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龍族2悼亡者之瞳》(龍族系列) 作者:江南(已完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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BAcequeen 2012-7-26 15:42:23 發表於 玄幻奇幻 [顯示全部樓層] 只看大圖 回覆獎勵 閱讀模式 94 283681
BAcequeen 發表於 2012-7-26 15:48
4.“英雄”救“美”

  路明非蹲在蹲位上,手里攥著一團紙,看著面前的隔板發呆。他其實不急著上洗手間,只是有點煩,不想在人多的地方呆。

  開眼界了,剎那間想起很多事來。想起那晚上他和諾諾在山頂看星星,諾諾把手機放在一塊巖石上等一個人的電話或者短信,后來好像沒打來,那個時候他坐在諾諾的旁邊,用腳踢著涼涼的泉水,后來送了漫天的煙花給諾諾。

  卡塞爾學院的食堂里,他坐在諾諾的旁邊,和芬格爾一起大口啃著豬肘子,諾諾的慕尼黑烤白腸只切了一半,低頭發著短信。

  還有當年他和陳雯雯一起做值日,他興高采烈地覺得教室那么大的世界里只有他和陳雯雯兩個人,忍不住揮舞拖把跑來跑去。陳雯雯坐在椅子上微微笑,低頭發著短信。

  他和陳雯雯去訂了電影票回來走在河邊的路上,他心里小鹿亂撞,不,是幾百頭身高兩米五的大角雄鹿在他的胸膛里豪情四溢地撞來撞去,撞得他鼻血欲流面帶桃花,覺得這一刻自己和陳雯雯共有,恨不得此路能長到天邊……可是奶奶的,那個時候陳雯雯還是低頭發著短信……好比少俠帶著俠女共乘一馬走在莽莽草原上,天闊云低斷雁叫西風,少俠白衣俠女紅裙,此一刻恨不能天長地久,結果俠女嘴唇微動,在“千里傳音”跟那遠在南方的男朋友對山歌。

  這叫什么狗屁劇情?一切的事兒他忽然都記起來了,原來自己無論靠得多近,始終是個路人甲。

  近在眼前,遠在天邊。他有時候蠢蠢欲動,覺得諾諾和凱撒說話并不多,凱撒還有點怕諾諾的樣子,好像感情也并不怎么好……可是鬼知道私下里諾諾和凱撒在一起是什么樣子,也許諾諾像小貓一樣趴在凱撒膝蓋上睡午覺……奶奶的想起來真是又羨慕又嫉妒又恨啊!

  路明非使了使勁,沒能大便出來,使勁得很是幸苦,決定放棄了。這時候手機“滴”的一聲短信進來:

  “生日快樂,祝你生日快樂,有生的日子天天快樂,別在意生日怎么過……我已經練會了鄭智化的《生日快樂》,這是我會唱的第一首中文歌,我準備錄個音頻送給你作為生日禮物,你也知道師兄窮如狗,花錢的禮物就免了吧。”

  發送人“芬格爾·馮·弗林斯”。

  路明非被感動了,廢柴師兄身上能榨出什么禮物來他根本就不考慮,難得他這顆亂蓬蓬的腦袋能記得這回事他已經很感激了。可是這首《生日快樂》,奶奶的不是鄭智化那首衰歌吧?接下來的歌詞不是什么“你的生日讓我想起,一個很久以前的朋友,那是一個寒冷的冬天,他流浪在街頭,我以為他要乞求什么,他卻總是搖搖頭……”么?這歌也太衰了吧?錄什么啊?錄了放我墳頭上播么?

  晦氣。路明非拎著大短褲站了起來,看見隔板上一行白色記號筆的小字:“我很男孩氣……求女同……電話1387****982。”

  越發地晦氣,求蕾絲女友到男廁所來了……

  慢著!路明非腦袋“嗡”的一聲,求蕾絲女友怎么可能求到男廁所來了?就算這女生很“男孩氣”,總也不是她能公然進入男廁所的理由啊!而且在男廁所里求女同有意義么?

  如果不是這人傻了,那么只有一個可能了……

  路明非拎著大短褲半蹲著,無論如何站不起來了……不會吧?又走錯……進來的時候真沒留心看有沒有小便池……走錯一次是偶然,走錯兩次是天然呆,走錯三次……那就是愛好了!

  事到如今,也由不得他瞻前顧后,從這隔間到女廁所門口只有數米之遙,按照他路明非的百米速度不過三五秒鐘,只消三五秒沒人緊盯著他看就能成功逃離。路明非試著把自己的頭發往前理理好把臉遮住,自己覺得這造型也許能勉強算個……“假小子”什么的?他豎起耳朵仔細聽外面的動靜。

  “嘩嘩”的沖水聲,似乎有人從隔壁的隔間里出去洗手了。路明非把腰帶系好,活動手腕準備“逃離女廁所”的百米沖刺。

  “你到底有沒有跟她說啊?”外面有女孩的聲音。

  “跟她又沒有關系的事情,說什么啊?”男生不耐煩的聲音。

  “有什么不能說的,不說她也早晚會知道,還能一輩子不見面?”

  “她那個性格你不知道?整天就是一張哀怨的臉,說給她聽有什么結果?就是鬧鬧鬧。”

  “你也別這么說她……你以前跟她在一起的時候不是說她蠻好的么?”

  “我就是受不了她那個勁兒,黏黏煳煳的,一會兒扮憂郁一會兒裝可憐,一會兒又蠻橫得好像世界都圍著她轉。誰愛伺候她誰伺候她,我沒心情了!”

  “要是將來我們分手了你不會也那么說我吧……”

  “那不會啊……你那么乖……啊說錯了,我是說你那么乖我跟你分手干什么?我頭撞了才跟你分手。嘿嘿。”

  “討厭……黏我身上干什么?”

  “裙子漂亮……”那些凌亂的聲音,親吻的聲音、衣料摩擦的聲音、腳步聲、呢喃軟語……都遠去了,路明非有點石化,腦子里十萬只蒼蠅嗡嗡叫。

  “啊嘞?什么狀況?”他摸摸腦袋。

  趙孟華……和柳淼淼剛從外面的走廊上經過。

  “他媽的還又親又摸,當老子不存在啊?”路明非嘟噥。雖然這事兒跟他沒什么關系,不過三個班花被趙孟華釣走兩個,路明非義憤填膺,現在他覺得趙孟華比他該扁,班里本來就男多女少,趙孟華他還多吃多占,凱撒那么拽的人也就占了諾諾一個,楚子航表面上還是楊樹剝皮光棍一條。他真想立刻打個電話把蘇曉檣召喚來,說你看你看上的趙孟華那是什么花花大少啊!

  他打開隔間的門走了出去。他忽然意識到自己犯了一個致命的錯誤……趙孟華和柳淼淼的腳步聲消失了……可是趙孟華和柳淼淼只是在走廊上經過,剛才從旁邊隔間里出去洗手的那個人……還在洗手間里。

  水聲嘩嘩地響,路明非僵硬地站在那里,在鏡子里看見了貞子,白裙黑發,頭發垂下來把臉擋住。

  此刻路明非寧愿那個真的是貞子,會慢慢地從鏡子里爬出來,這樣頂多他慘叫一聲說“有鬼啊”。可那不是背影,那是陳雯雯在照鏡子,水龍頭開著,水汩汩地流。

  “我我……我走錯了……我不是色情狂。”路明非解釋。陳雯雯跟沒看見他一樣,她的一只手伸在水下,一只手拿著手機在發短信,停在鍵盤上。

  “啪”地一聲,手機脫手,落在瓷磚地上。陳雯雯慢慢地把空著的手垂下來。路明非急忙跑上去撿起來,像個給公主殿下遞暖爐的小廝那樣遞上去,這時候他掃到了屏幕上的短信,陳雯雯用的也是一臺iphone,iphone會把和某個人的短信像是聊天記錄那樣顯示在一起,就像把凌亂的回憶穿在一起……

  “沒戴去年生日送給你的手鏈啊……”

  “剛才發的短信收到沒有?手鏈的那條……”

  “收到,今天沒戴,天太熱。”

  “嗯,天是太熱了,昨晚上失眠了,總想到以前的事,每次睡只能睡一兩個小時,你睡得好么?”

  “還行,你睡前喝杯牛奶就睡好了。”

  “你還會想起我么?”

  “別想太多,大家還是同學。”

  “昨晚上夢見我劃船在一條河上走,我發短信問你在哪里,你說在前面的橋上等我,我就劃船往前走,可是周圍都是霧,我劃了好久都沒看見橋,我又發短信問你,你說還是在橋上等我。我想不會橋在我后面吧?就使勁往回劃,可是水流得太快了,就還是往前走……我就醒了。”

  “別想太多,心靜就不做夢。”

  “你懂我說的夢是什么意思么?”

  “懂,但是不想聽,沒意思的,少說點對我們都好。”

  “你不想聽我說話了,你有新女朋友了么?”

  “別問了!今天聚會,讓人好好吃東西吧!你老發短信旁邊路明非都看著呢!”

  “你別生氣,要是找到新的女朋友我會祝……”

  最后那條沒發完的短信,現在已經不用發了。想祝福,太簡單了呀,立刻出門買把花沖進去送給柳淼淼說妹妹可真太好了,趙孟華跟你在一起姐姐我就放心了……可這真是你想說的話么?“祝福”?別扯淡了吧,騙路明非這種感情經歷“空白得可以花最美圖畫”的家伙也沒戲啊!

  “該用什么表情來面對呢?”路明非想。

  碇真嗣說,“微笑就可以了。”

  其實他應該得意地笑咯,你以前喜歡的女孩給你發了好人卡撲進什么華麗貴公子的懷抱,現在被甩了你那卑鄙的小人之心不發出點笑聲我就不信了……真是因果循環報應不爽啊!哇咔咔咔咔,什么“叫你覺得老子是條廢柴但是老子對你的感情真摯靠譜那花花公子除了有才有色還有什么呀”的快樂心情。當然也可以竭力忍住,體貼地說,“沒事兒吧?都會過去的,誰沒失戀過吶?”心里暗自嚷嚷說,“叫你當初踹老子叫你當初踹老子。”

  可是路明非沒笑,也沒說話,心里堵得有點難受。

  “難過你妹啊!又不干你的事!”路明非心里對自己說。可是沒用,他太慫了,慫得連報復心都沒多少,最多的就是濫發的同情卡。夢境中路鳴澤說什么,“你難道不是要向世界復仇么?”真是扯淡,那么多人曾經把他當做路中央一棵草踩了,他也沒說個“不”字。

  很安靜,靜得能聽見自己的心跳聲,還有嘩嘩的水聲。

  “別看了。”陳雯雯輕聲說。路明非意識到自己一直盯著手機屏幕發愣,臉上通紅。陳雯雯默默拿走手機,關掉屏幕。

  “沒事的。”陳雯雯說。

  “哦哦,你知道的,我可不是大嘴巴。”路明非說,可轉念一想,以他又八又二的風格,說不是大嘴巴還真有點勉強。陳雯雯掬了一把水灑在臉上,抹了抹,深深地吸了口氣,抬起頭來,臉上濕漉漉的,一片蒼白。她掀起白色長裙擦了擦臉,理了理頭發。

  “你怎么跑到女廁所里來了?”陳雯雯忽然木楞楞地問。

  “我可以說是因為男廁所的手紙用完了么……”路明非嘆了口氣。

  “什么都別說,要保證。”陳雯雯說,她總是這個說話的風格,以前當文學社社長,安排路明非做什么,也會說,“場地要安排好,要保證”,好似路明非的保證真能頂什么事兒似的。不過路明非倒也爭氣,在陳雯雯那里,每次保證的事都能做到。

  “保證。”他像以前一樣舉起一只手。

  回到包間里,披薩又換了一輪新的,很熱鬧,好像沒有陳雯雯和路明非在的時候,包間會更熱鬧一點。

  路明非心不在焉地啃著一塊披薩,陳雯雯坐在他的旁邊喝著可樂,路明非看著周圍的人,好像都跟剛才不太一樣了。

  他看到了很多很細很小,自己以前不會關注的事,比如趙孟華會拿兩塊披薩撕給柳淼淼一塊,比如柳淼淼無意中喝了趙孟華那杯可樂,比如以前總說柳淼淼好看的徐巖巖和徐淼淼兩兄弟不再悄悄地拿眼角余光瞟柳淼淼裙下纖長的腿了,再比如趙孟華和柳淼淼肩并上了肩,和其他人都隔得很開,仿佛兩個人組成的一個堡壘。

  長長的桌子上,很多目光在流動,你看不清我的,我也看不清你的。路明非忽然發現他委實是沒資格有女朋友的,感情上他根本就是個白癡,他看不懂別人的眼神,他以為對的都是錯的。

  趙孟華抬眼看了一眼對面的陳雯雯,目光有些銳利。他清了清喉嚨,伸手到口袋里摸東西。柳淼淼急忙伸手在桌子下拉他,趙孟華掙脫了。

  路明非意識到有什么不對,就像動物意識到有危險卻不知道危險在哪里。

  趙孟華站了起來,從口袋里摸出來的是一個藍絨的首飾盒子,“今天大家高興,正好宣布個事情……”他低頭看了一眼柳淼淼,柳淼淼不由地避開了他的目光臉色泛紅。

  “傻叉你要做什么?別傻了啊你!”路明非忽然意識到趙孟華轉的是什么念頭。趙孟華打開了首飾盒子,里面是一枚卡地亞的鉑金絲戒指,“柳淼淼今后大家不能追了,誰追我跟誰翻臉……我送這個戒指給她,就是跟她訂婚了,我跟淼淼準備畢業就結婚!”

  所有人都愣住了,雖然很多人早就知道這件事,可是訂婚,才大一就訂婚?精神沖擊太大,轟翻了桌上所有人。

  “老大,你家里都讓你訂婚了?”一個小弟問。

  “沒跟家里說,大家都是兄弟,先跟兄弟說,反正都見過父母了,”趙孟華說,“怎么?不行啊?告訴你們免得你們有人不知道,誰追了會撞墻。”趙孟華聳聳肩,環視一圈,目光沒有在陳雯雯那里停留。

  “我靠,當然可以當然可以!怪不得今晚聚餐,早知道我就買東西當禮物了。”小弟急忙說。

  “趙孟華你真太狠了,剛追上就訂婚,一點希望都不給兄弟們留。”有人哭喪著臉祝賀。

  “那應該叫他們來幾瓶啤酒。”

  “土狗,那么大的事情總得是香檳好么?你當趙孟華出不起錢啊?這時候還不宰他?”

  “來來來,把戒指戴上,拍照拍照,能發校友錄上去么?”

  “行了吧?現在跟大家明說了,所有人都知道了。”趙孟華笑著對柳淼淼說。

  “討厭……”柳淼淼低著頭用胳膊肘捅他的腰。

  “哎喲,你可她還打人嘿……”趙孟華一彎腰。

  在所有人都目光之外,一個人無聲地坍塌下去,像是被什么火燒盡了,只余下灰燼。

  “喂,你……”一個人站了起來,看著趙孟華,“有沒人性啊?”死寂,所有人都瞪大眼睛看路明非,像是看見了哥斯拉。

  路明非覺得自己有話說,他咽了口口水……她已經知道了只是玩命撐到現在已經快要撐不住了她不會再跟你發短信了不再唧歪了……你還摟著新女友的肩膀得瑟個什么勁呢?我們都清楚大哥你酷帥無比啊!你當然不會缺女朋友咯!你生活一定巨幸福啊!有女朋友陪吃宵夜不像我這種衰人……哦哦,跟我沒什么關系……總而言之言而總之,千言萬語匯成一句話:

  “你丫已經幸福了……就給人條活路吧!”

  路明非在心自己心里作了豪邁而有力的發言,一個字也沒吐出口。他看了一眼那個快要零落掉的陳雯雯,嘆了口氣,他知道陳雯雯是個什么性格,說出來最難過的還是她。

  于是他只能鼓著腮幫子,翻著一對說慫也不說拽也更不拽的三白眼看著趙孟華。

  當年高中班主任當著所有人的面對他長嘆說“路明非你就這么廢么你是個秤砣么你一個人就把我們全班平均分往下拉了半分你真奇葩啊”的時候,路明非也是翻著這對三白眼看著他,也不知是癡呆還是抗拒,搞得班主任恨不得把粉筆擦在他臉上。

  路明非自信這對三白眼還是很有殺傷力的……除了這東西他也沒啥有殺傷力了……

  “哦,腦袋發熱了……唉,后悔大概也晚了吧?”路明非心想。他是很慫的,出頭鳥的事情一輩子就沒干過幾次,而且他對付不來這種局面。

  趙孟華的臉扭曲起來,“干你屁事!”他吐出這四個字,像是古代綠林好漢吐出什么見血封侯的口里箭。

  “你說得對。”路明非說。趙孟華已經準備好路明非反唇相譏的時候就拋出幾個狠而精悍的字來,這時候反倒愣住了,路明非認了,他反而沒法接茬。

  可是路明非沒法坐下,還吊著那對三白眼。

  “你想怎么樣?”趙孟華逼上一步。

  “沒想怎么樣……”路明非說,他是說真話,他根本沒來得及想,要是他真的有一分鐘想想,沒準就縮頭了。

  趙孟華崩潰了,還要往前逼,被后面幾個兄弟拉住了。

  “都是同學……算了算了。”有人勸趙孟華。

  趙孟華深深地吸了口氣,壓下了胸口翻滾的怒氣,“買單!吃什么吃?吃不下去了!晚上我換個地方請你們吃意大利菜!”

  路明非也松了口氣,這樣也就算了,大家還留點余地。

  他迄今沒選過格斗課,據說就算沒有力量天賦的女生上過卡塞爾學院的格斗課也能對戰四個壯漢,真的動起手,路明非還不是趙孟華的對手。他看了一眼陳雯雯,這個女孩目光空洞坐在一旁,好像這一切跟她完全沒關系。

  “真是皇帝不急太監急啊……”路明非想。

  服務員迅速地拿賬單來了,趙孟華看了一眼數字,也不問其他人的意見,從錢包里掏錢交給服務員,想了想抽回一張來,指著路明非,“這個人的單他自己買,不干我的事!”

  “自己買就自己買。”這個難不住路明非,相反,對他太容易了。他的錢包里是卡塞爾學院的學生證,同時是張堂堂正正的信用卡,花旗銀行頒發,信用額度最高的時候足有十萬美金!即便此刻他一窮二白,用信用卡借點錢出來還是輕而易舉。路明非想也不想摸出卡塞爾學院的黑卡,磨砂表面上是繁茂的世界樹校徽。路明非以一個皇帝給小費的姿勢,兩指捻著黑卡遞給服務員。

  “我們不收借書證……”服務員顯然是個鄉下小姑娘,不明白這陣仗,怯生生地說。

  “什么借書證?”路明非滿頭黑線,“信用卡!是信用卡!你懂么?去拿劃卡機來我教你怎么弄!”

  其他人沒有說話,他們都看見了黑卡背后有花旗銀行和“美國運通卡”的雙重標志,仕蘭中學出來的還都是見過世面的。運通卡的黑卡是什么級別,這包間里是頗有幾個人知道的,最頂級的黑卡是沒有透支上限的,成為“百夫長”。路明非拿出這張卡的瞬間,有人就抽了口冷氣。

  服務員很快把劃卡帶回來了,路明非劃卡之后輸入密碼,在手里轉著筆等待打出單子來簽字就得,這套他熟悉,在卡塞爾學院吃夜宵都是劃卡付費的。

  “你那卡是假的吧?”服務員小姑娘用家鄉話說。

  “怎么可能?”路明非大驚,劃卡機上顯示著“無效”的字樣。他滿頭冷汗,把那張象征他無與倫比的S級地位、從不離身的黑卡在劃卡機上劃來劃去,可只是不斷地出現錯誤提示。包間里還是一片死寂,不知是誰低低地笑了一聲,冷冷的笑聲此起彼伏……

  路明非當場石化。

  門開了,沒有一絲聲音,只有空氣流動,像是揭開了悶熱的陶罐的泥封讓微涼的風透進去。

  進來的男生從背后拍了拍路明非的肩膀,路明非一扭頭,吃了一驚,“你?”

  “李嘉圖,聚餐什么時候結束?接下來我們還有安排。”男生看了一眼腕表。

  表面反射陽光,光芒如一道利劍切開包間尷尬的氣氛,最后反光的光斑落在男生臉上。

  柳淼淼忽然站起來,眼神有點奇怪,所有人都楞住了,不約而同地看向那個男生。看外形只是很普通的男生,藍色洗白的牛仔褲和白色T-shirt,戴著墨鏡,沒人能看到他的眼睛,墨鏡下面的半張臉上默無表情。

  要說特別,只是在這樣炎熱的天氣里大家進門來都有點燥熱不安的感覺,可他沒有,他安安靜靜的,像是剛剛從冰箱里拿出來的……一條冰。

  “楚子航,都是校友,別拘束。”楚子航摘下墨鏡晃了一下又重新戴上,摘墨鏡的瞬間他刻意低垂眼簾。

  楚·子·航!三個字轟得所有人心里一片通明。

  對于仕蘭中學上三屆下三屆的人來說,“楚子航”始終是個遙遠的剪影。你聽過他的名字,見過他,卻不記得他的模樣。因為你很少有機會走近他,畢業典禮上他是代表全校學生講話的學生代表,穿著海藍色的校服,垂頭看著講稿,垂下的額發遮住了臉龐;籃球場上他是虐殺對手的中鋒,擔任突破單手扣籃,等待落地,楚子航已經掉頭撤回中線附近了;春節晚會楚子航表演大提琴獨奏,空蕩蕩的舞臺,他提著琴箱登場,孤零零地坐在舞臺中央拉完一曲《辛德勒的名單》,直到他把提琴收好,沉浸在悲愴琴音里發呆的老師學生們才意識到這家伙的節目結束了,全場起立鼓掌,有人高唿再來一個,楚子航鞠個躬下臺,留給人一個修長的背影。

  而對于柳淼淼來說,楚子航就是個背影。

  好幾次她能走近楚子航,是因為楚子航正在發呆。大雨天,屋檐外雨落如幕,雨絲間像是彌漫著氤氳的煙霧,隔著幾米就看不清人的臉了。

  放學后楚子航站在通往停車場的臺階前看下雨,走廊里漆黑一片,外面淡淡的天光照進來,柳淼淼一抬頭看見一個黑色的人影站在雨幕前,褐色牛仔布的罩衫領口扎著一條圍巾,雙手抄在褲子口袋里。

  柳淼淼的心狂跳,那個微微弓著腰、低著頭的背影就像是一根在風里彎曲的竹子,筋節強硬。

  柳淼淼在同班女生的簇擁之下往前走,從她看見楚子航的一刻起到她和楚子航擦肩而過只需要大概十秒鐘,但她的心臟在這十秒鐘里狂跳了不知多少次。鋼琴小美女努力把臉上的血色壓下去,和女生們說說笑笑,往前走。距離楚子航的背影越來越近,接近她的每一步都很漫長很漫長,漫長到時間近乎凝滯。

  最終女生們走到楚子航背后,楚子航禮貌地讓了讓,跟她們點點頭示意,柳淼淼注意到他的額發被雨水淋濕了,濕漉漉的,擋住了眼睛。

  隔著一幕,楚子航是個空蒙的影子,大概是等著他家的奔馳S500來接他。柳淼淼并不知道楚子航一直看雨看到天快黑,然后從背包里拿出一把傘撐開,自己一個人默默地回家了。他沒有打電話叫家里的車來接。

  柳淼淼只是知道楚子航好像總是會在下雨天發呆,他猜測那是因為楚子航很喜歡下雨,下雨顯得很有詩意。

  楚子航從來不對別人說,其實他很討厭下雨,下雨讓他想起一些事。總之對于柳淼淼和很多仕蘭中學的女生來說,楚子航教會了她們一件事就是暗戀,但是楚子航自己好像沒有“暗戀”這種能力。

  楚子航這種人命里帶著無數桃花,但他自己很少察覺。他就是復活節島上那些眺望海面的石頭雕像,桃花飄在他身上,純是白瞎了。

  楚子航從錢包里摸出一張金色的Citibank信用卡,遞給一旁的侍者說,“他的帳我結了。”

  “謝謝謝謝。”路明非撓著頭嘟噥。

  “小意思,以前那么多帳不都是你幫我結的么?”楚子航聳聳肩。路明非一傻,他哪里有錢幫楚子航結賬,他那點信用額度都用在芬格爾身上了。但是楚子航那副“這根本就是事實我們不必多討論”的神色,讓他只能閉嘴。

  “走了,”楚子航一邊簽單一邊說,“我們還有大概12個小時,晚班的飛機,你我都要回學院報到的。”

  他拉了一把路明非,看了一眼愣在一邊的陳雯雯。路明非聳拉著腦袋,跟在偶像派的師兄后面出了包間。他沒得拖延,在諾瑪的任務布置中,特派員的權利遠高于他,楚子航就是來支援他的特派員,楚子航發話,他無從拒絕。

  真衰,永遠一副沒本事的孬種模樣,好容易要發個神經為人出頭,渾不知人慫信用卡也慫,要它長臉的時候它就萎靡了。雖說楚子航解了他的圍,可這什么意思嘛,就像小媳婦正跟其他婆娘吵架,卻被沖進來的自家男人領走了……

  路明非忽然回頭,沖進包間里。

  所有人都嚇了一跳,柳淼淼驚得退了一步靠在趙孟華身上。

  路明非……拾起馬桶座圈,沖陳雯雯點個頭,又飛快的沖了出去。
BAcequeen 發表於 2012-7-26 15:49
第三幕 狩獵前奏

  1.楚子航的援手

  暗藍色的Panamera停在披薩館門前,引擎都沒有熄火,楚子航沒準備多留,他趕時間。兩個保安緊張的站在車前車后,生怕什么過路的車把著價值高昂的玩意蹭了披薩館承擔責任。

  “客人我給你說你不能停在這里的!你給人撞了你找我們我們不賠的!你怎么這么不聽人講話!”保安看見楚子航出門,上來疊聲抱怨。

  “抱歉,是我錯了。”楚子航很直白,把一張鈔票塞在保安手里。

  抱怨聲瞬間消失,保安敬了個走形禮,Panamera加速駛入車到,混入了滾滾車流。

  路明非從右側的后視鏡里看著披薩館門口,看見陳雯雯一襲白色的裙子飄動在人群的縫隙里。他前面擋著很多人,看著遠去的車位竊竊私語。路明非看不見她的臉,只看見她伸手輕輕捋了捋鬢角,發絲纖長、

  “媽的,去年被一個美女領走了,今年被楚子航領走了。”徐巖巖嘟噥,“原來只有男生要干翻他,現在女生也要干翻他了……”

  “男女兩道通通吃……他路明非一個衰人何德何能啊!”有人哼哼地說。

  趙孟華沒說話,臉色晦暗。

  “我知道,我把事情搞砸了唄……”路明非低著頭。

  “我是支援你的特派員。”楚子航面無表情,駕車在車流中穿梭,Panamera巨大的車身仿佛一條靈活的鋼鐵鲇魚。

  我知道,我把事情搞砸了唄……"路明非低著頭。

  “不算你搞砸的。”楚子航說,“現在是兩點,你接下來還有什么安排嗎?”

  “三點半我得回家……”路明非舉起手里的馬桶座圈,“給嬸嬸家的馬桶換個座圈……不過我也可以不急著換,反正把事情做砸的是我,我總得承擔責任的。”他耷拉著腦袋,“頂多嬸嬸罵我……反正怎么她都會罵我。”

  楚子航沒有回答,車里回蕩著一首愛爾蘭風情的對唱民歌。

  “你車開得真好,在國內考的駕照?”路明飛想打破這沉默難受的氣氛,有點羨慕地看著楚子航操縱檔位的手飛速變動,那種把事情操控于手中的感覺帶著種美感,像是會有成群的蝴蝶從那只手的指縫中飛出來。

  “我爸爸教我的,他是個司機……”楚子航淡淡地說。忽然頓了頓,“生日快樂。”

  “哦。”路明非一愣,“我收到你短信了。”

  “今天是你生日,不出去吃飯嗎?換馬桶座圈?”楚子航問。

  “我又不是嬸嬸生的,嬸嬸不記得也不奇怪。”路明非靠在椅子上,眼睛放空,通過天窗看著天空。

  又是沉默,楚子航和愷撒這對學院社團里的死敵友個共同點,就是不太喜歡說話。但又不太一樣,學生會開會,愷撒默默地聽著,臉上的線條異常冷峻,誰都知道愷撒心里已經有了明確的想法,只是等他們說完再一次拋出結論而已,愷撒就著這么個剛愎自用又極其犀利的君主式領袖。而楚子航的沉默……給人的感覺是他有點懶 得說話,太多事情不值得他關心,他沉默是因為他走神。

  路明非知道這時候不需要自己唧唧歪歪,于是干脆也靠在了椅背上,看著窗外的車流發呆。

  “我剛才在包間外停了五分鐘。”楚子航忽然說。

  “哦。謝謝你給我長臉,鬼知道信用卡怎么不能用了,里面還有點錢才對。”路明非不意外,楚子航幫他買單,說明楚子航大概知道是怎么回事了。

  “因為你放假回國前沒有通知花旗銀行,為了安全,他們發現你的信用卡在異地被刷卡,就會暫時凍結賬戶,但可以電話解凍。”楚子航說,“那女孩是陳雯雯?”

  “你知道陳雯雯?”路明非有點吃驚,對于楚子航這樣高高在上的男生來說,陳雯雯實在不是個犯得找他去記得名字。

  “我還知道那時你喜歡陳雯雯。”

  路明非的臉“唰”地紅了,當時被芬格爾踢爆他仰慕諾諾時也沒那么大反應。但是陳雯雯……是有一點不一樣的,陳雯雯是他的一個秘密,喜歡諾諾無所謂啦,只要愷撒不知道,他不怕別人知道,是男人就會喜歡諾諾吧?她那么漂亮那么亮眼還那么仗義,古靈精怪的。反正喜歡諾諾也沒法和諾諾在一起,就當看著美女流口水了。可是陳雯雯不一樣,在他還是個懵懂孩子的時候,他不厭其煩的陪陳雯雯坐在長椅上看一下午的書,小狗腿一樣馬前馬后幫陳雯雯跑文學社的事,覺得要是取了陳雯雯一生都會很幸福。

  不知怎么的總想藏起那段故事來,也不知道是怕別人知道了覺得自己太傻,還是那樣喜歡一個人的感覺太柔軟,怕給人看見了就給碰破了……

  “可能全校都知道了。”楚子航又說。

  路明非差點被一口氣憋死,楚子航這說話方式真要人命。

  “師兄你不要說的那么驚悚,我喜歡陳雯雯全校都知道?仕蘭中學校規不準早戀!”路明非苦瓜著臉,“要真全校都知道了我還不給教務主任領出去做檢討了?”

  “我看著你跟著陳雯雯跑來跑去的樣子就知道了,”楚子航說,“教務主任不拎你,是因為一看就沒希望,他不可能管你想入非非。”

  “那也不至于全校都知道了吧?”

  “因為還有別人喜歡陳雯雯,就會把你喜歡陳雯雯當笑話說,所以全校都知道了。”

  路明非一愣,“趙孟華?”

  楚子航沒有回答。

  路明非愣了好久,疲憊的靠在座椅上,他忽然想起諾諾曾經說過文學社告別聚會的時候大家都在耍他,他心里一直都不太相信。其實大家都在耍他也不要緊,只要陳雯雯不是“大家”里的一個。可是全校都知道的話……大概陳雯雯也知道了吧?

  他是那個“i”,小寫的,一個很小的“我”……可沒有“love”,也沒有“you”。

  “我不介意你踩在真皮座椅上,但我想告訴你以這樣的車速這樣不安全。”楚子航淡淡地說。

  路明非一愣,才意識到不知什么時候他居然蹲在了那貴的驚人的黑色真皮座椅上,兩手抱著膝蓋,下巴磕在膝蓋上……一個蹲在田埂上的陜北老農和歇腳的流浪狗之間的姿勢。

  他急忙恢復了比較體面的坐姿,用手擦了擦椅上的鞋印子,尷尬的笑。

  “知道了你還會幫陳雯雯嗎?”楚子航淡淡的問。

  “會吧。”路明非一愣。

  “為什么?因為她現在變得弱勢了,你可憐她了嗎?”

  “我沒資格可憐她,”路明非想了想說,“可她對我也沒什么不好,我喜歡她,跟她又沒有關系,她不覺得我煩就蠻好了。”

  “趙孟華會不高興很好理解,因為他覺得陳雯雯還喜歡他,雖然他不喜歡陳雯雯了,可他還是離陳雯雯最近的人,他不想別人為陳雯雯出頭。”楚子航說,“你為什么出頭?”

  “我就是看不得人很委屈。”路明非把頭扭向窗外。

  這是句真話,他看不的人很委屈,這樣他會難過,大概是什么“衰人間的兔死狐悲”吧。

  “反正師兄你是不會委屈的,從小到大你都是拔尖的,你不懂的。”路明非故意把聲音弄得懶洋洋漫不經心的,他不想這么跟楚子航,他跟楚子航也不熟,瞎交什么心吶。

  “是,我沒受過什么委屈。”楚子航輕聲說。

  “他們今天晚上還接著聚餐,你不跟著去?”過了一會兒,楚子航問。

  “不去了晚上是趙孟華請他兄弟們吃飯,我又不是他兄弟。”路明非說,“我是他情敵誒,跟著去湊什么熱鬧。”

  “你還夠不上稱他情敵。”楚子航說。

  “好吧,被你說中了……”路明非摳著耳朵。

  “陳雯雯還會追著去見趙孟華么?”楚子航又問。

  路明非傻愣著,不知怎么回答,他覺得今天楚子航有點奇怪,出其的話多,八卦,而且有重要多管閑事的感覺……

  “不如你去請陳雯雯吃飯好了,要最好的意大利餐館,我知道有家米其林三星餐館分店,新開的,一定比趙孟華請客的那家好。”楚子航說。

  Panamera忽然減速,在十字路口甩尾掉頭,輪胎摩擦著地面發出刺耳的噪音。

  “師兄你在干什么?”路明非急忙去抓安全帶,Panamera正在加速,沿著來路返回,遠超來時的速度。

  “當面約不好嗎?要快點,趁他們剛散還沒走遠。”楚子航面無表情。
BAcequeen 發表於 2012-7-26 15:49
2.懸賞

  陳雯雯跟在一群人的背后走,艷陽高照,下午的街頭稀稀落落,熱空氣從柏油馬路面上升起,透過去看前面那個男孩的背影歪歪扭扭的。

  一切都是歪歪扭扭的。

  “嫂子你吃鵝肝么?”有人大聲說。

  “不吃,怪咸的,我吃沙拉就好了,你們吃你們的。”柳淼淼答得有些心不在焉。

  “老大,熱死了,我們在外面逛什么啊,不如去酷圣石吃冰激淋。”又有人說。

  “留點肚子晚上吃,這個時間晚飯也快了。”隱隱約約趙孟華的聲音。

  對話聲很遙遠,又像近在耳邊。

  “誒誒。”徐巖巖拿胳膊肘捅捅趙孟華的腰,他在眼角的余光里看見陳雯雯站住了,眼淚嘩嘩的,心里有點點不忍。

  “煩不煩啊你!”趙孟華終于忍不住了,用力揮開了徐巖巖的胳膊。

  他很想這一記揮在陳雯雯身上,太煩了!晚上他們還要聚的,又沒有請她,跟著有什么用?

  他忽然聽見了咆哮的引擎聲,抬頭的瞬間,銳利的熱風像是能把他的頭發都切斷,一道暗藍色的影子切開了刺眼的陽光從他身邊一閃而過,伴隨著令人牙酸的剎車聲,Panamera高速急停,停在陳雯雯身邊。

  車窗降下,露出楚子航漠無表情的臉,陳雯雯驚得退了一步。

  “這個人說他想請你吃飯。”楚子航一手把住路明非的胳膊,把他拉得靠近車窗一些。

  “Nani?What?什么情況?”路明非在心里大喊。

  他有點暈,搞不清狀況,楚子航一路狂飆回來,不知道超速多少,高速過彎幾乎把他從座位上甩出來,那顆驚魂未定的腦瓜子還來不及正常運轉。可他掙扎不得,楚子航足以單手控球的手緊緊地握住他的胳膊。他可不想跟楚子航較勁,楚子航用這雙手揮舞“村雨”的時候,刀影他都看不清。

  他勉強擠出點應景的笑容。

  楚子航扭頭對著路明非點點頭,那張清秀又純爺們的臉上好似寫著“就這樣,你要我帶的話我已經帶到了”。

  “你妹啊!”路明非心里想,“不要這么自作主張好么?師兄你太八了吧?你是如何把八婆的氣質和霸氣合為一體的啊?”

  他看清了陳雯雯那張糟糕的臉,陳雯雯從來沒那么丑過。其實她默默的沒有表情的讀書的時候最漂亮……但現在眼淚粘在被烈日曬得通紅的臉上。路明非心里一動,忽然有點暴躁。

  “他今晚在Aspasia餐館訂了座位,”楚子航把一張名片遞給陳雯雯,“地址在這上面,時間是晚上七點半。”

  陳雯雯呆呆的看著手里那張黑色的卡片,和車里兩張表情迥異的臉。

  趙孟華身邊那群人下巴都快掉地上了,以此刻的地面溫度,很快就能聞見烤下巴磕兒的香味。

  柳淼淼眼神有點空洞,趙孟華攥著拳。

  “拒絕么?”楚子航隔著墨鏡看著陳雯雯的眼睛。

  這種口氣……能拒絕么?實在沒辦法拒絕吧?這是請客吃飯么?這是上門踢館吧?要是膽敢蹦個“不”字他是會揮刀殺出來的吧?

  連趙孟華都覺得實在沒法拒絕。

  陳雯雯低下頭,理了理鬢邊濕透的的、柔軟的細發,抽了抽鼻子,“好啊。”

  “謝謝。”楚子航說,轉頭看著路明非。

  “看你妹啊!我知道你的意思!”路明非心里大喊,但臉上還是保持著僵硬的笑容,沖著陳雯雯點頭招手,轉頭看著不遠處的趙孟華,忽然提高了嗓門,“那晚上Aspasia見!”

  路明非竭力要把這個餐館名字說的拽一點,可惜他分辨不出這該死的卷舌音是意大利文、法文還是西班牙文,只隱隱約約覺得在哪里聽過,跟這些精英同校真是要人命吶!

  “嗯。”陳雯雯點頭。

  反光的車窗升起,隔絕了車里車外的人,Panamera卷著犀利的風走了,來去一樣匆匆。

  “師兄你請女孩吃飯都是這樣么?遞一張名片過去,說,我訂了餐館什么什么時候我們吃飯,然后問,拒絕么?不知道的以為你是中央情報局!”路明非問。

  “我不擅長邀請。”楚子航淡淡的。

  “那你以前都是這樣請女孩吃飯的么?”路明非快無語了。

  “是,都奏效。”楚子航半側過頭,半張白皙堅毅的臉被陽光照的半透明。

  “好吧你贏了……”路明非只好說,“為什么要幫我?”

  “人總是幫和自己相似的人。”楚子航說。

  “我和你有什么類似?”路明非一唏,“你拉風拉到爆……說真的如果那時候陳雯雯喜歡我,沒準我就不去美國了,你不一樣,你喜歡誰誰還不往上撲?”

  楚子航沒回答他,接通了藍牙電話,“Aspasia餐館么?我想預訂今晚的兩人座……”

  “先生很抱歉,今晚我們有婚宴。”女聲從車內功效里出來,很溫婉。

  “訂滿了?”楚子航一愣,“可以加座么?”

  “很抱歉不行,黑太子集團今晚包場,恕不接待散客。食材和酒都是提前準備好的,廚師也沒有富余的了,已經準備一天了。”女聲溫婉卻堅決,“實在抱歉。”

  “謝謝。”楚子航掛斷了電話。

  “訂不到就算了吧……反正我也不是上得了這種臺面的料,真去我就慫了……我給陳雯雯電話說一下。”路明非說。他清楚黑太子集團在家鄉這邊的地位,納稅大戶,政府扶持的企業,老板是能進政協的頭面人物,諾諾那輛法拉利就是從他家借的。人家辦婚宴是大事,還真沒什么商量的余地。

  “已經跟陳雯雯說了,不好改了。”楚子航沉默了一會,重新接通電話,“蘭斯洛特么?你幫我在守夜人討論區發一個懸賞,對,我要發一個懸賞……”
BAcequeen 發表於 2012-7-26 15:50
3.愷撒的假日

  相隔七個時區,意大利小鎮波濤菲諾。

  早晨七點整,被群山環繞的熱那亞灣海面上灑滿陽光,海鷗云集低翔,在起伏的浪花里抓出白腹的鮮魚。晴天早晨的大海是海鷗們豐盛的餐桌。海鷗群中混著一只黑白相間的燕隼,它不像是那些海鷗,把目標鎖定在鯖魚這類小魚的身上,它等待著一條偶爾浮上水面的鱈魚或者鰻鱺,一直滯空翱翔。

  它發現了目標,一個模煳的影子越來越清晰,什么東西從海底浮了起來,個頭絕對不小。食肉飛禽的熱血來了,燕隼收攏羽翼,如同一架俯沖的轟炸機那樣以上百公里的急速向著獵物逼近。以這種速度,它從高度一百米的空中到抓獲獵物,所需不過五秒鐘左右。它需要算準時間,逼近睡眠的瞬間應當恰恰是獵物浮起的瞬間,只要有一秒的誤差,它就可能和這條大個頭的獵物擦肩而過。

  逼近了,一秒的勝負,燕隼探出利爪。

  水面破開,獵物躍出水面半米,緊緊地攥住了燕隼的利爪。燕隼驚恐地振動雙翼,卻無法掙脫,它這次判斷錯了,獵物遠比它想的更巨大,不是鰻鱺也不是鱈魚,這東西根本不該出現在熱那亞灣的深海,尤其是不帶潛水設備的情況下。

  年輕人輕松地浮在海面上,赤裸上身,一身肌肉線條明快,一手捏著燕隼兩只利爪,另一只手里提著一枚滿是銅綠的齒輪,看著掙扎的燕隼,冷冷地笑。

  “噓”他抓著齒輪的手豎起一根手指貼在唇上,居然是在對燕隼說話。

  一瞬間,他的眼睛里閃過淡淡的金色,像是發射陽光,又像是從眼底自然透出的。

  燕隼微微顫抖,放棄了掙扎,靜靜地停在年輕人的手背上,像是一只被馴化的鷹,七月的海風吹起了它耳邊的羽毛。

  “就叫你安東尼吧,他是位古羅馬將軍,從這一刻開始你是我的獵鷹了,這個名字和我的名字比較般配,”年輕人淡淡地說,“哦,我叫愷撒·加圖索。”

  他猛地揮手,這只剛被捕獲命名為安東尼的燕隼振翅飛上天空,在頭頂高空盤旋。愷撒雙臂舒展,像是一支破水的箭,噼出一條白色的水線。他在無人的沙灘邊登岸,沙灘上聽著一輛只有半米多高的小摩托,這小家伙的身高差了一截,外形確實一架地地道道的哈雷巡航摩托,前輪偏向一側,雄赳赳地站在沙灘上,漲潮的水已經淹到它的車輪。

  愷撒抓起摩托上蓋著的白色浴巾擦了擦身上的水,跨上摩托擰動把手。小家伙發出和真正哈雷摩托一模一樣的轟鳴,沿著盤山公路奔向山頂的Splendid酒店。愷撒身邊掠過粉色黃色墻壁的樸素房子和深翠的樹林,回首山下的海灣中是云集的白色游艇,桅桿上飄著白色的定風旗。愷撒把那張白色浴巾高舉過頂,雙翼鼓風的燕隼“安東尼”立刻理解了新主人的示意,降低了高度緊貼著摩托車飛翔,一時在白色浴巾之上,一時在白色浴巾之下,一時落后,然后迅速地沖向前方指引道路似的。

  愷撒戴上墨鏡阻擋越來越熾烈的陽光,只露出唇邊的微笑。

  這就是愷撒。加圖索的暑假生活,和“S”級衰人路明非的生活截然兩樣,愷撒的生活里沒有馬桶圈也沒有緊張的時間表。從很小的時候,他暑假沒事時就會來波濤菲諾渡過最熱的盛夏,永遠住在Splendid酒店固定的套房里,他對這里的熟悉,就像熟悉自家的花園。這是意大利富豪云集的地方,名品云集的地方,卻又樸素自然,還是極好的潛水港,水下滿是紅珊瑚和古代輪船的殘骸,魚群在其上悠然游動。

  波濤菲諾符合愷撒的品味。

  “又挑剔又臭屁的品味,但確實說吃喝玩樂的品味,我們學院是沒人比得上他了。”芬格爾同學這么評價愷撒的品味。

  Splendid酒店建在半上腰上,原本是座古修道院,坐落在高處的游泳池和餐廳掩映在樹木中,從下方望去仿佛懸空的。夏季,酒店把大部分鮮花更換為綠色的玫瑰,綠色仿佛能濾掉空氣里的熱度,保持著座酒店的靜謐優雅。

  愷撒踏入大堂,站在第一塊黑白方格地磚上,貼身管家已經遞過了手機。

  “正好,您的同學來了電話,似乎是學生會的干部。”

  愷撒把浴巾扔到一旁,按下通話鍵。他在暑假前留下了幾個精銳得力學生會干部留守校園本部,這樣任何消息都會及時的傳遞到他這里,愷撒不習慣自己對局面失去控制。

  “什么事?”凱撒的聲音很平靜,他從小訓練自己的聲線。冷靜、犀利、準確、強硬才是一個領導者的態度。

  “路明非今晚上要在中國請人吃正宗意大利餐,但是訂不到位子,正在找人幫忙。”

  “哪位?”愷撒微微皺眉,聽口音很熟,卻不是留守的人。

  “您忠實的馬仔芬格爾呀!”聲音相當的諂媚。

  “這跟我有什么關系?”愷撒輕輕的皺起淡金色的眉毛。芬格爾確實是學生會的成員,但是如果他不主動跳出來承認,凱撒都不記得自己還有這一號手下了。芬格爾在學生會擔任“新聞部長”的職務,但這家伙從愷撒上任就沒報道過,一直飄在外面,是一尊地道的游神。

  “關鍵是……楚子航出了一份懸賞。”

  “楚子航懸賞什么?”凱撒一愣。

  “楚子航懸賞說,誰能今晚上幫路明非解決那家Aspasia餐館的訂餐,他就會答允在他能力范圍內,不違反道德,幫人做一件事。總之就是得到他的一個許諾,有問題就可以找他。”

  “很大的懸賞。”愷撒說。

  其實“懸賞”這個游戲在卡塞爾學院不是第一次有人玩,一般就是互相幫忙的等價交換,比如一份課堂筆記的復印版換一份大餐,或這幫人完成實習任務換一次去埃及的考古旅行。愷撒自己也懸賞過,在追諾諾的時候,他懸賞求人假期幫他從各地的家鄉給諾諾及明信片,每一張卡片上的內容都是,“我的家鄉是個很美的地方,希望你有一天和愷撒·加圖索同游這里。”雪片般的明信片堆在諾諾的桌上,凱撒則按約給每個寄名信片的人一份禮物,每人一部剛剛上市的新版PSP。

  但愷撒的大手筆和楚子航這一次的懸賞比起來相差太遠,獅心會會長楚子航的一個“許諾”,這東西的價值可以很低也可以高的離譜。你可以讓楚子航學聲狗叫,也可以叫他把獅心會會長的位子讓出來。而且愷撒相信楚子航是個言出必踐的人,他沒法不相信自己的敵人,如果楚子航是個信口胡說的家伙,那么根本不配當他愷撒·加圖索的對手。

  愷撒閉目沉思,本來這件事是跟他沒關系,但是出自行的一切事都跟他有關系。他覺得有點頭大,不明白楚子航怎么插進這件事里來。

  “他想收攏人心!”愷撒忽然挑眉,他海藍色的眸子里光芒閃滅,“可笑的伎倆!路明非是學生會的成員,是我的部下。他有任何需要,應該幫助他實現的人是我!不必管那份懸賞,”他唇邊拉出一縷自信而沖淡的笑,“但是我要路明非今晚在他能達到的、最好的意大利餐廳的最好的位子訂餐,被最優秀的廚師和最優秀的侍者服務,一切都必須是完美無缺的!”

  “老大英明!”芬格爾話音一轉,“不過楚子航指定的餐館是Aspasia,Aspasia今晚已經沒有空位了。”

  “那家米其林三星的意大利餐館?叫他們騰出一個位子!”愷撒皺眉,“我在Aspasia吃過很多次飯,甚至沒有一次需要等位。”

  “不是一個位子的問題,那邊今晚被包場了舉行婚宴。”

  “附近沒有其他Aspasia了么?”

  “整個中國也只有那么一家分店。”芬格爾循循善誘,“不過這些小事攔不住老大你!”

  凱撒思考了片刻,"沒問題,有人有辦法解決,他們是專業的……不過,芬格爾你以前可從來沒有關心過學生會的事務。

  “我想通了,抱大腿要抱最粗的,老大你在學院的地位如日中天!”芬格爾很堅定,“我要回歸!”

  “你欠路明非很多錢吧?”

  芬格爾沉默了片刻,有點扭捏,“只是白吃了他不少宵夜……”

  “人情我幫你還了。”愷撒點頭。

  “用我的手機,”愷撒把他的Vertu手機遞給身邊的管家,“打電話給Mint俱樂部,剛才我們的對話想必你都聽見了,安排好之后,以短信發給我的同學路明非。”他想了想,“哦,記得加上一句,生日快樂,來自愷撒·加圖索的祝福。”

  “還用mint俱樂部的活動?費用可不小。只是一個中國學生,您對待它就像對待家族最重要的客人了。”管家溫和的勸阻。

  “中國人非常在意對屬下的細節是否記得清楚,他們從前的的總理周恩來先生能夠清楚的記得見過一面人的各種信息,譬如生日和家族成員。不要在意小小的付出,細節為王,”愷撒以浴巾擦拭著濕漉漉的金發,豎起一根手指搖了搖,“這對團隊的凝聚力非常重要。”

  “要快,”管家說,指著愷撒手中的齒輪,“這是早上潛泳的收獲嗎?”

  “是,公元前的齒輪,結構復雜,有類似腕表機芯的設置,我猜測是古人用來計算星空變幻的機械,我從一艘海底沉船里找到的,我鎖定那艘沉船快一個月了。這技術太超前,本不該出現在那個時代。”愷撒輕輕地撫摸著齒輪。

  “龍族遺跡嗎?”管家壓低了聲音。

  愷撒臉色微微一變,沉默了片刻,也不看管家,聲音變得異常嚴厲,“我不知道你從我叔叔或者其他人那里知道了多少,但你只是服務于加圖索家族的管家,關于‘龍族’,你就算知道也最好保持沉默,不要做出太聰明的樣子。我不想再聽到你跟我討論這些事。”

  “是,明白了。”管家收斂了神色,微微躬身。

  Panamera奔馳在高架路上,楚子航的手機響了。是短信進來,楚子航掃了一眼。“晚餐七點半開始,我們大約還有四個小時,晚上十一點,我會準時去Aspasia門口接你,我們坐當晚的夜間航班回美國,收拾好行李隨身帶著。”楚子航看了一眼腕表,“現在是下午兩點半,距離你的晚餐還有五個小時。”

  “那個什么……什么Aspasia不是沒位子了么?”

  “就是我剛才說的那家,愷撒幫你訂到了,芬格爾把消息發到我手機上了。”

  “愷撒幫我訂的?”路明非一愣。

  這時他的iphone也響了起來,短信進來。

  “生日快樂,來自愷撒·加圖索的祝福。”

  路明非收到了他當天的第三條生日祝福。他有點暈,這生日未免也過得太拉風了一點,其中兩條分別來自獅心會會長和學生會主席!

  “我在守夜人討論區里發出了一份懸賞,征求人幫你訂那家餐館的座。”楚子航說。

  路明非點頭。守夜人討論區是卡塞爾學院的一個黑市,不但有人悄悄在里面玩博彩,泡新生,還有人在里面懸賞。懸賞什么的都有,求一只純種的公暹羅貓給自家寵物配種,求交換舍友要求晚上不打唿嚕,求某無良教授的身辰八字要釘他小草人……不一而足。

  “而愷撒·加圖索,是尊貴驕傲的加圖索少爺,他是不會允許任何人以比他高的姿態來籠絡他的下屬們。所以他不會接受我的懸賞,他會沉默的把一切都做好,任我的懸賞在那里掛著失去意義。”楚子航很平靜,聽起來是在闡述意見跟他完全無關的事。

  “你猜到愷撒會沖出來當冤大頭?”

  “猜到了,而且我也發了一個短信讓芬格爾去游說一下,你的室友很有說服力。”

  “我還以為你不會耍人的。”路明非贊嘆,“師兄你也蔫壞。”

  “我跟凱撒開個玩笑而已。”楚子航聳聳肩,“愷撒·加圖索是一個獨占欲特別強的人,不但對于部下,也對于敵人。首先他不能允許我幫你,你是他的屬下,我幫你,對他而言是丟臉的事。其次他也不能允許別人拿到懸賞,介入我和他的競爭。他要獨占你這個部下和我這個敵人,就一定會迅速做好這件事,讓我的懸賞落空。他要我知道我做不到的事情他能做到。”

  “師兄你真腹黑!”

  “說話少的人往往都腹黑。”楚子航淡淡地說。

  “現在我們去哪里?”路明非望著車窗外

  “火車南站,我需要看現場。”楚子航說。

  “這個時候往火車南站趕?那馬桶座圈是裝不成咯……”路明非有點忐忑他開始想象嬸嬸一回家熱汗淋漓的沖往洗手間,發現沒有馬桶座圈于是只能蹲在馬桶沿上方便……嬸嬸的怒火會化作音爆震死他吧?

  楚子航抓過他手里的馬桶座圈扔出車外,“我有準備,會解決好你的馬桶座圈。”

  “你給我家物業修下水的大叔打個電話?”路明非覺得倒也靠譜。

  楚子航一愣,“我不知道你家物業的電話,我會安排更專業的人。”

  波濤菲諾,Splendid酒店的泳池,愷撒蝶泳,噼波斬浪般抵達岸邊。

  他游完了一千米,輕盈的登岸,水流沿著他清晰的肌肉輪廓滑落,不遠處曬日光浴的黑發女孩為他凌厲的擊水動作鼓掌。愷撒向他微笑,結果管家遞來的浴巾。

  “少爺,那件事Mint已經按照你的要求做好了。”管家說。

  “很好。”愷撒點點頭,擦拭著身體。

  他忽然愣了一下,“你說……我會不會被楚子航耍了?”
BAcequeen 發表於 2012-7-26 15:50
4.重返火車南站

  車停在距離火車南站500米的地方。

  烈日下,這座還未正式投入使用的車站重新變成了一片工地,黃色的隔離帶把所有入口都封堵了,崩碎的玻璃天穹只剩下一個光禿禿的鋁合金框架。蟬鳴,烏鴉停在框架上,嘶啞的叫著,保安躲在陰影里用帽子扇著風。

  楚子航用望遠鏡觀察那座上了午間新聞的建筑,指尖在ipad上迅速滑動做記錄。路明非湊過去看,楚子航似乎在畫一張設計草圖。

  “有黃金龍瞳還要望遠鏡?”路明非有點好奇,“師兄你畫什么呢?”

  “真正的龍族各項能力都要遠強于人類,但我們都是混血種,格子遺傳的能力都不一樣,我沒有特殊視力,其實我還有點近視。”楚子航淡淡的說,“我在思考這座玻璃頂為什么會坍塌。”

  “我看你和愷撒對刀的時候,刀都快得看不見,還以為你們視力都超一流。”路明非說,“估計是豆腐渣工程吧。”

  “我沒法看清愷撒揮刀的軌跡,格斗是靠直覺,綜合了光、聲音、和預判,”楚子航說,“從力學上看,它的玻璃穹頂很穩定,能抗八級強震,設計師是瑞士人,參加過兩個奧運主館的設計,在大型建筑物方面很有經驗。強化玻璃按照最高標準采購,鋁合金框架經過熱處理,內部張力已經被去除干凈,按照道理說它是絕無可能徹底崩塌的,但是它就在你的頭頂崩潰了,塌得不剩一片完整玻璃。”

  “就是傳說中的刀魂么?”路明非贊嘆,“反正它是碎掉了,管它為什么碎呢。”

  楚子航想說什么,微微沉默了一刻,“你有沒有發現我們同時在說兩個話題?我還以為只有我會這樣說話。”

  “不是吧,你聊QQ么?你多開么?你群聊么?都是幾個話題一起上啊。”路明非說。

  楚子航搖頭,“我不聊QQ。”

  “原來你用MSN。”路明非撇嘴,“MSN超不好用,隱身了就沒法說話。”

  “我也不聊MSN。”楚子航說,“我只是偶爾刷刷守夜人討論區。”

  路明非扭頭看著楚子航,“你那么悶騷,好似一枚流川楓。”

  “什么流川楓?”楚子航一愣。

  “《灌籃高手》里那個黑頭發的……喂,流川楓你還要我解釋?你不看漫畫么?”

  “不,我看的書都是從圖書館借的,圖書館里沒有漫畫。”

  “那你喜歡看什么書?”

  楚子航猶豫了一下,“《羅亭》、《百年孤獨》、《老人與海》……”

  “你就沒看過點……熱血的書么?”路明非想了想,比了個推出一枚氣功波的姿勢,“那種,‘我十萬馬力的一擊便要轟殺你這廢柴的斗氣罩啊’的。”

  “也有,”楚子航說,“《三個火槍手》算么?”

  “你有童年么?”

  楚子航沉默了片刻,依舊從望遠鏡里眺望出去,“你說的那種……大概沒有吧。”

  “聽起來好慘,”路明非撇撇嘴,趴在滾熱的車窗上也看出去,“我們學校,我說仕蘭,女生都覺得你超完美。”

  “她們也不在乎我有沒有童年。”楚子航淡淡的說,“他們也不了解我。時間發生是幾點幾分?”

  “你沒給人機會,她們都超萌你的,你知道‘導航社’么?那個叫導航社的根本不是搞導航的,就是你的粉絲團。”路明非說,“10:27,我當時特意看了一下時間。”

  “知道,我也知道那是粉絲團。”楚子航的手指在ipad上高速操作,在路明非完全看不懂的界面上調整各種參數,最后他把“10:27”這個參數輸入,忽然間鏡頭拉遠,屏幕上出現了地球,熒光藍的細線環繞著他,密集的仿佛飛機的航道圖。

  “航道圖?”路明非問。

  “衛星軌道圖。”楚子航的手指在屏幕上細細滑過,最后點擊了某一處軌道線圖,瞬間,一顆衛星的編號顯示在軌道邊。

  楚子航點了點頭,拿出手機撥號,“諾瑪,我需要查閱一顆近地軌道衛星的情報,于今天早晨10:27經過地面北緯31度14分東經121度29分,我這里查不到它的編號,應該是一顆軍用衛星。”

  “衛星編號US0678M,代號‘通古斯塔’,是一顆偽裝成氣象衛星的間諜衛星,隸屬于美國海軍。”諾瑪說。

  “看看他有沒有攜帶熱成像拍攝系統。”

  “作為間諜衛星,這是標配,好像豪華汽車帶空調系統一樣。”

  “很好,我需要調用它今天早晨10:27前后五分鐘內的數據。”

  “連接這顆衛星的數據需要繞道美國國防部五角大樓,你作為‘A’級有權限要求我這么做,請確認。”

  “確認。”

  路明非眼珠子差點都落在地上“啊嘞……你們這是在干什么特務勾當?”

  “五角大樓的情報系統,諾瑪每天都會侵入,這不算什么特務勾當,”楚子航扭頭看著路明非,神色認真,“這、只是日常。”

  “喂!不敲門去人家里晃悠叫非法入室對吧?每天都去就不叫非法入室了?而改叫日常了?”

  “五角大樓習慣了……”

  “習慣了……”

  “嗯,五角大樓的網絡被侵入并不罕見,只要有網絡的地方,都會有程序員有意無意樓下的一些叫做‘后門’的程序漏洞,找到那些漏洞就找到了入口。而五角大樓是全球黑客熱衷于攻堅的地方,就像魔獸世界里那個卡……”楚子航想不起來了。

  “卡拉贊,我知道你沒有童年。”路明非幫他說了。

  “對。只是多數侵入在進入核心數據庫之前就被切斷了。但五角大樓并不知道,這些黑客里有15%都是諾瑪偽裝的”,她能進入全世界各地的網,然后繞道回美國入侵五角大樓的數據庫,五角大樓的人以為都是黑客的小把戲。諾瑪也不會亂動人家的數據庫,他很少入侵高級別的機密數據,只是打包拷貝了所需的數據就走,還順手幫人家把后門堵好……

  “真義賊,那么義賊兄,你要衛星數據干什么?”

  這一次楚子航沒有回答,手指在ipad上緩緩地滑動,一幀一幀的圖片隨著他的手指流過,那些圖片路明非完全看不懂,是大片的顏色混合在一起,赤紅的、靛青的、明黃的、暗藍的。就像是一管管顏料擰入水里漸漸彌散開來的效果。

  楚子航的手指停下,“找到他了。”

  “什么什么?”路明非把腦袋湊過去。

  “你現在還看不清楚,等我染色之后你就明白了。”楚子航簡單的設置之后,一道鋒利的濾色線從上而下慢慢的掃過,圖片完成濾色之后,一片灼燒般的紅色和陰郁的墨青色里,三個清晰的黃色光點出現。

  “這兩個應該是你和B007,另外一個就是拿走資料的人。”楚子航說,“這些是那顆代號‘通古斯塔’的衛星拍攝的熱成像照片,軍用間諜的成像像素非常之高,在近地軌道時甚至足夠分辨地面上的車牌號。在來的路上,我已經查看了火車南站的閉路電視系統,但是在玻璃天棚坍塌的瞬間,他就斷線了,所以沒有留下任何有價值的資料。”他頓了頓,“他是被故意切斷的,這一切都有預謀,他們不希望任何人或者機器目擊當時的現場,但是,一般人很少會想到,天空里始終有無數只眼睛。”

  “我噻!真高科技啊!”路明非贊嘆。

  “科學對于人類的意義,就像是煉金術對于龍類,沒有科學,只靠殘缺的血統,我們面對龍類的勝算很低。”楚子航說,“所以在課業上不要放松,雖然你有我們中最優秀的血統。”

  路明非略微感到一點羞愧,對他自己“最優秀的血統”,但他忽然想到了點什么,“現在我們辛辛苦苦地,感覺也就跟龍族打個平手,那工業革命以前,我們都不知道科學是啥玩意的時候……”他雙手一攤,“咋整?”

  楚子航一愣。這是他腦海里的一個盲區,他受最正規的卡塞爾學院教育,始終堅信卡塞爾學院“以人類科學對抗龍族神秘學”的理念,卻從未想過在科學爆炸以前,譬如宗教盛行的中世紀,人類如何對抗龍類,沒有科學的輔助,以人類殘缺的血統,在面對初代中二代種那樣血統純正的龍類時——這些龍在龍族的社會里也近乎皇帝的地位——根本沒有絲毫優勢。

  那么在不斷復活的龍類面前,人類是如何延續那么多年的?

  “誒,”路明非捅他,“師兄你想什么呢?我們現在知道有人拿走了資料,可那人是誰?”

  楚子航回過神來,“我還是不知道,但我首先要確認確實是一個‘人’拿走了資料,而且從接下來的幾幀圖片里,他迅速離開,根據我從網上下載的火車南站路線圖來看,他去向了CO2出口。”

  “稍等稍等,可我當時沒有看見任何人接近我們啊!”路明非忽然想起來了,“那時玻璃天棚塌了,大家都很慌,但是也不至于有人靠近我們都沒注意”,B007還是很棒的,他鉆進椅子下面的時候抓著那個紙袋。

  “這是其中最有意思的部分,你確實沒法看見那個人。”楚子航看著路明非的眼睛。“你的眼睛欺騙了你。”

  “嗯?”

  “言靈?冥照,序列號69,愷撒遭遇的那個對手,使用的就是這個言靈。這個言靈的級別很高,使用時,領域范圍之內的人無法被觀察,即使你集中精神,看到的只是很淡的黑煙一樣的光影。這個言靈其實是改變了領域內的空氣分子結構,使得他的折射率出現巨大改變,接近的光線都被折射而繞行了,所以你看不到他。但是這不代表熱成像系統看不到,用為熱誠線系統所看到的,是他散發到周圍的溫度,一旦離開了他的領域,被他加熱的空氣層會變現為一個圓球,”楚子航放大了圖像,“看,這張圖上,你和B007都清晰地顯現出人體的輪廓,但是那個人的光斑卻表現為一個圓形。”

  “是上次入侵學院的人?”路明非瞪大了眼睛,在自己全身上下比劃,“腿很長……”他猶豫了一下,“的那個?”

  他后來在當晚奧丁廳的筆錄電視畫面里看過酒德麻衣的影像,雖然他自覺與御姐風不是他所好的,但也得承認酒德麻衣實在是個灼眼的女人。

  “你是想說胸很大的?”楚子航淡淡地說,“是,她會冥照。”

  “師兄你真善解人意一下子就說出來了。”路明非豎起大拇指,“我這種少男就有點羞澀。”

  “我現在最擔心的,就是她介入了這件事。”楚子航漠無表情。

  “師兄你怕打不過她?”

  “格斗上我確實不如凱愷撒,但也不代表我面對她沒有勝算,但是格斗對于我們這種的對手來說是次要的,她,還有我那個對手,都有種讓我不安的感覺。”

  “我們人多啊!”路明非說,他覺得那個妖嬈華美的日本女孩沒啥可怕的,三無少女也一樣,反而還有點好玩。

  “她們應該和我們一樣是混血種,但是對于龍族,她們知道得很多,比我們更多……學院到現在都沒有弄明白她們入侵的目的,你不明白對手的目的,就沒法制定有效的對策,也不能安心!”楚子航說。

  “沒有盡全力?”路明非一愣。

  “我不知道愷撒那邊的狀況,但我清楚我的對手,我戰斗的錄像你看了么?”

  “看了啊,我覺得真是實力相當火光四濺……”

  “不,言靈·君焰的效果不像很多外人想 的那樣,多數人都以為君焰的火光越熾烈,領域越大,說明威力越大,其實恰恰相反,這個言靈在最強的狀態下,看起來確實最平凡的,比如……”楚子航沉默了片 刻,吐出低沉的念誦,路明非感覺到空氣隨著他的念誦而共振起來,楚子航捏拳的五指如花綻放,一顆暗藍色的火球懸浮在他的五指之間,仿佛一顆真空里的水珠。

  “這手活帥啊。!”路明非試著伸手想去戳戳那個火球。

  楚子航收手把火球握在掌心,再次放開手掌心已經空空如也,“不能碰,這顆東西引起的爆炸等同于一顆手雷。你入學的時候看到實驗中心在維修,是吧?那是我第一次試圖把火焰收縮但是失敗的結果,如果不是施耐德教授,我就把自己也炸死了。”

  路明非吞了口口水,“這樣危險的東西下次好好收起來不要再拿出來玩了吧!”

  “言靈·君焰序列號89,列入危險言靈,因為它很容易失控,最初使用的時候用它制造出的高溫火焰半徑會越來越大,從科學上說,它瞬間把空氣加熱到罕見的高溫,再收縮,把空氣中的粉 塵吸入,產生的是粉塵爆炸。但是周圍一定的空間里粉塵只有那么多,也就是說,燃燒物只有那么多,太大的半徑導致的結果就是力量分散,君焰掌握精深之后,可 以不斷地加強對領域范圍的控制,在越來越小的領域范圍內,制造越來越高的溫度,爆炸的沖擊波也會更強。”楚子航頓了頓,“我本以為我對于君焰的掌握已經進 階了,直到我遇到那個對手…你們眼里,越到后來我們雙方釋放君焰的領域越小,威力也越小,但是恰恰相反,我們都在加力。每一次我都試圖把威力增加20%,但是更大的威力卻是在更小的范圍里釋放,溫度更高,沖擊波強度更高,按照煉金術來說,火素瞬間的密度也越大。就像剛才我給你看的那顆暗色的火球,溫度和火素密度遠勝于爆炸造成的高溫火焰…”

  “你沒有一下子把溫度提高到最高試試?”

  楚子航沉吟了片刻,微微搖頭,“不敢,我從來沒有嘗試過把君焰用到極致,‘火'一系的言靈都容易失控,所以我只能每次加碼一點點。但是那種感覺是…面對海洋。”

  “面對海洋?”路明非不明白。

  “無 論你把再多的水倒進海里,海平面都不會上升,無論我怎么提高君焰的威力,對方恰恰能夠把威力提高到和我相當……抗拒高溫對我們都不難,爆炸的沖擊波剛好相 互抵消,所以我們才能在那樣的對戰之下彼此都沒有受傷。但是,我是主攻的人,每一次都是我先發動,我就像是面對一片大海把水往里倒,徒勞。最后我要求停 戰,是因為我對于繼續下去的結果已經無法估計,對方能夠接受,我松了一口氣。”楚子航低聲說,“至于那個酒德麻衣,你還不明白么?黑暗的環境對于愷撒的 ‘言靈·鐮鼬'而言是絕對優勢,他可以用聽力代替視力,但是在酒德麻衣發現愷撒的言靈是鐮鼬之后,卻沒有試圖弄出光亮來,而是繼續和愷撒在黑暗中搏斗,她大概是想知道愷撒的極限在哪里。”

  “你是說?”路明非隱約明白了。

  “如果真的放開手,我和愷撒大概都不會贏。”楚子航聲音低沉,“從經驗上來說,我和愷撒還沒畢業,都不算什么,但是對于混血種而言,血統代表能力。我們幾乎是這一代中血統最純正的學生了,如果對付我們兩個仍有余力,對方的實力根本就是深不可測。”

  “就是說那兩個美女的血統濃度比你們還高?你們不都是頂級了么?”路明非瞪大眼睛,“人家這么拽,我們咋辦?”

  “我們還有你,”楚子航把雙手放在路明非肩膀上,“如果'A'級不能對抗,那么勢必只能出動‘S'級!”

  路明非臉色慘白,想象自己代替楚子航站在那個三無少女 面前,人家一招手,滾滾烈焰仿佛紅蓮火焰燃燒三界,光明怒濤洶涌而來,他這個‘S'級也一招手……啥也沒有,只能說句“Hello,你吃了沒有?”然后烈火過境,他漆黑一個人形站在廢墟里,只剩兩只可憐的眼睛眨巴眨巴……雖然想來倒是有些萌,可是那樣就掛掉了啊!

  “開玩笑的……開玩笑的。”楚子航趕緊說。

  “我也知道你開玩笑,只是想起來不由自主地恐慌啊!”路明非苦著臉。

  “只要我和愷撒這樣的人還活著,總不會把你們推到前線去,”楚子航低聲說,“但也可能……終有那么一天……”他不再說話,只是拍了怕路明非的肩膀。

  楚 子航低頭對著屏幕沉思,屏幕上是那幅他自己隨手繪制的玻璃穹頂應力結構圖,他有時候會在圖上新拉出一根直線或者弧線,隨手調出某個小程序進行一些計算然后 又抹去,久久的不說話,眉頭微微的鎖著。蟬在遠處的樹上無休無止的叫著,車載空調里吹出愜意的冷風,在這個本該百無聊賴的夏天的下午,路明非看著楚子航的 側臉,忽然明白為什么那么多女孩根本不了解這個人卻恨不得一輩子幫他洗衣做飯。

  楚子航這個人很不真實。

  他就像個圣人之類的玩意兒,沒有欲望也不虛榮,因此他不急切也不張揚,他身上有一種老人般的沉默,他甚至沒有童年。

  好像在很久很久以前,別的小孩還瞪大眼睛好奇的想了解這個世界的時候,楚子航就老了,對很多東西,他根本都不關心。

  “他關心什么?”路明非忽然想。

  隱隱約約地,路明非覺得他知道楚子航關心什么,但是說不出來,這個念頭在他腦海里好似一尾游在水下的魚,還沒有冒頭。但是,一定有什么事情是楚子航關心的。

  “喂,師兄,關于君焰……是你的秘密吧,你告訴我不怕我告訴愷撒么?”路明非說。

  “你不會的,因為你和我是一種人。”楚子航答得很隨意。

  “一種人?”

  “嗯,能看出來。”楚子航說,“很奇怪。”

  “什么?”

  “我還是不能理解那場事故。今天上午本市有過一次明顯的里氏6.2級地震,時間很短,沒有余震。如果說玻璃天棚為什么坍塌,這是唯一可能的原因。但這座建筑本應能扛強度8級的地震,除非對方在穹頂上動了什么手腳。”楚子航說,“預謀已久,在穹頂崩裂的瞬間,趁機拿走了檔案。”

  “陣仗太大了吧?”路明非說,“他們就不能想點簡單好用的辦法么?比如說裝作發廣告的上來搶了提袋就跑?”

  “對你可以,對B007卻很難。B007是執行部的功勛專員。”楚子航說,“事實上他的每一步都很謹慎,譬如把見面地點約在火車南站。”

  “這有什么講究?”路明非不解。

  “你隨身那本《手冊》上告誡說,見面應當盡量選擇開闊無人的地方。B007于 是選擇了新建成的火車南站,當時在場的人屈指可數。這是為了避免被擁有言靈能力的人攻擊。言靈是種非常復雜的能力,核心遠離在于龍族能夠對地水風火四大元 素下達命令,等若在你的領域內修改了元素規則,比如愷撒的能力是能對‘風’下達命令,他的‘鐮鼬’是通過壓縮空氣形成的,而一旦它進階為‘吸血鐮’,它就 會形成直接進攻的‘風割’,效果區別很大。沒有人敢說掌握所有言靈的用法,校長和‘守夜人’都不敢。一個掌握言靈的人在合適的條件下發動偷襲太容易了,尤 其是當他隱藏在人群里的時候,他的能力會比子彈還難防御。B007選擇這里,因為他知道火車南站啟用不久,人流不會太密集。所有言靈都有一個共性,就是規則改變只能發生在釋放者為中心的領域內,超出領域就會失效。這個領域范圍的極限目前還不知道,但是通常領域半徑不會超過50米,所以只要注意半徑以內的人就可以”

  “可是對方使用的是冥照……”路明非說。

  “如果只是冥照,B007不會毫無防備,但是他因為玻璃天棚的崩潰而分神了。”楚子航說,“我沒想通的是,什么辦法能讓玻璃天棚在低烈度的地震下崩潰。你們當天的見面地點是按照學院的程序臨時決定,對方不可能提前在玻璃天棚上動手腳,那么能瞬間發動震塌天棚來獲得機會的……”

  “也是言靈之力?”路明非難得聰明了一次。

  “可能,但是什么樣的言靈之力,能夠把這樣一座面積極大的建筑震塌,我完全不知道。火車南站的候車大廳面積遠遠超過了普通言靈領域的范疇。”楚子航緩緩地說,“除非……是89號之后未公布的危險言靈。但如果我們的對手能使用那樣的言靈,就太危險了。”

  “先別想這個了吧,我們現在知道有人取走了資料,可是到底是誰?我們的時間可不多,他們會把那些資料轉移吧?”路明非說。

  “我已經有線索了,”楚子航把望遠鏡遞給路明非,“看那邊的停車場,看見路面的兩道黑色車轍了么?”

  路明非看相被烈日曬得氣流蒸騰的停車場,看見了路面清晰的兩道車轍,似乎是在高速啟動的時候留下的。

  “那是C02出口出來最近的車位,那個人拿到了資料之后,迅速地從C02出 口離開,上車離開,很快救援車就會來,他要在救援車到達之前離開不被發現。所以他啟動很猛,”楚子航手握方向盤,模擬那個人激烈打彎的動作,“他迅速地倒 車,加速,離開,他的發動機功率非常高,而且這是最熱的時候,地面溫度也很高,輪胎表面發軟,所以留下了清晰的車輪印,這是他留下的痕跡。”

  “師兄你是柯南么?”路明非驚嘆。

  “柯南?”楚子航聳聳肩。

  “哦,我忘記你是沒有童年的了,那么然后呢,我們知道這家伙駕車走了,可他去哪里了?”

  “很簡單,大排量的發動機,22寸超大輪轂,285毫米寬度的車胎,輪胎紋普利司通,”楚子航發動了引擎,目光平靜而犀利,“只有極少數的車滿足這樣的條件,改裝過的悍馬或者凱雷德。這兩種車都不太常見,所以我已經讓諾瑪搜索這個城市里所有的改裝悍馬和凱雷德,很快我們就能鎖定目標!”

  “然后呢?”

  “上門去把我們的東西拿回來。”

  “是殺上門去是么?我能說我開學才上二年級,我還沒有修格斗課和體能課么?”路明非哭喪著臉,死死抓住車上的拉手,如果不這么做他會在車座上滾來滾去,不是哭著打滾而是楚子航那種有沒到底的高速啟動會把他甩飛。

  “不,你不用去,”楚子航說,“你有其他任務。”

  “什么任務?放風么?放風我喜歡!”

  “忘記了么?今晚陪陳雯雯吃飯,”楚子航看了一眼自己的腕表,“現在是下午15:35,我送你的話,你會在16:30你叔叔嬸嬸到家之前準時抵達,那時你的馬桶已經修好。你和他們告別,告訴他們學院小學期提前開始,收拾行李出門,凱撒會安排好車去接你,19:30的時候你會到達餐館,如果陳雯雯守約,她會在那里等你。晚飯后,我會開車去接你。”

  “那任務……師兄你自己搞定?”

  “如果需要協助,我會告訴你。但這一次,不用。”楚子航淡淡地說。
BAcequeen 發表於 2012-7-26 15:51
5.千禧勞務輸出公司

  越過太平洋和北美大陸,美國伊利諾伊州,卡塞爾學院的本部的山頂校園。

  中央控制室,打印出來的名錄放在辦公桌上,厚厚的一本,為首名字用紅筆圈出。施耐德教授把名錄推向曼施坦因教授和古德里安。

  “諾瑪從中國的車輛信息管理機構和4S店調出了全部的悍馬和凱雷德車主的信息,都在這里,核對了高速公路的管理信息后,把不在城內的車剔除,所剩共計2785輛。”施奈德說,“什么感想?”

  古德里安翻了翻那疊紙,“中國人真有錢,買那么多大排量的車!”

  “這不是重點!”施耐德對于他的脫線徹底絕望了,“奪走我們資料的人就在這份名單里!”

  “可是這么多名字……我們一家一戶的去敲門么?嗨,你好,你拿了我們的資料么?”古德里安搖頭。

  “為首的名字很有意思,我記得這個名字。”曼施坦因說。

  “千禧勞務輸出公司?”古德里安不解,“看起來很普通。”

  “不,一點都不普通,這是我們在中國的專員始終關注的一家公司。表面上它是一家勞務輸出機構,事實上他們是個非法的文物倒賣機構,他們行事很低調,我們注意到他們,是因為曾經在某次拍賣會上,我們和這家公司對同一件拍賣品進行過競標。那是一件來自古美索不達米亞文明的青銅神面具,我們猜測那是一件龍族文化的遺產,所以志在必得,準備了充裕的資金,由一家中介公司代理競標。但是出乎我們的意料,這家來自中國的小公司對于青銅神面具緊追不舍,雙方輪流加碼的結果是價格超過事前預計的5倍以上。而對于不知道這件東西是件龍族遺產的人而言,出價已經瘋狂了,但是這家小公司仍不肯放棄。最后,價格超出了我們準備的資金額度,在中介公司電話向學院詢問能否追加資金的時候,他們贏得了拍賣。”施奈德說,“那一次他們暴露了,進入了我們的監控名單。”

  “是的,那一次的財務批準是我做的,所以我記得很清楚。”曼施坦因說。

  “那他們知道龍族的秘密?”古德里安臉上變色,“怎么可能?”

  “絕不只有我們知曉龍族的秘密,”施耐德低聲咳嗽,大口的唿吸,他的舊傷又開始發作了,“從上次的入侵事件看,就該看的很清楚。”

  “通知楚子航奪回物品么?”曼施坦因猶豫,“中國畢竟是法治國家,動用武力?雖然是對一家非法機構。”

  “詢問過校長的意見了,回復是‘必須奪回,不計代價’。”施耐德說

  “那份資料有那么重要么?諾瑪在全球搜索超自然事件的資料只是日常行為吧?志在必得是因為……”曼施坦因慢慢抬起眼來看著施耐德,“楚子航么?”

  “這件事情你只能去問校長。”施耐德說,“作為假期間負責值班的三人教授小組,如果兩位沒有意見,我將對楚子航下達命令,他會解決好這件事。”

  “執行團隊是?”曼施坦因問。

  “楚子航,我已經說了”

  “讓一個即將升入三年級的學員去奪回一份和他自己有關的資料?獨自行動?我看你對于你的學生太有信心了吧?”曼施坦因皺眉,“施耐德,卡塞爾學院從來不缺乏天才,雖然楚子航很優秀,都別指望著他能解決一切問題。解決問題,只能靠團隊!”

  “他并不知道那是什么,他只是接受學院的任務要去奪取一份資料。他更不會偷看,我了解自己的學生。”

  “這違反了學院的制度,我知道你很看重楚子航,但不要讓個人感情影響任務,如果在青銅城的任務中我們提早覺察葉勝和亞紀是情侶……也許我們至少可以保全一個。可現在我們失去他們兩個。”曼施坦因嘆了口氣,繼而語氣堅決:

  “聽著,施耐德,如果楚子航不被編入一個組隊而單獨執行這項任務,那么我就否決這次的行動!”

  “沒有妥協的余地么?”施耐德嘆了口氣。

  曼施坦因扔了一份文件給他“目前在中國可以就近調用的人員名單,都是有很多年經驗的人員,精銳而且低調,他們會便裝前往,很平和地處理掉這件事,行動計劃要由我們來制定,楚子航只是一個執行人員,他還沒有足夠的經驗成為獨當一面的領袖。”

  施耐德翻了翻那份名單,搖頭,起身走出了中央控制室。

  “他這是默許了?”古德里安有點忐忑。

  “諾瑪,給楚子航下達命令,讓其他人員迅速和他匯合。”曼施坦因說。

  “其實何苦這樣呢?楚子航確實很優秀,也許我們真的不用動用那么多人。”古德里安說。

  “是的,楚子航很可能自己就能解決好,我只是不希望看到施耐得把一切的希望都寄托在少數血統優秀的學生身上。優秀的血統是我們重要的資源,但是你得清楚,血統是由龍類帶來的,科學才是真正屬于人類的,過于依賴血統,期待天才,會讓我們陷入困境。這個世界上真的會有某個天才能解決一切事么?”

  “愛迪生說,‘天才是1%的靈感加上99%的汗水'。”施耐德推門,回到了中央控制室,“但是后半句是,‘但是那1%的靈感比那99%的汗水更重要',曼施坦因,你會明白我的意思。那些人無法幫助楚子航,”他的神情陰郁,“更糟糕的是,楚子航有個最大的缺點,無論什么時候,他總是告訴你他不需要幫助。事實是,他完全無法和任何人合作!”
BAcequeen 發表於 2012-7-26 15:52
6.獵人網的深影

  潤德大廈,頂層。

  榮超從冰箱里取出一枚球冰放進水晶玻璃杯里,打開一瓶日本產的“山崎”麥芽威士忌,倒滿一杯,金黃色的酒液浸泡著那枚渾圓的冰球,對著燈光,冰球里冰紋四射,鋒利的如同碎鉆邊緣。

  榮超捏緊那只杯子,站在落地窗邊眺望這座城市的核心區,他手心的溫度會慢慢地融化冰球,杯中會是一杯合他心意的“山崎水割”。

  深夜居高臨下地眺望,喝著這種“水割”,令他有種成功人士的快感。

  榮超在朋友圈里很有面子。他流水一樣花錢,卻從不要求朋友回報他,只是很偶爾地請朋友幫他一些小忙,都是不大的事兒,有時候是弄點不算保密的資料,有時候是幫忙搞一個不怎么值錢的古董,有時候則是說市郊有個古墓,他有幾個喜歡玩盜墓的好友想去探探,請搞建筑的朋友偽裝在那里設個工地別讓無關的人進去。

  至于榮超做什么生意,很少有人關心了,場面上認識的朋友,誰會在乎這個?反正榮超花錢豪爽,認識很多愿意出來玩的漂亮女孩,懂得翡翠、紅木、田黃、宋瓷這些稀罕又體面的東西,一看就是很上臺面的人,跟他交際不吃虧的。

  “其實我是個藍領。”榮超總這么謙遜的說。

  但是沒人相信,什么藍領那么高收入又那么體面?朋友們都哈哈大笑的跟宋超敬酒。

  其實宋超真的是個藍領,他只在這件事上說了實話,因為沒人相信,所以這時候講實話和說謊一樣好玩。宋超是個獵人中介,在中國這個圈內事業做得很大,除了幾個神龍見首不見尾的老家伙,就數宋超了。

  “獵人”是圈內的叫法,因為他們都從某個網站接任務:

  http://www.***.com.cn/

  表面上這是富堅義博《全職獵人》的同人站,其實這是“賞金獵人”組織的中文站,凡是有意識登錄這個網站的人,獵取的都是高額的獎金。來自世界各地的雇主會把任務上傳,征集有能力的賞金獵人。網站有專門的評定機構,判斷任務的級別后,所有會員都會知道難度和回報以及一份語焉不詳的任務簡介,還有對于能力的要求。自信可以接任務的就可以回復站內郵件附上自己的簡歷,這個過程叫“投貼”,雇主會在“投帖”的獵人中選擇。

  任務多半是見不得光的,但是多數還沒囂張到打打殺殺的地步,難度比較高的任務往往看起來比較古怪,比如從某個民國的墓葬里偷出墓主嘴里含著的田玉珠,任務級別A,任務報酬25萬美金。那是榮超接的第一個高級任務,他不由得有點忐忑,以為是要去盜一個被國家文物機構重點保護,重重鐵欄圍繞、電筒光閃滅、猛犬吠叫的大墓他決心深更半夜去探一探,于是按照GPS的的指示把車扔在距離目標二公里的荒野里,一身黑色登山服,臉上蒙了絲襪,潛行接近目的地。

  最終他看見偌大一片瓜田,一個看瓜的老大爺正在瓜棚里打扇那個價值25萬美金的墳頭就在老大爺的瓜棚背后,墳頭插著半截碑,碑文是“先考某某某之墓”,老大爺就把酒瓶掛在殘碑一角宋超完全懵了,不清楚這是什么狀況只能把蒙臉的絲襪褪下拉硬著頭皮上前個老大爺打招唿說,嘿大爺,我是路過來買西瓜的,聽說這邊有個古墓?

  大爺拍拍腳邊的西瓜說,一塊錢一斤現場給你殺開,不沙不要錢,你要幾個?

  榮超不好意思地說我的重點是古墓。

  老大爺往自己背后一指,哼哼著說,就這么一個無主的墳頭,早給人盜干凈了,你要買我兩個西瓜我就隨便讓你看,這年頭城里人看盜墓看傻了,還以為這有什么稀罕貨色。

  榮超于是就買了兩個瓜,去古墓里刨了刨,搞到了那枚看起來不怎么值錢的和田玉珠,發了一個聯邦快遞到美國,一周之后他的賬戶上按約定多出了25萬美金。許多年后榮超的生意越來越大了,給兄弟們描述自己作為獵人接的第一個高級任務,總是從“那大爺的瓜真蠻甜的”開始。

  獵人是個出體力的活兒,當然是個藍領,收入很高很高的藍領。

  本來榮超會作為一個普通的獵人終其一生,但是某一次他湊錢跟一個很上臺面的朋友去聽了某領導關于發展地區經濟的講話,領導的主題很簡單,中國到了一個高速發展的年代,每個行業都要有自己的行業帶頭人,帶領大家走出國門去,去賺外國人的錢。中國最大的優勢之一是勞動力優勢,要好好利用,但是也不要一昧地停留在低端的來料加工,要適當的時候高一點高科技。

  話音落地,那些做電子產品的、做玩具的、做外貿服裝的都還沒有來得及反應,榮超第一個起身大力鼓掌,滿臉激動,好像一個教徒剛剛聆聽了圣訓,搞得領導反而有點不好意思,不知道自己講了幾十次的稿子拿出來重講,咋就沖擊了這個看似黑社會大哥的青年才俊的心。榮超頓悟了,單打獨斗是低端,成為行業帶頭人才是高端。于是他成立了一家公司,“千禧勞務輸出公司”,主要業務是上http://www.***.com.cn/接任務,然后找到合適的“下線獵人”來完成任務,然后領取賞金,然后從“下線”那里分紅,行規一般是三七開,榮超能拿到七成。

  榮超是獵人網上第一個把賞金獵人這個隱藏的職業當作事業來做的人,首先他在全中國尋找合適的“下線獵人”,這些人往往不太懂行,機師給他們獵人網的賬號他們也不知道怎么分辨報酬好的任務,怎么贏的雇主的信任,于是榮超就教他們;其次榮超給獵人們的行動提供后援和支持,所以榮超才要那么大的朋友圈,跟三教九流都打成一片;最后榮超找個幾個文筆出色的網絡寫手給雇主寫任務報告,其他獵人的任務報告都寫得干巴巴的,對于雇主而言乏味之極,但是榮超手下的筆桿子寫出來的報告如小說般跌宕起伏且文采斐然,不由得雇主不把在中國的任務優先交給榮超這樣“有組織有紀律有擔當”的獵人團隊。

  在榮超看來,他的公司完全符合領導的三點想法:

  首先要走出國門去,賺外國人的錢,榮超接的絕大多數任務都是來自歐洲,絕對是一家涉外企業;

  其次要利用中國的勞動力優勢,榮超根本就是個販賣勞動力的;

  最后還要高科技,榮超是上網電子接單,非常高科技;

  榮超覺得自己絕對是個理解了領導意圖的創立者,社會成功人士,解決了很多就業難題。

  可惜公安局似乎在立案調查他,說他涉嫌操縱黑社會性質的暴力組織。這讓榮超非常地遺憾,每個季度都要花很多錢來通關系。

  榮超覺得自己不能繼續這么下去了,是時候要做點正經的生意了。

  雖然獵人中介這個活兒到利潤非常豐厚,但是對于獵人網這個網站背后隱藏著什么,榮超一點都不知道,這個網站沒有論壇,更沒有管理員露面,是一個徹頭徹尾的黑箱,只是開放了借口給雇主和獵人交接人物。你永遠別想真正了解它……真正了解它的結局只怕不會很美妙。

  榮超不會忘記自己的第一件任務,除了老大爺又甜又沙的西瓜之外,還有在他從那具古尸嘴里取出那枚和田玉珠后,那東西的骨骼發出令人毛骨悚然的咔咔聲之后,居然緩緩地……站了起來,足足追了榮超兩里地!直到榮超撲入一條小河,那具蒼然的干尸才停止了追逐,它默默地站在河邊,榮超和它隔河相望,它大力地唿吸,卻沒法再分辨出榮超的氣味,榮超不敢上岸,就在水里哆嗦著站到天亮,陽光照在干尸上的一刻,它的所有骨骼展開復又收攏,收縮成一個五六歲孩子大小的身軀,倒在地上,真正死去。

  獵人網每一件任務都是怪力亂神的,只是你是否察覺到而已,有些任務你以為一帆風順,其實死神已經悄悄拍過你的肩膀了。

  當然這些榮超是不會告訴下線獵人的。那些人不賣命榮超就沒錢賺了。這些年也頗有幾個下線在執行任務的時候悄無聲息地失蹤了,對于這種事,榮超從來不追查。追查下去沒準自己也會被什么亂七八糟的東西盯上。

  獵人網的“第二條軍規”:

  “你需要知道的,都包含在任務提示中了,沒有包含的,就是你不該知道的。”

  既然接下獵人網高額懸賞的人物,就該知道錢從來都不好賺,一筆十萬美元的任務,只有一萬塊是讓你跑腿的錢,另外九萬塊是你的“人身意外險”。獵人們管平安歸來的任務叫“抽中紅牌”,反之則是“抽中黑牌”,抽中黑牌的人只能自認倒霉,收到的定金不用退還,但是別想再向雇主提什么問題和要求,獵人網不提供任何渠道追查雇主的身份。

  這個網站只有一個從不露面的管理員Nido,在你違反版規的時候會收到此人的警告郵件而已。大家甚至連他的名字是不是Nido都不知道,所以這么叫他,只是他的郵箱地址是n i d o @***.com.cn

  其他兩條軍規分別是第一條:

  “不得查詢雇主的身份。”

  以及第三條:

  “事前保密,事后遺忘。”

  榮超從來不違反第一和第二條,但是第三條他無法遵守。以他的名義接下來的任務,其實是由“下線獵人”來完成的,那么他就沒法不把任務細節告訴其他人。這是嚴重的違規。

  在雇主看來,一名ID是“Bule_Dragon”的中國獵人幾年間迅速崛起,大量地接任務,大把賺錢,已經在獵人網的榜單里爬到了前五的位置。“Blue_Dragon”就是榮超的ID。躥紅太快對于榮超非常危險,一旦被雇主和管理員發現他手下有一個團隊幫他接任務,后果不堪設想。榮超并不知道后果是什么,但從老一輩獵人貌似都恪守第三條軍規來看,“軍規”儼然是雷池火線,一觸就死。

  雖然榮超很注意保守他的“商業秘密”了,但是對于獵人網,他沒有100%的信心。

  你對這個網站了解得越多,你就越不想繼續了解下去,就像對任務中常常要“走訪”的那些破爛墓穴一樣。最初開始榮超還興致勃勃地在獵人網各個頁面上轉來轉去,對比不同的任務,看討論區,想弄清楚到底是群什么人聚集在里面。但是很快,他發現這是一個完完全全的黑洞,黑得把你看進去的視線都吞噬掉。對這個網站的敬畏發展到如今,榮超除了接任務和查站內郵件,絕不會在上面多耗費哪怕一分鐘,任務報告也從開始的華麗文風變得樸實簡練。

  多一個字,多在線一分鐘,就會讓藏在黑洞里的人……或者什么東西……多了解你一分。

  坐在屏幕前瀏覽那一項項標著天價的任務,黑色的背景上,暗紅色的字隨著鼠標往上滑動,榮超會覺得屏幕里面坐著什么人默默地看著他。

  就像是自己的影子活了過來……卻變成了另外一個人。

  “錢賺夠了,是時候退出這個圈子了。”榮超喝了一空“水割”,酒液在舌頭上滾動,他暗暗地下了決心。

  榮超看了一眼自己的辦公桌,一張黃花梨木雕西番蓮花紋的大案,那下面是個埋地的保險柜,里面藏著那件價值250萬美金的東西。

  一只班尼路的紙袋,里面是信封裝的一份份宗卷。

  那些宗卷的信封都沒有封口,實在忍不住好奇心,榮超就拆看了一袋,讓人失望至極,根本不是什么有趣的東西,看起來像是公安局的宗卷,執行警官以很標準的文件體描述一些調查下來沒有結論只好封存的案件。讀著索然無味。好像吃一碗沒有淋醬油的陽春面。

  這東西得來也很不容易,派去執行任務的小兄弟本來準備用槍的,不過剛好趕上地震震塌了火車南站的玻璃頂,那兩個家伙忙著躲碎玻璃的時候,勇敢地小兄弟沖上去拎了紙袋子就跑,整個過程的花費只是那個小弟來往的油錢。連搜集情報的過程都省了,雇主明確地告訴榮超對方兩個人會在火車南站交換東西。

  榮超有些慶幸自己的運氣,這個任務掛了48個小時一直沒人敢接,因為表面上看起來它實在是太容易了,毫無危險可言。

  獵人網的“隱藏規則第二條”:

  “看起來越簡單的任務越危險。”

  標價高達250萬美金的任務,只是去搶一個紙袋,不能不令人警惕。如果不是榮超最近缺錢,他大概也繞著這任務走了。不過大概是走狗屎運,這個任務完成的輕而易舉,現在,他只要安安靜靜地等待雇主安排的快遞上門來取走東西就好了,隨后尾款就會流入他的賬戶,從來沒有一次錯過。

  這是獵人網郵件轉來的客戶的最新一條信息:“19:00,快遞上門。”

  “什么快遞公司那么努力?晚上七點還上門服務?”榮超看了一眼墻壁上的掛鐘想,距離七點還有兩個半小時,兩個半小時之后,他將金盆洗手。

  楚子航站在大廈的天臺上,穿著一身聯邦快遞的工作服,太陽逐漸西沉,他的影子在落日下拉得很長,他戴著一副墨鏡,墨鏡里倒映出停車大廈正門前的,22寸巨型鍍鉻輪轂的凱雷德。
BAcequeen 發表於 2012-7-26 15:52
第四幕 尼伯龍根

  1.什么都是錯

  “鳴澤啊,出國了可別著急找女朋友,爹娘不在你身邊,你別只顧著玩了。”嬸嬸從前排車座上扭回頭來,對著后座的路鳴澤淳淳教誨。

  “知道啦知道啦,煩不煩啊。”路鳴澤坐在寶馬后座上,發著短信,頭也不抬。他在在短信里和學妹展望將來,根本沒心思理老娘。

  “長大了就是懂事。”嬸嬸很是欣慰,“瞅瞅路明非那個慫樣,人家還拿著美國人給的獎學金呢,回國也不知道給我買點禮物……”

  “他不是給你帶了那個什么養顏的深海魚油么?”叔叔覺得得為路明非分辨幾句,畢竟是他老路家的。

  “那才值幾個錢?”嬸嬸鼻子里哼哼,“他每年拿美國人那么多錢!”

  “他不是說了嘛,”叔叔打著哈哈,“第一年成績不太好,獎學金沒領全。”

  “那是當然的啊!”嬸嬸覺得出了一口氣,“明非從小就比不上我們鳴澤,論成績論長相論聽話,憑什么好事兒都給他占了去?他要拿著全額獎學金了,那才叫沒天理!”

  對于路明非的狗屎運,嬸嬸心里一直不爽,連著幾晚上輾轉反復,沒想明白自己使出九牛二虎之力生下來的路鳴澤怎么就比不上蔫巴的路明非了,想著想著悲從中來,然后又痛定思痛,覺得自己這一代已經鐵定不如路明非爹媽了,只有在路鳴澤身上下功夫,一年來起早摸黑,攆驢似地抓著路鳴澤用功,錄取通知書越洋寄來的那天,嬸嬸覺得真是翻身農奴做主人,到了自己蹬鼻子上臉,啊不,揚眉吐氣的一天了,恨不得立刻抓起電話打給路明非爹娘,這才發覺,原來他們根本沒有過路明非爹媽的聯系電話,這么些年,來往通信真的就只剩那些用鋼筆寫在白紙上的信了,而且沒有一次寫過寄信人的地址。

  嬸嬸扭頭看了一眼后座,除了留給路鳴澤的空隙,滿滿的都是被褥、衣服、高壓鍋、大小包裝的醬菜……不禁有種送子從軍的壯氣,心里憧憬著路鳴澤在遠隔大洋的一盞孤燈之下,左手拿著夾醬菜的面包,右手翻閱全英文的課本,刻苦攻讀,成就一代學術達人的感人場面。嬸嬸讀過不少描寫老科學家早年在國外求學的書,大抵都是這樣的派頭。

  “到了,今晚吃點什么?”叔叔停車入位。

  “我讓明非把蘿卜切了,蒸點香腸,摘點蔥,把米粉泡上,鳴澤不是喜歡吃過橋米線么?今晚蘿卜燉排骨,吊排骨湯下米線,廣東香腸,我還買了三文魚,切生魚片給兒子吃。”嬸嬸對自己的廚藝很有自信。

  “你別老叫明非幫你打雜,明天他不是還要返校么?也得有點時間收拾收拾行李。”叔叔說。

  “怎么了怎么了?上大學了就不能幫我做點事?”嬸嬸一翻白眼,“我養他那么多年不說。”

  “你叫他做的他不都做了么?我看也做得蠻好的,小孩子嘛。”叔叔大度地說。

  “我不管,今天要是沒把馬桶給我修好,別怪我沒好臉色給他看。”嬸嬸哼哼。

  一家三口肩挑背扛著大件小件走進電梯,有些年頭的電梯發出吱呀吱呀的聲音從地下車庫升到一樓,剛開門,一個渾身汗味的家伙一頭沖了進來,狂摁樓層鍵。

  “沒素質!”嬸嬸壓低了聲音哼哼,目光看著別處,又要讓那家伙聽見,又不能讓他有話柄說自己在罵他。

  那家伙猛地回頭,愣了一下,立正站好。

  “路明非?”嬸嬸認出這沒素質的家伙來了,心里就有點兒上火,“你跑哪玩去了?叫你把香腸蒸上馬桶坐圈買回來修好!就知道玩,跟你爹媽一個性子!馬桶坐圈呢?沒買?出去就知道跟同學玩?那么大了還一點不體諒大人的辛苦!”嬸嬸認定了路明非在外面貪玩剛回來,越說怒火越上涌,她出門逛了一整天,給路鳴澤買出國的東西,確實是夠辛苦,本想著進門就躺在沙發上喘口氣,那時候馬桶圈勢必已經換好了,香腸也蒸好了,蔥花和蘿卜整整齊齊地躺在案板上。

  路明非一下子慫了,嬸嬸猜的確實沒錯,他剛剛才回來,楚子航把他放在距離小區不遠的路口,他一路狂奔回來的,指望著比叔叔嬸嬸先進門,沒料到進了電梯就狹路相逢。

  “修好了修好了!馬桶修好了!”路明非趕緊說。

  他沒機會進家門去驗證一下了,不過只有賭了,信楚子航。楚子航說會派專業的人幫他解決這件事,現在就是他唯一的救命稻草了。雖說以前跟這個師兄沒打過什么交道,不過獅心會的老大不是普通人,在卡塞爾學院里也是一言九鼎的。路明非這種跟班的不能不信老大們的能量。

  “那你匆匆忙忙的干什么?”嬸嬸的氣平了些,上下打量他。

  “我我我……”路明非一個勁兒地擦汗。

  他慫什么呢?他自己都不知道,委實說如今就算嬸嬸給他臉色看他也不用怕,大不了回學校去住,和芬格爾那條敗狗混跡。

  “鳴澤馬上就要出國了,今天給他買東西,還買了瓶酒慶祝一下,你不好好在家呆著準備一下,到處亂跑什么?”嬸嬸皺著眉教訓。

  叔叔晃著手里的一瓶干紅,意思是說今晚可以放開來大家喝一頓。

  電梯門打開了,嬸嬸還在念叨路明非,而路明非心里七上八下的,祈禱著推開家門出現奇跡,楚子航這回千萬得靠得住,看起來嬸嬸今天心情不太好,要是楚子航放他鴿子,他就真得難過了。其實今天本來一切都會很順的,出門跟同學聚餐,回來參加“路鳴澤同學出國留學家庭慶祝會”,他甚至還記得給路鳴澤買了件禮物,一個多功能的變壓器,這樣路鳴澤在美國就能使用各種國內帶去的電器,雖然是個小東西,不過很有用,路鳴非估計嬸嬸不會注意到美國電壓和國內不一樣這回事。他吃過這個苦,在芝加哥火車站候車大廳熬過的幾個白天黑夜里,他連給MP3充個電都沒輒,只能望著來來往往的人流發呆,覺得自己是一條流落外星球的敗狗。

  結果一切都給卡塞爾學院的“日常”毀了,其實他根本不是能去出任務的料,非要塞給他這么件活兒,早把楚子航這種精英推出去,沒準資料也沒事,B007還活蹦亂跳地跟Wendy吃晚飯呢。廢柴害死人吶!

  “你蘿卜全切了么?”嬸嬸把鑰匙插進鎖孔里,忽然想起這個茬來。

  路明非腦袋里“嗡”的一聲,他確實跟楚子航說了自己還得回家切蘿卜蒸香腸剁蔥花什么的,但是聲音小得好比蚊子哼哼,唯一著重強調的是換馬桶坐圈。換了誰都一樣,坐在一輛價值200萬的豪車里,跟獅心會會長提要求,你好意思說切蘿卜這種事兒?你個只配蘿卜蒸香腸的家伙,跟人提這個都浪費人家的時間不是?

  路明非支支吾吾中,門被推開了……

  滿屋子白蘿卜片兒,碼得整整齊齊的,每一片都是縱切,一厘米厚度,以日本廚子準備壽司的細致堆疊在各種容器里,上面灑著翠綠的蔥花,擺在飯桌上、茶幾上、甚至冰箱上,凡客廳里有平面的地方都擺滿了蔥花蘿卜,所有的燈都打開,照得蘿卜片二們晶瑩剔透。路明非的眼睛幾乎被燈光閃霞了,嬸嬸那么節約電費的人,從來不允許家里一間房開兩盞燈。

  廚房里傳出整齊而迅捷的刀聲,飄出誘人的香腸味,好似足有一個廚師訓練班在廚房里演練刀工。

  “什么情況?”路明非傻了。

  這時候廁所里傳來了強勁的沖擊鉆聲,伴隨著瓷磚破碎水泥開裂的噪音,整面墻壁都在顫抖。

  路鳴澤一個沒留神,正跟學妹你儂我儂的手機落在瓷磚地上,電池都摔了出來。

  魁梧的身影從廚房里走了出來,隱藏在墨鏡后的目光凌厲如飛鷹,冷冷地掃視整個客廳,左手滿滿一桶蘿卜片,右手提著美軍制式的M9軍刀,上面沾著幾片縹緲的蔥花。

  嬸嬸從未在自家里看見這種身高190cm、肩寬50cm以上、體重足足超過200磅的兇徒,一口氣接不上來,幾乎要暈過去。

  “書桌抽屜里有錢你們自己拿!”叔叔大聲說。

  另一個兇徒在廚房門口現身,只穿著跨欄背心,公然暴露出一身的賁突肌肉,戴著一頂黑色軍帽,手里握著一柄美軍制式安大略騎兵刀。

  “路明非?”第二個兇徒摘下軍帽,露出緊貼頭皮修剪的一頭淡金色頭發,發型和美軍海豹突擊隊類似,卻清晰可見頭皮上的骷髏紋身。

  他居然操著一口流利的中文,還帶著點北京腔。

  路明非沒回答,除了捂臉,他什么都想不起來了。他認出這幫人了,這些人不是兇徒,即便他們原來隸屬于海豹突擊隊的時候確實是些兇徒,但如今他們退役了,只是些在學校上班的工友而已……

  一個提著沖擊鉆的壯漢從廁所里走了出來,拍了拍自己滿身的石灰,軍靴在嬸嬸每周末精心擦拭的實木地板上留下清晰的腳印,他走向路明非,摘下嘴角叼著的一號雪茄,機械戰警般方正的臉龐上露出那種男人間互相打招唿的微笑,伸出手來,“終于回來了?我們已經按照特派員楚子航的安排,給你家安好了馬桶座圈。相當結實,用起來絕沒問題。這項單獨任務的評定人是你,如果還有什么不滿意,現在還來得及補救…,比如更換螺絲什么的。”

  他豎起非常給勁兒的大拇指,“放心,沒問題,維修,我們很專業。”

  “果然是專業的人……”路明非捂臉。

  這就是楚子航安排的“專業的人”么?滿臉都寫著“專業”二字啊!都是專業精英!只是這幫人是什么專業?是殺人專業吧?是把恐怖分子高舉在空中一把折斷的專業吧?是雙手兩把沖鋒槍沖入槍林彈雨的專業吧?這里為什么會出現卡塞爾學院校工部的海軍陸戰隊員?

  “趁著暑假校園里沒什么事情就休了年假,來中國旅游,本來計劃是明天去普陀山拜歡音,接到電話就立刻趕來了。”機械戰警仿佛讀懂了路明非的心。

  “你一個施瓦辛格一樣的男人你拜什么歡音你求子啊?”路明非在心里說。

  “還滿意么?”機械戰警伸手向著廁所一比,好像是示意路明非去里面試坐一下,體驗一下是否舒適。

  “不必了,免了……”路明非有氣無力地擺擺手。

  “我們還蒸了香腸,切了蘿卜和蔥花。”機械戰警補充說。

  “可你們也不必把所有的蘿卜都宰了吧?”路明非按著額頭,“還有蔥花,你們切那么多蔥花是要做辣醬么?”

  “任務上沒有注明,進屋來搜索了一下發現陽臺有大包的蘿卜和成捆的蔥,猜測是比較耗時的工作,需要多人協作完成,所以動用了學院校工部。我們花一點時間做了分工,一組四人負責廚房工序,一組三人負責衛生間工序,刀具用起來不順手,好在隨身都有攜帶,衛生間里的工序倒是比較簡單,只等驗收。”機械戰警挑了挑眉毛,“我們還順便疏浚了馬桶。”

  “我的家就這么給搞得亂七八糟!”嬸嬸終于回過神來了,怒吼聲穿云裂石。

  機械戰警目光里透出了警覺,手里的沖擊鉆不由得揚起,仿佛那是一柄填滿子彈的沙漠之鷹。

  很快嬸嬸就啞了,因為圍觀的鄰居們都從屋外把腦袋探了進來,瞪大眼睛看著滿屋武裝暴徒般的男人。

  “我……我不是故意的……”路明非徹底慫了。

  其實他早該明白,卡塞爾學院根本不是個正常人呆的地方,干不出什么正常的事情來,從他踏入這個學校開始,他就已經和以前的生活絕緣了。諾諾很清楚地說過,卡塞爾學院,根本就是人生里面的另一條路。跟普通人的路,完全不同。你因為血管里流動的孤獨和悲哀而去追尋同類……然后再也不用回到人類的地方。

  “我看出來了啊,你就是看不起鳴澤嘛!因為鳴澤也被美國大學錄取了,你就找一堆人來攪事情,算你狠,你有人,你們家一輩子都踩在我頭上,我沒有你媽媽知書達禮脾氣好,鳴澤沒有你那么有派頭有場面,沒美國教授撐腰……你氣死我算了你!”嬸嬸把鄰居們哄出去了轉眼就變了臉,把著沙發扶手抹眼淚。

  路鳴非垂著手在她面前站著,連帶著校工部的人也一并垂頭站著。

  路明非精神有點恍惚,其實嬸嬸這樣罵他不算罵得狠的,也不算罵得難聽的,其中的原因大概不乏那群校工部的人仍舊沒弄清狀況于是依舊提著騎兵刀和沖擊鉆等等兇器。

  他恍惚是因為他忽然發現自己距離嬸嬸的世界是那么地遙遠,原來他會看不起路鳴澤,原來路鳴澤沒有美國教授撐腰,沒有他有派頭有場面,原來他一直是高高在上的。可他一直覺得自己的人生就是渣到爆啊,成績不如路鳴澤,人緣不如路鳴澤,一起都排在路鳴澤后面,他平生唯一值得驕傲的事情就是煳里煳涂進了卡塞爾學院,可他甚至沒有抖抖威風的機會,因為入學了也還是一條狗,爹媽都沒來看自己一眼。

  就這么一份狗屎運居然會成了嬸嬸的心病?其實只有一直低著頭默默地像條狗才是他路明非的人生?

  真的已經很慫了啊,可還不夠慫么?他這種人,就該很慫很慫一直慫到底么?

  今天是路鳴澤出國前的慶功飯么?也是他的生日不是,平生第一次有了手機,有人給他發生日快樂的短信,還有人要獻給他一首不合時宜的生日歌。路明非忽然笑了起來,笑出了聲,天知道他為什么要笑,他在嬸嬸面前忽然控制不住了。

  叔叔嬸嬸同時抬起眼來,憤怒又兇狠地看了他一眼,用力拉起路鳴澤的手,進了叔叔嬸嬸的臥室,門被響亮地摔上,再也打不開。

  在那里站了很久,直到外面的陽光已經黯淡下去,路明非才抬起頭,對校工部的人說,“我們走吧。”

  他回到自己的臥室,默默地收拾好行李,最后他翻倒那個多功能變壓器,猶豫了一下,悄悄把他放在那臺老IBM筆記本上,以前他和路鳴澤共用的破筆記本,在那里他荒廢了很多時間。

  隔壁傳來嬸嬸尖利的怒罵,叔叔低沉的安撫的聲音,路鳴澤陪著叔叔一起安撫的低聲,路明非在這些聲音里走過客廳,看見地板上擱著嬸嬸買的菜,路鳴澤出國的各式裝備,以及一塊蛋糕。他忽然想起自己這一輩子還沒吃過一個生日蛋糕,雖然生在這么熱的天,真對蛋糕提不起胃口,可是真想有一塊生日蛋糕上面寫著自己的名字。

  路明非想他無論做什么其實都不會討叔叔嬸嬸和堂弟的喜歡的,就像對一個女孩,因為她不愛你,所以你做什么都是錯。

  因為不愛,所以都錯。

  他拉著箱子,跟著校工部的人走進黑暗里,走了老遠回頭,看著那扇原來屬于自己的窗口,孤零零地亮著燈。他忽然明白了自己為什么那么怕嬸嬸,因為叔叔嬸嬸和這個屋子就像他的家。他跟卡塞爾學院里其他人最不像的地方,就是他不想孤獨,“血之哀”這種拉風的東西跟他無緣。他想跟普通人一樣有個家可以回去,即便只是暑假能回去都好。

  小區門口停著一輛7系的黑色寶馬,穿著制服帶著白手套的司機恭恭敬敬地為他拉開車門,“愷撒-加索圖先生通過Mint俱樂部安排的,接您去晚上用餐的餐館。”

  “其實你們還沒看過我最拽的時候呢…,”路明非輕聲說,“不過大概你們也不想看到。”

  他是在跟不再聽他說話的叔叔嬸嬸說話。
BAcequeen 發表於 2012-7-26 15:53
2.任務的盡頭

  “對方是獵人,而且是獵人團體,我們關于他們的資料很多,但是仍舊沒有辦法確定他們有沒有藏著什么王牌在手里。這些獵人永遠會把盡可能多的牌扣著不亮出來,關鍵時刻,這些牌會救命。”施耐德教授說,“這次的任務又在中國境內,我們不想惹麻煩,所以投入了多達九人的團隊,領隊是楚子航,但它并不負責指揮,命令直接從總部發出。這樣你們滿意了吧?”

  護板墻撤掉之后,巨幕電影版的顯示屏,占據了中央控制室的整整一面墻,上面是潤德大廈3D構造圖。

  “核心目標就是攻入潤德大廈A座頂層,奪回被奪走的資料。”曼施坦因教授點了點頭,潤德大廈是一座雙子樓,A座頂層整個被標紅了,“千禧勞務輸出公司”買下了整個頂層作為總部。

  “只是一棟商用大樓,有必要動用9個人的團隊么?”古德里安教授有點緊張。“我會覺得你們是在攻略五角大樓!”

  “如果攻略五角大樓我還會再增加9個人。”施奈德說。

  “難道這個潤德大廈的保安力量有五角大樓一半?”古德里安撓頭“不,是千禧勞務輸出公司的保安力量。”施耐德的手在空氣中翻轉,一束光從屋頂射下來籠罩在他手上,他的手指運動被那束光讀取之后轉換成對巨幕的操作,第11,13,17,19,25,層也隨之標紅。

  “名義上這家公司主要輸出保安服務,換而言之,他們是個輸出商業保鏢的公司。我標紅的這些樓層,也都是由這家公司負責保安的。他們給同一棟樓里的其他公司提供了優惠的價格,其他公司都很樂意當他們的客戶。”施耐德說,“但這絕不僅僅是一種好意。”

  他憑空揮手,抹去了巨幕上的3D構造圖,一張大樓的剖面圖被他從數據庫里調了出來,這一次標紅的是所有的通道,無論是樓梯,電梯,消防通道還是通風管道“仔細看這五個樓層恰好控制了通往頂層的所有道路,你試圖通往頂層,就必須在這五個樓層中轉,而中轉的地方都布置了人手,這家公司已經把整個潤德大廈變成了一個防守森嚴的基地,為了防止有人在樓板上強行開孔進入頂層,他們甚至用強化鋼板吧地板和天花板做了加固。”施耐德的手指陰影在那些紅色的路線上劃過,“我把行動時間設置在5分鐘,五分鐘之內,就算樓頂的人得到被侵入的消息,也來不及轉移或者銷毀資料。”

  “通過足足五層防御,五分鐘?”曼施坦因質疑,“頂層是26層,電梯直接上去也要3分鐘。”

  “我沒說我們要通過這五個樓層。”施耐德冷冷的說,“我們會直達26層!”

  “有直達電梯?那還叫什么防御森嚴?”古德里安插嘴。

  “確實有一部直達電梯,不過那部電梯只通往頂層,使用鑰匙開啟的,鑰匙在千禧勞務輸出公司的總經理榮超手里。電梯鎖是純機械的,諾瑪都沒法開啟它。”施耐德說“可是還有另外一部電梯,每棟大樓……都是要擦玻璃的。”

  時間18:15,楚子航聽見耳機中傳來電流的聲音這預示著隔著大洋的校園總部將和他再次通話。

  “子航,行動計劃已經確定,支持你的人將在15分鐘趕到,你們會有15分鐘的時間來做準備工作,入侵時間定在18:55.,19:00門衛換班,是最好的撤離時機。”是施耐德教授低沉嘶啞的聲音。

  楚子航微微皺了皺眉,“我不需要支持,我已經研究了這棟樓的結構,我一個人足夠完成任務。”

  “這些資料非常重要,行動又在中國,我們希望行動盡可能干凈利索,不要產生任何傷亡,只是取回資料那么簡單,所以決定派人支持你。”施耐德不動聲色,他不想對楚子航說明三位值班教授對于這次行動細節的討論,暑假過后楚子航也只是進入三年級,作為學員,他沒有必要對學員幕后的事了解太多。

  “人多才會導致麻煩,你們派了多少人的團隊?”楚子航壓低了聲音。

  “8人,加你一共9個,你是隊長。”

  “人數太多了,9個人,簡直是個突擊隊。”

  “這個我們已經叮囑了派去的人員,務必便裝,你們每個人使用的通訊工具只有移動電話,沒有頭盔、配槍、刀具和戰術手電筒,更沒有狙擊支援。你們靠的只是反應能力和應變能力,這樣在外人看來就不像是一場有組織的入侵。”

  “像是銀行劫匪。”楚子航抬頭看了一眼大廈頂層,玻璃幕墻映出巨大的、昏黃的夕陽。

  “服從命令,這是我們沒有把你作為一個學生來看待,我們認為你是執行部的專員!”施耐德加重了語氣。

  “我發從,我只是希望你派來的人不要入出麻煩。”楚子航低聲說。

  “行動細節和每個人的安排已經發到你的隨身終端上了,你會明白這是一次接近完美的戰術布置,諾瑪進行過模擬,每個步驟都會非常順利,你將在三分鐘內到達頂樓,取回那份資料。就這么簡單。”

  榮超在筆記本上玩《植物大戰僵尸》,他已經在生存模式里扛過了500波僵尸的進攻,破了自己的記錄。

  時間快要接近19:00,取貨的快遞員就要來了,這將是他最后一單生意,之后他想注銷掉自己在獵人網的賬號,再也不插手這些怪力亂神的事,出國做點正經買賣。

  而之后要去的,無論是什么國度,都比獵人網黑色背景后那個隱約浮現卻永遠無法看清的國度要好。

  屏幕上的大群的紅眼僵尸又攻過來了,榮超的八門玉米加農炮已經蓄滿了大玉米炮彈,他搓了搓手,心里突突的跳。

  他心跳加速不是因為屏幕上那些紅眼僵尸,而是因為即將到來的快遞員。

  不知道怎么今天他有種很不舒服的感覺,就是惶恐,一種不知從何而來的惶恐,越到19:00卻清晰,他坐下來玩游戲,就是因為坐立不安,必須握這鼠標做點什么才能夠集中注意力。

  獵人們私下里有些交流,因為有時會拼團接任務,所以慣例會留個MSN得聯系方式,偽裝了IP之后,這種聯系方式最安全。

  八年前,榮超新出道不久,有個獵人前輩根榮超閑聊的時候,曾經說過一句含義很微妙的話,說在獵人網上接下一個任務,做完了,并不代表那個任務就此結束。

  榮超說我明白了,做完了任務還沒有拿到錢,就不算結束,之后錢貨兩清的時候才是真正的結束。

  前輩打出個詭秘的表情符號說,不,任務永遠都不會結束,從你接下任務的一瞬間開始,任務一直延續。

  榮超想問為什么,前輩說哦,有人敲門,大概是送披薩的來了,你等等我,我還沒吃晚飯呢。

  前輩大概是吃披薩吃得很開心,MSN的頭像暗下去再也沒亮起來,幾天后,榮超看到獵人網上的這個前輩的ID悄無聲息的被注銷了。

  六年前又有一個前輩跟榮超說起這個話題。說這個說法在老一輩獵人里并不罕見,任務,永遠不會結束。

  榮超還要問的時候,這個前輩說,這樣吧,我明天就要去印尼出一個任務,等我完成這個任務回來,我就告訴你。

  這是獵人的習慣,圖個吉利,要許諾同行一件事。這件事待至任務完成之后來做。獵人們相信既然還有未完成的事,獵人就不會死,會平安歸來。榮超也是很相信那個前輩的能力,在當時獵人網的排行榜上,前輩名列第二位,最喜歡接“戰場任務”,都是要在槍林彈雨里往來的,據說古巴導彈危機的時候還叼著哈瓦那雪茄開著老款的伏爾加轎車在古巴出任務,捎帶手還去了古巴籍美女。

  幾周之后前輩給榮超發了封電郵,說任務已經結束,一切順利,我在機場候機,這里電腦真他媽的破,到家上MSN我跟你說。

  這番對話發生在2004年12月26日,印尼蘇門答臘大地震引發海嘯,把飛機帶著前輩一起吞掉了,ID注銷。

  榮超開始對這件事嚴肅對待了,他忽然發現這個討吉利的行規根本是個悖論,因為按照前輩說的,任務不會結束,那么……他也就永遠沒有機會完成自己的許諾。果然他就沒完成,如果這個傳說被看做一個詛咒,他靈驗了。

  直到今年年初,有個美籍華裔的前輩接了一個大任務,目的地中國,需要個地頭熟的,于是找了榮超搭伙。任務很順利,結束后兩個人在香格里拉酒店推杯換盞,前輩突然感慨說,算上這個任務,我身上有十四個任務了。榮超那時候已經開始籌劃他的勞務輸出公司,心里吃驚說難道您也是一接接很多個任務?通常按慣例,獵人同時不接兩個任務,做完一個才接下一個。前輩說,我出道以來一共做了十四個任務,而且這些任務都沒有結束。前輩說這只是個說法,是前輩的前輩跟我說的,獵人結下的任務,永遠不會結束,它跟你一輩子。

  榮超激動死了,緊緊地抓著前輩的手說……您不吃披薩吧?也沒有心臟病什么的突發病吧?又環顧上下左右說,我們這地方也不是地震頻發帶。這樣吧,你歇口氣,穩住了,好好跟我講講這“任務永遠不會結束”是怎么回事兒。

  前輩樂了,說這事我的前輩跟我說的,那位前輩是個英俊的以色列中年大叔,他跟我說這番話的時候,我們也在吃飯,在以色列的特拉維夫,也是這樣的其樂融融,那天的日子我還記得清清楚楚,是1973年的10月6日。

  榮超腦袋一懵,覺得這日子聽起來耳熟。

  “你想起來了對吧?”前輩說,"那天是第四次中東戰爭爆發,阿拉伯人猛攻戈蘭高地,滿城都是警報聲,我們說到這里的時候,大叔把嘴里的炸鷹嘴豆泥球好不容易咽了下去……那東西蠻好吃的,以色列特產……站起來說戰爭爆發了!我要保衛我的祖國!這件事等我回來跟你說!他就沖向臨時征兵處,后來我就再也沒見過他……

  就這樣榮超一直都沒能知道這到底是個什么樣的傳說,好比他知道這個藤上長著一個瓜,但是無論順著哪根分岔摸下去,都只摸到一個斷口。

  你知道目的地存在,卻永遠不能抵達。

  他就要金盆洗手了,在這之前,他忽然懷疑自己能不能金盆洗手。

  他有點走神,這讓他漏掉了發射玉米炮最好的時機,一群紅眼僵尸在荊棘地前紛紛投擲出小僵尸,那些小僵尸落在榮超用作后防線的冰凍西瓜旁,吭哧吭哧地弄掉了冰凍西瓜和用作防御的南瓜頭,就在榮超試圖不就的時候,更多的紅眼僵尸撲上,玉米炮射偏,防線被撕裂,榮超這一輪的最好成績停止在“500波”這個數字上。

  榮超估計盛夏的時間不夠他再玩一盤了,他拎起電話,“前臺嘛?有沒有取快遞的來?”

  “沒有呀榮總,快下雨了,今天怕是不會有送快遞的來了。”前臺那個裙子總是穿得很短很短的女孩千嬌百媚地說。

  “傍晚還出太陽的,怎么說下雨就下雨。”榮超掛上電話往窗外望去,果然下午徘徊在西邊的云層已經漸漸壓過城市,顏色漸漸發烏,這是一場暴風雨的預兆。

  下雨并不會導致雇主不來取貨,畢竟是價值幾百萬美元的東西,但是突然變化的天氣讓榮超心里不太舒服,只剩下30分鐘了,榮超看了一樣墻壁上的古董掛鐘,隨手登錄了獵人網,想最后再看看這個網站,畢竟是這個網站把他從一文不名變成腰纏萬貫。

  他輸入了“藍龍”的ID和密碼,網站頁面停滯了一刻,自上往下刷新,漆黑的底色,墨綠色的線條,深紅色的字體,就像是通往另外一個世界的門在他面前洞開。聽過獵人網傳說而沒有登陸過的人不會想到這個網站其實只是個簡簡單單的論壇,和任何論壇的區別都不大,很多很多的子論壇,里面都安靜得要死,只有一個活躍的閑話區,五顏六色的字體和天南海北的圖片,像是打翻了顏料盤子,獵人們在這里胡說八道,版規是不得討論任務,一切和任務有關的帖子都會被悄無聲息地刪除。

  而那些安靜如死的子論壇里,只有黑色的背景和一個暗紅色的、格式統一的帖子,譬如“123010-伯利茲-A”,這就是一個必須在2010年12月30日于伯利茲完成的A級任務,如果獵人有興趣,只需要在下面用簡單的英文回復說,“check”,資料就會隨之發送到你的站內郵箱里,而如果有人看完了資料回復“take”,那說明雇主和獵人之間已經達成了臨時的雇傭關系,這個任務就暫時被掛起,無法再回復。許久之后,會看到回復過“take”的獵人又恢復說“oveя”,這個帖子就會被悄無聲息地轉入“舊帖典藏區”,或者這個帖子會重新開張,這種情況往往都伴隨著某個ID被注銷。

  榮超百無聊賴地瀏覽著自己收藏的帖子,都是他曾經接手過的任務,從西藏到云南的密林,多少次九死一生,有些叫人懷念。一度在獵人網上炙手可熱的中國獵人“藍龍”,今晚就要消失了,要是在閑話區發一個帖子,大概很多人會發信來告別吧?

  “您有一封未讀郵件”。榮超忽然發覺網站右上角有提示閃動。

  榮超隨手點開右鍵,內容只有簡單的一個英文單詞,“Byebye”難道真的是一封道別的郵件?誰跟自己道別呢?自己想退出這一行的事情誰也沒說啊……榮超忽然打了個寒戰,“byebye”不僅僅有告別的意思,還可以有其他含義。他慢慢地把目光移動到發件人的位置,一片空白。

  沒有發件人。

  榮超的手仿佛觸電一樣從鍵盤上彈起,也是同一瞬間,巨大的雷聲震動了玻璃窗,玻璃上一片慘白,一到垂直噼下的電光照亮了黑夜,幾萬伏的高靜電壓讓整個潤德大廈所有亮燈的窗戶都閃了閃。室內的燈暗了又亮,屏幕上一片漆黑,再次亮起來的時候,瀏覽器停留在獵人網的第一層上,那個用于偽裝的動漫網站上,右上角顯示著“請登錄”的字樣。

  他被彈出了。

  榮超急忙趴在鍵盤上輸入那個熟悉到可以盲打輸入的密碼……

  “用戶‘藍龍 ’已被注銷。”

  榮超癱坐在沙發里,對于一個獵人而言,失去了ID,就像失去了身份,無從補辦。每一個被注銷ID的獵人都已經小時在這個世界上了。

  榮超的手顫抖著撫摸自己全身上下,他仍舊能摸到自己的心跳和體溫,這說明他仍舊活著。

  一個還活著的獵人,和一個已經被注銷的ID,已經最后一件沒送出去的貨物。

  轎車平穩地奔馳在林間公路上,窗外閃過生機勃勃的綠色和間雜的草花。

  坐在副駕駛座上的人放下電話,用極盡恭敬的聲音對麥克風說,“ID已經注銷了,所有資料也都抹掉了,從此他在這個世界上不存在了。”

  后座和前座被黑色的隔音板阻擋,前座的人根本看不到后座的任何事。

  “死了才真的不存在,”擴音器里回蕩著低沉的聲音,“那個卡塞爾學院的孩子,一定會殺死他么?”

  “請您務必放心,龍之血燃燒的時候,擁有黃金瞳的孩子擁有的殺戮之心,比饑餓的獅子更甚。”

  “希望他表現得出色,最出色的孩子,才能成為我們的選民。”
BAcequeen 發表於 2012-7-26 15:54
3.熟悉的邁巴赫

  楚子航撐著一把傘站在雨中,懷里抱著一個長形的盒子,盒子外貼著紙條“鮮花快遞”。暴雨傾盆而下,街道上的人拿著各式各樣的東西遮著頭四散奔跑,街道空闊起來了,他默默地看著大滴大滴的雨砸在地面上碎裂成透明的花。

  一輛車身上漆著“聯邦快遞”字樣的廂式貨車切開雨幕飛速駛來,帶著刺耳的剎車聲,濺起一人高的水花停在楚子航面前。

  車門拉開,學院本部為他配置的便裝精銳跳下車,動作仿佛一個模子鑄出來的,訓練有素。

  “雖然我已經猜到你們每次出現都有驚喜,不過這次的便裝還真讓我耳目一新啊。”楚子航掃了他們一樣,淡淡地說。

  卡塞爾學院校工部那些魁梧的男人并排站在楚子航面前,有的穿著“阿迪王”的套頭衫,有的人穿著韓版的寬腿褲,有人穿著超大號的“雙星”牌板鞋,為首的領隊穿著一套北京國安的綠色隊服,一副死忠球迷的摸樣。

  “不合適么?”領隊看了看自己渾身上下,“我看中國人都是這么穿的。”

  “但是我們的胸肌不會像是要頂破上衣炸出來。”楚子航拍了拍領隊的領口。

  一群服色各異,看起來熱愛運動和hip hop的男人,本來確實很容易混入人群,如果不是他們每個人都留著貼近頭皮的短發,身高一米九作用,一身堪稱“雄奇”的肌肉在那些廉價的罩衫下滾動的話……

  “總不能吧肌肉揣在兜里藏起來……”領隊撓頭。

  “也不是什么大事,我們原本就是準備強攻,隱藏身份不是很必須。只是這樣你們明天會上本地地市報的頭條,標題大概是《阿迪王美國猛男團公然搶劫辦公樓》什么的。”楚子航說,“記住,之所以安排那么多人受,是因為我們不想造成任何傷亡,對于任何對手,我們只需要制服,而非傷害對方。明白么?”

  “明白!”

  “15分鐘準備,開始行動的命令會由施耐德教授直接發到你們的耳機里。”楚子航揮手,抱著鮮花快遞的盒子走向了潤德大廈,對著門衛露出了淡淡的笑容,“您好,快遞公司的。”

  楚子航最后看了一眼腕表,還剩十秒的時間,他剛從洗手間里出來,沿著二樓大廳的電動扶梯去一樓。

  行動開始的時候,每個人都有出發的位置,他的位置在電動扶梯從一樓到二樓的中間點上。電動扶梯的移動速度是每秒鐘2米,每下降一層需要20秒鐘,楚子航踏上電動扶梯的第一步,還剩下10秒。

  18:55,他將準確地到達第一層和第二層的中間位置,誤差不超過兩米。

  這是施耐德的風格,作為執行部的負責人,施耐德設計的任務總是每一步環環相扣,一個團隊的人組成一臺巨大的機器,每個人都是一個齒輪,每個人的行動都在唿應隊友。

  “開始!”耳機里傳來施耐德的聲音。

  楚子航按動了腕表,那塊機械計時表的指針開始轉動,五分鐘倒計時開始。

  一個穿著“阿迪王”球服的魁梧男人從雨幕里走出來,徑直走向了大門,也許是他這副打扮配上那身夸張的肌肉顯得反差太大,也許是警衛的本能,來自千禧勞務公司的職業警衛們退后一步按住了腰間的警棍。

  差不多是同時,一輛廂式貨車冒著雨慢悠悠地向著大廈的正門而來,它沒有打開雨刷器,沿著前擋風玻璃流下的雨水浪人看不清里面司機的面容。

  “阿迪王”張開雙臂,以堅硬的臂骨硬生生擋住了兩名警衛的棍擊,兩手抓住兩個人的領口,把他們向空中舉起。兩名警衛的頭部撞在前門的頂梁上,幾乎昏厥過去,他們的喊聲把整個大廳的警衛都驚動了,警鈴聲大作,警衛們從不同的通道出口涌出,狂奔著沿電動扶梯向下,經過楚子航的身邊,撲向那個來意不明的入侵者。

  楚子航彬彬有禮地側身避讓他們,最后一名警衛經過他身邊的時候,楚子航的手中多了一串銀色的鑰匙,原本掛在警衛的后腰上。這些警衛來自二樓通道口,他們原本呆在調度室來監視整個大廈的設備運轉。

  穿著“雙星”板鞋和套頭衫的魁梧男人從一層沿著下行的電動扶梯逆行而上,他的步伐極大,每一步都會跨過幾級臺階,扶梯下行的速度對他完全沒有影響似的。他和楚子航擦肩而過,楚子航面無表情地把那串鑰匙放進他的掌心里。

  “阿迪王”已經和十幾名警衛糾纏上了,他正沿著一樓商場的開闊通道狂奔。那些并不算低矮的柜臺對這家伙似乎完全不構成阻礙,他一個速度爆發,仿佛跨欄運動員一樣的飛躍而過,因為暴雨而滯留在底層商場里購物的顧客們驚恐地雙手抱頭。警衛們沒法像他這樣取近道,只好在人群中迂回前進,阿迪王每次發現自己把警衛們甩地太遠,就會停下來露出白癡似的笑容回頭觀望。

  “裝得還真像。”楚子航扭頭看了阿迪王一眼,雙手抄在口袋里步入一層Levi's的店面,漫無目的地在衣架上抓取了幾件,“試衣間在哪里?”

  絕大部分店員都跑到門口圍觀那個逗著警衛到處跑的壯漢去了,那家伙好像有點傻,目的并不在搶劫什么的,而是和警衛們玩某種捉迷藏的游戲,顧客和店員們都看得很開心,店面里只剩下一個女孩照看。

  “后……后面。”女孩瞪大了眼睛看著楚子航,有看著楚子航手里的衣服,像是看一個外星人。

  “我去試試衣服。”楚子航警覺地閃避了她的目光,不知道自己在哪里犯了錯誤,他目前還只是冒充一個普通的顧客。

  他進入了試衣間,把衣服扔在一旁的時候才發現問題,倉促中他所抓的都是女裝,包括一條牛仔短裙時間還剩下4分30秒,他已肘部猛擊在試衣間的后墻上,看起來堅固的后墻碎裂開來,從斷口看得出只是刨花板做的隔斷,而外面的喧囂聲完全遮蓋了楚子航在更衣間里的動靜,即使是留下來看守店面的女孩,大概也只是以為這個要試穿短裙的男孩不小心撞到了什么東西。

  楚子航沒入了刨花板后幽暗的空間里,他打亮戰術電筒,看見了對面的銀色金屬板。

  通往11層的電梯,設計圖紙顯示,在下面的五層底商中,這臺電梯不開門,會直達地下車庫。但是所謂的不開門,只是把通道口封住,沒有設置一到五層的樓層按鍵而已。原本的設計中,這臺電梯可以停在任何樓層。現在它就停在楚子航面前,第一層。

  符合計劃,拿到鑰匙進入調度室的人切斷了這臺電梯的電源,在它恰好經過一層的時候。

  楚子航從腰后抽出楔形扳手,那塊薄鋼板一樣的工具出自卡塞爾學院的裝備部,無聲無息地切入電梯門的縫隙里。電梯門被強行扳開,楚子航悄無聲息地進入電梯,脫下外衣搭在上方是攝像頭上,摘下緊急唿叫電話,“接通電源。”

  瞬間,漆黑的電梯內部,燈光跳閃亮起,電梯重新恢復了供電,帶著本不該存在于電梯中的客人直升11樓。

  此刻的混亂中,已經沒有人注意到這棟大廈里不同的地方都有魁梧的人影出入,有的人在不同的入口一一鎖死了旋轉門,有的則關閉了車庫入口處的大門,有的人鎖死了消防通道,阻擋了上面幾層涌下來的保安……一切都有條不紊,施耐德操縱這個團隊,如同越過大洋操縱自己的手。

  楚子航看了一眼腕表,還有3分30秒鐘,他即將到達11層,還想繼續上升他必須更換電梯。11層完全被千禧勞務輸出公司的保安們控制著,他們來不及下去解決商場的混亂,但是他們會堅守11層。楚子航在電梯里蹲地,壓了壓腿,像是一個百米跑的健將在賽道盡頭做的準備工作。他深深地蹲了下去,抬起頭盯著能照出人影的電梯門。

  “叮”的一聲,電梯到達11層,電梯門緩緩打開。

  警鈴聲同樣席卷了11層,目光警惕的四名保安緊緊封堵在電梯門前,手持電擊警棍,他們的目光是平視的,第一瞬間看到的只是一個空空如也的電梯。他們楞了一下,他們沒有人在外面按鍵,而電梯停在11層,必然是有人在里面按鍵……隨即他們注意到這個人豹子一樣貼地蹲伏。

  電擊警棍還沒有來得及擊下,楚子航斜向上沖出,以雙肩撞擊靠他最近的兩名警衛,瞬間停頓后,雙手按住另外兩名警衛的胸口,頓了頓,發力。但愿這些警衛知道他的課表,他選修的格斗術是太極,綿柔的力量把兩個體重150斤以上的人“發”了出去,緊貼墻壁,瞬間脫力。

  兩側通道涌出的是整整一隊警衛,楚子航在同時聽到了刺破空氣的、低沉的聲音,如同太古僧侶的唱頌。

  言靈,沒有出乎學院本部的預料,這個偽裝成勞務公司的獵人組織里,隱藏著有血統的人。對于混血種而言,同族才是最可怕的敵人,相同的血統,相近的能力,最后比拼的是血統純度。

  言靈的效果力量開始出現了,所有警衛的皮膚上開始透出滲血般的紅色,心臟劇烈的跳動把大量的鮮血輸送到這些警衛的全身,他們的身體機能在一瞬間得到了數倍的強化。他們沒有時間體會這種忽然涌來力量的驚喜,只是全力以赴撲向楚子航。

  言靈?王之侍,序列號28,在領域內強化活體的體能。

  楚子航靜靜地站在原地,看著自己的腕表,倒計時三分二十秒,兩側警衛撲上,楚子航再次下蹲,重新恢復成蹲式起跑的動作。

  他一直在準備向前奔跑,此刻仍舊沒有放棄,而他的前方只有一扇巨大的落地窗,外面是暴風雨肆虐的夜色。兩側保安撲上,在“王之侍”的領域內,他們的體能能和運動員相比,而謹慎畏懼的情緒,都被血管中劑量瞬間加倍的腎上腺素擊潰。太古時代龍族用這個言靈鼓舞效忠他們的人類乃至野獸,把他們強化為軍隊。

  兩側的警衛們撲起于空中,一根根帶著高壓靜電的警棍在空氣中縱橫,靜電擊穿了空氣,一根根細絲狀的紫色的靜電粘連在警棍之間。

  一瞬間,可能只有0。5秒,0。5秒之后,楚子航將被這張巨大的電網覆蓋。

  楚子航捻了捻手指,手指上格外的濕潤,他太集中注意力而忽略了某件奇怪的事情,空氣里的水汽密度已經過飽和了,走廊上的空氣泛著淡淡的白色,如同濃霧。即使是暴雨的天氣,空氣中的水汽濃度也不應該那么大,太大的水汽密度讓空氣變成了導體。

  但是他已經沒有時間思考,他起跑,撲向前方,撞向前方堅固的鋼化玻璃。

  一個巨大的黑影在窗前自上而下掠過,什么東西打在鋼化玻璃的中心,仔細看會發現那是一枚極細的金屬錐,鋒利的尖端鉆透了鋼化玻璃,隨后頭部彈出的扣爪從里面抓住了整塊玻璃,裂紋向著四面八方迅速延伸,在玻璃完全崩潰之前,那枚尾部帶著繩索的金屬錐回收,帶動了所有鋼化玻璃的碎片由內向外飛濺,楚子航跟著那些碎片撲入暴風雨中,在空氣中停止了短短的瞬間,急速下墜。

  “跳樓了?”所有警衛都愣住了。

  外面傳來鋼纜抽緊的銳響,夾雜著了齒輪旋轉的嘎嘎聲,巨大的黑影自下上升,渾身被大雨淋透的楚子航站在那東西上,抱著“鮮花快遞”的盒子,透過墨鏡看著警衛們。

  潤德大廈B座的天臺,卡塞爾學院校工部的精銳開始回收射繩槍的繩索。

  他按照任務流程表上的時間,使用超高壓氣槍,準確地發射了兩次,第一次他擊碎了一根保險栓,釋放了A座定側被鎖住的幕墻清洗懸橋,調度室的同伴立刻全速下降懸橋,第二次才是破壞了11樓電梯對面的鋼化玻璃。懸橋吊索長度45米,足以從樓頂垂到11層的高度,高層的清晰都是通過這架機具完成,為了防止有人濫用這個裝置侵入上層,懸橋無法降到11樓以下。

  執行部收集這個獵人團伙的資料已經很久了,一切的細節都沒有被放過。

  還剩三分十秒,而懸橋只需要一分三十秒就能升到頂層,楚子航只需要在一分四十秒之內奪回資料,地下停車場里楚子航的Panamera已經發動,校工部的人正坐在駕駛座上,封鎖了停車場入口之后,車流被堵塞在西邊的道路上,那里亮著一片紅燈,焦躁的車喇叭蜂鳴。而東側的道路已經被清空,楚子航只要回到地面,立刻可以乘車離開,以Panamera的速度,沒有人能追上他們。

  時間在控制范圍內,計劃到這里一切進行得完美無缺,環環相扣。

  懸橋快速地上升,楚子航捻了捻手指,回想剛才一刻空氣里飽和的水汽,仰頭看著漆黑的天空,冰冷的雨水狂瀉而下,云層里電蛇游竄。

  他嗅到一種熟悉的味道,冰冷的味道,混合著大量的水汽,一直兩到心里。

  他只聞過這個味道一次……在一條沒有盡頭的高架路上!

  腳下傳來了汽車鳴笛的聲音,楚子航低頭看想腳下,被校工部隔離的、空無一人的東側街道上,一輛邁巴赫亮著車燈,慢慢地駛向潤德大廈A座。

  那輛……熟悉的邁巴赫!

  什么東西在楚子航的心底猛地炸開,邁巴赫的發動機轟然吼叫,直撞向潤德大廈側面的承重柱,兩噸以上的沉重車身配合100邁以上的告訴,撞擊的瞬間邁巴赫的車頭被柱子撕成了兩半,整棟大廈都被震動了,懸橋一震,吊索從齒輪上脫離之后卡在軸承間被絞斷。楚子航失去了平衡,整個懸橋向下墜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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