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歷史穿越]明朝第一弄臣 作者: 鱸州魚(已完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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weichang95 2012-7-14 15:18:11 發表於 歷史軍事 [顯示全部樓層] 回覆獎勵 閱讀模式 829 884808
weichang95 發表於 2012-7-14 16:08
第10章 月下清音

    「嗯,這樣就差不多了。」把最後一盤菜擺好,謝宏點了點頭,很長時間沒動手,手藝倒是沒有拉下。

    「呀,好多菜啊!」晴兒歡快的笑著。

    謝宏笑著轉身,對剛進門的小姑娘說道:「怎麼樣,很豐盛吧?」

    「嗯!」小姑娘用力的點頭,一雙大眼睛眨也不眨的看著一桌子的菜餚,剛剛的紅燒肉已經讓她感覺很了不起了,這一會兒的功夫,宏哥哥竟然又做出來這麼多菜,看起來好好吃的樣子,也很香呢。

    「咕…」也許是香氣太過誘人,小姑娘的肚子發出了抗議的聲音。呀,好丟臉啊,晴兒的臉刷一下的紅了。

    「晴兒餓了吧,你先盛飯,等我去扶娘起身,咱們就開飯了。」謝宏往外看看,天色已經濛濛黑了,難怪小丫頭餓了呢。謝宏有些不好意思,光顧著多做菜,一時忘記時間了,趕忙招呼道。

    看到一桌子飯菜,謝母也是一愣,驚訝的對晴兒說道:「晴兒,這都是你做的?」

    見小姑娘遲疑著不敢說話,謝宏趕忙接口,道:「娘,這些都是孩兒做的。」

    「宏兒你做的?你什麼時候學會做菜了?」謝母有些難以置信,自己的兒子從來都只會讀書而已,何嘗下過廚房?這一桌子菜,很多她都沒見過,也不知謝宏是怎麼做出來的。

    「呃,孩兒讀的書裡面也是有食書的,父親留下來的那本《齊民要術》就是。我也是偶然看到,照樣試了一下,沒想到還真的成功了。」書中自有顏如玉,書中也有好菜譜,這個問題不好回答,謝宏乾脆推到書裡,反正娘和晴兒都不認字,不會根究的。

    再說,這也不完全是瞎話,中國歷史源遠流長,食書還是挺不少的,比如:《淮南王食經》、《四時食利》都是原始的食譜,其中最有名的就是北魏時賈思勰所著的《齊民要術》了。

    《齊民要術》可不光是將農業生產的,這書共九十二篇,其中涉及飲食烹任的內容佔二十五篇,包括造曲、釀酒、制鹽、做醬、造醋、做豆豉、做齏、做魚、做脯臘、做乳酪、做菜餚和點心。列舉的食品、菜點品種約達三百種。

    謝宏前世的時候對烹飪頗有興趣,曾經瀏覽過相關的資料,這時拿出來當借口倒是剛好,他的藏書中,剛好有這本齊民要術。

    「唉,只恨娘這病拖累了你們。聖賢云:君子遠庖廚,宏兒,你現在有了官身,以後廚房的事情,你還是不要再動手了,等娘身體好些,就能做飯了。」借口老太太倒是接受了,卻依然對謝宏下廚耿耿於懷。

    「娘,您放心吧,廚房的事情交給晴兒就行,晴兒今天跟宏哥哥學了很多呢。」晴兒覺得今天自己大有長進,急忙把這重要的差事攬下來。

    「是哦,晴兒很聰明的,以後就靠晴兒了啊。娘,別說那些了,先吃飯吧,菜都要涼了。」看著小丫頭認真的表情,謝宏會心一笑。

    「好,好,先吃飯。」看著一雙兒女都乖巧懂事,謝母笑得很欣慰。

    「娘,您喝湯。」謝宏先盛了碗相對清淡的丸子湯給母親,採購的時候光想著要吃肉了,結果做的都是重葷腥的菜,怕老人病中吃不下,又多做了一道湯。

    「好好吃,宏哥哥,這是什麼?」滿桌子的菜餚,讓晴兒有些目不暇接,一邊逐盤品嚐,一邊問道。

    「這個叫魚香肉絲,還不錯吧?」這道菜謝宏自己吃起來覺得比印象中差了不少,這也沒辦法,那茱萸代替辣椒,味道肯定要差很多的,誰讓這個時候辣椒還沒傳入中國呢。

    「嗯,絲……好吃…」小丫頭不太吃得辣,沒有辣椒,依然讓她的舌頭有些發麻,小臉也紅撲撲的。

    看著母親的微笑和晴兒開心的模樣,謝宏覺得比自己吃了肉還高興,讓這一家人幸福也許就是上天讓我穿越來的第一個使命吧。

    一頓飯吃得也是其樂融融,一家人被生活的壓力壓了太久,陡然看到了希望,心情都是大好,連謝母都比平時多吃了不少。吃得開心,時間也就長了一點,等謝宏和晴兒服侍謝母睡下,坐在院子裡納涼的時候,已經是皓月當空了。

    「宏哥哥,咱們家以後日子就變好了嗎?」晴兒的記憶中,生活一直是艱辛的,突如其來的幸福讓小姑娘有些不敢相信。

    謝宏笑道:「當然了,以後咱們天天都這樣吃,好不好?」

    晴兒皺皺可愛的小鼻子,搖頭道:「那可不行,娘一直說過日子要節儉的,今天宏哥哥已經花了很多銀子了,可不能天天這樣。」以往也都是晴兒去買菜,小姑娘對菜價還是很清楚的,今天這一頓怕不得幾百文錢,平日裡都可以用上半個月了。

    「放心吧,今天的賞銀很多,可以用很久了,再說我還有薪俸,一月五石五斗呢。」

    「還是不成,娘說宏哥哥以後科舉要用很多錢,再說還要給娘治病呢。」小姑娘認真的說著,樣子可愛的很。

    「知道了,小管家婆。」晴兒說的話提醒了謝宏,讓他有些犯愁。

    「娘病了很久了,這縣上的兩家醫館都看過,也不見好,看來這小地方的醫生還是不成,我明天去衙門打聽打聽,看看附近哪裡有好醫生。」

    明朝有名的醫生謝宏倒是知道一個,李時珍。只是知道也沒用,出於對這個歷史上最有名的神醫的景仰,他前世也瞭解過李時珍的資料,很清楚的記得李時珍是正德十二年出生的,等神醫長大能治病的時候,謝宏自己都變成老頭兒了,更別提謝母了。

    看著謝宏突然皺起了眉頭,晴兒有些擔憂,問道:「宏哥哥,是不是請醫生要很多錢?」

    「也許是吧……」考慮著醫生的問題,謝宏心不在焉的隨口應道,北莊縣這兩家醫館確實很貴,謝家賣地的十幾兩銀子大多都搭了進去。別看幾百兩銀子對普通百姓是很大的數目,若是去宣府,甚至京城去延請名醫,還真的未必夠。

    「還得多賺點錢。」想了一會兒,謝宏又歎息了一聲,難怪人都說不怕窮,只怕病,想起後世醫院那動輒五六位數的醫藥費,他不由感慨,人類社會的進步還真是緩慢啊。

    「那咱們以後還是省著點花錢吧,那些胭脂、布匹也不知道能不能退了去。」謝宏長吁短歎的,讓晴兒心裡也滿是擔憂,尋思著能省錢辦法,想了一會兒突然說道。

    聽小丫頭這樣一說,謝宏拍拍額頭,自己這個毛病可得改,一想得入神,就不知不覺說出來了。這些事本來自己琢磨就是了,當著晴兒說又沒用處,平白讓人擔憂,更何況,又不是沒有賺錢的法子。

    「買的東西都是要用的,你都多久沒有新衣服穿了!錢的事情晴兒不用擔心,我有辦法的。」多懂事的女孩啊,看著那雙清澈的大眼睛,謝宏心裡充滿著溫馨和憐惜。

    「那……宏哥哥,晴兒唱歌給你聽吧。」晴兒努力的想分擔謝宏的煩惱,再次提議道。

    「好啊。」

    謝宏閒來無事的時候,也會哼歌,晴兒聽到後,覺得好聽要學,倒是學了不少。雖然前世的流行歌曲在這個時代顯得有些怪,不過小姑娘不懂那麼多,喜歡得很。

    這時天空晴朗,皎潔的月光無拘無束的灑落在院子裡,如同披上了一層銀色的霜,聽著熟悉的旋律,謝宏閉上了雙眼。

    「每顆心上某一個地方

    總有個記憶揮不散

    每個深夜某一個地方

    總有著最深的思量……」

    小姑娘的聲音清新細膩,聽在耳中感覺非常舒服,在這寂靜的夜晚,顯得格外的空靈通透,直入人心。

    一輪明月下,滿天星光中,兩個身影靜靜依偎。

    「城裡的月光把夢照亮

    請守護它身旁

    若有一天能重逢

    讓幸福撒滿整個夜晚……」

    天籟般的歌聲迴盪在寂寥的夜空,謝宏不由輕聲相和,心中一片祥和,這就是幸福的滋味吧。

    謝宏沉醉了,在這邊陲小縣城,在這明朝的月色之中。
weichang95 發表於 2012-7-14 16:08
第11章 醫生的消息

    夏天的日出很早,還沒到卯時,天色就已經頗為亮堂了,北莊縣城也開始喧鬧起來。

    謝宏打著哈欠看著忙碌的人群,心裡腹誹不已,來到明朝後,最讓他難以適應的就是這一早一晚了。晚上別說夜生活了,普通人家連點個油燈都是奢侈的事,蠟燭更是大戶人家的專利,若不想睡覺,也只能在院子裡看星星了。

    晚上睡得早,早上起得自然也早,衙門居然卯時就得報道,難怪被稱作點卯,卯時可是後世的早上5:00——7:00啊,就算是上小學的時候,謝宏都沒起過這麼早。他本來不想去的,反正他的告身還沒到,而王知縣又去宣府表功了,去了衙門也不知道要做些什麼。

    只是謝母對這件事上了心,早早的便打發晴兒過來把他叫醒,老太太生怕他若是不去,缺就被人頂了。謝宏對此不以為然,不過最終還是不想為了這樣的小事拂逆了母親,最終還是強打精神出了門。

    縣城不大,謝宏走得不緊不慢的,之前生活壓力太大,每次出門看到這些磚木結構的建築的時候,都覺得灰濛濛的。今天心情好了很多,再看時,這紅磚綠瓦的,倒也頗有味道,也不知道這個小縣城是後世的哪裡,有沒有留存下來。想來是不存在了的,想到後世的瘋狂開發,還真是讓人悵然。

    正感懷時,謝宏突然聽到身後有人叫他,回身一看,正是二嬸的兒子馬文濤。這人可就比謝宏精神多了,兩人打個招呼,同路而行。

    沒走幾步,忽聽馬文濤忽然歎道:「謝兄弟真是好福氣啊!」

    謝宏納悶了,這話是從何說起,他疑惑的看著馬文濤。

    馬文濤笑著揶揄道:「別裝了,昨天晚上我也聽見了。」謝宏恍然,原來晴兒唱歌被他聽見了,沒等他說話,馬文濤又是一副憧憬的表情,道:「謝兄弟真有福氣啊,晴兒又會做菜,又會唱曲子,長得又漂亮……嗯,昨天那紅燒肉真好吃,比宣府酒樓的都強。」

    他最後的那個轉折太過突兀,閃得謝宏差點摔倒,這吃貨,搞半天最後還是惦記紅燒肉多一點。只聽馬文濤繼續說道:「謝兄弟,你應該抓緊一點,這麼好的媳婦哪兒找去啊?」

    聽人誇晴兒,謝宏也很高興,不過這個提議還太早了點兒,敷衍道:「再過幾年吧,晴兒年紀太小了。」

    馬文濤瞪著眼睛,一副理所應當表情,道:「不小了,有十三歲了吧?」

    看著他瞪得溜圓的眼睛,謝宏渾身無力,暗自撇撇嘴,真是沒法溝通了,這是代溝啊,隔了好幾百年的代溝。

    馬文濤不見謝宏回答,又想起了什麼,奇怪的問道:「謝兄弟,你這麼早出門倒是少見啊,這是要去哪兒啊?」

    「縣衙啊,卯時就上班,也不知是誰定的規矩。」謝宏漫不經意的嘟囔著。

    「難道昨天你還得了差事?」馬文濤的眼神變得火熱,紅燒肉什麼的都忘在一邊了。

    「嗯,王知縣任命我做主簿了,不過只說要我掌管治安、糧馬事宜,具體的事情我還都不清楚。對了,馬大哥,我有事問你。」謝宏沒注意到馬文濤的眼神,說著說著倒是讓他想起找醫生的事情來。

    馬文濤大謝宏幾歲,在衙門中有個幫閒的差事。按謝宏的理解這個差事類似於後世的城管,不過功能更多一點,經常會替衙門跑腿送信。所以比起那些世代窩在小縣城的百姓,馬文濤的見識要廣不少,正好打聽些外面的事情。

    說完卻不見回答,謝宏心裡奇怪,一轉頭,卻見馬文濤呆立原地,嘴張得老大。

    「馬大哥,馬大哥,這是怎麼了?有事問你呢。」

    「哦,哦,什麼事?」被謝宏叫了幾聲,馬文濤總算回過神,含含糊糊的應了一聲。

    「馬大哥,你之前去過宣府嗎?」

    馬文濤覺得自己走南闖北的,心性已經磨煉的很好了,不過謝宏隨口說的事情,還是匪夷所思,他又問道:「宣府?當然去過,只是謝兄弟你剛剛說知縣大人任命你做主簿了?」

    「是啊,縣衙裡的人都見過了,馬大哥,宣府可有什麼有名的醫生嗎?」

    「是嬸子的病吧?宣府倒是有個名氣很大的醫生,只是那人架子大得很,聽說除了官宦人家,他都是不出診的,更別說來咱們這小縣城了。」馬文濤總算從震驚中回復過來,說起宣府的名醫,他不由搖頭道。

    架子很大?別是什麼要錢的高招吧,謝宏追問道:「若是重金延請呢?」

    「重金?這個還真不好說,我在宣府的時候聽說,那醫生在宣府出診至少也要十兩銀子。十兩銀子啊!這只是出診的路費而已,診金還得另算呢。」說到這個,馬文濤將雙手張開,比了一下。

    這麼貴!謝宏倒抽一口冷氣,之前還覺得五百兩銀子很多了,現在看來,還真不一定夠呢。這算是專家門診了?

    又聽馬文濤繼續說道:「這還是給官宦人家開的價錢呢,若是讓他到咱們這百里之外的地方,那恐怕就……」

    還是得多賺點錢啊,這五百兩也沒想像中那麼多,謝宏在心裡盤算著。

    馬文濤這人倒是機靈,看一眼謝宏的臉色,知道他為難,又說起了另一個消息。

    「謝兄弟,其實也不是沒有別的辦法。你知道鈴醫吧?冬天的時候有個老鈴醫從咱們縣城路過,說是從南方來的,要去大同,之後還回來。他的醫術也很厲害,我聽不少人都說起過他,你若是不在乎鈴醫,我倒是可以幫你打聽一下。」

    鈴醫?謝宏自然是知道的,在明朝,醫生這個行業跟後世的手工藝頗有些相似之處。光是水平高,那是不夠的,得有人追捧才能真正出名,否則光靠普通民眾的消費和口碑,是沒辦法讓人功成名就的。

    與那些名氣大或者家境好的醫生相比,鈴醫就是這個時代的基層醫務工作者了。這些民間醫生遊走江湖,水平有高有低,既有華佗扁鵲這樣的神醫,也有水平低劣的江湖騙子。一般殷實的人家是不會尋鈴醫治病的,只有窮苦百姓才更喜歡找鈴醫治病,因為鈴醫的收費相對於醫館,是要便宜很多的。

    謝宏對鈴醫沒什麼歧視,更何況馬文濤說起的這個老鈴醫還有些口碑,只是這人行蹤不定,要等到什麼時候?看來還是得雙管齊下了,他拿定了主意,道:「馬大哥,那就拜託你幫我打聽打聽吧。」

    馬文濤笑道:「謝兄弟說的哪裡話,你我兩家的交情,哪裡用得上拜託,嬸子的事情就是我的事情,你只管吩咐便是。」

    謝宏小小年紀已經當了九品主簿,顯然前途遠大,馬文濤在縣衙中廝混了多年,哪裡還不知道這個道理?就算不提兩家交情,他也是願意幫忙的,謝宏一提,他忙不迭的應了下來。

    聽他答應得痛快,謝宏覺得這人倒是個能辦事的,又遞過一塊銀錠,道:「馬大哥,打聽消息想來也要用到銀錢,這些你先拿去,若是不夠時,你再來找我拿。」

    王知縣給謝宏的銀子都是官銀,成色好,銀錠也都差不多大,這一塊就是十兩,馬文濤眼角一瞄就估計出來了,他暗暗嚥下一口唾液,推拒道:「謝兄弟,打探個消息哪裡用得什麼銀子,你這可是拿我當外人了,再說我娘昨天又從你那裡拿了布匹,我怎麼好意思再拿你銀子?」

    謝宏堅持道:「馬大哥,你只管拿去便是,今後少不了相求的地方,你若是不拿這銀子,我又怎好開口相求?」謝宏是個講究人,請人辦事當然要給錢,這樣人家辦事才會用心。

    馬文濤見他堅持,自家也實在捨不得這銀子,便扭捏著收了下來。兩人本是並肩而行,收下這銀子後,馬文濤便略略落後了一點,倒有些屬下的味道了。
weichang95 發表於 2012-7-14 16:09
第12章 新官上任

    馬文濤是個有心人,身份不高,對衙門裡的事卻都很清楚。兩人邊走邊聊,從他那裡,謝宏對縣衙裡面的門道倒是多了不少瞭解。

    到了縣衙,一個書吏打扮的中年人就迎了上了,舉止恭敬的對著謝宏行了個禮,道:「謝主簿,卑職方進,奉縣尊之命輔佐大人。」

    這算是給配了個秘書?謝宏微微一怔,他眼力極好,離得老遠就看見這人站在縣衙門口了,不過倒沒想到原來是等自己的。

    這方進兩鬢已經有些斑白,額上皺紋也是不少,年紀顯然不小,不知是拘束還是表示恭敬,他身體也有些佝僂著。一個年紀可以做自己父親的人如此恭敬,謝宏有些不自在,急忙還禮道:「謝某來遲,有勞方先生久候,謝某少經事故,日後便要多多勞煩方先生了。」

    方進沒想到謝宏這麼客氣,以他事前所想,少年人驟然得勢,一般都是會有幾分趾高氣揚的,更何況,這謝秀才出身貧寒,平日裡也都在讀書,陡然入了官場,應該有些不適應才對。

    不單是他,其他文吏也都是這般想法,所以接到王知縣的命令,眾人也都推拒,不願意伺候這麼一個暴發戶,最後方進這個地位最低,脾氣最好的人被推了出來。

    沒想到今日一見,謝宏舉止從容,談吐有禮,身上衣衫雖有些破舊,卻掩不住那儒雅的氣度,讓人頗有些心折。若不是早知道謝宏境況,就算有人說他是官宦之後,世家子弟,方進也是信的。

    「主簿大人這般客氣,卑職可當不起。大人,衙署已經佈置完畢,相關典冊也已整理好了,請大人移步一觀。」

    心裡嘖嘖稱奇,方進也不敢托大,急忙辭謝。他在衙門裡混跡多年,見過的人極多,那些面上和善,實則小肚雞腸的人也見過不少,和謝宏只是初見,焉知這少年不是繡花枕頭呢?

    「不是應該點卯麼?」謝宏奇道。

    「主簿大人說笑了,點卯那是約束小吏們的規矩,哪裡用得到大人身上?」

    呃,居然還有特權,陳腐啊,不過我喜歡,以後就不用非得起這麼早了,這項特權讓謝宏非常滿意。

    「謝兄……大人,那小的也告辭了,大人吩咐的事情,小人一定會盡快辦好。」馬文濤本來心裡還有些存疑,這時看到衙門裡的老書吏方進如此恭敬,也是確認了謝宏陞官的事實,一顆心更加火熱起來。

    「馬大哥,你我之間就不用這麼客氣了吧?」兩人相識已久,平時稱呼也很隨便,他這樣一叫,謝宏感覺有些彆扭。

    「要的,要的,在公門裡自然是要按規矩來。」

    見他堅持,謝宏也不好多說,本來還打算留他敘話,結果看他這副恭敬模樣,謝宏想想還是算了,反正有這個方進在,看他年紀應該比馬文濤對衙門的瞭解更多才對。

    方進一路與謝宏對答,也很驚訝,謝宏對官場的瞭解遠在他的預計之上,他從來沒見過一個初入衙門的人能有如此深刻的見解的。在細微處,他倒是不不太清楚,但是謝宏對行政結構,權力架構極有認知,比如他不知道縣丞這個官名,卻能說明白縣丞是幹什麼的,其他實務流程也是一點就透。

    要知道這時代的信息沒那麼發達,而且讀書人讀的四書五經都不涉及實務,很多人讀了半輩子書,考了功名,上任當官的時候都是兩眼一抹黑。所以才有人會自己出錢請幕僚,只有那些官宦世家,有家中長輩言傳身教,才能在沒當官之前就有所瞭解。

    這謝家莫非真是什麼官宦之後麼?方進心裡驚疑不定,臉上也流露出了幾分驚訝神色。謝宏自己卻不覺得有什麼奇怪的,只要拿後世情形對照一下,很多事情還是很容易搞明白的,比起後世官場的複雜,明朝的一個小小的縣衙可謂機構精簡之極了。

    方進有問必答,讓謝宏漲了不少見識,對這個上了年紀的秘書也挺滿意,秘書嘛,專業水平強就行了,養眼什麼的家裡有晴兒呢。

    「大人,這裡就是主簿署了,因為本縣主簿空缺已久,這衙署也是一直空置,昨天連夜收拾出來,難免有些疏漏,若是大人有不滿意之處,請吩咐卑職整理便是。」

    主簿署在縣衙西側,說話間便已經到了,從外面看顯得有些殘破,一副年久失修的樣子,裡面倒是挺寬敞的,一張長長的書案擺在窗前,文房四寶整齊擺放在上面,旁邊立著幾個書架,架子很高,只是書卷卻不多,顯得空蕩蕩的。

    門口處還放置了一張小桌,大概是方進的位置了。

    謝宏環顧一圈,發現地上還有些水痕,顯然是剛剛有人灑掃過,點點頭道:「有勞方先生了,只是方先生不是書吏麼?怎麼這些雜役的事情也要先生來做。」

    「大人客氣了,卑職不敢當。」方進先辭謝了一聲,然後解釋道:「本縣是小縣,衙門裡人手也少,所以……」

    人少麼?謝宏在心裡哂笑一聲,昨天陸師爺介紹的時候可不少啊,六房文吏就有十幾人,再加上衙役和幫閒,相對於這個小縣城,可是不少了。看方進一副欲言又止的模樣,謝宏也能猜個大概,無非是眾人存了嫉妒之心,兼之又不看好他,所以也沒劃撥什麼人手給他。

    剛剛談話的時候,謝宏也察覺到了異樣,方進雖然面上對他恭敬,一口一個『大人』叫著,但是話裡話外還是跟他保持距離的,謝宏能想像到,八成這位方先生也是被抓壯丁來的。

    「而且,大人的官服也……」人分了等級後就不一樣了,雖然謝宏年方弱冠,年紀跟他的兒子差不多,可是老實人方進還是覺得壓力很大,說話時,他搓著雙手,額頭上見汗。

    好吧,哥不難為老實人,現在不是計較這些的時候,先熟悉情況好了,只是熟悉情況得有資料吧?後世新人入職好像都是這麼個流程啊,看了一眼空蕩蕩的書架,謝宏又問道:「方先生,看來本縣事務的確不多,不然卷宗怎麼會如此之少?」

    「縣尊有吩咐過,大人執掌治安、糧馬事宜,相關卷宗本來不少,只是……」又是吞吞吐吐的,謝宏不耐煩了,下意識的目光一凝。方進感受到了他凌厲的目光,心裡也是一驚,趕忙解釋道:

    「這些事宜之前都是典史執掌,相關卷宗也都在典史署,昨日卑職去典史署的時候,陳大人不在,那邊的書吏說,還是等典史大人來了再說。」

    方進說話時,臉上神情頗有些不自然,陳典史囂張慣了,連帶著典史署的書吏也是有些跋扈,他昨天去的時候,那邊把話說得很難聽,饒是方進脾氣甚好,也有些火氣。謝宏何等眼力,方進神情有異,他便猜到了事情的緣由。

    又是這個傢伙!謝宏其實是個很冷靜的人,出於職業習慣,他做事喜歡謀定後動,衙門中的書吏出於嫉妒對他怠慢,他想明因果,一時也不打算計較。但是對這陳典史則不同,這人三番幾次的騷擾謝家,更是覬覦晴兒,這要是能忍,就不是冷靜,而是聖人了。

    聽了方進的說辭,他怒極反笑,一拂衣袖,道:「也好,那本官就親自去趟典史署好了。」
weichang95 發表於 2012-7-14 16:09
本帖最後由 weichang95 於 2012-7-17 16:43 編輯

第13章用氣勢壓倒你

    方進跟在謝宏後面,只覺這位新任主簿實在有點高深莫測。

    他在衙門裡多年,又怎麼不知道眾人都在怠慢這位新任主簿呢?在大門那裡沒人迎接倒也罷了,官服來不及做也可以理解,不過謝宏都到了衙署,還沒人來拜見,就是大問題了。更何況,連相應的卷宗都沒送來,已經有點撕破臉皮了。

    一般來說,衙門裡的胥吏怠慢主管是常事,只是很少有人把這種怠慢放在面上。官場上講究的是花花轎子人抬人,怠慢主管也無非是為了利益而已,面子上還是要過得去的,撕破臉皮那是街頭無賴的做法,胥吏老爺們也是有身份的,怎能跟無賴一樣呢?

    只是謝宏得這主簿實在讓人不好信服,眾人也欺他沒有背景,而且年輕,索性就不管不顧的晾著他了。若不是王知縣親自交代,眾人不得不給縣尊面子,恐怕連方進都不會強被指派來。

    方進奇怪的是,若是謝主簿不懂規矩,那他就不應該生氣,偏偏謝宏對官場路數有不少了解,說要去典史署的時候也是走得不緊不慢的,從臉上也看不出來端詳。

    只是陳典史可不是普通人啊,想到這個小主簿對自己的尊重,方進猶豫了一下,覺得還是應該提醒他一下,免得到時候吃虧丟臉。

    「謝大人對陳典史可有了解?」

    「倒是沒有,若方先生知道,本官願聞其詳。」謝宏停下腳步,轉過身來,臉上似笑非笑,叫人不知深淺。

    方進心下也是打突,只是開弓沒有回頭箭,話已出口,他也只能硬著頭皮說下去了。

    原來這陳家本就是是北莊縣的大戶,陳廣元的爺爺有些見識,知道萬貫家財不足為憑,必須有個官身才能牢靠。只是陳家兒孫無人是讀書的料子,最後花錢給陳廣元的爹弄了典史的官職,到了陳廣元這輩,陳家在衙門裡的勢力已經根深蒂固了。

    就是王知縣,對陳廣元這個典史也是很客氣的,更何況謝宏這個新任主簿呢?最後方進勸道:「謝大人,這卷宗之事莫不如先放放,等縣尊回來,再做計較吧。」

    「討個卷宗算得什麼,哥要是說出來昨天把那廝都揍了一頓了,你還不得嚇死?」謝宏心道,不過他也知道這方先生是好意,只是點頭表示自己知道了。方進見他不聽勸,也只好嘆口氣不再說話,只覺這少年人終究還是沉不住氣,等吃了虧,才會知道收斂。

    北莊縣的典史署和主簿署分別在縣衙的東西兩側,往來間需要橫穿縣衙,經過衙前的時候,忽聽鋪房裡面傳出了一陣咆哮,聲音聽著很耳熟,謝宏嘴角一挑,說曹操,曹操到,倒是省了幾步路。

    明朝的鋪房相當於治安崗亭,是巡街軍士們駐紮的地方,北莊縣太小,沒有駐軍,就成了衙役駐紮和辦公的地方,典史是管治安的,在這裡也是正常。

    方進也聽出來陳廣元的聲音了,當下就已經怯了,轉而更是大驚失色,因為他看見謝宏抬腳就奔鋪房去了。「算了,他自己找難堪吃,我攔他做什麼,還是不要被牽連了才好。」他知道陳廣元素來蠻橫,索性遠遠的躲在了一邊,生怕給牽連了。

    正是盛夏時節,各處的門窗也都敞開著,謝宏正好可以看見屋裡情形,只見陳典史頂著一隻熊貓眼,正指手劃腳的叫囂呼喝。

    「你們這些懶貨,沒聽到嗎?都給我拿上傢伙,去抓人。」

    屋裡或坐或站著七八個衙役,謝宏能看見他們臉上驚訝的神情,

    一個頭目模樣的衙役反應比較快,不像同伴呆在那裡,上前問道:「四爺,是誰犯事了?另外,您這傷是……」這人謝宏認識,姓付,是衙役中的頭目,昨日陸師爺介紹的時候,稱呼他付班頭。

    謝宏今天惡補了一下官場知識,已經知道在明朝的縣衙裡面,知縣最大,下面是縣丞,然後是主簿跟典史,所以典史被稱作四爺。

    「少羅嗦!你們幾個都跟我走,」一提臉上的傷,陳典史更是暴怒,跳著腳叫道:「去平安坊謝家,就是那個窮酸謝宏!」他揮舞著雙手,若是沒有臉上的傷,倒也有幾分威風,只是一群衙役互相看著,就是沒人動彈。

    謝宏心裡也是奇怪,馬文濤不是說這個傢伙昨天跑來縣衙了嗎,怎麼今天才召集人手,難道昨天他來晚了?

    只見付班頭一臉為難,道:「四爺,這謝家可去不得……」

    話還沒說完,陳典史就像被踩了尾巴的貓一樣,一下蹦起老高,怒吼道:「什麼?你們不去!你們想造反啊,我的話你們都敢不聽!」

    付班頭趕緊解釋道:「四爺,不是我們不聽您的,只是謝大人現在也是衙門的人了……」

    這次話還是沒說完,再次被陳典史的怒喝打斷了,「屁的大人!衙門的人又怎麼樣?他能有我官大嗎?」

    這次付班頭臉上突然變得恭敬起來,陳典史以為他被嚇住了,心裡一喜,正要說話,卻見付班頭對他身後行禮道:「屬下見過謝大人。」其他衙役也都躬身行禮。

    謝宏冷笑一聲,悠然走了進去,道:「是什麼人在衙門裡大呼小叫的?」

    聽見謝宏的聲音,陳典史嚇得一激靈,先往前躥了兩步,到了付班頭身後,這才轉過身來,罵道:「呸,這個窮酸當個書吏,又是什麼大人了?他昨天襲擊朝廷命官,形同造反,你們還不把他給我拿下!」

    他昨天回來招人的時候已經下衙了,今天來的又晚,還不知道衙門裡的變故,聽說謝宏進了縣衙,也只當他成了個書吏什麼的,畢竟謝宏只是個秀才。

    謝宏還沒開口,付班頭就低聲說道:「陳大人,這位謝大人就是新任的主簿了。」

    「什麼!?」陳典史這次真的驚到了,沒受傷的那隻眼睛瞪得溜圓,「主簿?九品主簿?他?」

    「縣尊保舉的,就是昨天,縣尊大人去宣府為的就是這事兒。」付班頭點點頭。

    「憑什麼啊?王知縣為什麼這麼做?」陳典史怒了,咆哮起來。

    「昨天不是獻寶的日子嗎!謝主簿拿了一個傳家寶物來進獻,陳大人您沒看見,那寶物真是神了,叫什麼來著……」

    「笨蛋,那叫八音盒,能自行奏樂,那曲子別提多好聽了,當時連知縣大人都看呆了。無價之寶啊!縣裡那些富戶都叫到幾千兩銀子了,不過謝主簿仗義,只收了知縣大人五百兩,知縣大人一高興,就授官給他了。」

    正好謝宏就在眼前,正是賣好的時候,一眾衙役七嘴八舌的說道。

    陳典史覺得天旋地轉的,他只覺所有人都瘋了,

    王知縣瘋了,他一個窮酸能給你什麼好處,你居然保舉他?

    陸師爺也瘋了,這樣的事情,怎麼能不勸阻呢?

    這幫白癡一樣的衙役也瘋了,居然一副理所應當的表情。

    他可是清楚,自家這個典史花了多少銀子,他這些年搜刮百姓,盤剝外來行商,固然是他本性如此,也有很大程度上是因為他心疼當年花的銀子,要知道,那些銀子足夠買下幾百畝良田了。

    這麼多銀子只換了個不入流的小官,這個前些日子都快窮得要飯的窮酸竟然一步登天,九品主簿啊!難怪這群養不熟的白眼狼死活不挪窩,也難怪昨天這窮酸有底氣打人,還突然拿出那麼多銀子呢。

    氣憤過後,他又有些失魂落魄,本來以他的性子,不會這麼容易喪氣的,只是昨天謝宏痛揍了一頓,已經是他多年沒受過的挫折了。今天想著用官府的力量報復,結果一下子又落了空,對陳典史來說,這心理落差實在太大了一點。

    「就算你是主簿了,毆打同僚也犯了律令。」江山易改本性難移,盡管囂張的氣焰被打壓下去了,陳典史還是梗著脖子說道。

    他發呆的時候,謝宏卻留意到了一眾衙役,除了城府最深的付班頭,這些衙役的臉上的表情似乎都在幸災樂禍,就連付班頭也是一副玩味的表情。而且一群人解釋昨天的事情的時候,也頗對自己有些賣好的意思,這倒有些奇怪啊,方進不是說陳家在衙門裡勢力不小嗎。

    「你不說,這筆帳我也是要跟你算的。

    之前你三番兩次去我家騷擾,我告你騷擾士人;

    你昨日強入我家,我告你私闖民宅;

    你打傷我娘和妹妹,我告你行兇傷人;

    你今天欲驅使官府中人報私仇,我告你官器私用!等知縣大人回返,你等著接我的狀紙吧。」

    謝宏對陳典史積怨已久,這時更是憤恨,斷喝出聲,一條條把他罪名數落出來,數一條,上前一步,言辭凜然,氣勢逼人,謝宏身上只是一襲破舊青衫,卻顯得威勢十足。一眾衙役也被他氣勢所攝,都不能言語,只是心裡在奇怪,這些罪名大明律裡有嗎?

    隨著他一條條的罪名喝出,陳典史臉色發白,步步後退,最後一屁股坐在地上,篩糠不已,見他如此草包,眾衙役眼裡都有鄙夷之色。

    見他狼狽,謝宏也不為己甚,昨天在家裡動手別人沒法挑理,在衙門動手可就不是路數了,既然當了官,還是得按規矩來。當下他冷喝一聲:「還不滾!」
weichang95 發表於 2012-7-14 16:10
第14章 站隊無處不在

    雖然今天沒打人,謝宏還是感覺很爽快,回自己衙署的時候,連方進不見了都沒留意到。「嗯,這就是傳說中的念頭通達吧?看來被人欺負了,一定要欺負回來。」他哼著歌,連本來打算去典史署的事情都忘了。

    回到衙署,他把現有的卷宗先翻看了一遍,也算惡補一下這時代相關的官場知識。他這個二把手威風倒是威風了,只是他趕緊很閒,等他看完卷宗,已經臨近正午了。

    正琢磨是不是乾脆回家吃飯的時候,門口突然閃進來一個人,謝宏原以為是方進回來了,結果定睛一看,原來是付班頭。

    「謝大人,您這是忙呢啊?」無事獻慇勤一般都是這麼開頭。

    你看我這像是在忙嗎?謝宏撇撇嘴,抖了抖手裡的卷宗,反問道:「付班頭請坐,怎麼有空來小弟這裡?」剛才他注意到了,付班頭手下的衙役們似乎對陳典史不大買賬,所以,對付班頭的來意還是有些好奇的。

    「不敢當,大人面前,哪有小人坐的地方。」付班頭滿臉堆笑,雙手連擺,「大人執掌治安、糧馬事宜,正是小人等的上官,本來就是要來拜見的。」

    切,從卯時到午時,這都一上午了,要拜見早不來呢?謝宏心裡對他的話嗤之以鼻,嘴上卻道:「哦?那付班頭多坐一會兒,正好小弟也有許多本縣治安的問題要討教。」兜圈子誰不會啊,沒吃過豬肉咱也見過豬跑。

    付班頭發現繞了一圈,把自己給繞進去了,暗罵了自己一句,眼前這位可不是只會引經據典的普通讀書人,人家在鋪房的時候,隨口就是一串罪名,連個磕絆都不打,言辭犀利遠勝他這老胥吏。還是直接說比較好,不然還不一定繞到哪兒去了呢。

    他不繞圈子了,謝宏也就很快弄明白了,原來這時代的胥吏都是不能單靠薪俸吃飯的,主簿一個九品正官一月薪俸也才五石五斗,典史三石,那胥吏的薪俸可想而知了。胥吏們要討生活,所以層層盤剝也是常態,若是良心不好的,還會欺壓百姓,收掛些民脂民膏。

    衙役們跟書吏不同,不能在賬目做手腳,更多的是靠城內商家的孝敬,或者說保護費。可這陳典史做人不大講究,自己吃了大頭,卻連湯都不分,反而養了許多幫閒在那裡,衙役們自然怨恨已久。

    現在多了一個選擇,話裡話外,付班頭也暗示謝宏,如果謝主簿講究些,大夥兒也都願意投在他門下。又道陳典史為人刻薄,睚眥必報,謝主簿如果不早做準備,到時候難免勢單力孤云云。

    這些事一點都不複雜,謝宏一聽就明白了,這時代的胥吏很多都是父子、兄弟相承的,這些衙役也都是地頭蛇,老胥吏了,估計陳家也沒法盡數掌控,所以乾脆另起了一套爐灶,把這些不太聽話的衙役直接排除在外了。

    衙役們自然也不甘心,官大一級壓死人,他們之前也沒有辦法。今天看見謝宏和陳典史的矛盾,他們的心眼就開始活動了,兩個上官掐架,底下的嘍囉自然就有站隊的機會,在其中撈點好處。

    這是想利用我,謝宏心裡明鏡似的,不過臉上卻不露聲色,笑著答應了下來,反正他也不在乎衙門裡的那些門道,反倒是利用這些衙役在衙門裡站住腳比較重要。至於陳廣元尋仇,就算他不來,謝宏還想找上門去呢,那廝差點欺負了晴兒,又氣到了母親,這仇可不能不報。

    「那這街面的事情就有勞付班頭了,請付班頭一定要維護好北莊縣的治安。」

    謝宏滿面笑容的應承道,反正明朝風氣如此,保護費什麼的也是慣例,別說這時,就算是到了後世這些事也是一樣的。他也不想強作什麼為民請命之類的改變,只要約束一下,不要讓這些人欺行霸市就是了。

    這就是全權委任了,遠遠出乎了付班頭之前的預計,這謝主簿還真是上道啊!他一聽之下,也是大喜過望,連忙躬身道:「小的們唯主簿大人之命是尊。今天中午大人就不要回府了,讓小的們做個東如何?」

    請客吃飯?原來明朝就有這個套路了啊,謝宏會心一笑,看著這付班頭熱切的表情,想來這吃飯也是個流程了,不去的話他們也不會放心,謝宏點頭道:「那就叨擾付班頭了。」

    「大人說的哪裡話,能請得大人高駕,那是小的們的榮幸。」

    說了一會兒話,已經到了正午時分,兩人客套著往外走去,雖然更多的是虛情假意,不過利益一致,氣氛倒也不錯。剛出了主簿衙署,忽聽衙門口吵吵嚷嚷的,喧鬧非常,謝宏看了一眼付班頭,對方也是一副不明所以的樣子,看來是突發事件了。

    兩人都是管事的,見有事,也顧不得吃飯,急忙往衙前走去,還沒轉過照壁,門口爭執的聲音便已經聽得清楚了。

    「俺爹就是這麼教俺打鐵的,俺爹在軍中打了幾十年,又在北莊縣打鐵打了十年,就沒一個人挑剔過。」

    這人說話甕聲甕氣的,謝宏心裡一緊,這分明是二牛的聲音。這二牛姓張,他父親原是宣府軍中的鐵匠,不知如何脫了軍籍,到了這北莊縣成家。

    張家與剛遷來宣府的謝家是鄰居,兩家的孩子也自小玩在一起,只是後來謝宏讀書,才有些疏遠了。這張二牛極為仗義,原來那個謝宏倒是受了他不少的幫助。這次謝宏做八音盒,也虧了有二牛幫忙,不然讓他一個人製造那些跨時代的零件,也是相當頭疼的。

    昨天二牛說去外面送貨,怎麼今天與人在衙門爭執?不知出了什麼事情,謝宏下意識的加快了腳步。

    「那是你爹沒遇見我們老爺,才能在這偏僻地方糊弄人。更何況,你爹已經不在了,你這憨貨手藝根本就不行,不然怎麼拿別的鐵犁撞,你打的就彎折了?」另一個有些尖銳的聲音說道。

    「不用跟他多說,那衙役,這廝打的鐵犁不能用,而且還行兇打人,我們要報官,你趕快去通報。」

    「都跟你們說了,知縣大人今日不在,你們改日再來吧。」大概是已經吵鬧了一會兒了,守門的衙役語氣中也儘是不耐煩。

    一轉過照壁,謝宏正看見張二牛那雄壯的身影,不由鬆了一口氣,既然人沒事,不妨先看明白情況再說。

    「謝主簿,我先去問下情況,勞您等候一會兒。」付班頭見了衙前紛亂的景象,也暫時顧不得吃飯的事情了,衙前好景觀不錯,但是讓這麼多人在這裡喧鬧可就不是什麼好事了。

    他向謝宏告罪,卻正合了謝宏的意思,謝宏正想在後面先看清情況再說呢,於是擺手道:「不妨事,付班頭自去。」

    付班頭也不囉嗦,上前與守門的衙役低語,謝宏在不遠處,也聽明白了來龍去脈。原來正與張二牛爭執的是二牛送貨的買主,這買主家姓董,是當地的大戶,在北莊縣南面桑干河河畔有老大一個莊園。

    因為是大戶,而且訂做了好幾把鐵犁,說是急用,二牛就送貨過去。卻不曾想,貨送到後,這董家卻懷疑鐵犁不結實,兩邊爭執一番,最後董家也拿了把鐵犁出來,兩下碰了一下,然後二牛打的鐵犁居然彎折了,董家便以此質疑張二牛的手藝,並且不打算付賬。

    張二牛自然不幹,可是這人雖然身材雄壯,但卻不擅唇舌,除了嚷著自己的手藝沒問題,也說不出別的。董家人多,你一言我一語,自然也就佔了上風,最後鬧得不可開交,就來了縣衙。
weichang95 發表於 2012-7-14 16:10
第15章 星君下凡謝主簿

    原來是這麼回事,謝宏撇撇嘴,這樣的事情在信息不太通暢的古代可能還算新鮮,到了後世,簡直已經是爛大街的橋段了。無非也就是一方佔據了市場,另一方想搶佔,這才用這些手段來搞臭對方,順勢搶佔而已。

    二牛的手藝謝宏是知道的,打把神兵利器出來肯定是不行,其他諸如農具甚至普通軍用的東西,應該都不會有什麼問題,看來這董家莊倒是用了不少心思。

    搞清楚了事情緣由,謝宏加重腳步,走了過去。

    付班頭問明情況,正在頭疼,這種事別說他,就算知縣大人在,也不好處理,雙方各自都有些道理,各執一詞,若是偏向董家,張二牛的爹剛死,少不得要落了欺壓百姓的名聲,而董家又是大戶,雖然不知底細,也不能輕易招惹。

    正犯難的時候,一抬頭,看見謝宏邁著八字步走了過來,付班頭是衙門裡的老油條了,也知道謝宏和張二牛有些交情,一琢磨:這是謝主簿打算幫朋友出頭了?也好,老付就賣他個面子,出了事兒也怪不到咱老付頭上。

    他一回頭,大聲喊道:「不要吵了,謝主簿來了,是非曲直自有謝大人評斷。」他嗓門不小,一嗓子把外面的人都震住了,衙前突然安靜下來。

    只是謝宏一露面,人群中就又響起了嗡嗡的議論聲,無他,謝宏實在太年輕了。昨天也來圍觀的人倒是還好,他們看到了謝宏獻寶,也看見謝宏被知縣大人請進了縣衙,多少能理解。

    張二牛就直接愣住了,前天還見過面的小宏哥,怎麼突然就變成官兒了?別是俺吵架吵昏了頭,眼睛都花了吧?

    可董家莊的人可就不滿了,這是主簿大人?看著面相才十幾歲吧,這樣就能當官。讓這小孩斷案,那有什麼用啊,就是判自家贏了,恐怕也沒人信服,當即就有人喧嘩起來。

    「那衙役,你沒搞錯吧?你從哪兒找來這麼個小孩,連毛都沒長齊,就敢冒充朝廷命官!」

    「就是,就是,連個官袍都沒有,那衙役,你不是眼花了,把縣學的學生看成主簿了吧?」一個是謝宏上任太倉促,再有就是胥吏們怠慢,謝宏身上還是一襲青衫,雖然已經是他最好的衣服了,可上面還是有幾處補丁,顯得很沒有說服力。

    被一群人盯著,謝宏壓力也有點大,加上前世,他也只有在領獎的時候和昨天兩次被人圍觀的經歷罷了。不過這個時候可不能露怯,他從容不迫的走到付班頭身旁,沉聲問道:「付班頭,這是怎麼回事?」

    這招是他從前世的電視上學來的,領導一到現場,不管對事情瞭解多少,都會問上這麼一句,以表現自己的公正和不知情,現在倒是剛好適用。

    付班頭心裡嘖嘖稱奇,這謝秀才昨天還是平頭百姓一個,今天竟然就有了官威,還會打官腔了,這一句話問得四平八穩,滴水不漏,難道真有人天生就會當官?

    他也是老胥吏了,心裡驚訝,臉上卻不見端詳,肅容稟報道:「主簿大人,這些人是南邊董家莊的,那個黑大個是本縣城西的鐵匠張二牛。日前董家莊到張家鐵匠鋪訂購了幾張鐵犁,昨日送過去的時候因為鐵犁質量問題起了糾紛,今天鬧到縣衙來了。」

    一聽這話,謝宏就知道付班頭的老練了,這一番話說得是不偏不倚,他與二牛的關係也不算什麼秘密,這班頭卻故作不知的介紹了一番,顯然是個會做事的。世事洞明皆學問,人才呀。

    見謝宏微笑著點頭,顯然是明白了自己的小心思,付班頭驚喜交集,心中暗道:

    「難不成真有文曲星下凡一說,不然這謝主簿年紀輕輕,怎麼這般老練?我老付可是在衙門口摸爬滾打了十幾年才明白其中道道的,這謝大人竟然無師自通,有這等悟性,又有機遇,前途無量啊!」

    他們一幫衙役商量著投靠謝宏,打得還是拿謝宏當擋箭牌的主意,反正好處到手之後,謝宏跟陳典史誰輸誰贏他們也不關心。這會兒看了謝宏的表現,付班頭心裡有些動搖:也許這是個好靠山,這當官怕的不是職位低,而是會不會做官,要不要索性就投靠他了呢?

    他們這邊對答幾句,倒把董家的人給震住了,董家也是大戶,不是沒見過世面。讀書人見過不少,一說話引經據典、之乎者也那是正常,可眼前這位明顯不同,現身後就問了一句,然後就是微微頷首,官威十足啊!就算不是真的主簿,想必也是哪個官宦大家的子弟。

    若是普通的窮人家子弟,被眾人這麼一圍觀,恐怕腳就軟了,還哪裡能這麼從容?更何況那幾個剛剛還很跋扈的衙役對這少年的態度也是非常恭敬,沒準兒還真是什麼大有來歷的,所以才能弱冠之年就任了九品正官。

    有了這樣的想法,董家眾人也不敢再繼續鼓噪,都安靜下來。謝宏倒沒想到自己一番做作,還有了這樣的效果,若是知道,肯定會慨歎自己的演技夠好,到了後世也許還能混個演員當當。

    董家莊來了十幾個人,大多數都是短裝打扮,應該都是些莊客。謝宏看得仔細,其中有兩個人比較顯眼,一個穿著綢衫,有些發福,應該是個管事的。還有一個滿臉鬍子的人倒是不起眼,而且還藏在人群中間,不過謝宏何等眼力,能雕刻蠅頭小字靠的可不單是手巧,眼力更加重要。

    謝宏一眼掃過,就發現那人身旁的莊客都下意識把這人當做中心,隱隱在他身邊圍了一圈,面對他的幾個人身子也有些佝僂著。

    心裡有了計較,謝宏這才問道:「你們誰是主事的?」

    那個穿綢衫的人躬身應道:「回主簿大人,小人是莊內的管家,我家老爺讓小的來這邊主持。」

    「你們董家是作何營生的啊?」

    「回大人,董家祖上出過京官,百年來都以耕讀持家。」董管家語氣恭敬,話裡面卻有威懾之意。

    這時代,地方上很多大戶都有官宦背景,即便當下沒人當官,也難保有些門生故吏之類的關係。這些關係錯綜複雜,一般地方上大戶與百姓爭執的時候,地方官也都會更偏向大戶一些,以免惹了不該惹的人,招致無妄之災。

    這些事倒也不難理解,謝宏心裡冷笑,後世這種事也都差不多,官官相護這種事在哪個時代都一樣。他面色不變,繼續問道:

    「既是世代耕讀,那莊上田地和人丁應該不少吧?」

    董管家被謝宏跳躍性的問題問得有點迷糊:這個小主簿難道是要趁機清查土地?他也不知道謝宏聽懂了他剛剛話裡的意思沒有,遲疑了一下,這才把賬面上的數據報出來:「大人,董家莊有良田五百畝,人丁八十。」

    說話間,謝宏眼角餘光察覺到,那個滿臉鬍子的人似乎說了些什麼,然後莊客中便有一人跑開了。

    只聽管家又接著道:「大人若是有疑問,不妨到敝莊去巡視一二。」威懾不成,又換成利誘,所謂巡察,也不過是方便塞些好處罷了。

    謝宏臉上露出笑容,道:「你們董家與張二牛用鐵犁賭鬥,然後董家贏了,沒錯吧?」

    「正是,大人若是不信,東西我們也有帶過來。」幾個莊客聞聲把兩把鐵犁抬了上來,果然是一把彎折,另一把並無異樣,董管家一直在偷看謝宏臉色,見謝宏露出微笑,他便以為利誘奏效,所以開始有所偏向了,洋洋得意的說道:「大人明鑒,這張家打的鐵就是不成的……」

    謝宏卻沒答話,上前看那把董家的鐵犁,用手敲了敲,又觀察了一下紋理,心裡便有數了,轉身笑道:「果然好手藝,董莊主的手藝確實精湛。」

    董管家正得意間,也沒多想,順口應道:「那是自然,我董家鐵匠坊在宣府鎮也是有名號……」說到一半,這才察覺不對,卻已經沒法改口,瞠目結舌的愣在那裡,一眾莊客也暈了,不是說好要隱藏這個身份嗎,一向精明的管家怎麼突然犯傻了?

    謝宏見狀,更不給董家反應的時間,急速說道:「董家既然有自己的鐵匠坊,打幾張鐵犁又何必假以外人之手?又說什麼張二牛行兇傷人,難道他在董家的地頭上,向董家幾十個男丁行兇嗎?這一切分明是你們董家打壓同業的手段,到了現在你們還有什麼話說!」

    圍觀的眾人一陣嘩然,董家鐵匠坊在北莊縣沒有分號,這時的信息傳遞遠沒有後世般快捷,所以北莊縣也沒人知道董家底細,只知道是附近大戶而已。

    謝宏幾句話將實情給問了出來,只見剛剛還囂張的董家莊眾人一下就蔫了,北莊縣百姓有知道昨天事情的,本來對謝宏只有羨慕和嫉妒而已,這時卻更添了幾分敬畏。

    「謝秀才果然厲害,看樣子,就算沒有那八音盒,也遲早能當上大官。」

    「什麼秀才,要叫謝大人了,我老早就看出他的不凡了。你想啊,十四歲的秀才,肯定是有宿慧的,等明年鄉試也許就是舉人了,沒準兒就是文曲星下凡,遲早要金榜題名的。」

    ……

    聽著眾人的議論,謝宏洒然一笑,這跟宿慧什麼的根本沒關係。今天這事情本就蹊蹺,董家來人中那個虯髯壯漢舉手投足間,謝宏又看見了煙熏火燎的痕跡,再聯想起那些莊客對他的態度,確定他身份也不是什麼難事。

    至於讓管家自爆其醜,他仗的是網絡時代的見識。這種先用比較散亂的問題分散對方注意力,然後恭維對方一下,不知不覺的牽引對方思路,最後問出關鍵性問題的套路,在後世已經被用得氾濫了。是二十一世紀中學生都會用的彫蟲小計。

    在後世不好使,不過在這明朝還是好用的,那管家本來也是牙尖嘴利的人,不然也不會被派來做這件事情了,只是他先猜錯了謝宏的身份,然後被謝宏威勢所攝,最終還是著了道。

    那管家面如土色,謝宏也沒理會他,因為那個壯漢才是關鍵人物。謝宏看到剛剛派出去的那個莊客已經回來了,在那壯漢耳邊嘀咕了幾句,壯漢本來儘是驚怒神色的臉上便浮現出一絲笑容。
weichang95 發表於 2012-7-14 16:10
第16章 令人費解的機鋒

    虯髯壯漢突然高聲道:「主簿大人,據小人所知,張二牛與大人交情甚好,這應該沒錯吧?」

    縣衙附近是比較熱鬧的地方,相當於後世的商業街,這才有衙前自古好景觀的說法。而謝宏所在的平安坊是縣城外圍的貧民居住的地方,兩邊的百姓來往不多,所以這邊圍觀的百姓很多都不知道謝宏與張二牛的關係。

    所以那鐵匠的話一出口,圍觀的人群中又是一陣嗡嗡的議論聲,也有不少懷疑的目光朝謝宏看了過來。

    不等謝宏答話,壯漢又朝周圍拱手道:

    「各位鄉親,我董家雖然也開了鐵匠鋪子,不過都開在保安州各處,在北莊縣並無鋪面,何來打壓同業之說?莊上田土太多,這耕地的家什也難保不會損壞,就近買幾把鐵犁也是常理,這位謝主簿仗著官身袒護友人,我董家是不服的。」

    他這一番話頗有蠱惑性,很多百姓也都點頭認可,剛才的叫好聲,也變成了質疑,輿論眼見對謝宏不利起來。

    「說的也是,老張去後,興許這手藝真的失傳了,不然怎麼會一碰就彎折了呢?」那壞掉的鐵犁就擺在面前,很多人也覺得董家有了道理。

    「這一步登天確實要不得,一個少年秀才突然就當了官,肯定不知道怎麼做事。這事兒還得等知縣大人才能定奪。」

    原來是打探我的底細去了,看到這麼一出,謝宏哪裡還不明白,這董家也不簡單啊,他倒是不在意那些懷疑的目光,不過對這董家卻高看了一眼。

    不過這人既然出了頭,那麼董家也就沒後手了,在董家眾人咄咄逼人的逼視下,謝宏依然是一副雲淡風輕的模樣,也不理圍觀者的議論,悠然道:「董老爺,閩地路途遙遠,往來之間想必非常辛苦吧?」

    在嗡嗡的議論聲中,謝宏清朗的聲音油然響起,所有人都聽在耳中。

    「董老爺?」眾人循聲看去,發現謝宏正對著那個虯髯壯漢說話,都覺驚奇,「董家好大基業,董老爺怎麼會是這副模樣?十足像一個鐵匠一般。」

    圍觀的覺得奇怪,可這輕飄飄的一句話,聽在董家眾人耳中,卻如同轟雷一般。剛才管家說漏嘴,尚可以說管家太笨,自家才說了兩句話就讓人把身份給看出來了?叫出身份還不算,竟然還能知道人去了哪裡,這到底是怎麼回事?難不成這世間真有人會掐指一算嗎!

    董老爺好容易鼓舞起來的士氣,瞬間就被打消了,董家一群人再看謝宏時,彷彿看見了怪物一般。董老爺的眼神也不復剛才的凌厲,反而有些迷茫,他對謝宏估計已經很高,既然開了口就沒想著能將自己身份瞞過去,不過自己這行蹤可是只有幾個心腹知道啊!

    董家的鐵匠手藝本是祖傳的,出於跟謝宏當日相同的打算,不願意入匠戶。所以每代人都會讓家中庶子學手藝,嫡子讀書,可傳到了董老爺這一代,卻只有董老爺一個男丁,他既不想丟下手藝,又不想入匠戶,只好喬裝在鐵匠坊出現。

    他家生意遍佈保安州,北莊縣剛好在保安州邊緣,這裡有張氏父子,張父手藝比他家要強出不少,他一直想求得張家手藝,只是這時代的手藝都是家傳,張父自然不肯答應。幾個月前,張父去世,而他又從外面學了手藝,這才有了這樁事情,卻不想被一個少年主簿一口叫破,怎能不讓他震駭?

    董老爺看著謝宏帶點玩味的笑容,知道瞞不過去,苦笑一聲,拱手道:「大人果然少年英傑,慧眼如炬,只是不知大人如何知道小人曾去閩地呢?」

    謝宏眼神銳利,擺手道:「先不說這些,董老爺,你可是承認自己是誣告了?」

    「這個……」董老爺有些遲疑,稍一猶豫,臉上神色又轉為堅定,正要答應,一邊的管家神情惶急的阻止道:「老爺,這萬萬使不得啊。」

    董老爺臉上全然不見剛才的神采,頹然道:「行蹤即已被看破,這秘法也就沒有秘密可言,其他還有什麼可重要的?」

    管家道:「老爺,也許他只是聽聞過閩地出產精鐵,是以才虛言恫嚇,未必就懂得其中奧妙。」

    管家說的也有道理,可董老爺還是愁眉不展,早年他在閩地見到遠超內地的精鐵,奉之若寶,研究多年,這才有了心得。如今被這個小主簿一語道破,想到自己所謂的秘法,也許早已為人所知,讓他怎麼能不發愁。

    這邊詞鋒交錯,謝宏輕描淡寫的就把剛剛還頗為神氣的董老爺折服,看在圍觀眾的眼裡比剛剛還有趣,只是這幾人說話像是在打機鋒一樣,不知若雲,讓人糊塗得很。

    有那性急的人就叫嚷道:「謝主簿,這案子到底怎麼回事,如何評判的,您倒是說清楚啊?」

    「是啊,是啊,也讓咱們明白明白。」有帶頭的,就有隨聲附和的。

    看了董家人的神情,謝宏知道自己想得不差,微微一笑,正要開口時,人群外圍卻有人叫了一聲:「且慢!」

    謝宏循聲一看,人群外面不知何時停了一輛馬車,上面滿是塵土,一個老者正邁著方步踱過來,正是陸師爺。只見這老頭面帶冷笑,沉聲道:「謝主簿剛剛任職,想來也不懂衙門裡的規矩。這衙門中講究一個各司其職,這訴訟之事並非你職責所在,你怎好擅自斷案?」

    說的客氣,不過話裡意思可不沒有給人留面子,謝宏覺得有些奇怪,昨天這老頭對自己還挺客氣的,怎麼今天就開始變味了呢。而且,這老頭一副風塵僕僕的模樣,也不知去了哪裡。他不知其中緣故,解釋道:

    「陸師爺,不是在下莽撞,而是在下到時,衙門中無人主持,在下這才詢問一二。」

    陸師爺又道:「知縣大人委託老夫暫時代理縣中諸事,謝主簿請自便,這邊的事情交給老夫即可。」

    這老頭是要搶功勞,還是為董家出頭?謝宏在心裡暗自猜測,若是搶功勞倒也罷了,他本來也不在意這縣裡的官職。謝宏現在一心想著的就是早日去宣府,然後等著正德上門,若不是母親病重,經不起旅途勞頓,他這會兒恐怕已經啟程了。

    若是要為董家出頭,那可就不能走了,不能看著自己的朋友吃虧啊。謝宏沉吟著走到了張二牛身旁,也沒有什麼動作,兩旁的人便自覺的給他讓出一條路來。
weichang95 發表於 2012-7-14 16:11
第17章 打臉的境界

    謝宏到了之後,張二牛就一直在發呆,他前天還跟謝宏見過面,一天不見,謝宏就變成了主簿大人,實在讓他沒法理解。等謝宏開始斷案之後,他就更迷糊了,以前小宏哥也是能說會道的,但一開口就是『子曰』『聖人云』的,聽得人云裡霧裡,就是不知道說的什麼。

    今天說的話就直白多了,雖然還是搞不懂為什麼說了幾句閩地什麼的,就讓那個一臉鬍子的董老爺蔫了,但是不妨礙二牛理解之前的形勢,顯然是謝宏佔了上風。

    等謝宏走過來,張二牛急吼吼的問道:「小宏哥,這是怎麼回事啊?俺就出去了一天,你咋就當上官兒了?還有,閩地是什麼意思啊?」

    謝宏知道他本就是憨直的性子,倒也難為他忍了這麼半天。只是這些事解釋起來可不容易,這會兒事情還沒有完結,盯著正在聽衙役匯報情況的陸師爺,謝宏低聲道:「你先別急,等回去了再慢慢跟你解釋,先看這老頭如何斷案。」

    陸師爺昨天礙於王知縣,這才對謝宏客氣。今天王知縣去了京城,又讓他暫代縣衙中諸事,他可就不把謝宏放在心上了。主簿的位置這老兒已經盯了許久,被謝宏橫空出世給搶了,老頭心裡可恨著呢。

    加上昨夜跟王知縣去宣府張大人府上,王知縣進府拜訪,他卻被晾在府門外,吹了一個晚上風,早上又急忙往回趕,陸師爺可是憋了一肚子邪火兒。

    他到時,剛巧聽到董老爺說話,知道張二牛是謝宏朋友,老頭就打算給謝宏一個難堪,不說免了他的職位,也要讓他在衙門裡的威信掃地。

    只可惜那個董老爺太不中用,被一個少年一句話就弄得這副樣子,真虧了他那副身材和身家,陸師爺鄙夷的看了一眼董老爺,倒沒說話,因為他還要利用董家的這個案子呢。

    案情也不複雜,謝宏剛剛都已經問得清清楚楚了,付班頭一臉的崇拜複述了一遍,只是看到陸師爺的臉色不對,倒是沒說什麼謝宏的好話。

    這小秀才倒是有點口才,老夫便不與你鬥口,看你又能如何?陸師爺板起一張老臉,揚聲道:「這糾紛起因是張、董兩家對鐵犁結實與否的爭執,屬於匠戶業內的事情,大明律中並無相關條例,至於兩家鐵匠鋪的東西孰優孰劣,一看便知,也無須老夫多說。」

    老頭手拂長鬚,十分得意,繼續說道:「知縣大人公事在身,命老夫暫時代理縣衙中諸事,董家既然狀告張二牛行兇傷人,老夫便即刻開堂,還你們一個是非公道。付班頭,還不去準備?」

    這老兒明顯屁股坐歪,別說付班頭這老油條,就算是圍觀的百姓也覺得不對了,哪有這麼審案的?只是老頭拿了大明律出來,普通人也都不明所以。董家眾莊客的臉上都露出了笑容,董管家臉上也是陰轉晴,鬆了一口氣。

    付班頭卻沒急著動身,和圍觀眾一起都看向謝宏,眾人的想法都差不多,謝主簿是讀書人,想來也是知道律法的,大家都想看看這次謝宏又能有什麼神奇的表現。

    被眾人期待的謝宏心裡在暗暗叫苦,他不知道原本的謝秀才有沒有讀過大明律,他自己是肯定沒讀過的,而且腦子裡也沒有相關的記憶。這種業內糾紛本來就複雜,後世天朝的法律尚且不健全,謝宏覺著陸師爺說的很有可能是真的。

    「這混蛋老頭,等日後,哥一定找機會狠狠擺你一道。」

    沒辦法,只好見招拆招了,公堂上隨機應變就是了,輸陣不輸人,心裡腹誹,謝宏臉上依然是成竹在胸,信心十足的表情。

    沒有在對手臉上看到驚慌失措的神情,陸師爺心裡十分不爽,惡狠狠的想道:「倒要看你小子還有什麼招數,老子在衙門裡幾十年,就不信打官司會輸給你這小子。」

    除了打壓謝宏,老頭對自己第一次升堂審案也非常期待,只是他轉頭看時,付班頭卻還站在原地,眼睛卻看著謝宏,老頭氣不打一處來,罵道:「你這蠢材還不快去準備,難道想要這份差事了嗎?」

    付班頭見謝宏也沒有表示,便轉身欲走,正在這時,突然又有人叫了一聲:「且慢!」

    又來!

    謝宏驚奇了。

    陸師爺怒了。

    圍觀眾高興了,今天這熱鬧還真是一波三折啊,太有意思了。

    眾人循聲看去,更加驚奇,說話的竟然是做鐵匠的董老爺。這是什麼意思?還嫌陸師爺偏向的不夠?

    陸師爺強壓怒火,道:「董家家主有何話說?」

    董老爺一抱拳,朗聲道:「大人,今天的事情,起因都在我董家先行挑釁,至於張二牛與我家莊客衝突,也都是我家莊客先行動手,此事無須大人勞神,董家願意賠償張二牛。」

    這是什麼情況?下巴掉了滿地,眾人大嘩,這董老爺是不是失心瘋了,有審案的主管照拂,這官司眼看就贏了,怎麼突然自己認輸了?董家的莊客管家也迷糊了,老爺剛剛還挺清明的,這突然是怎麼了?

    在場的所有人中,只有謝宏似有所悟,依舊悠然的站在原地,嘴角上挑,露出了一絲淡淡的微笑。

    陸師爺差點沒被這番話給噎死,這姓董的剛剛說起話還頭頭是道呢,這是故意找老子的不痛快?不然這是鬼上身了,不然怎麼能糊塗成這個樣子啊!老頭眼光一掃,正看見謝宏那副高深莫測的樣子,心裡更不痛快了。

    「安靜!安靜!這是衙門口,誰敢胡亂喧嘩?」陸師爺嗓門也不小,自己吼上了,老頭也不指望身旁的衙役了,這些傢伙一個個嘴張得老大,沒準兒塞個蘋果進去他們都不知道。

    等人群安靜一點了,陸師爺瞪著董老爺,一字字的說道:「董老爺,你說話前可要想清楚,如果你認罪,那可是擾亂衙門,是重罪!」

    董老爺不卑不亢的答道:「大人言重了,家父在時,也曾為天子牧守一方,向來只說轄內訴訟越少越好,怎麼到了大人這裡卻不願意看見雙方和解,一力主張上公堂呢?工部曾大人與家父有舊,若是大人一意孤行,小民也可上書京城,問問曾大人這大明朝的規矩是不是改了。」

    陸師爺一下就懵了,工部曾大人?雖然他職位低微,但也是有志於朝堂的,哪裡還不知道工部尚書姓曾,曾鑒,曾大人那可是二品大員!就算管不到他陸某人,可是這麼大的官,隨便歪歪嘴,他也受不了啊!

    他倒沒懷疑董老爺虛言恫嚇,董家是官宦世家這事不算秘密,認識當朝大員也不是什麼稀奇的事兒,董家偌大家業,也不可能為了這麼點小事扯這麼大的謊。

    你這是專等著打我的臉呢?陸師爺只覺一張老臉火辣辣的,在心裡破口大罵:

    「有這麼大的靠山,跟那小秀才爭論的時候怎麼不見你搬出來,這時卻拿來壓老子,瘋了,都瘋了!老子不管了,這世道,小人橫行啊,老夫這樣的君子處處受挫,陞官輪不上,發財趕不到,好容易抖一次威風,還抖了一地雞毛。」

    他不知道,董管家早就提過這事兒,只是說得隱晦,而謝宏也根本沒在意罷了。用在謝宏身上不好使的招數,用在陸師爺身上卻靈驗得很,眾人只見陸師爺臉上忽青忽白,突然一拂袖,跌跌撞撞的往衙門裡去了,連場面話都沒交待兩句,可謂失態之極了。

    即便如此,臨走前他還不忘恨恨的瞪了謝宏一眼,眼中的怨恨讓謝宏很有些莫名其妙,謝宏摸摸鼻子,很無辜,這事兒似乎不能怪我吧?是你自己跳出來的,而且打你臉的也不是我啊。
weichang95 發表於 2012-7-14 16:11
第18章 事了拂衣去

    很快謝宏就發現,除了董老爺自己,在場的所有人都跟陸師爺一樣的想法,看過來的眼光中都帶著三分的疑惑和七分的崇拜,人群中隱約傳出的低語聲,也證明了這一點。

    「難道這就是傳說中的霸氣?」

    「什麼霸氣,這是讀書人修身養性到了極點之後的浩然正氣!能不戰而屈人之兵,要不怎麼說謝主簿是星君下凡呢?要知道古時的大儒先聖才能有這浩然正氣啊。」

    「就是,就是,你們沒見剛才陸老兒發難的時候,謝大人氣定神閒的嗎?那是根本就沒把那跳樑小丑放在眼裡。」

    「噢,噢!原來如此,我就說呢……」

    喂喂,越來越離譜了吧,謝宏非常不好意思,我剛才那是在硬撐好不好,怎麼就扯到浩然正氣上面去了,盲目崇拜可要不得。

    而且被這麼多人盯著,眼神還火辣辣的,謝宏有點受不了,急忙給付班頭使了個眼色。終歸是老胥吏了,付班頭很快從震驚中清醒過來,看見謝宏的眼色,也馬上領會了謝宏的意思,他揚揚手,然後高聲道:

    「沒事了,沒事了!大家都散了吧,都堵在衙門口像什麼話。」老大發話了,兩個守門的衙役也跟著疏散人群,本來就是正午時分,大夥兒也都餓著呢,見沒熱鬧看了,也就去了,反正謝大人是本縣人,以後再圍觀也不遲。

    人群散了,董家的人卻都沒動,管家和莊客還迷瞪著呢,再說自家老爺站在原地沒動,他們也只能跟著。謝宏也知道董老爺應該有話要說,一拱手,道:「董老爺想來心中還有不解之事,現在已是正午,本官與幾位兄弟正欲吃飯,董老爺如若不棄,不妨同來如何?」

    董老爺正琢磨怎麼上前搭話呢,謝宏的邀請正合他心意,當下也是大喜,低聲吩咐了管家幾句,便獨自走了過來。張二牛有些不解,嘟囔道:「董家買東西不給錢,不是好人,怎地還請他們吃飯?」

    謝宏洒然一笑,道:「冤家宜解不宜結,再說,剛剛那陸老頭突然攪局,要不是董老爺申明大義,咱們沒準兒還要吃虧呢。」

    受明朝風氣影響,張父一直羨慕讀書人,這觀點也是從小就對張二牛灌輸,張二牛自己雖然不喜讀書,但他心裡也認為讀書人了不起。

    以前那個謝宏是個書獃子,他還不覺怎樣,等謝宏穿越後,那個八音盒已經讓他驚為神跡,今天又隻言片語就化解了一場官司,張二牛對謝宏已經盲目崇拜了,聽謝宏這麼一說,他立刻停口不說,只看謝宏如何和對方答話。

    董老爺聽到謝宏說話,連忙辭謝道:「謝大人言重了,今天的事本來就是董家有錯在先,實在當不起申明大義之說,謝大人不見怪已經讓在下感激不盡了。」又抱拳對張二牛說道:「張兄弟,今天的事情實在對不住,董某給你道個歉,得罪處還望多包涵。」

    張二牛性子本就粗疏,這邊董家道歉,謝宏又不計較,他也憨笑道:「沒事,沒事,只是那鐵犁的錢你得給俺,鐵料,爐火可花費了不少呢。」

    聽這憨人這樣一說,謝宏不由莞爾,董老爺也呵呵笑道:「這錢自然是要給的,今天就讓董某做東,當做賠罪,還請二位賞臉。」

    這時人群已經散盡,付班頭也湊了過來,趕忙說道:「董老爺,這可是你不對了,凡事得有個先來後到,今天本來是我們兄弟要歡迎謝主簿上任的,董老爺只管同來便是,做東就算了吧。」

    董老爺哪肯放棄,堅持道:「今日也累得幾位班頭辛苦,董某也一併賠罪。幾位班頭與謝大人份屬同僚,朝夕相處,哪還愁沒有機會親近,今天這個機會一定要讓給董某。」

    兩人推拒幾個來回,最終付班頭還是讓了步,反正一起吃頓飯這關係也就近了,做不做東本來也無所謂,他就是想做個姿態,賣個人情罷了。這董老爺家業不小,京城還有後台,正好結交。

    只是不知這人為什麼對謝主簿這般客氣?浩然正氣什麼的,付班頭肯定是不信的,只是這董老爺前倨後恭,總是有什麼原因的,難道謝主簿還有什麼後台?

    付班頭偷眼看了一眼謝宏,見他還是那副悠然模樣,更覺高深莫測,謝主簿能拿出八音盒那等至寶,保不齊也是什麼大家之後,不然咋能一下就被這個精明的董莊主給震住了?

    謝宏面帶微笑,看他們在那裡推讓,心裡卻和明鏡一般。禮下於人必有所求,付班頭對他恭敬是因為他讓出的份子,董老爺自然是因為他說的閩地那句話了。

    北莊縣不過幾百戶人家,幾千人口,董家偌大家業,應該也不會在乎這點市場,突然對張家發難,很可能為的是張家的手藝。謝宏本來也是猜測著詐了一句,沒想到這董莊主就痛快的認栽了。

    而且他為了精鐵,竟然不辭辛苦的奔波閩地,這時代沒有火車飛機,萬里迢迢可不輕鬆,謝宏覺得這人不像利慾熏心的商人,倒似十足一個技術狂,讓他生出了一些好感。

    縣城雖小,酒家還是有的,是北莊本地一家大戶開的,這家大戶姓顧,在北莊是首屈一指的大戶,在北莊縣有多處產業,聽說在京城還有人做官,相當了不起。

    顧氏酒家離縣衙不遠,是一個二層的小樓,門臉乾淨,裡面也頗為雅致。謝宏從前也曾從門前經過,裡面卻是沒去過的,只聽說這裡酒菜價錢不低,謝宏想想也是,後世在機關門口的飯店收費又哪裡有便宜的?

    一群人分了兩撥,一干衙役和莊客都在樓下大廳,謝宏等四人在樓上雅間,那個管家不知道何處去了,謝宏覺得是人家家事,也沒多問。

    等寒暄了幾句,董老爺突然正色沉聲道:「謝大人,在下有一事相詢,不知……」說著看了一眼旁邊的付班頭和張二牛。

    付班頭很識相,見狀便笑道:「謝大人,董老爺,你們且談著,我去照應一下弟兄們,這些傢伙沒人管束就會亂來。」說著,便出門下樓去了。

    謝宏拍拍張二牛的肩膀,對董莊主道:「二牛是我兄弟,什麼事都不必瞞他,董莊主想問的是閩地精鐵的事情吧?」

    董莊主一聽謝宏說起這茬,當即就沒了剛剛的沉穩和精明,身體前傾,雙眼緊緊的盯著謝宏,道:「大人果然知道這秘法?」

    果然是個技術狂人啊,謝宏當年學藝的時候也有這樣的勁頭,倒是很有些熟悉的感覺,謝宏會心一笑,道:「對煉鐵之法,謝某倒是略知一二,若是董莊主有興趣,你我不妨探討一下。」
weichang95 發表於 2012-7-14 16:11
第19章 煉鐵之術

    謝宏其實沒謙虛,他對煉鐵技術確實只是略知一二,不過這個略知是相對現代技術來說的。作為一個手工藝大師,對材料怎麼能不瞭解?手工藝涉及材料眾多,鋼鐵也是其中相當重要的一種,在後世那咨詢發達的時代,謝宏也曾找了世界煉鐵技術的相關資料來看過。

    可他的說辭落在董莊主眼裡,那可就不一樣了,這個時代的手藝傳承多數都是家傳,就算是師徒相傳,也講究師父要留一手。只見董莊主推開旁邊的椅子,『噗通』一下就跪下了,「師父在上,請受徒兒董平一拜。」

    哇,謝宏結結實實的被嚇了一跳,直接從椅子上蹦了起來,急忙上前攙扶,道:「董莊主,你這是幹什麼?不是說了相互探討嗎,我才這點年紀,怎麼好做你的師父?」就算加上前世,謝宏也沒董莊主年紀大呀。

    董莊主很為難的說道:「董家煉鐵手藝雖然傳了數代,但是在下所學有限,只怕董家的手藝不入大人法眼,大人還是收小人當徒弟吧。」他力氣比謝宏大多了,謝宏使足了力氣也攙扶不起,聽他一說,知道誤會了,他謙虛的話被人當成是要交換技術了。

    技術狂就是這點不好,完全不聽別人說話嘛。謝宏搖搖頭,道:「董大哥,小弟不是那個意思,我是有感於大哥對手藝的執著,大家都是手……守信的人,當然應該互通有無了,你先起來,小弟一定知無不言。」

    噓,謝宏擦了一把冷汗,激動了,差點說漏嘴,這時代想遇見一個真正對手藝執著的人,還真是很不容易,按職業分等級的規矩實在不好。

    聽他這樣一說,尤其是連稱呼都改了,董平這才半信半疑的起身道:「謝……賢弟,董某癡長幾歲,就托個大,若是賢弟能將秘法告知,以後董家上下但憑驅使,絕無二話。」

    謝宏苦笑,咱就是無私的人,咋就沒人信呢?

    說話這會兒功夫,小二已經把酒菜送上來了,謝宏本想邊吃邊說,折騰大半天了,實在也是餓了。這邊剛拿起筷子,那邊董平卻沒動,只是目光炯炯的盯著他,謝宏心中暗歎一聲,得,先說好了,不然這麼吃得下啊。

    這其中緣故說來也不太複雜,明朝北方用煤已經是比較普遍的事情了,尤其是產煤最多的山西一代。而用煤煉鐵,煤中含有硫的成份,所以不如用木炭煉製的鋼鐵。後來倭寇入侵的時候,明軍的武器不堪一擊,讓不少人驚歎倭國的煉鐵技術,其實說白了就是那個島上不產煤而已。

    而這時中國也不是沒有精鐵,在廣東福建這兩處地方都沒有產煤,而且由於人口少,森林資源破壞也小,這兩地依然是用木炭煉鐵,所以這兩處的精鐵也不遜於倭國。以謝宏所想,倭寇很多也是閩地來的海盜,他們的武器八成也是來自於閩地。

    等倭寇大舉入侵之後,明朝很多有識之士,如:明末儒將茅元儀、火器專家趙士禎等人都曾論述過這個問題。只是這個時代意識到這個問題的人還少,閩地嶺南閉塞得很,也只有董平這樣的技術狂人,才會不遠萬里長途跋涉,去尋找高明的煉鐵技術。

    謝宏的理論,讓董平這個資深鐵匠有點發暈:「謝賢弟,你是說煤裡含有什麼『硫』,所以用木炭煉出來的才是精鐵,精鐵之所以精良是因為『炭』的比重合適?咱們用的灌鋼法就是滲入炭的過程,這樣的理論真是聞所未聞啊。」

    謝宏摸摸鼻子,說的有點過了,不過不這麼說,好像很難解釋清楚啊,咱又不是冶金專業的,哥是純粹的手藝人呀。

    這理論比較超前,董平想了一會兒,才略微理解,自嘲道:「董某在閩地數月,這才窺得一斑,還以為秘技,不想世間竟然已經有了完整的理論,我果然是井底之蛙啊。」

    這個理論可不是現在就完整的,謝宏汗顏,隨即又有些感慨,華夏源遠流長,天才不知道有多少。只可惜在傳統的制度下,不知道多少象董平這樣的天才匠人被埋沒了,若是這些人能取長補短,共同研究,哪裡會讓西方專美於前。

    董平到底還是一心在手藝上,雖然對自己的落後感到失落,但心思很快又轉了回來,問道:「謝賢弟,這煉鐵理論是何人所述,可否引見一下,讓董某可以拜見?」

    唔,這個比較難,謝宏可不知道這些度娘資料都是誰寫的,就算知道也沒法給董平引見。好吧,書中自有顏如玉,書中還有百煉鋼,再推到書裡好了。

    「恐怕要讓董大哥失望了,這些東西是小弟在古籍中看到的。」

    「原來如此,恐怕這古籍也是上古墨家大賢所著吧,可恨胡虜多次禍亂中原,這樣的古籍失落無數。賢弟,不知這古籍是何名,可否讓愚兄一觀?」兩人越說越熱絡,董平也換了稱呼。

    我去,謝宏一拍腦袋,忘了董平也是讀書人,兼職打鐵而已,或者反過來說也行,反正沒法象糊弄晴兒那樣混過去,他支吾道:「這書也是小弟從前在同窗處偶然看到的,相隔日久,也不知還在不在了,倒讓董大哥失望了。」

    董平果然很失望,長長的歎了口氣,不過這人恢復的也很快,還沒等謝宏再次拿起筷子,他又打起精神追問道:「賢弟既然看過古籍,那古籍可有超過閩地煉鐵之法的技術?」

    「這個……」謝宏沉吟了一下,「倒也不是沒有……」現代特種鋼如何煉製,他是不知道,不過這個時代,無非就是鐵匠的技術,材料,燃料而已。技術不用說,靠的是經驗和熟練度,材料也沒什麼可說的,中國的鐵礦品味都低。

    燃料除了本身沒雜質,還有就是提供溫度了,溫度越高,當然練出來的精鐵也相對更好。想到以後要吸引正德,可能還需要做的更多、更精巧的東西,謝宏也覺得材料很重要。

    之前他做的八音盒,如果不是材料的問題,又哪裡會消耗那麼多時間,不過是些齒輪,一個圓軸而已。從前他指望張二牛與他配合,但是他後來發現二牛似乎不太喜歡鐵匠活兒,眼前的這位技術狂似乎是個更好的選擇。

    「溫度?」董平若有所悟,這個比較容易理解,「那要如何提高溫度呢?」

    「關鍵在於煉爐,」謝宏肯定的說道:「董大哥,我畫個圖樣給你,你回去後,照樣做個出來,應該會有效的。」

    「那就多謝賢弟了。」董平大喜,「以後賢弟有所驅使,董家赴湯蹈火在所不辭。」

    真是個實在人啊,謝宏也很高興,他倒沒指望人家給他無償勞動,不過只要董家練出來的精鐵質量高了,以後找材料可就方便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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