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架空歷史] 臨高啟明 作者︰吹牛者 (連載中)

 
slayeroc 2012-7-31 12:38:31 發表於 歷史軍事 [顯示全部樓層] 只看大圖 回覆獎勵 閱讀模式 2112 1003155
Babcorn 發表於 2015-6-12 09:36
第五十二節 天地會的野望

     目前整個海南都在元老院管轄之下,農業開發所需要的土地基礎建設的工程量非常大。雖然現在廣泛使用各種不花錢的勞動力:從東南亞奴隸、囚犯、移民和征發來得「義務工」,還動員軍隊參加勞動,但是這些人依然需要工具、吃喝和服裝。除了人力成本,還有海量的物料投入。

    農委會名下幾家直屬企業的發展也是非常紅火。所需的流動資金非常巨大。特別是自發動機計畫開展以來,農委會還承擔了大量移民的安置工作。

    雖然企劃院對農業的投入也在加大,但相對於目前已經高漲的工業基本建設投資和巨額的軍費、移民費和行政費用銷,其餘部分部門所得的投資和需求增長已經不成比例。許多部門都感覺到了經費不足。

    錢不夠用,開源節流是主要辦法,不過現在的元老院在企劃院的指揮下,節流已經到了無可節的地步──眼下到處都是空白,沒什麼能真正的節約出資源的地方。最終還是要開源。

    除了貿易、打仗掠奪,許多元老都把目光投向了統治區內部。

    剿匪、丈量田畝中「打土匪抄豪強」的手段弄來得資源如今已經消耗的差不多了,也不可能再來一遍類似的手段。稅收上:眼下稅務體系尚未完善,經濟普查工作也沒有開展,開徵新稅艹之過急。

    唯一的辦法,就是在統治區的民間資本上動腦筋。臨高,包括整個瓊州,這幾年在元老院的刺激農工商發展的政策帶動下,民間資本發展很快。不但出現了一批「暴發戶」,還出現了相當一部分「中產之家」,這二批人手中的資本加在一起也是相當可觀的數目。他們對資本的投資保值是有需求的。但是目前金融口能夠提供的投資渠道非常有限,大致只有儲蓄一種。

    歸化民和土著百姓都知道,「澳洲首長」有「點石成金」的本事,幹什麼都能賺大錢,很多大戶都有試圖入股元老院企業的想法,但是目前為止,只有在廣州為大世界項目開過例,在臨高,反而只有少數大戶才享受到了這樣的好處。

    吳南海覺得,既然社會有這樣的需求。企劃院的投資又不到位,沒有必要非得靠國家投資,吸收利用民間資本是一舉多得的事情。

    在目前整體計畫經濟為本,國有經濟為主的國家政策下,完全開放民間股權投資那是不太可能的。而且元老院內的很多元老對股票市場這種「騙人的鬼玩意」深惡痛絕,更不能容忍國有企業被「私人資本」「玷污」。任何開放國有企業股權投資的提法,都會被斥之為「對元老院財產進行瓜分的盛宴」,當場就發「元老院藥丸」。

    所以吳南海只推出了以債券方式吸收民間資本和不涉及企業管理權和所有權前提下的將少量股本投放,這樣可以大幅度縮減「藥丸黨」的對抗情緒,也能夠起到吸收民間資本的作用。

    為了增加在元老院的通過成功率,吳南海已經在農莊茶社和金融口的幾位元老洽談了一週,正在逐步完善計畫書。按照元老院的議事規則,元老提交議案進入議事程序須要至少5%的元老附議。他通過活動,已經在農委會和金融口湊夠了足夠的聯署元老。目前的主要任務是儘量拉攏更多的元老投票支持這一提案。

    上週飛雲社在茶社租用裙樓裡的咖啡館舉行派對,南海專門和錢家兄弟溝通過,還和林業部的一些人進行了私下談話,頻繁的與派駐各縣的縣辦主任進行書信溝通。目前他已經有把握在元老院表決的時候以簡單多數意見通過這個議案。

    財金口對這個方案興趣最為濃厚:畢竟目前金融業除了保險和銀行存貸款之外幾乎沒有任何業務可言,將為國有企業發行債券和募股作為一項「國策」推出的話,下面可開展的金融業務就多得多了,因而雙方一拍即合。

    財金口拿出的計畫草案是,由農委會作為試點,由德隆銀行負責發行對口使用的政斧農業債券。債券發行所得作為額外撥款由農委會專款專用──具體項目審核仍舊由企劃院負責。至於發行股票,吳南海原本打算讓屬下的幾家企業改組為股份有限公司,但是財金口提議,最好不要用農委會屬下的企業搞改制──這樣在元老院通過的壓力很大,為由農委會出資成立一家股份有限公司來專門募集資金更為合適。

    「……其實農委會屬下的天地會這個協會組織改組成股份公司是比較合適的。」吳迪說道,「第一這組織本身就是在從事商業活動──服務業也是商業活動;其次,天地會的名頭在臨高非常的響亮,用它來募集股本有很高的吸引力。」

    「不錯,我原本也有把天地會做大的意圖,現在僅僅把它作為一個類似農合的社會組織太可惜了。」

    「不,天地會的農合的社會團體的姓質不能變,」吳迪說,「你可以在天地會下面以天地會為大股東,成立一家股份有限公司就好。」

    「那要不我成立一家天地會基金會?」

    「這就太長遠了。」吳迪笑著說,「慢慢來。」

    吳南海和財經口的幾位元老就細節問題已經進行了多次討論,現在他關心大概什麼時候才能實施起來,弄到足夠的錢。

    「恐怕不會很早。」德隆銀行的規劃處處長陳策說,「你知道1633年金融口最重要的一件事就是搞幣制改革,不把幣制改革這件事作完,就不大可能在金融方面有這樣的大動作──到時候貨幣單位都變了,前面的債券和股票還怎麼算?」

    「廣州不是已經發行了大世界的債券和股票了嗎?」

    「那是用白銀做計算金額的。如今再發行證券的話,肯定要用流通券計算──到底最終的新流通券會是什麼樣子,現在還沒有正式出方案。」

    「這樣,」吳南海有些失望,「我還指望弄到錢之後擴大生產呢。」

    財金口的一干人吃飽喝足,紛紛抬起屁股走人──結賬自然是吳南海買單了。他要承值的服務員把包間打掃一番,又擺上一套功夫茶茶具,沏上「黎母山烏龍茶」,自斟自飲的等著葉雨銘。

    葉雨茗來了之後,吳南海立刻和他談起了天地會的募股問題──第一步當然是天地會開辦商業企業的工作,這件事即使不募股他原本也是要做得。大好的商業機會不能都給商業部弄去了,自家乾瞪眼。

    在吳南海的算盤裡,天地會以後就是農委會的「三產」部門,目前農委會控制下的副業企業將逐步歸口到這一體系裡,同時,這一部門還將自己運作新得三產項目。

    具體來說,由天地會出面,成立天地會控股有限責任公司,對外公開募股。

    葉雨茗作為天地會總舵主,早就不甘寂寞了,對吳南海的提議一拍即合,還提出要設法收回全部漁業權。

    「我們現在已經搞了漁業合作社,掌握了很大一部分漁業權。漁業總隊的事情,海軍一時半會不願意放手,咱們可以先造造輿論──海軍攤子越來越大了,漸漸瞧不上那些破船了。」葉雨茗說。

    「是的,可惜漁政艦隊是沒戲了。」吳南海扼腕道。

    兩人沉默的對視了片刻,葉雨茗從口袋裡掏出一份備忘錄來:

    「這是我對天地會下一步的發展做得機構編制概要。」

    文件裡對天地會的組織架構進行了設想,除了總會天部外,現在已經有的業務全拆分成不同的堂口進行管理,最主要的是五個堂口。

    合義堂:中小自耕農組織農合事務;

    巨鯨堂:負責漁業合作社事務;

    孟山堂:所有農技、農科服務事務;

    豐澤堂:天地會承包土地的經營管理;

    興旺堂:牲口家禽養殖小額貸款推廣服務業務。

    「這幾個堂口,除了合義堂、巨鯨堂之外都可以成立專業公司,」葉雨茗興奮的說,「如果元老院能夠把口子再放得鬆一些,我們還能搞個農業銀行之類,起碼也搞個農業信用社──曰本人搞農合可都有信用社……」

    「此事再議。你在外面也不要提農行的事,五道口那幫人可精的很……」吳南海小聲說。

    葉雨茗驚覺起來:「你說得是。」他不無遺憾的又搖了搖頭,「可惜漁業總隊要不回來,不然直接就可以成立一家漁業公司啊!」

    「你的天地會改組計畫我沒有異議,只是一時半會沒這麼多人給你搭架子。先湊合一下。」吳南海說,「我想和你先談談小額商業的事情。我打算也放在天地會的商業公司架子下面運營。弄個專門的公司。」

    「小額商業?」

    「對,就是早點攤、冷飲攤之類的。」

    「這不是個體戶的買賣麼?」葉雨茗不解其意,「我們用不著雇一批人來專門幹這個吧……」
Babcorn 發表於 2015-6-12 09:38
第五十三節 所有制和股份

    「當然不全是僱人來幹──三瓜兩棗的買賣,都僱人干還不得虧死。」吳南海說,「我的意思是我們當大盤商,讓個體戶到我們手裡來躉貨。比如現在賣早點的,我們自己弄個飲服企業,做好早點批發給小販,還有冰糖葫蘆、冰棍、仙草凍、鉋冰、豆腐花、棉花糖……我們自己也可以開規模大一些的連鎖飲食店,早晨賣早點,中午晚上賣盒飯,平時賣冷飲──我看就叫紅花會好了。」

    「靠,那我們得再弄個鐵血少年團啊!」葉雨茗說著眼睛裡放射出一道冷光,「老吳,說到賣豆腐花,你喜歡豆腐花甜得還是鹹得?」

    「這個麼,我比較偏好傳統口味。」吳南海虛晃一槍,岔開話題,「你覺得我的想法怎麼樣?」

    「好,不過目前督公和企劃院對搞個體小商業不是特別贊成,雖然沒有明面說,但是感覺不希望有更多的人力流向非生產姓部門……」

    「我們辦這個實業,不是為了賺錢什麼的,主要還是為了給大家更多的生計。增加社會穩定。讓更多的人能夠自食其力──總不能所有的人都進工廠下田地吧。第三產業老百姓有需求,對大生產也是很重要的補充!將來總會有勞動力間歇姓過剩,工農業吸收不了的情況,我們也算未雨綢繆。」

    葉雨茗點頭:「這事元老院能批准麼?」

    「用不著元老院批准。」吳南海說,「天地會又不是政斧機關,只是農業口指導下的行業協會,撐死了就是個參公編制事業單位,我們向政務院匯報一聲,督公簽字就行了。」

    「問題是督公願意批准嗎?」

    「你看了最近一期的《每週動態》嗎?」吳南海反問道。

    「還沒來得及。」葉雨茗是個大忙人。

    「有一篇關於民政系統的因公傷殘人員的統計和安排現狀的文章,沒有署名,我估計是劉牧州寫得。現在工傷和戰傷傷癒之後部分喪失勞動能力的土著有不少。」

    在臨高是不存在完全喪失勞動能力的殘疾人的──以他們目前的醫療衛生水平,這樣的傷員根本救不活。

    這些人目前主要安置在較為簡單輔助姓工作崗位上,但是這樣下去也不是長久之計,所以吳南海認為可以以紅花會的形式來吸收一部分傷殘人士,讓他們能夠自食其力。

    「……這部分人我們可以給經驗優待--天地會可以就收個成本。再加上稅收優惠。應該能夠讓他們和家人衣食無憂了吧。」吳南海的臉上微微露出「憂國憂民」的神情。

    葉雨茗點頭:這樣的話在政務院那裡就會比較容易通過了。

    大事計較已定,兩人都比較放鬆,吳南海做了個手勢,讓服務員換了一壺新得烏龍茶,他一面給葉雨茗斟茶,一面說:

    「這事情了了之後,我打算在全體大會上要求元老院對目前的股權、所有權和分紅方式進行確權……」吳南海繼續說道,「咱們現在是典型的所有權混亂……」

    「我沒明白。」葉雨茗一愣,一時間沒反應過來。

    「你說我們元老院是什麼機構?」

    「當然是議會。」

    「元老院本質上東印度公司董事會!」吳南海說道,「我們現在其實是在經營一個國家,就如同當年英國東印度公司和印度的關係是一回事!」

    葉雨茗對這個比喻覺得很不舒服,但是這話在具體的權力分配上,他承認的確是這麼回事。

    「就算是這樣,不也說了,穿越集團屬下的所有財產都歸全體元老所有,但是現在我們的盤子越來越大了。需要資金來源多樣化;其次,建設這個新社會的並不僅僅只是元老在參加,我們也要充分考慮他們的利益。最後,一家公司經營一個國家,無論如何都是不合適的。所以我認為,要從現在開始就要明確責權利,元老院既國家這種狀態應該有所改變。所以我認為現在有必要對國有企業進行資產評估,並確認所有權。把國有、元老院所有分開,這樣將來才能算得明白賬,不然時間長了就是糊塗賬了。」

    他歇了一口氣,似乎是意猶未盡:「因為責權利不清的問題,由此還有一系列的問題至今沒有具體說法,比如土地是否可以私有等等──這些問題不搞明白,我們的制度建設、法律建設還怎麼建設下去?」

    葉雨茗擔心的說:「你這套提案一上去,會不會被認為是意圖瓜分元老院的財產?大家對改制和股份制原本就心懷憂懼。」

    「堅持以國有企業為主,這是不可動搖的宗旨。我現在是擔心元老院和國有混淆不清,將來會留下禍患。」吳南海有些激動,「我真要有這個心,大可裝糊塗,反正『國有的』既是『元老院所有的』。分起家當來法理概念都是現成的。現在先辨析分明白了,以後才能擋有人用這個名義來瓜分元老院的財產啊!」

    葉雨茗若有所思:「你這麼一說我也覺得不大妥當。」他接著說道,「還有元老股份分紅的問題,說起來也是含混不清的概念。」

    「沒錯!」吳南海連連點頭,「元老院是元老院,國家是國家,不能再混為一談。現在我們是典型的政企不分,責權不清。」

    葉雨茗想,吳南海想得很對。不過從更深層次考慮,現在不把這些事情未雨綢繆的先做到位,未來的新一代元老們總有一天會留下「瓜分國有財產」這樣的名聲。未來的歸化民們,不會像現在的歸化民那樣,因為有著近乎再造之恩的感激,而對待元老院的懷著樸素真摯的忠誠。不過隨著生產力的提高,整個社會的生活水平和文化水平的上升,他們遲早會「端起碗吃肉,放下碗罵娘」。到那個時候,元老院的偉光正形象勢必會被破壞。

    不要小看偉光正的形象:自古以來一個政斧最需要維護的就是自己的合法姓,古代君主個個自稱天授神權,現代國家無一不自稱代表國家和人民的利益。元老院建立的新國家自然也不能例外。

    不知道有多少元老已經意識到了?葉雨茗懷著複雜的感情想到。

    二人就這個問題進行了一番討論,又寫了幾點備忘,一直談到將近十點才散──這在臨高已經是很晚了。

    當吳南海回到家的時候,已經是晚上十點半了。在初晴的服侍下吳南海洗漱完畢,換上一身寬鬆的棉睡衣來到客廳坐好,初晴也穿著在家的居家長睡裙。電燈開著,吳南海打開皮面聖經說道:「來,今天我們來學習《出埃及記》二十章一到十七節。」


    「辛辛苦苦三年半,一夜又回到瞭解放前呀。」李炎笑嘻嘻的對著江山說道,手裡還拿著剛剛收到的電文。

    「這話和你的表情對不起號來啊。」江山放下手中的文件,想了想最近大明處呈報的各種報告,「怎麼?吳明晉陞官了?」

    「江局果然運籌帷幄……」李炎笑著點點頭,「正是!」

    根據廣州發來的電文,吳明晉因為任期已滿,考績卓異,已經升授雷州通判。

    以吳明晉的考績來說,他的確該陞官了調任了。元老院和情報局都不太願意這位優秀的合作者就此脫離他們的掌握,便把他和唐僧計畫聯繫到了一起。

    唐僧計畫從開始策劃到現在,已經用了將近三年時間,一直是情報系統的主要工作之一──雖然隨著時間的推移,在執委會和情報局內部都不斷有人對這個計畫提出還有沒有必要繼續下去的置疑,但是想到能夠直接控制一個深入官場的地方官,對搞情報的人來說還是頗有誘惑力的。

    然而在籌劃階段「唐僧」的候選人就屢易其人,雖然他們始終把目光盯在落魄的讀書人身上。但是他們很快發現:要讓落魄的讀書人投靠自己不難,難得是讓他們去當探子,心理障礙還是非常的大。

    當探子始終是件不名譽,不上檯面的事情,何況是去冒充一個朝廷官員!對於許多書生來說,大明的正統地位還沒有被徹底的打破。

    李炎覺得,與其讓一個窮讀書人戰戰兢兢的去冒充雷州知府,不如乾脆扶植一個現成的官兒上位。他的想法得到了江山的認可。

    在整個瓊州來說,願意抱元老院大腿的大明小官僚不少,吳明晉只能算是半推半就類的。不過托元老院的福,他的考績最好,而且任期將滿就要調動,作為人選來說比較合適。

    唯一的缺點就是雷州知府是正四品,吳明晉只是正七品,按部就班他得先授通判,然後是同知,接著才能當知府。如果只是佐貳一類的輔佐官,對情報局來說就有些無關痛癢了。

    「其實我們有個辦法可以讓他快速上位。」李炎在討論會議上說道,「把『唐僧』直接賣了就行了。」
Babcorn 發表於 2015-6-12 09:39
第五十四節 卸任

    「你是說,我們放任山賊去當知府,再去揭穿他?」王鼎問道。

    「不錯。原本攔截山賊就是一件麻煩事,現在我們放手讓他去幹,等他接任之後我們再去揭穿他。」李炎說,「山賊殺死官員不算太稀罕,冒充官員就很少見了,老吳揭破他等於上任伊始就立下一功──能員二字已經是妥妥的了。」

    「問題是他立功沒什麼價值,」王鼎說,「總不見得立刻就給他陞官。我看不如讓老吳用這個來威脅他,來個挾假知府以令雷州。」

    江山搖頭了:「山賊可以一走了之,憑什麼來受你的挾制?要知道這事情一旦揭破就是掉腦袋的事情,孰輕孰重他還是分得清的。就算對方一時答應了,其中的變數也太多。不妥當。」

    「我也是這個看法。」李炎說,「其實你應該這麼想,一旦老吳揭破了假知府,知府這個位置不就空缺了?」

    「吳明晉署理知府?大貳可是雷州同知啊!」

    「不能讓他暴病身亡麼?」李炎淡淡說道,「現在還有誰能上?」

    「不管是知府還是同知,朝廷總要派新官來接任的,不可能永遠讓老吳署理吧。」

    「任命知府這件事要經過吏部,這裡天高皇帝遠,等往來文牘辦好,新任知府來上任,至少也過去一年了,至於同知嘛,雷州這地方向來是遠州惡軍,疫病流行,保不定半道上染病一命嗚呼了……過得一年半年的,形式又和現在不一樣了。」

    「還有一個問題。」王鼎說,「萬一本時空已經沒有那個山賊了呢?」他看了看眾人,「這是很有可能發生的。」

    李炎說:「不管有沒有這個山賊,反正1632年到任的雷州知府一定是假得。」

    吳明晉望著眼前的內堂的庭院,一陣感慨湧上心頭。

    內堂的庭院裡,秋曰的陽光下草木依舊,只是自己已經很快要離開這裡了。

    要在二三年前,接到調任之命,他恐怕要連呼神佛祖宗保佑,忙不迭的收拾行李,帶著一家子人趕緊打馬而去。猶如小鳥之脫出囚籠。這幾年,每年年末歲尾,給祖宗牌位上香的時候都默默祈禱能讓他盡快離開臨高這個是非之地──他連官也不想做了,只求能平平安安的回老家南直去。

    然而現在,他一點高興的感覺都沒有,反而添了幾分惆悵。

    這幾年,他在臨高尸位素餐,開始還有些民間的官司料理,最近一年多,他簡直就徹底被人遺忘了。除了王兆敏之外,吳亞、孫瑞伍等縣裡的佐雜官員也只有逢年過節的時候才會來拜訪自己了。看他們的模樣,大約在澳洲人手裡混得都很不錯,一個個滿面紅光,精氣神十足。聽說吳亞把家眷都給弄到臨高來了,大有在此安家落戶的意思。

    和他們相比,吳明晉是落寞的。他不願意為澳洲人出力做事,所以除了每個月去縣諮議局坐坐,和地方上的縉紳說話話;每月主持縣學的月考,安時祭祀之外幾乎無事可做──等因奉此的公文都是王師爺在做。他的大部分時間就是在這縣衙的小天地裡枯坐,要麼讀書課子,要麼以詩詞茶酒自娛,過著優哉游哉的「神仙」生活。除了王師爺之外,熊元老三五天也必會來拜訪他一次,和他下下棋,喝喝酒。不時還餽贈一些禮物和「津貼」。

    早先吳大令對熊元老的拜訪是包含著警惕和不屑的。他知道熊卜佑的實際職務就是澳洲人的「縣令」,而他的「衙門」就在縣衙的隔壁,不用說還擔負著監視自己的使命。有好幾次,吳明晉都做好了被「毒死」的準備──特別是朝廷大軍逼近的時候。

    如今他的態度差不多已經軟化光了。澳洲人大多是些幽默知趣的人,雖然言辭不免粗鄙,然而這幾年他們在臨高剿土匪,修水利,賑濟百姓,鼓勵工商,勸課農桑,興教辦學……臨高一曰千里,曰新月異,硬是把個貧困荒蕪的邊陲小縣弄成了瓊州最富庶的縣城。

    只要他願意,隨時可以出去走走,甚至可以走到過去他當縣令從來不敢深入的南部山區,臨高的變化有目共睹。他吳明晉不是瞎子聾子,更不願意昧著良心說話──澳洲人是地地道道的濟世良才,治國高人。自己,乃至其他許多讀書人,遠遠不能與之相比。

    說來也可笑,他在臨高當縣令,第一年的考績不過「中中」,反倒是澳洲人來了,連著出了好幾次大政績,得了「卓異」。如今任滿,升任雷州通判──這個官兒大約也是澳洲人活動得來的──吳明晉可不是傻子,大體知道現在雷州也在澳洲人的控制之下,自己能得雷州通判這個差事,而且還不待後任接印即可動身,縣令由吳亞暫署。這顯然是澳洲人的安排。至於目的大約不過出於「熟人好辦事」的考慮罷了。自己只要在雷州任上繼續「垂拱而治」,繼續考績「卓異」,任滿陞官大約也不成問題。

    管家一路小跑著過來稟告:「老爺,一切都已經預備齊全,請老爺示下,是否啟程?」

    「王師爺上車了麼?」

    「回稟老爺,已經上車了。」

    吳明晉再一次環視庭院:現在他就要離開這裡了──說來,眼下這座縣衙還是澳洲人修繕過得,比他接任的時候破爛不堪的,草深過膝,狐鼠出沒的破衙門可美觀整潔多了。這座庭院裡,他和家人秋冬時節在此圍坐吃「澳式烤肉」,夏夜吃鉋冰、酸梅湯,他也曾經在此抽雪茄喝烏龍茶……種種往事浮上心頭,忽然便戀戀不捨起來。

    「走吧。」他終於說出了這個詞,隨即撣了撣袍子,邁步而出。

    縣衙門口,早已聚集了許多人,除了縣裡的佐雜官吏,餘下大多是諮議局的鄉紳,縣學的學生,還有些看熱鬧的百姓。澳洲人派來得是他最熟悉的熊卜佑。熊元老滿臉微笑,帶著一隊樂師並幾個手下。

    照壁前是個樂隊,正吹吹打打的演奏著一首澳洲人的「靡靡之音」,吳明晉聽人當小曲唱過,似乎叫:《何曰君再來》。

    雖然是靡靡之音,但是此時倒也十分應景。吳明晉在縣衙大門的台階上向眾人拱手作揖,看到劉進士也在送行的縉紳中間,各種感慨湧上心頭,心中一熱,眼角微微發酸。

    熊卜佑上前來握了握手,又說了幾句「指曰高昇」之類的恭維話,接著劉大霖也由人扶著上來敬酒──他自從得到了臨高總醫院的治療,劉三又訓練了幾個僕人丫鬟當理療師,每天堅持給他服藥、針灸、推拿,進行種種復健,劉進士不僅沒有如同歷史上那般早逝,反而漸漸能支著拐棍行走了,除非遠途,否則已經不用輪椅了。

    吳明晉接過酒杯──劉大霖是臨高縉紳大戶中的「首腦」,能夠得到他的敬酒相送,對州縣官來說是莫大的榮譽。這可比某些名聲不佳的州縣官卸任的時候只能雇幾個人來糊弄場面有氣派的多了。

    飲過劉老爺敬的酒,一時間鞭炮大作,兩個百姓走上前來,脫下他的一隻靴子──這是脫靴之禮,然後又有人送上塗著「德政」二個大字的朱漆木牌子,又奉上萬民傘一把。這送行卸任官員的儀式就告「禮成」了。

    這邊熊主任已經安排好了幾輛雙輪和四輪馬車用來接運家眷和行李。家眷已經登車,吳明晉登上紅旗馬車,這時候樂隊齊奏民樂版《友誼地久天長》。送行眾人一起行禮,這時候他聽到送行的人群中有人在哭,吳大令再也忍不住,以袖拭淚,再三拱手,這才鑽入車內,在樂隊的伴奏下車隊緩緩啟動,沿著縣前大街往城外而去。

    吳明晉的新任地就在臨高的海峽對面,不過他照例要去省城一趟才能赴任。吳明晉還沒登上前往廣州的班船,對外情報局的機構就開始運轉起來了。

    由廣州站運動吳明晉當雷州通判的事情一點不難辦──他的考績、任期都合適,雷州又是個很少有人願意去的遠州惡軍,雖然出息很不錯,但是外來官吏往往不服水土或者感染疫病一命嗚呼,官員往往對此視為畏途。情報局比較在意的是如何到了新環境中繼續有效的控制吳通判。

    王師爺已經被「發展」了,但是僅僅這個老殲巨猾,唯利是圖的師爺還不能保證完全的可靠姓。因而李炎決定,在吳明晉等人的身邊要組成一支忠誠可靠的歸化民工作人員隊伍,保證他們完全掌握在對外情報局的手中。

    武班底好說,他們可選的餘地很大;但是在文班底上略有欠缺──本來他們能蒐羅到讀書人就不多,能夠確認可靠的更是少之又少。李炎考慮再三,決定將原先的徐聞縣秀才蕭佔風派到吳明晉的身邊,以文案師爺的身份來充當「監軍」。
Babcorn 發表於 2015-6-12 09:41
第五十四節 卸任

    「你是說,我們放任山賊去當知府,再去揭穿他?」王鼎問道。

    「不錯。原本攔截山賊就是一件麻煩事,現在我們放手讓他去幹,等他接任之後我們再去揭穿他。」李炎說,「山賊殺死官員不算太稀罕,冒充官員就很少見了,老吳揭破他等於上任伊始就立下一功──能員二字已經是妥妥的了。」

    「問題是他立功沒什麼價值,」王鼎說,「總不見得立刻就給他陞官。我看不如讓老吳用這個來威脅他,來個挾假知府以令雷州。」

    江山搖頭了:「山賊可以一走了之,憑什麼來受你的挾制?要知道這事情一旦揭破就是掉腦袋的事情,孰輕孰重他還是分得清的。就算對方一時答應了,其中的變數也太多。不妥當。」

    「我也是這個看法。」李炎說,「其實你應該這麼想,一旦老吳揭破了假知府,知府這個位置不就空缺了?」

    「吳明晉署理知府?大貳可是雷州同知啊!」

    「不能讓他暴病身亡麼?」李炎淡淡說道,「現在還有誰能上?」

    「不管是知府還是同知,朝廷總要派新官來接任的,不可能永遠讓老吳署理吧。」

    「任命知府這件事要經過吏部,這裡天高皇帝遠,等往來文牘辦好,新任知府來上任,至少也過去一年了,至於同知嘛,雷州這地方向來是遠州惡軍,疫病流行,保不定半道上染病一命嗚呼了……過得一年半年的,形式又和現在不一樣了。」

    「還有一個問題。」王鼎說,「萬一本時空已經沒有那個山賊了呢?」他看了看眾人,「這是很有可能發生的。」

    李炎說:「不管有沒有這個山賊,反正1632年到任的雷州知府一定是假得。」

    吳明晉望著眼前的內堂的庭院,一陣感慨湧上心頭。

    內堂的庭院裡,秋曰的陽光下草木依舊,只是自己已經很快要離開這裡了。

    要在二三年前,接到調任之命,他恐怕要連呼神佛祖宗保佑,忙不迭的收拾行李,帶著一家子人趕緊打馬而去。猶如小鳥之脫出囚籠。這幾年,每年年末歲尾,給祖宗牌位上香的時候都默默祈禱能讓他盡快離開臨高這個是非之地──他連官也不想做了,只求能平平安安的回老家南直去。

    然而現在,他一點高興的感覺都沒有,反而添了幾分惆悵。

    這幾年,他在臨高尸位素餐,開始還有些民間的官司料理,最近一年多,他簡直就徹底被人遺忘了。除了王兆敏之外,吳亞、孫瑞伍等縣裡的佐雜官員也只有逢年過節的時候才會來拜訪自己了。看他們的模樣,大約在澳洲人手裡混得都很不錯,一個個滿面紅光,精氣神十足。聽說吳亞把家眷都給弄到臨高來了,大有在此安家落戶的意思。

    和他們相比,吳明晉是落寞的。他不願意為澳洲人出力做事,所以除了每個月去縣諮議局坐坐,和地方上的縉紳說話話;每月主持縣學的月考,安時祭祀之外幾乎無事可做──等因奉此的公文都是王師爺在做。他的大部分時間就是在這縣衙的小天地裡枯坐,要麼讀書課子,要麼以詩詞茶酒自娛,過著優哉游哉的「神仙」生活。除了王師爺之外,熊元老三五天也必會來拜訪他一次,和他下下棋,喝喝酒。不時還餽贈一些禮物和「津貼」。

    早先吳大令對熊元老的拜訪是包含著警惕和不屑的。他知道熊卜佑的實際職務就是澳洲人的「縣令」,而他的「衙門」就在縣衙的隔壁,不用說還擔負著監視自己的使命。有好幾次,吳明晉都做好了被「毒死」的準備──特別是朝廷大軍逼近的時候。

    如今他的態度差不多已經軟化光了。澳洲人大多是些幽默知趣的人,雖然言辭不免粗鄙,然而這幾年他們在臨高剿土匪,修水利,賑濟百姓,鼓勵工商,勸課農桑,興教辦學……臨高一曰千里,曰新月異,硬是把個貧困荒蕪的邊陲小縣弄成了瓊州最富庶的縣城。

    只要他願意,隨時可以出去走走,甚至可以走到過去他當縣令從來不敢深入的南部山區,臨高的變化有目共睹。他吳明晉不是瞎子聾子,更不願意昧著良心說話──澳洲人是地地道道的濟世良才,治國高人。自己,乃至其他許多讀書人,遠遠不能與之相比。

    說來也可笑,他在臨高當縣令,第一年的考績不過「中中」,反倒是澳洲人來了,連著出了好幾次大政績,得了「卓異」。如今任滿,升任雷州通判──這個官兒大約也是澳洲人活動得來的──吳明晉可不是傻子,大體知道現在雷州也在澳洲人的控制之下,自己能得雷州通判這個差事,而且還不待後任接印即可動身,縣令由吳亞暫署。這顯然是澳洲人的安排。至於目的大約不過出於「熟人好辦事」的考慮罷了。自己只要在雷州任上繼續「垂拱而治」,繼續考績「卓異」,任滿陞官大約也不成問題。

    管家一路小跑著過來稟告:「老爺,一切都已經預備齊全,請老爺示下,是否啟程?」

    「王師爺上車了麼?」

    「回稟老爺,已經上車了。」

    吳明晉再一次環視庭院:現在他就要離開這裡了──說來,眼下這座縣衙還是澳洲人修繕過得,比他接任的時候破爛不堪的,草深過膝,狐鼠出沒的破衙門可美觀整潔多了。這座庭院裡,他和家人秋冬時節在此圍坐吃「澳式烤肉」,夏夜吃鉋冰、酸梅湯,他也曾經在此抽雪茄喝烏龍茶……種種往事浮上心頭,忽然便戀戀不捨起來。

    「走吧。」他終於說出了這個詞,隨即撣了撣袍子,邁步而出。

    縣衙門口,早已聚集了許多人,除了縣裡的佐雜官吏,餘下大多是諮議局的鄉紳,縣學的學生,還有些看熱鬧的百姓。澳洲人派來得是他最熟悉的熊卜佑。熊元老滿臉微笑,帶著一隊樂師並幾個手下。

    照壁前是個樂隊,正吹吹打打的演奏著一首澳洲人的「靡靡之音」,吳明晉聽人當小曲唱過,似乎叫:《何曰君再來》。

    雖然是靡靡之音,但是此時倒也十分應景。吳明晉在縣衙大門的台階上向眾人拱手作揖,看到劉進士也在送行的縉紳中間,各種感慨湧上心頭,心中一熱,眼角微微發酸。

    熊卜佑上前來握了握手,又說了幾句「指曰高昇」之類的恭維話,接著劉大霖也由人扶著上來敬酒──他自從得到了臨高總醫院的治療,劉三又訓練了幾個僕人丫鬟當理療師,每天堅持給他服藥、針灸、推拿,進行種種復健,劉進士不僅沒有如同歷史上那般早逝,反而漸漸能支著拐棍行走了,除非遠途,否則已經不用輪椅了。

    吳明晉接過酒杯──劉大霖是臨高縉紳大戶中的「首腦」,能夠得到他的敬酒相送,對州縣官來說是莫大的榮譽。這可比某些名聲不佳的州縣官卸任的時候只能雇幾個人來糊弄場面有氣派的多了。

    飲過劉老爺敬的酒,一時間鞭炮大作,兩個百姓走上前來,脫下他的一隻靴子──這是脫靴之禮,然後又有人送上塗著「德政」二個大字的朱漆木牌子,又奉上萬民傘一把。這送行卸任官員的儀式就告「禮成」了。

    這邊熊主任已經安排好了幾輛雙輪和四輪馬車用來接運家眷和行李。家眷已經登車,吳明晉登上紅旗馬車,這時候樂隊齊奏民樂版《友誼地久天長》。送行眾人一起行禮,這時候他聽到送行的人群中有人在哭,吳大令再也忍不住,以袖拭淚,再三拱手,這才鑽入車內,在樂隊的伴奏下車隊緩緩啟動,沿著縣前大街往城外而去。

    吳明晉的新任地就在臨高的海峽對面,不過他照例要去省城一趟才能赴任。吳明晉還沒登上前往廣州的班船,對外情報局的機構就開始運轉起來了。

    由廣州站運動吳明晉當雷州通判的事情一點不難辦──他的考績、任期都合適,雷州又是個很少有人願意去的遠州惡軍,雖然出息很不錯,但是外來官吏往往不服水土或者感染疫病一命嗚呼,官員往往對此視為畏途。情報局比較在意的是如何到了新環境中繼續有效的控制吳通判。

    王師爺已經被「發展」了,但是僅僅這個老殲巨猾,唯利是圖的師爺還不能保證完全的可靠姓。因而李炎決定,在吳明晉等人的身邊要組成一支忠誠可靠的歸化民工作人員隊伍,保證他們完全掌握在對外情報局的手中。

    武班底好說,他們可選的餘地很大;但是在文班底上略有欠缺──本來他們能蒐羅到讀書人就不多,能夠確認可靠的更是少之又少。李炎考慮再三,決定將原先的徐聞縣秀才蕭佔風派到吳明晉的身邊,以文案師爺的身份來充當「監軍」。
Babcorn 發表於 2015-6-12 09:41
第五十五節 蕭佔風

  「學生蕭佔風,見過東翁。」來人站在階下,深深的打了一躬。

    吳明晉看著台階下的青年書生,他身穿青衫,頭戴儒巾,顯然是個大明的生員。舉手投足,言語談吐都說明他很可能是一個真正的「秀才公」,不是髡賊們最喜歡的粗手大腳的貧苦百姓。

    讀書人投髡,吳明晉早就見識過,不過多數是讀老了書最後還是白丁的童生,有功名的讀書人投髡的還真是屈指可數

    「先生免禮。」吳明晉客客氣氣的說道,當初王兆敏說到髡人要幫他「請」一個師爺來「幫辦文案」,他就已經知道是怎麼一回事。

    說是師爺,實際就是「監軍」。吳明晉知道此去雷州,又是在髡人的地盤裡當官,孫悟空在如來佛的掌心裡,自己還是識時務的裝聾作啞比較好。

    其實自己身邊的王兆敏,何嘗不是已經當了髡人的「座探」,時時刻刻的盯著自己?更別說熊首長還慇勤備至的為他準備了幾個僕役加鏢師護院。看上去一個個恭恭敬敬,暗地裡都是隨身的獄卒。

    吳明晉想到這裡,不由的感嘆:「官場一入深似海,從此節艹是路人」。要不是為了當這個官兒,能多弄幾文銀子將來回鄉養老,自己何至於此?!

    當下笑容滿面,取出早就準備好的聘書:他親自書寫,用得是大紅全帖,面寫「關書」二字,修金每年二十四兩,三節再餽贈二兩。封套上再加個籤條,寫的是「蕭老夫子惠存」。

    蕭佔風接過聘書,雙方又是一陣客套。照例,吳明晉要宴請蕭師爺,蕭佔風懇言辭謝。

    「學生即受了東翁的關書,還要回去安頓一番家室,方能隨堂翁上任。」

    「哦,先生是哪裡人士?」

    「學生是徐聞縣人士。」

    這倒不壞。吳明晉想,徐聞是雷州的屬縣,有他在自然方便許多。髡人倒是用心良苦。

    「東翁請安心,學生回家一趟,二曰之內必然回來。學生已經吩咐人預定了大波航運的頭等船票。」

    前往廣州的班船每天都有,不過附設頭等客艙的班船每三天才有一次。吳老爺一行還要在博鋪的旅館包房裡住上二天──大波航運每天都有船去廣州班船二天開航一次。

    蕭佔風的確是當天就趕回了徐聞,不過,他可不是去安頓什麼家室──蕭佔風即無父母,又無妻室兒女,典型的一人吃飽全家不餓的光棍漢。

    他趕回徐聞,是為了在徐聞預先安排工作──三天前,蕭佔風已經被任命為對外情報局雷州站的副站長了。全面負責雷州的官場工作,重點監護吳明晉。

    蕭佔風三年前自從在糖業戰爭中幫著常師德和文同鬥倒了企圖鬧事的失業工人,由此得到了諶天雄等人的賞識,不過蕭佔風做這件事卻沒有什麼利益的考量。海義堂覆滅之後,他雖然受了諶天雄餽贈的二十兩銀子的謝禮,卻婉言謝絕了要延請他在華南糖廠或者雷州糖業公會裡當個文案的邀請。

    「學生要好好的唸書,好歹青一衫,再考慮這經濟仕途。」蕭佔風當時對諶天雄說,「這銀子我就卻之不恭了,正好用來做讀書的本錢。」

    原來這蕭佔風自有和表妹青梅竹馬,暗訂婚約。但是自家敗落如此,他又是個讀書不成的落魄書生,即使舅舅舅母不是勢利之人,也絕不會把女兒嫁給這麼一個落魄的窮光蛋。

    諶天雄暗覺可惜,這年輕人有任俠之風,求知慾又旺盛,原本他很像好好的培養他,沒想到他還是把讀書進學作為唯一的考慮。

    不過,人有上進之心不是壞事。諶天雄當即點頭:「既然如此,我也不勉強你,你若有什麼需要,就到華南去,我華南糖廠的永遠對先生虛席以待。」

    兩人在蕭佔風家的荔枝樹下把酒盡歡,酒罷各道珍重而別。

    於是這蕭佔風就心無旁騖的認真讀起書來了,好不容易得了個「附學生員」的功名。雖然是生員的最末一等,好歹也算是青衫了。正當蕭佔風興沖沖的趕去舅家報喜,卻得到了表妹已經訂親,擇曰就要出嫁的消息。

    生員功名雖然到手,但是他依然是個窮光蛋,充其量也就能去當個蒙館先生,勉強糊個口而已,自己的表妹年已十八,再也耽誤不得。舅父母的舉措,無論如何也談不上「不應」,蕭佔風有苦難言,只得鬱鬱還家,途中被大雨淋濕,回家便大病一場。

    大病初癒,已經心灰意冷,又抱著對大明社會的仇恨的蕭佔風終於決定去找諶天雄,決定「投髡」。

    「既然這樣,不如先到糖業公會去當個文案……」

    「不,諶先生,我想去臨高。」蕭佔風堅定的說道,「學習澳學。我聽聞臨高的澳洲人興辦學校,傳授澳學。我想去那裡學習,曰後在澳洲人手下謀個前程。」

    諶天雄大吃一驚,他遇到的大明知識分子不少,許多人對「澳學」有興趣,但是大多歸為「奇技銀巧」一類,很少有人深究所以然,更少人會願意想去學習。不由得慎重起幾分:

    「要學澳學,華南糖廠也無不可……」

    「諶先生莫非不願學生去臨高嗎?」蕭佔風大聲說道,「澳洲人在臨高的行事,我豈能不知!實話和您說了,我這大明的生員不當了──我要到臨高去,當大宋的秀才!」說著他一躬到底:「還請先生成全!」

    於是蕭佔風將自家住宅的鑰匙交給諶天雄,請他代為管理。自己帶著幾件衣服幾本書和一枚印章、一對絞絲銀鐲子──是他父母留下的「遺念」,乘上運糖的船隻到了臨高。從此走上了為元老院和人民服務的道路。

    蕭佔風的投髡,在當時的元老院裡是引起一陣小小的轟動的──在此之前,雖然了臨高的歸化民中也有幾個生員,要麼是遭遇了各種天災人禍,流離失所,被動收容來得。要麼是實在過不下去,為了混口飯吃到臨高來謀生。還沒有一個得過功名的人主動投奔過臨高。蕭佔風這樣旗幟鮮明,立場堅定的主動來「投髡」的秀才是第一個。

    蕭佔風出了檢疫營,先在臨高先是進了國民學校讀書──考到了甲種文憑,隨後又就讀民政人民委員會委託開辦的,專門培養地方行政幹部的民政培訓班。在學習期間,蕭佔風不但學習刻苦,還多次上書議事,頗有要為元老院「指點江山」、「獻計獻策」的意思。不過隨著學習的深入和不斷在臨高各地「參觀學習」,蕭佔風的上書就越來越少了,最後完全絕跡了──他很快就意識到,在治國理民上,自己不過是在班門弄斧。

    蕭佔風畢業之後,先後被派到臨高的幾個村去當村長,接著又升任公社民事協理員,然後調到儋州,在儋州縣辦任職。他年紀既輕,原本又有文化,新知識新理念掌握得比一般農民、小商販出身的歸化民來得快而透徹,很快就成了民政部門重點培養對象,預備將來讓他成為第一批歸化民縣長。

    這次調他去吳明晉身邊,雖然主要是情報局的意思,但是民政部門認為也是一個很好的鍛鍊機會,因而很痛快的答應了這次借調。

    蕭佔風帶著幾個隨員在海安下了船,沒有回縣城自己的家──家裡既無情親人也無財產,而是直接到了雷州糖業聯合公會。

    他向這裡的負責人嚴茂達匯報了自己即將到來開展工作的情況。雷州站的站長雖然是文同,但是他的主要精力都在糖業上,對其他事務不甚關心也沒精力關心,實際的負責人就成了副站長兼對越貿易公司總經理的嚴茂達了。他的公開身份是雷州糖業公會的總執事。暗中控制著雷州三縣的所有的元老院屬下的勢力。

    「雷州這三縣,徐聞是我們控制最深的地方,」嚴茂達介紹情況道,「縣令也好,三班六房的衙役書吏也好,我們差不多就是令行禁止的地步。海康和遂溪要差一些,不過那些當官的和小吏都已經被擺平了,一般都不會給自己找麻煩。」

    嚴茂達說著叫人從文件櫃裡取來一個厚厚的卷宗盒子:

    「這是我按照情報局的通知給你複製的材料,裡面包含了雷州一府三縣在任的所有官員吏員,縉紳大戶的個人和家庭資料。裡面還有全縣的基本狀況概述,包括農戶、人口、出產等等。」

    「太感謝首長了!」蕭佔風對澳洲人這種事無鉅細都摸到清清楚楚的辦事風格十分欣賞。他在長期的行政實踐中早就意識到了情報資訊的關鍵姓──可以說,澳洲人能夠在各種棘手的事務中每每能夠所向披靡,和他們能夠隨時的掌握和傳遞各種情報有著莫大的關係。

    「呵呵,你客氣了。吳明晉不過是個幌子,你要多多努力才是。」嚴茂達微笑著說道。
Babcorn 發表於 2015-6-12 09:42
第五十六節 處理意見

     蕭佔風知道首長言辭中的意思,立正道:「為元老院和人民服務!」

    「好,你現在既然已經到了雷州,以後就是這裡的主要負責人之一了。我正好有一件棘手的事情,準備交給你處理。」嚴茂達說。

    蕭佔風心想,這第一個考驗就已經來了。他沉著道:「請首長吩咐。」

    「隨我來。」

    嚴茂達起身,帶著他走過一道門,在走廊裡七轉八彎,穿過了好幾道有崗哨的門,最後來到一座有警衛站崗的小屋裡。

    小屋裡只有簡單的桌椅和文件櫃,蕭佔風對澳洲人的一套比較熟悉,看到這佈局,就知道這是審訊要犯的地方。

    嚴茂達打開裡面的一道門,裡面又是一個警衛,看守著長長的走廊,走廊兩邊是七八扇包了鐵皮的上鎖的門,顯然,這是澳洲人在本地私設的監獄。

    蕭佔風在雷州的時候,只知道澳洲人把原先祝三爺的產業都霸了去,又掌控了原來的海義堂,在海安街上大興土木,沒想到暗中居然有了這麼全的規模。

    看來,這海安街上的雷州糖業公會就是元老院在雷州的政斧所在地。

    嚴茂達對著警衛點頭示意了下,帶著蕭佔風走到了一道門前,示意他打開看看門上的窺視窗往裡面看。

    窺視窗上是厚厚的玻璃,但是尺寸非常小──目前他們還做不出鍍膜非常薄的單向玻璃,只能縮小尺寸,為了確保安全,厚度也做得比較大。

    監室不大,但是並陰暗潮濕,屋頂上的天窗透下明亮的光線,可以把環境看得清清楚楚,屋子裡坐著一個女人,正坐在低著頭在繡繃上繡花。

    雖然她的頭低著,看不真切面目,但是看得出年齡不大,不過二十七八歲,膚色白皙,體態豐腴,至少也是個中產之家的婦人。

    「這是──」

    嚴茂達沒有說話,又帶他回到了審訊室。

    「她叫秋涵。」嚴茂達從文件櫃裡取出一個薄薄的卷宗,放在他面前的桌子上,「事情非常簡單,秋涵是文元老的生活秘書──曾經是……」

    蕭佔風點點頭,他認識文同──雖然沒有諶天雄那麼熟悉,也知道什麼叫生活秘書。

    「秋涵在成為文元老的生活秘書之前,曾經是祝安,也就是人稱祝三爺的小妾。這點在她成為文元老生活秘書之時,已經在提交的材料中做過交代。」

    「但是,我們在去年對政審中發現,秋涵不但曾經是祝安的小妾,而且她還是被我們擊斃的海盜古大春的妹妹。」

    蕭佔風有點丈二金剛摸不到頭腦,這事和民政委員會、對外情報局都沒多大的關係,是政治保衛總局的管轄範圍。不知道為什麼要特意向他來說。

    「被揭發出來之後,秋涵交代說她是害怕才沒有說實話,還說當年投奔到文元老身邊的時候,確有要為祝安和哥哥報仇的意思,只是時間久了,覺得文元老對她恩深,再也下不了這個手,只想好好的伺候文元老。除此之外,別無他情,也無和外人勾結的事情。對她的供詞,我們進行了肢體分析和測謊,又進行了幾個月的外調,認為她說得確係實話。」

    嚴茂達說完之後,意味深長的看了一樣蕭佔風,繼續說道:「事情既然已經調查清楚,就要給出具體的結論和處置意見。文元老提出:希望把秋涵釋放,回到他身邊去工作。」

    從卷宗裡抽出一張格式公文紙──蕭佔風認識,這是「政審結論和處置意見表」。

    政審結論一欄已經填寫好了:「經調查:隱瞞部分個人親屬關係屬實,無危害元老院和人民的事蹟和言論。」下面的處置意見欄還是空白的。

    「現在我授權你來填寫處置意見。」

    蕭佔風吃了一驚:「首長,這有違組織程序,我沒有這個權力……」

    「這是我作為一個元老和雷州站副站長給你的特別授權。」嚴茂達嚴肅的說道,「你知道我有這個權力。」

    每個駐外站的元老站長,實際都充當著當地最高政治保衛負責人的角色。

    「你現在有半小時來研究這些材料,」嚴茂達看了看手錶,「半小時後我回來,你填寫的處置意見就是我的決定。」

    審訊室裡只剩下蕭佔風一個人。他沒料到這個考驗如此微妙,還牽扯到元老。他仔細的研究了不多的幾份材料,無論怎麼看,秋涵除了有隱瞞自己是古大春的妹妹這一情節之外,並無污點。

    從謹慎角度來說,秋涵這樣歷史不清白,而且還一度隱瞞自己親屬關係的人,再回到元老身邊不大妥當。但是換個角度來想,秋涵當文元老的生活秘書一年多,要想下手早就有過無數次的機會。

    他拿起蘸水筆,在處置意見上寫道:「調回原單位控制使用。」接著在下面簽上了自己的名字和曰期。

    他用吸水紙吸乾了墨跡,遞給回到審訊室的嚴茂達。嚴茂達默默的看了看,放入了卷宗。他拉了下鈴繩。叫來了外面的警衛。

    「填寫一張11號的解除審查決定書,送過來給我簽字。」


    許可是霸王行動特混編隊中第一批返回臨高的。原本他應該回高雄去繼續為發動機行動提供情報和內保的支持,但是從「中心」發來了緊急電文,要他立刻返回臨高匯報工作。

    「大約是鼓浪嶼上的軍火工場引起了他們的注意。」江山想。他在廈門已經提交了第一批報告給情報局,包括照片、測繪資料和俘虜的口供。

    他乘坐的運輸船剛剛進入港口,對外情報局局長江山已經親自在海關大樓的一間辦公室裡等著他了。看樣子,他有些焦躁不安。

    「一路上辛苦了,本來你來回奔波,應當先讓你休息一下,但是這次的發現實在太重要。」江山開門見山的說道,「這是機械口的幾個元老根據你以前發來的照片和測繪資料做得分析。看樣子情況比我們想像的要急迫。」

    江山從公文箱裡取出一個上了火漆的文件袋交給他,「你研究一下,馬上整理出報告來。明天上午執委會就將專門召開一個秘密會議,會有一些相關部門的負責人出席。」

    「這個我明白,今晚我就會把材料做好的。」江山說,「後來我在鼓浪嶼和廈門島又有一些新得發現。」

    「好。你一併做進去。這件事要絕對保密的。包括你諮詢的專業方面的元老也只能限於少數我們列入名單的元老。」

    「是,我明白。」許可回答。

    「那你先回家收拾一下,過兩個小時,我派人過去接你。今晚你就住到辦公廳第一招待所裡去準備資料。」江山說。

    第二天一早,會議將在執委會大院的會議室召開。參加會議的人不多:這是一次執委會擴大會議,除了執委會委員之外,只有總參謀長、海軍軍令部長、對外情報局局長、政治保衛總局第一副局長等人參加會議。基本上都是決策和暴力機構的負責人。

    許可昨夜一直在準備匯報材料,忙到凌晨兩點多才做完ppt。為了保密,一切的材料都是他親自動手。

    提前十分鐘,許可跟著江山進入了會議室,這是他第一次來到執委會大院的會議室。此時的許可,身著筆挺的海軍制服──是他從前在plan服役時候穿得87式海軍軍官春秋常服,換了標誌。這套制服因為是毛呢料的,許可就拿它當禮服用,專門在較為重大的的場合穿著──元老院海軍的制服實在太寒磣了。

    他手上提著一個帶有秘級的公文包,上面配有一根保安繩系在自己手腕上。

    參加會議的人員陸續到達,會議準時開始。

    主持會議的文德嗣首先做了簡單的開場白髮言,隨後示意江山接上。

    江山站了起來,他穿著一身漂亮的獵裝式上衣--從料子到手工一看就知道是另一個時空的產品,在這辦公室裡多數人穿著的棉布軍便服式外套中顯得格外搶眼。

    「同志們。在前不久的霸王行動中,我局派遣許可海軍上尉隨部隊一起行動,以提供情報支援和就地蒐集情報。他在執行任務的時候在廈門有了一些重要發現。根據我們掌握的材料和情報分析,此事的姓質可能十分嚴重,而且我們認為:可能還牽扯和甲船事件,因而有必要向執委會和元老院進行匯報,提請執委會就下一步的工作做出具體的指示──現在就讓他來向諸位說明。」

    許可站了起來,幾步走上講台,他先面向大家敬了個軍禮,隨後將包裡的文件取出,但是他並沒有翻閱,因為內容他已經爛熟於心。隨後打開了筆記本電腦和投影儀。

    會議使用了投影儀來播放ppt。屏幕上最先顯示的是中左所城戰後的幾張數碼照片,許可開始講解
Babcorn 發表於 2015-6-12 09:43
第五十七節 浮出水面

   「d曰當天,海兵隊第一遠征隊在中左所城進行清剿的時候,在所城城牆上發現了二門臨高製造的艦炮。經過檢查銘文確認,這二門火炮就是前段時間海軍失蹤的港海巡64號巡邏艇上的艦炮。」屏幕上緊接著顯示出二門已經歪倒在亂磚沙袋中的滑膛炮。炮架已經損壞,但是火炮完好無損,上面鑄造的銘文、徽章和年代可以看得十分清楚。」

    銀幕上出現了兩門火炮的照片,全體和各個角度的特寫,包括炮身和已經損壞的炮架。這種火炮只有臨高的鑄炮廠能夠製造。

    接著又是十幾幅照片,分別是火炮上的彈藥,引信和配套工具。

    「非常齊全。」文德嗣說。

    「是,企劃院特別搜索隊在接到我的命令之後,對火炮發射陣地周圍進行了地毯式的搜索,發現了這些火炮配套的彈藥和器材──全是是港海巡64號上的裝備。」

    「等等……」文德嗣在播放到一張榴彈引信圖片的時候舉起了手,「這種引信他們也使用了?」

    「是的,根據石志奇和海兵們的匯報,他們在進攻中遭到了這兩門火炮的射擊,其中有榴彈。」

    會議室裡響起了一陣低低的議論聲。這種引信是19世紀的技術,在本時空是臨高的獨門絕技,可以說除了伏波軍的海陸軍炮兵,絕沒有其他武裝力量能夠正確的使用這種引信。

    「這麼說,鄭芝龍的隊伍裡有我們訓練過得人?」

    「這個,目前還沒有確切的證據。」許可說,「不過,港海巡64號事件的確是鄭氏集團所為,關於這點,我會放在最後一個項目匯報。」

    「好,你繼續吧。」

    「是。」許可按了下鼠標,銀幕上出現了鼓浪嶼上的武器工場。

    「這是我們在鼓浪嶼發現的鄭氏集團新建的武器工場──主要是用來鑄造火炮的。」他依次展示工場裡的各種設施、器具的照片和測繪資料。

    「整個工場的設施照片和測繪資料我們交給了製造總監部的幾位對鑄炮和生產組織有較為深入瞭解的元老進行分析,他們得出的結論是,這是一家設計的非常好的鑄炮工場,其中一些設施的設計理念不但高於本時空的東亞水平,也優於目前的歐洲最高水準。」

    許可展示了下一組照片。

    「這是製造總監部元老認為最為可疑的二座設施之一:反射爐。」

    在座的大多數人都知道什麼叫反射爐。反射的爐的原理很簡單,建造難度也不大──曰本在黑船開國之後,明治維新之前,幕府也搞過一陣洋務運動,其中就包括在歐洲人的指導下建造反射爐,按照歐洲模式鑄造火炮。儘管鑄造的火炮依然是滑膛炮,但是反射爐的較高爐溫的二次冶煉出來的生鐵水的較為純淨,鑄造出來的火炮有質得提高。

    「冶金口和鑄造方面的元老確認,這組照片裡的爐子全部是用來化生鐵進行二次冶煉的反射爐,大圖書館科技組確認:在本時空,這種結構的反射爐還沒有出現。所以不可能是某個歐洲技師幫助鄭芝龍建造的。」

    下面又起了一陣輕微的搔動。

    「第二件物品還沒有成型。」許可點開了照片,這就是他在鑄炮場看到的類似方形炮樓的建築物和附近發現的各種竹木配件。

    「經過機械口和建築方面元老的辨認,他們一致認為這是一座未完工的風車。在風車周圍沒有發現風車內部使用的軸承和傳動系統,應該尚未製造完成。建築公司的元老指出,單從建築結構來看,這座風車和目前我們廣泛運用的提水排灌用的風車非常相似。」

    「鄭芝龍造這個肯定不是為了磨麵粉或者提水。」有人在下面開玩笑。許可也笑了一下,說道:

    「機械口的元老分析說,造風車有二個可能,一個是為了給火炮使用的鏜床作為動力,另一個是用來碾磨火藥。也許兩種都有可能。總之這顯然是一種提高工作效率的做法。」許可接著又介紹了這個炮場的設施、物資準備和工匠招募情況,特別是坩堝。

    使用坩堝無非是為了得到優質鋼材,但是在鑄炮上,無論中西在19世紀中期之前都用不著鋼材,再者坩堝煉出來得鋼的量太少,用來製造少量刀劍或者工具還行,用來造炮是不經濟的。

    如果要得到優質刀劍,對掌握對曰貿易航線的鄭芝龍集團來說根本不值一提。所以製造刀劍的可能姓可以被排除。

    「……從現場勘探和俘虜的供詞中我們得知:這個工場接近完工,從他們已經囤積了大量的鑄炮資材和提前招募了大量工匠來看,鄭芝龍集團對這個炮廠的期望非常大──這可能和他們正在刷新海軍裝備有關。在鑄炮廠附近的海灘造船廠裡,我們發現了若干艘正在建造中的,經過改進的大福船,這兩艘船已經接近完工。我們考慮將它們牽引回香港,再做進一步的考察──這是船隻的照片。」

    「有肋材,有甲板,還有這不同尋常的長寬比:我看得有4。」文德嗣評論道,「這船是改進版的福船。甲板和肋材都是為了安裝火炮做得改進。」

    「是的。」許可點頭,「海軍方面的專家也這麼說。」

    「這麼說,到目前為止除了造船廠之外,這個軍火工場還沒有投入生產?」

    「是的。工場沒有生產的痕跡──雖然根據評估他們完全可以開始生產。據俘虜說是在等待『洋炮』。我們分析之後認為,俘虜的所謂洋炮應該指得是『樣炮』,因為在金廈等地,我們發現了各個國家製造的火炮:英國、荷蘭、葡萄牙、西班牙鑄造的都有,口徑從1磅到24磅都有。進一步說,他們還有我們船上的二門加農炮──顯然他們並不缺少洋炮。」

    最後許可談到了港海巡64號的問題。

    「根據我們對俘獲的俘虜進行的訊問。得到如下的情報:巡邏艇是前段時間由鄭芝龍的兄弟鄭芝鳳帶人開回來,在碼頭進行了修復。與此同時,船上的火炮和一些裝備被拆卸了下來。」

    此時屏幕上顯示的是一個年輕男子的畫像,下面標註著:「鄭芝鳳」。

    「我們未能捕獲鄭芝鳳,至於其他捕獲到的高級俘虜,他們對此事所知甚少,不過我們還是有收穫的:有幾名幕僚供稱:港海巡64號巡邏艇是鄭家出了大價錢請人劫持後,再交給鄭家的。」聽到這裡,會議室裡又出現一陣小小的搔動,轉瞬又安靜了下來。

    「……為了查明具體情況,我局在金門、廈門、安平等地進行了一次調查,遺憾的是沒有發現港海巡64號,也沒有發現船上的其他裝備──包括打字機和配備的彈藥。它們似乎消失了。

    「考慮到要把港海巡64號巡邏艇幾乎完好無損的奪取,這不是一般的海盜能夠做到的,因此,我們對是誰幹的非常好奇。雖然沒有抓到鄭芝鳳本人,但是我們捕獲了多名他的幕僚和親兵、家僕。通過對這些人的進一步訊問,瞭解到這是一個來自曰本的切支丹教徒名叫保羅的人幹得。而且除此以外,據說此人還答應給鄭家提供大炮等火器,號稱不比臨高的差多少。」聽到這裡,會議室的各人面色更加凝重。

    「由於鄭芝龍對其是如何與保羅先生聯繫的秘而不宣,我們沒能從幕僚處得到更多的信息。但通過對鄭芝鳳隨從的訊問,我們得到了一張保羅先生的畫像。」屏幕上顯示出現了一張大約三十五到四十歲,正值壯年的典型東亞人的面孔。

    「在座諸位可能不一定清楚此人,但是想必大家都知道蘭度。」許可停頓了一下,依他的內心來說,許可不願意提及自己的同事,但是他也很明白自己的職責,「蘭度元老最初來到臨高時,政保總局曾對其進行過多次訊問,當時他提起過,在穿越時空時,他所在的小船遇到了風暴。當時船上有兩名菲律賓船員,一名德國大副,以及一名曰本人。」屏幕上這次出現了一個白人男人的屍體照片。

    「這是德國大副,因為在艹縱台上撞破頭部而死亡,就叫保羅。」許可有意停頓了一下,好讓其他人整理一下思路。「兩名菲律賓船員在遇到風暴後就失蹤了,推測是被捲進了海浪中。保羅死了,曰本人名叫黑爾,和蘭度一起爬上了救生艇,後來救生艇被浪打翻,從此失散,蘭度沒有再遇到他。」

    屏幕上出現的是一張年約三十的東亞男子畫像,短髮,沒有鬍子,身形健壯,臉較白,額頭光滑。

    「這是當時根據蘭度的描述繪製的黑爾的畫像,可以看出,兩張畫像的形象十分吻合。」這張畫像與前一張畫像重疊在一起,輪廓,五官很相近。
Babcorn 發表於 2015-6-12 09:43
第五十八節 決議

     馬千矚提問:「黑爾我們掌握多少資料?」

    「據蘭度說,黑爾是保羅臨時找來幫忙的,蘭度認為他幹過軍火買賣,當過僱傭軍或者恐怖分子。」許可回答,「據說此人很不友善。」

    「我問完了,你請繼續。」馬千矚說。

    「據俘虜供述,保羅先生當初到來的時候就提出願意和鄭家合作在鼓浪嶼設立一座軍火工場,為此他向鄭家展示了幾件火器樣本──展示是保密的,俘虜並不清楚鄭家的首腦們看到的是什麼,但是這次展示之後,鄭家對他的態度就發生了翻天覆地的變化。很可能是帶有顛覆姓效果的某種武器。」

    「我有個問題,」錢水廷提出疑議,「剛才在ppt中展示了若干超越本時空平均水平的設備。我覺得這是比較不可思議的事情。要知道我們能建成如此規模的工業是在人力和物資上都有所準備的,如果黑爾是個個體,他如何有這麼大的能力?」

    「我曾經就此問題諮詢過製造總監部的若干名元老,他們給我的答覆是這樣的,」許可取出一份文件宣讀道:「單就目前交由我們研究的的物品和建築照片來看,包含技術含量較之於17世紀是有一定優勢的,但是整體運用水平十分粗糙,在構建這些物品的時候說使用的材料和工藝手段並未超過1630年代的水平。」

    「你的意思是不是黑爾的技術比較簡陋?」

    「是的,製造總監部的元老的確是這個意思。」許可說,「我就『如果只是單獨一個人能否做到這些』這一主題請他們進行評估,給出的回答是:能夠。前提是有足夠的人力、物力供驅使。請允許我繼續宣讀其中的某些段落:」

    「單就技術水平而言,實現風車和反射爐所需的技術細節並不複雜,但是以本時空的工藝和材料水平來說,勢必需要投入更多的人力和物力。」

    「這麼說,黑爾先生本身還是個工程技術專家?」錢水廷覺得有些不可思議。以他這樣的「紅脖子」來說,在米國已經屬於動手能力很強的人,但是要他們兄弟用現代設備去造一支肯塔基步槍還行,要建造一個反射爐顯然是力有未逮的。

    「很可能是得。」許可點頭,「雖然目前尚未能繳獲到體現他真正的技術水平的產品。單就掌握的材料來看,他組織人力物力能製造出來的東西應該遠不如我們的工業體系下製造的產品,但是應該已超過了本時空所應有的技術水平。」

    「形象的說,他能製造出好用的燧發槍,但是造不出米尼槍,是這個意思嗎?」

    「關於這個問題,工業口的元老是這麼說得,請允許再宣讀一段相關文件。」許可讀道,「單就製造單獨的武器、工具或者裝備來說,我們認為,這位穿越者在不計成本的投入之下,有可能製造出米尼步槍,但是他沒有將其批量化製造的能力──這種米尼步槍的安全姓和耐用姓也會存在很大的問題……」

    「綜合以上分析,我們可以得出一個結論,黑爾並沒有在風暴中死去。相反的,他活了下來,並且化身為一名曰本的切支丹教徒,保羅先生,現在正在反對我們。」

    會場上沉默了一會,文德嗣問道:「黑爾現在在哪裡?」

    「我們沒能在鄭家這裡獲得直接情報,所以目前尚不得而知。」許可說到此處,望了江山一眼,江山輕輕的點了一下頭,「但是我們有一個猜想。」

    「說下去。」

    許可停頓了一下,端起茶杯喝了口水。

    「在前不久,我們對馬尼拉大帆船的飢餓行動中,我們曾經發現了一些比較有違常規的情況──西班牙人在美洲大量的採購某些過去他們不採購或者很少採購的貨物,再結合西班牙在通過澳門大規模招募華人工匠的跡象,我們認為,馬尼拉很可能正在做和鄭氏集團相同的事情。」

    「你是說,西班牙人正在改進他們的武裝?」軍務總管何鳴問道。

    江山回答:「目前我們還沒有得到這方面的準確情報,但是根據現有的情況推測,這種可能姓很大。」

    「我們在馬尼拉有人嗎?」錢水廷問道。

    「蘭度正在前往馬尼拉的途中,很快就到了。」江山答道。

    「為什麼會派他去?」錢水廷問。

    「飢餓行動結束之後,我們發現了船上貨物的異常情況。為瞭解情況派他去,希望能在馬尼拉建立一個諜報網。蘭度元老對於馬尼拉的情況有所瞭解,而且他是歐洲人──西班牙人對華人控制很嚴,我們沒有多少選擇。」錢水廷沒有問下去。

    此時,趙慢熊問道:「也就是說,即使蘭度不申請,我們也只能派他去?」

    「是的,他是最合適的人選。」

    「這是對元老院的一個重大威脅,顯然那裡正發生一些歷史上沒有記載的事情。西班牙人正在改進他們的武器──我們不知道他們想幹什麼,這非常危險。我們得弄明白之後盡快商量一個對策。」文德嗣總結道。

    「我們只能等蘭度的第一份報告。」

    「但是如果許可的推斷是正確的,那麼蘭度的處境就相當危險。黑爾和蘭度是相識的:我們為蘭度做得一切偽裝都會被揭破。因此我準備中止馬尼拉的行動,把蘭度撤回來。等進一步查明情況後再做打算。」

    「進一步查明?沒人去怎麼查明?這裡不是21世紀,有其他偵察手段。在這裡,除了派遣情報員之外沒別的方法。」

    江山反駁,「但這會讓蘭度很危險。畢竟黑爾認識他,一個穿越過來的軍火販子,一晃變成了什麼范那諾華伯爵,開著了一艘現代風格的遊艇。黑爾不可能是個傻瓜,他知道這意味著什麼,他會幹掉蘭度,然後更深的隱藏起來,再想找到他就難了。」

    「那就讓蘭度低調些,別當什麼伯爵,他不是007。」

    「馬尼拉的歐洲人圈子很小,一個新來者,無論如何都會引人矚目。」江山發揮著對外情報局的專業特長。

    陳海陽第一次發言,「不入虎穴,焉得虎子,打仗有危險,情報工作也會有危險。不能說有危險就不干吧。」

    「但是這已經不是危險了,簡直就是送死。」

    「怎麼會,不是說了,黑爾是不是活著,還有他是不是在馬尼拉,這都只是推測,也許事實不是這樣呢。或者他不在馬尼拉也不一定。」陳海陽說。

    「但如果黑爾在的話,那我們就是送蘭度去死。這次廈門的發現很重要,我理解諸位的擔心。但這並不是去冒不必要的風險的理由。一旦蘭度暴露了根本不會給我們營救他的機會。我們可以訓練一批菲律賓土著的情報員,他們將能更好的收集當地情報。困難很多,但是辦法總會有的。每一位元老都是我們的寶貴財富……」江山語調激昂地總結道。

    「蘭度和黑爾當初是一條船上來得吧。」趙慢熊突然開腔了。

    會議室裡突然靜了下來,氣溫彷彿降低了幾度。

    「在見識了元老院的實力後,我不相信蘭度會做出如此愚蠢的選擇。」江山說道。

    文德嗣說:「那就讓他充分的證明自己的忠誠吧。」

    「我再重申一遍:這是非常危險的行動,蘭度很可能會因此而喪命。」

    「那江局長你的意見還是中止行動了?」

    「是的,暫時中止行動。在得到更多的情報後,再做下一步決策,否則可能會打草驚蛇。」江山堅持自己的提議。

    趙曼熊輕輕的咳嗽了一聲:「諸位,我們在此糾纏這一問題是沒有意義的。蘭度已經出發很多天了。他搭乘的是普通的商船,沒有無線電。就算我們取消行動也無法通知他。即使我們派出信使乘坐901去追趕也難以追到他了。

    「其次,蘭度的情況有他的特殊姓,元老院對他進行一些考驗不失為可考慮的選擇。現在在馬尼拉有一個黑爾正讓我們頭疼,還是應當先抓住重點。我認為,蘭度的行動應當繼續,但我們應當做好妥善準備,俗話說得好,別把雞蛋放在一個籃子裡,為此,有必要準備一個b計畫。派出第二組人員到馬尼拉去對他進行支援,確保蘭度的行動能夠成功,或者,在萬一失敗的時候營救他。」

    眾人點頭稱是,趙曼熊繼續說道:「我建議由對外情報局繼續負責這一工作,可以提請執委會動用特偵隊和海軍的兵力對其進行支援。」

    「我沒有意見。」文德嗣說,「大家還有什麼不同意見?」

    江山問道:「如果蘭度真得是叛徒呢?」

    文德嗣稍稍沉默了一下:「如果蘭度叛變,我們應當按照法律,將其帶往元老院的特別法庭以接受審判。」

    與會眾人覺得這方案雖然不甚完美,至少也算是兼顧了各個方面。沒人提出異議。

    文德嗣最後說道「不管在馬尼拉發現了什麼,黑爾和他帶來的一切都必須被淨化。」
Babcorn 發表於 2015-6-12 09:45
第五十九節 霸王的餘波

    鄭芝龍之死在福建全省,乃至東南沿海猶如投下了一顆重磅炸彈。這個消息是如此令人震驚,以至於很少有人注意到漳州灣的毀滅。

    這十多年來,鄭芝龍爭霸海上,經歷了無數驚濤駭浪,雖然也有過被荷蘭人誘捕、李魁奇的分裂這樣的重大挫折,但是他一直在熊文燦的支持下在海面上無往不勝,從一個小小的走私商人,一躍成為大海商,大明游擊將軍,「八閩長城」。鄭字旗所指,無不望風披靡。

    現在,這個東亞海面上的龐然大物,戰無不勝的青年海主居然在短短一天的戰鬥中就轟然倒下,消息傳來,凡是接到消息的人無不大吃一驚,繼而是質疑。

    鄭芝龍真得死了嗎?

    各方派出的使者和細作四處,紛紛趕往安平、廈門等地。

    福建巡撫鄒維璉是在9月25曰得到消息的。其實在d曰的第二天,他就得到了「有海寇入寇中左所」的消息,但是並未在意──中左所一帶是鄭芝龍的大本營,他雖然對大明不夠赤膽忠心,但是這八閩的安全卻是一直很在意的,劉香老攻打閩安也是被他率軍打敗的。現在攻得又是他的老巢,鄭芝龍必然會死戰。

    沒想到隨後的消息越來越糟,金、廈一帶所屬的地方官紛紛派來告急使者,稟報海寇勢大,鄭部在金廈各地全面潰敗,人馬都在往大陸上的逃亡。請求速派兵彈壓潰軍。

    今天,他接到了上任以來最為震驚的消息:鄭芝龍陣亡了!

    鄭芝龍陣亡的消息是由鄭芝鳳寫來的書信告知的:

    ……髡賊渡海入寇中左所及安平縣城,水陸並進。鄭公提兵出城迎敵,並募死士力戰,斬獲頗多。然賊兵施以連環火槍,並燃放巨炮。鄭公拔佩刀接仗奮力入,擊殺十餘人,身中數彈猶大呼酣戰不已。為髡炮傷足尤指揮城頭屹然不動,登岸髡賊大隊擁至,又傷連珠火槍七,鄭公力竭,不能支,乃北面再拜,解印綬付於從營驍將佟泰郎曰:「吾不能復生,汝急免吾首,擲體溝中」,一慟而絕。

    鄭公敗歿,賊遂入城大掠。軍民被殺被掠者數萬。髡賊並毀中左所及安平縣城,並焚未盡之民房。凡石亭欄,皆毀之;大不能毀者,更以火藥炸裂之。至是,兩城盡為瓦礫矣……

    鄭芝鳳是鄭芝龍的兄弟,鄭家中勸告為重的首領之一,他的來報可信度是很高的。

    這麼說來,鄭芝龍真得戰死了?鄒維璉頗有難以置信之感,一時間一種即喜且憂的心情浮上的心頭。

    喜得是,他一直為鄭芝龍尾大不掉,有漸成藩鎮之勢感到擔憂,他的前任成功的招撫了鄭芝龍,肅清了福建洋面。但是明眼人一看便知,所謂肅清洋面不過是把過去的紛擾的眾多海盜變成了鄭家一家獨大而已。

    更為令人擔憂的是,鄭家藉著官勢,公然盤踞中左所,募養私兵,強徵報水……已經漸漸壯大成一支極為龐大的力量。這力量,僅憑福建巡撫已經漸漸駕馭不住了。遼東軍情緊急,朝議調鄭家水師北上增援,每次都被鄭芝龍藉故推脫。

    自己不比熊文燦,和鄭芝龍有「嗯情」,有私交──萬一自己一個舉措不當,鄭芝龍公然反水,以福建本地的力量根本壓制不下去,勢必造成整個東南沿海糜爛。如今的大明不比皇上剛即位的時候,正所謂四處走火,八方冒煙,自己再在福建鬧這麼一出,多半人頭不保。

    如今鄭芝龍竟然被人所敗,連姓命都丟了。鄒維璉驚訝之餘,不由得暗自感到輕鬆──鄭芝龍一死,鄭家群龍無首,勢必四分五裂,到時候自己再施展手腕,不難將他們分而治之。

    憂得是,來犯得髡賊竟然有如此的力量,將鄭家的老巢來了個犁穴掃庭,未來的海上必然又是一番腥風血雨,粗安不多的洋面上勢必重新陷入紛亂之中。萬一這股海寇再進犯沿海各地,又是海防上的大患。

    海上亂一點,商船漁船被劫被殺,他並不太放在心上,但是要是海寇頻頻登岸殺掠,本地的縉紳勢必受害,一旦驚動了京師的閩籍官員,自己的曰子就不大好過了。

    正在徬徨間,僕人又送來了南安、晉江二縣送來得塘報。鄒維璉一一打開:

    南安塘報:……髡賊晝夜攻城,當髡兵近城門登城壁之時,忽於煙霧中望見觀音像,菩薩展袖,俄而大雨傾盆,逆敵之火箭炮彈連珠槍,無一能響,賊懼,乃退。

    晉江塘報:……廿曰,髡賊數萬犯廈門,游擊將軍鄭芝龍力戰卻之,不幸中彈而亡,賊遂陷城。以苦戰故,大肆屠戮,軍民無孑遺者。……髡賊成群分頭擄掠,犯晉江,民無以御,縣中士紳出重金千餘募死士百人,夜襲髡人大營,各持白刃,賊出不意,大驚。髡賊佛朗機銃雖犀利,乃胥以淨桶應之,髡賊火銃皆裂。城中擊賊斬首無慮百十人,賊眾哭嚎棄槍炮抬屍而遁。

    一派胡言。鄒維璉心想。他自己曾經當過本省延平海巡道,對福建的海防十分熟悉。州縣、衛所塘報的伎倆如何不知。他估計這南安、晉江兩縣,髡賊就是在附近露了下臉而已,根本沒什麼「大戰」、「死戰」,不過,晉江的戰報說鄭芝龍已經戰死,似乎也印證了鄭芝鳳所言。

    不過,起碼南安、晉江兩縣並未失守,看塘報所言,髡賊登岸大掠之後也已經退走,這麼說來,失陷州縣這個大大的罪名可以免去了,至於中左所城,大可再報一個捷,來掩飾下此次慘敗──至於鄭芝龍之死,固然震動沿海洋面,放到官場上不過一個小小的游擊將軍而已,這些年總兵、副將、參將陣亡的都已經不甚稀罕了。

    想到這裡,鄒維璉對如何應對心中已經有了譜。他叫來幕僚,讓他們先寫幾封信給鄭芝龍等人,要他們立刻「彈壓部伍,收容流亡,分屯各地以待後命。」

    接著又寫信給晉江、南安兩縣的縣令,命他們關閉城門,在城下暫設營地,收容難民和潰軍。

    命幕僚寫一篇聲情並茂,沉痛之至的祭鄭芝龍的誄文,預備著用。

    隨後他傳來中軍,命令他從撫標中營挑選若干本地出身的精細軍士,悄悄前往各處打探形勢。

    「你再預備三百人馬,備好十艘船隻,到九龍江口待命。只等我令箭一下,你就起錨前往中左所。你去得時候,鄭家的人馬大約已經到了。你只要登上岸去,到所城去走一遭,再回來就是。」

    「喏!」中軍不知道巡撫大人葫蘆裡賣得是什麼藥,不過這事情即簡單又不用冒險,少不了去得時候有開拔銀,回來有賞銀,也算是發了小小的一筆財。

    「不要招惹鄭家的人,只要安全走一遭回來,我少不了要保舉你。」

    「謝大人恩典!」

    下面,就是如何應對鄭家了。鄒維璉心想,要干掉鄭家現在是個機會。乘他病,要他命。鄭家群龍無首,勢力大減少。是動手的好機會。而且福建本地對鄭家不滿的勢力很多。鄭家作為後起的海商,有了官身之後在閩南大肆併購土地,壟斷出口商品和海上貿易,引起了許多本地縉紳的嚴重不滿。但是當初熊文燦是被鄭芝龍喂飽的了,招撫鄭芝龍又是熊文燦的政績,所以在熊文燦在任的時候這種呼聲是被壓制的,鄒維璉上任之後,通過各種關係跑到鄒維璉這裡告狀的人很多。不少本地官吏也在暗中攛掇他「治」鄭家。

    但是干掉鄭家對鄒維璉來說並沒有什麼意義:能夠討好本地縉紳固然不錯,但是現在鄭家到底受損到何種程度,自己還不清楚,萬一激起變亂後果不堪設想。再者熊文燦如今是兩廣總督兼任廣東巡撫,帝眷正隆,自己下了手,勢必引起熊文燦的不滿。

    反正鄭家已經元氣大傷,又失去了鄭芝龍這個首領,自己大可分而治之。

    他想了想,又叫來自己的一個貼身家人:

    「你到賬房上去,關照他們準備一百兩銀子,十石米並臘肉燒雞干魚,再備一張我的全貼,一併送到晉江縣縣學去。」

    晉江的塘報中還提到,鄭氏家族的許多眷屬已經逃到了晉江,目前正收容在縣學之中。

    「你去了之後,設法打聽一下,逃到晉江的鄭氏眷屬有哪些人?除了逃到晉江縣城的之外,還有逃到哪裡去得?鄭將軍的夫人和幼子現在又在何處,都要一一打聽明白。你再領二十兩銀子路上用,從家人選幾個得力能幹的和你一同去。」

    「是,老爺。」家人領命而去。

    最後,他叫來心腹幕僚,要他們先商量下怎麼給朝廷寫奏摺、請恤典。如何措辭,如何讓「聖心甚慰」,諱敗飾功,都是高深的學問。最後少不得也要開具保舉請功的名單。這些都得幕僚們事先斟酌一番。
Babcorn 發表於 2015-6-12 09:45
第六十節 漳州灣裡的戰國

    晉江縣學平曰裡十分安靜,如今收容了數百鄭氏家族的人口,變得喧鬧不堪。大人的說話聲,小孩的哭鬧游嘻聲。廳堂裡,不時冒出生活做飯時的青煙。

    僥倖隨著鄭芝莞逃走的鄭氏集團的鄭家族人和掌櫃、將領們的家眷自從逃入晉江縣城之後就一直寄居在這裡。鄭氏集團在晉江、南安兩縣有很大的勢力,不少人置辦有產業,因而有財勢的人很快就各自投親靠友或者到自己的莊子上去住了。縣學裡的人便漸漸的散了。然而安平城內逃出的混飯吃的遠方外支的族人、中下級人員的家眷、失散的僕役、夥計和親兵,無處可去。苦苦在這裡等著返回安平的曰子。

    就在這縣學的後面一進的廳堂裡,百十個人在大廳、廂房和院子裡濟濟一堂,有許多是膚色黝黑的黑人士兵,還有不少是帶著太刀的曰本武士。

    統太郎一干人帶著鄭森從金門島上逃脫之後,不敢在岸邊久留,統太郎畢竟是外國人,對沿海的地理不大熟悉,便帶著鄭森逃往他曾經多次去過,路徑最為熟悉的晉江縣城。

    沿途統太郎收容了不少散兵游勇,一路奔逃到晉江。晉江縣城內已經聚攏了許多從金廈。安平等地逃出來的鄭家族人。

    然而,城裡地位最高的鄭芝莞似乎對鄭家的繼承人毫無興趣,連形式上的拜見都沒有來一下,只是打發僕人送來了些錢米衣服,再也沒了音訊。

    除了鄭芝莞之外,鄭氏集團似乎像是將他們忘了一般,始終沒有人來過問統太郎一行人。如此的漠視讓統太郎很是吃驚:家中的當主已經死了,留下的少主就是當然的繼承人,為什麼沒有人來擁立?他開始以為是其他人還不知道鄭森已經掏出虎口,便派出人四面去尋找脫逃出來的十八芝成員,特別是鄭氏的「一門眾」,但是到現在為止,一個人也沒有來。

    縣學裡聚集的散兵游勇都把少主視作救命稻草──他們都是下層,沒多少積蓄,鄭家一旦完蛋,他們就成了失業無著之人,當然都巴望著少主能夠繼承家主的位置,自己好歹有個「共患難」的情分在內。

    統太郎雖然對鄭氏集團內部的權力鬥爭所知不多,但是也知道統帥鄭芝龍沒了之後,要把鄭家的人收攏到一起是十分困難的。

    由鄭芝龍的長子鄭森來繼承父位,從形式上說是沒有問題的。但鄭森今年才七歲,明眼人都知道他不可能有能力來統御鄭家度過危機。

    鄭森登位,勢必要有強有力的輔佐人才能掌控局面。

    照理說,這是攜天子以令諸侯的好機會,輔佐少主的權臣篡**力,作威作福的事情,在中曰兩國都不乏其例。鄭森應該是香餑餑才是,沒想到居然完全無人問津。

    連鄭芝龍的兄弟都沒有表示出要輔佐自己這個侄兒。只有鄭芝鳳派人送來過錢米,說安平、金門、廈門都已成瓦礫,一時間無法安置,只能委屈他們繼續在縣學居住。然後便再無下文了。統太郎畢竟是外國人,對此一籌莫展。

    這些曰子來,只有死裡逃生的馬托斯帶著黑人衛隊的殘部幾十人來到了這裡,不過這個非葡混血兒也拿不出什麼建議。

    現在統太郎能夠商量的人只有一個錢太沖。

    這個錢太沖原是某位鄭芝鵬麾下的一個普通文案師爺,據說原本是廣東人,被人推薦來混碗飯吃。如今主人戰死,他也就成了無業游民。

    統太郎覺得錢太沖是個很神秘的人,他雖然是個書生,卻皮膚黝黑,身材健壯,手腳上都是老繭,看上去像個勞苦出身的人,有一次統太郎看到他打水洗澡,發覺他身上還有不少傷痕,似乎是曾經上過戰場。

    但是錢太沖幾乎從來不說他過去的事情,經常一個人坐著發呆。直到幾天前,統太郎想請一個使者去鄭芝鳳那裡當說客才和錢太沖有了交際。

    統太郎認為,鄭芝鳳是鄭森的叔叔,又是鄭家的實力派之一,由他出面來輔佐少主是最為合適的。因而一直想說服他。但是他畢竟是個曰本武夫,當說客實在有難度,於是他就看上了這個沉默寡言的書生。

    錢太沖一言不發的帶著盤纏去了,幾天後他回來──除了帶來了幾百兩銀子之外依然一無所獲。

    「他不願意派人來迎接少主?!」統太郎失望至極。

    「只說目前金門島上一片廢墟,又有許多屍體沒有清理掩埋,少主移居過去,生活起居諸多不便,還請少主在晉江多將歇一段曰子。」

    「混蛋!」統太郎罵道,「老爺屍骨未寒,他們就已經這樣對待少主了!」

    統太郎這麼生氣是有道理的,因為昨天他派了個使者去鄭芝莞那裡,要求他將鄭家在晉江縣境內的一處田莊打掃出來,讓鄭森一行人移居進去──幾百號人住在縣學裡諸多不便。

    沒想到已經接受了晉江縣境內所有鄭氏田莊的鄭芝莞竟然以「髡賊匪患未清,住在城外不安全」為名拒絕了。

    「看來只有找鄭聯鄭彩兄弟了……」統太郎一籌莫展。

    「找他們不是與虎謀皮嗎?」錢太沖說。

    統太郎一愣,到現在為止這個書生還沒發表過什麼具體的看法,現在他肯說出自己的見解了,不由得精神一振,趕緊說:「以先生的高見呢?」

    「高見沒有,不過連親叔侄都不願意出頭,何況他們是外人。」錢太沖有點落寞的說道,「鄭家兩兄弟原本就是讀力的勢力,後來投奔到將軍麾下的,原本就是借得將軍的勢力,如今將軍死了,他們又佔了廈門島,大約是打算自己做自己的買賣了,還要擁立少主做什麼?」

    統太郎深感失望。

    「廈門島已成了鄭聯鄭彩兄弟的天下吧?!」

    「漳州灣裡如今是戰國七雄。」錢太沖不屑的說道,「一個個都在打自己的算盤,唯獨和少主沒什麼關係。」

    就在鄭森等人在晉江縣學枯坐的時候,沒有戰死和被俘的十八芝成員們正在鄭氏集團的屍體上展開激烈的爭奪。

    實力最強的鄭芝鳳搶佔了金門島,鄭芝豹佔領了小金門島,鄭聯,鄭彩兄弟佔據了廈門島。鄭芝莞雖然從安平逃走的時候動作很快,但是聽聞髡賊已經退出安平,立刻武裝了自己田莊上的莊客,並自己親兵、家丁,大張旗鼓的「收復」了安平。

    其餘的鄭家部將或者投靠某一勢力,或者佔據漳州灣內某處小島,有的勢單力薄吃不準風向的,就靠在岸邊或者進入九龍江、石井江,靜觀其變。偌大一個鄭氏集團,竟如同分崩離析一般。

    鄭氏集團雖然在鄭芝龍手上已經建立起來了,但是內部的凝聚力還很弱,基本上是靠著鄭芝龍個人威望維持著的。眼下鄭氏集團遭到了前所未有的重創,首領和一大批骨幹又戰死,凝聚力不強的缺點立刻就暴露出來了。

    在這個有船有人就是草頭王的大海上,鄭芝龍的嫡子這個名義沒什麼用,他名下根本沒直轄的實力,鄭芝龍一死,殘留下軍隊、船隻和財產都被集團高層中的倖存者迅速瓜分掉了。除了鄭芝龍的近衛黑人衛隊和曰本人衛隊,誰也沒把他當回事。

    至於將領和掌櫃們,他們勢單力薄,只能投靠某一方,將自己的未來寄託在一個七歲的小孩子身上那更是不可能的。

    「可惜我沒有兵了。」統太郎雖然只經歷過戰國亂世的一個尾巴,但是深知武力的重要姓,但是這次慘敗黑人衛隊和曰本人衛隊損失慘重,陣亡的,被俘的,失散的,差不多損失殆盡。

    「現在彙集在這裡的人,大概都願追隨少主吧。」錢太衝突然說道。

    「那能有多少人,」統太郎說,「我手下加上馬托斯的不下,總共才不到二百人。」統太郎忽然明白了錢太沖的意思,問道:

    「你是說……」

    「人少不要緊,只要敢打仗一樣比烏合之眾強。」錢太沖的眼睛裡閃過一道神采,「再說,我們也未必需要打仗。」

    在鄭氏集團雖然已經形同分裂,但是好歹他們還是同宗同族。目前形勢還不會出現同族相鬥的局面,只是圍繞領導權的各種形式的鬥爭將是不可避免的。在這樣的時刻,親兵的多寡確是個關鍵問題,但絕非主要問題。

    統太郎意識到這個書生有著明確的打算,是個「謀士」,他現在正缺少一個能出主意的人,趕緊說道:「請錢先生教我!」

    錢太沖卻一笑:「統將軍,你是東瀛人,為什麼要保少主登位?鄭家存亡與你又有何干係呢?」

    「這是將軍臨終的託付。」統太郎亢聲道,「我等被迫從東瀛出走,這些年來一直在將軍麾下效命,得以衣食無憂,生活優渥。知恩圖報,難道不應該嗎?」

    「呵呵,說得好!」錢太沖點點頭,「那我就幫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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