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龍族2悼亡者之瞳》(龍族系列) 作者:江南(已完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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BAcequeen 2012-7-26 15:42:23 發表於 玄幻奇幻 [顯示全部樓層] 只看大圖 回覆獎勵 閱讀模式 94 283679
本帖最後由 Jakee 於 2012-7-26 16:44 編輯

悼亡者之瞳.jpg
書名:龍族2悼亡者之瞳
作者:江南

作品簡介:
        不詳的暴雨,詭異的黑影,神秘的黑色手提箱,身披戰甲的“奧丁”如神般降臨……

  狂舞的長刀,爆裂的流星,無人的高速公路,廢柴父親化身威風的英雄,以命相搏的激戰,誰勝?誰負?而依舊衰爆的路明非,迎來卡塞爾學院的第一個暑假,卻同時收到學校的臨時任務和陳雯雯的邀約!龍族回歸,危機再現!

  大地與山之王在混沌中睜開雙眼,天神奧丁高舉長矛俯視眾生,龍族世界新的風暴蓄勢待發……那些少年們,該何去何從?

  楚子航睜開黃金之瞳,凱撒抬起槍口瞄準命運,諾諾在風雷激蕩中挽起長發,而路明非的成長生涯里終于出現了真正意義上的敵對者……

  所有的故事,在一個大雨之夜拉開序幕!

相關作品:
《龍族1火之晨曦》、《龍族3黑月之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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BAcequeen 發表於 2012-7-26 15:43
序幕 雨流狂落之暗

  雨點噼里啪啦地打在窗上,水花濺開,水沿著玻璃嘩嘩地往下流,形成了一層透明的水膜。

  操場上白茫茫的一片,雨流狂落,這根本就不像是下雨了,是天空里有個什么水閘開了閥門,不是什么雨點,而是指頭粗的水柱貫通天地。下午就開始刮風,放學時忽然一聲暴雷,教學樓前的地面上嘩啦啦一片水點子,像是有人拿大筆沾了濃墨甩在生宣上。剛開始下的時候,校工部的人還穿著雨衣在操場上跑來跑去檢查排水系統,怕雨水把草皮還有美國進口的顆粒塑膠跑道給泡壞了。

  而現在,草皮已經被暴雨徹底打翻了,露出一塊塊斑駁的黑色泥土,塑膠跑道上,積水沒過腳面。縱橫的車轍在泥地上留下了交錯的印記,門衛攔不住來接人的家長,私家車紛紛開到操場上等著,就在半個小時之前,那里熱鬧得仿佛集市,各式各樣的車橫七豎八,應急燈閃著繚亂的黃光,每個人都在死摁喇叭,雨幕里學生們認不出自家的車,沒頭蒼蠅一樣亂轉。

  最后所有人都被接走了,操場上空無一人,“仕蘭中學”的天藍色校旗飄揚在漆黑的天幕背景上。

  楚子航站在玻璃窗前,望著外面發呆,教室里只剩下他一個人。天黑得像是深夜,教室里全部的燈都亮著,蒼白的燈光照在他的背后。

  他摸出手機撥號,嘟嘟地響了幾聲后電話接通了,他把話筒貼近耳邊。

  “子航你那里下雨了吧?哎呀媽媽在久光商廈和姐妹們一起買東西呢,這邊也下雨了,車都打不著,我們喝杯咖啡等于小點兒再走,你自己打個車趕快回家吧。你爸爸不是給你錢了嗎?或者給你爸爸打個電話叫你爸爸派個車來接你,子航乖,媽媽啵一個”,話筒里傳來清脆的“啵”聲,而后電話掛斷了。

  楚子航默默的合上手機,從頭到尾他一個字都沒說,他也沒準備說,習慣了,每次都是這樣。

  他只是問問媽媽在哪里,同時告訴他自己沒什么事兒,讓她安心的該干什么干什么。

  可楚子航不想給爸爸打電話,他知道爸爸會讓司機開著那輛頂級配置的奔馳S500來接她,爸爸是個很有教養的優質的好男人,非常喜歡當舞蹈演員的漂亮媽媽,也愛屋及烏地對他好。嘴里最常說的就是,子航啊,有什么需要就說出來,我就是你爸爸。會對你盡義務的。

  有個有錢的的爸爸要對他盡義務,聽起來很不賴。

  可楚子航沒提過什么需要。

  教室的門敞開著,秋天的寒風夾著雨絲灌進來,亮的有點刺骨。楚子航裹緊了身上的Diese罩衫,緊了緊那條Burberry的格子圍巾,雙手抄在口袋里。

  “楚子航?一起走吧,雨不會停的。天氣預報說是臺風,氣象局發出預警了!”嬌俏的長發女生探頭進來說,長發的發梢墜著一枚銀質的Hello Kitty發卡,秀氣的笑臉微微有點泛紅,低垂眼簾不敢直視他。

  “你認不認識我……我叫柳淼淼……”女生沒有得到回答,聲音越來越小,蚊子哼哼似的。

  其實楚子航認得柳淼淼。柳淼淼,比他小一級,還在初中部,但在高中部也蠻出名的。柳淼淼初三就過了鋼琴比賽十級,每年聯歡晚會上都有他的鋼琴獨奏,楚子航班上也有幾個男生為柳淼淼較勁兒,楚子航想不知道他也沒辦法。

  “我今天做值日,一會再走”楚子航淡淡的說。

  “哦,那我先走拉。”柳淼淼細聲細氣地說,把頭縮了回去。

  隔著沾滿水珠的玻璃窗,楚子航看著柳淼淼的司機打開一張巨大的黑色巨大的黑色罩在柳淼淼的頭頂,柳淼淼脫下腳上的涼鞋,司機蹲下身幫她換上雨靴。柳淼淼跟在司機后面,踩著積水走向雨幕中的那輛亮著“天使眼”大燈的黑色寶馬轎車。

  “喂喂,柳淼淼柳淼淼你捎我吧!”一個初中部的家伙在屋檐下沖柳淼淼大喊。

  “路明非,你自己走吧,我家和你家又不是一個方向!”柳淼淼頭也不回。

  其實楚子航家跟柳淼淼也不是一個方向,楚子航加在東城邊開盤價號本城第一的孔雀邸,柳淼淼家住在城西邊有名的加州社區,里面最大的一個獨棟就是柳淼淼家。

  初中部的小子蹲在屋檐下,看著寶馬無聲地滑入雨幕中,尾燈一閃,引擎高亢的轟鳴,走了。

  他歪著脖子,聾拉這腦袋,沿著屋檐慢慢地走遠了。手指掃過一旁旁古屋檐上垂下的水簾。楚子航看著他的背影,忽然想到自己也許能稍他一乘。可那小子忽然一縮腦袋,那外衣裹住腦袋,喪家之犬似的竄進雨幕里。他跑的還真快,在楚子航來得及喊他之前,他已經透濕濕的很遠了。

  一個雷從天上直砸了下來,耳邊轟然爆響,隨后是一片空白,雨好象更大了,可能柳淼淼說的是對的。這不是一般的雨,是臺風。

  楚子航掌心里轉著手機,轉了很久,忽的握住。

  他輸入一條短信,雨下的很大,能來接我一下嗎?而后默默的念一遍,確定語氣無誤,發出。

  接下來的幾十秒鐘里他攥緊手機,聽著自己的心跳,咚咚……咚咚……咚咚……

  “叮”的一聲,短信進來,楚子航打開手機,“我這里剛完事,你在學校等著,一會就到。”

  楚子航看了一會,刪除了信息。站起來拎起腳下的水用,把整桶水破潑了擦了好幾遍的黑板上,水嘩嘩地往下流,楚子航抄起黑板擦用力地擦弒起黑板來。

  班主任喜歡楚子航的原因不僅僅是他功課好,還有他從不偷懶,而包括值日這種事,出自行都做得比別人認真。別人擦過的黑板上人就是滿是黑板粉筆痕,楚子航擦過的簡直像是從店里新買來的,連邊邊角角的筆記都給擦的一干二凈。

  “天才,百分之一是靈感,百分之九十九是汗水!你們都能像楚子航一樣,我做夢都能笑醒了,愁什么升學?”班主任對全班訓話總少不了這句。

  班主任從不知道楚子航為什嗎總那么認真,包括擦黑板這種小事。

  其實楚子航根本不喜擦黑版,只是他認真認真做每一件事的時候,可以把腦子放的空空的,什么也不想。

  用力擦拭,大開大闔,好像俠客一套剛猛無仇的劍法,水珠四散飛濺。

  擦完第三遍的時候,雨幕里響起了低沉的鳴笛聲,楚子航扭頭看向外面,氙燈拉出雪亮的光束,找的人幾乎睜不開眼。

  一輛純黑色的轎車,車頭上三角形的框里,兩個M重疊為山形。一輛邁巴赫62,奢華Maybach,品牌,奔馳車場頂級車中的頂級車,比爸爸那輛奔馳還要貴出幾倍的樣子。楚子航對于車不太了解,這些都是車里的男人對楚子航吹噓的。

  雨刷器掛去前擋風玻璃的上的一層又一層仿佛永無止境的雨水,每次有短暫的半秒鐘,楚子航能看見里面駕駛座上中年男人的臉,使勁沖著他的招手,滿臉笑意。楚子航一直不明白,他怎么老是笑的那么開心,好像過得很開心,一點煩心事都沒有似的。

  楚子航整了整衣領,把圍巾系好,背上爸爸從倫敦給她買的Hermes包大步走到屋檐,猶豫了一下,像剛才那個初中部的衰仔一樣把外套照在頭上。車里的男人急忙推開車門,打開一把巨大的黑傘,里面是Burberry家華麗的格子紋,像柳淼淼家司機那樣殷勤地迎上來,把傘照在楚子航頭頂。

  楚子航看也不看,推開傘,直接走到車邊,打開后車門鉆了進去,現乳白色的NAPA皮沙發中。

  男人一愣,扭頭回到駕駛座上,把濕漉漉的雨傘收好遞給后面的楚子航,“插在車門上,那里有個洞口專門插雨傘的。”

  “知道,你說過的。”楚子航默默的把傘插好,用手撐著下巴,看著外面的雨,“走吧。”

  “衣服濕了吧?我給你座位后排的座椅加熱打開吧,誰用誰知道,舒服的要死!”男人又開始吹噓他的車。

  “用不著,回家換衣服。”

  “哦哦。”男人清了清嗓子,對櫻桃木的中控制臺說“啟動!”

  屏幕亮了起來,儀表閃過微光,那臺強勁6升V12雙選渦輪增壓引擎無聲的自檢,車里感覺不到震動。

  這臺車語音啟動。

  “900萬的車,攝制的時候只有3個人的聲音能啟動,一個是我,一個是老板,還有一個人你猜是誰?”男人得意洋洋。

  “不關心”楚子航面無表情。

  男人討了個沒趣,倒也不沮喪。邁巴赫無聲無息的后退,獲得足夠的空間后,這臺6米多上的超大型轎車在大排量引擎的驅動下像豹子般前竄,一瞬間噼開雨幕,駛出了仕蘭中學的大門。

  楚子航默默的回頭,門衛在崗亭里挺胸占得筆直,表示了對于這輛車和他豪華的象征。

  楚子航想他其實自己都不知道自己在尊重什么,邁巴赫什么的,你坐久了,免得哪可能你會發現他只是用來扯淡的。

  路上很空曠,能見度這么差的天氣里絕大多數的車都回去歇著了。還在路上跑的車都亮著大燈,抬頭天空漆黑如墨,只是偶爾有電光閃過,像是天空開裂,四面看去大雨茫茫,100米外都模煳一片,邁巴赫駛上了橫貫城區的高架路。

  “這么大的雨你媽也不知道來接你。”

  “還好上午沒去洗車,無接觸洗車,一次80塊,洗了就人在水里了。”

  “上學期成績單你到現在也沒給我看看。”

  “你們學校門衛開始不讓我把車給開進去,我說我接兒子放學,這么大的淋一下都濕你不讓我進去怎么辦?費了不知道多少唾沫。”

  “最后我給他說老子這車買下來900萬,市政府進去都沒人攔,你個仕蘭中學還那么大規矩?他一下子就軟了,哈哈。”

  男人一邊開車一邊嘮嘮叨叨,車內音響回蕩著愛你蘭樂隊Altan的《Daily Growing》,渾厚的女聲和滄桑的男聲對話:The trees they geow high,the leaves they doGrow green,Many is the time my love l ve seen,Many an hour l have watched him all alone,He s young but he s daily growing.

  Father,drar father,you ve done me great wrong,You have married me to a boy who is too toung,l am twice twelve and he is but fourteen,He s young but he s dily growing.

  路面上滿是積水,車輛側濺起的水如同水墻,楚子航默默的看著窗外,沒有人搭理男人的任何話。他在聽著那首歌。

  “不錯吧不錯吧?他們都說是張好碟我才買的,講父愛的!”男人從后視鏡中看到了楚子航的樣子,立刻明白了,楚子航聽音樂的時候總是心不在焉的看著什么空曠的地方。

  楚子航對于神經大條的男人有點哭笑不得,“你聽不出來嗎?是個女孩和父親的對話。你放給我聽不合適,”生男生女有什么不一樣?都是父愛嗎。“男人一愣,”你能聽得懂嗎?我聽人說你英語在你們中學里頂哌哌,競賽得獎了……可你媽都不跟我說一聲。

  樹在長高,也在變綠,許多次,我看到他的可愛,幾多時,我獨自對他長久凝視,他還小,但他還在長大。

  爸爸,親愛的爸爸,你對你的女兒犯下偉大的錯你把我嫁給沒有成人的男孩

  我二十四,他十四,他還小,但他在長大。

  楚子航隨著節拍滿意歌詞給男人聽,“這首歌是Altan樂隊的,唱的是一個父親把女兒嫁給一個十四歲的年輕人,女兒不愿意,擔心等到丈夫長大了,自己已經老了。但是父親說……”

  女兒,親愛的女兒,我給你的安排并沒有錯,我把你嫁給豪門的兒子,一旦我老去,它將是你依靠的男人,他還小,但他在長大。

  楚子航接著翻譯,"但是后來女孩的丈夫還沒長大就死了,女孩非常悲傷,在綠草如茵的墓地上用法蘭絨給他織壽衣。

  “這是什么鬼歌?一點意思也沒有,女孩的丈夫就這么死了,這算怎么回事?”男人算是明白了。

  “沒什么意思,就是愛爾蘭民歌,講人生的吧,反正放給我聽不合適。”楚子航淡淡的說道,他其實蠻喜歡這首歌的,很憂傷,可是到底是在講什么,他確實不知道。

  “不想聽就關了,我們爺倆聊聊。”男人關掉了音響,“我跟你說了嗎我們公司新蓋棟樓了嗎?老板在那里面長的蒸汽浴室和健身房,我們用都是免費的,里面的東西XXX的高級……”他又開始啰嗦了。

  男人一輩子大概是啰嗦慣了,要不是這樣也不會那么失敗。

  那也虧的他那么羅嗦,否則她什么也沒有吧,楚子航默默地像。

  因為羅嗦,才能把年輕貌美的媽媽哄的團團轉,直到哄的嫁給他。楚子航帥的足以在仕蘭中學里刷臉吃飯都是靠媽媽的基因,媽媽年輕的時候是市舞蹈團的柱子,一支《絲路花雨》跳得仿佛敦煌飛天,崇拜者多如過江之鯽。但是這男人居然考一張嘴織美好的未來,在群雄之中把媽媽迷倒誰昏顛倒,終于在她坐車去杭州旅游的時候煳里煳涂答應了嫁給他,也是那一次懷上了楚子航。直到在結婚證上恩了手印,漂亮煳涂了一輩子的媽媽才知道那車根本不是男人的,他只是個給單位開車的司機……

  也是因為啰嗦,才會被黑太子集團的大老板看中,讓他開著兩邁巴赫。和媽媽離婚后他拍著胸脯對楚子航信誓旦旦,說按月賺錢寄給她母子養活他們。他倒也豪氣得很,掉頭去單位把穩定的司機工作給辭了,出門要找像樣的工作。大概在勞務市場掛了三四個月之后才得到這份工作,還是開車,不過車好了,待遇卻差了。而漂亮的媽媽那次倒滿能干的,以淚洗面后幾天把楚子航往姥姥家一送,重新購置了化妝品,裝好精致的妝容和姐妹們出去玩了,不到一個星期就給楚子航帶回來一個爸爸來,這次楚子航媽媽挑男人用心思了,選了個千里挑一的,爸爸名下三個公司,離過一次婚沒有子女,求婚時信誓旦旦,絕對不再生孩子把楚子航當親兒子養……

  同學都覺得楚子航的人生很極品,卻沒有料到背地里他的人生比別人想象的更極品。

  但這實在無法歸功于他,是親生爸媽太極品了。

  “看不看DVD?有《玩具總動員》……不過是槍版的。”男人終于意識到自己的喋喋不休是在對牛彈琴。

  “不看,周末我們仨要一起去看。”楚子航說。

  “后座空調熱不熱?”

  “行了,別老像個司機似的說話,”楚子航覺得有點累,“我這里不要司機。”

  “給兒子當司機有什么丟臉的,”男人臉皮根本就是厚如城墻,或者神經回路遲鈍得賽過烏龜,“小時候我還給你當馬騎呢。”

  楚子航的心里微微抽動了一下,懶得再和男人說什么了。

  真煩,老是淡定地說出讓人添堵的話來,好不容易有個相處的時間,正正經經說點話不行么?就說小時候那小破屋里騎大馬也行,可別東拉西扯的,楚子航默默地想。窗外一片漆黑,透過重重雨幕,路燈的光微弱得像是螢火,路上已經看不到車了,大概開始封高架路了。

  “你媽最近怎么樣?”沉默了好一會兒,男人忽然說。

  “跟以前一樣,上午起來弄弄貓,下午出去買東西,晚上跟那幾個阿姨喝喝酒,喝完一起回來接著聊天,第二天早晨又睡到九點十點。”楚子航猶豫了一下,“反正爸爸也老是出去應酬,有很寵她,她這樣子爸爸也覺得蠻好的,不煩人,就是10點左右打個電話回來問問她到家沒有。”

  楚子航覺得輕松了很多,他知道男人一定會問這個問題,說出來就好像大出一口氣,媽媽是過得蠻好的,反正肯定不想他,姥姥說媽媽從小是個沒心肝的閨女,可是沒心肝又漂亮,就能過很好的生活了,媽媽沾了這個光,現在覺得“爸爸”好像就是她的第一任丈夫,以前不開心的事情都不去想了;當著這個男人的面叫了另一個男人“爸爸”也讓他松了口氣,不再那么別扭了,這就是楚子航答應過“爸爸”一定要做到的,提到他就要叫“爸爸”,而不是“叔叔”或者其他什么奇怪的稱號,比如“分頭佬”。

  這么久了,男人也該習慣了吧,反正這個兒子的撫養權他當時也沒出力去爭取。

  “好好照顧你媽啊。”男人說,從后視鏡看去,那張至今還算英俊的臉沒啥表情。沒一點反應,果然是遲鈍如他該做的。

  “嗯,按你說的,晚上睡前盯她喝牛奶,她要是跟那幫姐妹聊天,我就把牛奶給她熱好端過去。”楚子航說。

  這就是男人唯一叮囑楚子航每晚要做的事,真奇怪,把女人都弄丟了,卻還記得一杯牛奶,又有什么用呢?媽媽從小就養成每晚要喝一杯熱奶的習慣,加半勺糖,這樣才能睡好,不然就會睡睡醒醒。不過現在她大概都快忘記每天晚上都是這個男人給她熱牛奶喝了,反正在這個男人之前有姥姥給她熱牛奶喝,這個男人之后有兒子給她熱牛奶喝,好命的女人始終有人給她熱牛奶喝。

  “仕蘭中學真TMD牛,今年十七個考上清華北大的,兒子你努力!不要丟我的臉啊!”男人把媽媽喝牛奶這一節揭過,又開始裝模作樣地關心楚子航的學習。

  “爸爸說不在國內高考了,直接考出國,我下個月考托福。”楚子航冷冷地頂了回去。

  他對男人的關心沒什么好感,因為男人永遠是嘴上說說。前年一部20世紀福克斯投資的電影《Dragon Raja》在這邊取景,還在初中部的楚子航和幾個同學都被選去當臨時演員,仕蘭中學作為這里最頂級的貴族私立中學,借機炒作學校的名聲,把選演員的消息做上了晚報,這個男人聽說了,也是眉飛色舞,信誓旦旦地說要來片場探班。

  “我兒子拍片,我去端茶送水嘛!我開這車去,拉風拉爆了吧?”

  拍片的空隙楚子航都會有意無意地看向片場邊的停車場,可是男人那輛拉風的邁巴赫一次也沒有出現。倒是“家里”的S500隔三差五趴在那兒,司機老順帶著一付黑超,滿臉保鏢的樣子,人前人后叫楚子航“少爺”,搞得片場人人對楚子航側目。

  其實老順平時都叫他“小航”的,但是“爸爸”吩咐了,“在片場不能把子航當孩子看。”“爸爸”還在麗晶酒店請那個有太導演吃飯,導演高興之余又給楚子航額外加了兩場的戲份,這事情后來還被炒得沸沸揚揚的,接連幾天晚報網都有人抨擊楚子航是“年輕富二代混跡演藝圈”。“爸爸”不太開心,給晚報的什么熟人打了個電話,才把那些負面新聞拿掉。

  更別提初升高的那次畢業典禮了,對于初中部高中部都在仕蘭中學念的楚子航來說,那種畢業典禮算不得什么,不過掉頭去高中部的樓上課而已。又恰逢“爸爸”和媽媽的結婚紀念日,他們定了要去北歐度假。楚子航想了很久,給男人打了個電話說要不你來吧。男人也是很高興,又有些猶豫,說那你媽和你那后爹咋辦?楚子航沉默了很久說你就說是我叔叔吧。男人嘿嘿地答應了。

  結果那天楚子航是畢業典禮上唯一背后沒站人的學生,站在主席臺的第一位接過校長授予的“優秀畢業證書”。他是那一屆的第一名,本來想讓那個男人知道。

  “唉唉,我真的沒忘,那天老板忽然說有重要客戶來,要去洗澡,非要我開車,我只好開車帶他們去,本來估計還能趕上的,誰知道他們一洗就洗到第二天早上……”男人哼哼唧唧地解釋。

  楚子航隱隱約約知道男人的“老板”是個什么樣的人,也是經常上晚報的,也知道男人所說的“洗澡”是什么地方。有同學跟楚子航說過,“我上次看見你家那輛邁巴赫停在那個洗澡城門口,然后壓低了聲音,”那是做壞事的地兒吧?"簡直是句廢話,裝飾得和羅馬皇宮一樣的門臉下面,七八個短裙恨不得短到腰胯低胸恨不得低到胸以下的女孩濃妝艷抹地迎賓,各式各樣的豪車下來各式各樣的大叔輩人物長驅直入。楚子航默默地站在遠處看著那門臉,想著黑夜里男人的老板和客戶們在里面花天酒地,男人靠在他引以為傲的邁巴赫上抽煙,煙霧彌漫在黑夜里。

  他這種人,也就這種人生了。

  “出國不好,”男人還在哼哼唧唧,“出國你就自己瞎玩,玩野了。而且出國能學什么啊,也就學點英語,你英語已經很好了不是么?國內現在發展多快啊,遍地都是機會,國內上大學,上學時候就能了解社會了,再叫你后爹給你找找關系……”

  “叫你后爹給你找找關系”這句仿佛一根針扎在楚子航胸口,叫他透不過起來。做人可以有點尊嚴么?別那么無恥行么?

  “你閉嘴!”楚子航像只小豹子那樣低吼。

  “什么?”男人沒聽清。

  “你閉嘴。”楚子航冷冷地重復。

  “你這孩子真沒禮貌,我都是為你好。”男人愣住了,“你要多聽大人的意見……”

  “聽你的意見有用么?聽你的意見我將來能找個女孩結婚又不離婚么?聽你的意見我能按時參加孩子的畢業典禮么?聽你的意見我能準點接送他上下學么?聽你的意見我只是要去叫后爹幫我找找關系。”楚子航的聲音很平靜,一點起伏都沒有。他從后視鏡里看著男人的眼睛,心里有點快意,期望看到他的反應。

  這樣該可以了吧?每一句都像針一樣扎男人一下吧?這樣他就報仇了。

  邁巴赫繼續以時速120邁奔馳在高架上,雨水大潑大潑地灑在前擋風玻璃上,男人關掉了車內音響,一直沉默,楚子航把目光轉向窗外。

  “你將來就明白了。”男人忽然說。

  楚子航一愣,男人總是說著這樣的話,說“你將來就明白了”、“你還小不懂”、“其實不是你想的那樣”,騙鬼,很小的時候這兩人離婚,楚子航哇哇大哭覺得仿佛世界末日,男人就安慰他說“其實不是你想的那樣”、“爸爸媽媽只是不在一起住罷了”、“星期天還帶你出去玩”什么的,楚子航相信了,相信家還是這男人那女人以及自己三個人的家,結果跟著媽媽進了新家的門看見一位叔叔梳著分頭穿著睡袍露著兩條毛腿彬彬有禮地打開門,楚子航不知此人何方神圣,大驚之下就把手里的冰淇淋杵他臉上了……

  這么些年了……還騙鬼啊?

  “一會到家你就別進去了,免得爸爸不高興。”楚子航冷冷地說。

  “哦哦。”男人毫無心肝地說。

  楚子航無可奈何地唿出一口氣,他太幼稚了,小看了男人的臉皮,他針一樣的話扎下去,針尾都不見了,可是還遠沒有觸及真皮層嘞。

  這時候,有人在外面敲了敲車門。
BAcequeen 發表於 2012-7-26 15:43
丨2丨追逐

  “那么大的雨,誰還在外面呢?”楚子航楞了一下,看見一個黑影投在車窗上,他不由自主地伸手想要把車窗降下來。

  忽然極大地恐懼包圍了他,這輛邁巴赫正以120邁的高速飛馳在高架路上,且不說高架路上沒有人行道,誰又能以追趕一輛邁巴赫的速度前進,同時伸手敲門?

  門外的人再次敲門,不是一個影子,而是三個五個更多的人影聚集在車門外,仿佛隔著沾滿雨水的車窗凝視楚子航,居高臨下。

  “怎么了?”男人察到了楚子航的異樣,回過頭來。

  楚子航連發出聲音的勇氣都沒有了,只是伸手指了指窗外,窗外不知什么光源,把刺眼的水銀色投進車里來,照得楚子航的臉慘白。

  “別開門!”男人低聲說,男人的聲音也在顫抖。

  楚子航連忽然明白為什么在外面的人敲門的時候他瞬間沒有意識到自己是在一輛飛奔的轎車里,因為忽然間絕大多數聲音都消失了,在男人關閉音響的瞬間,車輪和地面之間的摩擦聲、經過不平路面的震動聲、經過完美調教的悅耳的發動機聲,全部消失了,車外傳入的聲音只剩下一種……暴風雨傾斜在車頂上的嘩嘩聲。

  邁巴赫好像在平滑導軌上滑動,沒有一絲震動,沒有一絲聲音,指針顯示著速度不斷加快,片刻就突破了限速達到了180邁。

  還在加速,滑行……滑行……仿佛滑向……

  地獄!

  四面八方的都有水銀色的燈光投入,就像是體育場夜間亮起的氙燈,不知多少看不見的黑影圍繞在邁巴赫周圍,沉默著。

  仿佛死神環繞!他們一同睜眼,金色的眼睛仿佛一對對螢火蟲飛舞在黑暗里。

  楚子航甚至沒有喊叫,而是抱著頭蜷縮起來。

  大腦中劇痛,有什么東西……像是一條蛇……在楚子航的腦海深處蘇醒,它在使勁地、從里而外地撞擊楚子航的腦顱,試圖打通一條路出來。

  眼前一片黑色,黑色背景上跳動著青紫色的、蛇一樣的線條,就像是蹲太久忽然站起來后腦袋發暈所看見的。但這一次那些線條不是雜亂無章的,它們仿佛活了過來,舞動著,有時候遠離,變幻出不同的圖案又分崩離析,仿佛古老的刻在石碑上的文字,被時間侵蝕雨水洗刷,過去的歷史隨著墜落的石屑慢慢消亡。

  怎么回事?什么感覺?一個人被隔絕在古老的黑暗里,看著蛇群舞蹈。

  “砰砰砰砰砰砰砰砰”,楚子航猛地驚醒,那些人影以同樣的節奏拍打著車窗,隱隱約約能看見那些蒼白的手掌印在玻璃上,沒有掌紋。

  “走開!走開!走開!”楚子航使勁揮手,那些蒼白的手掌像是要打碎玻璃拍在他的臉上。

  “別說話,他們聽不到。”男人低聲說。

  楚子航詫異地從后視鏡里看到男人的臉,出人意料的平靜。

  男人仍舊緊握方向盤,直視前方,前方光明如海洋,沒有掌紋的手拍在前擋風玻璃上。

  “兒子,你要記住幾件事,”男人說,“一會無論你看到什么,都不要告訴別人,因為沒有人會相信。”

  他沉默了很久,伸手撓了撓頭,“也就這件事了……想起來有很多話想告訴你,再想想都可以不必說,你將來就明白了。”

  這算什么?周圍鬼氣森森,此時此刻覺得大家都要死了,死了還有什么將來?

  男人伸手向車門,那里插著一柄雨傘,男人拔出了漆黑的傘。楚子航忽然看清了,那不是傘,而是一柄修長的日本刀,漆黑的刀鞘,雕刻金花的刀鐔,男人平靜地抖掉刀鞘,刀光清澈如水。

  怎么會有這種事?男人是那個看起來再熟悉不過的男人,可他在做些什么奇怪的事?他不是個司機么?

  男人回頭對楚子航尷尬地笑笑,“其實這刀插在這里不是給我用的……我也就是試試。”

  男人裸露出來的手腕上忽然跳出怒蛇一樣的青筋,他反手握刀,直刺車門。長刀竟然把全鋁制的車門洞穿,刀嵌在車門里,半截刀身暴露于車身外。男人把油門踩到底,發動機轉速驟然提升,邁巴赫在幾秒鐘內加速到二百五十邁的高速,水花飛濺到一人多高,車輪在地面上滑動,接近失控的邊緣。噴涌的血在暴風雨中拉成十幾米長的黑色飄帶,又立刻被風雨洗去,半截刀身把車身左側的黑色人影一氣斬斷,而他們甚至沒有發出哀嚎。

  楚子航使勁抱著頭,蜷縮在座椅靠背下,一個勁兒地顫抖。這是怎么了?男人,還有整個世界難道瘋了么?

  隨即是剎車到底,始終無聲無息的車輪終于因為剎車片的劇烈摩擦而發出了刺耳的噪音,噪音如同利刃一樣切開了詭異的已經,外界的聲音再次涌入車中。地面因為雨而變得極其濕滑,車輪鎖死,車身卻仍在路面上滑動,在空蕩蕩的高架上旋轉。

  男人伸手到后座上,溫暖的大手按著楚子航的頭。

  車身旋轉,楚子航想到很小很小的時候,男人女人和他三個人還是一家的時候,男人帶他去游樂園坐旋轉木馬。

  車身停下,整個地倒轉過來。

  “扣上安全帶!”男人低聲說。

  他再次發動引擎,變速箱切換到手動模式,隨著油門踩下,發動機轉速飆升,檔位被男人推動著上升,直至轉速進入極限的紅區。

  10秒鐘里,這臺車已經達高到200邁的高速,沿著來路直沖回去。楚子航聽見車輪下傳來令人心驚膽戰的裂響,那是……人體被壓碎的聲音么?而前方傳來的震動顯然是他們直接撞擊了那些黑影的身體,連續撞擊,油門始終踩到底。男人簡直是把這臺車用作了屠殺的機器,而那些黑影,居然是真實存在的。

  他們死了么?卻沒有發出任何聲音。

  “別擔心,死侍是……沒有身份證的,我的意思是……那種東西沒有公民權。”男人扭過頭對楚子航笑笑,臉色蒼白,“所以法律不保護他們,因為他們不是人。”

  邁巴赫把一個影子猛地撞在高架路的防護欄上,影子吐出一潑黑色的血,潑灑在前擋風玻璃上,仿佛一朵黑色的花盛開在那里。影子依然沒有發出任何聲音。

  男人再次換擋,楚子航見男人開過無數次的車,卻沒有一次看見這么巨大的車身在男人手心里好像玩具似的輕盈。邁巴赫在空無一人的高架路上急速前進,后面的暴風雨里站著些漆黑的影子,黃金色的眼瞳飄忽閃爍,靜靜地看著他們遠去。

  “打……打110!”楚子航忽然想了起來,怎么也是法制社會,這么大的事不能不報警。

  可是很奇怪,雖然是暴風雨,難道高架路上就一輛車都沒有么?高架路出口處的管理員怎么會允許這么多奇怪的人上高架路的?這條路上本該沒有任何行人的。而且這條路無處不設監控,發生了這樣暴烈的車碾人的事故,到現在為止沒有任何路警趕來。

  就像是他們被隔絕了,隔絕在整個世界之外。這個空間里只有高架路、暴風雨、影子和這輛邁巴赫。

  “兒子,別怕別怕,其實你爸爸很能的,只不過露相不真人。”

  “打110也沒用,你看看你手機里肯定沒信號。”

  “這件事不太好解釋,反正你知道我是好人這邊的就可以了……”

  男人高速開著車,嘴里還繼續啰嗦,但是楚子航看得出他并不輕松,臉上都是汗,握著方向盤的手時而微微顫抖,身子弓得像是蝦米,眼睛死死盯著前方。

  速度表上顯示這輛車以夸張的250邁奔馳,接連跑了差不多十分鐘,算下來他們跑了大概60多公里了。那些黑色的影子不見了,被他們遠遠拋下了60多公里,周圍又只有狂落的雨流,可是男人還是使勁地踩下油門,楚子航看得出他的緊張一點都沒有緩解。

  “我們……我們去哪里?”楚子航哆嗦著問。

  “不知道,他們還在……還沒走……因為雨還沒有停。”男人說。

  雨還沒有停?什么意思?暴風雨是說停就停的么?雨和那些影子又有什么關系?楚子航覺得一團亂麻。
BAcequeen 發表於 2012-7-26 15:44
丨3丨主神降臨

  前方隱約出現了亮白的燈光。

  “到收費站了么?”男人如釋重負,在這條空無一人的高架路上跑了那么久,他們已經完全無法確定自己的位置了,GPS界面上重復提醒說沒有找到衛星信號,一切的路牌都過在暴風雨里,就算亮著遠光燈也看不清。

  “過了收費站你就下車走,看看有沒有過路的車搭個便車送你回去,讓你那爸爸給人一點錢就好了。”男人把高速路的計費卡叼在嘴里,伸手把卡在車門上的日本刀拔了下來,過收費站車門上插著一把滿是黑血的日本刀,人家不叫警察才怪了。

  燈光越來越亮眼,楚子航瞪大眼期待地看著前方,男人也一樣。

  像是在海里漂流的人看見燈塔,森黑如刀劍的光柱在他們眼里格外溫暖,又像是夜行人在迷霧中看見木屋小旅社檐下的油燈,到了那里就能放下一切不安。

  車忽然開始減速,剎車片發出刺耳的聲音。

  “不……不對!”男人的聲音里透著驚慌不安。

  楚子航也意識到有什么不對。前方的燈光透出的不僅僅是溫暖,還有莊嚴和宏大,就像是……朝圣的人邁向神堂。

  對的!那種渴望接近的心情不是在海里看見燈塔,而是虔誠的拜謁神的感覺!所以急欲親近,急欲親近神的光輝。

  可是楚子航不信神,什么神都不信……在他看見那燈光之前。

  他們剎住了,可是燈光卻向他們接近,那些放射在黑暗和雨水中的、絲絲縷縷的白光。

  楚子航聽見了馬嘶聲,他覺得那是幻覺。雖然很像馬嘶聲,可是如果真的認可了那是馬嘶聲,那匹馬該是何等的巨大!它的吼聲沉雄,像是把雷含在嘴里吼叫,鼻孔里射出電光來。

  “一會兒不要離開我,但也不要靠得太近。”男人回頭看看楚子航,“就像是小時候我帶你放風箏。”

  風箏從不會離開放風箏的人很遠,因為之間連著風箏線。遠離的那一天,是風箏線斷掉了。

  “嗯!”楚子航說。

  “系好安全帶!”男人說著,慢慢地踩下油門。

  邁巴赫以最大的加速度沖了出去,沖向白光,直撞上去。水霧被斬開,楚子航忽然看清楚了,那白色的光芒中站著……

  他的世界觀崩塌了,以前他所相信的一切完全破滅,世界根本不是他想象的那樣。

  白色光芒中站著山一樣魁偉的駿馬,它披著金屬錯花的沉重甲胄,白色皮毛上流淌著晶石般的光輝,八條雄壯的馬腿就像是輪式起重機用來穩定車身的支架。它用暗金色的馬掌扣著地面,堅硬的路面被它翻開一個又一個的傷口。馬臉上帶著面具每次雷鳴般地嘶叫之后,從面具上的金屬鼻孔里噴出電光的細屑。

  而馬背上坐著巨大的黑色陰影,全身暗金色的沉重甲胄,雨水灑在上面,甲胄蒙著一層微光,他手里提著彎曲的長槍,槍身的弧線像是流星劃過天空的軌跡,帶著鐵面的臉上,唯一的金色瞳孔仿佛巨燈一般照亮了周圍。

  北歐神話中,阿斯神族的主神——奧丁。

  楚子航在一本書中讀到過他的故事。

  他來了,一如傳說中,騎著八足駿馬Sleipnir,提著世界樹枝條制成的長槍Gungnir,穿著暗金色的甲胄,披著暗藍色的風氅,獨目!

  他本該只存在于文字和壁畫里!

  邁巴赫轟然撞了上去,Lieipnir嘶吼著,四枚前蹄揚起在空中。四周的雨水全部匯聚過來阻擋在奧丁的面前,沖擊在邁巴赫的正面,像是一記水流的巨拳轟擊上去,楚子航完全看不見前面了,迎面而來的仿佛一條瀑布。沖擊讓楚子航的腦海里一片空白,邁巴赫巨大的動能在短短幾米里就被完全消解,車輛報警,安全氣囊彈出,這樣才讓楚子航的頸椎沒有瞬間斷掉。

  水流把邁巴赫推了出去,Speipnir八足緩緩跪地,那個“奧丁”把Gungnir cha jin 濕潤的瀝青路面,以神馬為御座。

  成群的黑影聚集過來,分為兩排站在“奧丁”的面前,一模一樣的黑衣,一模一樣的蒼白的臉,看了永遠記不住的臉,空洞的閃著金色光芒的雙瞳。

  “下車吧。”男人輕聲說。

  楚子航邁動雙腿,機械地跟著男人下車,和男人并肩站在雪亮的前大燈中,男人一手握著長刀,一手伸過來挽著楚子航。

  “不要怕……雖然第一次看見的時候我也很害怕……可是怕是沒用的啦,”男人一下下輕輕握著楚子航的手,“本來不想讓你看到這些,可是既然看到了,就不要錯過機會,睜大眼睛。”

  楚子航乖乖的睜大眼睛,靠近男人,從未有這種時候,他那么期待感受男人的體溫。

  天上地下都是雨,雨外是無邊的黑暗。腳下是寬闊的高架路,四面八方都是透明的水幕,仿佛世界上一切的雨都匯集在這片空間里,雨流和雨流之間并排挨著,沒有空隙。

  “你只是個司機?”雨中傳來“奧丁”低沉的聲音。

  “是啊,我只是個……司機。”男人站在狂落的雨流中,一手提著長刀,一手輕輕撫摸楚子航的頭。

  “真有趣,撞向神之御座的人,僅僅是一個司機。”

  “我知道你們要的是什么,”男人說,“可以,交給你們沒有問題。”

  他湊近楚子航的耳邊,“去把里面的箱子拿出來,黑色的,上面有個銀色的標記。”

  楚子航拉開后備箱,里面是一只黑色的手提箱,特制的皮面粗糙而堅韌,上面是一塊銀色的銘牌,一株茂盛生長的世界樹。

  楚子航把手提箱交給男人,男人掂了掂,仍舊交給楚子航,看著“奧丁”,“我準備好了。”

  “那么,人類!覲見吧!”“奧丁”說。

  “以前你很多次都不聽話,這次一定要聽我的話,”男人拉著楚子航的手低聲說,“記得,不要離開我,卻也不要靠得太近。”

  “嗯!”楚子航顫抖著。

  男人和楚子航行走在黑影的夾道中間,黑色的影子們交頭接耳竊竊私語,蒼白的臉上沒有表情。他們用的是某種古老的語言,仿佛吟唱仿佛哭泣,楚子航一句都聽不懂,只覺得那些蛇一樣的線條又蘇醒了,在他腦海里變幻無窮。他戰戰兢兢地不敢看那些影子的臉,每張臉都是一樣的,可是每張臉上都寫著太多太多的往事。

  腦子里電光般一閃,忽然間他似乎能聽懂了,那來自遠古的低語:“人類啊……”

  “又見到人類了……”

  “那孩子的血統……”

  “讓人垂涎的鮮肉啊……”

  “口渴……”

  可怕的聲音圍繞著他,楚子航驚恐的捂住耳朵。

  “你聽到的,我也聽到了。”男人緊急拉著楚子航的手,“別怕,我知道的。”

  男人站住了,距離“奧丁”大約二十米,距離背后的邁巴赫也是二十米,雨水不停地沖刷著他手中的長刀。

  “為什么我覺得即便你得到‘卵’,你也不會放我們走呢?”男人問。

  “我將許諾你們生命。”“奧丁”回答,“神,從不對凡人撒謊。”

  “是另一種生命吧?”男人說。

  “有什么不好?我將為你們開啟‘封神之路’。”

  “變得像那些死人一樣?”男人環視著周圍的黑影。

  “不,你們的血統遠比他們優秀,你們會更加強大。”“更加強大的……死人嗎?”男人忽然大吼,“子航,把箱子扔出去!蹲下!”

  楚子航想也不想,把手中的手提箱扔了出去,仿佛是吸引餓狼的鮮肉,所以影子都涌向手提箱。他們的形體因為速度而扭曲,像是從地上躍起的長蛇,男人踏步而出,長刀帶起一道刺眼的弧光,雨水濺開成圓。楚子航雙手抱著頭蹲在地上,那些可怕的聲音卻穿過手掌鉆進他的耳朵里,血液從傷口里涌出的聲音,骨骼在刀鋒下斷裂的聲音,混在在暴風雨里。(這句,額,我覺得要么是多了一個“在”,要不就是“混雜在”)

  遠比那些更讓人毛骨悚然的是,這一次他聽見影子們的哀嚎了……痛啊……痛死我了……好痛啊……痛得像是要燒起來了……

  絕望的、仿佛地獄中來的哀嚎。

  楚子航感覺到那些濃腥卻沒有溫度的血液粘在身上,雨水都洗刷不掉。

  他鼓起勇氣把眼睛微微睜開,看見男人獅子一樣在影子中揮砍,一腳踩在手提箱上,一個又一個影子在刀光中裂開。

  楚子航捂著頭靠近男人一些,他記著男人的話,不要靠近,也不要遠離。

  他沒有注意到自己背后,影子向著他圍了過來,如果帶著利爪的黑手高懸在空中。

  男人注意到了,用力踩得撲向楚子航,一刀斬斷那些黑手,跟著一腳把影子們踢開。但他已經來不及回身去追擊那些把黑手按在手提箱上的影子。影子們就要得手。

  男人發出高亢的爆音,和那些影子低語的聲音一樣。

  時間的流動忽然變得無比的緩慢,似乎風和雨都變得粘稠了,楚子航努力要把手抬起來,可手動得很慢很慢。在這個被慢放了幾十倍的空間里,只有男人的速度一如既往,他返身揮刀,踏步、滑步,水花在男人的腳下緩慢地濺起,影子們濃腥的黑血緩慢地溢出,都暫時地懸停在空氣里,仿佛濃墨漂浮在水中。墨黑色里男人的刀光偏轉,飛燕一樣輕靈。

  楚子航從未想到一個男人會這樣的威風,而這個男人是他的……爸爸。

  時間回復了正常,男人還是一腳踩在手提箱上,抖手揮去刀上的血跡,緩緩地抬起頭,看著面前的“奧丁”。

  影子們想從地上爬起來,卻跌跌撞撞地不斷倒下,他們在低聲哀嚎,有的折斷了腰,有的沒有了腿。

  “言靈?時間零,你的血統很難得。”“奧丁”說。

  男人握住楚子航的手,“我說‘跑’的時候,就調頭往車那邊跑!”

  楚子航點頭。

  “你跑得會比我更快!”男人拍拍他的腦袋。

  “東西留下,我們走,可以么?”男人說,“公平一點。”

  “你和我之間,是沒有公平的。”“奧丁”說。

  “談判破裂了,”男人低聲說,“跑!”

  楚子航想都沒想,發瘋一樣往邁巴赫那里跑。他跑得很快,他代表仕蘭中學在市少年隊打籃球,他是一個擅長突防的中鋒。

  他狂奔在雨中,邁巴赫就在他的前方。

  這時候他忽然有種奇怪的感覺……風箏線斷了。

  是的,他和男人之間的風箏線……斷了!很長很長時間以來,他只有隔很久才會見到男人,但是有一根線在他和男人之間,這樣他們不靠近、也不遠離。可是忽然間這根線斷了。

  他猛地站住回頭,發覺男人根本沒有跟他一起往回跑,男人在奔跑……奔向奧丁!

  時間再次變慢,但是男人沒有變慢……奧丁也沒有!奧丁擊出了Gungnie,一瞬之間無數次刺擊,這支神話里永遠命中的長槍,它的每一記突刺都帶著暗金色的微光,弧形的光線圍繞著男人,向著他的不同要害,仿佛密集的流星雨。

  男人在流星雨中閃避,揮著刀旋轉,高跳起來噼斬,向著奧丁,那個神的頭顱。

  他墜落下去,因為被他閃過的“流星”仿佛螢火蟲回旋飛行,從后背擊中了他,鮮血四濺。

  時間再次恢復正常。

  “子航!子航!開車走……開車……走!”男人嘶啞地吼叫著,渾身蒸騰起濃郁的、血紅色的霧氣。

  楚子航呆呆地站著,感覺到那些“流星”都刺在自己身體里的……劇痛!

  “要聽話!”男人血紅的眼睛死死地盯著楚子航,“報仇什么的……都靠兒子了!”

  楚子航打開車門,看著沒有鑰匙孔的中控臺。

  “啟……動!”他試著對邁巴赫喊。

  引擎轟鳴起來,楚子航瞬間明白了剛才男人對他說的話,第三個可以喚醒這臺車引擎的人,是他!

  楚子航倒檔起步,車飛速后退,男人偷偷教過他開車,用的就是這臺邁巴赫,他們曾打開天窗奔跑在春天郊外的土路上。

  旋轉的暴風雨拍打在車身上,四周的水壁擠壓過來,拼命吼叫的6.0升V12達到了最大功率,卻無法推動車身離開這里,這個一個可怕的領域(書上就是這么寫的),它被雨水封死了。

  “芝麻開門!”男人高喊著把手中的長刀擲向八足駿馬的馬頭,同時,他被再次襲來的“流星”圍裹,在空中爆成一團血花。

  水壁的力量瞬間減弱,邁巴赫平咆哮著沖破了它,遠離這片詭異的空間。
BAcequeen 發表於 2012-7-26 15:44
丨4丨雨之哀歌

  楚子航腦海里空蕩蕩的,駕車飛奔在高架路上,車內音響不知何時又開了,女兒和父親對唱:

  女兒,親愛的女兒,我給你的安排并沒有錯,我把你嫁給豪門的兒子,一旦我老去,他將是你依靠的男人,他還小,但他在長大。

  對的……是這首歌……沒錯!

  他忽然聽懂了。

  男人放這首歌給他聽,放得沒錯。他就是那個女兒,男人把他加入了豪門,男人希望他能過得好,希望將來他有所依靠。

  在真實的世界里男人是個沒什么本事的男人,他一輩子只是個司機,一個偷空接兒子放學的小卒,他能做到的僅限于此。許多次他開著這輛邁巴赫等候在校門外,可是看見那輛奔馳S500開進來的時候就縮縮頭離開,他相信自己已經看到了“女兒”的依靠。他可以手持長刀扮演拉風的角色,但是他不愿意讓自己的兒子知道另外一個世界的事,所以他遠遠地逃離了。

  “你將來就明白了。”

  現在楚子航已經明白了,男人呢……男人死了。

  太晚了。

  楚子航猛踩剎車。車胎發出刺耳的摩擦聲,車停在雨幕中,橫在空蕩蕩的高架路上,楚子航打開車頂天窗,靠在座椅靠背上,仰頭看著天空。仿佛全世界的雨都從那個天窗里灌了進來,堅硬的冰冷的雨,抽在他臉上……抽打在他的臉上。他感覺不到冷夜感覺不到痛,耳邊穿插回放著男人的聲音和那首歌。

  “殺了你啊!”他趴在方向盤上,用盡全力吼叫。

  2010年7月12日,深夜,南非世界杯決戰,這座城市下起了雨。所有人都興高采烈地聚在電視機前,喝著啤酒睜大眼睛議論紛紛。

  隔壁傳來媽媽和閨蜜的尖叫聲,大概是進球了。她們已經干掉一箱啤酒了,在這么喝下去,這個阿姨組會穿著低胸的絲綢睡衣跑到花園里,手拉著手發癲吧?不過也沒什么,讓她們鬧吧,偶爾發發瘋也好,正好今晚天氣不冷不熱,媽媽也喝過牛奶了。

  楚子航躺在窗下的床上,躺在黑暗里,夜風濕潤微涼。他睜著眼睛,看著頭頂的琺瑯吊燈,已經很久了。

  好幾年過去了,每天晚上睡著之前楚子航都會回想一次,回想全部經過,每個細節,直到確認自己沒有忘記什么。

  他從《腦科學導論》那門課上直到人的記憶是靠不住的,就像一塊容易被消磁的破硬盤。時間過去,漸漸地他會零星忘記點什么,然后忘得越來越多,越來越多……于是那個雨夜的畫面就像是發黃、開裂、剝落的老照片,連同那個男人的臉,一起模煳。

  可他不愿忘記,因為這個世界上,只有他還記著那個男人了。

  如果他也忘記,那個男人就像不曾存在過。

  “爸爸,又下雨啊。”楚子航輕聲說。

  雨點噼里啪啦地打在窗上,他緩緩地閉上眼睛,睡著了。
BAcequeen 發表於 2012-7-26 15:45
丨5丨路明非的日常

  2010年7月17日,陽光燦爛的早晨,悶熱得很。早起就聽見蟬玩命地叫。

  路明非背心短褲拖鞋,坐在筆記本前,一手拍蚊子兼著撓亂蓬蓬的腦袋,一手在瀏覽器的地址框里鍵入網址“www.***.com”。

  隨著明快的門德爾松《仲夏夜之夢》序曲,網站刷出了登陸頁面,一幅像極了法國農莊的3D合成圖,旁邊是又煽情又爛大街的樓盤廣告詞,“卡塞爾仲夏名邸,天安門西120公里的純法式葡萄園,圓您坐擁水景別墅的夢想,火熱訂房中!”

  下面是兩個選項,“業主登陸”,以及“訪客瀏覽”。路明非點擊“業主登陸”,在ID框中鍵入“Ricardo.M。Lu,”然后摸出一張密保卡來,按照提示鍵入了上面的12組數字,每組2位。

  回車鍵一敲,門德爾松優美的音樂瞬間給掐了,界面從上而下高速刷新,墨綠色的操作頁面,無數線條簡潔的細框,一眼看不過來的按鈕,極其剛硬的科技風格,瀏覽器的左上角標注了這個頁面的名稱——“卡塞爾學院假期日常報告表”。

  路明非從抽屜里摸出個皺皺巴巴的小本,按照他寫下來的操作流程在操作界面上一項項找,挨個勾選和鍵入。這個復雜的系統在芬格爾那種電腦狂人手里,牛叉到可以遠程控制卡塞爾學院中央廚房烤箱的溫度,但路明非用的還不是很熟,有種拿著一本《西方餐桌禮儀》變換不同的刀叉硬磕法式大餐的感覺。

  “是否檢測到未知龍類?”

  選項是“監測到覺醒的純血龍類”、“監測到覺醒的混血龍類”、“監測到未覺醒的純血龍類”、“監測到未覺醒的混血龍類”、“沒有”。

  路明非在“沒有”那欄打了個勾,青天白日朗朗乾坤,哪里有龍類四處亂跑?回國就是回到現實世界,跟那些爬行類徹底斷了聯系。

  “是否使用言靈?”

  路明非在“沒有”那欄打了個勾自從三峽水庫那一戰之后,所有言靈能力好似都失去了,那可是豁出1/4的命換來的,結果只能用一次。唯一還能起點作用的是“不要死”那條,如果擺出要發龜波氣功的樣子對著被拍過的蚊子大喊,好像可以讓它重新飛起來。

  “是否對新的龍文有靈視感?”

  “是否有發現疑似煉金設備?”

  ……

  ……

  沒有沒有沒有沒有沒有……路明非的鼠標麻利的在屏幕上游走,最近做這活兒有漸漸流暢的感覺了。

  路明非的大學一年級暑假,他這是在做日常。

  所謂“日常”是卡塞爾學院的校規,放假期間每天學生都要在線向北美本部報告當天的狀況,這些統統會被學院歸檔,離校期間良好的記錄會提升績點,而且絕不能謊報,在日常報告中撒謊,等同于考試作弊。

  在卡塞爾的人性化制度下,作弊不會被開除學籍,只會降低階級,而降低階級帶來的不便……會讓學生在學院里窘迫如狗。

  “外緊內松”,這是昂熱校長對校規的評價,“狗娘養的哪個孫子制定校規的”,這是芬格爾的。

  他家在德國鄉下,上網不是很方便,據說每天都得騎著馬跑到鎮子上上網做日常。

  雖然麻煩點兒,不過路明非倒是很逆來順受地養成了“做日常”的習慣。

  對于普通大學來說,平時把學生關在校園里填鴨,假期還要求每天寫報告簡直沒人性,什么校長敢下這樣的校長令立刻會被學生集體轟爆。但是卡塞爾學院不同,這是一所本該比軍校更軍校的特殊學院,沒有組織紀律性,鬼知道學生們會捅出什么婁子。

  卡塞爾學院,美國私立貴族大學,由一群瘋子組成。他們堅信“龍族”曾經統治世界、目前只是沉睡、將來還會對人類的統治發起挑戰,而他們自己是人類和龍類的混血種,擁有人類內心的龍類的能力,抗擊惡龍的任務只能由他們承擔。他們培養最優秀的學員,輸送到世界各地,防備龍族個體的蘇醒,必要時制定屠龍計劃,讓那些死性不改的龍類繼續陷入沉睡中。

  對于龍類,如果不是親眼見過的話,路明非這種三觀超正的有為青年是絕對不會相信的。

  無奈現實是殘酷的……和搞笑的,在卡塞爾學院進修了一年的課程后,路明非的所見所聞讓他不得不相信,歷史教科書上的東西都他媽的是錯的,人類不是和大自然搏斗了上百萬年漸漸學會使用工具和火的。而是龍類教會了仆從們這些技能;當然太古年代的神明也不是人類根據自身的形象想象出來的,而是根據龍類的形象夸張的;自然各種龍都是有的,世界各國都崇拜某種看起來很像爬行類的、威武的圖騰,是因為他們的祖先在上古時親眼見過;匈奴之王阿提拉是個龍類,所以他那么拽,一直打到羅馬沒人擋得住他;百年玫瑰戰爭是純血龍族和混血種的死戰;林則徐虎門銷煙的秘密原因是阻止東印度公司從中國偷走“龍骨”……

  大概所有的歷史事件都跟龍族秘密相關吧?考前路明非趴在卡塞爾學院的圖書館里熬夜磕《龍族的秘密史》這本卡塞爾學院必修課程時想,沒準兒跟周星馳版《鹿鼎記》里說的那樣,大清朝真的是被紅花會斬了龍脈,所以才亡的把……可惜那版教材只到1911年就結束了,據說是因為作者以傳教士的身份去廣州搜集素材,高興的圍觀黃花崗起義,不幸被一顆流彈爆了頭。

  學院里的每個學生都是龍族混血種,天才到處爬,精英傍地走,代號“冰庫”的“煉金設備陳列館”中都是些高危物品,頗有幾件夠格毀滅世界的。如果不強化紀律嚴肅管理,一旦失控后果不堪設想。

  在校規不那么完善的時候,有過一些叫人哭笑不得的案例,譬如頭戴煉金設備離開校園,對某個秘密崇拜龍族的黑幫組織大開殺戒的個人英雄主義少年,當時他以煉金設備強化精神,動用“言靈?熾”,造成的烈焰有如數百噸燃油在紐約的街頭被點著,英雄完畢了,罪犯伏法了,造成的影響卻用了數千萬美金才得以消除;比這更加夸張的是在聯合國安理會的某個內部論壇上,一名擔任速記秘書的實習生無法忍受代表們操著政治論調高談闊論,無非是要給自己國家擴軍備戰找借口,激動的和代表爭論,乃至跳上講臺把他在卡塞爾學院學到的東西統統抖了出來,講述“人類歷史背后的秘密史”,強調人類本身的團結才是最重要的,共同的、更可怕的敵人藏在歷史的幕布后呢!雖然他控制情緒沒有講到龍,但是依然造成了災難性的后果,他的演講實在太逼真了,每個歷史事件都在佐證他的“人類之外隱藏著其他秘密智慧種族”的結論,徹底顛覆了會議代表們的世界觀。無奈之下,學院只得展開危機公關,把這個學生關到精神病院里去了,給他開具了一份“家族性遺傳精神病”的病歷,知道兩年后才悄悄把他弄出來。

  在成立卡塞爾學院之前,歷代屠龍者的組織是一些密黨,在黨規上沒有幾把強有力的刷子很難混到至今,自從校長昂熱祭出“離校期間日常報告”的殺手锏,需要學院出面善后的意外事件少了80%之多……但是一名學生仍于去年自作主張地從防守森嚴的美國國會議事廳中偷走了國父“喬治?華盛頓”曾使用過的一柄遂發槍,該學生認為喬治?華盛頓應該是當時的密黨領袖之一,于是希望分析看看遂發槍的金屬部分是否是煉金術所得的“再生金屬”,這對他寫畢業論文有莫大幫助。

  所謂“i cassell you”,跟LG巧克力手機的廣告詞“i chocolate you”如出一轍,“i”還都是風騷的小寫。起初每次登陸路明非都想捂臉,不過隨著這件工作做得越來越順手,路明非漸漸也習慣于每天起床坐在桌前哼著那首韓國小女生唱的“i chololate you”鈴聲扭動,輕松協議的做完日常再去洗漱了。只是把“chololate”改成“cassell”……他自己錄了一版傳到“守夜人討論區”里去,被版主加了精華,創下了2000多次下載的記錄,分布在全世界的執行部專員都越洋下載并且設為手機鈴聲,路明非在討論區“十大”的第一名連續呆了五天。

  這是注定要從龍族手中拯救世界的“S”級學生路明非在大一下學期干的唯一一件拉風事。

  明非!不要一大早起來就玩電腦!下去買一袋廣東香腸和一把小蔥,順帶去傳達室看看有沒有新的郵包寄來!"嬸嬸的聲音穿透力極強,隔著20cm的承重墻震得路明非腦袋一陣陣發懵,真是魔音穿腦。

  “哦哦,馬上好了馬上好了!”路明非趕緊說。

  路明非本來覺得暑假自己可以衣錦還鄉的,畢竟如今他是見過世面的人了,要跟嬸嬸說龍族歷史估計會嚇嬸嬸一跟頭吧?可龍對路明非這種卡塞爾學院歷史上屈指可數的“S”級學生也算不得什么,第一學期的實踐課,路明非就在三峽水庫把四大親王之一的“青銅與火之王”滅了,實踐課GPA是滿分4.0。

  與此相比那張額度十萬美元的信用卡兼學生證就算不得什么了,都是拯救世界的人了,還談什么錢?

  打賭贏了一輛布加迪威龍,世界上最快的量產跑車,時速能達到400公里以上,價值100萬歐元上下,雖說第一次開就把全鋁車身給撞癟了至今沒錢送回原廠去修。

  投入學生會,認了意大利豪門出來的愷撒?加圖索當老大,也算是有靠山的人了。愷撒兄眼里,叔叔嬸嬸這種都算螻蟻了吧?在學生會的紀念酒會上,愷撒拍著路明非的肩膀說,“這一年招募到‘S’級路明非加入學生會是我們在招新中的最大成果!”雖然接下來的話是,“就算他一無是處,我也會不允許唯一的‘S’級落入楚子航的獅心會手里!”

  師姐里八頭身美女成群結隊,作為帆船賽的啦啦隊經常被芝加哥大學懷疑是外聘了職業模特。

  師兄們都是天才,給他個收音機,他改裝一下就能入侵五角大樓的網絡。

  所以路明非有絕對的理由得瑟,這背景這身份,毫無弱點了啊!

  路明非興沖沖地背著包回國,一路上提醒自己不要太驕傲,無論叔叔嬸嬸怎么夸獎自己,一定要淡定地微笑,這樣才符合卡塞爾學院的貴族風格。結果他一腳踏進家門,沒有看到歡迎的鮮花,而是客廳餐桌上的一堆蘿卜條兒,叔叔嬸嬸正聚精會神合力腌蘿卜干兒,一番熱火朝天的景象。

  “明非?正好正好,給我去買半斤大鹽!”嬸嬸看見路明非那個欣喜。

  “哦哦。”路明非茫然地把行李擱下,轉身下樓去買大鹽,一路上罵自己是個沒膽兒的,如今也算半個成功人士了吧?買大鹽這活兒還要他親自去做?他這貴手不該只用于屠龍和拯救世界么?

  買完大鹽回來幫嬸嬸切蘿卜,嬸嬸問了三個問題:

  第一,“明非你去美國一年啦,攢下點獎學金了么?”路明非立刻石化,在他離開中國的這段時間里,嬸嬸不知道練了什么神功,一拳擊中了他的罩門。名義上說,他是有一筆不菲的獎學金,但是卡塞爾學院的獎學金必須大小測驗通過、課程論文及時提交的情況下才兌現,否則就得去跟指導教授談話。路明非除了第一學期的實踐課以外,其他課程都是爬著過來的,12個月里足有8個月的獎學金沒有兌現,4個月的獎學金只夠他混飽肚子,信用卡還透支了幾千美元……他的氣焰有些跌落,切蘿卜賣力起來。

  第二,“人家都說美國女孩子很開放啊,你找到女朋友了么?”路明非覺得嬸嬸的問題尖銳地“榨出了自己皮袍下的小來”,腦袋重新耷拉下去。咋說呢?“我覺得愷撒的女朋友諾諾蠻好的,我也覺得諾諾對我蠻仗義的,不過看起來我有點像癩蛤蟆,我仰望天鵝至今光棍。”超純潔,純潔得很悲劇。

  第三,“你見到你爸媽了么?”

  沒有,路明非沒有見到自己的父母,雖然是作為校友的父母推薦自己進卡塞爾學院的,但是整整一年的時間里,路明非只看到了兩封來自母親喬薇尼的信而已。甚至入學填寫的“緊急聯系人”表格的時候,路明非也寫不出自己父母的地址,只能把緊急聯系人寫成叔叔和嬸嬸,他那考古學家的父母,據說正在忙于拯救世界抗擊龍族的偉大世界的父母,據說深愛路明非的父母,已經很久沒有出現在路明非面前了,久遠得像是神話。

  “我愛你”這話不能總是拜托別人來說吧?在信里寫了一千遍,有朝一日總還是要親口說出來的吧?路明非衰了太多年了……也一個人太多年了,其實他很想有一天爹媽能夠證明一下自己的誠意,只要一點點誠意就好了嘛,就像是忽然出現在他的面前風塵仆仆,拎著旅行箱,站在火車的蒸汽或者機尾的氣流中默默地注視這個兒子,然后聲音微顫地說,“你……長這么大啦?”

  對吧?這才對嘛!這才帶感嘛!這才能叫人忍住蹲地哇哇大哭的沖動淡淡地說一句“你們回來啦”!

  來嘛!英雄!證明給你們生的衰仔看,你們會為了見他一面說句煽情的“我愛你”而飛越千山萬水的!

  但是爹媽一次也沒有出現過,他們對于路明非而言,只是信尾的落款、修辭學上的定義和校友錄上華麗麗的兩個名字:路麟城,喬薇尼。

  路明非沒有回答第三個問題,切蘿卜的刀落在砧板上空空作響。

  嬸嬸立刻明白了,輕蔑一笑說就知道你爹媽靠不住,本來還想讓他們給鳴澤推薦推薦,好在我有先見之明,等他們的推薦,鳴澤還能上奧斯丁大學么?

  路明非身高160cm,體重160斤的表弟也申請出國讀書,成功拿到奧斯丁大學的錄取通知書,這不但是路鳴澤托福考得不錯,還因為他的申請信寫得好。路鳴澤在信里申請記述了自己親愛的堂哥路明非,以一個衰仔之身努力上進,克服重重困難化不可能為可能終于拿到美國大學錄取通知書,表示自己受到這一事跡的鼓舞也決心申報美國大學,“那個被班主任稱作‘秤砣’、只會拉低平均分數的哥哥都沒有放棄,我又怎么能不追求更廣闊的視野和最好的學習環境呢?”

  真感人,路明非揮汗如雨在餐桌上咔咔剁著蘿卜,路鳴澤在開著空調的里屋聊QQ,牛氣哄哄地跟崇拜他的學妹說申請秘籍,間雜著鼓動說“申請我們奧斯丁大學吧,我們可是名校云云,大家都很friendly,教授也特別nice”,好像奧斯丁大學上下老幼皆是他的兄弟。泡妞這件事,路鳴澤遠比他堂哥靠得住,早已想到出國之后以他的身材找女朋友只怕不易,這學妹容貌頗可人、家境足以送她出國、且有點憨憨,若是真去了奧斯丁大學,就他路鳴澤師兄一個熟人……就好比張衡地動儀周圍張嘴的銅蛤蟆,一嘴就把落下來的珠子給吞了。

  其實路鳴澤有時候還是蠻懷念“夕陽的刻痕”的,總覺得那個“隨堂哥出國就此消失”的短發嬌俏蘿莉是他一生最深的刻痕,既然自己也曾用情深如馬里亞納海溝,那么此情一過,也就不必太認真了,對這個學妹逢場作戲一下不算是做壞事。拉風的老男人都是這個調調,現在最流行。路鳴澤鍵盤噼里啪啦的響聲里,路明非把切好的蘿卜一條條碼在咸菜壇子里,一層層摸著大鹽,封口。鹽滲入他的皮膚里,有點發澀。

  世上最無敵的生物中,有一種就是中年婦女,只用了三個問題就成功地把路明非打回了衰仔的本相。

  對于中年婦女而言,一個上沒父母下沒女朋友中沒錢的衰人,有什么資格抖擻?就算你牛得學會了“白金之星”,總得有什么“揮拳的理由”吧?連個揮拳的理由都沒有……難不成只能為了永恒的正義?真扯淡啊!
BAcequeen 發表於 2012-7-26 15:46
丨6丨臨時任務

  路明非點下“發送日常報告”的按鈕,急匆匆地就要往外趕,嬸嬸要的東西半個小時內還看不到的話……便是叔叔這種苦練金鐘罩二十年的好漢也擋不住魔音穿腦的進階攻擊,

  Ricardo M。Lu,您有未讀的郵件1,您有未處理的任務1。

  屏幕上跳出新窗口。

  路明非楞了一下,未讀的郵件倒是隔三岔五有,未處理的任務則是從未有過,他先打開郵件窗口。

  Ricardo:這是一封生日祝賀郵件,根據入學資料,你出生于1991年07月17日,祝賀你在這一天滿19歲。

  對于任何在學院本部過生日的學生,按照規定可以在學院餐廳領取生日蛋糕一份,但根據日常記錄,你目前在中國休暑假,所以免費生日蛋糕服務取消。

  希望你在這一天里能收到朋友們的祝福,希望你在這一天里感到開心。

  此外提醒,暑假小學期將在2010年07月20日開始,學院已經為你安排返回本部的機票,請隨時準備出發。

  你真誠的,諾瑪

  “生日了?”路明非一愣,回國這幾天白天在嬸嬸駕前當差,晚上打打星際,日子過得煳里煳涂,他已經忘記日期了。

  就這樣他19歲了,19歲的時候周瑜周公瑾和孫策孫伯符一對兄弟已經在江東打下了根據地娶了大小喬,19歲的路明非……

  “什么祝賀郵件嘛……只是通知我免費蛋糕取消了而已吧?”路明非嘟囔。

  他有點兒喪氣,叔叔嬸嬸大概也忘記了,爹娘是靠不住的,大概也只有諾瑪還記得吧?可惜這次亮相的資深學院秘書版的諾瑪,那個美少女版的EVA自從解讀龍文那次之后再沒出現過。

  手機“叮”地一聲,短信進來。

  “生日快樂,路明非。楚子航”

  簡潔的跟這個學長那張很少有笑容的臉一樣生日的第一條祝賀短信居然是來自楚子航,獅心會會長,學生會的死對頭。好比周瑜生日,早起收到曹操送來的生日賀卡,感動是感動,就是有點茫然。路名非甚至不知道楚子航什么時候知道他手機號的,反正他是沒有存過楚子航的,楚子航迄今跟他說過的話加起來還沒一百句。

  路明非接著點開任務窗口。

  Ricardo M 。Lu:執行部對你分配了一項臨時任務,你需要在今天早晨10:00之前趕到火車南站,和執行部專員B007交接一份重要資料,并帶著它返回學院本部,你的返程機票被預定在2010年07月18日凌晨。

  諾瑪

  路明非的腦袋“嗡”的一聲,臨時任務?搞錯了吧?這種事情怎么能交給一個準二年級。

  最糟糕的是,現在已經過了八點,要在10:00趕到火車南站,下任務的人不知道從他家到火車南站沒有直達地鐵么?路明非腦袋冒汗。

  手機又是“叮”的一聲,新的短信進來。

  路明非,這是你的手機號么?我是陳雯雯,今天中午11:30文學社在蘇菲拉德披薩館聚餐,你要是收到短信就一起來吧,我們都等你。

  路明非握著手機,傻了。

  真哪壺不開提哪壺,文學社聚會居然也在今天,邀請他的還是陳雯雯。就像幾年前陳雯雯邀請他加入文學社一樣,偶然、隨意又讓人歡喜。那也是一個夏天,蟬在外面玩命地叫,屋檐的陰影落在地面上如刀一般鋒利,外面滿是灼眼的陽光,他靠在窗臺上百無聊賴,陳雯雯穿著藍白相間的布裙子穿著淺跟的涼鞋,步履輕盈,像微微地踮著腳走夜路,好像要從他面前一掠而過。

  “你是路明非么?你喜不喜歡看書?”陳雯雯停在面前。

  路明非的眼睛本來低垂看著地面,驚訝地抬起來,陳雯雯的眼睛像是水面那樣微漾著反射陽光。

  “真沒出息。”路明非心里說,都過了好幾年了,陳雯雯也有男朋友了,搞得他滿地玻璃心無處收拾,而如今他也拽起來了,都開始拯救人類了……可是想起那抬眼瞬間所見的一切,還是不由自主就有點蕩漾……

  鬼使神差地他就回復了一條:“好啊。”

  “明非你還沒有出發呢?”嬸嬸一頭從外面撞了進來。

  “這就去!”路明非嚇得把筆記本一扣站了起來。

  “沒出發也好。”嬸嬸晃了晃手里的東西,那是一個裂開的馬桶座圈,“馬桶座圈給你叔坐裂了,你去建材城給我買個新的,要櫸木的,高檔一點的。我和你叔帶鳴澤出去買出國的被褥和幾身西裝,畢業典禮上穿!你不要東弄弄西弄弄,把馬桶圈買好叫物業的人來裝上,下午我們大概四點半回來,你把香腸蒸上蔥摘好,把米粉泡上。”

  嬸嬸撂下命令扭頭就走,外面門“砰”的一聲帶上,想必叔叔嬸嬸和路鳴澤一起出門去了。

  所有事都趕在一起了,文學社聚會、執行部臨時任務、馬桶圈,要在日落之前完成這些任務……除非用白金之星暫停時間然后一一把事情做完啊……可路明非又不是空條承太郎。

  “只有靠我的智慧了!”路明非想,其實有時候他也懷疑自己到底有沒有這東西……

  上午10:00,路明非站在火車南站巨大的陽光廳中央……提著一個馬桶座圈。

  真見鬼!第一次出任務就這pose?

  路明非沒辦法,剛去美國上了一年學,獎學金沒攢下、女朋友沒找著、爹媽不見影兒,就敢不給嬸嬸買馬桶圈?想想就會被罵得狗血淋頭。畢竟是他唯一可回的家,人有個可回的家還是非常重要的,不然就只有在卡塞爾學院的餐廳里每天以的是豬肘子、土豆泥和烤腸混飯了,連個火鍋都沒得吃……自然也沒什么愛心早餐一類溫暖而虛幻的東西了,芬格爾那種看起來好似一條流浪狗的家伙還號稱自己在德國鄉下有“田園牧歌”式的家呢。

  好在從地圖上看,去建材城買東西和去火車南站接任務倒是順路,中午和高中同學聚餐也在附近。他搞了個看起來蠻可靠的行程表出來:

  9:00,出門,坐地鐵再換乘387公車往建材城;

  9:45,沖進建材城抓一個嬸嬸要求的櫸木馬桶座圈,飛速結賬;

  10:00,火車南站接任務,估計半個小時能完事兒;

  11:00,趕到聚餐的披薩餐廳;

  11:30,聚餐開始,估計怎么也得3個小時才能完事兒,高中時候聚餐一直是這樣;

  14:30,沖向374公車,換乘地鐵回嬸嬸家;

  15:30,配合物業的水管師傅換馬桶座圈,估計半小時該完事兒;

  16:00,蒸上廣東香腸,摘了蔥,把米粉泡上;

  16:30,迎候給路鳴澤買被褥的叔叔嬸嬸回宮,接駕,并展示嶄新的、锃亮的馬桶座圈……

  他對著這樣一份精確詳盡的行程表,不禁覺得卡塞爾學院還真加了他點兒有用的東西,至少他學會了趕時間。沒辦法,和這些精英們同校,必須追上精英們的節奏,精英們每天花6個小時能完成的課業,衰仔16個小時還不夠用,不抓緊時間真沒得混了。

  唯一的問題是他必須提著馬桶座圈跑完全程而已,提這個馬桶座圈參加文學社的聚會算得了什么呢?大概算不了什么吧?大概吧……
BAcequeen 發表於 2012-7-26 15:46
第二幕 雙S級任務

  1.意外事故

  大廳里滿地陽光,一排排座椅空著沒人坐,大廳周圍的便利店店員打著瞌睡,極偶爾地才有乘客模樣的人沒頭沒腦地走來走去尋找檢票口。火車南站建成不久,是準備給新的高速列車用的,前幾天才投入使用,巨大的電子公告牌上就沒幾列火車要出發。不過氣派是比老火車站大多了,龜殼形的金屬架撐起了幾千萬平方米的圓形空間,頂上都是鋼化玻璃,中央高度足足有四五十米,喊一聲能聽見隱約的回音。路明非盯著每一個靠近他的人看,以表示他是來接頭的,但是迄今沒人理他。他心里有點急,最好這小任務能順順利利的,他趕時間。

  時間已經過了15分鐘,難道接頭的人沒看到他?

  他伸著脖子四下張望,視線所及的范圍只有7—11便利店門前拎著暖壺賣泡面的姑娘、推著大掃帚來回擦地的老伯、帶著老婆兒子飛奔來去找不到檢票口的大叔一家、以及坐在不遠處和女友打PSP的兄弟,每個人都在專注地做自己的事。

  看來不得不主動點了,路明非摸出手機開始撥打。撥通了,電話里傳來周杰倫的《煙花易冷》彩鈴,但沒人接。

  “這么潮?還《煙花易冷》?”路明非嘟嚷著,忽然聽見周董大舌頭的歌聲之外,還有一個奇怪的韻律,非常……。非常的熟悉——“I cassell you…。”

  什么超白爛的調子?伴隨著熟悉的鈴聲,穿著黑色T恤、黑色牛仔褲、戴著黑超,穿著夾腳涼鞋的男人從不遠處的一根柱子后轉了出來,手中提著一只“班尼路”的紙袋。黑超反射陽光,讓人覺得男人的目光一等一的銳利,他緩緩走向路明非,手里握著“I cassell you”著的手機,肩膀起伏,那份派頭,好似一個握著左輪槍走向對手的西部牛仔。

  沒見過這路數,路明非趕緊站直了。“‘S’級路明非?”對方站在路明非面前。

  “是我是我,”路明非使勁點頭,“是B007學長么?”

  根據諾瑪給出的資料,對方也是卡塞爾學院畢業,“C”級,專攻情報工作,畢業后一直留駐中國,表面職業是一個小IT公司的產品經理,實際任務是在中文互聯網各個論壇搜集龍族的信息,編號“B007”。

  “早看見你了,沒敢過來認,沒想到你造型那么拉風,手提馬桶座圈嘿!”B007贊嘆。

  “我很想打六個點回答你……”路明非覺得自己窘翻了。B007拉下黑超,露出一對老鼠眉和閃動的小眼睛,滿臉IT青年的模樣,四下看了看,確定沒人注意他們之后,把手里的“班尼路”紙袋往路明非手里一塞。

  “第一次見面還收你禮物……”路明非習慣性地客氣。

  “什么禮物?這就是要交接的物品!B007一愣之后,壓低聲音斥責,”拿好!很重要的資料!"

  “很重要的資料你拿班尼路的袋子裝著……”路明非沒接,從背包里摸出一本磚頭厚的書來,書背上印著“卡塞爾學院任務手冊中文版”的字樣。他按照索引頁翻到了相關的章節,“嗯,那我們來交接吧……嗯,按照流程先確認身份,你是執行部專員B007么?”

  “當然是,”B007瞪大了眼睛,“除了學院的人誰會用這么傻缺的手機鈴聲?”

  “我錄的………”路明非不得不提醒他。

  “我知道是你錄的。”B007振振有詞,“別扯淡的,你修過執行部實踐課么?真沒見過你這樣的,帶著手冊出來任務,你這樣跟帶著說明書開著有什么區別?”

  “我雖然傻,但我好學習可以么?”路明非說,“把墨鏡摘下來,我看看你的樣子。”

  “真受夠了。”B007只好把黑超給摘了下來,現在路明非知道他為什么不愿意摘墨鏡了,摘了墨鏡之后看起來有點猥瑣而已。

  “我還要看玫瑰。”路明非說。

  “節省點時間嘛!難道你非要按照操作流程走?一看你就是個新手!是我把東西交給你,又不是你把東西交給我,你怕什么?”B007皺著眉頭,“‘S’級應該瀟灑一點。”

  “按手冊來,我還要看玫瑰”老師學生路明非指著手上的條目堅持。他不是不想瀟灑,是沒本事瀟灑。第一次出任務,他路子還沒摸熟呢。來的公車上他抱著任務手冊研究,跟考試一樣,純靠臨時抱佛腳,一步漏了的話,下一步他就不知該怎么接上了。

  “真龜毛!”B007嘟嚷,“走,去那邊的柱子下面。”在白色立柱的陰影里,B007單手扶著柱子開始脫鞋襪。

  “腳好臭。”路明非捂著鼻子。

  “誰叫你非要要看的,活該!”B007掰著自己的腳丫,努力把腳底朝上,露出紋在腳底板里的玫瑰圖案,旁邊還有小字,“Jack &Wendy”

  “堅持會,我對對圖案,”路明非趕緊在iPhone里翻看彩信,諾瑪用彩信把圖案發到他手機上了。

  “你妹啊!你金雞獨立試試啊!”B007罵罵咧咧。

  路明非捂著鼻子蹲下身子,把手機湊近B007的腳底板。圖案吻合,分毫不差。路明非想了想,忍著郁悶,伸手在B007腳底摳了摳。

  “喂喂!”B007差點跌倒,“你想整死我啊你!”

  “看看紋身是不是真的嘛,你沒見過那種紋身貼紙么?我看女孩穿吊帶衫的時候貼在肩上,也很象真的,誰知道你是不是冒充?”路明非一邊解釋,一邊把手指在褲子上蹭蹭,“行了,身份驗證通過,我們辦交接手續吧。”

  “等等我。”B007低頭穿鞋襪。

  “你把玫瑰紋在腳底干什么?”路明非覺得很好玩。

  “和老婆一起紋的,我的英文名叫Jack,老婆叫Wendy,玫瑰是因為她是花店店員,我看上她就總借著去買玫瑰搭訕啦,”B007得意,“去年我們去海邊拍婚紗照,兩個人坐在沙灘上,把腳板心對著鏡頭,兩朵玫瑰。酷吧?看過周星馳版的《鹿鼎記》吧?跟‘反清復明’一樣!”

  “酷!”路明非很欣賞。

  “等你結婚的時候我介紹你去那家紋身店,一點都不疼,還打折。”B007說,“你想紋個啥?”

  路明非走神了,望著玻璃天頂發呆,腦子里飛快的做一個PS游戲,把藍天白云沙灘大海的背景擺好,把穿白西裝的自己放在畫面的左邊,把自己認識的漂亮姑娘一個個放在畫面右邊,都咧個嘴笑著,沖鏡頭豎起光腳板,上面紋著不同的圖案和名字。

  “Nono&Ricardo”,圖案可以紋布加迪威龍?未免太大只了一點,而且那車還是凱撒的。

  “Zero&Ricardo”。圖案大概可以紋3E考試的試卷?真悲催!難道和熟悉的女孩們之間就沒啥可以用做什么“燃情紀念”的小物品?難道這大好的一生跟女孩們就清清白白無牽無掛?

  “Chenwenwen&Ricardo”?圖案是……蒲公英!

  搖曳在風中的蒲公英,白色絨毛的表面因為風而有流水般的花紋,隨時千千萬萬的小傘就會四散飛走。陳雯雯抱著裝蒲公英和風鈴草的長紙袋,背后的草地上幾千幾萬株蒲公英,飛起又落在水面上的小傘們就像是場溫暖的大雪。其實有的時候還是會想起陳雯雯,總是一臉純真無辜的模樣,可是諾諾說陳雯雯和趙孟華他們伙著把他給玩了,路明飛心里又有點憋屈,他有點喪氣,“再說吧,沒準一直光著當和尚嘞,紋個佛……”

  B007覺得這是對自己幸福婚姻生活的高度贊譽,以學長的風度拍拍路明非的肩膀,“小事兒!妞這東西滿街跑,世上三腿的蛤蟆不多,兩腿的妞有的是!”他遞過交接文件,“簽個字,摁上手印,然后給諾瑪發一條短信,諾瑪會在任務日志幫你做更新,資料就到你的名下了。”

  “哦。”路明非干脆偏腿坐在地上開始倒騰,對了師兄,你老婆有血統么?"

  “屁的血統,沒血統,”B007蹲在路明非身邊,“良民,祖上三代清清白白,成分是佃農。”

  “我說……那個血統。”路明非壓低聲音。

  “我知道你的意思,沒血統,100%純人類黃種女性,倍兒地道。”B007豎起大拇指。路明非一愣,“你跟她一起不會覺得……很孤獨啥的?不是有那什么血之哀么?”

  “屁的血之哀,我龍族血統比例很低的,只有3%多一點,偶爾覺得自己有那么點點與眾不同而已。我不如你這種‘S’級,生來就是要拯救世界的。我們這種人在卡塞爾學院里就是路人甲,我估計這次交接完了資料,你下輩子都未必還能見到我了。”B007說,“不過我還蠻知足常樂的,跟您這樣血統純正的公龍相比,我的能力是弱了一點,可您去哪找一頭跟您相配的母龍吶?”

  路明非覺得他說得大有道理,滿心悲催,只好撐著兩句爛話,“我倒不要求相配,只求母龍漂亮……”

  兩個人就這么一邊嘮叨一邊交接,學院規定的交接手續相當繁瑣,或者說對路明非這種窮鬼來說相當繁瑣。學院有自己開發的ipad任務控制軟件,只要買一臺 ipad就能在友好的界面輕松完成一切操作,無線上網連接諾瑪備案,開始路明非只有一臺來歷詭異的iphone,還是中國聯通版沒有解過鎖的。于是只能靠發短信和諾瑪備案。

  “蚊子?”路明非說,空氣里咝咝響,蚊鳴般的聲音。

  “哪有?”B007四下里看。

  “我也沒看著,就是聽著咝咝咝咝的。”路明非說。

  其實他壓根不在乎蚊子,這是這蚊子的聲音很煩人,咝咝咝咝,咝咝咝咝,說是蚊鳴,又有點像是無數細沙在金屬的表面上劃擦。

  路明非有點坐立不安,不知道自己是不是被曬得中暑了,好像又不應該,大廳里的溫度一點不高,反而像是越來越低了。

  “快點快點,”B007說,“我還趕著回去上班呢,翹班太久要扣工資的。”

  “行行,我再簽個字就行了。”路明非最后看了一眼任務手冊,沒錯的,最后一個步驟是“在交接的書面文件上簽字”。他拔出一支水筆咬下筆帽叼在嘴里。突如其來一種極其不舒服的感覺,筆帽上好像沾著無數的沙子,咬在沙子上的感覺難受之極。他把筆帽吐在掌心里看,干干凈凈的筆帽,沙子什么的半粒都沒有。

  “奇怪。”他嘟囔,牙齒里好像沾著許多沙子似的,輕輕咬牙澀得叫人腦仁兒都難過得顫。

  “快點啦!”B007說,“給人發現就不好了。”

  “我說,我沒犯得著這么鬼鬼祟祟么?找個咖啡館不就好了?”路明非說,“現在跟間諜似的,我們干的不是拯救世界的偉大事業么?”

  “怕有人跟蹤,我來之前好幾天心神不寧,也不知道是不是心理作用,”B007說,“對了,你知道紙袋里的是什么嗎?”

  “鬼知道,我一早上就接到任務,我牙還沒刷呢。”路明非說。

  “不知道就對了。”B007說。

  “不知道就能不危險對不對?”路明非說,“這個我懂,電影里都是這臺詞,知道得越多,危險越大!”

  “危險還是一樣大,只是你不知道,你就不會跟我一樣有心理壓力。”B007說。

  “真有那么危險……”路明非正簽字,筆忽然在紙面上拉出了幾厘米長的一道扭曲的線,他沒能控制住筆。因為那些藏在他牙縫里卻看不見的沙子忽然開始跳躍了,就像是含著滿嘴的跳跳糖,沙子們像是一個個活蹦亂跳非要把路明非牙關開啟的小精靈,蹦跳著炸開。甚至連空氣都隨著他們開始跳動了,那個咝咝咝咝的聲音被十倍百倍地放大,如果真是什么蚊子在哼哼的話,那么他們一定是在蚊子的嘴里,效果才會那么驚悚!

  “好……好像有什么不對!”B007說。

  “廢話嘞!早跟你說有點奇怪!”路明非臉色發白,“我就覺得牙齒里有東西在跳……不,不是,是什么東西在跳,小腿肚子好像都開始跳了!”

  “不是小腿肚子跳,是地面在抖!”B007蹲下去按著地面。大廳里所有人都意識到了這個奇怪的變化,站起來不安地四處張望。

  “是地震嗎?”路明非問。

  “翻到任務手冊289頁,《任務中突發狀況的處理》一節……看看該怎么辦?”B007開始流汗了。

  “喂,這個時候翻任務手冊還有屁用?地震了就得逃難啊!”路明非大聲地說。

  “你忘記你是哪個學院畢業的了》哦,你還沒畢業……”B007壓低了聲音,“龍族掌握的力量,我們屹今為止知道的只是一磷半爪,一切突發情況都可能和龍族有關,遇到突發情況第一時間是參考學院的規章。快翻!”

  路明非手忙腳亂地翻書,整個大廳里的人已經開始四處奔散了。那個帶著女朋友的家伙大喊:“地震了”

  “參照通用救生手冊避險……”B007說。

  “屁!這犯不著翻書?我用腳丫子想也明白!”路明非說,“想不到學長你還是個學院派,沒任務手冊就不到該干啥了!”

  “這里還算開闊,應該沒什么事兒。”B007說著仰頭看了一眼,臉一下子就白了,巨大的玻璃天穹上出現了延伸的裂紋,那些裂紋如同藤蔓一樣從四面八方向著頂部中心生長,一塊又一塊的強化玻璃隨著框架的扭曲發出呻吟般的異響,然后“啪”一聲地裂開,第一片碎玻璃落下,砸在地面上,粉碎濺開,聲音驚心動魄。整個穹頂正積聚強大應力。

  B007緊張地四顧,“長椅地下!躲在長椅底下!”兩個人像是兩條搶食的野狗,飛撲到長椅下,就在他們撲出的瞬間,玻璃穹頂發出一聲猶如銳聲哭泣的長音,所有的裂縫匯聚到穹頂中央,所有應力集中于那一點,崩裂是一瞬間的事,幾千片強化玻璃裂為幾十萬片玻璃碎片,透過玻璃穹頂的陽光凌亂了,碎片墜落如雨,千千萬萬片塊堅硬的、鋒利的光芒翻轉著下落……

  “媽的,多虧我還有點急智。”B007仰頭看著玻璃碎片墜落在他們的前后左右,戲碎的渣子在地面上跳躍、閃爍,濺的很高,就顯示絢爛的水晶。

  路明非沒有回答他,他使勁地按著額頭,呆呆的看著光芒的墜落。好像看到了什么……畫面。那些破裂的、震耳欲聾的聲音,仿佛海潮般涌來,回蕩在四面八方,站立在冰崖上的孤峭背影,飛濺到天空的白色冰晶,夕陽沉入黑色的云團,兀立在浩瀚冰海上的銅柱。

  被束縛在金屬藤蔓中的女人,鮮血墜在冰殼智商,流淌城巨大的圖騰。冰面在震動和粉碎,風從極地吹來,吧破碎的冰霰吹入天空,仿佛一場逆舞的雪,折射那女人瑰麗的、黃金般的目光。

  “你后悔么?”

  “你孤獨么?”

  這是什么狗屁對話?路明非想,這是一對死敵還是一對情侶?總之看起來是該生離死別的時候了,能不能說點有意義的話,拽什么哲學腔啊這是?可他說不出話來,這該死的畫面太逼真了,像一場3D電影,逼真到寒冷刺穿皮膚的效果都那么清晰,清晰得猶如割裂般的疼痛。

  “路明澤你在搞什么?出來出來!”路明非心里說。

  不會有錯的,每次有奇怪的畫面感,都是因為路明澤,那個隱藏在他意識深處自稱“路明澤”的大男孩,跟現實里圓滾滾的堂弟完全不是一個人,狡黠得像是個小魔鬼。

  路明非四處看,卻沒有發現路明澤。路明澤竟然沒出現,以路明非所在的角度,只能看見同樣縮在長椅下的人的腿,那些試圖躲避碎玻璃的飛奔的腿中,沒有看見路明澤總是穿著的黑色西裝長褲,但是,有另外某個人……路明非能夠清楚地感覺到那種強烈的存在感,就在周圍,不遠的地方。

  那種仿佛日食時月球的影子投在地球表面的存在感你看不見,可你知道他在這里。路明非微微打了個寒噤,不由自主地想,是誰呢?是那雙穿著高跟鞋跑的跌跌撞撞,想必背套裙束縛著的辦公室女郎的腿?是哪個挽著褲腿踩著腳尖皮鞋滿腿毛一看就知道是大叔中的大叔的腿?或者根本就是縮在長椅下那個雙腿噼開哇哇大哭著的尿尿的小男孩?完全看不出來。

  路明非捅了捅對面的B007,“學長,有、有高手……”

  B007沒有回答,路明非扭頭看著他,愣住了。B007趴在地上,后腦門上插著一塊銳利的玻璃碎片,出了點血。他頭頂上,嶄新的長椅中央,一個狹長的裂開,那塊看起來薄且脆的玻璃碎片居然直接貫穿了厚實的復合木板。

  “學長你還好吧?”路明非大聲喊。B007沒有回答。

  “不要搞笑了啊!學長!這樣死是很衰的啊!”路明非顫抖的手伸到B007的脖子上,已經摸不到任何的脈搏了。

  執行部專員B007,留下未盡的屠龍事業,光榮犧牲。

  路明非在震驚中沉默了四五秒,忽然發現了一件再糟糕不過的是,那只“班尼路”的紙袋……不見了!
BAcequeen 發表於 2012-7-26 15:47
2.“SS”檔案

  越過11個時區,美國卡塞爾學院本部,深夜,風紀委員會主任,卡塞爾學院教授曼施坦因正躺在床上,對嘛電視屏幕上是他最喜歡的《辛普森一家》。這時候電話鈴響了。曼施坦因拿起話筒,咳嗽了一聲。

  “出事了。”施耐德教授的第一句話,簡明扼要,開門見山。

  “我立刻到。”曼施坦因掛斷電話,起身下床。暑假期間他是值班教授,應對臨時突發性事件,而這個事件無疑非同一般,施耐德教授所以從學術研究轉為執行部負責人,是他的確在執行上有天賦。對于施耐德這種人,不是嚴重到一定程度的事情,不足以稱為“出事了”。

  曼施坦因西裝革履快步走進控制室的時候,古德里安教授和施耐德教授已經在了,古德里安應該是從夢里醒來,衣服是穿好了,可戴著一頂小紅花的錐形睡帽,滿臉還沒有搞清楚狀況的茫然。

  “怎么回事?”曼施坦因問。

  “有份秘密資料在中國遺失了,迄今為止還不知道下落。”施耐德說。

  “這……好像跟我沒什么關系吧?我不太懂你們執行部的這些,沒我的事我就回去睡了。”古德里安扶了扶頭上的睡帽,滿眼惺忪。

  “遺失資料的是你的學生,路明非。”

  “什么?”古德里安傻了,一會才反應過來,“為什么他會有秘密資料?暑假過了他才二年級!”

  “他被分配了一項臨時任務,在暑假小學期開始前把一份資料叢中國帶回學院本部。按常規,經過二年級的幾門必修課程后,他才有資格出任務。這是一次例外,或者意外。分配任務是由諾瑪做的,不是我,諾瑪分配任務符合學院的章程。”施耐德說,“但是他在和中國的執行部專員B007見面的時候,意外事故,B007死了,混亂中資料遺失。”

  “分配給他這項任務是根據校長的意見,校長認為對S級應該給予更多的鍛煉機會,這項任務的級別被定為'C',難度僅僅是初級,所以被分配給路明非。”諾瑪的聲音回蕩在四周,在這所學院里這部人格化的中央電腦無處不在,任何一部擴音器都可以是她的嘴。

  “攜帶物品返校的難度確實不高,可是物品的級別”施耐德低聲說,“現在不是追究任務分配責任的時候,我們必須解決問題,這件物品對于我們而言非常重要。”他把一份打印出來的資料遞給曼施坦因,“這是那份物品的檔案。”曼施坦因第一眼看到檔案正面暗紅色的印章,吸了一口冷氣,印章石一條巨蛇頭銜尾圍繞成圈,鱗片宛然,中間是粗黑體的兩個字母,“SS”。

  “怎么才能找回來?”古德里安問。

  “出了那么大的事,甚至有執行部專員死了,不會只是單純的意外,而且我們手中沒有任何的資料,根本就是……”施耐德說。

  “就像中國話說,‘耗子拖王八,無處下嘴’。”古德里安說。

  “好了,現在不是練習中文的時候!”施耐德說,“路明非的經驗沒法處理類似的事,必須增派新的專員,我的人選時楚子航,他也在中國過暑假,根據上次他提交的日常報告來看,他所在的位置距離路明非只有不到20公里。”

  “只有楚子航一人?”曼施坦因放下檔案,皺眉。

  “誰能配合他?和楚子航配合過的只有獅心會副會長蘭斯洛特,可蘭斯洛特還在法國鄉下做調研,最快趕到中國也需要12個小時。”施耐德頓了頓,“即使蘭斯洛特可以出動也沒用,楚子航適合單獨執行任務。”

  “不要緊,還有明非在,明非會支持他的!”古德里安對自己的學生很有信心。

  “那就不要從學生中選拔人選,調動在中國的其他專員。”曼施坦因拍了拍桌上的檔案,直視施耐德鐵灰色的眼睛,“物品編號是‘SS-778’,雖然沒說明是什么東西,不過編號以‘SS’開頭——這是頂級編號,這類東西我們決不能放任它流失!”

  “楚子航是我的學生,而我是執行部的負責人。我有自己的判斷,他一個人能解決。”施耐德冷冷地說。

  “但我是值班教授,學院在‘SS-778’上面花費了120萬美元,這不是你一個人的事!”曼施坦因同樣強硬,“我相信楚子航是個優秀的學生,但是必須派人支持他,要確保萬無一失!”

  “有明非在啊……”古德里安發現沒人理他。

  “相信我,多余的人手會帶來不必要的麻煩。”施耐德嘆了口氣,背著手在調度室里轉圈。

  “最大的麻煩是資料丟失!”曼施坦因緊跟在他后面。

  “明非……”古德里安嘟噥著。

  “所謂的‘SS-778’到底是什么?現在不是執行部保密的時候,校長不在期間,我們必須協力。”曼施坦因嘆了口氣。施耐德猶豫了很久,“是過去五年中,中國人關于‘未知類型犯罪’的秘密檔案。中國人吧他們懷疑為‘超自然事件’的案子全部歸為‘未知類型犯罪’,就像美國空軍關于UFO的‘藍皮書計劃’一樣,記錄了種種匪夷所思的犯罪。其中絕大部分只是罪犯很狡猾,或者犯罪手法太精巧難以揣測,又或者某種科學可以解釋的罕見事件,但是其中極少數的案件,跟龍族有關。”

  “難怪值120萬美元!怎么弄到這東西的?”曼施坦因吃了一驚。

  “很不容易,中國警方非常謹慎,絕密資料都以紙板文件的形式存儲,所以諾瑪對此無能為力。B007號考慮在中國境內執行觀察人物已經20年了。偶然的機會他發現資料保管員的房子和他買在一個小區,于是他借著業主聚會的機會接近他,和他成為朋友。B007號的言靈能力是催眠,他對資料保管員進行催眠之后,讓資料保管員進入檔案庫日復一日地手抄,要知道微型相機之類的設備是根本帶不進去的。前后花費了七個月才把資料抄完。期間那個資料保管員因為抄寫太過辛苦,都患上腱鞘炎了。”

  “這跟間諜沒區別了吧……”古德里安有點窘迫。其實他的意思不是“間諜”,他覺得這簡直是當小偷,和貴族學院的定位不符。

  “總不能給中國警方發函,說我們想在龍族犯罪的問題上和你們進行一些學術溝通吧?”施耐德摸著自己的頭,靠著諾瑪輕易搜集全世界資料庫的他命令專員這么做,確實有些丟臉。

  “兩個問題。”曼斯坦因說。

  “問吧,只要我能回答。”

  “第一,為什么不讓B007直接攜帶這份重要資料來學院本部報告?而是安排一個大一放暑假的學員去接頭,我們需要這道轉手么?路明非在這個任務里看起來只是個送快遞的。第二,即使需要人送快遞,為什么沒有安排楚子航去?楚子航和路明非在一個城市,他是獅心會的會長,雖然還沒有畢業,但是已經執行過幾次實習任務,和資深執行部專員一樣有經驗,如果安排他,原本不會出這些麻煩。”曼施坦因看著施耐德的眼睛,“為我解釋。”

  “B007提交的日常報告中提到自己可能被跟蹤,雖然無法掌握切實的證據,但是他也是上過我們課程的學生,有這種強烈的感覺就不得不提防,所以我們安排了這次交接,為了低調而迅速地把檔案送回學院本部,才動用了學生,……只是沒有想到系統自動把任務分配給了路明非,大概是他距離最近。至于楚子航,雖然也很方便,但我他從‘可供任務調動’的名單里扣掉了……現在我決定調用他,也是迫不得已。”

  “你說到要點了,繼續。”曼施坦因緊咬不放,風紀委員會主任的風格素來是這樣的,這也是職業素養。

  “這份檔案里,有個案件可能和楚子航有關……我們不希望他知道。”

  “什么案件?”

  “6年前,一步邁巴赫轎車在高架路上因為臺風暴雨而發生事故,車被遺棄,車身有大量難以解釋的破損,簡直像是在一系列機械上沖壓過又拿激光焊槍切割過,但是司機卻不在車里。再也沒有人見過那個司機,他從世界上蒸發了。”施耐德緩緩地說。

  楚子航單手抓住籃球,下蹲,深唿吸。

  籃球場上只有他一個人。

  “50比50。”楚子航對自己說。

  他動了,狂風一樣帶球上籃,從中場到一側籃筐。只用了區區一步!身高175CM的楚子航,三步上籃,把球扣入筐中,球沒有落地,而是落入了楚子航手里,閃電般運球到中場,向著另一側的籃筐,三步上籃,像是巨人夸父追趕太陽那樣的大步!自動計分牌以常人無法想象的速度迅速刷新,一個人的籃球賽,兩邊分數交替上升。如果有人圍觀這場球賽,會看見紅色球衣的人影因極速的奔跑而模煳起來,運球的路線是標準的“8”字形。

  球砸在地板上的聲音綿密到連在了一起!記分牌刷到“50:50”,球“砰”地落地,楚子航的球鞋在地板上帶出“咝咝”聲,最后停在場地中央。

  至此他全身沒有一滴汗,幾秒鐘之后,熱汗泉水一樣涌出,把他的球衣浸透。楚子航用手捋了捋濕透的頭發,看著記分牌點點頭,對自己今天的表現表示滿意。

  這是他家里的籃球場,因為他曾在市少年隊里打過中鋒,“爸爸”就把整個頂層做成了籃球場,但是高一之后楚子航就退出了市隊,始終只是一個人練習。

  對于一個察覺了自己龍族血統的混血種,和普通人打籃球完全沒有挑戰的樂趣,更強的肌肉力量,更快的反應速度,骨骼的超角度彎曲,都讓普通人的高強度競技類游戲變得像打高爾夫那樣休閑。楚子航如果在常人面前這樣打籃球,只能被看作一個怪物。

  所以卡塞爾學院和芝加哥大學每年競技的項目是密歇根湖帆船賽,只有這樣靠經驗,靈巧和耐力的項目。普通人類才能和混血種爭一爭。

  楚子航抓了條白毛巾掉在脖子上,輕盈地從紅色球衣里“跳”了出來——這也是拜血統所賜的靈活——鉆進旁邊的淋浴間里。他淋浴是準確地三分鐘,一分鐘熱水,一分鐘冷水,一分鐘溫水,第一分鐘的熱水會擠走身體里剩余的汗,第二分鐘的冷水會讓肌肉皮膚緊緊地收斂,第三分鐘溫水沖干凈離開。

  凱撒不止一次地和學生會干部們泡在羅馬式的花瓣浴缸里嘲笑地說,如果他們是生活在古羅馬時代,那么楚子航根本就是個生活在中世紀的苦修僧。

  其實不那么準確,不是苦修僧,只是精密得如同機械。

  冷水沖刷著他那隆起的肌肉,如同小溪在凸起的山巖中高速流淌,因為運動而過熱的肌肉肌腱緩慢恢復常態。以混血種的身體,超高運動量的活動還是必須小心的,過熱的肌膚和過高的骨骼壓力都會帶來一些麻煩。出資和調整唿吸,把心跳速度和血液流速慢慢地降下來。

  這時候他聽見了瓦格特的歌劇《尼伯龍根的指環》響起,封在防水袋中的手機亮了。

  他手機從不離身,就是等著這個特殊的鈴聲響起。

  電話接通,對面傳來平靜的男聲,“楚子航。是我,馮·施耐德,手邊有筆么?準備記錄。”

  “等五秒鐘。”楚子航說。

  施耐德默默數到五,“執行部臨時任務,編號‘EXE20100075B’這是一項B級任務,專員是你,‘A級’,楚子航,路明飛會協助你。務必于午夜之前奪回交易編號為‘SS-778’的物品,由你押送返校,今晚的紅眼航班兩張頭等艙票已經訂好,在機場辦票臺直接領取,走貴賓通道,物品隨身攜帶不得托運。你獲得授權,所有設備都可以調用。”施耐德頓了頓,“非必要,不要造成傷亡。”

  “明白了。”楚子航撕下便箋,折疊后塞進口袋里。

  “有問題么?”施奈德問。

  “任務通知已經發送到我的信箱了么?”

  “諾瑪已經做好了,你可以隨時查。”

  “那沒問題了,我帶了手持設備,細節我會自己弄清楚。”楚子航掛斷了電話,推開衣櫥的門。

  推開并排在一起的球衣后,衣櫥不起眼的角落里躺著一只黑色的加長型網球包,楚子航抓著包帶把它提了出來,拉開拉鏈,黑色鮫魚皮包裹的刀柄緊緊的貼著一只網球拍。楚子航輕輕握住刀柄,冷冷的氣息沿著他的手腕上行——村雨,傳說中殺人之后自然會滲出春雨去洗去血跡的妖刀,那個夜晚,他插在邁巴赫的另一側車門里。

  “你的Birkin包買到沒有?我都在等候名單上排了兩年了,你說他們是不是只賣給VIP會員啊?”

  “我買到了啊,上次去歐洲我在Hermes家買了幾萬塊的小東西,店員悄悄跟我說還有一個Birkin的現貨,我想都沒想就拿下了。不過是那種紋路不太明顯的鱷魚皮。叫什么淺水鱷的,還是個金色的,我還想買個紅的。”

  “臭美吧你!買到就不錯了,什么時候借我背背?”

  四個阿姨輩分的女人咯咯的笑著,每人都穿著絲綢睡裙,帶著昨夜的宿醉,起床來正喝著紅茶解酒,一個個蓬頭垢面的,頭也沒梳妝都沒卸,彩妝在臉上煳成一團。昨晚啤酒之后的三瓶干邑確實太給勁兒了,把她們全都放倒了,干脆也不回家,就上臥室亂七八糟地睡了。

  “快中午了,吃什么?”有人忽然意識到了時間,熾烈的陽光正從挑高的落地窗照進來,風吹著6米長的絲絨窗簾。門無聲的開了,一個男人踩在松軟的地毯上走到沙發邊,看了一眼滿地扔著的易拉罐和酒杯酒瓶,還有四個以前都漂亮的滿城皆知的女人,皺了皺眉毛,臉上卻沒什么表情,“真亂來,叫佟姨給你們收拾一下不行么?”

  “子航子航,來來,陪我們坐一會。”一個阿姨高興地說。楚子航一條水洗藍的牛仔褲,一件白色的T恤,斜挎著黑色網球包,頭發上還帶著剛洗過的檀香味。

  “我叫佟姨幫你們訂餐了,鰻魚飯兩分,照燒牛肉飯兩份,”楚子航說,“一會就送來,湯都是味增湯。”

  “子航真體貼。”阿姨們都星星眼,動漫得很。

  看了眼裹著薄毯蜷縮在沙發角落里的媽媽,楚子航搖搖頭,“空調開的太厲害了,室內溫度大概是20度,難怪你覺得冷。”

  他抓起空調遙控器開始調節,“空調房里干,多喝水。”然后走到一扇窗邊把窗簾拉上,“這邊對著外邊的公共走道,你們穿成這樣都給外面的人看見了。”

  裸露著大腿和肩膀的姐妹團都覺得有點不好意思,就拉拉睡裙把腿遮上,表示自己贊同楚子航的意見。

  “子航出去打網球么?”媽媽問。

  “恩,中午跟高中同學聚會,下午打網球,晚上去看老師,可能不回來了,”楚子航說,“牛奶凍在冰箱里,微波爐轉一下喝了再睡。”

  “乖兒子我記得啦,你可越來越啰嗦了。”39歲的漂亮媽媽從沙發上蹦起來,用雙手把楚子航的頭發弄亂。

  啰嗦么?大概是那個男人的基因遺傳吧?楚子航任憑她弄完有蹦回沙發里蜷縮著,雙手把頭發理好。

  “記得就好啊。”楚子航淡淡的說著,轉身往外走去。

  這幾年過去了,他大概明白了那個男人為什么老惦記著“喝牛奶”這件小事,大概是明知道失去的什么東西要不回來,也不敢去要,只想做些事情表示過去的那些不是虛幻的,自己跟過去還有聯系吧?

  那是通往過去記憶的,綿綿密密的,漫長的絲線,似乎只要不斷,就還沒有絕望,就還可以不死心。

  楚子航在背后輕輕的帶上門,把女人的喧囂和自己隔開。“爸爸,晚上同學會,想借你的車用一下。”楚子航穿越花園,撥通電話。

  “開那輛新的Panamera去吧,你同學有駕照的也讓他們開著玩玩。鑰匙在鞋柜上,晚上早點回來哦。”一成不變的好男人腔調,一成不變。對自己成功和財富的淡淡自豪,一成不變的禮貌,一成不變的、讓人羨慕的“爸爸”。

  “知道。”楚子航看了一眼手中帶保時捷標志的車鑰匙,掛斷了電話。車庫里那輛S500的旁邊,一輛新車靜靜地趴伏著,低矮的車身,修長的流線,前后燈同時閃爍,車門鎖解開,楚子航把網球包扔進后備箱,鉆進了車里。記憶座椅已經為他調好了,只需按鍵便是最適合他駕駛的位置,滿油,剛過磨合期,可以開到最高時速了。

  對著遮陽板后的化妝鏡。楚子航摘下黑色的美瞳,閉目凝神片刻后,睜眼,黃金瞳獰亮。

  “啟動!”他低聲說,戴上一付黑色的墨鏡。

  車庫的卷閘門緩慢地提升,4.8升V8引擎強勁地咆哮起來,7速PDK雙離合器的齒輪綿密的咬合,把推動力均勻的送到四輪,楚子航踩緊剎車,寬闊的輪胎如同野獸撲擊之前蜷曲的爪子那樣摳緊地面。

  陽光如瀑布一樣灑在車前擋風玻璃上,楚子航松開剎車,油門到底,引擎歡唿起來,暗藍色的Panamera Tubo如發硎之劍刺入陽光之中。(作者注:保時捷Panamera的標配是沒有聲紋啟動的。)
BAcequeen 發表於 2012-7-26 15:48
3.文學社聚會

  中午11:15,蘇菲拉德披薩館。

  包間的條桌邊,路明非一個人獨坐,眼神呆滯。

  “人死了、人死了……該死!怎么會有人死了?怎么會死得那么衰?”路明非嘟噥,“衰人也會死么?”

  B007就這么掛掉了,“Jack&Wendy”……Wendy知道了該會多難過……

  路明非從火車南站滿是玻璃渣的廢墟里逃出來,發了一條短信給諾瑪報告任務狀況,幾分鐘后他用iPhone登錄www.***.com再看任務狀態的時候,B007的名字已經被標紅,點開之后,檔案中寫明“死亡”。路明非的腦袋“嗡”的就大了,從火車南站里逃出來,他腦子一只渾渾噩噩的,直到這時候看到“死亡”兩個字,他才真真切切地意識到,原來什么不可挽回的事情已經發生了。

  原來衰人也未必一定總有狗屎運的,以前還以為好人不長命禍害遺千年。

  諾瑪的任務提示是按照原定時間表運行,等待支援的到來,路明非就來文學社的聚餐會了,他實在不知道自己能去哪里,難道提著個馬桶座圈站在烈日下么?

  門被推開了,進來的人眉眼有點熟悉,矮胖矮胖,圓滾滾的肚子皮帶都勒不住。

  “徐巖巖?”路明非認出來了,那是在文學社告別會上面和他一起扮演“I love you”的兩個“o”之一。

  分別才一年,變化不太大,只是徐巖巖身上所有圓潤的線條都更圓了,大概是學校食堂的伙食不錯。

  “路明非?”徐巖巖也認出他了,猶豫了一下,“沒事兒吧你?”

  “我沒事。”路明非木楞楞地說,目無焦點。徐巖巖沒搞清楚狀況,屁股蹭著椅子邊坐下了,拿眼角余光瞄著路明非。

  路明非是仕蘭中學的傳奇。其實,仕蘭中學這種學費高昂的貴族學校永遠不乏傳奇人物,鋼琴十級英語六級如過江之鯽,高二就考托福拿高分的人每個班里都有七八個,畢業拿獎學金去美國英國留學的每年也有一兩個。

  但路明非不同,路明非是所謂“傳說中的傳說”。此人在漫長的中學生活中困窘得很,毫無作為,是棵長在馬路正中間的小草,任誰來踩上一腳都是非常自然的,這顆草也不過頭一低,等腳掌挪開再抬起來呢。因為他有個大嘴巴的表弟路明澤也在士蘭中學,所以大家對于他的身世都很清楚。一個衰仔,爹媽瘋瘋癲癲全世界跑七八年沒回中國了,寄養在叔叔嬸嬸家,成績差,沒能特長,喜歡發呆,嘴欠,上課永遠鬼祟的縮在最后一排打瞌睡,流口水了自己都不知道,家長會都沒人來參加的主兒,誰看得起他呢?

  只有一件事兒這家伙還不錯,就是打星際爭霸,但是就靠著這唯一的技能,這家伙以打“教學賽”為名在網吧蹭了其他人不知多少網費和飲料。搞得最后沒人看重他這個高手,遇到有什么技術問題都有要問他,只要說“路明非,放學一起網吧玩去,你教我幾手,網費我包了還給你買瓶營養快線”,這家伙就扭動著湊上來了,眼皮賴臉,全無師范的尊嚴。他之所以是傳奇,是因為他在文學社的畢業告別會上,在大家都關注文學社金牌小生趙孟華和文藝小美女陳雯雯終于表白牽手的當口,一個漂亮女孩推開大門如同天使降臨,以助理般嚴謹給路明非換上全套正裝,拉著她登上了停在外面的法拉利絕塵而去。之后的整整一年里,學校上下都會模仿那個女孩的開場白,“李嘉圖,我們的時間不夠了,還要繼續參加活動么?”

  嫵媚如花,冷厲如刀。

  在這個漂亮姑娘出現之后,路明非的人生發生了天翻地覆的變化。很快大家都知道了消息,路明非獲得了士蘭中學有史以來金額最高的全額獎學金,就讀美國貴族私立大學卡塞爾學院。那個出手豪闊的卡塞爾學院可是在面試中把士蘭中學所有的精英都拒了,不知道為什么就像是求著路明非入學似地,據傳后迎來還越洋給校長發來了感謝信說感謝您為我們卡塞爾學院培養了那么好的學生。

  其實要說拉風,不是沒有人比路明非更拉風,譬如再往前一節的明星人物楚子航,心入學的學妹們看見畢業照上那張英俊逼人漠無表情的臉,都花癡得像是喝了兩杯啤酒。書法、藍球、大提琴多項全能,也是畢業就去美國留學。但是路明非之所以成為“傳說哥”,是因為那份獎學金太豪邁了、那輛法拉利太犀利了、以及……帶他走的那個女孩太耀眼了!如今連當時在場的徐巖巖他們都不記得那個叫“諾諾”的女孩長什么樣子了,對她的評價只剩四個字,“容光照人”。那是一束撲面而來的光,不能抗拒。

  路明非那副蔫頭巴腦的樣子,佩戴著法拉利、高額獎學金、驚艷美少女這三件飾品,就好比一個煳著鼻涕的丑蛋小姑娘挎著三個正版Hremes鉑金包站在菜市場里買黃瓜任何一個熱愛Hermes品牌的人都會痛恨這種暴殄天物的行為!世界上熱愛法拉利、獎學金和美少女的高中男生絕對比熱愛Hermes的人要多很多很多,所以路明非的名字高掛在士蘭中學“此獠當誅榜”的第一位。

  簡單概括,他的狗屎運強到上三屆下三屆,人人欲殺而誅之的地步。所以他是個傳奇!徐巖巖上下打量路明非,路明非上身一件白色的大T桖,下身一條大褲衩,腳上一雙看起來仿得很不正宗的籃球鞋,雙目無神。

  沒搞清楚路明非的路數,徐巖巖還不敢立刻蹦出去誅殺此獠。徐巖巖原本和路明非的關系說不上好或者不好,不過聽群里人說路明非今天要來,徐巖巖心里還是咯噔了一下。原本路明非這棵草徐巖巖沒事也踩過兩腳的,不知道此獠如此得勢,每年有幾萬美金可以隨手花,會不會衣錦還鄉牛皮哄哄,讓人心理落差蠻大的。不過看外形路明非過去的一年想是去了非洲而不是美國,不擔服飾沒有任何進步,還曬得黑且發亮。

  路明非沒有意識到徐巖巖在打量他,否則它可以解釋說這身黑是因為卡塞爾學院的傳統活動是帆船,每個男生都得參加山下湖面上的帆船集訓,以選拔人組織帆船隊,年年和芝加哥大學在密歇根湖上惡戰。路明非對這種高雅而辛苦的運動本來就嗤之以鼻,寧愿縮在宿舍里打星際,但是去了一次之后他就非常情愿了,因為諾諾蘇茜甚至零都會穿著泳裝操帆,夕陽照在寬闊的河面上,白帆片片,女孩們姣好的身形和他家老大愷撒?加圖索一身線條明快的肌肉相輝映,美不勝收。

  徐巖巖又看了一眼路明非靠在椅子邊的馬桶座圈。“回家修馬桶啊?”徐巖巖試探著問。

  “恩。”路明非不知這話是什么意思,提著馬桶座圈不是要回家修馬桶還能是什么?難道是因為潔癖太大愿意用公共馬桶所以隨身自備?

  “你還挺低調啊你。”徐巖巖說。心里想年入幾萬美金了,還親自修馬桶?路明非愣了一下,以前叔叔嬸嬸家這種小修小補也是靠他,他習慣了,馬桶他很熟的。又一個人推開了門,還是個小胖子,跟徐巖巖一個模子里倒出來的,瞅了路明非一眼,“路明非?你沒事吧?”

  他也是被路明非那眼神嚇了一跳。

  “我沒事。”路明非愣愣的說。他沒心思搭理人,眼前還閃動著B007那張倒霉的臉,眉心插著塊碎玻璃,死相窘的跟他活著時一樣。徐巖巖和徐淼淼這對孿生兄弟都覺得松了口氣,好歹這包間除了“此獠當誅榜”的第一位傳奇任務路明非,還有比較熟的人,這樣他們可以互相說話,而不必非得跟路明非打岔,如此便可共同抵抗路明非的壓力。這家伙從美國回來,一身松松垮垮的衣衫,眼神空洞,武器是一只靠在椅子邊的馬桶圈,雖然不知道路數卻想必是高手,一年來功力增長了許多。

  時間差不多快到了,人三三兩兩的來了,連不太在文學社活動的鋼琴小美女柳淼淼也來了,這個聚會好像變成了士蘭中學小規模同學聚會,包間里漸漸熱鬧起來。“今天什么特價?”徐巖巖翻著菜單。

  “管他什么特價,趙孟華說今天的單他都買了,一人一個海路全套的披薩,外加無線可樂續杯!我還要洋蔥卷和烤雞翅膀!”徐淼淼大聲說。

  “土狗,有人買單還吃什么披薩,爺要一份黑松路肉醬意面,配里海黑魚子!”有人說。

  “你就裝吧,還里海黑魚子,你知道海在那里么?”徐淼淼一虛,“這不填飽肚子的玩意沒勁!”

  “我看他最貴……我這里磨刀霍霍要宰趙孟華呢,你們不知道他家最近拽翻了,他家公司要上市了,說是千萬富翁都出來十幾個,不宰白不宰!”

  “這家伙來越階敵了!”徐巖巖撇嘴,“要超過……”瞥了旁邊發呆的路明非一眼,“變成‘此獠當誅榜’第一了!”

  “老大不直是階敵中的階敵么?”有趙孟華的小弟搭茬,趙孟華虎去威風在,仕蘭中學里跟他混的小弟在離校一年后打電話還大哥大哥的。

  只有柳淼淼不說話,柳淼淼按著膝蓋乖乖地坐在旁邊,抿著嘴笑。路明非記憶里柳淼淼是那種說話細聲細氣有點較弱的女生,看起來比班里其他人小了一兩歲,柳淼淼鋼琴十級,有雙很乖的眼睛。班里男生基本分為三派,一派擁戴“小天女”蘇曉檣,一派聲稱柳淼淼比蘇曉檣漂亮多了,剩下的都跪在陳雯雯名下。

  想到陳雯雯路明非有點不自在,陳雯雯還沒有來,而發短信叫他來的就是陳雯雯。

  “你在復旦吧?”他試著和柳淼淼搭茬。

  以前他是陳雯雯旗下的猛將,把柳淼淼城做“小毛丫頭”,不過他心里承認柳淼淼是個小美女,但是這種家事又好又漂亮還多才多藝的公主型女生和他路明非是沒什么交集的。路明非只是看不得班上男生仿佛繞在柳淼淼前后,好似小女神王坐下的男侍,還聽見兩個喜歡柳淼淼的男生私下里交心說:“這輩子估計娶不到柳淼淼了,讓給你吧!”另一個拍胸脯說,“你放心我一定對她好!”

  這是什么見鬼的兄弟義氣?但柳淼淼其實對路明非還不錯,愿意理他,路明非記得有一次他百無聊賴地問柳淼淼鋼琴怎么練,柳淼淼對她說最初開始很辛苦很辛苦,要從小孩開始練指力。然后柳淼淼就在窗戶玻璃上單手有利地彈奏了幾個小節,玻璃被他筆直修長的指頭敲得微震,路明非就敲不出那樣的效果來。路明非記得柳淼淼那雙漂亮的手在玻璃上留下光影,從此就不在說他是“小毛丫頭”了。

  “嗯。”柳淼淼點頭。柳淼淼穿了一條傣族風格的筒裙,蠟染的藍色合歡花,配了件白色的吊帶背心,頭發梳成高高的馬尾,居然還化了淡妝。好像不到一年的時間這個小毛丫頭就開始長大了,現在走在街上大概會有猥瑣的大叔回頭看吧?路明非想著,抬頭看了一眼前面的鏡子,鏡子里的家伙一副晦氣的模樣,凌亂的腦袋好似一篷雞毛。

  好像真的沒啥變化,卡塞爾學院的精英培養就出這種貨色?

  路明非看過《知音》雜志上一篇文章說一個人是否是個貴族取決于他十三歲以前所受的培養,但是他心里“咯噔”一下,看到那篇文章他都十五歲了。果不其然,十三歲是土狗,一生都是土狗。就算他有錢吧那輛布加迪威龍修好開著來,也不會有凱撒的氣場。

  “上洗手間。”他耷著腦袋往外走,其實是想離開這個人聲鼎沸的地方出去溜達溜達。

  一推門,“砰”的一聲,門外一張好大的臉。趙孟華的臉,臉中間印著一條紅印子,被玻璃門邊打的。

  趙孟華瞪大眼睛看著目光空洞的路明非,見鬼似的,不明白這個撞了自己一下的家伙何以如此淡定。要擱在以前,趙孟華在班里請客慷慨,路明非馬屁拍得勤快,這時候該撲上來問候了吧?

  “我沒事。”路明非習慣性的說,今天他見每個同學的第一句話都一樣。

  “我………我有事!”趙孟華捂著腦袋。他沒敢輕易發火,跟面前的人一樣,趙孟華看不出路明非的路數。趙孟華一本是第一的成績上清華,專業任選。家里有熟人在管理學院,于是選了管理,大三大四跟紐約哥倫比加大學交換學生的名單內定有他……一切一切都很耀眼。

  可這一屆里出了路明非,黑的跟煤球一樣的黑馬。

  仕蘭中學的校長副校長們沒搞清楚這個卡塞爾學院又是什么路數,但是美元乘以七等于人民幣這回事兒總是懂的。當他們知道路明非獲得的是一筆大約三十萬人民幣的獎學金時,毫不猶豫地拜倒在卡塞爾學院的闊綽手面下,把路明非捧上了王座。當年張榜公布成績的時候,路明非和卡塞爾學院高居在趙孟華和清華之上,孤零零地掛著,仿佛古代科舉取士出來的狀元。

  趙孟華仰頭看著高高在上的紅紙榜單自己的名字屈居在一個bug人物之下,一個慫得誰都能踩一腳的小“i”。

  路明非和趙孟華擦肩而過,趙孟華沒好氣地把門扣上,隔著包間里一片“老大”聲。

  路明非站在一條長長的走廊里,熾烈的陽光從右手邊唯一的一扇門里照進來,從左到右抹去黑暗,地下透著模煳的窗影長長的人影。影子有長長的頭發和長長的裙擺,在不知何處來的風力微微的飄動,手里握著一本書。

  路明非慢慢地把頭扭向右邊,看見白色的裙裾。

  走道真長,真不湊巧,這時候空蕩蕩的,沒有什么能夠阻隔兩人的相見。

  “又不是見初戀女友,怎么覺得那么尷尬呢?”路明非在心里嘟噥。

  “陳雯雯,路明非初次暗戀對象,長達三年,無疾而終,花落趙孟華。”如果路明非有一本人生檔案,在他年紀很大以后回頭讀,關于陳雯雯的只是這些而已。沒牽過手,沒看過電影,沒去旅行過,連一點點機會都沒有,一段乏善可陳的暗戀。在漸漸模煳的記憶里,偶爾閃過的是入學那天白色的裙裾,和映在女孩臉上的光影。

  光影破散凌亂,無關緊要。

  “嗨,路明非。”陳雯雯說。

  “哦哦,我上洗手間。”路明非說。

  路明非回到包間里的時候,披薩已經上來了,一群人吃得熱火朝天。他的位子上放著一只華麗的馬桶座圈,旁邊坐著陳雯雯。他有些躊躇,不過沒人理他,他只有跑過去在那個位子上坐下,鏟了快披薩餅到自己盤子里。陳雯雯笑著跟他點點頭,大概是沒睡好,臉色不好看。路明非吃了兩口抬頭,才發覺趙孟華坐在他倆對面。

  “搞什么飛機?”他心里咕噥。

  陳雯雯是趙孟華的女朋友,當然應該跟趙孟華坐一起。他有點擔心這伙人又要耍他,他們不是沒耍過,雖然路明非是個皮糙肉厚,但畢業那次……要是沒有諾諾大概真就丟臉了。路明非左顧右盼,忽然意識到這么做是因為自己。左右位子上都有人,空給陳雯雯的只有他身邊的空位,前來的人好像大家都自然的選擇了不跟路明非一起做。

  “我跟他們換個位置?”路明非有點不好意思,對陳雯雯說。陳雯雯搖搖頭,什么話也沒說,低頭發著短信。發完短信她把手機面朝下扣在桌上,一口口地喝起番茄濃湯,他的臉被湯碗擋住了,路明非想看一眼都不行。

  “何必呢何苦呢……一副不理人的樣子。”路明非心里嘟噥。

  隔著老遠的趙孟華的手機“都”的一聲響,趙孟華微微皺眉,拿起來看了一眼新進的短信,很快回復一條,也把手機扣在桌子上。

  “老大你們交換生到什么時候能在美國考博么?”趙孟華的小弟問。

  “按道理說畢業都得的回國,不過在美國直接考進名校機會大,到時候就找人唄,還不就是托關系的事。”趙孟華說。

  “老大威武!”小弟把手伸向趙孟華的手。

  趙孟華一愣握住她的手搖了搖,“一年不見你小子怎么學會握手這套了?什么路數?”

  “我沒想和你握手……我是想看看你的表……”小弟抓過趙孟華的手腕,趙孟華手腕上是一塊頗有分量的機械表,表圈流淌著金和藍混合的淡淡的微光。路明非看那黃冠型的牌子有點眼熟,卻記不起來時什么牌子了。

  “搞了快勞力士?”小弟嘖嘖贊嘆。

  “別給我砸了。”趙孟華摘下來地道小弟手里。

  “好沉!”小弟吃了一驚,“不會是金的吧?”

  “金的,我老爹不喜歡鋼玩意兒,老爹換了塊百達翡麗,我就把他那塊搞來了。”趙孟華有點得意,“勞力士的‘游艇名仕’,4160的機芯,手動上鏈,一天快慢也就兩三秒。”

  一群人放下手里的披薩圍過去看趙孟華的表,手表這種精密的小機械對于男生總有吸引力,而且男生也總得有點什么地方吸引女生的注意,對于女生來說可以有大堆的耳墜、項鏈、和鐲子每天換,對于男生來說身上只有區區幾樣能作為裝飾,比如手表,帶一塊好表的本質意義就像南太平洋群島上的猴子會把野果放進腮幫子里,營造強硬有力的雙頰以吸引母猴子的注意。但是路明非沒動彈,因為陳雯雯沒動,陳雯雯還是默默的發著短信。

  “世界上只有五個表廠產的所有表都用自己的機芯,朗格、格拉蘇蒂、積家、Zenith、和勞力士,連百達翡麗都不是完全用自產機芯,有自己的機芯才說明表廠的實力,那些時裝表買一塊統芯塞在里面掛一個自己的標志根本不算什么……”趙孟華在那里略帶炫耀的侃侃而談,全盤翻照他在手表雜志上看來的東西,好似他區區十九年的人生里已經玩過了上百塊表。

  “老四你也搞了塊軍表嘛,德國的吧?”趙孟華忽然說。

  “我這就幾千塊錢。”那個小弟謙遜地說,“跟老大你的18K金勞力士沒得比。”

  “軍表看的是造型和氣質,挺好挺好。”趙孟華捎帶著贊美了一下兄弟。于是沒輪上鑒賞“游艇名仕”的兄弟們又去鑒賞那塊德國造的軍表,捎帶著討論那小誰買了一輛吉普在學校里開,那小誰掛了三科居然是因為去上高爾夫球課了,那小誰從來不住學校宿舍而是租一月一萬二的酒店式公寓住……

  在長達三年的高中生涯里,路明非的狗眼已經被晃瞎了一遍又一遍乃至于能夠抗住那塊勞力士的銳光了,他只是覺得有點無聊。此刻那些人距離他都很遠,距離他最近的人反而是陳雯雯,近在眼前遠在天邊。陳雯雯連個眼角的余光都沒給他,只是一直發短信,沒完沒了的。

  芬格爾在這時候跳進了路明非的腦海,如果廢柴師兄此刻在他會怎么辦呢?路明非忽然來了精神,他在腦海內鋪開了一個小劇場,還是這群人,還是這個包間,只是把陳雯雯換成芬格爾。趙孟華他們在討論豪奢的不著邊際的東西,桌上散落著披薩可樂和洋蔥圈,芬格爾會……毫無疑問芬格爾會抓住機會把龍蝦比薩拖到自己身邊!

  路明非茅塞頓開心中喜悅,站起來把服務員剛上的整張龍蝦披薩帶著鐵盤拖到自己身邊,張開鼻翼嗅了嗅奶酪被烤化的香氣,他忽然發現自己餓了,有披薩在其實他一點都不孤獨什么的。他覺得芬格爾真棒,于是忘乎所以地笑了一聲。這個笑聲在一同鑒賞名表的包間里實在是太違和了,所有人都不約而同地回頭看路明非,一時間寂靜下來。

  路明非在灼灼目光下一縮頭。陳雯雯按下短信發送鍵。趙孟華桌上的手機“嘟”的一聲,“您有新的短信。”

  路明非忽然明白陳雯雯一直在給誰發短信了……這讓他有點說不清自己的感覺,好像很新鮮很甜蜜,原來他媽的有女朋友便有這么大好處,即使吃飯不坐在一起還是可以發短信聊天,在別人都在談手表和披薩的時候,你們可以慢慢聊天說周末要不要出去玩,昨天去吃的那家牛肉面店好不好吃,我最近看了本很好看的漫畫,上周去看我們去年種在植物園的花抽條了……就這么“嘟”來“嘟”去。

  好像你在一個喧囂吵鬧的世界里,可你自己還有個世界,很安靜,靜得能聽見窗下陰影里無心散落的那里花種在發芽。

  只和另外一個人共有。

  路明非久經考驗的氪金版狗眼立刻瞎了,到嘴的龍蝦披薩也沒了味道,蕭索地想起“Jack&Wendy”,覺得玻璃天棚塌下來的時候沒砸死他反而把B007砸死真是太沒道理了。

  趙孟華沒說什么也沒看手機,收回那塊勞力士戴上,“先吃東西先吃東西。”

  柳淼淼已經坐下了,默默地一個人翻著自己的手機。其他兄弟們也都有點無趣的樣子,各自接著啃披薩,兼著罵自己機械圖或者高數的老師實在太變態了。

  氣氛有點沉悶,也不知為什么。

  “我去洗手間。”路明非站了起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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