒼 第二節 故人相逢

那晁家戰士爬到屋檐上,輕輕的從齒間摘下鋼刀,接著輕輕邁步,他本想悄無聲息摸到那放箭的敵人的背后,但屋頂瓦間覆了一層白雪,輕輕一觸就發出嚓嚓的碎響。

而屋脊上的敵人是一流高手,耳聽八方并不是虛名,耳邊聽到背后異響,唰的一聲就扭過身來。

劍客和刀手四目相對,兩人都是一愣,馬上那劍手就一手放脫了弓弦,急急去腰里抽劍。

在近距離拿弓箭對抗刀劍可是找死。

那刀手怎會放過這大好機會,雙手舉刀過頭,高呼著沖上前去。

但剎那間,劍手的手好像凝固在腰間了,他看著刀手微笑起來。

一種信任的微笑。

刀手還沒反應過來,只聽屋下面一聲弓弦脆響,接著背后好像被人用力推了一下,好像一枚冰錐貫穿在那里,猛力吸吮著全身的熱,胸口冷的好像凍成了一片,他愣然低頭一看,一枚鐵箭頭從自己胸前突了出來,在寒冷的空氣里還咝咝的散發著白氣——那是人熱血的白氣。

“你來得夠晚的!”劍客朝躍上屋頂的箭手笑了起來,剛才正是此人一支白羽大箭替自己解了圍。

“天逸,你忙你的!這里交給我!”箭手雖然蒙著臉,但仍然可以看見下面的笑容,接著引弓便射。

“那上面就交給古大哥你這箭術行家了,”那疤臉劍客正是王天逸。他躍下屋頂大聲命令兩個手下道:“保護箭手!”

說罷,領著一群長樂幫的虎狼又往堡里面殺了過去。

城門既破,晁家無險可守,怎么能是武功高強、訓練有素地長樂幫高手的對手,很快堡里各處傳來了呼哨聲,這意味著一處又一處的敵人被肅清。

“好啊,好的很啊!”俞睿在堡內門前的廣場邁下馬車,一看見早已躬身等待他的王天逸就忍不住的大聲稱贊起來,胡子跟著滿臉的喜色一翹一翹的。

做為這場大戰的總指揮,剛才俞睿急得差點吐血。因為這場輸不得地大戰剛才差點就前功盡棄了。

最近幾年長樂幫地盤內出現了販賣私鹽的交易,大量的銀子隨著這些私鹽從長樂幫手里溜了出去,所以長樂幫高層決定嚴厲打擊私鹽交易。他們經過長期的偵察,發現晁家堡一直從長樂幫地盤內的某個私鹽鹽場進貨,盡管晁門的后臺也很硬,但長樂幫上層經過商討,決定對不在自己地盤之內的晁門實施遠程奇襲。

因為目標在自己地盤之外。而晁門做為有名地江湖掮客幫派。戰力也不是泛泛,況且又有易守難攻地晁家堡做為基地,所以這次行動調集了長樂幫商會、鏢局的大量高手,甚至出動了最精銳的暗組,而總指揮就是鏢局掌柜俞睿,面對這樣準備了這么長時間、出動兵力如此之多、花費人力物力如此驚人的大仗,俞睿的肩上的壓力可想而知。

他原來的計劃是各個擊破:先伏擊進貨歸來的晁家老二率領的商隊,將他們全部俘獲后,審明堡內情況后。然后讓暗組夜襲晁家堡,殺開堡門后讓大隊人馬攻進去。

沒想到地是人算不如天算。就在目標進入峽谷之后,負責封住前方去路的鏢局馬隊在從山上往下沖地時候,那一側的山地突然滑坡,一下子就摔死了最前面的十個人,而后面的人也被阻住了。

晁家老二也是個優秀的掮客。掮客交通江湖各個幫派,自然也是十分危險,不知道哪個幫派就想黑了你,所以也是極有眼色地人,一見那么多人從山上樹林中殺了出來,而自己派出去的偵騎一點音訊也沒有,就知道壞事了。

雙方沒打幾下,晁家老二二話不說,扔了貨領著手下就打馬沖了出去。

這個時候,在山頂督戰的俞睿連自殺的心都有:要是被這群人跑回堡內,以后再想做了他們那就千難萬難了。而為了這一仗花的那些山一般的銀子就都打了水漂了。

無可奈何的他只能讓暗組部隊追擊對方,沒想到精銳的暗組竟然真的扭轉了乾坤!

暗組此戰的指揮官是虎領王天逸,他緊躡著對方逃兵奮不顧身的突入堡門,讓暗組的馬隊突了進去,緊接著后續的鏢局和商會的部隊從他們奪去的大門中攻進了堡內。

一場大戰剎那間從大敗變成了大勝!

而這轉變的關鍵不過是那小小的門縫,而王天逸的舍生忘死把這小縫般大小的契機變成了勝利大路。

王天逸親手把兩個匣子交給他,俞睿打開匣子看了一眼笑了起來:“沒錯,七年前我和他們兄弟還一起喝過酒呢,唉,沒想到啊,這次竟然會這么見面。”

“報告掌柜,各處已經肅清,我手下共折了十人,殺敵人數為……,現在我和古日揚的人正在清理戰場……”

俞睿看見王天逸,雖然這個手下渾身都是血污,但他恨不得沖上去擁抱他,他太高興了,拍著王天逸的肩膀笑道:“天逸啊,又是你的頭功!”

王天逸嘿嘿的笑了起來,開玩笑般的問道:“俞掌柜,我的戰功應該可以升職了吧?”

俞睿聞言臉色一滯,馬上又笑了起來:“好小子!升的心這么重?放心,你還年輕,好好干,我俞睿拍著胸脯給你擔保,好處少不了你半點!你太有前途了……”

不過俞睿心里卻有點緊張:因為這個王天逸干活少不了,但想升恐怕并不是那么簡單的。現在幫里和慕容聯手做生意。最近三年著實賺發了!但局勢一穩定,關于暗組地爭論調門卻高了起來。

以幫主為首的一派認為暗組的存在已經不合時宜了,因為暗組是在長樂幫弱小的時候,為了保持對強大敵人的突襲和威懾才建立的專門戰斗部隊,強歸強,但強的原因是暗組成員不事生產,專心于戰斗!而別的幫派的高手都是戰時做戰,不戰時則利用自己的影響和威望打理生意,很少有幫派會供養如此數目巨大地專門戰斗部隊,而暗組非但不能打理生意。里面很多高手連在江湖的陽光下拋頭露面前不行:一個鷹領是暗組的最高長官,起碼相當于一個小幫派的能力,但卻一點相應的名聲也沒有,他走在大街上的時候,和一個普通人沒有任何分別,連街頭流氓都可以找他麻煩,如果他被殺的話。長樂幫絕對不會承認他是為長樂幫做事地。他會像一條狗一樣默默無聞地死去,而江湖上其他同樣能力和地位的人往往只要通報個姓名就能呼風喚雨。而現在長樂幫已經躋身江湖七雄,很多爭端只需要談判和陽光部隊就行了,把這么有能力的人專門用來戰斗,看起來有點大材小用了,這樣說來的話,暗組這個組織是極其昂貴的,浪費了巨大的資源。

但以易月為首的一派卻認為:雖然現在看起來長樂幫內部夠強,外部安逸。但這卻是不能持久的,暗組做為長樂幫的傳統。在以往讓長樂幫屢屢化險為夷,在將來也會如此,必須把這傳統保持下去。

俞睿清楚這表面上是暗組身份和作用之爭,實際上卻是兵權之爭,一旦暗組全體轉白。易月勢必失去大部分地戰力,而只要暗組還握在他手里,一旦幫主先他不測,憑借這群眾志成城、兇猛之極的鷹,誰知道以后會發生什么事情?

所以隨著和慕容世家地聯合——最大的外部威脅消失,幫主他們無時無刻不想控制這只強大的戰力,但易月經營暗組多年,里面幾乎大部分統領都是他招進來的,實在是很難。

但很難不代表沒有可能,暗組里面也不是鐵板一塊,有很多高手也想轉白。其中就有這個年輕人。

他是山東振威的段雙全推薦而來地,而段雙全這個人是個道遙派、對幫主和易月哪派都客氣的很,卻誰的船也不上,專心做事!原本做為北退之地的濟南職位是個熱門的職位,誰的人都想占據那個位置,于是吵來吵去,誰的人也去不了,反而便宜了段雙全這個家伙!只有他做,兩邊都沒意見,所以他做的很穩、自己真不知道他是聰明還是愚蠢。

這樣一來,由段雙全引薦的王天逸在總部反而沒了什么靠山。他本來是被濟南送來總部特訓的,準備半年后回濟南擔任暗組的任務,但半年一過,因為出色之極的表現,他被總部暗組扣住了!

這家伙確實不簡單:而且在暗組那么多兇險的任務中一直表現突出,戰斗時候不僅表現出極其卓越的指揮能力,而且非常勇猛和可靠,策劃時他奇謀迭出,突擊時他沖在最前面,后撒時他殿后,簡直是從尸山血海中爬出來的。在暗組同袍中很快就大名鼎鼎,成了行動前挑人的時候,統領們搶著要申請的人,他戰功也是赫赫,成為了暗組有史以來最年輕的虎級統領,而且自己改良武功和劍法,成為了暗組最年輕的劍法教官,原本大家都認為他會刷新宋影的記錄,成為最年輕的鷹級統領。

但他說錯了一次話,在一次內部會議上,他初生牛犢不怕虎,竟然當著幫主和易月的面說暗組洗白更好!

這話是你能說的?就算上層點名讓你發言你也得想想吧?

自己當時記得清楚:易月的臉當時制的就白了!

本來應該升的職生生的被壓下,屢屢被派去參加臟活和最危險的活。

看來易月在一天,這小子就甭想升職了!

俞睿有些可惜的想,但正因為如此,王天逸成了暗組中劉遠思點名要他試探、拉攏的人。

“你放心,這次你是頭功。我馬上寫報告,肯定給你大大地表功!”俞睿拉著王天逸的手說道。

“天逸!好東西!哦,掌柜也來了!”胡不斬急急的跑過來。

“呵呵,我們的另一個虎將也來了。”看到胡不斬俞睿也是兩眼發亮:這個長兵器高手也是虎領,他一樣沒什么后臺的,他是和王天逸一起入幫,聽說以前兩人就數度交手,因此兩人走得極近,雖然在指揮能力上不像王天逸那么有價值,但做為連暗組中殺手也都害怕的屠夫瘋子。也是他重點審看的人。

原來胡不斬的人找到了戰利品:在一個大屋子里,整整齊齊排了八口大箱子,每口箱子都打開了箱蓋,里面滿滿的都是黃金、白銀、紅貨,整個屋子被映得珠光寶氣。

“掌拒先挑。”王天逸躬身說道。

俞睿贊許的點了點頭,挑了兩口裝滿珠寶地箱子,王天逸馬上把箱子蓋上。用劍劃上特殊的標記。招呼人手把箱子抬出去。

“古大哥先請。”

“哎,你立了頭功,還是你先吧。”古日揚推辭著。

“大哥你還和我客氣什么啊!”

兩人互相推辭了一會,還是古日揚先挑了一口,接著王天逸和胡不斬才挑了自己的,又拉了幾口箱子讓暗組手下去分。

正所謂打仗發財,人人腦袋掖在褲腰帶上拼命,現在得到了回報,大家都高興起來。

“天逸。有一件事,”古日揚笑道:“我兒子滿月了。回去揚州后,想請你、燕小乙、俞世北幾個不錯的,一起喝個滿月酒。”

“那好啊!”王天逸開心的笑了起來:“我得想想給侄兒送點什么好東西……”

“老古,你直娘賊的不請我?!”胡不斬大吼道。

古日揚呲了呲牙,他看見胡不斬也是臉色發白。因為這個家伙是個瘋子,他除了王天逸以外,對誰也不在乎,不僅在殺場上屠戮成性,對自己人哪怕是上級一言不和也可能會大打出手,他武功又那么好,因此是有名的人見人怕;而現在他實在不想讓他去參加這私人聚會,要是喝醉了嚇壞了自己兒子怎么辦?

“老胡,下次下次……”古日揚坐在箱子上拱手討饒。

俞睿則哈哈大笑起來。

正說笑間,一個暗組手下推門進來,躬身稟告道:“統領,請您過去一下!”

===================================

“竟然是他!”范德遠不敢相信自己眼睛。

剛才蒙面人如潮水一般遍地涌來,看守貨地范德遠他們馬上被迫打了起來,因為他們喊話對方根本不聽,范德遠他們幾個同袍眼見對方人數和武功都不是自己能抵抗地,不得不邊打邊跑。

就在和一個同袍一起漫無目的的逃命時候,同袍一聲呻吟倒在了他身上,一下子把他壓在了地上,范德遠清楚的看到自己同袍脖子被一支白羽大箭扎透。

看著滿院影影綽綽的黑影和此起彼伏的慘叫聲,范德遠已經猜到了自己的處境,若是死斗必死無疑,他就老老實實的趴在同袍的尸體下面,渾身一動也不動,想裝死躲過一劫。

過了一小會殺戮聲就停息了,這個時候他從悄悄開了一條縫地眼簾里,看到一群蒙面人護衛三個人走過不遠處的小路,借著雪光,他清楚地看到里面那個笑容滿面的年輕人居然師兄王天逸!

我看錯了嗎?他怎么會在這里?

錯不了!那張清秀的臉!那熟悉的謙卑笑容!那道疤痕!

這一瞬間,范德遠差點大叫出來,但他沒有。

因為師兄身上那斑斑血跡、那對滿院尸體無視的笑容、還有身邊那群護衛他地勁氣內斂的高手,這一切都直覺的告訴范德選:危險!危險!危險!

但他還是沒有躲過危險,因為很快,蒙面人又排成一線溜了過來,院里的尸體被仔細檢查:他們自己人的就被運走,敵人地尸體則被補刀。

“撲!撲!撲……”刀插進尸體的聲音緩慢但卻不停息的向自己這邊推進過來。

范德遠自知難免。猛地一掀尸體蹦了起來,但他沒跑兩步,四五把刀已經圍住了他,蒙面巾上面的眼睛發著和刀光一樣冷酷的光芒,眨眼間刀光揮起直朝自己腦袋落來。

“王天逸!”范德遠跪在地上叫了起來:“我認識你們頭目!王天逸!我師兄!……”

他反復的念叨著,這些話如雷霆般在他全身轟鳴,他以為自己講的很大聲,實際上卻在刀下的恐懼中輕的如蚊子的呢喃。

但面前那人聽見了,他愣了片刻,收起了刀轉身跑開。而范德遠則被架了起來。

很快靴聲橐橐。一群人來到他面前。

別人什么樣,范德遠眼里一概看不見,他地眼睛死死的釘死了那看起來陌生又熟悉的臉龐——王天逸,他嘴里反復念著:“師兄…饒命……師兄……”

眼淚流了下來。

就如三年前他對王天逸做的那樣。

俞睿遠遠的跟了出來,看了一眼就明白了情況:根本就沒過來,轉頭開始聽手下的傷亡報告。而古日揚走近了。馬上又識趣的轉身走了開來,大聲招呼手下去分剩下地一些戰利品。

“哈!這不是那小哥嗎?我認得他,當時我和你在牢里,他……”胡不斬在湊近看了范德遠一眼后笑了起來。

但馬上就住嘴了,因為王天逸扭身瞪了他一眼,看到那種眼神,胡不斬好像被當胸打了一拳,他退了幾步,撫著頭皮不知道怎么辦好。

看著曾經地師弟臉上那交錯的淚痕。王天逸臉上毫無表情,他緩緩的伸手從懷里掏出了一塊絲巾。那是一塊黑色的蒙面巾,輕輕朝范德遠臉上伸來。

絲巾一碰臉龐,恐懼的范德遠就如同一塊烙鐵烙在臉上一樣,渾身猛地一下劇震,但那是絲巾不是烙鐵。

范德遠只感覺那絲巾慢慢的替自己擦干了淚痕。又慢慢的移到額頭,替他擦汗,黑色絲巾展了開來,遮住了范德遠整張臉。

黑色絲巾下的范德遠什么都看不見了,他身體顫抖著,如同溺水的人抓住一根稻草一般,反復戰栗著叫著:“師兄…饒命…”

“你來這干什么?”面巾外邊地王天逸輕輕說了一句。

和在三年前說的一模一樣。

那次地口氣范德遠終生難忘,那并非詢問,而是責備。

但這次,什么就口氣也沒有,空洞的就像吹過沙子的冰冷干風。

話音未落,一道銀光狠狠的朝黑巾正中砸了過去。

只聽“咄”一聲,俞睿、古日揚等等附近的人都往這邊轉頭看來,一見之下,人人身體都是一抖,空氣好像陡然凝固了片刻,天地間靜地只有雪飄落的聲音,接著這凝固又被風吹散了,大家又轉頭忙自己的事去,連胡不斬也怯怯的轉身離開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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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天逸,你可以回揚州休息十五天。有更重要的任務給你。”俞睿在登上馬車的那一刻又扭過頭笑著說道:“忘了告訴你了,雖然你是虎領,但應該享受鷹領的待遇了,我會馬上寫信向幫主申請的!我不信他不會特批!你回家的時候應該可以見到第二個管家和更多的仆人丫鬟保鏢了,我今天發現你小子前程不可限量呢!長樂幫需要你這樣的人才!至于升職嘛,好好干,很快!”

“兄弟,我等著你喝我兒子的滿月酒呢。”古日揚拱手也領著手下飛奔出堡。

但又帶上了面巾的王天逸看不出表情,送走了掌柜和友軍,胡不斬領著暗組的手下遠遠的看著他,他孤零零站在堡內回頭看去,堡內已經濃煙滾滾,長樂幫的人正在徹底燒毀這堡子。

他又是回堡內。

“讓我來。”王天逸揮手趕開一個手下,他抱起了范德遠的尸體,慢慢的火光走去。

在大火前,王天逸低頭對著曾經的師弟,微微張開了口。

“我……”可是他只說了一個字,再也說不下去了。

“我…”王天逸第二次努力,看著熟悉的臉,話語哽咽了,但仍然說不下去。

王天逸終于什么也沒說出來,長嘆一聲,他親手把師弟的尸體拋進了大火,轉身向回走去。

身后,是火光滔天。

前方,暗組正恭敬的等候著他。
wlt61028 發表於 2012-6-22 13:51
卷六 霧夜飛蒼 第三節 廬州俠少

夜色已深,入夜的天氣更加寒冷,除了更夫,街上根本看不到人影了,但就在這人人已經入夢的寒夜里,街道上好像飄來了一層白霧,那是二十匹駿馬在寒風里呼出的白氣,馬背上的騎士身體筆直的好像標槍,馬隊踏過雪渣的聲和佩戴的武器不時撞擊馬鞍的聲音混成一片,就像雪層龜裂的聲音飄蕩在空曠的街道上,他們正簇擁著一輛豪華之極的馬車在慢慢的前進。

馬隊直直的駛入一家大宅,大門早就四敞大開,一溜的護院家丁站在門前恭迎他們。

馬車停在了院中間,管家快步向前打開了車門,紅光滿面的俞睿微笑著走了下來,他心情好的很,就算連日的會議和酒宴的疲累也沖不散他心頭的得意。

對于振威的掌柜俞睿而言,晁家堡大捷就好像一杯好酒,哪怕喝下去這么長時間,那股舒適還不停的朝外散發,尤其是在長樂幫現在暗流洶涌的時候,一場大勝無疑會讓屁股在交椅上做的更牢,自己在上頭心中地位更重,所在的整個山頭甚至也能水漲船高,讓那些居心詭測虎視眈眈的家伙閉嘴老實一段時間。

但管家卻有事,俞睿一踩實地面,他就把嘴巴湊在俞睿耳朵上說了一會,最后說道:“……老爺,他還在密室等著呢。我勸他他就是不走……”

“他?唔,我明白了。”俞睿抬頭看了看天色,說道:“你就說我睡了吧。讓他改天再來。”

管家答應一聲,扭頭就是,但俞睿又叫住了他:“等等。我想想。”

俞睿宅第里的“密室”并不是指建在地下或藏在壁后的隱蔽逃生場所。它不過是宅子西邊的一個院子而已,但你若不是俞睿的特許或者邀請地人,能進到這里的難度不亞于從地下挖個密室出來。這里是專門為一些特別的客人準備地。他們往往是一些無法或者不想從大門正大光明進來的人。

一句話,不想見光或不能見光。

暗組的虎領王天逸無疑是其中之一。

現在,在這個“密室”中壁爐的照照火光下,王天逸正指著自己臉上的傷疤對俞睿說著什么,他看起來有些氣憤:“……掌柜,您看我這條疤!有多明顯?!暗組規定,臉上有明顯特征的成員一般不派去執行蛇任務!而且現在我是虎領,虎領以上成員包括虎領,也不是不可以不去嗎?”

俞睿笑了笑。說道:“天逸,不要這么激動。今天的會議你也參加了,你被派去化妝偵察鹽道,這是首領的親點。你不要老往歪處想,易老不是說了嗎,他這是他看你干練可靠。而且任務難度很大,這才專門派你去的,他這是信地過你。而且你那大哥古日揚會配合你,你們一暗一明,應該會很高效的完成……”

王天逸眼珠都瞪出來了,他脖子伸的很長,看起來恨不得把臉貼到俞睿那邊去。他的調門猛然高了:“信的過我?!掌柜,你也不是不知道,化妝偵察靠的根本不是戰場廝殺。靠地是裝得像!要是被識破了,只能是死路一條!暗組有名的幾個蛇,有一個是武功好的嗎?不是掮客就是商人出身,都是打小就察言觀色的!我哪里擅長這個?!這不是讓我去死嗎!”

看著眼前這個急了眼的暗組虎將,俞睿心頭一陣笑:長樂幫懷疑壽州府中有人從長樂幫地盤內販賣私鹽。壽州和晁家堡的位置一樣,不屬于什么大門派的地盤,但它處于大門派地夾縫中,因此掮客生意做的很大,府里有三大江湖掮客,一個是洪宜善,后臺是武當;一個是風槍門,年年給華山上貢;還有一個是賈六義,也是武當的附庸,他們地實力都比晁門強多了,這樣的情況下,壽州魚龍混雜,幫派情況微妙,做生意的江湖人在那里多得如過江之鱗,而且昆侖最近在武當的扶持下剛剛在壽州附近的城市建立了總部,雖然地盤勢力弱小,但因為掌門是能在千軍之中取上將首級地章高蟬,江湖人并不敢小視,這也使得壽州格局更加的復雜。

在這種情況下,有告密者稱那里成為私鹽的鹽道毫不奇怪,但這也使取到準確的情報成為行動的關鍵一環:有沒有長樂幫流出的私鹽?誰在販賣?源頭是誰?若是真在壽州,那參與者戰力如何?發動打擊的戰力需要多少?需要用什么形式發動打擊?

這一切的情報都需要有人去搜集。

于是易月親點了王天逸,他說這件事非同尋常,得需要一個得力的人去做。

雖然告密者會協助王天逸,但俞睿也知道蛇任務對王天逸這樣的干將來說實在是有點危險,他精于作戰指揮,習慣了帶著滿身鮮血砍掉敵人的頭顱、搶走敵人的錢財,而這次任務除了需要他一樣要把腦袋掖在褲腰帶上以外,除了更加危險什么好處也沒有,況且他還真的沒做過幾次蛇任務。

而蛇任務中,沒有可靠的同袍并肩廝殺,沒有精良訓練出的遠射手后方支援,也沒有“蛇”先前提供的精確偵察情報,你只有自己可以依靠,還得靠機智而不是武力和敵人周旋,一旦被目標發現,必死無疑。

所以俞睿一聽到易月的計劃,就知道有人肯定會急眼的。

“咄!你在說什么!”雖然俞睿心里暗笑,臉上卻如罩上了一層寒霜,他大聲呵斥起來:“長樂幫養你做什么的?!什么任務都得有人去做不是?都像你一樣畏首畏足,牢騷滿腹的!暗組還怎么行動?啊!暗組的第一信條是什么?不要問為什么!讓你去你就去!……”

王天逸的氣焰被罵下去了,他低下了頭,囁嚅著說道:“掌柜這我知道。我不是推托,也沒牢騷。只是覺的自己不適合這個任務。我臉上有疤,武器也特異……”

“這可是易老親定地。”俞睿斬釘截鐵打斷了王天逸的廢話,他的意思很清楚:易老什么人。你有氣找他?你敢嗎?再說了他定地計劃,你給我叫喚什么?

果然王天逸被一句話打的啞口無言,房間一時什么聲音也沒有。

過了好一會,王天逸才抬起頭,看起來有點猶豫,他怯怯的問道:“掌柜,您看我替暗組出生入死三年了,能不能洗白?”

俞睿眼珠唰的一聲盯上了這個青年將領的臉,心道:“果然來了。”

心里轉的快。但俞睿的聲音不疾不徐:“洗白?你沒升職,最近心里不舒坦是嗎?天逸,我告訴你,你還年輕,以后的路長著呢,不要因為一點不痛快就想這想那。安心替幫里做事。你天生就是暗組的材料,暗組還缺不了你。只有安心做事,才能前程遠大,我不是以你上級地身份給你說這些,是以一個前輩過來人的身份勸告你……”

“可是……”

“你想想,就算你現在能洗白,你是什么級別?最多在鏢局或者商會做個中層鏢頭或者管事。有什么用?別忘了你還是江湖逃犯呢!仇家來尋仇的話。你有那么多保鏢嗎?殺了你,幫派會不惜一切代價殺盡你所有可能的仇家嗎?不可能的!你級別太低!你的聲望還保護不了你!

要知道洗白并不是長樂幫說洗就洗地,其實是你自己洗白自己的!舉個例子。凌寒鉤和丁家有深仇大恨,丁家厲害吧?要是他像你一樣級別的時候就洗白,就在江湖上拋頭露面,丁家會不會派殺手來?他防的住嗎?但是你看現在,他一洗白就以濟南振威的副會長身份現身江湖。江湖里沒有笨人,人家一看就知道他是長樂幫的股肱之臣,他已經是長樂幫巨大威力的一部分了!和長樂幫渾然一體了!動他就是動長樂幫!結果丁家不是什么話也沒說嗎,這事就擺平了。

但話說回來,他怎么做到地?還不是老凌自己賣命嗎?幫派才重視他,保護他,最后讓他成為幫派高層,這還是自己洗白了自己。

你不怕死,非得要洗白也成啊,提出退出暗組啊,說不定易老就批了,但是這樣辦,肯定會降職使用,而且恐怕沒有那個上級會賞識你。”

“我錯了。”滿頭大汗的王天逸低頭稱錯,馬上又強笑道:“多謝掌柜指點。”

俞睿微微點頭,就在這時,王天逸把一個匣子恭恭敬敬的放到俞睿面前地桌子上,笑道:“其實我一直感激掌柜的照顧,一點心意,不成敬意。”

俞睿打開一看,也是眼睛一亮,旁邊的王天逸看得清楚,趁勢哀求道:“掌柜,您看能不能給我換個任務?我確實有難處。”

俞睿沒有說話,只是輕輕一笑,蓋上匣蓋,扭頭正色對王天逸說道:“你這事我會給易老說說,但這禮物你拿走。我這人向來公事公辦。”

本來已經面露喜色的王天逸沒想到俞睿會說出最后一句,好像被人掏心打了一拳,有點暈了,又湊上前懇求俞睿。

但俞睿卻堅決不收,到后來都快要發火了,王天逸這才悻悻的夾著那匣子離開了。

俞睿并非不收下屬地禮,相反,對有的人,他是來者不拒。

這種人就是他山頭上的人,收自己的禮,他覺的禮所應當:每個差事都得有人去干,收益要上歸幫里,幫里再分報酬;但差事必然有好壞之分,也許這個差事危險小但好處多,而命令權在我這里,我讓誰去不行?讓你去干好差事,豈不是你要把好處分給我點,這是我應得的!但這是對自己人,對其他人則不然,現在少幫主出江湖三年,并沒有干出什么大事,幫里的議論很多,而自己和林謙是除了四老之外,替長樂幫掌管兵權的兩個后起之秀,盯著的人自然很多,就恨不得找到自己的過失把自己從振威掌柜的寶座上拉下來,然后換上他們派系地人。這樣的情況下,自己能不謹慎嗎?所以對于不是自己派系的人一律公事公辦,這樣才不會被抓到把柄。座位才安全。

而這個王天逸現在可不是可以敞開門收禮地人。不僅如此,還有一個原因,因為他還是打算幫王天逸去求求易月,因為王天逸這個人的價值是有目共睹的。成了,是對王天逸一份大恩典,但不成的可能居大,這種情況下,收了他的禮,不給他辦事。就如同在黑屋子里和一頭不知道品性的猛獸在一起,這不是自找沒趣嗎?

看著王天逸的背影,俞睿哼哼一笑,心道:“這家伙有點意思”。

王天逸夾著匣子走出俞府的側門,回頭盯著那閉上的大門看了片刻,冷笑一聲。身后等候已久地馬車已經駛了過來。

坐上了馬車,王天逸輕輕的把匣子交給管家,管家問道:“老爺,事情辦成了?”

王天逸沒有說話,只是幽幽的看了他一眼,管家馬上明白自己問多了,馬上識趣一個點頭。坐了開去。

“老簡,”王天逸斜臥在馬車的軟榻上突然又說道:“最近揚州新開了一家慕容拙摟,你知道嗎?”

“知道。”

“你去那里給我挑一件禮物。適合送給滿月小孩的,比如長命鎖什么的。”

“知道了,老爺,大概要多少銀子地?”

“買最貴的。”

管家一愣,還想問什么。但看了一眼王天逸之后,只說了一個字:“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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伯牙城位于交通要道,商旅輻輳。

城里最大的客棧外邊,又來了一隊商隊,他們拉著幾十車貨物,如一字長蛇一般穿過了城里成堆的難民,直直往客棧過來。

他們管事的是一個年輕人,穿著樸素,腳蹬一雙破舊的靴子,腰里斜挎著三把劍,臉上有一條長長的傷疤。

這個人就是長樂幫王天逸,此刻地身份是一個小管事兼押運鏢師,名叫曾一凈,他替一個一心想發財的江湖小門派做跑腿,他們幫派做鹽買賣,在晁家被馬賊屠滅之后損失慘重,聽說壽州有人賣鹽,于是想去壽州碰碰運氣,因為最近壽州所在的府州先大旱又洪水,發生了饑荒,糧食價格陡升幾十倍,于是他們也像其他互通有無地商人一樣,帶來了一車隊那個地區緊缺的商品——糧食,想用這個去壽州換鹽。

“哈哈,又來一個賣糧食的!”王天逸一走進客棧大堂,里面就爆出了一陣大笑。

王天逸放眼看去,只見這客棧大堂也是用來吃飯的,里面放了不少桌椅,不過現在坐了一群商人模樣的旅客也聚團聊天。料想對方聽到了自己和店小二地對話,王天逸走到那個笑自己的人面前,作揖問道:“敢問這位兄臺,賣糧食的怎么了?”

“哈哈,這里愁眉苦臉都是做糧食生意的!”那人苦笑道。

一打聽下,王天逸眉頭皺了起來,原來此去壽州的交通要道上盤踞了一群山賊,大家都過去不得。

大家經常跑江湖,這種山賊土匪見得多了,絕大部分都是可以談判的,交點過路錢就可以過去。因為山賊們的帳也算的清楚,他們盤踞在商道上,做的是狼吃羊的買賣,清楚羊吃完了自己也得餓死,不如收點開山錢就放行,遇到一來一回的還可以收個雙份。一般商隊或者鏢隊也會付,落得花錢買個平安,當然長樂幫振威這種大鏢局是不付的,因為他們的刀太硬,沒人敢打他們的主意。

當然也有做的太絕的,越貨還殺人,這樣的土匪往往在化外或不毛之地,在中原之地是很少見的,兔子急了還咬人呢,你斷了人家財路、逼急了人家,自然會有官府或者江湖門派來收拾你。

而盤踞在伯牙城外這群山賊原來也是“守規矩”的好賊,不知怎么了,最近一段時期,專門和做糧食生意的商隊過不去,索要的過路費漲了十倍不止。這樣的費用下,就算運過去怎么賺錢?又因為那邊饑荒,很多商人都想去那邊賣糧。大家都不是什么大生意,也請不起鏢局,就算請,鏢局也很少做陸路押運糧草地生意,因為押運糧食需要人手多而利薄。這樣一來,大部分的糧食商人都被這山賊檔在了伯牙城。

“十倍?”王天逸臉色有點發白,他來的時候全部心思都放在到了壽州怎么辦上面,沒想到居然會有這樣地匪徒攔住去路,他現在可不是帶著大批高手的虎領。他手底下除了腳夫,只有三個低級武士,還都是為了障人耳目臨時雇傭的。

“兄弟,別琢磨了,給了錢也未必讓你過!”又一個愁眉苦臉的商人走了過來:“聽說有人給了錢仍然不讓過去,糧食和人都被帶到了山上。后來放了人,但貨被松了。我現在想還是回去的好,這趟虧大方了。”

“那你的糧食怎么辦?”一個同行問道。

“地賣掉吧,真不行施舍給流落過來的災民好了,運回去,虧得更多了!”

“媽的,老子雇人干了那群王八蛋!”一個人一口咽不下氣的樣子。咬牙切齒地罵道。

“省省吧,上次那什么鏢局的鏢師不是被打的落花流水嗎?聽說山賊里有不少高手呢……”

直到吃晚飯的時候,看著面前的湯面。王天逸卻食不下咽,心道自己這所向披靡的暗組虎領總不能因為幾個蟊賊就回總部吧?這樣回去算怎么哪門事?就因為這幾個蹦出來地鄉巴佬山賊?回去怎么辦?扮成布匹商?還是帶隊高手過來?不回去怎么過去?總不能孤身前往壽州吧?別人推薦自己交易的信箋已經發往壽州的掮客了,而古日揚帶著鏢師也都準備上路了,耽擱了行程要誤多大的事?!

心里不由得直叫晦氣,一恨之下。手里的筷子咔啪一聲被折成了兩段。

就在這時,對面坐過來一個人,笑道:“怎么了?這位兄臺有什么愁心事?”

王天逸抬頭一看,面前坐了個錦衣華服的小哥,看年紀十七八歲的模樣,臉上還一副稚氣未脫地樣子,腰里掛著一把黑鞘的刀,而他身后站著一個管家模樣的中年人,長地精瘦精瘦,留著一副山羊胡子,兩個人正笑容滿面的看著自己。

“不知兩位朋友有何事指教?”王天逸并不起身,只是微微一拱手。

那管家模樣的人此刻說道:“指教不敢,介紹一下,這位是我家公子洪筱寒,鄙人葉楊,是隨公子出來的管事。”

一聽洪筱寒這個名字,王天逸一怔,眼睛朝那小哥掃了過去,腦海里浮現出了他出動前反復研看的那幾十張畫像,其中一張就是此人——洪宜善地兒子。

王天逸馬上站了起來:“原來是壽州洪先生的愛子,果然一表人才,幸會幸會。”

三人寒暄了一下,王天逸問道:“不知二位貴人找我曾一凈有何吩咐?”

洪筱寒和管家互相看了一眼,隨后洪筱寒問王天逸道:“我聽說曾兄押運著很多糧食,請前往壽州販賣牟利?”

王天逸笑道:“這里大部分的人都是想做這生意的,沒奈何山賊擋路。我現在愁的很。”

洪筱寒聽到“山賊”二字笑了一下,繼續說道:“是啊,曾兄在這里多盤桓一日,恐怕損失就多一分……”

“沒錯!多呆一日,行程就耽擱一日,而雇人的銀兩卻要照發,我真的急壞了。”

“你看這樣如何?”洪筱寒笑了笑說道:“你的糧食就轉手給我好了,省得天寒地凍的在外邊受罪?”

“哦?”王天逸沒想到這個人竟然要收購糧食,笑道:“不知洪公子想出多少錢?”

洪筱寒報了個價格,王天逸一聽之下就覺的臉下抽筋,盯著那少年心道:沒想到你這么點年紀,就想趁火打劫?

原來洪筱寒報的價格極低,就算王天逸是正經做糧食生意的,也必然折本。

況且王天逸根本不是正經做糧食生意的,他出動是為了偵察,這種事情說實話不比提著劍廝殺安全多少。為了偽裝,他身上什么引人懷疑的東西都沒有,連大把地銀子也沒有。而蛇任務往往需要大筆的活動經費,因為你要收買情報,你要打理關系,這些都需要大把的銀子,原來地計劃是他用賣糧食的銀兩做為活動經費,但現在如果用那個價格轉手給洪筱寒,他恐怕還得打道回府,從頭再來。

“怎么樣?”葉楊看他沒說話,笑著問道。

王天逸沒有答話。他反而問道:“前方有山賊,我要是賣給你們,不知你們怎么處置這些貨物呢?”

洪筱寒一愣,轉而望向管事,那葉楊趕緊說道:“洪家是江湖有名的掮客,糧號遍布這周遭地區。我們自有法子處置。曾兄弟,怎么樣?這總比你被山賊搶光來得好啊。”

王天逸沉思不語,而其他商人有耳朵靈光的,早就聽到了來意,一群人圍攏了過來。

“洪少爺,能不能給多一點?”

“洪少爺,我三天前拒絕了你。現在我想通了,我賣給你!”

…………

大堂里熱鬧了起來,王天逸從他們的談話中了解到原來這洪筱寒在這里有一個月時間了。收購了不知被阻商戶的糧食了。

洪筱寒被一群人圍著,嘴里不停的說,眼睛卻時不時的看向那臉上帶疤的曾一凈,畢竟這個人手里地貨比這些人加在一起的總和還要多。

就在這時,一個洪亮的聲音在門口叫了起來:“我出兩倍于他的價格。都賣給我!”

眾人都愣然朝門口看去,一群彪形大漢正陸陸續續的掀開棉門簾走進客棧,喊話的正是其中一個,他正帶著一臉壞笑看向眾人中間地洪筱寒。

看到有人搶自己買賣,洪筱寒呆呆的愣了片刻,才想起怎么做:他扭過身子朝向那伙帶著兵器的大漢,用盡可能讓自己看起來兇巴巴的樣子大聲呵斥道:“你們哪個門派的?!和我搶生意?不問問我姓什么?”

“你姓洪。”又一個年輕人掀開門簾進來,他一副英氣勃發的樣子,但現在一臉不在乎的朝洪筱寒一笑,晃了晃脖子,馬上又大聲對店小二叫道:“快打熱水來!爺爺要洗腳。”

說著自顧自地扯過一條板凳,大喇喇的一屁股坐在上面,竟然開始脫起靴子來。

洪筱寒聽到對方那輕飄飄的口吻,又看到對方視自己如無物地神情,洪筱寒一時間不知道該怎么辦,只好又求助般的看向管事。

那管事瞅了瞅對方腰里沉甸甸的兵器,咽了口唾沫,又仔細看清了這群人的穿著普通,不想有錢有勢的主,終于鼓起了勇氣,大聲叫道:“你是什么門派地?沒聽說過壽州洪宜善老爺嗎?告訴你,這里離壽州不遠,客人我們當盡地主之誼……”

“別廢話了!知道你們是誰。”那脫靴子的年輕人不耐煩的打斷了葉楊的話,把眼睛盯住了洪筱寒身邊的一群商人,說道:“兩倍價錢。有多少我要多少!”

商人互相看了看,又小心翼翼的偷瞧了洪筱寒主仆二人幾眼,但卻沒人挪步,大家都在互相審量。

“喂,我說,你們看來看去看個屁啊?倒底賣不賣啊?!”那年輕人把靴子咣的一聲扔到地下,又扯脫了棟子,大堂里馬上飄開一股腳丫子的臭味。

“我賣!”有人帶頭,馬上群起呼應,也不管那可怕的腳味,一群人呼啦一下全跑到那光腳年輕人身邊去了。

“水呢!快點!爺爺的腳涼死了!”那年輕人被人圍著,卻依然一臉毫不在乎的表情,一點都不像個搶分奪秒賺錢的商人,卻反而扭過頭又大聲招呼起店小二來了。

就在這時,“嗆啷”一聲金屬擦擊的脆響在大堂中間響起。鬧鬧嚷嚷的人聲瞬間就平息下去了,商人驚恐的看到洪筱寒抽出了腰里的刀,他的刀遙遙的指著搶他生意的年輕人,圍攏在年輕人身邊的人群掂著腳尖無聲而迅捷的閃到了一邊,就剩下洪筱寒和那年輕人兩人相對了。

“喲?脾氣不小嘛。”年輕人發出一陣大笑,面對洪筱寒的黑色長刀,他坐在那里根本沒有站起來的意思,大喇喇的把一只光腳踩在了條凳上,還揮手制止了那些看來是他手下的武士上前的舉動,伸出一根手指挑逗似的沖洪筱寒勾著:“來來來,讓哥哥我看看,你是不是掛把黑刀就和慕容老二一樣了。”

年輕氣盛的洪筱寒哪里受過這種羞辱,他一張玉面上脹得通紅,挺刀就要前沖。

但他的管事葉楊猛地從他背后摟住了他的腰,他驚恐的大叫道:“少爺,不要啊!他們人多!千萬不要!”

葉楊的那副驚惶失措的模樣讓那年輕人噗哧一笑,說道:“洪小哥,你家傭人還真懂事。”

洪筱寒猛地一掙,把不會武功的管事甩到了一邊,立定了腳步,滿臉怒氣的指著那年輕人大叫道:“你給我報上名來!”

“我?”那年輕人用拇指指著自己胸口笑道:“丁玉展!叫我丁三兒就行了!”

一聽這個名字,好像那光腳年輕人身上爆發了一場旋風,從他身上轟的一聲掃遍了這客棧的每個角落,客棧里的每個人都是一滯。

整個客棧大堂站滿了人,但這一刻鴉雀無聲,整個客棧都靜了下來,連落個頭發絲都聽的清楚。每個人都怔怔的看著這個赤腳叉腿坐在條凳上的年輕人。

但丁玉展自己打破了這靜默,他沖怔怔看著自己的那個店小二極其不雅的破口大罵:“看你個頭啊!媽的!爺爺的熱水!凍死我嗎?!”

打了個哆嗦店小二趕緊飛奔而走,店里也隨之響起了一陣竊竊私語聲:

“廬州首富的公子?”

“樂善好施的廬州俠少?”

“武妹四大家族的公子?”

站在正中間的洪筱寒好容易才從木雕一般的姿勢中恢復了過來,他標槍般挺拔的背彎了下去,直直的看著丁玉展在呲牙咧嘴的燙腳。

丁玉展抬頭沖他一笑,點了點頭。

洪筱寒看起來鼓了好大勇氣才朝丁玉展走了過去,他提著刀,臉紅的像塊紅布,不是因為羞愧,而仿佛虞誠的信徒看到了偶像的激動:“丁大哥!我……我…我是壽州洪筱寒……我聽說過你……我…我……”

在丁玉展面前,年輕的洪筱寒激動的語無倫次,他曾無數次聽到這個名字,每一次講述的人都是帶著尊敬和欽佩的口吻來說這個名字的。

“不好意思,搶了你的生意。”丁玉展口里說不好意思,但語調卻沒有半分不好意思的意思。

但洪筱寒根本聽不出來了,倒是葉楊湊了上來,作揖問道:“不知道丁少爺要糧食做什么?”

“你們那邊不是饑荒嘛,我自己募捐了一批糧食想運到受災最重的那個邑,聽說已經出現餓殍了,唉。另外沿途也購買糧食。能買多少是多少吧。”

一席話說來,堂里人人都是頭低了下來,這些商人想的全是把糧食運到災區高價賣掉,從沒想過去接濟一下災民,現在看到有丁玉展這樣的人,雖然他們心里沒有半分捐獻的想法,但在這樣的一個人面前,頭卻身不由己的低了下去。

就算黑暗再強大再根深蒂固再不可一世,但在哪怕是最微弱的光的面前卻仍然會自慚形穢。

這也許就是天理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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