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時空穿梭] 綁架全人類 作者:小雨清晨(連載中)

 
mk2258 2012-7-28 12:07:49 發表於 科幻靈異 [顯示全部樓層] 只看大圖 回覆獎勵 閱讀模式 304 265648
元本山 發表於 2012-9-19 02:21
四十八 完......了......

牛倌次子的身影已經消失,公地旁邊,村民們議論紛紛的聲音越加響亮,管事伊弗利特,警役艾斯皮爾的臉色也越來越差。
不知不覺間,村民們紛紛轉頭,望向村莊西面小道的視野盡頭,同樣的方向,伊弗利特也重新踮起了雙腳,一次又一次地拉長了脖子。
可是,過去了許久許久,一直到教堂方向響起了第四遍鐘聲,伊弗利特的雙眼也簡直快要噴出了火焰,公地西面的小道盡頭依然空空蕩蕩,無論村莊耕牛,還是牛倌布朗,或者是長子貝克,次子格林,從始至終什麼都沒有出現。
「混帳!雜碎!蠢豬!囚犯!永遠下賤的奴隸!」
很明顯,作為村莊的上等人,就算是怒罵的時候,管事先生也表現出高人一等的豐富詞彙:「這幾隻蠢貨究竟幹什麼去了!」
「拉蒂茲!西卡爾!」轉向牛倌的弟弟和牛倌最近的鄰居,伊弗利特發出又一聲幾乎全部村民都聽得清清楚楚的咆哮:「你們兩個,現在過去看看!」
同樣渾身一抖,拉蒂茲和西卡爾轉過身,跑向村莊西面。
剛剛踏出幾步,身後傳來伊弗利特的又一聲大喝:「如果你們也不回來,就永遠不用再回來了!」
聽出管事咆哮間毫不掩飾的暴怒,牛倌弟弟和牛倌鄰居明顯同時猛地一頓,重新邁開時,腳步明顯又一次加快了許多。
時間過去得非常慢。
不知什麼時候開始,淅淅瀝瀝的雨點不再落下,陰雲也逐漸消失,天空重新變得明亮。
村民們等到眼睛發酸,腿腳麻漲,始終踮起雙腳,拉長脖子的伊弗利特等到簡直快要長高幾分的時候,公地西面的拐角,泥濘小路的盡頭,終於出現了兩道小小的身影。
是拉蒂茲和西卡爾,牛倌的弟弟,牛倌最近的鄰居,兩人一路奔跑,步伐都邁得很大,速度卻並不是很快,因為奔跑的兩人,身體都歪歪斜斜,腳步都踉踉蹌蹌,甚至,快要經過路口聖符的時候,平平坦坦的路面,拉蒂茲忽然摔倒在地,躺進了滿是泥污的地面。
望見這樣的情形,不需要任何其他提示,牛倌的妻子,村莊的管事,緊張的警役,立刻飛快地衝了過去,旁邊旁觀的村民,也紛紛不由自主地開始往前挪動腳步。
沒有等到眾人走近,跑在前頭的牛倌弟弟,滿臉蒼白驚惶的拉蒂茲忽然又一次摔倒,剛剛費力爬起,還沒跑出兩步,便又一次雙腿一軟,重新栽進了泥污,接下來,拉蒂茲手腳並用,連連趔趄,路濕泥滑,加上焦急忙亂,拉蒂茲滿頭滿臉,渾身上下,到處塗滿了泥巴,卻還是沒能穩穩當當地重新站起來。
掙扎間,牛倌的妻子,村莊的警役,飛奔的管事越來越近,拉蒂茲也越來越急,動作越來越大,又一次重重摔倒,跑在最前面的管事已經衝到眼前,拉蒂茲放棄掙扎,從泥污裡重新抬起頭來,不知何時已經淚流滿面,不等奔近的幾人發問,望向臉色慘白的牛倌妻子,拉蒂茲號啕大哭:「完了!拉米爾,全完了!拉米爾,我們完了啊!」
這樣的慘叫哀號,牛倌妻子拉米爾還沒來得及詢問,伊弗利特管事的臉色,也瞬間化成了一模一樣的慘白一片。
毫不顧及地踏進骯髒的泥潭,毫不理會泥水飛快地浸濕褲袍,伊弗利特猛然俯身,雙手猛地抓住拉蒂茲:「完了?什麼完了?怎麼了?發生了什麼事?」
「完了……全完了……」拉蒂茲沒有任何反抗,身體搖晃,只繼續號啕大哭,囈語般地翻來覆去:「……全完了……什麼都完了……」
「混帳!雜碎!蠢豬!」狂躁地爆發出一連串幾乎是怒罵,下一刻,身材矮小的伊弗利特管事雙手猛地用力,居然硬生生將拉蒂茲從泥地裡掐了起來:「到底發生了什麼事?究竟什麼完了!」
也不知是終於離開了泥水,還是脖子被死死地掐住,拉蒂茲滿臉漲得通紅,言語終於清晰了一些:「布朗完了……貝克完了……格林完了……牛完了……全完了!村莊的牛全完了!全完了啊!」
「什麼?」
彷彿一道霹靂擊中,伊弗利特驟然失神,雙手無力鬆開,下一瞬間,矮小的管事猛地再次俯身,重新揪住剛剛倒地的拉蒂茲。
「牛!完!了!」死死揪住拉蒂茲,伊弗利特面目猙獰,雙眼噴火,一字一頓地咬牙喝問:「到!底!是!什!麼!地!方!帶!我!過!去!」
「完了……完了……全完了……」
拉蒂茲的言語清晰沒能維持多久,對於管事的喝問,拉蒂茲已經沒法反應,這位雙目無神的牛倌兄弟,上半身被管事拖起,下半身癱軟倒地,嘴巴一開一合,剩下的都是喃喃自語:「完了……完了……」
「囚犯!永遠下賤的奴隸!」
憤恨地將拉蒂茲用力丟進泥地,伊弗利特管事猛地甩頭,雙眼噴火的雙眼,惡狠狠地盯住了旁邊同樣滿臉慘白,此時更是渾身發抖的牛倌鄰居:「到!底!是!什!麼!地!方!帶!我!過!去!」
「這……這……邊……」
牛倌的鄰居,哆哆嗦嗦的西卡爾,剛剛伸出右手指了指村莊西面,伊弗利特已經用力揪住西卡爾的肩膀,拖著這個可憐的傢伙,腳步飛快地衝了出去。
緊跟其後,村莊警役艾斯皮爾的身影也消失在小道拐角。
管事和警役同時離開,村莊的耕牛缺席夏役,被丟在公地旁邊,村民們議論紛紛,完全不知道該做什麼,幾個平常和牛倌家比較接近的家庭,神色慌張地湊到牛倌妻子和拉蒂茲的旁邊,沒有多久,村民們從這些人的臉上看到了完全無法掩飾的驚駭和徬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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十幾分鐘之後,警役艾斯皮爾跑回公地,召集好幾十名身體強健的村民,領著這些村民,又匆匆忙忙地跑向了村莊西面。
山坡旁邊,臉上沒有了任何血色的伊弗利特,腳步踉踉蹌蹌,幾步一摔地走向村莊中央,自家房屋的方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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半個小時之後。
村莊的送信人,騎著管事的坐騎,村莊唯一的一頭瘦馬,飛快地從眾人眼前掠過,用村民們從來沒有見識過的速度,飛快地奔向領主城堡的方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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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個小時之後。
公地旁邊喧囂沸騰。
從村莊西面一直到道旁大樹,沿途的灌木,雜草,泥地,到處血跡班駁。
小道兩旁,三十幾頭傷痕纍纍的耕牛躁動不安,不時發出陣陣哀哞。這些耕牛旁邊,密密麻麻的上百名耕牛所有的家庭成員發出更加響亮的詛咒和痛罵。
稍遠一點的地方,傷情更加嚴重,已經無法活動,由數十名健壯村民氣喘吁吁抬回來的五,六頭耕牛平整地擺在匆忙搬來的乾草堆裡,不時陣陣抽搐,沉重喘息,耕牛每一次抽搐或是喘息的時候,都會使旁邊數十名村民痛苦哀號,淒慘慟哭的聲音更加淒楚幾分。
更遠一點的地方,三名男子無力地癱倒在泥地裡面。
最左邊是布朗,脖子套中籐條,摔倒時被矮石和荊棘擋住,最終被將近十隻牛蹄踐踏,半邊身體血肉模糊的布朗;
中間是貝克,隨意踢開擋道樹枝,頭頂忽然掉落大石,避讓不及砸中肩膀,右臂怪異扭曲的貝克;
最右邊是格林,走過山坡踩到一連串樹葉,忽然摔倒抓中一大把爛泥,莫名其妙落下山谷,左腿露出森森白骨的格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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兩個小時之後。
公地旁邊清淨了許多。
傷情較情,可以走動的三十幾頭耕牛已經趕回了各自的家庭,傷勢嚴重,無法自行活動的五,六頭耕牛也由村民們抬上木車,送回了各自的木屋。
匆忙回來,匆忙安排好一切的管事伊弗利特腳步依舊踉蹌,身體搖搖晃晃。
趕回耕牛,抬走耕牛,照料耕牛,公地旁邊剩下的村民已經不到一半。
當天的夏役翻耕終於開始,集中最後十幾頭完好的耕牛,套上三台大型犁車,十幾名車把式和犁把式一人照料一頭,小心翼翼地走在最前面。
活兒不到平常的一半,村民們自然非常輕鬆,可是沒有任何人會覺得心情愉快,留下來的村民全部有氣無力,心不在焉地緩緩揮動手裡的工具。
公地旁邊,管事伊弗利特,警役艾斯皮爾都已經完全沒有心思指責面前幾乎是明目張膽的偷懶敷衍,不時眼巴巴地望向村莊的方向,視線偶爾掠過泥地裡面,身邊只有拉米爾無聲抽涕,沒有任何人理會,依然無力地癱倒的牛倌三人時,雙眼都會和留下來的村民一樣,迸射出無盡的怒火和深深的凶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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五個小時之後。
時間接近傍晚,天色已經昏暗,已經是夏役結束的時間,可是,公地旁邊,嘴唇乾裂,雙拳捏出了無數白印的管事和警役,卻遲遲沒有發出任何聲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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六個半小時之後。
天色幾乎已經完全黑暗,夏役結束的時間已經過去很久,早已停下農活的村民,和對此沒有任何反應的管事,警役,忽然同時聽見一連串急促的馬蹄聲。
村莊東面,通向領主城堡的方向,四道高大的黑影衝過一道拐角,馬蹄聲驟然響亮,黑影的形象越來越清晰,快速掠過幾株大樹的陰影,四匹高頭大馬之上,面色鐵青的農事官,帶著三名隨從,印入村民的眼簾。
ailu.tw 發表於 2012-9-21 11:51
四十九 幸運

“得……得……得……”

大約是看到了公地旁邊的人群,農事管和隨從們一齊輕勒韁繩,馬匹漸漸變慢,緩緩趕到了人群跟前。

借助天邊的最後一絲亮光,村民們可以看到,高頭大馬之上,四位元剛剛到達的客人全部嘴唇乾涸,滿面塵土,衣袍點點泥痕水漬,一副風塵僕僕的模樣,落到最後的一位隨從更是半身泥水,右臂的外袍撕開了好幾道口子,剛剛駐足的馬匹也大口大口地噴出氣霧,頭頸胸腹不停地淌下連串的水珠。
命令村莊送信人出發的時候,伊弗利特就已經預料,對於艾克麗村莊發生的重大意外,數十頭耕牛同時受傷的重大變故,領主城堡絕對會第一時間,作出相當強烈的反應。

可是,當失足墜馬的隨從,汗如雨下的馬匹,滿面塵土,同時也滿面嚴霜的農事官真正出現在面前時,伊弗利特才發現,自己其實完全沒有真正地作好心理準備。
勉強壓下心中暗暗升起的驚懼,勉強控制不知何時開始微微抖動的雙腿,馬匹剛剛停下,伊弗利特已迎了上去,低頭俯身,垂手彎腰,深深行禮:“約翰/阿克福德閣下,尊貴的巴烈斯老爺,歡迎您來到艾克麗村,您辛苦了……”
“哼……”

眼角掃了掃管事,約翰/阿克福德閣下,尊貴的巴烈斯老爺,或者說,男爵的親戚,滿臉陰沉的農事官久久不語,半天才微微地甩了甩馬鞭,如蒙大赦的伊弗利特立刻飛快地讓到一邊,並同時讓接下來的諛詞通通縮回它們出發的位置。

驅使馬匹走出一小段,停在泥地旁邊,農事官的視線落到地上三名癱倒的男子身上,目光從左望到右,又從右望到左,如此反復再三,才又一次揮了揮馬鞭,伊弗利特連忙飛快湊了上去。

“伊弗利特……”這是絕大多數村民們第一次聽見農事官的聲音,聲音相當溫和,甚至有些輕柔:

“地上這三位,就是信裏面提到的布朗,貝克,格林?羅德里格斯先生們?”

“是的,老爺。”伊弗利特飛快地點頭。

“地上這三位,就是使三十七頭耕牛流血受傷的羅德里格斯先生們?”

“是的……老爺……”伊弗利特咽下一大口唾沫。

“地上這三位,就是使五頭耕牛沒法重新站起來的羅德里格斯先生們?”

“是的……老爺……”伊弗利特開始擦汗。

“地上這三位,就是使夏役完全沒法繼續進行的羅德里格斯先生們?”

“是的……老爺……”伊弗利特聲音開始發顫。

回答這一連串問題的時候,伊弗利特的聲音越來越小,到最後已經幾乎微不可聞,同時,農事官也早沒有了最開始的溫和輕柔,本就陰沉的臉色越來越黑,聲音也越來越狂躁,問到最後簡直就像憑空吐出一道道霹靂:

“地上這三位,就是使你!使我!使這裏全部的村民!甚至使男爵閣下明年全部沒法填飽肚子的羅德里格斯先生們?”

“是……是……是……是……”伊弗利特已經開始渾身發顫,半天沒法回答。

農事官也並不需要伊弗利特的回答。

“巴士瑟,馬庫爾,西瑪!”

“請您吩咐,老爺。”伴隨農事官吐出的聲音,三名隨從立刻應和

“聽好了!”完全沒有回頭,又一次揮了揮手,農事官握住的馬鞭,直直指向地上癱軟的羅德里格斯先生們:

“第一:收回全部牲畜!”

“第二:收回一切份地!”

“第三:封閉房屋,收回一切農具!”

“第四:拖下去,看起來,等待莊園法庭!”

“不……不要……”“老爺……求您開恩……”“老爺……賜給我們仁慈吧……您不能……”

聽到這四條毫不留情的命令,泥地裏面,已經醒過來的牛倌長子,牛倌次子,和同樣已經癱軟的牛倌妻子,立刻臉色慘白,掙扎著跪到在地,連連懇求,哀求的目光從農事官,隨從,管事,警役,一直移到旁觀的村民身上,卻只收穫數不清的唾沫,毫不掩飾的怒視,以及惡狠狠的詛咒。

至於拉蒂茲和西卡爾,牛倌的兄弟和最近的鄰居,這兩家人早已深深地躲到了村民們的身後,用力捂住了嘴巴,惟恐露出一點點存在的痕跡,大約就連心跳都恨不得停止。

根本不再看向泥地裏掙扎的牛倌一家,農事官重重最後一次揮動馬鞭,大聲喝問:“都聽清楚了?”

“是的!老爺!”三名隨從立刻翻身下馬,同時躬身應和。
“拖下去!”

立刻,三名隨從,村莊警役,加上幾名點到的強健村民沖上前去,牛倌一家迅速離開了村民們的視野,遠遠傳來三道苦苦哀求的哭腔,泥地裏留下四道強行拖曳的泥痕,其中兩道伴著深深的血印。

靜靜地坐在馬上,農事官的臉色極其難看,怔怔地望向村莊西面,直到哀求的哭腔越來越遠,逐漸悄不可聞,農事官才猛地轉回頭,望向旁邊的村莊管事。

接受農事官暴風驟雨般地連續質詢,旁觀農事官處置牛倌一家的完整經歷,可憐的管事簡直就快要昏迷過去,此時寧願面對兩把刀子也不願意面對農事管冰冷的目光。

站在泥地裏面,管事雙腿連連發顫,腦袋陣陣發漲,聽到自己的心臟飛快地跳動,這只埋在胸膛裏面的可憐小玩意兒,仿佛已經沖到了喉嚨,快要衝出了緊緊咬住的牙關。

可憐的伊弗利特滿臉肌肉顫動,努力想要控制,使耳朵用力張大,又恨不得乾脆將耳朵蓋起來,生怕錯過農事官吐出的任何一個音節,又生怕聽見另外一份懲罰的命令。

這是很有可能的,村莊的大半耕牛受傷,這是村莊管事極大的失職,從農事官毫不猶豫地懲罰牛倌一家,伊弗利特明白了農事官得到的授權,也明白了來自城堡男爵的憤怒程度。

“伊弗利特……”

“是……”強忍直接昏厥過去的衝動,伊弗利特顫抖著回答。

“說說耕牛的傷情具體都是什麼情況,信裏提到的情況比較簡單……還有,說說你做了些什麼。”

謝天謝地,謝謝主宰。

一邊描述耕牛具體的傷情,描述自己對受傷耕牛處理的方式,一邊用力按住繼續飛快跳動的心臟,只差一點點,伊弗利特就直接流出了感激的眼淚。

真是……太幸運了。


半個小時之後,村莊東面,簡陋木屋,吳清晨家內。

聽完老威廉對村莊牛群受傷扼腕歎息,搖頭不已的描述……

聽完格雷斯對農事官威風凜凜,果斷公正的描述……

聽完伊德拉對牛倌一家遭遇興高采烈,或者說幸災樂禍的描述……

吳清晨長長地舒了口氣。

幸好……牛倌一家還算幸運……

沒錯,遭到收回牲畜,份地,農具,並封閉房屋,等待莊園法庭的懲罰,這樣的家庭已經失去了一切希望。

中古世界不存在乞丐,因為土著們本來就都是乞丐,牛倌一家唯一的出路只有成為農奴,從此任何行為都不再由自己決定。

這也是地球各國參謀團的一致目的,扼殺牛倌家庭重新掌握村莊牛群的一切可能。

原因許許多多,除去地球70億人類刻骨的仇恨之外,更加現實的原因還有兩點:
其一,大量耕牛受傷,牛倌家庭肯定也會遭遇損失,至少也會利益受損。無論地球世界還是中古世界,利益受損者最有可能的反應,都是從最容易獲得利益的方面加倍搜刮,挽回損失,而牛倌最容易獲取利益的方面,便是村莊牛群。經歷緊急喚醒前的驚險一幕,地球世界絕不可能允許牛倌加倍盜用耕牛,導致不可控制的危險再次發生。

其二,村莊的數十頭耕牛,代表了中古世界最先進社會生產力,代表了中古世界人民的生活水準,代表了廣泛村民的根本利益,無論提高吳清晨的地位,保障吳清晨的安全,還是改善吳清晨的生活水準,地球參謀團指定的無數份方案裏面,這些代表們都擁有極其重要的地位。如此關鍵重要的代表地位,地球無數參謀團,必然無法容忍某人或某家庭獨自佔據其中的利益,甚至進而影響對它們最優化最合理的使用。

順理成章地,受到農事官嚴厲懲罰,未來必定成為農奴的牛倌一家是幸運的,因為他們從此避開了無數匪夷所思,莫名其妙,難以想像的種種的意外。

不管怎麼樣,農奴也並不全是壞事。

從另外一方面出發,成為了農奴,生活雖然從此單調、沉悶、平庸,可他們也從此再不用為明天擔心,不會突然之間失去工作----腦袋被門夾到的主人才會使奴隸失業----頭頂將永遠有一片擋風避雨的屋頂----只是不管多小的雨都會有點漏水----天天由主人賜予食物,一直有東西糊口,不會死於饑餓----當然,如果嫌棄太難吃或者根本咬不動或者因為食物太骯髒得去看“打滾科”醫生,這當然不能怪任何人……

好吧好吧……

好吧好吧!

實在太慘,而且太噁心了,吳清晨放棄繼續想像,決定放棄安慰自己。

無論如何,我自己是幸運的……不管怎麼樣,牛倌一家的結果已成定局,有了這個結果,自己估計不需要再去佈置各種險惡的陷阱,也不需要再由數十名最頂級的心理醫生和談判專家們幫助自己下這麼兇狠的決心。

第二次緊急培訓時,心理醫生和談判專家們,給吳清晨講述了無數的道理,可不知什麼原因,吳清晨印象最深刻的,卻是兩句很普通的話:

一邊是整個世界,一邊是並非無辜的一家……

70億生命,容不下一絲憐憫……

重新回憶這兩句話,躺上乾草床鋪,吳清晨撫了撫自己的胸口,輕輕地閉上了眼睛。

睡吧,早點睡吧……

如果參謀團的推演沒有出錯,不需要多久,自己就得起床,而且得忙很久了……
ailu.tw 發表於 2012-9-21 11:53
五十章 世俗與神聖(上)

入睡的艾克麗村莊。

沒有月光的夜晚,處處黑漆漆的一片,只有村莊中央的幾棟建築才會偶爾透出幾絲微光。

四面石塊砌成的房間裏,不知哪兒忽然鑽進了幾絲微風,立刻,同樣石塊砌成的矮桌上面,幾支點燃的燈心草開始輕輕搖曳,投到石牆的幾叢陰影也搖晃起來。
“呀……”

石桌左面,某塊陰影的主體,村莊管事伊弗利特連忙使屁股離開座位,伸出雙手,護住了火焰。

火光重新穩定,石桌另外三面的座位裏,警役艾斯皮爾,農事官巴烈斯,牧師普拉亞的面容也重新變得清晰。

這裏是教堂,牧師居住的房間。

夜晚時分,四人齊聚一堂,原因自然是村莊耕牛大量受傷,話題自然是如何善後。
盛放燈心草的小盤還只堆出淺淺的一層白灰,四人的交談剛剛開始。
“……總的來說,三十六頭耕牛不同位置受傷,大多流血,應該十幾天都不能幹活,五頭耕牛受傷嚴重,情況……情況很不好說……大約……大約就是這個樣子了……巴烈斯閣下,普拉亞閣下,我說完了……”

“恩……”巴烈斯微微點了點頭,示意伊弗利特坐下,同時轉向臉色變得很沉重的牧師:“普拉亞牧師,情況就是這些,您有什麼要問的麼?”

“唉,可憐的村莊,可憐的村民……主宰萬能……”輕輕地念出聖言,普拉亞微微搖了搖頭。

“唉……主宰萬能……”巴烈斯也跟著歎息一聲:“現在,事情已經發生了,接下來還有很多事,牧師閣下,您有什麼看法?”

敏銳地抓住巴烈斯話語間的重點,普拉亞皺起了眉頭:“很多事?您是指什麼事?”

“夏役,翻耕。”沒有任何心情兜圈子,巴烈斯的回答相當直接簡潔。

“夏役,翻耕……”普拉亞的眉頭皺得更深,沉重的表情逐漸向凝重變化:“您的意思是……”

“這不是我的意思……”巴烈斯指了指西邊的方向:“男爵的想法是,夏役不能耽誤,翻耕必須加緊。”

“不行。”普拉亞立刻飛快地搖頭,“村莊大部分耕牛受傷,夏役肯定不能繼續……”

“為什麼不能繼續?”直起身體,巴烈斯雙眼灼灼有神:“村民並沒有受傷,犁車也並不是必須由耕牛拉動。”

“不行。”普拉亞毫不猶豫地搖頭:“村民根本拉不動公地裏的犁車。”

“可以用小犁車。”

“小犁車也不行,人力拉動犁車,村民兩三天就會累壞。”

“普拉亞牧師,艾克麗村莊的村民都很壯實,您太小看您的羔羊們了……”

“無論怎麼壯實也還是羔羊,羔羊不可能代替耕牛幹活,巴烈斯閣下,放棄這個念頭吧,這肯定不行。”

“好吧,普拉亞閣下,有您這樣的牧師真是村民們的幸運……”巴烈斯點點頭,臉上卻沒有太多失望的神色:“也許您說的對,犁車就應該讓耕牛拖動,我們不應該違背製造這玩意兒的本意……”

“好吧,既然這樣,我只需要村莊沒有受傷的耕牛暫時離開它們的主人,集中放到公地,免得毛手毛腳的村民使它們繼續受傷……”

“不行!”普拉亞又一次毫不猶豫地搖頭:“現在是整個夏天最重要的時候,村民自己的份地也需要翻耕,不可能讓村莊最後剩下的健康耕牛只幹公地裏的活兒……”

“當然只能幹公地裏的活兒!”巴烈斯的聲音抬高了一些:“就算這樣都幹不完!”

“沒錯!”普拉亞的聲音也同時抬高:“就算這樣也幹不完,如果乾完了,剩下的耕牛肯定也全完了!毛手毛腳的村民根本不會使耕牛們受傷,你們才會!”
“……您……耕牛必須集中看管!讓村民們到自己的份地裏去拖犁車吧,也許幹自家活兒的時候,您的羔羊們會讓您大吃一驚……”

“讓我大吃一驚前,教會首先會讓您大吃一驚!”

“好吧,好吧,尊敬的普拉亞牧師,或許我們都應該平靜一些,我們的目的並不是爭吵。”聽到“教會”這個辭彙,巴烈斯微微一滯,又一次退讓:“這樣吧,牧師閣下,村民們可以繼續使用自己的耕牛,不過絕對不允許借給其他的村民使用。”

“這……”

想想整個村莊上百個家庭同時使用最後十頭耕牛的後果,沉吟半晌,普拉亞終於第一次緩緩地點了點頭,不過語氣還是相當遲疑:“……也許可以……”

“已經受傷的耕牛,完全恢復之前,絕對不允許村民私自使用!”

“這……”又一次沉吟半晌,普拉亞又一次緩緩點頭,遲疑回答:“……也許可以……”

“耕牛恢復之後,村民必須首先完成份內的全部夏役,才可以使用耕牛幹自己份地裏的農活……”

“這不可能!”普拉亞的聲音驟然抬高:“耕牛受傷,村民自家份地的翻耕本來就已經耽誤,如果還得等到幹完全部夏役的農活才能翻耕自家的份地,村民們明年幾乎不可能有任何收穫……”

“男爵閣下會補償教堂明年的什一稅,甚至可以加倍奉獻……”

“這不是加倍奉獻的問題!沒有任何收穫,村民們餓死一半,明年的什一稅男爵可以彌補,明年的明年呢?明年的明年的明年呢!”

“可是……”

“沒有可是……不用提任何可是……”

普拉亞使勁搖頭,滿臉絕對沒得商量的表情:“主宰萬能……巴烈斯閣下,放棄您這可怕的念頭吧,就算您不考慮教堂的什一稅,也不擔心教會的怒火,您也得想想明年的夏役,明年又明年的公地翻耕……”

“我知道,您肯定想到了購買奴隸,現在奴隸的價錢確實便宜,可萬一明年沒有戰爭呢?或者萬一奴隸反抗了呢?尊敬的巴烈斯閣下,留下一絲憐憫吧,翻翻您的內心,也許您還能找到一點點仁慈呢!村民死光了,對您和男爵究竟有什麼好處?”

“閣下!”

面對這樣的指責,巴烈斯的臉色也很快變成了一片鐵青:“普拉亞閣下,我親愛的侄兒,您當然是仁慈的,您只是拒絕讓村民們去拉他們年年都會拉上幾次的犁車,拒絕集中可憐巴巴的幾頭健康耕牛,拒絕讓村民完成他們理所當然的全部夏役……對了,您還大發慈悲,竟然同意讓愚蠢的村民們暫時不使用他們該死的受傷耕牛!”

“留下一絲憐憫吧!尊敬的侄兒!沒錯!村民全部餓死了也許沒有好處!……可是,您的叔叔,嬸嬸,堂兄,堂妹,還有使您取得現在這個座位,或者至少幫助您取得現在這個座位的男爵閣下,通通餓死在你面前,對您就有好處了嗎?”

“你……”普拉亞牧師滿臉通紅:“無論如何,這是我的原因麼?”

“不,這不是您的原因,男爵現在需要的也不是耕牛受傷的原因,而是解決耕牛大量受傷的夏勞翻耕。”

“村民不可能幹完全部夏役才開始自己份地的翻耕!”

“是麼?也許我們可以……”

新一輪的談判開始了……

就這樣,矮桌旁邊,小部分柔和平緩,大部分激烈惱怒的聲音不時響起。

中央的小小火不時搖曳,盛放燈心草的小盤灰燼越積越厚,時間漸漸過去,世俗的利益和神聖的利益不斷衝突,善後的安排卻始終沒有太大的進展。

商議,或者說談判,或者說爭吵的話題不可避免一次又一次轉移,越來越多地糾纏于“男爵閣下現在不需要的原因”,一切變故的根源,村莊的耕牛大量受傷時……

巴烈斯閣下和普拉亞牧師旁邊,一道怯生生的聲音忽然傳了過來:“耕牛受傷的話,牧師,您不是會治麼?”
51f013 發表於 2012-9-23 15:56
五十章 世俗與神聖(下)

胡說!

暗道不妙的普拉亞正要呵斥,旁邊,兩道身影已經倏地站了起來。

“你說什麼!”農事官呼吸急促,神色相當激動,治療耕牛,這可直接關係到夏役翻耕和來年的收穫。

“會治什麼?”管事也呼吸急促,神色相當激動,治療耕牛,這可直接關係到挽回損失,消除村莊巨大變故的影響。

“我……我……”

農事官和官事霍然站起,雙眼放光,石桌旁邊,捧住小罐溪水的小安德烈不由自主地退後幾步,求助的目光怯怯地投向了牧師:“老師……您不是教小洛斯治療母牛了麼……”

“安德烈!”普拉亞驟然抬高聲音。

可是,已經來不及了,農事官巴烈斯,管事伊弗利特,還有始終一言不發的警役艾斯皮爾,六道堅定的探詢目光已經牢牢地固定在牧師臉上。

石屋忽然安安靜靜,一小會過去,農事官率先打破了沉寂:“普拉亞閣下,我親愛的侄兒,如果我沒有聽錯的話,您的學生,剛才似乎提到了治療?”

普拉亞繼續沉默,臉上陰晴不定,腦海飛快地回憶當日小洛斯向自己請教時的情形。

該怎麼回答呢?

自己其實只是敷衍?小洛斯完全是胡鬧?

不,這樣肯定不行……

過了好長一會,腦子裡迴旋了無數遍,普拉亞終於深深地嘆了口氣:“尊敬巴烈斯叔叔,您沒有聽錯,確實有這麼回事……”

“事情並不簡單,並不是我想要隱瞞,昨天,同樣是家裡的耕牛受傷,流血不止,一隻虔誠的羔羊來到教堂,希望得到主宰的拯救……”

“巴烈斯叔叔,您也知道,流血受傷,教會確實有治療的方法……只不過,流血的傷處,肯定要用到藥物,艾克麗村莊地方偏僻,很難前往堂區教會,治療流血的藥物也非常昂貴,甚至超過耕牛本身的價值,肯定不是貧窮的村民可以負擔……”

“原來這樣……”巴烈斯露出恍然的神情,又很快有些疑惑:“這樣的話,您學生提到的治療,又是怎麼回事?”

“主宰萬能……”普拉亞莊嚴地朗誦聖言,燈心草的微光照到牧師臉上,印射出點點光輝:“仁慈的主宰不會拋棄任何一隻羔羊……遵循教義,我將教會治療流血的方法教給了這只可憐的羔羊,同時,考慮到這只羔羊並沒有負擔藥物的能力,我還教導了這只羔羊自己從森林裡尋找合適的藥草……”

“這樣……”

凝神片刻,消化完普拉亞的話語,農事官巴烈斯微微皺眉:“森林裡的藥草……森林裡的藥草……有效果麼?”
這樣的問題,任何一位神職人員都不可能直接回答。

輕輕撫了撫自己的肩膀,行了個聖禮,普拉亞輕聲低吟:“主宰萬能……”

“咳……”意識到自己的錯誤,巴烈斯咳嗽一聲,再次問道:“普拉亞閣下,村民自己去尋找藥草,似乎有點難吧?”

“非常難……”普拉亞深深嘆息:“巴烈斯閣下,這也是我一直沒有向您提起這件事的原因。”

“這樣……”農事官又一次沉吟:“然後,這只羔羊去尋找了麼?”

你問我,我問誰?

“主宰萬能……”普拉亞又一次輕聲低吟:“光輝無處不在……”

“肯定去啦!”

旁邊,小安德烈清脆的聲音又一次響起:“下午的時候,洛斯抱了一大堆樹葉和草根從教堂門口過去!”

“哦?”

燈心草的微光下,農事官的雙眼微微瞇了起來:“森林裡的藥草……這只羔羊真正找到了麼......這樣的話……”

“巴烈斯老爺……”

旁邊,伊弗利特連忙湊近了一些:“明天早上,我就讓老威廉把藥草給您送過來……”

“明天早上?”

微微一愕,巴烈斯轉過頭,始終盯住到農事官臉色的管事注意到,對面農事官的臉上的表情和投出的目光,和自己平時打量村莊傻瓜們時,幾乎一模一樣。


----

半個小時之後。

艾克麗村莊東面,某棟簡陋的木屋門前。

“這是兩天前受傷的耕牛?這怎麼可能?”

巴烈斯的聲音充滿了不敢置信。

拘謹的老威廉局促地搓著雙手,悄悄地抬起右腿,將腳邊的木楸踢開了一些。

這柄木楸剛剛從老威廉的手裡掉落。

半分鐘前,聽到門外又一次發出息索的異響,老威廉霍然起身,隨手從床邊摸起這柄為次日農活準備好的工具,飛快地拉開了木門,卻沒有發現平時糟蹋家門口小塊豌豆地的鼴鼠或者狐狸,而是看到了三隻明亮的火把和一大群衣袍整潔的老爺。

主宰萬能!

這輩子第一次見到這麼明亮的火把,這輩子第一次見到這麼多老爺,這輩子第一次接近真正意義上的大人物,老威廉手腳無措,腦袋發漲,完全不知道該怎麼辦。

幸好,站在旁邊,善解人意的村莊管事伊弗利特很快過來,掛著從未見過的和善表情,使用從未聽過的和藹語氣,溫和地告訴自己,農事官過來只是想看看自家受傷的母牛。

小心翼翼地牽出自家母牛,拉到耀眼火把的光亮裡面,之後好長好長的時間裡,農事官就一直保持著現在這副極其驚訝​​,完全不敢相信的表情。

“這怎麼可能!這怎麼可能是兩天前受傷的耕牛?伊弗利特……”

終於回過神來,等不及管事鞠躬回話,農事官右手伸出,用力將伊弗利特拉到身邊,“伊弗利特,你確定剛才路上說過的受傷母牛是這頭麼?

“這……這……”同樣雙眼圓瞪,嘴巴不由自主張大的伊弗利特死死地盯住母牛,從頭看到腳,又從腳看到頭,如此反复再三,才終於用力點頭:“沒錯,絕對就是這頭。”

“這怎麼可能!”依然極其不敢置信的農事官再次高呼,右手用力,幾乎將伊弗利特按到了母牛身上,“是我的眼花了?還是我腦昏了?剛才過來的時候,你說的腹部的傷口呢”

“這……這裡……”費力地尋找半天,伊弗利特終於顫抖地指住了母牛腹部的幾道淡紅淺痕。

“背部的勒痕呢?”

“這……這裡……”又花了老長的工夫,伊弗利特終於從母牛的背部找到了幾道毛髮不齊的痕跡。

“肋部的傷口呢?”

“這……這裡……”

“手臂長的血印呢?”

“這……這裡……”

“伊弗利特!你確定你現在指的是地方是一條血印而不是一塊平整的毛皮?你確定你現在指給我看的地方,和你剛才路上告訴我的情況,有任何一點點接近嗎?”

“可……可是……”伊弗利特急得滿臉通紅,求助的目光飛快投到了警役臉上。

“巴……巴烈斯老爺……”艾斯皮爾終於硬著頭皮開口,“伊弗利特並沒有胡說,前兩天,這頭母牛確實和伊弗利特剛才說的情況一模一樣,而且……”

“好,你不用說了!”農事官抬起右手,打斷警役,炯炯有神的目光移到了威廉身上:“威廉/莫爾,你來說,告訴我,前兩天,你家母牛剛剛受傷的時候,到底是什麼情況。”

兩分鐘後,聽完老威廉顛三倒四,雜七雜八,翻來覆去的描述,農事官惱怒的神情終於消失,不敢置信的表情卻更加濃厚。

輕輕撫過母牛腹部淡紅的淺痕,農事官投向牧師的目光,充滿了不可思議的驚訝和深深的震驚:“普拉亞閣下,我親愛的侄兒,您是對的,讓村民去拉犁車,集中健康的耕牛,強行優先完成夏役,這些通通都是最愚蠢的想法,我唯一應該向您請求的,應該是治療村莊里的耕牛!”
51f013 發表於 2012-9-23 16:03
五十一 收穫(上)


“……我唯一應該向您請求的,應該是治療村莊里的耕牛……”

“普拉亞……”

“普拉亞……普拉亞?”

滔滔不絕地說完一大段,連續招呼三聲,普拉亞都沒有什麼反應。

皺起眉頭,農事官踏前兩步,走得更近一些,藉著火把的光亮,農事官看到,牧師雙手緊握,雙眼微瞇,滿臉肅穆。

這是怎麼了?

“牧師……牧師?”稍稍錯愕,農事官輕輕地推了推自己的侄兒。

微微顫了顫,普拉亞抬起頭來,“巴烈斯閣下,您說什麼?”

“我說……”

有求於人,巴烈斯沒有介意牧師的走神,將自己剛才說過的話又復述了一次。

興奮的巴烈斯完全沒有註意到,兩步之外,雙手緊握,雙眼微瞇的普拉亞雖然滿臉肅穆,神色莊嚴,兩腿卻微微有些發顫。

震驚的巴烈斯也完全沒有了解,此時此刻,普拉亞牧師心頭的震驚至少是自己的十倍。不像農事官這樣全憑經驗閱歷感覺到面前這頭母牛恢復的情況不可思議,曾經跟隨教會仔細學習醫典的普拉亞相當清楚,老威廉家受傷母牛的恢復情況,甚至已經超過了完全按照教會醫典,並由專精醫療的資深牧師治療的效果。

更加不可思議的是,這樣神奇的恢復狀況,居然沒有用到任何教會的藥物,完全使用森林裡的藥草。

森林裡的藥草!

十年神學學習生涯,三年教堂主持經歷,普拉亞全力以赴地控制自己,盡可能地保持鎮定,竭盡全力,終於勉強藏起了內心的震動和驚駭。

勉強的意思是,定下心神,聽完巴烈斯的要求,普拉亞的眼皮立刻又開始劇烈地跳動。

讓我治療村莊里的耕牛!

“主宰萬能……任何一位村民都應該獲得主宰的憐憫……治療村莊的耕牛,使村莊的耕牛盡快恢復……主宰萬能……這是我的意願,教堂也會付出自己的力量… …”隨口應付出禱告時最習慣的詞句,普拉亞的大腦飛快運轉,視線左右梭巡,忽然眼前一亮,語速不自覺地加快了幾分。

“可是,巴烈斯叔叔,您也知道,收集藥草需要花費相當長的時間,治療的過程也同樣如此……村莊的什一稅的徵收又要開始,堂區教會也很快就要巡視,這些日子我一直在準備這些事情,實在不可能專心治療村莊的牛群……”

“可是……”

“不過!”飛快地抬起右手,直接將焦急的巴烈斯接下來的話語打斷,普拉亞繼續說道:“不用擔心,巴烈斯叔叔……治療耕牛的方法,我已經完整地教給了我的另外一位學生,接下來的事情,您完全可以交給我的學生……”

“您的學生?”

“沒錯……”普拉亞露出微笑,向簡陋木屋的方向招了招手,“洛斯,你過來。”

“牧師,老爺,老爺,老爺……”踏出木屋,走到火把光亮之內,吳清晨向牧師和幾位老爺一一鞠躬。
“這……”

盯住眼前衣服整整潔潔,臉上乾乾淨淨,鞠躬姿態從從容容的吳清晨,巴烈斯的表情有些疑慮:“普拉亞閣下,這就是您提到的羔羊?另外一位學生? ”

“是的。”

“這……這是農夫家的……”對向老威廉的方向,巴烈斯微微揚了揚頭。

“沒錯。”

“這真是……”巴烈斯嘴巴微微張開,不自禁地來回上下打量,很快皺起了眉頭:“普拉亞閣下,我親愛的侄兒,如果我沒有聽錯的話,您的意思是,接下來就讓這位給村莊的耕牛治傷?”

“是的,我的叔叔。”

“您的這位學生……”

“洛斯……”指了指吳清晨,普拉亞提醒,“他叫洛斯,我的叔叔。”

“好吧,洛斯……”巴烈斯眉頭皺得更深:“您的這位洛斯,是不是太年輕了一點?”

“老爺,我十四歲。”吳清晨又一次鞠躬。

“好……好……十四歲……十四歲……巡視……什一稅……”

幾不可聞地自言自語,片刻之後,巴烈斯忽然轉向牧師:“普拉亞閣下,據我所知,什一稅和堂區巡視,男爵大約會有點辦法……您能不能重新考慮考慮,親自治療一下村莊的耕牛……”

“不用說了,我親愛的叔叔……踏近光輝的道路唯有虔誠……”普拉亞輕輕搖頭:“最近正是教堂最忙碌的時候,不可能抽出時間……至於您擔心的年輕……”

普拉亞指了指幾步外溫順的母牛:“您已經問過了伊弗利特,艾斯皮爾,還有威廉,就這頭母牛,前兩天受傷的情況算不算相當嚴重?”

“這……是的。”

“現在的情況算不算明顯好轉?”

“這……也是的。”

“這樣難道還不行麼?難道說……”普拉亞露出幾分明顯假裝的惱怒:“您懷疑一位牧師的誠實,認為這並不是我學生治療的效果?”

“不……當然不是。”

“既然這樣……”普拉亞繼續露出明顯假裝的疑惑:“您還有什麼問題呢?”

“這……這……”巴烈斯神情尷尬,啞口無言。

“就這樣吧……”普拉亞揮揮手:“至少可以洛斯先試一試。”

“好吧……”巴烈斯悄悄地嘆口氣,轉向管事:“伊弗利特,今天受傷的耕牛,最近的在什麼地方?”


----

兩個小時之後。

教堂。
“巴烈斯叔叔……”終於回到了教堂,普拉亞拍拍腿,長長地舒了口氣:“……現在,您還堅持讓我親自治療村莊的耕牛麼?”

“如果您願意的話,這樣當然更好……”巴烈斯滿臉喜色,臉上完全沒有了勉強同意讓吳清晨嘗試時的忐忑,語氣裡也沒有了兩個小時前若有若無的擔憂:“……當然,我親愛的侄兒,太忙碌的話,有時間的時候還是要多休息休息……”
“只不過……”農事官側過身體,望向旁邊始終恭恭敬敬的洛斯---剛剛使一頭耕牛完全止血,並使它基本消除了躁動狀態的功臣----臉上露出了難得和藹,語氣也柔和了幾分:“接下來給村莊其他的耕牛治療,如果您的學生碰到了困難,大約還是會打擾到您……”

“這樣的時候應該很少……”普拉亞微笑一下​​:“村莊受傷的耕牛大部分都是差不多的情況。”
“這樣更好……就這樣吧……”

一邊說,農事官一邊又對吳清晨溫和地笑了笑:“……好了,已經很晚了……洛斯,你先回家吧。明天上午,就開始給村莊受傷的耕牛治傷吧……”

“可......可是……”

吳清晨欲言又止,皺起眉頭,神色間很有些惶急。

“怎麼了?”農事官表情瞬間緊張,雙手緊握,微微發顫,“有……有……有什麼不對麼……”

“可……可是……”望瞭望農事官,又望瞭望牧師,吳清晨聲音細微,一副想說又不敢說的模樣。

“你說。”指甲重重地插入手掌,同樣不明所以的普拉亞沉聲發話。

“牧師……還……還有這位老爺……”吳清晨怯怯地說道:“明天……明天上午,家裡要翻耕份地……下……下午還有夏役……母牛沒有大好……父親和哥哥們都很辛苦……我……我……我……”
呼……

教堂裡同時響起了舒氣聲。

“好孩子……好孩子……”使勁擦了擦額頭,農事官的指頭感覺到幾分明顯的濕氣,說話的聲音也還很有些乾澀:“……放心吧,不管份地翻耕還是今年的夏役,這些事情你都不用去擔心了……”
ailu.tw 發表於 2012-9-27 13:12
五十一 收穫(下)

“翻耕和夏役不用擔心了?”吳清晨睜大眼睛,露出標準的,屬於十三四歲孩子的驚訝和疑惑。

“沒錯……”農事官微笑點頭:“回去告訴你的父母,今年的夏役,你家不需要再參加了……至於翻耕……”

稍稍沉吟,農事官轉頭望向半夜來始終跟在旁邊的村莊管事:“……伊弗利特,村莊裏屬於男爵閣下的耕牛,有沒有沒受傷的?”

“完全沒有受傷的……一頭都沒有……”

從伊弗利特回答的速度和咬牙切齒的程度可以看出,這個問題明顯已經折磨了管事先生很長的時間,“……有三頭耕牛應該還可以下地,不過也有好幾處小擦傷。”

“只有三頭……”農事官略一皺眉:“……晚上你選一頭,準備好草料,明天給洛斯家牽過去……等一下……”

一邊說,農事官一邊重新望向吳清晨:“……洛斯,剛才在你家裏,我看到你似乎有兩個哥哥?”

“是的,老爺。”

“會用犁車麼?”

“會的,老爺。”

“很好……有三頭耕牛的話,你家的份地需要多久完成翻耕?”

“三頭耕牛?三頭耕牛的話……”吳清晨稍稍遲疑:“應該……三天?兩天?”

“好,就算三天。”農事官直接說話,“……洛斯,明天早上,讓你父親帶上你的兩個哥哥,去村莊牲畜欄牽走這三頭耕牛……這三頭耕牛可以先借給你家翻耕,記得小心一點使用……”

“呀!這……”

“十三四歲”的吳清晨飛快地鞠躬,重新抬起頭時,雙眼泛出感激的淚光:“這……太感謝您了,老爺……您……您……”

“……沒事,正好你可以順便給它們治傷……”擺擺手,農事官側頭吩咐管事:

“伊弗利特,你直接準備三台犁車,還有需要的工具……對了,還有三頭耕牛三天份的草料……晚上就準備!”

“是,巴烈斯閣下。”

“好了……”重新望向吳清晨,農事官又一次露出溫和的微笑:“……現在,你家沒有了夏役,份地的翻耕也有了三頭耕牛……明天開始,你就什麼都不用管了,安心治療村莊的耕牛吧。”

“是,尊敬的老爺。”

吳清晨深深鞠躬。

“很晚了,你先回去吧。”

“是,尊敬的巴烈斯老爺……尊敬的牧師,伊弗利特老爺,艾斯皮爾老爺,我走了。”

團團鞠躬一圈,幾位老爺微笑頷首,吳清晨轉過身,走到教堂門口,俯身端起放在門邊的小碗,踏出了教堂大門。

夜已經很深了,連綿兩天的小雨早已結束,一時沒人說話,教堂裏安安靜靜,一陣微風吹過,送來一股山林的寒意和幾聲森林田野間隱約的野獸吠嚎。

感覺這陣寒意,聽見這陣聲音,望著吳清晨的小小身影逐漸走遠,慢慢被黑暗吞噬,站在聖壇旁邊,毫無緣由地,農事官心頭忽然一陣心驚肉跳。

“等一下!”

一聲大喝,農事官飛快地沖出教堂,前面小小的身影立刻站定,回過頭來。

重新看到吳清晨和吳清晨臉上的淺淺疑惑,恭恭敬敬的神情,農事官長舒口氣,心神頓時安寧。

“洛斯,你等一下。”

轉過身,農事官指了指教堂,對緊跟身後一起沖出來的三名隨從揚了揚頭:“巴士瑟……”

“請您吩咐,老爺。”

“**堂裏取支火把……你送洛斯回家,路上一切小心……”

“是,老爺。”

半分鐘後,一支火把的光亮逐漸融入黑暗,巴士瑟和吳清晨的身影越來越小。
農事官的眉頭越皺越深,這兩道可憐的眉毛擰成了一股亂麻的時候,教堂門口也響起了又一次大喝:“洛斯!你等一下!”

一分鐘後,兩支火把的光亮逐漸融入黑暗,巴士瑟,馬庫爾,吳清晨的身影越來越小。

農事官剛剛舒展的眉頭又一次皺起:“洛……”

三分鐘後,兩名隨從前驅,一名隨從斷後,警役前面引路,管事後方照應,五支火把連成一串,熊熊火光碟機走黑暗,將四周照得亮亮堂堂,泥濘的村莊小徑間,牧師和農事官緩緩驅馬,最中間是吳清晨怯怯的小小身形。
十幾分鐘後,中古世界吳清晨的家門又一次敲響,這一次,始終沒有入睡的老威廉飛快地敞開了房門。

“老……老爺……”

“恩……”農事官很罕見地點了點頭,甚至對拘謹畏縮的老威廉回應了一個矜持的微笑。

下一刻,農事官的目光放到了木屋右側,一團燃燒的火焰上方,大鍋裏沸水翻騰,不時冒起的氣泡將表面滿滿的一層樹葉,草根,泥塊……等等等等亂七八糟的東西沖得來回晃蕩。

農事官微微皺眉:“這些治傷的藥水需要一直燒開?”

“是的,老爺。”吳清晨點點頭:“一直燒開效果會好一點。”

“我記得你這藥已經燒了一天,你們……”撫住鼻子,農事官望木屋裏掃了一圈:“……就這一口鍋吧?”

“是的,老爺。”

“鍋裏煮著草藥,你們吃什麼呢?”

“老爺,昨天晚上母親和妹妹準備了一點食物,晚上父親去鄰居家借鍋,也煮了點豌豆。”

“吃冷食?”

“是的,老爺。”

“這樣……”望瞭望吳清晨瘦削的身體,農事官眉頭皺得更深,眼神轉向了旁邊的管事。

管事反應很快:“下午剛剛封閉的牛倌房屋,裏面有口大鍋……明天我就送過來。”

“恩……”農事官先點點頭,重新上下打量吳清晨之後,目光很有點憂慮,很快又搖了搖頭。

“巴士瑟……”農事官招招手,對隨從叫到身邊:“去我的馬旁邊,取下右邊的第三只口袋。”

“老爺……”很快,一隻小臂長短的口袋送到了農事官手中。

“這個……”

農事官掂了掂口袋,丟到吳清晨面前:“……你收好,先吃著,鍋子明天就到。”

“謝謝……謝謝老爺……”

“好了!就這樣吧……”吳清晨鞠躬間,農事官已經走出幾步,翻身上馬,“好好吃,好好睡,好好治。”

“洛斯,好好幹……”

農事官一行已經出發,普拉亞落後幾步,也騎上馬匹,先深深地望瞭望吳清晨,然後對旁邊依然手足無措的老威廉微微一笑:“你走運了,老威廉,你有個好兒子。”

“篤……篤……篤……篤…………”

馬蹄聲漸漸變小,火把的光亮也越來越遠,轉過一道拐角之後,終於徹底消失。

火光消失,木屋門口,目瞪口呆的老威廉終於回過神來,一把抓住吳清晨,一連串問題飛快地噴湧而出:“剛才你們做什麼去了?”“農事官讓你做什麼事?”“剛才給你的是什麼東西?”“什麼好好睡,好好吃,好好治?”“牧師為什麼說我走運了?”

木屋裏面,雅克林,伊德拉,格雷斯,小尼娜,也飛快地從房間角落沖了出來,從農事官的口氣和表情,誰都知道猜出,吳清晨遇見的絕對不是壞事。
沖出木屋,幾人和老威廉一樣,眼裏全是熱切的光芒。
ailu.tw 發表於 2012-9-27 13:15
五十二 記住這味道(上)

“什麼?”飯桌旁邊,霍然起身的雅克林撞翻水罐,半邊身子淋得濕透,這位剛剛年過四十,卻已經頭髮花白的農婦渾然不決,只死死地盯住桌邊正敍述經歷的吳清晨:“你是說,農事官老爺免去了家裏今年的夏役?”

“是的,這是巴烈斯老爺親自說的,今年的夏役,家裏不需要再參加,而且……”

“威廉!”

吳清晨的話還沒有說完,對面的母親已經大叫一聲,雅克林用力抓住丈夫的手臂,雙眼睜大,雙眉綻開,額頭的每一絲皺紋都散發出極其不敢相信,卻又同時極度喜悅的矛盾光彩:“威廉,你聽見了嗎?老爺說免去了家裏今年的夏役,今年沒有了夏役!”

“嘶……是,是……”

很明顯,雅克林用的力道極大,老威廉立刻齜牙咧嘴,連忙不迭聲地回答:“聽見了,聽見了……嘶……”

“也就是說,我們今年不用去公地了?可以幹自己的活兒?這是真的嗎?今年夏役,我們可以幹自己的活了?”

“嘶……真的,真的!想怎麼幹活就怎麼幹活,樂意怎麼幹活就怎麼幹活……還有,快放開我,我的手要斷了!嘶……”

一邊大叫,一邊甩動手臂,老威廉扭曲的面孔依然可以看出笑意,枯瘦的臉上泛出紅潤的色彩。

“好了,好了……母親,你先坐下,先坐下……你衣服都濕啦,快擰一下吧……”坐到另外一邊的伊德拉終於起身過來幫忙,半拉半拽,終於使雅克林重新回到了座椅。

“父親,不用去公地裏幹活,我們就不用去份地里拉犁車,也不用晚上起來煮豌豆了麼……”小尼娜也走了過來,兩隻烏黑的眼圈下麵,充滿了希冀和期盼。

“不用,不用,都不用了!……哈哈,傻女兒……”老威廉哈哈大笑:“免去夏役,好處可不是這些,多出了夏役的時間,足足十幾天的日子,我們可以做好多好多的事……你不是一直想吃捲心菜和萵筍麼?過幾天,我們就可以好好地收拾屋子外面的菜園,給它加上欄柵,好好松鬆土,去河邊挑土來積點肥,再去理查叔叔家借點種子,過上一兩個月,最遲秋天就可以收穫……”

“你不是經常說母雞和山羊經常滿屋子亂跑,弄得到處亂七八糟,還偷吃食物麼?不用去老爺的公地幹活,我們就可以求求管事,讓我們去森林裏找點木料,然後在木屋旁邊建一座大大的,漂漂亮亮的牲畜棚,以後你揀雞蛋,擠牛奶,就得去隔壁串門了……還有……”

“還有……”扶住母親的伊德拉同樣容光煥發,插話進來:“有了這些工夫,咱們就可以好好收割前陣子沒來得及收割的牧草,趁著天氣還合適,好好曬曬,給你的朋友們多準備一點過冬的食物……”

“還可以好好收拾屋子……”格雷斯指住平時睡的床鋪上方,正緩緩滴水的屋頂:“把這些該死的地方全部堵住!”

“可以給豌豆和青草地除草……”

“終於有時間修整修整河邊那片地的田壟……”

“或許還可以多開闢一小片荒地……”

“說不定還……”

飯桌旁邊,你一言我一語,一家人吵吵嚷嚷,紛紛為這從天而降的十幾天空閒做出各種各樣的安排,木屋裏充滿了熱切和對未來的憧憬。

忽然多出半個月的時間,足足十幾天的空閒,對於經年累月勞累,一年到頭幾乎沒有任何休息的農夫家庭來說,完全是平時想都不敢想的巨大幸福。

許多年積累,沉重到喘不過氣的生活重壓,也忽然紛紛出現了解除的希望。

平整菜園,收割牧草,麥地除草,休整田壟,開闢荒地,建造畜棚……

家人們的安排越來越多,飯桌旁的氣氛越來越熱烈,眾人的神情越來越興奮,只有老威廉慢慢皺起了眉頭。

“不過,這麼多事的話……”忽然,老威廉輕輕地敲了敲桌子:“時間可能不太夠吧?”

談論的幾人安靜下來,木屋響起老威廉略有些擔憂的聲音:“……畢竟,家裏的母牛剛剛出事,雖然有小洛斯治傷,還是有好幾天沒法幹活……這裏只怕有點耽擱,要多費上幾天……這樣的話,家裏的事,還是得好好想想,先挑最要緊的去做……”

木屋響起一陣惋惜的歎息。

“唉……”“是啊,太可惜了……”“先收割牧草……”“該死的牛倌!”

“沒關係……”

吳清晨終於等來了插嘴的機會:“管事老爺說,村莊裏屬於男爵老爺的耕牛,有三頭耕牛還可以下地,只受了一點點小傷,農事官老爺讓我先治好這三頭耕牛,同時,這三頭耕牛也可以先借給我們翻耕田地,三天時間……”

“你說什麼?”“借給我們?”“還有這事?”“三頭耕牛!”

飯桌剛剛扶起的水罐再次遭殃,旁邊還有兩張座椅倒到了地上,掉下座椅的格雷斯張大嘴巴,呆呆地坐在地上,老威廉,雅克林,伊德拉同時猛地站起,六隻眼睛射出完全不敢置信的光芒。

“是的,這三頭耕牛,可以借給我們翻耕田地……”

“天啦!這麼重要的事,你居然現在才說……”

完全忘記了自己剛才熱切安排夏役時間,完全沒有給吳清晨說話的機會,得到確認的老威廉不僅沒有高興,反而急得團團轉,幾秒之後飛快地抓住伊德拉和格雷斯:“伊德拉,你現在出去,往東邊走,去找沃爾夫,阿維利亞,托尼,還有老霍特,看看他們家裏的犁車有沒有被借走……”

“格雷斯,你往南邊去,去找理查,弗裏曼,還有伊爾卓斯,克瑞,吉侖,他們都已經完成了翻耕,去看看能不能借到犁車……唉,這麼晚了……來不及了,肯定來不及了……唉……唉……”

“不……不用去……”吳清晨連忙拉住飛快邁腿的兩位兄長:“先等等……等一等,聽我說!”

“巴烈斯老爺還說了,還可以同時借給我們三台犁車,還有其他需要的工具,還有耕牛們三天份的草料,還有……總之,什麼都會有,你們不用擔心!”

這一次,這一連串話,吳清晨語速飛快,一口氣就說了出來,完全沒有留下任何間隙。

“這……這……這真是……我……我……”

聽到這一連串驚喜,老威廉一陣呆滯,半天說不出話。

“……我真是糊塗了…...”

許久許久,老威廉才終於搖頭笑了笑:“……管事老爺,農事官老爺是什麼人物,怎麼可能出這麼的差錯……”

一邊說,老威廉一邊輕輕地撫了撫吳清晨的肩膀:“洛斯,看得出來,老爺們希望很大,你一定要好好治村莊裏的耕牛……恩……明天一大早,你就去給村莊的耕牛治傷。到時候,你就……你就……”

說到這兒,老威廉忽然卡住,“你”了半天,卻一直沒能說出“就”之後的內容。

皺起眉頭,沉吟半晌,忽然之間,老威廉啞然失笑。

這個時候,這位習慣性地想給小兒子一點吩咐,卻完全沒法想出具體內容的中年農夫才猛然意識到,自己的想法是何等多餘。

吩咐什麼呢?

牛倌盜用牲畜,家庭母牛受傷,家庭忽然陷入危險境地,全家人手足無措的時候;大清早跑去份地,人幹畜生活,泥地裏打滾,累得渾身酸軟的時候;吃冷食,冒暴雨,拉犁車,根本不管接下來的日子的時候……

自己吩咐了小洛斯去找牧師?吩咐了小洛斯去找草藥?吩咐了小洛斯治療母牛,直接從根源解除困境?

農事官前來尋找洛斯,讓小洛斯嘗試治療村莊其他受傷耕牛的時候……

自己又吩咐了小洛斯讓自己的家庭免去夏役?吩咐了讓小洛斯借來耕牛?借來犁車?甚至同時還得到三天份的草料?

吩咐什麼呢?

吩咐小洛斯怎麼給耕牛治傷麼?

也就是這個時候,老威廉才終於明白,普拉亞牧師離開前最後說出的話。

望向面前微微仰頭,正等待自己繼續說話的最小的兒子,老威廉神色複雜。

“……沒什麼,你放心去治吧。”

半天,老威廉才終於緩緩地搖了搖頭,輕輕地撫了撫吳清晨的頭頂,老威廉微微一笑:“洛斯,我的兒子,我確實很走運。”

“好了,先就這樣吧,伊德拉,格雷斯,既然不用去借犁車了……來,來,都坐下……”

招呼兒子們都坐下,老威廉指了指飯桌上的口袋:“……我們看看農事官老爺給了我們的小洛斯什麼東西……”

這是農事官丟給吳清晨的口袋,老爺們離開後,老威廉就開始追問吳清晨夜晚的經歷,根本沒時間拆開,一直丟在飯桌上面。

“恩……我來看看……”

吳清晨也有點好奇,手腳麻利地拆開了袋口的細線。
silaerkesmile 發表於 2012-9-28 23:17
五十二 記住這味道(下)


「這是什麼?」細線完全拆開,吳清晨撐開口袋,將袋口壓低一些,放到飯桌上,湊過來的家人們,立刻看到了十來塊長條形,淺黃色,巴掌大小,兩側微微鼓起的切塊。

「這是什麼?」格雷斯皺住眉頭,望向旁邊的伊德拉。

「不知道,沒有見過……」伊德拉搖搖頭,表情同情疑慮,同時抽抽鼻子,「好像有什麼味道……」

「是麼……」格雷斯也抽抽鼻子,四處看看,很快重新望向飯桌:「…...沒錯,是有點味兒……」

這點味兒很淡,微微帶點清香,聞起來倒是挺舒服。

吳清晨輕輕按了按最上面的切塊,它的表面很是鬆軟,手指放上去出現一道淺淺的壓痕。

「咦……」大約感覺挺有意思,小尼娜也笑了起來,學著吳清晨的模樣,向張開的口袋伸出右手。

「別碰!」

旁邊傳來老威廉的聲音。

看清口袋裡物事的第一時間,老威廉就瞪大了眼睛,好久才終於回過神來,老威廉飛快抓住小尼娜伸出的手臂,用力收了回來:「別碰,不要摸,不能這麼去摸!」

「父親,你認識這東西嗎?」

「認識……怎麼會不認識……上一次看到這個已經過去多久了……」

盯住口袋裡的切塊,老威廉小心翼翼地伸出了右手,放到距離口袋還有足足半條手臂的位置,低沉的聲音微微發顫,帶著一股無法壓抑的感慨:「主宰呀……沒想到我這輩子居然還可以看到這個……孩子們,記住你們面前的東西吧,這是麵包,老爺們的食物……」

「麵包?」小尼娜露出疑慮的表情:「父親,我們見過麵包呀!麵包不應該是黑黑硬硬的麼?上個月去教堂夏禱的時候,牧師老爺給我們都發了一塊……」

「這麼大的一塊……」比劃出拳頭大小,小尼娜情不自禁地舔了舔嘴唇,「它們的味道真好……」

「沒錯,牧師夏禱的賞賜,確實也是麵包,不過它們只是黑麵包……而這……」老威廉指住口袋:「這才是真正的麵包,老爺們的食物,全世界最美妙的食物……」

全世界最美妙的食物……

「它們聞起來真香……」小尼娜湊近一些,閉上眼睛,深深地吸了口氣。

全世界最美妙的食物……

伊德拉和格雷斯也站近了一些,目光牢牢地盯住口袋裡的切塊。

全世界最美妙的食物……

吳清晨低下頭,不由自主地翻了翻白眼。

「好了,好了,不要湊這麼緊……」老威廉偏過頭,望向吳清晨:「洛斯,你要吃多少?」

吃多少是什麼意思?

吳清晨皺住了眉頭。

「現在要吃嗎?你累了一晚上了。」

這兩天也沒空偷獵,又東奔西跑了大半夜,聽到老威廉提醒,吳清晨摸了摸肚子,感覺確實有點餓,便從口袋裡取了一片麵包。

「好……」見到吳清晨沒有繼續取的意思,老威廉轉頭掃視一圈,目光從兒女們身上掠過:「孩子們,麵包這件事兒,不要和任何人說,千萬不要惹出麻煩。」

老威廉的吩咐並不誇張,中古世界裡,霉跡斑斑,下口處務必挑了又挑的的黑麵包都是寶貝,白麵包的價值自然更加驚人,一片白麵包出現在盜賊窩,甚至有可能引起一場****。

「好了……」拾起之前吳清晨隨手丟下的細線,老威廉將麵包袋遞給雅克林,「小心收起來,家裡老鼠很多……」

「咦,這是什麼?」

過了一小會,整理麵包袋的雅克林忽然露出奇怪的神色,幾人望向雅克林,很快同時發現她攤開的右手掌心正攤著兩片指節大小的閃亮小圓片。

「這個……看起來好像是沒用過的鐵片……」伊德拉捏起一片,「……不對,不太像……」

「不是鐵片……」老威廉摸起另外一片:「鐵片沒這麼軟,也沒有這麼亮……」

「或許老爺們用的鐵也不同點呢!」

「老爺的鐵有什麼不同?公地裡的農具你又不是沒見過?」

「那是給大家用的鐵,老爺自己用的鐵不用嘛……」

「也對……聽說老爺家裡還有專門用來吃飯的勺子……難道這也是餐具?用來吃麵包的餐具?」

「這麼圓,怎麼吃?」

木屋裡響起一片討論的聲音,方向越來越離譜。

「這是銀幣!」

當聽到「莫非這也是食物?」,看到格雷斯把它們塞進嘴裡並咬了咬的時候,吳清晨終於再也無法忍耐。

「斯勒(銀幣)?」老威廉學習吳清晨發出的音節,「銀幣是什麼東西?對了,這東西真的可以吃麼?」

吳清晨已經進入石化狀態。

「不能…...」

吳清晨無力地搖搖頭。

從威廉和格雷斯手裡取回兩枚打磨粗糙,邊角扁平,明顯手工製造的銀幣。

銀幣表面歪歪斜斜地標著兩行小字,上面一排的開頭是阿克福德男爵領,接下來兩個詞是叉叉叉,下面一排全都是叉叉叉……

叉叉叉的意思是,吳清晨目前還不認識。

不過,就算這麼多叉叉叉,吳清晨至少可以看出,這明顯是男爵領自己鑄造的貨幣,大約用於領地間的交易。

中古世界裡,「沒見過錢」並不是一句笑話,而是確實的事實,絕大多數村民一輩子沒有見過這麼正式的貨幣,平時交納老爺的罰錢,都是以「角子」為單位,而且絕大多數時候也是直接以實物抵算。

「好了好了,別亂猜了。」吳清晨將銀幣塞回口袋,「這應該是農事官的東西,大約是放在袋子裡忘記了拿走,明天我去還給老爺。」

「還有……這是幹嘛?」吳清晨奇怪地望向雅克林,後者正在老威廉的指點下,細細地紮起口袋,目光四處梭巡,似乎正在尋找一處合適的儲存地點:「你們不吃麼?」

「我們吃?」老威廉露出更加奇怪的表情:「你沒有聽見農事官老爺的吩咐麼?這是你的麵包,給你這幾天的食物,我們怎麼可以吃呢?」

一邊說,老威廉一邊指了指家人,雅克林,伊德拉,格雷斯全部一副理所當然的表情,只有小尼娜偷偷地嚥了幾口口水。

「當然可以吃!」吳清晨連忙擺手:「沒關係,大家都吃,一起吃吧。」

「不行!這怎麼可以!」不等其他人反應,老威廉已經飛快地搖頭:「洛斯,明天開始你就得治療村莊裡的耕牛,一定要吃好一點,絕對不能有任何差錯……這些麵包要收起來,只能讓你一個人吃!」

「不用不用,我一個人也吃不完。」

「怎麼會吃不完?」老威廉滿臉不以為然,「半片麵包配一頓飯,十三片麵包,怎麼省也只夠你吃十三天……」

十三天……

吳清晨的眼睛朝木屋飛快地掃了一圈,烏黑的房頂,骯髒的地面,發霉的柱子……

這樣的環境加上夏天的氣溫……

十三天!爹,您饒了我吧!

中古世界不存在細菌病毒的概念,可以吃下霉跡斑斑的黑麵包的村民,大約也不會認同「變質」的意思……

「父親,我一個人真的吃不下……而且,治療耕牛也只需要幾天,不需要這麼多,就讓大家都吃一點吧……」

「只需要幾天……都吃一點……」

也不知道這句話觸動了老威廉的什麼思緒,忽然之間,這位頭髮花白的農夫微微仰頭,雙目失神,握住口袋的右手也微微發顫,半天才回過神來:「洛斯,你真的要給大家吃麼?」

求你們吃!

「是的,父親。」

「好吧,洛斯……」老威廉才終於重新平靜,深深地歎息一聲之後,老威廉重新拆開了口袋:「……這是你的麵包,你確實可以決定。」

一邊說,老威廉一邊小心翼翼地取出一片麵包,慢慢地撕成四份,分給了雅克林和自己和三名兒女。

「父親,您也吃。」吳清晨將手裡的麵包撕下一半,遞到老威廉面前。

「不,我不餓。」老威廉連連擺手推辭,吳清晨一連遞了幾次,老威廉才終於接過麵包,留下很小的一塊,將剩下的部分用力地,使勁地,堅定地塞回吳清晨手裡。

木屋裡一時無話,握住小小的一片麵包,老威廉幾人小心翼翼地撕成極小極小的碎片,放進嘴裡含住,幾乎沒有咀嚼的動作。

望見眼前的情形,吳清晨深深地歎了口氣。

吳清晨明白,由於時間緊張,農活勞累的緣故,平時吃飯的時候,無論老威廉,伊德拉,格雷斯,還是雅克林,小尼娜,都是一副風捲殘雲,狼吞虎嚥的模樣,此時卻紛紛這麼小的動作,這麼慢的速度,無非是想將品嚐白麵包的時間延長一些,使勁記住這份難得的味道。

望著中古世界親人們努力記住白麵包味道的模樣,忽然之間,吳清晨深深地歎了口氣。

記住這味道。

吳清晨告訴自己。
silaerkesmile 發表於 2012-10-1 07:55
五十三 學生和老師(上)



「這麼說,到最後,巴烈斯老爺不但免去了你家的夏役,借給你家三頭耕牛,另外還賞給你整整一口袋麵包?一口袋真正的麵包?」

教堂附近的溪邊,未來的牧師,小安德烈嘴巴張得老大,眼睛瞪成渾圓,全然不知雙手捧住的陶罐正不停地灑出溪水。

由於年紀太小,夜路也很難走,前天夜晚,牧師和農事官半夜出門,尋找吳清晨觀看治牛效果時,並沒有帶上小安德烈。

農事官一行離開,偌大的教堂只剩下小安德烈一個人,無可奈何的小安德烈只得爬上床鋪,半天沒法入睡,一直很擔心自己無意透露出來的「治牛」是否會給自己好不容易交到的朋友惹上麻煩。

清晨時分,快到早禱的時候,小安德烈正準備出門,進行每日例行的更換聖水,恰好遇見了前來教堂,準備禱告的吳清晨。

也不知什麼緣故,這一天,牧師並沒有像平時一樣早早離開自己的臥室,沒有牧師嚴肅的目光注視,小安德烈立刻飛快地拉住吳清晨,一起走向溪邊,一路不停追問前天夜晚後面發生的事情。

得知吳清晨家耕牛的傷情已經大有起色,當著牧師和農事官的面治療另外一頭受傷耕牛的過程也相當順利,而且最後還獲得相當豐厚的回報之後,小安德烈很是鬆了口氣。

順理成章地,對某些回報情不自禁的羨慕,加上少年人特有的表現欲,小安德烈開始滔滔不絕地講述前天夜間農事官和牧師的商議過程,以及兩人最終決定前往吳清晨家的原因。

當然,這個時候,原本屬於旁聽商議時鹵莽的插嘴,從小安德烈嘴裡重新吐出來時,也就變成了替朋友著想,經過深思熟慮,努力創造機會,並一再爭取,才終於好不容易獲得的機會。

「這……這……安德烈,我的朋友……真是太謝謝你了……」

----好吧,好吧,看來無論地球世界還是中古世界,無論現代官僚還是土著小孩,趁機索取好處費都是天賦技能。

握住小安德烈的手臂,吳清晨雙手微微發顫,嘴唇微微抖動,滿是感激涕零,就差沒有流下滾燙的淚水:「……對了,安德烈,昨天巴烈斯老爺賞的口袋,裡面白白的,軟軟的,片片的東西,名字叫真正的麵包?」

「叫麵包!你這個笨蛋!」小安德烈舔了舔嘴唇。

「……聽名字,是用來吃的麼?可……可是,該怎麼吃呢?我不會啊……要不……要不,下午我帶兩片來……你教教我,好麼?」

「好!」小安德烈的聲音立刻變大了許多,很快又稍稍有些遲疑:「不過……不過你得偷偷過來,別讓牧師看見,因為……因為……因為……」

「因為」半天,忽然之間,小安德烈的眼睛瞬間亮了起來:「因為……牧師不喜歡吃麵包!」

「……一定!一定!謝謝……真是太謝謝你了……」

吳清晨的雙手顫得更加明顯,嘴唇也抖動得更加激烈。

----你這個小兔崽子……

不得不當著70億人的面騙小孩子,然後又不得不當著70億人的面被小孩子騙,吳清晨可以想像自己的形象會變成什麼模樣。

小安德烈的插嘴確實是意外,不過,沒有小安德烈無意插嘴,吳清晨還有自己無意漏嘴,母牛無意被人看見,牧師無意發覺,農事官無意聽聞等等等等數十種可以自主選擇的「無意」。

總而言之,根據分析團的詳細推演,根據參謀團的數十項方案,吳清晨相當確定,牧師和農事官尋找自己治療耕牛,這是百分之百必然,必須,也必定要發生的事件。

不過,和小安德烈的交談也並非全無收穫,除去使麵包變質的可能性又降低了半成,交談過程中,得知農事官和牧師最初的商議,瞭解到世俗和宗教之間的利益衝突,吳清晨對於宗教培訓時,訓練組多次提到的「宗教同時還往往意味著秩序和規則」有了更深的體會;

也更加深刻地理解到,參謀團描述的直接扎根於農民,大部分利益和農民直接利益一致的宗教,對於穩定社會環境發揮的作用。

「對了……」說話之間,雙手捧住幾乎灑出了小半溪水的陶罐,小安德烈忽然側頭,「這樣的話,洛斯,接下來好幾天,你就要給村莊的耕牛治傷了……你打算什麼時候開始呢?」

「什麼時候開始?」吳清晨微微一笑:「早就開始啦!」

「早就開始了?什麼意思?」小安德烈微微皺眉。

「早就開始的意思是……」吳清晨指了指教堂門口,擺在石牆旁邊的兩隻小木碗,「我已經為三頭耕牛治過傷啦!」

「這麼快?」

「也算不上很快,畢竟治傷不僅僅是一次的事兒……」吳清晨搖搖頭,「而且……治的三頭耕牛,不用花時間趕路……離我家都很近……」

「無論如何也沒這麼快吧?你起得很早?」

「稍微有點早……」

「天還沒亮就起來了?」

「還要更早一點點……」

更早一點點的意思是……

昨天晚上,入睡之前,站在吳清晨的床鋪旁邊,老威廉猶豫半天,不停地旁側敲擊,詢問治療耕牛時,是否有不同的安排,是否需要不同的草藥,是否有不同的治療方式。

得知只要是流血傷情的耕牛,大致治療方式都差不多之後,老威廉終於吞吞吐吐地開口,是否可以考慮優先為自己的三位老朋友排憂解難。

這三位老朋友,自然就是老威廉關係最親密的鄰居,三位一家之主分別是理查德,弗裡曼,和老霍特。

很不幸,這三個家庭的耕牛,都沒有躲過昨天發生的意外,都受了點不輕不重的傷,如果等待自然康復,至少得十幾天的時間,可以想像生活受到了何等巨大的衝擊。

這本來就是吳清晨一開始的打算,吳清晨當然沒有反對的理由。

獲得吳清晨一再確認的老威廉,終於長長地舒了口氣,大半夜又跑到三位鄰居家裡。

很快,理查德,弗裡曼,老霍特,三個家庭將近二十名口人,齊齊跑到了吳清晨家,看過了吳清晨家的耕牛恢復狀況,獲知了農事官和牧師對吳清晨的認可,可想而知,這二十口人望向吳清晨的目光是何等的激動,吐出的言辭是何等的懇求。

於是,比「天還沒亮」還要「更早一點點的時候」,也就是剛剛上床就立刻爬起來,吳清晨只好大半夜就馬不停蹄地趕到這三家的房屋裡面,為這三頭不幸,同時也幸運的耕牛進行了第一次治療。

遠超中古世界上千年的技術手段,理論水平,醫療認識,同時,經過數十名頂尖獸醫的手把手培訓,地球世界近兩百頭無辜耕牛的壯烈獻身,可想而知,和之前的兩次治療一樣,為老威廉三位老朋友家庭的耕牛治療,肯定同樣相當順利。

收穫了無數的感激,或者說,收穫了無數的眼淚和鼻涕,夜色深沉,濕黏黏的吳清晨狠狠地重新洗了次澡,才終於又一次爬回了床鋪。

「這真是……」聽完吳清晨的描述,小安德烈又一次張大了嘴巴,瞪大了眼睛:「這真是……真是……很辛苦。」

「好了……」

這個時候,兩人已經重新回到了教堂,裝好溪水的陶罐也放到了聖壇旁邊,看了看教堂側門的日晷,吳清晨推了推未來的牧師:「安德烈,早禱的時間馬上就要到了,或許,你該去旁邊的房間裡看看。」

「這……」同樣瞟了瞟日晷,安德烈稍稍沉吟,很快點了點頭:「我去看看。」

----

教堂,臥室。

透過木門的縫隙,幾道清晨的陽光鑽進房間,斜斜照進房間裡側,柔軟燈心草鋪成的床鋪之上,身體舒展,雙眼閉合,還沉浸於睡鄉的普拉亞牧師,臉上掛著幾分柔和的微笑,不知夢見了什麼美好的事情。

「篤……篤……篤……牧師……老師……」

說不清習慣的生物鐘發揮了作用,還是木門被敲擊的聲音起到了效果,眼皮微微顫動幾秒,普拉亞牧師慢慢地睜開了眼睛。

剛剛睡醒的幾秒迷茫很快過去,忽然之間,像是瞬間想到了什麼,普拉亞猛地從床鋪上彈了起來,飛快地衝向了臥室左側的石桌。

顧不得擦揉乾澀的眼眶,衝到石桌旁邊,普拉亞使勁睜大雙眼,腦袋幾乎直接湊到了桌子上面。

石桌之上,亂七八糟地擺著一支末端微黑的細木棍,一小盤已經乾涸的墨水,一張已經塗畫得滿滿的羊皮卷,以及幾支草莖,幾片樹葉,幾條荊棘,還有一塊看起來完全平平凡凡,只不過和前面幾樣東西一樣,偷偷從吳清晨家裡帶出來的石頭。

ailu.tw 發表於 2012-10-5 01:40
本帖最後由 ailu.tw 於 2012-10-7 16:58 編輯

五十三 學生和老師(下)

可想而知,昨天夜晚,不算寬大的衣袍裏面藏住草莖,樹葉,石頭……還有幾條荊棘……同時還得和興奮不已,許久許久不捨得離開教堂的農事官繼續敷衍半天,普拉亞牧師吃了什麼樣的苦頭。

同樣可想而知,使用細木棍,小刮刀,還有和隔一小會就得重新製造一遍的墨水,塗滿整整一張羊皮卷,完成平時至少需要花上兩三天的內容,整整一個晚上,普拉亞牧師大約沒有了可以用來合眼的時間。

不過,此時此刻,普拉亞臉上的表情,和“辛苦”“疲倦”完全扯不上半點關係,捧住字跡潦草,圖畫簡陋的羊皮卷,牧師滿臉掩不住的笑意。

這可是治療耕牛的方法!

這可是經過了驗證,證明切實可行的治療耕牛的方法!

這可是可以使自己家族擁有的耕牛,多出一份額外保障的治療方法!

這可是可以使自己在家族裏地位更加穩固的治療方法!

禁不住又開始想像,普拉亞臉上的笑意越來越濃,這個時候,門外傳來了又一次敲門的聲音。

“篤……篤……篤……牧師……老師……”

“安德列麼?什麼事?”

“老師,早禱快到了。”

“知道了……你先去準備吧,我很快過來。”

“好的,老師。”

門外響起了逐漸走遠的腳步聲,定了定神,普拉亞打開牆邊的木櫃,將細木棍,小刮刀和墨水收好,小心翼翼地包好徹夜寫好的羊皮卷,又取出一隻口袋,將矮桌上擺放的草莖,樹葉,荊棘和石塊都收了起來。

做完這些,普拉亞才終於推開了房門。

走進教堂,普拉亞左右看看,聖壇和地面已經清掃,聖水已經更換,教堂左側,小洛斯和小安德列正合起抬起一張座椅,將它擺得更齊整些。

“好了,先放下吧……”

走上講壇,普拉亞壓壓手,示意學生放下座椅,“時間差不多了,我們先早禱。”
“牧師……”吳清晨仰起頭。

“怎麼了?洛斯?”

“是這個……”吳清晨從衣袍裏掏出麵包袋裏找到的兩枚銀幣,“這是麵包袋裏找到的東西,不知道該怎麼辦……”

“銀幣?”普拉亞接過看了看,隨手放到講壇,“這應該是農事官落下的銀幣,先放這裏吧,巴烈斯閣下今天應該會過來,到時候我交給他……”

“給我什麼?”

普拉亞話音未落,教堂微微一暗,領著三名隨從,農事官出現在教堂門口。

“日安,巴烈斯閣下……”普拉亞點點頭,“您來得正巧,過來看看吧……這是不是您的銀幣?”

“咦……”走到講壇邊上,接過牧師遞出的銀幣,巴烈斯不由自主地摸向衣袍口袋,很快露出了驚訝的表情:“沒錯,這是我的銀幣,怎麼回事?昨天我不小心落到教堂了麼?”

“不,您慷慨地賜給了我的學生,和您兩天的食物一起。”

“呀,我忘到麵包袋裏了?是洛斯發現了銀幣?一大早就送過來了?”見到普拉亞不停點頭,巴烈斯望向吳清晨,微微一笑:“原來……聰明之外,洛斯你還很誠實。”

“這本來就屬於您,老爺。”吳清晨連忙鞠躬。

“恩……還很謙遜……”看得出來,和昨天相比,農事官心情好了許多。

“好了,巴烈斯閣下,請暫時停止您的讚揚吧,早禱馬上要開始了,或許您應該找個位置坐下。”

“好的,普拉亞閣下。”

於是,教堂成排的座椅終於得到了珍貴的表現機會,迎來了久違的可以在禱告時分坐下的聽眾。

很顯然,這樣的聽眾,對於禱告的過程無疑相當熟悉。

坐上座椅,巴烈斯右手撫肩,隨著小安德列輕輕地敲擊小磬,農事官老爺立刻姿態優雅地行了個聖禮,之後雙手合攏,微微垂頭,整個早禱的十幾分鐘裏,始終神情莊重,沉默不語。

早禱結束,普拉亞開始講授當天的功課,旁觀的巴烈斯依然安安靜靜,臉上的表情卻隨著講授進行逐漸變得疑慮,授課快結束的時候甚至驚訝地“咦”了一聲。

“怎麼了?巴烈斯閣下……”

“很抱歉,打擾到你們了……”巴烈斯低了低頭,表示歉意,“請繼續。”

“沒關係,您說吧。”

“是這樣……”巴烈斯皺起眉頭:“如果我沒有聽錯的話,您似乎正在教您的學生們怎麼讓數位相加?”

“當然,您是農事官,這是您的內行。”

“如果我沒有記錯的話,安德列和洛斯,好象都只有十三四歲?”

“沒錯。”

“這樣的話……這麼小的年齡,就開始學習這麼困難的內容……”農事官深深地皺起眉頭:“……是不是……是不是……也許……也許太……太……太……”

“也許太離譜了?”

“不,也許太早了。”巴烈斯搖搖頭,換上比較委婉的說法。

“太早了……”普拉亞不由苦笑了一下,心裏很瞭解巴烈斯的想法。

最開始,發現小洛斯和小安德列只花十天就熟練掌握了從一數到五十,然後只花五天就能夠從一數到一百的時候,足足半個月的講授時間裏,普拉亞都和農事官此時的表情一模一樣。

這確實是非常驚人的速度。

畢竟,中古世界的教育方法相當落後,甚至壓根不存在“教育方法”的概念,知識的傳承還停留於學徒教育的模式,一位元元牧師終其一生,可能都只會教導一兩名學生,根本就不存在經驗積累或是方法總結,講授的方式幾乎只能依靠直覺,唯一的經驗是十幾年前甚至幾十年前自己學習時的模糊記憶。

可想而知,就算是地球世界,如果將一位剛剛入學的學生,丟進沒有學校,沒有教室,沒有同學,沒有課本,沒有作業,接觸的絕大多數物件全是徹底的文盲,唯一的知識來源只有一位半文盲,完全沒有任何教學經驗,也沒有接受過任何教學教育,同時一天還只教育十分鐘的神棍老師,如果還能只花五天就熟練掌握從一數到一百的高端技術,誰都得真心實意地叫一聲天才。

不過,同樣托沒有任何教學經驗,也沒有接受過任何教學教育的福,普拉亞雖然覺得吳清晨和小安德列學習算術的速度未免太快,卻因為沒有任何比較物件,自己當年學習時的記憶也實在太過於久遠的緣故,並沒有太過於驚駭。

無論如何,學的快總不是壞事。

“到底早不早……”一邊稍稍回憶,普拉亞一邊招招手,示意吳清晨和小安德列起身站到農事官面前:“巴烈斯閣下,也許您應該自己問一問。”

“哦?”巴烈斯的目光轉向面前的兩位學生,直接開始考問:“左邊有十五張座椅,右邊有十三張座椅,總共有多少座椅?”

“十五……十三……十五……十三……”小安德列抬頭望向屋頂,嘴裏念念有詞,半晌終於回答:“二十八,總共有二十八張座椅。”

“左邊二十一,右邊十五呢?”

“……三十六。”

“左邊二十七,右邊十九呢?”

“三……三……還是三十六?”

“哈……”巴烈斯笑了出來。

普拉亞神情有些尷尬,“畢竟只學了五六天。”

“不錯,已經很不錯了。”巴烈斯點點頭,目光移到了吳清晨身上,“左邊二十七,右邊十九。”

“四十六。”

“左邊十五,右邊十六。”

“三十一。”

“左邊三十七,右邊四十五。”

“八十四。”

“回答這麼快?而且都挺準確……咦?這樣的話,也許,洛斯你可以……”

忽然之間,像是想到了什麼,巴烈斯忽然眼前一亮,飛快地望向了牧師:“這樣的話,你的學生也許可以……”

“沒錯……”牧師也點了點頭:“不過,也只是也許,僅僅會數數位還不夠……”

“我知道……”農事官也點點頭,忽然問吳清晨:“洛斯,昨天晚上我看到你家有一頭母牛,還有兩頭山羊,平時你會去放養它們麼?”

“會啊,以前父親還不讓我到農田裏幹活的時候,我經常牽它們去吃草。”

“你感覺它們聽話麼?”

“挺聽話。”

“照料牲口費力麼?”

“不費力啊。”

“平時你都帶牲口去什麼地方?”

相比考問數數的時候,此時此刻,巴烈斯詢問時,語氣嚴肅了許多,神情也不知不覺專注了數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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