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兩宋元明] 攝政大明 作者:蟲豸 (連載中)

 
mk2258 2012-8-2 01:01:02 發表於 歷史軍事 [顯示全部樓層] 只看大圖 回覆獎勵 閱讀模式 1019 581876
梅爾斯 發表於 2019-5-7 21:54
第八百七十一章.勢(九).

    古代時候,愚昧思想橫行于世,總是會有各種各樣的迷信說法廣為流傳,軍隊之中就普遍認為有地府陰差盤踞在傷兵營內,隨時都會勾走附近生人魂魄。

    所以,絕大部分軍中將士對于傷兵營皆是避之不及,就算是趙大力也認為傷兵營里充滿了晦氣不吉利,並且還以此為理由勸阻趙俊臣前往傷兵營巡察。

    再出于現實考慮,傷兵營內經常會傳出充滿絕望的哭喊聲、痛叫聲、哀嚎聲,以及時不時的死訊,也會極大的損害軍中士氣。

    所以,何漳在布置營地的時候,就將傷兵營安置在了大營右下角處,與各軍駐地皆是隔開了一段距離,傷兵營的種種內部事宜也全部交給了軍中醫師處理,並沒有更多理會。

    對于古代軍隊而言,傷兵們就是負資產與累贅,不僅是極大影響了軍隊的行軍度與士氣戰力,救護之際還需要耗費大量的藥材與人力,可謂是百害而無一利,所以古時將領們對于傷兵的態度往往是冷眼旁觀、不做理會、任由傷兵們自生自滅。

    何漳向來是有「愛兵如子」的名聲,但這個時候亦是無法免俗。

    在許多將領的內心深處,甚至還會暗暗盼望著傷兵們在戰後盡快死掉,並且是死得越多越好,傷兵們死得越快越多,對于大局而言也就越是有利!

    所以,在這般情況之下,傷兵營也就成了一處被遺忘的孤地,絕大部分軍中將士皆是刻意避開了這里,各級武官更是從頭到尾都沒有露面探望過。

    然而,深悉「造勢作秀」之術的趙俊臣,卻是絕對不會忘記此處!

    在趙俊臣看來,若是自己能夠處理好傷兵營的事情,收買兵心的計劃就可以進一步的加快進展,至少也可以趁機收納一批忠心耿耿的軍中死士!

    所以,處理了雅思達與阿木爾的事情之後,趙俊臣只是稍稍歇息了片刻,就迫不及待的趕向了傷兵營。

    而此時的傷兵營內,卻是一副混亂無序、異常狼藉的狀況,條件極為惡劣。

    臨時搭建的營帳皆是破爛不堪,三千余名傷兵僅僅分配到了不足五十面營帳,每一處營帳內皆是烏泱泱的擁擠不堪,傷兵們雜亂無序的躺在冰冷的地面上,甚至就連一卷草席都沒有;空氣中滿是刺鼻的血腥味,到處都是痛苦的呻吟聲與哭喊聲,每個人的臉上都是充滿了絕望與麻木,但負責照顧傷兵的人員卻是寥寥無幾。

    當趙俊臣趕到傷兵營的時候,遍目所及皆是這般慘況。

    與此同時,傷兵營內並沒有任何一位武官負責主持局面,當趙俊臣抵達傷兵營之後,僅有寥寥幾名底層將士匆匆出面迎接。

    按理說,趙俊臣已經讓趙大力提前通知了傷兵營自己即將要前來這里巡察的事情,但傷兵營的負責人卻沒有及時出現,這只能說明一件事情,那就是傷兵營的負責人至始至終都沒有留在傷兵營內,所以也就壓根沒有收到趙俊臣即將要前來巡察的消息!

    站在傷兵營的一處營帳之外,趙俊臣看著眼前的惡劣環境,不由是面沉似水,目光之中滿是怒意。

    趙俊臣面前的營帳之內,傷兵們橫七豎八的躺在地上,絕大多數人都是面現絕望麻木之態,完全沒有現趙俊臣的到來。

    趙俊臣來到這里的初衷固然是為了作秀,但他完全沒有想到傷兵營的環境會是這樣的觸目驚心,已經遠遠乎了趙俊臣的意料之外!

    見到了傷兵營的真正情況之後,趙俊臣有那麼一瞬間甚至忘記了自己作秀的事情,心中只剩下了一種想法——眼前這些傷兵全都是戰場上的英雄,他們為朝廷賣命、他們為百姓抗敵,他們在趙俊臣的鼓動之下奮勇殺敵,他們絕不應該受到這樣的對待!

    與此同時,出面接待趙俊臣的幾名邊軍將士見到趙俊臣的表情變化之後,皆是面現揣揣不安之色。

    但他們很顯然是誤解了趙俊臣面現怒意的真正原因。

    眼見到趙俊臣的表情越來越難看,一名邊軍士兵小心翼翼的解釋道︰「傷兵營的環境過于髒亂了,實在不是欽差大人您這般金貴之軀應該立足的地方……還望欽差大人恕罪,負責管理傷兵營的詹百戶未能及時現身迎接欽差大人,並不是詹百戶有意怠慢,實在是戰後需要處理的事情實在是太多了,詹百戶他沒能及時收到欽差大人您前來傷兵營巡視的消息……小人已經讓人趕去通知詹百戶了,想必他很快就會趕來傷兵營的!」

    另一名邊軍士兵也是連忙附和道︰「是啊,詹百戶他向來最是崇敬欽差大人,戰後還向我等反復講過欽差大人您親自現身戰場的英姿……他是絕對不敢怠慢欽差大人的!」

    很顯然,他們還以為趙俊臣面現怒意是因為沒有武官出面迎接、受到怠慢的原因。

    對于傷兵營的惡劣環境,這兩名邊軍士兵同樣是司空見慣,並不認為這般情況有任何不妥之處,也不認為趙俊臣會因為傷兵營的惡劣環境而怒!

    听到兩名邊軍士兵的說法之後,趙俊臣轉頭靜靜的打量了兩人一眼,然後緩緩問道︰「哦?負責管理傷兵營諸般事宜的武官,竟然只是區區一名百戶?軍中傷兵多達三千余人,再加上照顧傷兵的醫護人員,卻只是一名百戶負責主持局面?軍中對于傷兵營的忽視,當真是遠遠乎了我的預料……」

    頓了頓後,趙俊臣的表情竟是平靜了許多,臉上滿是認真的問道︰「你們二人應該就是那位詹百戶麾下的軍戶吧?否則也不會這般賣力的維護于他……但你們二人可有想過,若是你們二人在戰場上受傷的話,那位詹百戶可否會同樣賣力的照顧你們?若是換成你們二人如今躺在傷兵營內的話,是否也還會認為傷兵營的這般情況是理所當然的?」

    听到趙俊臣的詢問之後,兩名邊軍士兵皆是微微一愣,有些不明白趙俊臣的這般詢問究竟是何般目的。

    在戰場上受傷?那就只能怨自己命不好了!到時候被同袍們搬入傷兵營內,稍稍包扎一下傷口,再被喂下一碗倉促熬制的藥湯,然後就是等待天命判決,熬過去也就熬過去了,熬不過去也就熬不過去了!——這還是比較好的情況,許多時候傷兵們甚至就連一碗藥湯都沒有!

    自古以來,所有軍隊全都是這般對待傷兵,極少會有例外,對于底層士兵而言也算是「人人平等」了,這個時候除了抱怨自己命不好之外,還能抱怨什麼呢?

    由此可見,「習以為常」這個看似普通的詞匯究竟是多麼的可怕——某種現象一旦成為了習慣,人們就覺得很平常了,哪怕是這種現象異常的不公與殘酷。

    傷兵們會被拋棄——對于這個時代而言,就是理所當然的事情。

    所以,听到趙俊臣的詢問之後,兩名邊軍士兵一時間皆是不知道自己應該如何回答。

    事實上,趙俊臣也不期望自己會得到他們的回答,只是輕輕搖頭之後就邁步走進了傷兵營內。

    營帳內的環境極為髒亂,充滿了血腥味道,但趙俊臣完全沒有任何避諱之意。

    而就在邁步進入營帳的同時,趙俊臣向著身後的趙大力吩咐道︰「傳喚軍中五品以上的所有文武官員,讓他們拋下手上所有事情,馬上趕來傷兵營見我!」
梅爾斯 發表於 2019-5-7 21:54
第八百七十二章.勢(十).

    傷兵營帳的一處角落,出身于固原軍鎮的李英雄仰著頭平躺在冰冷堅硬的地面上,高大壯碩的身軀卻是虛軟無力,一雙虎目也失去了往日的神采,只是愣愣的看著帳頂某處,神情間滿是悲戚與絕望。

    帳內大部分傷兵都已經在疲憊與虛弱中陷入沉睡了,李英雄的身體也同樣虛弱疲憊,卻是無論如何也睡不著,身心的痛楚正在不斷折磨著他。

    李英雄原本的名字叫做李二山,但他認為這個名字不好听,就自己把名字改為李英雄,他的身材高大、武藝嫻熟,作戰之際一向是極為悍勇,在固原軍鎮薄有名氣,也不算是辜負了這個名字,最終還得到了固原總兵方振山的重視、成為了方振山的麾下私兵,待遇頗是優厚。

    作為方振山的麾下私兵,李英雄最崇敬的軍中人物卻是方振山的死對頭何漳,心中頗是向往何漳這些年來戰場殺敵的光輝事跡,前些日子趙俊臣組建戰兵新軍的時候,李英雄就迫切想要加入其中,只是方振山愛惜此人的武勇,就一直都沒有舍得放人。

    不過,李英雄最終還是實現了上陣殺敵的願望,當方振山領軍馳援鎮寧衛城的時候,李英雄身為方振山的麾下私兵也是隨軍行動、參與其中。

    然而,在鎮寧衛城的戰場上,因為方振山的貪功冒進、指揮失誤,固原軍鎮的大軍落入了蒙古人的陷阱之中,最終自然是死傷慘重。

    兩軍混戰之際,李英雄的個人悍勇並不足以保證自身安全,他固然是親手斬殺了好幾名蒙古韃子,但自己也是身受重傷!

    李英雄的傷勢共有兩處,胸口被蒙古人的戰馬踏斷了幾根肋骨,右手的大拇指也被蒙古人的馬刀給砍斷了一截!

    這兩處傷勢並不算是多麼致命,但對于李英雄的打擊卻是極大,尤其是右手大拇指被砍斷之後,就意味著李英雄從今往後再也無力握緊刀槍,一身武藝也就被廢掉了大半,曾經的雄心壯志自然是成了空談!

    更讓李英雄感到悲戚的是,他失去了上陣殺敵的能力之後,同時也失去了私兵的優厚待遇,戰事結束之後就被人丟棄在傷兵營內自生自滅,曾經的同袍與上司皆是不聞不問。

    在固原軍鎮之中,李英雄原先也不算是孤家寡人,他還有一位堂弟名叫李大虎,同樣是固原軍鎮的軍戶出身,若是李大虎知道了李英雄如今的境遇,肯定會陪在李英雄身邊盡心照顧。

    只可惜,在鎮寧衛城的戰場上,李大虎就在李英雄眼前不遠處被蒙古人殺死了。

    這件事對于李英雄的打擊同樣很大。

    所以,李英雄的心情滿是悲苦,他不知道自己究竟要如何向李大虎的家中老母交代,也不知道自己未來究竟要何去何從,他曾經的苦練武功已經付諸于流水,他曾經的雄心壯志也全部成空,他覺得自己已經變成了一具無人理會的行尸走肉。

    「拇指被砍斷了,再也不可能光宗耀祖了……軍鎮里就要數那些傷殘老兵地位最低,說是形同奴僕也不為過,時不時就要受到打罵羞辱,他們的族人也時常會受到欺凌……這些事情我曾經見過許多次,從不覺得有什麼不對,但沒想到我自詡英雄勇武,最終也在戰場上落得傷殘……難道我今後也要受人嘲笑欺辱不成?若是這樣的話,還不如現在就咬舌自盡了比較痛快……」

    暗思之際,李英雄只覺得萬念俱灰,甚至是已經心生死意。

    然而,螻蟻尚且苟活,即使是產生了自殺的念頭,但行動就是另一回事了,卻是遲遲都不能下定決心。

    種種念頭在心底持續翻騰著,絕望悲痛的情緒不斷折磨著內心,李英雄的身體愈加的虛弱疲憊,卻遲遲都無法入睡。

    就這樣,平躺了許久之後,李英雄漸漸感到身體有些僵麻,下意識的想要翻轉身體換一個躺姿,但他的身體只是稍一用力,就不小心牽動了胸口處的傷勢,突然出現的巨大痛楚讓李英雄忍不住發出了一聲輕哼,身體一軟就要摔到在地。

    就在這個時候,一雙手突然出現,扶住了李英雄的身體。

    然後,一道略顯疲憊、語氣溫和的年輕男子聲音在李英雄的耳邊響起︰「若不是背部有傷的話,最好還是繼續仰躺著,否則不利于傷勢的恢復……當然,就這麼躺在地面上確實是很不舒服,我會盡快想辦法為你們準備一些被褥,到時候應該會比現在舒適一些。」

    听到這道聲音之後,李英雄不由是微微一愣,沒想到竟然還有人會關心他這樣一個百無一用只是拖後腿的傷兵。

    李英雄轉頭看去,卻見到一名年輕男子正蹲在自己身邊,看向自己的目光滿是關切。

    這名年輕男子的相貌俊雅,但面色有些蒼白,仿佛是身體狀況不佳,隱隱有些熟悉之感,似乎是在哪里見到過,他的身材修長卻不強壯,氣質也過于文雅,又穿著緋色大袍,應該是一位品階不低的文官,但頭上並沒有戴著烏紗帽,腰間也沒有佩戴區分品階的綬帶,讓李英雄一時間無法辨明身份。

    這名年輕男子,自然是趙俊臣了。

    其實,李英雄在此之前就已經注意到了趙俊臣巡視營帳的腳步聲,也見到趙俊臣偶爾會與一些尚未休息的傷兵輕聲談話,只是趙俊臣的動靜不大,似乎是不希望打擾營帳內的傷兵們休息,李英雄的心情也是萬念俱灰,所以就沒有在意趙俊臣的這些舉動,直到如今趙俊臣出手攙扶于他,他才發現了趙俊臣的不同之處。

    李英雄愣愣打量了趙俊臣片刻之後,終于回過神來,問道︰「多謝這位貴人援手,敢問您是……?」

    趙俊並未回答李英雄的詢問,而是反問道︰「我剛才在帳內巡走了一圈,只見別的傷兵們大都已經睡下了,有些人即使是身上傷勢疼痛難忍,但也在閉目休養,唯有你一直都睜著眼楮面現憤慨不甘之態,可是遇到了什麼難事?若是因為身上傷勢的事情,大可不必感到悲憤,這一次軍中的撫恤與賞銀皆是要遠遠高于過往,哪怕是你傷勢較為嚴重,這筆銀子也足夠你今後娶妻置產了,活下去絕非難事……如今傷兵營的環境固然是有些惡劣,全都是軍中主事官員的疏忽,但很快就會改變的……」

    听到趙俊臣的寬慰與詢問,李英雄只覺得心情愈加淒涼,慘笑道︰「難事?我的處境又豈是‘難事’二字可以表述?再難的事情總也有辦法解決,但我今後可該要如何是好?」

    自從受傷之後,李英雄就被人丟棄在傷兵營內不聞不問,可謂是處境悲涼,只是李英雄的性格堅定,哪怕是心存死意也沒有表現出軟弱之態,但如今見到明顯是地位不低的趙俊臣溫聲細語的寬慰自己之後,或許是終于有人可以傾述,李英雄竟是漸漸無法控制情緒,表情漸漸猙獰,聲音也越來越大。

    只見李英雄舉起了自己失去大拇指的右手,說道︰「看見了沒?我的拇指被韃子砍斷了,沒了這根指頭我今後要如何揮舞刀槍?今後別說是建功立業了,連保護家人都做不到了!十多年的苦練武藝,全都白費了!所有志向也都成了笑談!

    我的堂弟李大虎,也在鎮寧衛城戰場上被蒙古人殺了!就在我眼前不遠處被殺了!我撲過去想救他,結果就被蒙古人的戰馬撞飛了,胸口斷了好幾根肋骨,骨頭斷了不要緊,但人已經死了,我要如何向他的家中老母親交代?他的家中老母親得了肝病,一直都是勉力維持著,一旦得到了噩耗堅持不住了可怎麼辦?

    我從前是方總兵的私兵,算是待遇優厚,還可以出手照顧,但手指斷了之後就像是死狗一樣被人拋棄了,到時候就算是想要照顧也是有心無力,難道要眼睜睜的看著他們一家人死絕不成?」

    說到這里,李英雄的虎目之中已經有淚水滑落,原本是鐵鑄一般的漢子在這一刻顯得無比脆弱,帶著哭音說道︰「我這哪里是斷了一根拇指?分明是斷了命根子!軍中的那些撫恤與賞銀就算是如數發下,難道還能讓我的指頭重生不成?銀子就算是再多,能換回我堂弟的性命不成?沒了命根子,我從今往後怕是要生不如死,哪里是銀子可以補償的?」

    因為李英雄的聲音越來越大,卻是驚醒了帳內的大部分傷兵,所有傷兵都是驚疑的看著趙俊臣與李英雄二人,不明白究竟發生了何事。

    見到這般情況,趙俊臣有些無奈的搖了搖頭。

    趙俊臣這次前來傷兵營巡視原本只是為了造勢作秀,但他見到傷兵營的惡劣環境之後,又見到營內的傷兵們大都已經在痛苦疲憊中艱難入睡了,卻是少見的良心發現,認為自己不應該為了一場作秀而去折騰這些傷兵,他巡察傷兵營的時候也一直是盡量減輕不必要的動靜,偶爾與醒著的傷兵交談也是輕聲細語,就是為了盡量不去打擾傷兵們的休息。

    卻沒想到,因為李英雄的一時激動聲音太大,最終還是驚醒了營帳內大部分傷兵,趙俊臣之前的小心翼翼也算是白費苦心了。

    與此同時,听到李英雄的激動傾述,趙俊臣一時間也不知道自己應該如何安慰。

    這般時候,任何的安慰話語都是微不足道的,甚至還有些站著說話不腰疼的嫌疑。

    于是,面對德慶皇帝與朝中權臣的時候都可以夸夸而談的趙俊臣,此時卻是沉默無語,只是靜靜听著李英雄的傾述!

    另一邊,李英雄的聲音卻是漸漸低沉了下來,只是流著淚喃喃自語道︰「我一直想要建功立業、光宗耀祖,做夢都想要當將軍,但如今已經完了,全都完了,我這輩子都已經廢了!……」

    就在這時候,營帳內突然響起了一陣急促的腳步聲。

    帳內的傷兵們連忙看去,卻紛紛是面現驚駭之色。

    固原總兵方振山、戰兵新軍的主帥何漳、禁軍同知張冉、西安知府吳啟凡、陝西按察使周勃……

    這些向來是對傷兵營不聞不問的大人物們,如今竟是紛紛出現在了這里!

    眾位文武官員進入傷兵營帳之後,就匆匆來到了趙俊臣的身旁,這處營帳原本就已經是擁擠不堪了,眾位文武官員想要向趙俊臣行禮,卻是尷尬的發現他們連落腳的地方都沒有。

    趙俊臣轉頭看了眾位文武官員一眼,原本溫和表情卻是陰沉了下來,並且是抬手阻止了他們的說話。

    然後,趙俊臣再次將目光轉向了李英雄,問道︰「你叫什麼名字?」

    李英雄也見到了眾位文武官員的出現,震驚之余也漸漸恢復了一些平靜。

    因為趙俊臣乘棺出征的舉動,李英雄曾經遠遠的見過趙俊臣幾次,所以他剛才就隱隱覺得趙俊臣的相貌氣質有些熟悉,如今見到軍中的大人物們皆是畢恭畢敬的站在趙俊臣的身邊,再聯想到趙俊臣所表現出來的氣質威儀,隱隱已經猜到了趙俊臣的真實身份,一時間只覺得不可思議!

    眼前這位年輕男子,難道就是朝廷的欽差、陝甘三邊的實際掌控者、這支大軍的主帥趙俊臣?

    李英雄只覺得自己如在夢中。

    听到趙俊臣的詢問之後,李英雄不敢怠慢,連忙是擦干了眼角的淚水,低聲答道︰「小人名叫李英雄,固原軍鎮出身!」

    趙俊臣又問道︰「你剛才說,你想要戰場殺敵立功、今後當將軍?」

    趙俊臣的詢問,卻是讓李英雄再次想到了自己被砍斷的右手拇指,聲音愈加低沉,但還是答道︰「是。」

    趙俊臣再次問道︰「入伍多久了?這次作戰可有親手斬殺蒙古韃子?」

    這一次,李英雄則是面現傲色,再次答道︰「小人已經入伍七年了,這次在鎮寧衛城親手斬殺了五個蒙古韃子!小人每次作戰都沖在最前面,再加上往年死在小人手里的蒙古韃子,總共已經殺了九個韃子!兩年前小人還殺過好幾名土匪流寇!」

    趙俊臣面現贊賞,點頭道︰「好漢子!我再問你,如果重新給你一次機會,你在戰場上敢不敢再次沖在最前面?」

    李英雄稍稍沉默了片刻後,卻是聲音稍稍揚起,答道︰「小人還會沖在最前面殺韃子!殺敵立功當將軍,一直都是小人的志向!」

    趙俊臣的表情愈加贊賞,然後轉頭向方振山說道︰「他入伍七年,資歷已經足夠了,累計殺了近十名韃子,軍功也足夠了……他是一條好漢,不應該讓他寒心!」

    一旁,方振山是何等的人精,這個時候又豈能不明白趙俊臣的意思?

    听到趙俊臣的說法之後,方振山連忙表態道︰「欽差大人您說的是!李英雄原本乃是卑職的麾下私兵,卑職也最是了解此人的武勇與忠心,原本就打算升他為總旗官之職,只是因為今年火篩入寇的事情耽擱了……恩,如今他又在鎮寧衛城的戰場上殺敵五人,軍功更大,卑職認為他完全已經可以擔任軍中副百戶之職了!這件事等卑職回去之後就會安排!」

    說完,方振山還沖著李英雄親切微笑點頭,一副把李英雄視為心腹之狀,就好似之前拋棄李英雄的人不是他一般。

    而李英雄則是愣愣的看著眼前的一切,有些反應不過來,愈加覺得自己恍如夢中。

    听到方振山的答復之後,趙俊臣輕輕點頭,轉身拍了拍李英雄的肩膀,說道︰「肋骨斷了可以養好,右手拇指斷了可以換用左手握刀,但你的志向並沒有斷絕!別忘了你今天的這番話,只要你用心為朝廷賣命,朝廷就絕不會虧待你!只要你的軍功足夠,你遲早都能變成一位將軍!」

    听到趙俊臣的說法,李英雄的身體微微顫抖著,原本黯淡無神的眼楮也漸漸明亮起來,投注在趙俊臣的身上,目光滿是狂熱。

    李英雄並沒有什麼文化,這一刻他的心中剩下了一個念頭——「士為知己者死」!

    「多謝、多謝欽差大人!」

    趙俊臣再次拍了拍李英雄的肩膀,卻是不再多說什麼,轉頭向著帳內眾位文武官員看去。

    然後,趙俊臣原本溫和的面孔也再次變得冰冷起來。

    因為帳內的傷兵們大都已經醒來,趙俊臣也就索性恢復了自己的作秀計劃,揚聲說道︰「李英雄在戰場上奮勇殺敵,是一位好漢子,我們不能讓他寒心,但如今在帳內的所有傷兵,又有誰不是在戰場上奮勇殺敵?又有誰不是一條好漢?我們又豈能虧待了他們任何一個人?然而,這一次視察傷兵營,所見所聞卻是讓本欽差大失所望!傷兵營的環境之惡劣,簡直是觸目驚心!多達三千余名傷兵,擠在二十余頂營帳里,所有營帳全都是破舊不堪!傷兵營的負責人玩忽職守不在其位!僅有寥寥幾位軍醫留在傷兵營內醫治傷兵!照料傷兵的人手也是少之又少……」

    說到這里,趙俊臣伸手指向帳內的傷兵們,一副憐天憫人的表情,聲音愈加洪亮激動︰「這些人全都是朝廷的功臣,全都是為國負傷的好漢,若是我們不能妥善的救助他們,如何還能讓將士們今後安心殺敵?若是將士們一旦負傷就要遭到這般待遇,軍心士氣將要如何存續?本欽差此前反復向你們強調過,讓你們一定要妥善安置傷兵,你們就是這般敷衍本欽差的?若不是本欽差親自來到這里視察,你們是不是就要讓這些傷兵們全部自生自滅?」

    听到趙俊臣的大聲質問,營帳內的傷兵們全都是漸漸表情激動了起來,只覺得趙俊臣的質問說到了他們的心坎里,受傷後的委屈、悲涼、與憤慨在這一刻也盡數得到了傾泄!

    這一刻,僅僅因為趙俊臣的這番表態,也不知道有多少傷兵發自內心的認同了趙俊臣,甚至是產生了以死效力的念頭

    另一邊,面對趙俊臣的質問,眾位文武官員皆是膽戰心驚、垂首听訓,但心中大都是有些不服氣。

    實事求是的講,在眾位文武官員看來,他們確實是認真按照趙俊臣的吩咐妥善安置傷兵了,所有傷兵在戰後皆是得到了一碗藥湯,傷口也得到了包扎,也沒有強行驅使傷兵們繼續做事,在這個時代就已經算是很優厚的傷兵待遇了。

    但眾位文武官員萬萬沒有想到,這樣的安排竟然還不能讓趙俊臣滿意!

    不過,面對趙俊臣的訓斥,他們就算是心中不服氣也只能垂首挨訓,不敢提出任何異議。

    見到眾位文武官員的態度之後,趙俊臣輕哼一聲,目光轉向了何漳,問道︰「何老將軍,我且問你,如今軍中共有軍醫多少人?」

    何漳連忙答道︰「因為出兵前欽差大人您的刻意強調,隨軍醫士的數量較多,共有九十三人!」

    趙俊臣又是一聲輕哼,問道︰「那為何我這次視察傷兵營,發現傷兵營內的軍醫只有不足十人?」

    何漳猶豫了一下,答道︰「啟稟欽差大人,這並非是軍醫們玩忽職守,而是戰後許多軍中武官也都負傷了,軍醫們恐怕是前往各營為那些負傷的武官們醫治了。」

    听到何漳的回答之後,趙俊臣滿臉的怒意,大聲道︰「胡鬧!武官們就算負傷,也僅只是一個人的傷勢,若是每個負傷的武官都需要一名軍醫長期陪守、單獨醫治,傷兵營還能剩下幾名軍醫?據本欽差所知,這次戰事之中,七品以上的武官僅有二十一人受了重傷,又為何會佔用了七八十名軍醫?難不成某些武官只是受了一些輕傷也要佔著一名軍醫單獨醫治?而傷兵營的傷兵們就算是受了重傷也無人理會?何將軍你身為軍中主將,對于這般情況竟然也沒有任何干預?」

    不論真實想法如何,趙俊臣表面上對待何漳一向是極為尊重客氣,這還是趙俊臣第一次當面訓斥何漳。

    面對趙俊臣的訓斥,何漳遲疑了一下,最終依然是沒有開口反駁,只是垂首認錯道︰「是卑職失職了,還請欽差大人責罰。」

    趙俊臣狠狠瞪了眾位官員一眼之後,說道︰「現在,本欽差宣布三項軍令!你們要即刻執行!首先,傷兵營的環境太過惡劣,必須要盡快改善,再次向傷兵營撥調五十頂營帳,並且每一個傷兵都必須要分到一張褥子!其次,向傷兵營撥調五百人手負責照顧傷兵們的起居,絕不能任由傷兵們無人照顧,再挑選一位辦事干練的千戶全權負責傷兵營的所有事宜!最後,軍中醫士若沒有重要事情必然要留在傷兵營內治療傷兵們的傷勢,軍中武官若是傷勢不重,絕不可單獨佔用一名軍醫醫治!傷兵所需的藥物也不可以有任何短缺!此外,傷兵們這一次的撫恤與賞銀,也要盡快統計出來發放到傷兵們的手中,軍功卓著者也要優先提拔,期間若是發現有人私下貪墨將士們的撫恤與賞銀,則罪加一等、嚴懲不貸!這既是對傷兵們的安撫,也是對軍中將士們的激勵,絕不可怠慢!」

    何漳猶豫了一下,說道︰「還望欽差大人明察,也並不是卑職刻意虧待傷兵,實在是軍中物資缺乏,隨軍物資此前大都是存放在雲巒山上,但因為蒙古人的放火燒山,軍中物資也毀了大半,營帳、藥材、被褥目前皆是不足,還需要各地支援,恐怕是短時間內無法實現欽差大人的軍令。」

    听到何漳的說法之後,趙俊臣微微一愣,卻是才想到了這些情況。

    沉思了片刻之後,趙俊臣說道︰「既然如此,就傳令下去,讓附近各地盡快收集相關物資送來軍中,以各類藥材最為改善,這些營帳不僅狹小擁擠,並且還破爛漏風,如今已經是深秋了,風中寒氣極重,讓傷兵們住在這里很容易就會染上風寒加重傷病……」

    說到這里,趙俊臣突然向著眾位官員身後的趙大力說道︰「趙大力,你派人去把本欽差的帥帳移來傷兵營,本欽差的帥帳相當于傷兵營四五頂營帳的大小,僅是本欽差一個人住著太浪費了,移到這里之後交給傷勢較重的傷兵們居住,帥帳內的毛毯也全部交給傷兵營使用!」

    听到趙俊臣的這項命令,在場所有人都是大吃一驚!

    軍營里的帥帳不僅是面積最大、環境最舒適的營帳,並且還是軍營核心之處,是所有將士都會矚目的焦點所在,趙俊臣把自己的帥帳移到傷兵營交給傷兵們使用,可謂是前所未有的事情,豈不會在軍中引起渲染大波?

    一時間,所有人都是滿臉震驚的看著趙俊臣,有些人想要勸阻,但不等他們開口說話,趙俊臣就已經再次說道︰「本欽差心意已決,這件事就這麼辦了!」

    然後,依然還是方振山的心思最為活絡。

    見到趙俊臣的堅定態度之後,方振山的眼珠子一轉,突然開口說道︰「欽差大人愛兵如子、以身作則,卑職深感欽佩,也願意效仿欽差大人將自己居住的大帳移到傷兵營交由傷兵們使用,卑職就住在尋常帳篷里就好!」

    然後,何漳也說道︰「末將也願意獻出自己的大帳交給傷兵營使用!」

    在方振山與何漳二人的帶動之下,在場的眾位官員雖然是心中無法理解趙俊臣的這般做法,也大都是有些不情願,但也不敢落于人後,紛紛是表態效仿,陸續表示他們願意獻出各自所用的大帳交給傷兵營。

    就這樣,傷兵營突然就增加了二十余頂大帳、近百張大型毛毯,環境得到了極大的改善,甚至是成為了軍營內居住環境最舒適的地方。

    見到眾位官員的表態之後,趙俊臣滿意的點了點頭。

    然後,趙俊臣再次轉頭看了一眼營帳內的環境,卻見到營帳內的傷兵們此時皆是注視著自己,所有人皆是面現感激,甚至還有許多人表情狂熱,一副隨時都願意為趙俊臣赴湯蹈火的模樣!

    接著,趙俊臣身邊的李英雄突然不顧身上傷勢掙扎著起身跪在了趙俊臣的面前,用最大的聲音高喊道︰「欽差大人的恩德,小人感激不盡!小人沒讀過書,不會說漂亮話,但從今往後,只需要欽差大人您一句話,小人就願為欽差大人赴死!」

    隨著李英雄的領頭,只見營帳內的傷兵們紛紛是不顧傷勢掙扎著跪向趙俊臣,所有人皆是表情激動、面帶狂熱,齊聲喊道︰「願為欽差大人赴死!」

    營帳內近兩百名傷兵的齊聲高喊,頓時間響徹了整個明軍大營。

    與此同時,見到這一幕之後,在場的眾位文武官員全都是面色隱隱發白。

    這一刻,他們終于知道趙俊臣為何要因為傷兵營的事情而大動干戈了!

    至此以後,恐怕再也沒有任何人能夠動搖趙俊臣在這些將士心中的聲望地位了!

    *

    想要收買兵心,最有效的手段不外乎三點,首先是連續打勝仗激勵士氣,其次是賜予將士們豐厚的賞銀軍餉,最後則是表現出愛兵如子的姿態。

    如今,這三點趙俊臣全部做到了。

    所以,收買兵心也就不是什麼困難的事情了。

    這一天的晚上,趙俊臣並沒有食言,很快就把自己的帥帳移交給了傷兵營使用。

    這般舉動,自然是瞞不過任何人,很快就引起了全軍將士的矚目,而趙俊臣這天晚上在傷兵營的種種表現,也很快就傳遍了全軍。

    在此之前,軍中底層將士在漠視傷兵營的情況之余,卻也會忍不住心中揣揣,生怕自己受傷之後也會遭到同樣的命運,因為他們心中清楚底層士兵與軍中武官根本不是一類人,軍中武官也根本不會把底層士兵視為自己人,底層士兵一旦失去價值之後就會拋棄。

    但這一次,趙俊臣卻是告訴底層士兵,軍中武官或許會漠視他們,朝廷中樞或許會虧待他們,但自己不論何時都不會拋棄他們!在底層士兵的眼中,趙俊臣與軍中武官的形象已經是截然不同!

    如果說,趙俊臣前些日子補發邊軍今年拖欠餉銀的舉動,讓趙俊臣在軍中初步建立了聲望的話,那麼在小川河的戰場上,「趙俊臣」親自進入戰場誘敵的舉動則是得到了全軍將士們的欽佩與崇拜,而趙俊臣這一天在傷兵營的舉動,則是更進一步,得到了全軍將士們發自內心深處的認同與尊敬!

    至此,趙俊臣在邊軍之中的地位已經徹底鞏固,在禁軍援兵之中的聲望也是愈加高漲!

    *

    正所謂做戲做全套,將自己的帥帳移交給了傷兵營之後,索性就在帥帳原先的位置上重新布置了一頂簡陋的普通營帳,然後趙俊臣就在這頂簡陋的營帳里將就著睡了一晚。

    第二天,當趙俊臣睜眼醒來之後,突然發現自己營帳周圍的環境有些過于安靜了。

    按理說,他此時正在軍營之內,環境絕不應該這般安靜才對。

    趙俊臣的身體依舊有些乏力,掙扎著起身穿衣之後,趙俊臣邁步走向了營帳門口,伸手掀開了營帳的門簾。

    然後,眼前的情景,頓時是讓趙俊臣驚呆了。

    密密麻麻、無邊無際,至少有上萬名軍中將士匯聚在營帳之外,但所有人都是悄無聲息的靜靜等待著。

    當趙俊臣現身之後,原本極靜的環境猛地迸發出了響徹天地的聲浪,上萬名將士突然間高呼起來!

    「欽差大人萬歲!」

    「願為欽差大人赴死!」

    「我等願永為欽差大人麾下士卒!」

    「上刀山下火海,在所不辭!」

    這些將士們顯然是沒有事先排練過,他們所呼喊的話語也是混雜不同,但他們此時的情緒與態度卻是完全一致!

    在上萬將士的高聲呼喊中,趙大力快步來到了趙俊臣的身邊,因為將士們的熱情呼喊聲,他只能沖著趙俊臣的耳朵大聲稟報道︰「欽差大人,您在傷兵營的事情傳遍了全軍之後,將士們在今日清晨就自發的匯聚到了這里,說是只想要見您一面表達感激……」

    听到趙大力的匯報,看著眼前將士們的狂熱氣氛,趙俊臣依然是保持著驚訝表情,但心中某根緊繃許久的心弦卻是突然間松弛了許多!

    自從來到這個世界之後,趙俊臣可謂是禪精竭慮,也辦了許多事情,操控朝政、滲透軍隊、結黨營私、控制商賈,雖然是卓有成效,權勢越加彰顯,但他的心中依然發虛,因為相較于德慶皇帝所掌握的大勢,趙俊臣的掙扎可謂是微不足道,並不覺得自己的處境發生了根本的改變,但直到這一刻,見到將士們真心感激自己的模樣,趙俊臣卻是終于是覺得,這個世界的大勢漸漸向著自己偏轉了!

    然後,趙俊臣的嘴角泛起了一絲笑意。

    *

    而就在趙俊臣這般作想的同時,遠在階州城下的蒙古聯軍主帥巴根也產生了類似的感想——他也同樣感受到了大勢的變動與偏轉。

    只不過,趙俊臣是覺得這個世界的大勢漸漸開始偏向了自己,而巴根卻是悲觀的發現大勢漸漸偏離自己而去了!
梅爾斯 發表於 2019-5-7 21:55
第八百七十三章.勢(完).

    蒙古聯軍侵入明朝疆土之後,初時可謂是順風順水,說是勢如破竹也不為過。但自從攻到階州城下之後,蒙古聯軍的行動就開始屢屢受挫了,不僅是攻打階州城的戰事毫無進展,好不容易攻下的鎮寧衛城也丟了,原本怯戰軟弱的漢人軍隊更是蠢蠢欲動,逼得蒙古聯軍的主帥巴根不得不連續分兵行動。

    卻說,甦合、阿木爾、雅思達三人領兵馳援鎮寧衛城的古根軍隊之後,巴根就陷入了莫名的心神不寧之中,心底深處總是隱隱有些不安,但巴根卻一直都找不到這種不安情緒究竟源自于哪里。

    于是,這種莫名的不安情緒讓巴根的脾氣變得異常暴躁,麾下的蒙古頭目只要是稍有犯錯就會遭到重罰,這讓整個蒙古聯軍都變得人心惶惶了。

    到了第二天,巴根再一次親自坐鎮指揮蒙古聯軍強攻鎮寧衛城。

    此時,因為連續兩次分兵,巴根麾下的蒙古聯軍僅剩下了兩萬六千余人,其中還包括千余傷兵,可謂是實力大減。

    前些日子,蒙古聯軍的兵力高達五萬有余,後勤也算充足,軍心士氣正處于巔峰狀態,尚不能快速攻破階州城,如今蒙古聯軍的兵力減半,後勤軍備也因為鎮寧衛城的淪陷而漸漸變得窘迫,軍心士氣亦是逐步低迷,又如何還可以輕易建功?

    所以,這一天的攻城,最終依然是無功而返,哪怕是巴根大發雷霆,連續斬殺了三名作戰不利的蒙古頭目,卻依然是無法改變現狀。

    直到傍晚戌時過半,天色已經漸漸漆黑無法視物,巴根總算是不情不願的鳴金收兵了。

    曾經,巴根並不認為蒙古聯軍攻破階州城會是一件很困難的事情,因為巴根在南疆追隨葛爾丹侵略諸國的時候,攻破城池從來都不是一件難事,而漢人又是出了名的懦弱怯戰,完全不是蒙古聯軍的對手。

    然而,當巴根真正開始攻打鎮寧衛城之後,才發現了自己的失算之處——漢人的城池與南疆諸國的那些所謂「城池」完全是兩個概念,不論是城牆的高度厚度、護城河的寬度、還是防御措施的完善性都是不可同日而語,平時怯弱的漢人軍隊在守城時所發揮的戰斗力也要遠遠強于平時,反倒是自詡野戰無敵的蒙古騎兵在攻城的時候一直都無法發揮全力……

    經過這段時間的攻城不利,巴根已經隱隱察覺到,蒙古聯軍恐怕是很難在短時間內攻破階州城了!

    只不過,巴根一直不願意承認這一點。

    或者說,巴根完全不敢承認自己產生了這樣的想法。

    為了攻打階州城,蒙古聯軍已經付出了大量的精力,耗費了大量的資源,犧牲了大量的兵力,若是最終一無所獲的話,不僅是從前的所有投入全部都要白廢,蒙古各部落也很難撐過今年的冬天,而準噶爾汗國作為這場戰爭的領頭者,聲望也會嚴重受損,甚至還會影響到準噶爾汗國統一蒙古部落的野心!

    巴根平時也算是一個很有擔當的人了,但他依然是承擔不起這樣的重大責任!

    所以,哪怕是心中已是隱隱察覺了最終的結果,但巴根依然是不敢面對事實,只能是心存僥幸,不斷催眠自己「也許明天再加一把力氣就能破城了」、「漢人很快就撐不住了」、「蒙古勇士是無敵的」,就好似一個為了翻本改命不惜賭上剩余全部身家的賭徒!

    當然,存有這般心理的賭徒,最終的結果大都是血本無歸。

    事實上,就在這天晚上,巴根的僥幸心理就被徹底擊碎了!

    *

    卻說,這天晚上,蒙古聯軍鳴金收兵之後,巴根就匆匆返回了大營帥帳,開始苦苦思索攻破階州城的策略。

    但不論如何苦思,巴根依舊是想不到任何可以在短時間內攻破階州城的有效策略。

    這讓巴根的心情愈加感到煩躁。

    就在巴根開始考慮要不要召集蒙古聯軍所有將領集思廣益之際,卻突然有人進入帳內請示,稱是西邊探馬有緊急軍情要稟報巴根。

    听到「緊急軍情」之後,巴根不由是心頭一緊,急忙傳喚探馬詢問詳盡消息。

    很快,一名探馬風塵僕僕的探馬進入了巴根的帥帳,神情間滿是焦切與慌亂。

    見到這名探馬的表情,巴根心中隱隱有些不妙的預感,但表面上依舊是沉穩如故,沉聲問道︰「究竟是什麼事情,讓你這樣慌張?可是漢人的軍隊又有動作?」

    這名探馬跪在巴根的身前,急聲稟報道︰「巴根大人,在階州城以西七十余里外,發現了大規模的漢人軍隊,約有三萬之眾,其中騎兵至少也有七八千人,如今這支漢人軍隊正在緩緩向著我軍方向逼近!」

    「什麼!又有大規模的漢人軍隊出現?」巴根不由是身體一震,只覺得事情的發展已經超出了自己的最壞預計,下意識的反駁道︰「怎麼可能?!這里是漢人的固原軍鎮防區,而固原軍鎮的主力如今正在鎮寧衛城附近,為何會再次出現這般規模的漢人軍隊?不可能!絕無可能……」

    然而,話到一半,巴根的面色再變!

    因為,巴根突然間聯想到了一種可能!

    這支突然出現的漢人軍隊擁有三萬余規模,絕不可能會是固原軍鎮的兵力,因為固原軍鎮如今已經無力調動這般規模的軍隊了,所以這支軍隊絕不是固原軍鎮的兵力!

    但就在固原軍鎮的西方,還有漢人的甘肅軍鎮!

    所以,這支漢人軍隊,很有可能會是甘肅軍鎮支援固原軍鎮的援兵!

    若是這樣的話,對于蒙古聯軍而言,情況就變得非常嚴峻了!

    因為,甘肅軍鎮的軍隊趕來固原軍鎮的防區進行支援,就意味著漢人邊疆的各大軍鎮很有可能已經開始聯合行動了!

    近些年來,由于三邊總督對各地邊軍的控制力愈發低下,已經無力調動各大軍鎮協同作戰,各大軍鎮也是擁兵自重、只想著保存自身實力,蒙古人若是入侵某處軍鎮的防區,別的軍鎮往往只會幸災樂禍的看熱鬧,絕不會損耗自身實力派出兵力支援!

    而蒙古聯軍這段時間之所以敢于肆無忌憚的強攻階州城,完全不擔心自己會落入漢人大軍的包圍,就是因為明朝邊疆各大軍鎮這些年來一直都是「各自清掃門前雪,哪管他人瓦上霜」的作風,極少會出現相互支援、彼此配合的情況!

    所以,蒙古聯軍攻打階州城的時候,原本是認為他們只需要面對固原軍鎮的威脅,以蒙古聯軍的實力也完全可以輕松應付。

    甚至,在最開始的時候,還有許多蒙古將領樂觀的認為所有漢軍都是縮頭烏龜,當他們攻打階州城的時候就算是固原軍鎮也不敢出兵支援,留給蒙古聯軍攻打階州城的時間非常充裕。

    然而,前兩日固原軍鎮主力軍隊的突然出現,就已經擊碎了蒙古人的美夢,而如今階州城以西的方向再次出現了大規模甘肅軍鎮的援兵,這就意味著漢人的各大軍鎮已經開始協同行動了,蒙古聯軍隨時都有可能會落入漢人大軍的重重包圍之中,可謂是危險大增!

    想到這里,巴根的表情肅穆、心弦緊繃,下意識的就要緊急召喚蒙古聯軍的幾位頭目商議對策。

    然而,正所謂「福無雙至、禍不單行」,就在巴根準備召集蒙古聯軍的眾位將領之際,又有一名侍衛匆匆奔入帥帳,表情竟是異常慌亂,向著巴根稟報道︰「巴根大人,大事不好了!」

    巴根心頭又是一緊,皺眉問道︰「出了什麼事情?難道是漢軍攻來了?漢人還有這般膽子?」

    只見這名侍衛的面色蒼白,慌聲說道︰「巴根大人,昨日出營前往鎮寧衛城支援古根大人的軍隊已經回來了,但只剩下了不足兩千人的規模,所有人都是身上帶傷、狼狽不堪,雅思達、阿木爾、甦合三位頭目也只剩下了甦合一人,看樣子是遭遇了一場慘敗……甦合大人回營之後就匆匆趕來了這里,如今正跪在帳外等待您的召見!」

    「什麼!」

    听到這番稟報之後,巴根的身體一顫,同樣是面色蒼白!

    若是支援鎮寧衛城的蒙古軍隊遭遇了一場慘敗,那麼就意味著鎮寧衛城附近的古根麾下大軍恐怕也同樣是凶多吉少!

    這兩支軍隊,加起來足有兩萬兵馬,佔了蒙古聯軍總兵力的近半之多!

    最重要的是,這些兵力全都是準噶爾汗國的嫡系軍隊與僕從軍!

    若是突然間折損了這麼多的兵力,對于整個準噶爾汗國而言都算得上是元氣大傷了!

    想到這里,巴根就算是心志堅韌,也是忍不住心中有些慌亂。

    但最終,巴根還是強行鎮定了下來,沉著臉吩咐道︰「快讓甦合進來見我!還有,傳令營內各部落的首領頭目,讓他們盡快前來這里議事!」

    然後,巴根深深吸了一口氣,盡力平復著心中情緒,等待甦合之余,心中也在不斷的自我安慰︰「不可能!甦合、雅思達他們絕不可能是遭遇了一場敗仗!我蒙古勇士最是驍勇,絕無可能會被懦弱的漢人擊敗……」

    而就在巴根自我安慰之際,甦合已經匆匆進入了帥帳之中。

    只見甦合的此時形象滿是狼狽,披頭散發、戰袍破爛、渾身都是血跡,表情間也滿是慌張與痛苦,進入帥帳之後就「撲通」跪在巴根的面前,哭喊道︰「巴根大人,小人與雅思達、阿木爾兩位首領馳援鎮寧衛城的古根首領之際,因為雅思達頭目的一意孤行、一味求快,沒能仔細排查前路,最終在小川河附近陷入了數萬漢人大軍的包圍,遭遇了一場大敗,雅思達與阿木爾兩位首領皆是戰死,小人也是拼死才突出了重圍,但也只剩下了一千五百余將士,余下的將士們全部都折損在了小川河戰場上……」

    甦合的哭喊,卻是徹底擊碎了巴根心中的僥幸,所有的不祥預感在這一刻皆是應驗!

    隨著甦合的話聲落下,巴根頓時間產生了天旋地轉之感,只覺得這場戰局的大勢已經漸漸偏離自己而去了!

    戰局發展到了這一步,階州城的戰事遲遲沒有任何進展,蒙古聯軍則是實力連連受損,而漢人各大軍鎮更是已經隱隱有了聯合行動的跡象,對于巴根而言目前最重要的事情已經不是想辦法攻破階州城劫掠糧草奴隸了,率領剩下的蒙古聯軍安全返回蒙古草原才是他的當務之急!

    *

    在蒙古聯軍大營之中,就要以兩處營帳最為顯眼。

    一處是巴根的帥帳,而另一處則是齊格木的營帳。

    自從準噶爾汗國與蒙古右翼部落組成了蒙古聯軍之後,齊格木作為蒙古右翼部落的代表,可謂是處處與巴根爭搶風頭,不論任何事情都不願意被巴根比下去。

    所以,齊格木所居住的營帳也完全不遜色于巴根的帥帳,不僅是面積與巴根的帥帳相當,若只論華貴舒適的程度,還要更勝一籌!

    但此時,這處華貴舒適的大帳之中,卻是充滿了血腥味道。

    昨天,因為巴根心中懷疑汪泉與王英是漢人安排的奸細內應,這二人就成為了階下囚,而齊格木則是趁機得到了審問他們二人的權力。

    汪泉背叛了鄂爾多斯部落轉而投靠巴根的事情,被齊格木視為是奇恥大辱,得到了審問汪泉的權力之後,卻正是發泄心中怨怒的大好機會,當天晚上就用各種大刑狠狠折磨了汪泉與王英二人一番。

    這一天晚上,蒙古聯軍鳴金收兵之後,巴根匆匆返回自己的帥帳之中思考破城之策,而齊格木也同樣是匆匆返回了自己的營帳,迫不及待的使用各類刑具繼續折磨汪泉與王英二人。

    「齊格木大人,小人真的是一心投靠蒙古聯軍,絕對不是漢人朝廷的奸細啊!齊格木大人,您是知道的,小人的家族被漢人欽差趙俊臣給滅了,小人與漢人朝廷有不共戴天之仇,小人絕無可能背叛蒙古聯軍啊!……不要!不要!不要啊!啊!啊!啊!啊!啊!」

    齊格木的營帳之內,汪泉與王英二人被困在木樁上,遭受著齊格木的折磨與虐待。

    王英到底是邊軍出身,表現相對硬朗一些,遭到種種折磨與虐待之際尚還可以咬牙堅持一二,不至于太過失態,但汪泉畢竟是商人出身,又一向是養尊處優,哪里可以承受這些痛苦?每一次受刑都是又哭又叫,表現極為不堪,甚至是屎尿失禁。

    此時,在齊格木的示意之下,一位蒙古侍衛拿著幾根竹簽狠狠刺入了汪泉的指尖,完全沒有理會汪泉的喊冤與求饒。

    最終,汪泉的所有喊冤與求饒皆是變成了一道淒厲無比的慘叫!

    而齊格木則是半躺在鋪滿皮毛的椅子上,饒有興趣的看著汪泉的哭喊與慘叫,眼中閃爍著快意。

    等到這次的用刑結束之後,齊格木稍稍坐直了身體,眼楮緊緊盯著汪泉,冷笑道︰「哦?你說你沒有背叛蒙古聯軍?說實話,我也不相信你是漢人的奸細,你們汪家與我們鄂爾多斯部落也算是老交情了,我還不知道你的底細?你根本沒有當奸細的能耐……但,你就算是沒有背叛蒙古聯軍,但你確實是背叛了鄂爾多斯部落!我鄂爾多斯部隊待你不薄,你竟然敢招呼也不打一聲就投靠了巴根,還讓巴根趁機狠狠羞辱了我一番?你可知道當我當時有多難堪?……哈,想不到吧?巴根最終還是拋棄了你,而你則是落在了我的手上!你說我要不要趁機與你算賬?」

    此時,汪泉已經被折磨得奄奄一息,听到齊格木的話後不由是面現絕望,再次求饒道︰「齊格木大人,我當時只是復仇心切,不是存心背叛鄂爾多斯部落,您、您大人有大量,就饒我這一次,我今後做牛做馬也會報答您……我還有用,我可以為鄂爾多斯部落籌集糧食……」

    齊格木冷笑道︰「後悔了?晚了!」

    說話間,齊格木揮手示意帳內的蒙古勇士繼續用刑。

    而就在這個時候,突然有一位蒙古侍衛快步進入營帳走到齊格木的身邊,沖著齊格木低聲稟報了幾句。

    然後,就見到齊格木的表情突然大變,驚聲道︰「你說什麼?甘肅軍鎮出兵支援階州城?甦合、阿木爾支援古根的軍隊遭遇大敗險些全軍覆滅?怎麼可能!」

    隨著齊格木的一聲驚呼,正準備受刑的王英突然間身體微微一顫,緩緩抬頭向著齊格木看去,眼中閃爍著精光。
梅爾斯 發表於 2019-5-7 21:55
第八百七十四章.內應.

    蒙古聯軍是由準噶爾汗國與蒙古右翼部落的軍隊組成,總計約有近六萬兵力,其中準噶爾汗國的嫡系軍隊約有兩萬五千余人,各族僕從軍約有兩萬余人,蒙古右翼部落的騎兵也有一萬五千人左右。

    也就是說,在最開始的時候,蒙古聯軍是以準噶爾汗國為主、蒙古右翼部落為輔——正是因為如此,巴根也就順理成章的成為了蒙古聯軍的主帥,擁有著絕對的控制權。

    但因為這段時間以來以來屢次分兵作戰的緣故,留在階州城下的蒙古聯軍的兵力如今只剩下了最初時的一半數量,又因為這幾次分兵大都是使用了準噶爾汗國的嫡系軍隊與僕從軍的緣故,兵力構成也發生了悄然轉變,蒙古右翼部落的騎兵已是佔了近半數之多!

    所以,此時的蒙古聯軍大營之中,任何風吹草動都瞞不過齊格木的耳目,不論是探馬發現了甘肅軍鎮援兵的消息,還是甦合遭遇慘敗之後逃回大營的事情,齊格木皆是第一時間就收到了消息,完全不需要巴根的通告。

    就算是老練沉穩的巴根突然間收到這些消息之後也會不由的心生慌亂,就更別說是年紀較輕、缺乏歷練的齊格木了。

    只見齊格木收到消息之後,頓時是從躺椅上跳了起來,驚聲叫道︰「你說什麼?甘肅軍鎮出兵支援階州城?甦合、阿木爾支援古根的軍隊遭遇了一場大敗、險些全軍覆滅?怎麼可能!」

    驚叫之際,齊格木的表情慌亂、面色發白,頗有些手足無措的意思。

    見到齊格木的這般表現,負責匯報消息的蒙古頭目連忙答道︰「消息應該不會有假,目前正在奔向這里的甘肅軍鎮援軍兵力高達三萬余,探馬們已經反復確認過了;至于甦合敗逃回營的事情,更是小人親眼所見,昨日出營的上萬騎兵,只逃回來了不足兩千人,剩下的人恐怕是已經全都被漢軍剿滅了……甦合他們這次出營原本是為了馳援鎮寧衛城的古根首領,但如今看來,古根首領的軍隊恐怕也是凶多吉少……」

    確認了消息的真實性之後,齊格木的表情愈加慌亂,喃喃道︰「也就是說,蒙古聯軍如今只剩下了兩三萬的兵力,不僅是孤軍深入敵境,還隨時都會受到漢人軍隊包圍?這可如何是好?這可如何是好?……不行,我必須要去找巴根來拿主意!他是聯軍主帥,他必須要把我安全護送回河套……」

    尋常時候,齊格木對巴根總是不大服氣,處處與巴根為難,但真正到了危急之際,齊格木的潛意識里卻還是更加信任巴根的判斷、甚至是將巴根視為主心骨。

    說到後面,齊格木已經拔足向著帳外走去,卻是再也顧不得汪泉與王英二人了。

    但就在這個時候,已經被所有人忽略的王英卻是突然間大聲喊道︰「齊格木大人請留步,我有重要事情要與你說!」

    連續兩天兩夜的酷刑折磨,已經讓王英的身體異常虛弱,但他此時的呼喊聲卻是極為響亮,讓齊格木不由停下了腳步。

    不過,如今正是緊急時刻,齊格木顯然是無暇理會王英,只是轉頭瞥了王英一眼之後,就向著身邊人吩咐道︰「把這兩名漢人押入牢里,我如今顧不上他們!告訴兒郎們,暫且留下他們的性命,不要折磨死了,我還沒有盡興!」

    說完,齊格木就要再次舉步離開。

    眼看著齊格木完全沒有理會自己的意思,王英的眼中閃過了一絲急切,但他的語氣反倒是變的輕緩冷靜了許多,再次喊道︰「齊格木大人,你已經連續兩天對我嚴刑拷問了,我如今正打算要招認自己就是漢人派來的內應之事,你何必要急著離去?難道,你就不想要從我這里得到一些漢人軍隊的情報?」

    這般說法,頓時是讓帳內眾人皆是一驚,齊格木也不由是再次停下了腳步。

    旁邊,一同受刑的汪泉目瞪口呆的轉頭看著王英,還以為王英已經在酷刑折磨下發瘋了。

    然後,齊格木返身快步走到了王英的身前,一雙眼楮緊緊盯著王英滿是血跡的面孔,咬牙問道︰「你當真是漢人派來的內應?」

    王英的心中暗暗松了一口氣,表情卻是愈加輕松了,緩緩說道︰「當然,事到如今,我也不瞞你,從一開始的時候,這一切就是欽差大人為你們蒙古聯軍設下的計策!不論是你們輕而易舉的攻入漢人腹地,還是鎮寧衛城的輕易淪陷,又或者是我的主動投靠,皆是這個計劃的一環,就是為了讓你們心生輕視、放心大膽的進攻階州城,然後再利用階州城拖住你們的腳步,而趁著你們強攻階州城的這段時間,欽差大人他已經調動了甘肅、寧夏、固原三大軍鎮的兵力,為你們布置了重重包圍……你剛才也收到消息了,不論是甦合他們的慘敗,還是甘肅軍鎮的援軍出現,皆是表明你們如今已經落入了包圍之中……」

    听到王英的這般表態,齊格木不由是大為驚怒,指著王英怒喝道︰「漢人當真是狡猾卑劣!不敢與我蒙古聯軍正面交鋒,只會用陰謀算計!但你們的詭計絕對不會得逞!就憑那些怯弱無能的漢人軍隊,如何會是我蒙古勇士的對手?就算是你們布置了重重包圍,也絕對攔不住蒙古勇士的沖鋒!」

    王英冷笑道︰「齊格木大人,這些話你自己相信嗎?若是你當真是信心十足,又為何會因為甘肅軍鎮援兵的出現而感到驚慌失措?若是蒙古騎兵當真是無敵于天下,甦合與古根的麾下騎兵如今又是怎樣的下場?齊格木大人,不要再抱有幻想了,事情發展到如今這一步,欽差大人已經完成了布置,而你們則是孤軍深入、兵力大損,不論是天時、地利、人和,皆是處于絕對劣勢,恐怕是要插翅難逃了!」

    听到王英的這般譏諷,齊格木頓時是愈加的氣急敗壞,暴喝道︰「不過是區區一個階下囚徒,也敢這樣囂張,看我要如何收拾你!」

    說完,齊格木就從身邊侍衛手中搶過一根馬鞭,意欲狠狠抽打王英。

    見到齊格木惱羞成怒的模樣,王英則是毫無懼色,反而是面現笑意,緩緩說道︰「齊格木大人莫要著急,難道你就不覺得奇怪,我為何會選在這個時候說出真相嗎?」

    此時,王英被綁在帳內木柱上,渾身上下都是酷刑折磨的痕跡,形象狼狽、身體虛弱,語氣也是漸漸變得無力,但他卻是已經在悄然間掌握了這場談話的主動權。

    另一邊,听到王英的說法之後,齊格木手中正要揮下的馬鞭突然間一頓。

    然後,齊格木冷聲問道︰「你的這些話是什麼意思?」

    王英笑道︰「實際上,我之所以會選在這個時候向齊格木大人您說出真相,就是為了展現誠意,是想要為你我雙方今後的合作奠定基礎!」

    齊格木緩緩放下了手中馬鞭,神情也漸漸變得冷靜了許多,再次問道︰「合作?什麼合作?你又是代表何人要與我合作?」

    王英用一種理所當然的語氣笑道︰「我自然是代表著漢人朝廷的欽差趙俊臣趙大人!至于合作的內容,當然是一同對付準噶爾汗國了!」

    「大膽!準噶爾汗國與我蒙古右翼部落皆是同族兄弟,你竟然敢離間我們!」

    齊格木當即就駁斥了王英的說法。

    不過,表態駁斥之際,齊格木的表情卻沒有太多的怒意,反而是眼神不住閃爍著。

    王英自然是注意到了齊格木的態度,笑道︰「同族兄弟?恐怕並非如此吧?倒不如說是主僕更加合適!據我所知,因為準噶爾汗國的強行逼迫,蒙古右翼的各大部落皆是已經向準噶爾汗國俯首稱臣了,雖然準噶爾汗國如今還不能完全控制蒙古右翼部落,雙方還只是名義上的隸屬關系,但按照目前的勢頭發展下去,準噶爾汗國統一蒙古部落也是遲早的事情……對于這些事情,齊格木大人您應該是心知肚明吧?」

    齊格木冷哼一聲,但他這一次完全沒有反駁,只是眼神愈加的閃爍不定了。

    王英輕咳幾聲之後,則是繼續說道︰「齊格木大人,以您的睿智眼光,自然是心中明白,準噶爾汗國是我們共同的敵人,相較于準噶爾汗國的威脅,你我雙方曾經的那些矛盾與沖突都只是微不足道的小事!

    這些年來,蒙古右翼部落固然是每年都會南下侵入明朝疆土進行劫掠,但終究只是搶走一些錢糧人口罷了,從來都沒有滅亡漢人朝廷的野心,對于明朝而言,蒙古右翼部落並非是真正的敵人,反倒是準噶爾汗國才是心腹大患,他們的首領葛爾丹的野心十足、侵略成性,這些年來已經逐步征服了南疆與青海二地,可謂是戰功赫赫、滅國無數,而他的下一個目標顯然就是蒙古草原,若是再讓他征服了草原上的蒙古右翼部落,就必然會進一步侵入漢人疆土,說不定就要重現當年的土木堡之禍!所以,為了防患于未然,大明朝與蒙古右翼部落的合作絕對是出于誠心!

    對于蒙古右翼各大部落而言,與大明朝合作也是你們目前最好的選擇!葛爾丹絕不會滿足于蒙古右翼各大部落只是口頭上臣服于自己,他的軍隊已經進入了草原深處,只是因為連年天災、後方不穩才沒有進一步的動作,但等到葛爾丹穩定了內部局勢之後,肯定會強行征服蒙古右翼各大部落,到了那個時候,準噶爾汗國與蒙古右翼部落之間必有一戰……但你們蒙古右翼各大部落可有信心抵抗準噶爾汗國的大軍?恐怕是把握不大吧?否則你們今年也不會向葛爾丹稱臣了!但若是你們與明朝合作,就會得到明朝源源不斷的支援,到了那個時候,情況自然是截然不同!」

    說完,王英又是一陣咳嗽。

    眼見到齊格木沉默不語,只是面色變幻不定,王英心中有些無奈,稍稍緩了一口氣之後再次說道︰「而如今,正是雙方初次合作的大好機會!蒙古聯軍之中的準噶爾兵力目前已經折損大半,只要是齊格木大人您選在關鍵時候出手反戈一擊,再加上我朝欽差趙大人所布置的重重包圍,很輕易就可以盡數消滅準噶爾汗國的軍隊,到了那個時候,準噶爾汗國一口氣折損了四萬余兵力,必然是元氣大傷,恐怕是很長時間之內都不能對你我雙方造成威脅了!

    當然,雙方合作消滅了準噶爾的軍隊之後,蒙古右翼各大部落的軍隊就可以安然離開漢人疆土,絕不會遭到任何為難!所以,對于蒙古右翼部落而言,這次合作絕對是百利而無一害!若是你們不願意合作的話,恐怕是就要與準噶爾汗國的軍隊一同覆滅了!」

    隨著王英的不斷鼓動,齊格木的神色間明顯是閃過了猶豫掙扎之態,但依然是遲遲不能下定決心。

    于是,王英決定再拋出一個籌碼,又說道︰「此外,為了表示合作的誠心,欽差趙大人會在這場戰事結束之後,向蒙古右翼各大部落無償提供十萬石糧草,幫助蒙古右翼部落渡過今年的寒冬!」

    因為連續兩天的酷刑折磨,王英的身體已經瀕臨極限,如今他與齊格木的談話只是強行撐著,這一番長篇大論之後,他的聲音也就漸漸變得虛弱至極,若是齊格木依舊沒有任何表態,王英恐怕就要堅持不住了。

    幸好,齊格木總算是開口說話了。

    只見齊格木緊緊盯著王英,冷聲問道︰「我倒是沒有想到,你竟然也有這樣的口才!但你不過是漢人欽差派來的一名內應奸細,也有資格向我提出條件?你的這些條件,你們的那位欽差大人事後可會承認?我怎麼知道他事後會不會反悔?更何況,就算是你們的欽差大人同意了這些條件,若是你們的朝廷事後不承認又該如何?」

    王英心中一喜,精神也再次振奮了一些,說道︰「看來,我需要重新介紹一下自己了!我的真實身份原本只有欽差大人知曉,但如今為了表達誠意,卻也不敢再瞞著齊格木大人!」

    頓了頓後,王英的表情愈加肅穆,再次說道︰「王英這個身份只是我在陝甘的偽裝,我的真名叫做魏松,曾經是錦衣衛的一名千戶,前些年因為某些緣故來到了陝甘三邊,在邊軍好友的幫助下隱姓埋名,而家兄魏槐目前正在西廠辦事,乃是欽差趙大人的最信任的親信……欽差大人趕到陝甘三邊之後,就首先與我取得了聯系,可以說欽差大人他在陝甘境內最信任的人就是我,欽差大人針對蒙古聯軍的計劃,最關鍵的一環也是我的行動!這次合作,欽差大人他也給予了我最大的權限!所以,我如今的所有表態,皆是可以代表欽差大人的態度!至于欽差大人與朝廷事後會不會反悔,齊格木大人你完全不必擔心,你應該明白欽差身份所代表的意義,欽差所到之處形同皇帝親臨,代表著皇帝的信譽,絕不會輕易許諾,一旦許諾就是金口玉言,絕無反悔之理!」

    听到王英的這般說法,齊格木再次陷入了沉默。

    然後,一旁的汪泉這個時候終于是反應了過來,表情間滿是驚駭與不可思議,雙眼圓睜瞪著王英大聲怒斥道︰「好啊,王英你瞞得我好慘!原來你至始至終都是欽差趙俊臣派來的奸細!就是因為你,害得我落得如此下場!我一定要告訴巴根大人真相,讓他把你千刀萬剮!」

    見到汪泉的突然出聲,王英則是面現譏諷,說道︰「其實,潛入蒙古聯軍的內應並非只有我一個人!你一直都負責為蒙古聯軍收集各地邊軍的情報,但這段時間以來所有情報皆是錯漏失準,你難道就不覺得奇怪嗎?事實上,為你辦事的那些汪家族人皆是欽差大人派來的內應,他們傳給你的情報全都是假的!可憐你一直都蒙在鼓里,被欽差大人玩弄于鼓掌之間而不自知!哈,你竟然還妄想著要借助蒙古聯軍報復欽差大人,豈不知你自己一直都是欽差大人的棋子?」

    「你說什麼?忠叔他們也是趙俊臣的奸細?不可能,絕不可能!他們千里迢迢的跑來蒙古草原投靠于我,冒著風險為我打探消息,對我汪家忠心耿耿,絕不可能背叛……」汪泉突然間開始掙扎起來,大聲喊道。

    王英的譏諷神色愈加明顯,說道︰「汪家確實是有幾名忠僕,但他們只是忠心于汪家的嫡系族人,又豈會忠心于你這個旁系?欽差大人手中掌握著汪家嫡系血脈的性命,他們自然是毫不猶豫的拋棄你了!可憐你這段時間為了給汪家復仇而費盡苦心,卻不知道自己已經被汪家拋棄了!」

    「不可能!絕不可能!我要見巴根大人!我要告訴巴根大人真相!我要……」

    汪泉的表情愈加瘋狂,被綁在柱子上的身體不斷掙扎著,竟是完全不見之前的萎靡模樣。

    然而,就在汪泉不斷呼喊之際,沉默許久的齊格木突然抽出腰間馬刀捅入了汪泉的胸膛。

    汪泉不可置信的看著齊格木,再次掙扎了幾下之後就很快斃命了,死後眼楮里依然是充滿了不甘心的神色。

    然後,齊格木再也沒有看汪泉一眼,只是轉頭下令道︰「來人,為這位魏先生松綁療傷!」

    就這樣,真心投靠蒙古的汪泉被殺了,真正的漢人內應魏松則是成為了齊格木的座上賓!
梅爾斯 發表於 2019-5-7 21:55
第八百七十五章.蒙古大營內.

    大約一刻鐘時間以後,齊格木匆匆趕到了巴根的帥帳。

    當他進入帥帳的時候,蒙古聯軍的眾位首領已經齊聚一堂了。

    齊格木環視看去,只見各族首領皆是坐在各自的座位上,唯有甦合埋頭跪在帥帳中央處。

    顯然,巴根依然還沒有原諒甦合的戰敗之責。

    見到這一幕,齊格木的表情間隱約有些笑意,似乎是幸災樂禍,又似乎是意味深長。

    另一邊,見到齊格木的姍姍來遲,巴根的眼中閃過了一絲不悅。

    如今正是軍情緊急之際,所有人都應該爭分奪秒的行動,哪怕是耽擱一盞茶的時間都有可能會影響戰局。

    巴根這一次召集各族首領緊急聚議之際,已經讓人刻意強調了這次軍議的關系重大、事態緊迫,別的首領們皆是早早就趕到了,唯有齊格木姍姍來遲,讓所有人皆是等待許久,浪費了許多時間。

    若是旁人這麼做的話,巴根就算是沒有軍法嚴懲,也必然會怒聲訓斥幾句,但因為幾次分兵的緣故,來自于蒙古右翼的兵力如今已經佔了蒙古聯軍的近半數量之多,巴根若是還想要有效指揮蒙古聯軍作戰就離不開齊格木的支持,所以巴根雖然是心中憤怒于齊格木的懈怠,但表面上依舊是不動聲色,只是向著齊格木點頭道︰「齊格木兄弟你終于來了,大家已經等候你許久了!」

    齊格木向著巴根抱拳行禮道︰「巴根首領,非常抱歉,您也知道,我的麾下兒郎們是由蒙古右翼各部落聯合組成,這一次收到了漢人甘肅援軍的出現與甦合等人戰敗的消息之後,我麾下的各族將領皆是大為震驚,每個人都有不同想法,我為了安撫他們花了不少時間。」

    齊格木的解釋還算合理,態度也算客氣,所以巴根也就順勢下了台階、點頭表示接受了。

    等到齊格木落座之後,蒙古聯軍的軍議終于開始。

    只見巴根沉聲說道︰「各位想必也收到消息了,就在半個時辰之前,探馬在西方七十里外發現了漢人甘肅軍鎮的援軍,約有三萬余兵力!據我所知,在漢人西北邊疆幾個軍鎮之中,就要以甘肅軍鎮邊軍的戰力最為強悍,絕對不可小覷……」

    說到這里,巴根的表情愈加陰沉,狠狠瞪了跪在自己面前的甦合一眼之後,咬著牙繼續說道︰「與此同時,甦合、阿木爾、雅思達三人馳援古根的一萬兵馬,在北方的小川河附近遭到了漢人大軍的埋伏,最終慘敗而歸,阿木爾、雅思達二人恐怕皆是已經戰死了,唯有甦合僥幸逃脫,他們麾下的一萬兵馬也只有一千六百余人逃了回來!再考慮到古根目前正在攻打鎮寧衛城,而小川河距離鎮寧衛城只有八十余里,說不定古根大軍如今也是凶多吉少了!」

    說話之際,巴根只覺得自己的心在滴血。

    不論是甦合、阿木爾、雅思達等人的麾下軍隊,還是古根的麾下軍隊,全都是準噶爾汗國的嫡系軍隊與僕從軍,兩支大軍加起來足有兩萬兵馬,其中準噶爾汗國的嫡系軍隊也有一萬之多!若是這兩支軍隊皆是被漢人消滅了,這般損失對于準噶爾汗國而言絕對算得上是傷筋動骨了!

    尤其是準噶爾汗國的嫡系軍隊向來是數量有限,總計只有五六萬人的規模,突然間莫名其妙的損失了上萬兵馬,佔了準噶爾汗國嫡系軍隊總數量的兩成以上,需要很長一段時間才能夠恢復元氣!

    最重要的是,這項消息傳到南疆與青海各地之後,這些年來被準噶爾汗國征服的各方勢力必然會蠢蠢欲動,說不定就會影響到準噶爾汗國的後方穩定,也會影響到準噶爾汗國的下一步征服計劃。

    事實上,若非是巴根認為自己還有責任要把蒙古聯軍的剩余兵力安全帶回草原,他如今恐怕已經是以死謝罪了!

    心中的念頭百轉,但巴根的表面上依舊是不動聲色,只是詳細介紹了目前的戰局情況之後,向著帳內眾人說道︰「目前的情況,對于我軍而言已經非常不利了,我軍的東南兩個方向皆是漢人的腹地,西方出現了漢人甘肅軍鎮的三萬大軍,北方也同樣有漢人大軍的埋伏,按照甦合的情報至少也有四五萬兵力,很顯然就在咱們攻打階州城的時候,狡猾的漢人已經趁機為咱們布置了重重埋伏,截斷了我軍的所有後路!若是我軍無法盡快做出決斷、只是坐以待斃的話,我們在座的絕大部分人恐怕就要留在漢人疆土、再也無法返回草原了!」

    隨著巴根的話聲落下,帳內眾人的表情皆是變得異常肅穆。

    巴根則是繼續說道︰「所以,咱們必須要盡快做出改變,扭轉目前的劣勢!再考慮到我軍這些日子以來強攻階州城的行動遲遲沒有任何進展,目前局勢下若是咱們依舊把精力與時間耗費在攻城方面就顯得不合時宜了!所以,我認為咱們應該暫且放棄攻城之事,首先集中兵力擊潰漢人對我們的包圍圈、確保我們的後路,狠狠打疼漢人、讓他們從今往後再也不敢心生任何反抗之意,然後再重新考慮攻打階州城的事情,各位認為如何?」

    其實,戰事發展到如今這一步,巴根已經徹底認清了現實,明白蒙古聯軍恐怕是很難攻破階州城了,並且階州城很可能只是漢人布下的魚餌罷了——所以,巴根所說的「擊潰漢人軍隊之後再重新考慮攻打階州城的事情」只是托詞而已!

    事實上,蒙古聯軍徹底放棄攻打階州城,集中兵力突破漢人大軍的包圍圈、盡快返回草原才是巴根心中的真實想法!

    只不過,巴根並不會選在這個時候當眾說出自己的真實想法,畢竟階州城乃是蒙古聯軍此次侵入漢人疆土的主要戰略目標,巴根若是說出了自己的真實想法,就等于是承認蒙古聯軍這一次的行動徹底失敗了,到時候不僅是會打擊士氣,也會極大的損害到巴根在蒙古聯軍內部的聲望。

    表明了自己的態度之後,巴根的眼角余光瞄了一下齊格木,暗暗觀察著齊格木的反應。

    事實上,不僅僅是巴根偷偷打量著齊格木,帥帳內絕大部分人解釋把目光轉向了齊格木。

    目前的情況下,巴根若是還想要指揮蒙古聯軍,就離不開齊格木的支持,若是齊格木不願意支持巴根,巴根的決策就很難執行下去。

    但巴根與齊格的關系向來都不和睦,齊格木也從來都不會錯過任何機會打擊巴根的聲望,所以眾人皆是認為齊格木這個時候很有可能會跳出來當眾指責自己的指揮失誤、又或者是強烈質疑自己的決定——若是齊格木這樣做的話,如今確實是一個很好的機會,巴根畢竟是蒙古聯軍的主帥,戰事發展到如今這一步絕對是難辭其咎。

    巴根原本已經準備好了一套說辭打算說服齊格木支持自己,但齊格木的反應卻是完全出乎了所有人的意料之外。

    事實上,齊格木不僅沒有質疑或者指責巴根,反而是率先站出來表態支持巴根的決定。

    只見齊格木起身說道︰「我支持巴根首領的決定!戰事發展到如今這一步,我們的當務之急並不是追究責任、相互指責,而是要盡快擊破漢人的包圍,絕不能任由狡猾的漢人繼續算計咱們!只不過,咱們究竟應該如何行動,巴根首領的心中可有具體的辦法?」

    見到齊格木的這般態度,巴根心中不由有些驚訝,也不由有些驚喜。

    驚喜之余,巴根也就沒有多想,還以為齊格木這是在危局之下擯棄了雙方的曾經嫌隙,願意與巴根攜手共度難關,心中還暗暗稱贊齊格木懂得隱忍、有大局眼光。

    向著齊格木投去了善意的眼光之後,巴根緩緩答道︰「目前來看,我軍的西、北兩個方向皆是出現了漢人軍隊,若是想要擊破漢人大軍的包圍,就至少要擊潰其中一支漢軍才行!我認為,我軍接下來應該集中兵力進攻北方的漢軍,這樣既可以報復他們埋伏甦合、古根的卑劣行徑,為我軍戰死的兒郎們報仇,也可以切實的鞏固我軍的後路……除此之外,根據甦合的說法,漢人的欽差目前就在漢人位于北方的軍隊之中,若是我們可以擊潰這支漢人軍隊,即使是不能活捉漢人欽差,也可以讓漢人欽差徹底膽寒,從此不敢再與我蒙古部落爭鋒!」

    其實,巴根還隱瞞了一點,那就是蒙古聯軍一旦是打通了後路之後,就可以盡快撤出漢人疆土了,但在目前的情況下,巴根依舊不會說出自己的真實想法。

    說完,巴根再次把目光投向了齊格木的身上,問道︰「齊格木兄弟覺得如何?」

    听到巴根的詢問之後,齊格木裝模作樣的沉思了片刻,一副仔細考慮的模樣,然後點頭道︰「巴根首領的想法很有道理,我也認為我們應該首先擊潰漢人的北方大軍,然後再考慮下一步的計劃!蒙古右翼各部落的兒郎們願意听從巴根首領的指揮!」

    見到齊格木再次表態支持了自己,巴根不由又是一喜,只覺得齊格木今日的表現非同尋常,撫掌大聲道︰「好!只要是準噶爾汗國與蒙古右翼部落的勇士們能夠齊心協力共同作戰,區區漢人軍隊又哪里是我們的對手!」

    得到了齊格木的支持之後,巴根又隨意詢問了帳內其余眾位首領的意見。

    但因為巴根與齊格木的共同表態,帳內眾位準噶爾汗國與蒙古右翼部落的將領們如何還會有異議?巴根的詢問不過是走過場罷了,很快就得到了所有人的一同支持。

    于是,蒙古聯軍的下一步行動也就確定了下來。

    接下來,巴根與帳內眾位首領再次商議了一些行軍作戰的細節問題,因為巴根的心中早有定策的緣故,諸般事宜很快就確定了下來。

    等到所有事情皆是商議完畢之後,巴根說道︰「眾位首領這就回去準備吧!漢人甘肅軍鎮的軍隊如今已經逼近到我軍的百里範圍之內,北方的漢人大軍恐怕也同樣正在向著我軍逼近,所以我軍必須要盡快行動,絕不能任由漢人軍隊的包圍圈徹底形成!到了明日辰時三刻之前,各部落的軍隊就要整軍待發,隨我一同攻打北方的漢人大軍!」

    听到巴根的這般說法,帳內所有人皆是起身領命。

    然後,在巴根的示意之下,帳內的眾位首領就紛紛離開帥帳趕回各自營地進行準備了。

    但就在眾人紛紛離開之際,齊格木看了一眼依舊跪在帳內中央處的甦合,卻是悄然間間放慢了腳步,再等到帳內眾人皆是離開之後,齊格木突然轉身向著巴根拱手說道︰「巴根首領,甦合首領這次戰敗之後究竟應該如何處置,按理說是準噶爾汗國的內部事宜,不應該由我這個外人多嘴,但目前正是用人之際,還希望巴根首領能夠給甦合首領一次戴罪立功的機會!」

    听到齊格木的這般說法之後,巴根不由一愣。

    然後,巴根考慮到齊格木在這次軍議期間主動配合自己,自己也應該投桃報李給齊格木一個面子,于是就低頭向著甦合說道︰「甦合,既然齊格木兄弟特意為你講情,如今也確實是用人之際,我這次就暫且不追究你的戰敗之責,給你一個戴罪立功的機會!但若是你在今後的戰事之中依舊表現不堪,就別怪我心狠無情了!」

    听到巴根的這般決定,甦合的老臉上滿是狂喜與感激之色,向著巴根連連叩首道︰「多謝巴根大人!小人今後一定會身先士卒、奮勇作戰,以報答巴根大人的恩情!」

    巴根輕哼一聲,道︰「希望你能夠說到做到!站起來吧!」

    得到巴根的許可之後,已經跪了半個多時辰的甦合終于站起身來,又轉身向著齊格木躬身答謝道︰「甦合多謝齊格木大人的說情!若非是齊格木大人您的說情,恐怕巴根大人也不會這麼快就寬恕了我的罪責!」

    甦合的這般說法,頗是有些講究,就好似沒有齊格木說情的話巴根依舊會寬恕于他一般,既是表達了自己對齊格木的感激,也沒有亂了主次、讓巴根的臉上難堪。

    听到甦合的這般表態,齊格木臉上閃過了一絲意味深長的笑意,沖著甦合點頭示意之後,就再次轉身離開了帥帳。

    *

    卻說,齊格木離開了巴根的帥帳之後,就匆匆返回了自己的營帳。

    當齊格木邁步進入營帳之後,只見魏松渾身纏著紗布、半躺在一張軟床上,手中持著一封信件認真閱讀著。

    見到魏松之後,齊格木換上了一副親熱的表情,快步走到了魏松的旁邊,滿是關切的問道︰「魏松兄弟你的身體如何了?可有感覺好一些?只可惜蒙古軍營內的條件簡陋,如今又需要瞞住巴根的耳目,不能為魏松兄弟提供最好醫治條件,實在是讓我心中愧疚!」

    見到齊格木的出現之後,魏松放下了手中信件,臉上的表情同樣是異常親熱,就好似兩人乃是異性兄弟一般,說道︰「多謝齊格木兄弟的關心,我的身體情況已經好多了!這點傷勢我還可以承受,並不是什麼大事!……對了,巴根的軍議已經結束了?情況如何?」

    齊格木笑道︰「一切正如魏松兄弟所料,巴根眼看到情況不妙,已經打算逃了!到了明日辰時三刻,他就要率軍向北出發,打算是擊潰北方的漢人軍隊,借此來鞏固蒙古的後路……當然,他表面上說是擊潰漢人的包圍圈之後還要繼續攻打階州城,但依我看這只是穩固軍心的說辭罷了,他肯定是想要盡快離開漢人疆土……」

    說到這里,齊格木看了一眼魏松手中的信件,眼光微微一閃之後,問道︰「魏松兄弟手中的這封信件……可是你已經聯系到了漢人的欽差大人?」

    魏槐點頭道︰「欽差大人他早就料到齊格木兄弟會選擇與我們合作,哪怕是我遭到囚禁的這段時間,也依舊會派人把密信藏在約定地點……有了齊格木兄弟的幫助,我總算是取到了這些密信,與欽差大人恢復了聯系,所以也知道了欽差大人的下一步計劃!」

    齊格木的目光再次一閃,問道︰「哦?卻不知你們的欽差大人又有了怎樣的計劃?」

    魏槐將手中的信件遞給了齊格木,說道︰「也是咱們運氣好,這封密信正好是關系到欽差大人的最新計劃,恐怕是欽差大人的信使藏好了這封密信不久之後,就被咱們給取來了!」

    鄂爾多斯部落所在的河套地區與明朝疆域比鄰兩百余年,與漢人的交流也最是頻繁,所以齊格木也大致識得一些漢字,連忙伸手接過信件查看。

    等到齊格木讀完了這封信件之後,卻是再一次面現笑意,說道︰「確實是運氣好……我剛給了甦合一個順水人情,如今卻正好能夠用上!」

    *

    這一晚,蒙古大營要比想象中更加混亂。

    原本被認為已經戰死的雅思達與阿木爾二人滿是狼狽的逃回了蒙古大營,向巴根詳細稟報了他們被俘的經過,還向巴根揭露了甦合在戰場上犧牲友軍臨陣而逃的事情。

    巴根不由是勃然大怒,當即是派人前去捉拿甦合問罪。

    然而,讓巴根萬萬沒有想到的是,甦合竟是突然間消失無蹤了,哪怕是巴根派人搜遍了整個蒙古大營,也完全查不到甦合的下落,反倒是極大的影響了蒙古聯軍將士們的休息。

    似乎,甦合收到了雅思達與阿木爾返回蒙古大營的消息之後,就當機立斷的逃走了。

    然而,就在巴根因為甦合逃走的事情而大發雷霆之際,卻是完全沒有想到甦合此時正藏在齊格木的營帳內。

    听著營帳外的喧鬧動靜,甦合的一張老臉上滿是苦色,沖著齊格木拱手答謝道︰「多謝齊格木兄弟的援手之恩,若非是齊格木兄弟你派人把我秘密接到這里,我如今恐怕已經被巴根給殺死了!唉!漢人欽差的這一招離間計當真是高明,我萬萬沒想到他竟然有魄力放走雅思達與阿木爾二人,就是為了向巴根揭露我在戰場上率先逃走的事情!漢人欽差同時還放走了兩名諸察合台的俘虜向我告知此事,恐怕是想讓我率領諸察合台部落與蒙古聯軍發生內訌……

    ……唉!那兩名蠢貨被漢人放走之後,就想要殺死雅思達與阿木爾二人隱瞞消息,誰知道雅思達與阿木爾二人早有準備隱藏了蹤跡,他們不僅沒有殺死雅思達與阿木爾,反倒是為了尋找雅思達與阿木爾的蹤跡耽誤了不少時間,最終他們趕回蒙古大營向我通報消息的時候,我已經來不及做出任何事情了!只可惜我諸察合台部落的兒郎們,恐怕是再也不可能反悔南疆了!」

    說到這里,甦合連連搖頭,臉上的苦色更重。

    如今,他固然是逃過了一劫,但也只是保住了自己一個人的性命罷了。

    經過這件事情之後,諸察合台部落的軍隊恐怕是免不了要被巴根當做炮灰使用的命運了,說不定就會全軍覆沒!

    想到這里,甦合只覺得自己的心在滴血,他在小川河戰場上犧牲友軍臨陣逃脫說到底就是為了保住諸察合台部落的元氣,不希望諸察合台的騎兵們盡數戰死在小川河戰場上,誰知道最終還是竹籃打水一場空!

    另一邊,听到甦合的訴苦之後,齊格木則是微笑道︰「漢人欽差的高明手段,我確實是領教過了……甦合首領你也不要喪氣,我向你引薦一位朋友,說不定能夠扭轉諸察合台勇士們的命運也說不定!」

    甦合微微一愣,問道︰「哦?何人有這般能耐?」

    隨著甦合的話聲落下,就見到魏松從後帳走了出來。

    甦合不由大驚,指著魏松問道︰「你是王英?你不是已經被囚禁了嗎?」

    不等魏松解釋,齊格木已經搶先說道︰「王英只是他的偽裝身份罷了,他的真名叫做魏松,乃是漢人欽差趙俊臣的心腹與密使!」

    甦合乃是一只老狐狸,事情到了這一步哪里還猜不到真相?

    只見甦合的目光微微一閃,瞬間就想明白了利弊,快步走到魏松的身前,伸手握住魏松的雙手,滿臉親熱的說道︰「原來是魏松兄弟!我願意與漢人的欽差大人合作!如今我雖然被巴根所不容,但還可以暗中控制諸察合台的軍隊,只要諸察合台、蒙古右翼與漢人大軍三方配合,絕對可以輕易消滅準噶爾汗國的軍隊!卻不知咱們下一步應該怎麼做,你們的欽差大人可有具體的計劃?」

    見到甦合如此上道,魏松不由一愣。

    然後,魏松笑道︰「甦合首領的睿智精明果然是名不虛傳!咱們下一步的行動,欽差大人他自然是早有計劃,但在此之前,我卻是要代替欽差大人向甦合首領問一件事情。」

    甦合連連點頭,一副積極配合的模樣,說道︰「魏松兄弟請問就是。」

    只見魏松的表情意味深長,緩緩問道︰「听說,準噶爾大汗葛爾丹得位不正,強奪了他的兄長妄策的大汗之位,而妄策如今依然在招兵買馬準備奪回汗位,可是如此?」

    甦合的眼神一閃,點頭道︰「正是如此!」

    魏松再次一笑,問道︰「甦合首領,經過這段時間所發生的事情,諸察合台部落必然是要元氣大傷了,也必然會遭到準噶爾汗國的排擠與猜疑,今後恐怕是再也難以在南疆立足,但你有沒有考慮過自己可以投入妄策的帳下,成為我大明朝與妄策的聯系紐帶?這樣的話你們不僅是可以得到明朝的物資援助,還可以得到妄策的庇護,到時候很容易就可以站穩腳跟恢復實力,豈不是一件美事?」

    听到魏松的說法,甦合的心中一驚!

    他原本以為漢人欽差原本只是想要消滅入侵漢人疆土的準噶爾軍隊,卻沒想到漢人欽差的野心要比想象中更大,這完全是想要一舉解決準噶爾汗國的隱患!
梅爾斯 發表於 2019-5-7 21:56
第八百七十六章.趙俊臣的奏疏.

    卻說,就在趙俊臣即將要與蒙古聯軍進行最終決戰的時候,此時的京城中樞也同樣是熱鬧非凡。

    廟堂中的黨派攻訐、勾心斗角,凶險程度絲毫不遜色于戰場上的兩軍廝殺,若論詭譎難測之處,更還是勝過許多。

    而朝廷中樞這段時間以來的種種風波,幾乎全是由趙俊臣送到京城的幾封奏疏引起的。

    一個多月之前,與趙俊臣一同出京辦事的欽差副使鮑文杰突然間返回京城,並且帶來了趙俊臣的第一封奏疏。

    這封奏疏之中,趙俊臣向德慶皇帝詳細稟報了西北諸省幾位督撫暗中串聯起來意欲與蒙古聯軍私自求和的事情,表示自己已經當機立斷的控制住了山西的局勢,接下來還要前往花馬池營控制陝甘三邊的局勢。

    這封奏疏的內容,自然是引起了德慶皇帝的龍顏大怒,與此同時趙俊臣打算趁機插手陝甘軍政的想法也引起了德慶皇帝的猜忌,所以德慶皇帝當即就派出了閣老梁輔臣前往陝甘三邊主持大局。

    然而,梁輔臣離京之後,卻好似泥牛入海一般漸漸失去了消息,剛開始的時候還會定時向德慶皇帝呈送一些奏疏,或是匯報行程、或是請示旨意,但自從梁輔臣離開了山西境內進入陝西之後,卻是突然間沓無音信,就連尋常的請安奏疏也沒有一封送到京城。

    但就在梁輔臣突然間沓無音信之際,趙俊臣送到京城的奏疏卻是源源不斷,並且每一封奏疏都引起了廟堂的軒然大波!

    就在梁輔臣離京之後的第三天,趙俊臣向京城送來了第二封奏疏,稱是今年的邊防任務極為嚴峻,但西北諸省的邊軍卻是士氣低迷,恐怕是難以抵抗蒙古聯軍的攻勢,所以趙俊臣為了鞏固邊防、振奮士氣,就向德慶皇帝請旨增加今年火篩入寇期間邊軍們的撫恤、軍功與賞銀。

    然而,這封奏疏看似是「請旨」,但實際上則是「先斬後奏」,因為趙俊臣在呈送奏疏之前就已經擅自宣布了朝廷今年會增加撫恤、軍功與賞銀,這封奏疏只是事後向德慶皇帝尋求支持與承認罷了——對于這般情況,趙俊臣在奏疏之中並沒有任何遮掩。

    趙俊臣的這般做法,顯然是僭越了本份、觸犯了廟堂里的忌諱,頓時是引發了朝廷百官的紛紛彈劾,或是指責趙俊臣妄自尊大、濫用欽差權柄,或是怒斥趙俊臣意圖不軌、有了不臣之心,一時間趙俊臣在廟堂中樞就好似過街老鼠一般人人喊打。

    然而,就在百官們紛紛討論著朝廷究竟要如何懲處趙俊臣的時候,趙俊臣又送來了第三封奏疏。

    如果說前兩封奏疏的內容讓人感到震驚的話,那麼第三封奏疏的內容就更加讓百官感到不敢置信了!

    這是一封向朝廷請功邀賞的戰報奏疏。

    在這份奏疏之中,趙俊臣表示他在趕去花馬池營的途中,遭遇了近五千名蒙古騎兵的突然襲擊,而趙俊臣的身邊護衛僅有五六百人,可謂是敵我實力懸殊,但趙俊臣卻是臨危不亂、且戰且退,最終退到一處山丘之後利用特殊地形擊潰了這支蒙古騎兵,並且是殺敵三千余、斬首六百三十三顆、俘虜了八十二人,繳獲了戰馬五百余匹。

    收到這封奏疏之後,不論是德慶皇帝還是朝廷百官,皆是不敢相信——除了斂財與爭權之外,趙俊臣竟然還有領兵作戰的本事?而且是以少勝多、憑借六百護衛擊潰了近五千名蒙古騎兵的驚人戰績!朝廷的西北邊疆已經有多少年沒有出現過這般顯赫戰績了?僅憑這份戰績,就足以羞煞古往今來絕大多數武官、讓趙俊臣在史書之中留名了。

    所以,這封奏疏的出現,頓時就轉移了所有人的注意力,也讓趙俊臣再次成為了所有人的焦點。

    所有人初次讀到這封奏疏的內容之後,第一反應就是趙俊臣在謊報戰功、夸大戰果,但戰後的首級、俘虜、繳獲皆是無法作假,並且陝西巡撫章晟德、錦衣衛千戶洪高功、山西軍鎮副千戶牛順、固原軍鎮百戶官王楊等人也皆是親眼見證了這場戰事,同樣向朝廷呈送了奏疏作為佐證,卻又讓人挑不出任何漏洞。

    廟堂中彈劾趙俊臣的風潮也因為這封奏疏的出現而打斷了,「趙黨」官員們趁機紛紛出聲為趙俊臣辯護,百官們針對趙俊臣究竟應該是賞是罰而爭論不休。

    與此同時,在某些人的刻意推動之下,趙俊臣憑借文官之身率領六百護衛擊潰五千蒙古大軍的傳奇戰績,幾乎是在最短的時間內就傳遍了整個京城,讓所有人都是津津樂道、議論紛紛,甚至是成為了說書人爭相傳頌的故事。

    就像是趙俊臣所說的那樣,世人總是不願意承認人性的復雜——在他們的想法里,貪官就應該是糊涂無能、愚蠢昏聵,清官就應該政績卓越、文武雙全——而趙俊臣身為文臣卻是以少勝多打贏了蒙古韃子,必然是堅毅睿智之輩,這樣的官員怎麼可能會是一個貪官?

    于是,趙俊臣的民間聲譽也因此而得到了進一步的改善。

    而就在這個時候,京城中樞又收到了趙俊臣的第四封奏疏!

    這封奏疏的內容就更加驚人了,趙俊臣稱自己已經抵達了花馬池營,發現三邊總督王錚已經因病而無法理政,陝甘三邊的所有軍政事務大都是由一位名叫汪恭的幕僚負責處理,但趙俊臣經過調查之後,發現汪恭早已經與蒙古人暗通款曲,這些年來一直都在暗中幫助蒙古人南下劫掠。

    所以,趙俊臣就當機立斷的出手架空了三邊總督王錚、抓捕了總督府幕僚汪恭!

    在這封奏疏的最後,趙俊臣表示自己將會以朝廷欽差的身份暫且掌控陝甘三邊的軍政大局,直到梁輔臣抵達花馬池營接手為止!

    這封奏疏送到朝廷中樞之後,頓時是再次引起了軒然大波!

    趙俊臣只是負責處理賑災事宜的專職欽差罷了,並不是朝廷承認的全權欽差,他此前處理山西官場的手段就已經是過于激烈、引人非議了,但好歹沒有強行囚禁山西境內幾位封疆大吏,也沒有擅自奪去地方官員們的權柄,然而這一次趙俊臣卻是直接出手架空了三邊總督,以賑災欽差的身份代理三邊總督的權職,這完全破壞了朝廷的法令與規矩!

    于是,朝廷里的各大派系再一次紛紛上呈奏疏彈劾趙俊臣的「不臣之心」,態度之激烈也要遠遠強于上一次,但這一次卻也有許多官員為趙俊臣說情,認為趙俊臣的做法只是事急從權,雖然是違背了朝廷法規,但終究是抓住了蒙古人潛入陝甘高層的奸細、破壞了蒙古人的侵略意圖、穩定了邊防局勢,甚至可以說是有功無過。

    一時間,百官們再一次的陷入了激烈爭論之中。

    然而,百官們的爭論尚未得出結論的時候,趙俊臣再次送來了自己的第五封奏疏。

    在這封奏疏之中,趙俊臣向德慶皇帝詳細講訴了他在陝甘三邊的所見所聞、對于陝甘局勢的看法,以及他控制了陝甘軍政之後的種種動作,比如組建了「戰兵新軍」、補發了邊軍欠餉、抓捕了一些擁兵自重的邊軍武官等等。

    而就在趙俊臣的奏疏送到京城的同時,陝甘三邊的文武官員們也紛紛向德慶皇帝呈送了奏疏,一時間陝甘送到京城中樞的各類奏疏竟是佔了所有地方奏疏的一半之多!

    當然,這些奏疏大都是彈劾趙俊臣的,陝甘境內的地方官員們紛紛是抨擊趙俊臣獨斷專行、剛愎自用、排除異己、擾亂地方局勢、組建私軍、私設大獄,等等等等!

    這一次,朝廷百官們看到趙俊臣的奏疏之後,就只剩下瞠目結舌了!

    若說趙俊臣出手架空三邊總督王錚的事情還可以用事急從權來解釋的話,那麼他後續的種種做法——擅自頒布政令、組建私軍、設立大獄等等事情,就絕對不能再用「事急從權」四字來解釋了!這些做法,就算是說趙俊臣意圖不軌、想要領兵作亂也有人信!

    一時間,「趙俊臣乃是當代王莽」的呼聲響徹了朝野,朝廷百官們再一次掀起了群起彈劾趙俊臣的風潮,甚至還有官員提議朝廷應該奪去趙俊臣的官職、查抄趙俊臣的家產、抓捕趙俊臣的親族、並且是盡出重臣前往陝甘三邊抓捕趙俊臣入獄問罪!

    而那些原本還願意為趙俊臣辯護的官員,除了「趙黨」之外也紛紛縮到了後面,不敢再為趙俊臣辯護,生怕自己會被視為趙俊臣的同黨,受到趙俊臣的牽連!

    據說,趙俊臣的第五份奏疏送到京城中樞之後,德慶皇帝在短短一天時間內就收到了四百多份彈劾趙俊臣的奏疏,一時間就好似趙俊臣已經成了萬夫所指、孤家寡人、不殺不足以平穩天下!

    *

    卻說,就在趙俊臣第五份奏疏送到京城的第二天晚上,學士巷周府的書房之中,趙俊臣這段時間以來送到京城中樞的五份奏疏抄本皆是攤開擺放在書桌上。

    周尚景的老臉上滿是若有所思的神態,將這五份奏疏抄本從頭到尾的細讀了一遍,看似蒼老無神的眼楮在沉思之際顯得愈加深邃,卻是任誰也無法猜到他此時的內心想法。

    這已經是周尚景今晚第三次翻閱這些奏疏了,每一次翻閱了這些奏疏之後,周尚景都會沉思良久,但不久之後還會再次翻閱一遍。

    就在周尚景打算第四次翻閱這些奏疏的時候,書房內突然響起了敲門聲。

    然後,門外響起了周府管事周福的稟報聲︰「老爺,閣老李和、禮部尚書宋啟文兩位大人聯袂求見!」

    周尚景微微一愣,然後似乎是想到了什麼,點道︰「讓他們二人進來吧!」

    很快的,閣老李和、禮部尚書宋啟文二人快步進入了周府書房之中。

    在這兩人之中,李和的表情還稍稍鎮靜一些,宋啟文的神色則是要凝重許多,匆匆向著周尚景行禮問安之後,就急聲說道︰「首輔大人,學生剛剛收到了消息,趙俊臣又有一封奏疏送到了京城,如今已經呈給了陛下,這已經是一個半月以來的第六封奏疏了!趙俊臣的前幾份奏疏,皆是引起了軒然大波,說是震動朝野也不為過,卻也不知道他的第六份奏疏又是什麼內容……依學生之見,這份奏疏十有八九又要引起廟堂混亂,咱們應該早作準備才是!」

    一旁,李和也是搖頭嘆息道︰「是啊,這段時間以來,朝廷百官們幾乎什麼事情都沒干,就在爭論趙俊臣的賞罰了,每天的朝議皆是要陷入無盡的爭吵……唉,這個趙俊臣,哪怕是離京之後也依然是把整個廟堂中樞攪得天翻地覆,竟是要比他留在京城的時候還要更受矚目!」

    听到兩位朝廷重臣的說法之後,周尚景緩緩點頭道︰「不久之前,老夫也收到了趙俊臣第六封奏疏的消息……據說,陛下審閱了這封奏疏之後,卻是不見喜怒,也不傳喚內閣六部的重臣們商議,留在身邊伺候的太監們也全部被趕出了御書房,只是一個人留在御書房里反復翻閱著趙俊臣的奏疏……顯然,趙俊臣的這份奏疏非比尋常,但這份奏疏的內容究竟是什麼,目前除了陛下之外依然是無人知曉。」

    宋啟文不由有些吃驚,說道︰「難道說,趙俊臣的這份奏疏還要比他的前五份奏疏更加驚人不成?」

    李和也是一臉驚嘆的模樣,再次搖頭道︰「反正我是想象不出來,還有什麼事情要比趙俊臣的前五份奏疏更加驚人了!說起來,我還真有些佩服趙俊臣,他離京之後所辦的那些事情,一般人還真沒有膽子去做!而他不僅是毫無顧忌的做了,而且還敢如實的寫成奏疏送到京城,卻是主動把自己的把柄公之于眾,真不知道他究竟在想些什麼,他難道不知道有些事情只能做不能說嗎?」

    周尚景抬頭看了兩人一眼之後,卻是嘆息道︰「看樣子,你們二人至今也沒有猜到趙俊臣的真實想法啊!你們二人並非愚鈍之輩,卻也是趙俊臣的手段愈加高明隱晦了……唉,若是讓趙俊臣順利實現目標的話,再等到老夫告老還鄉之後,咱們這一派的官員恐怕是無人能與趙俊臣抗衡了。」

    李、宋二人相互對視一眼之後,齊齊向著周尚景躬身說道︰「還請首輔大人賜教!」

    只見周尚景伸手一指自己面前的五份奏疏,緩緩說道︰「這五份奏疏,其實是大有講究!第一份奏疏是趙俊臣揭穿了西北諸省的幾位督撫意欲私下里與蒙古人議和的事情,這份奏疏的內容固然是震驚了朝野,但趙俊臣這個時候依然是有功無過,而趙俊臣的第二份奏疏,卻是故意把自己擅自許諾朝廷會增加邊軍撫恤、軍功、賞銀的事情說了出來,也因此而遭到了許多彈劾,趙俊臣的功過賞罰也自此而出現了爭議!」

    頓了頓後,周尚景繼續說道︰「趙俊臣的第三份奏疏,則是他指揮六百護衛擊潰了五千蒙古大軍的請功奏疏,這般戰績極為驚人,甚至是可以名留史冊,頓時是震驚了朝野,趙俊臣的聲譽大漲之余,此前彈劾趙俊臣的聲音也被壓制了下去,但沒過多久,趙俊臣又送來了第四份奏疏,明確說出了自己架空了三邊總督王錚的事情,針對趙俊臣的功過賞罰,也由此而再次出現了爭議,但百官們的爭議尚未有所定論,趙俊臣又送來了第五份奏疏,詳細解釋了陝甘局勢以及自己的種種舉動,更是把這些爭議推向了高潮……」

    說到這里,周尚景再次抬頭看著李、宋兩人,總結道︰「也就是說,每當他立下大功之後,就在百官們為他邀功請賞之際,他就會做出一些必然要引發爭議的事情,讓朝廷撤回對他的封賞……每當他所作所為引發了百官們的爭議與彈劾之後,他就會很快立下一件大功,以此來平息朝廷中樞對他的爭議與彈劾!所以,趙俊臣明明已經離京近兩個月時間了,大事小事辦了無數,但朝廷對他的功過賞罰依舊是沒有定論……

    ……可以說,趙俊臣一直都在利用自己的奏疏暗中操控著整個廟堂的局勢走向,讓自己一直都處在可賞可罰的境地,讓陛下與百官們認為自己抓到了趙俊臣的大量把柄,趙俊臣的功過賞罰皆是可以由他們來定!既不會因為立功太多而引起百官妒恨與帝王猜忌,也不會因為違背規矩太多而遭到群臣圍攻與皇帝心疑,而就在百官爭議、陛下猶豫之際,他也就爭取到了施展拳腳的空間與時間!……嘿,當真是好手段!」

    說話間,周尚景的老眼閃過了一縷精光,肅容說道︰「若是老夫所料不差的話,趙俊臣這些段時間送到京城的奏疏,皆只是他下一步大動作的鋪墊罷了!……趙俊臣今天送到京城的第六份奏疏,恐怕才是他這些日子以來種種動作的真正目標……以老夫對趙俊臣的了解,此人最擅長的事情就是利益的調和,他總是能讓自己與陛下的短期目標達成一致!所以,趙俊臣的這份奏疏所描述的事情必然會讓陛下極為動心……但與此同時,趙俊臣也會趁機為自己爭取到更多的好處!也正因為如此,陛下他才會猶豫不決、舉棋不定!」

    听到周尚景的說法之後,李、宋二人皆是皺眉沉思。

    片刻之後,李和試探著問道︰「首輔大人您覺得趙俊臣的真實目標究竟會是什麼?」

    周尚景卻是第一次面露猶豫,搖頭道︰「老夫倒是隱約有些猜測,但這些猜測太過驚人,卻是讓人不敢置信……但若是老夫的猜測是真的,並且趙俊臣順利的達成目標的話,恐怕他今後就再也難以抑制了……」

    而就在李和打算進一步追問的時候,門外突然再次響起了周福的稟報聲。

    「老爺,陛下派人傳旨,稱是緊急召喚您入宮談事……對了,李和大學士與宋尚書兩位大人也皆在傳喚之列,陛下的召喚很急,似乎是發生了什麼大事!」

    听到稟報之後,周尚景突然一笑,說道︰「看樣子,陛下他終于是有了決定!而老夫的猜測究竟是否準確,也很快就可以知道答案了!」
梅爾斯 發表於 2019-5-7 21:57
第八百七十七章.群臣群相.

    周尚景收到德慶皇帝的傳喚之際,時間已是晚上的戌時三刻,紫禁城的宮門已經徹底關閉,除非是遇到了特殊情況,否則外臣們已是無權入宮。

    但這一次,趙俊臣第六份奏疏里的內容在德慶皇帝的眼里顯然是屬于特殊情況,所以就特意命令宮人打開了紫禁城的一道側門,安排內閣六部的幾位重臣連夜入宮商議。

    當周尚景與李和、宋啟文二人從側門進入紫禁城的時候,不由是抬頭看了一眼天色,只見星月懸空、夜色如墨,卻是不由搖頭感嘆道︰「記得老夫上一次連夜入宮,還是先帝在位期間,距今已經有幾十年了……先帝那次連夜召喚老夫入宮,乃是為了商議御駕親征黃台吉的事情,如今回想起來當時的情景依然是歷歷在目……卻沒想到時隔了幾十年之後,老夫依然還有機會站在宮中觀賞夜色……只可惜,當初一同連夜入宮的臣子,如今只剩下老夫一人了。」

    听到周尚景的感慨,宋啟文連忙附和道︰「也唯有首輔大人您這樣的三朝老臣、國之柱石,才會一直都有這樣的機會,不論是當年的先皇還是當今的陛下,做出重要決策之際皆是要與您商議。」

    另一邊,李和則是眉頭微皺,道︰「首輔大人您上一次連夜入宮是為了先帝御駕親征的事情,而如今咱們卻是因為趙俊臣的第六封奏疏再一次連夜入宮……難道趙俊臣的這份奏疏所呈報的事情竟是如此重要,在陛下眼中可以與當年先帝親征相提並論不成?」

    說到這里,不等周尚景的回答,李和輕輕搖頭之後又說道︰「……這個趙俊臣,總是想要搞出一些大事情,從來都不願意安分。我原本就猜到他的這份奏疏必然會再次攪得朝廷中樞雞犬不寧,但如今看來我依然是小覷了這份奏疏的威力,卻也不知道這份奏疏的內容究竟是什麼,竟是引得陛下如此重視!」

    周尚景的表情依舊是古井無波,淡淡道︰「等到咱們覲見陛下的事情就知道了,大可不必著急。」

    說話間,三位朝廷重臣已經在宮中太監的領路下來到了御書房外。

    收到德慶皇帝的傳喚之後,周尚景等人並未有任何耽擱,即刻就趕到了宮中,但他們依然是最晚一批趕到這里的朝廷重臣。

    此時的御書房外,太子朱和�V⑹贅ㄉ虺C  罄銑淘兜饋 罄獻罄忌健 可惺櫫跏佟 癲可惺榱治  げ可惺槌露 欏 灘可惺檎挪 緄熱私允竊誄〉卻 扛鋈碩際潛砬檠縴啵 勻凰且捕濟靼椎慮旎實哿 拐倩街諶吮厝皇怯惺裁粗匾 慮欏br />
    另一邊,見到周尚景、李和、宋啟文三人趕到之後,朝廷的核心重臣已是齊聚,候在御書房外的大太監張德點了點頭,沖著眾位大臣輕聲說道︰「各位大人既然已經到齊了,那就隨咱家前去覲見陛下吧,陛下已經等候眾位多時了。」

    說完,張德就轉身推開了御書房的房門,引領著眾位大臣魚貫進入了御書房內。

    *

    此時的御書房內依然是燈火通明,德慶皇帝靜靜坐在御案後方,表情看似無喜無憂滿是冷靜,但他沉思之際眼神的不斷波動卻是表明了內心的不平靜。

    眾位大臣向著德慶皇帝行禮問安之後,德慶皇帝輕輕點頭,說道︰「眾位愛卿連夜趕到御書房議事,不能好生歇息,實在是幸苦你們了……來人,給眾位大人賜坐!」

    隨著德慶皇帝的吩咐,御書房的太監們很快就搬來了十余張方凳。

    眾位大臣謝恩之後紛紛落座,然後由首輔沈常茂代表眾人率先開口問道︰「卻不知陛下您召喚臣等連夜入宮究竟是為了何事?」

    德慶皇帝表情嚴肅的說道︰「你們應該也听說了,趙俊臣又給朕送來了一份奏疏,這已經是他這段時間以來送到京城的第六份奏疏了……他之前那五份奏疏,把朝廷攪得雞犬不寧,朕這段時間也是心煩意亂,原本以為他不可能搞出更大的事情了,誰知道他的第六份奏疏里的內容更加驚人,朕審閱之後一直都拿不定主意,所以才會連夜招來眾位愛卿一同商議。」

    說完,德慶皇帝伸手拿起了御案上的一份厚厚奏疏,遞給了身邊的大太監張德,而張德則是把這份奏疏轉交給了首輔沈常茂。

    沈常茂接過奏疏之後連忙展開細讀,不過是片刻間就已是面色巨變,神情間滿是震驚與不可思議。

    大約半刻鐘之後,沈常茂總算是讀完了這份厚厚奏疏,此時他的表情已經近乎有些呆滯,仿佛是見到了什麼無法想象的事情。

    然後,沈常茂把奏疏交給了身旁的太子朱和�蚨k矗  又旌佷亮甦夥葑嗍柚 螅 袂楸浠 燦 虺C 嗨疲  謖鵓  嘁旨性幼乓凰考ざ br />
    接著,太子朱和�謝壅C夥葑嗍杞桓酥萇芯埃 萇芯岸戀秸夥葑嗍柚 蟺姆從θ詞鍬雜脅煌  患萇芯暗囊凰  酌濟 ⑽ 遄牛  砬橐廊換故瞧驕玻 淥坪躉褂幸凰俊罷縊稀鋇母芯酢br />
    當周尚景緩緩合上這份奏疏的時候,只是用一種略帶贊嘆的語氣說道︰「這個趙俊臣,好大的野心、好大的企圖!」

    說話間,周尚景就要把這份奏疏交給旁邊的閣老程遠道。

    此時,見到幾人讀完奏疏之後的不同表現,御書房內的眾位大臣對于這份奏疏的內容愈加感到好奇,皆是迫不及待的想要接過奏疏查閱。

    然而,德慶皇帝卻是有些不耐煩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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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說到這里,德慶皇帝的眼神在首傅沈常茂的神色略有停留,最終落在了周尚景的身上,說道︰「恩,周閣老,就由你來把趙俊臣這份奏疏里的內容向眾位同僚解釋一遍吧。」

    听到德慶皇帝的說法,首輔沈常茂的表情微微一變,卻是有些難看。

    按理說,他才是當今的內閣首輔,這項任務理應交給他才對,但德慶皇帝最終卻還是交給了周尚景,顯然在德慶皇帝的心中周尚景才是真正的群臣之首。

    實際上,廟堂中樞這段時間以來因為趙俊臣的幾份奏疏而雞犬不寧、混亂不堪,很大程度上也是因為沈常茂沒有能力穩定局勢的緣故,所以德慶皇帝對于沈常茂已經愈加不滿了,心中更換首輔的想法也是愈加強烈,如此的態度只是對沈常茂的些許警示罷了。

    另一邊,周尚景听到德慶皇帝的吩咐之後,卻好似完全沒有注意到德慶皇帝的深意與沈常茂的表情變化,只是站起身後緩緩說道︰「趙俊臣的這份奏疏,大致是講了三件事情,這三件事情也全都是非同小可……首先是閣老梁輔臣的事情,趙俊臣這段時間以賑災欽差的身份主持陝甘軍政畢竟是名不正言不順,只是權宜之計,趙俊臣本身也沒有相關經驗,所以朝廷前些日子就安排梁閣老前往陝甘三邊接替趙俊臣掌控陝甘局勢,但梁輔臣自從進入陝甘境內之後,就突然間沓無音信了,朝臣們這段時間一直是議論紛紛,頗是出現了不少離譜的猜測,而趙俊臣則是在這份奏疏中解釋了梁閣老這段時間失去消息的原因,卻是梁閣老進入陝甘境內之後就患了重病,至今也未能痊愈,所以……陝甘三邊的軍政事宜如今依舊是由趙俊臣代理!」

    說到這里,周尚景的老眼中閃過了一絲精光。

    與此同時,御書房的眾位大臣也都是表情凝重、神色猜疑。

    畢竟,梁輔臣即將要接替趙俊臣的時候突發重病,這般時機實在是太巧合了,在場的眾位大臣皆是見多了陰謀詭計,這個時候不由就會心生聯想——梁輔臣的突發重病會不會與趙俊臣有關?

    不過,最終誰也沒有說出自己的心中猜想,畢竟在沒有實證的情況下這種猜測就是惡意誹謗朝廷大臣,反而會給自己惹上一身腥臊,這種事情只能等到梁輔臣回京之後再去尋查真相。

    更何況,眾人的猜測也僅僅只是猜測罷了,任誰也不敢確定,畢竟趙俊臣這段時間的種種做法固然是引起了許多爭論,卻也只是手段過激而已,但明面上的原因都是光明正大、為國為民,皆是給自己留了後路,所以眾大臣也不敢相信趙俊臣會有膽子謀害內閣閣老。

    然而,卻是任誰也沒有想到,趙俊臣的真正做法要比他們想象中還要惡劣得多,為了阻止梁輔臣順利抵達花馬池營接替自己,趙俊臣直接派人偽裝成為馬匪劫持了梁輔臣!

    但梁輔臣乃是內閣閣老,遭遇「馬匪」綁架的事情一旦曝光必然會讓他顏面無存、聲望大減。所以趙俊臣在這份奏疏中表示梁輔臣「身患重病」雲雲,卻是「好心」為梁輔臣遮羞罷了,趙俊臣相信梁輔臣事後也不會因為這個「善意謊言」而責怪自己的。

    就這樣,在所有人的沉默之下,周尚景繼續說道︰「至于趙俊臣在這份奏疏里所呈報的第二件事情,則是蒙古聯軍對陝甘三邊的侵犯愈急,因為準噶爾汗國的突然出現,今年的邊防局勢格外嚴峻,若是依照往年的辦法抵御外寇,恐怕是很難見效,又因為梁輔臣的重病無法辦公,所以趙俊臣也就決定不再是坐以待斃,而是積極制定計劃抵御蒙古人的入侵……」

    說到這里,周尚景的老臉突然一笑,又說道︰「說是‘抵御’,但老夫看趙俊臣所制定的這份計劃,卻是企圖極大、野心勃勃,意欲一口氣全殲侵入我朝疆土的十萬蒙古大軍!……依照趙俊臣的計劃,陝甘境內的大部分糧草都被他移于鞏昌府的階州城內存放,並且還設法讓蒙古人知曉了這個消息,然後以階州城的糧草為誘餌引蒙古聯軍深入敵境,最後再調集各大軍鎮的兵力截斷蒙古人的後路,並且是布下重重包圍,要將蒙古人盡數殲滅于渭水以南!」

    隨著周尚景的話聲落下,所有未曾讀過奏疏的大臣皆是滿臉震驚!

    事實上,入侵明朝疆土的蒙古聯軍總計只有六萬兵馬罷了,所謂「十萬蒙古大軍」只是趙俊臣的虛報之數,畢竟「六萬」與「十萬」兩組數字看似相差不到一倍,但給人的感覺卻是天差地遠,這般數字在戰事結束後也能為趙俊臣爭取更多的利益與功勛。

    但在場的眾位大臣並不知道這一點,只覺得正如周尚景所說,趙俊臣的野心與企圖實在是太大了,竟然是意圖一口氣殲滅十萬蒙古大軍!

    而這一次,眾位大臣也不再是沉默無語,紛紛是忍不住表明了自己的態度。

    兵部尚書王壽率先說道︰「趙尚書的這個計劃,恐怕是有些想當然了吧?蒙古人絕不可能會輕易上當,就算是蒙古人中計了,趙尚書想要調集各大軍鎮的兵力截斷蒙古人的後路、設下重重包圍,恐怕也絕非易事,蒙古人向來是以騎兵稱雄,行軍速度最是迅捷,絕不會坐以待斃!」

    然後,禮部尚書林維也說道︰「是啊,趙尚書畢竟是文官出身、不通兵事,他的這個計劃必然是要白費心機了,只是白白浪費力氣罷了。」

    刑部尚書張伯崇隨之說道︰「趙俊臣的這般計劃太過冒險了,卻依然是先斬後奏,實在是大膽至極!」

    接著,閣老程遠道擺出一副痛心疾首的模樣,說道︰「老夫從一開始就說過,趙俊臣並沒有任何的相關經驗,而陝甘三邊的情況又是錯綜復雜,由他主持三邊軍政絕對要出亂子,只可惜趙俊臣在京城里就一向是跋扈慣了,進入陝甘境內之後竟是以賑災欽差的身份架空了朝廷任命的三邊總督,這已經是壞了規矩,但也算是情有可原,然而他在這般情況下就應該揚長避短、墨守成規,如今竟是提出了這般異想天開的計劃,恐怕是會打亂陝甘三邊原本的布防計劃,若是朝廷的西北邊防因此而出了紕漏,朝廷就必須要追究趙俊臣的責任!」

    頓時間,出于某些潛意識里的驅動,連續有多位大臣未及深思就紛紛表態質疑趙俊臣的這項計劃,態度頗是激烈。

    周尚景轉頭看了王壽、林維、程遠道等人一眼,神情頗是意味深長。

    以周尚景的老辣眼光,自然是看明白這些人強烈反對的真正原因!

    無他,見到趙俊臣的勃勃野心之後,他們感到害怕了!他們害怕趙俊臣的這項計劃最終會失敗,造成整個西北邊防的潰敗與糜爛!他們更害怕趙俊臣的這項計劃會成功,那樣的話趙俊臣的崛起勢頭就再也無法抑制了!

    然後,周尚景的老臉上閃過了一絲笑意,緩緩說道︰「事實上,根據趙俊臣的這份奏疏所講,蒙古人確實已經上鉤了,就在趙俊臣寫這份奏疏的時候,蒙古人的十萬大軍已經抵達了階州城下,但因為趙俊臣在階州城早有布置的緣故,蒙古人的攻城卻是遲遲無法建功,而趙俊臣則已經趁機調動了寧夏、甘肅、固原等軍鎮的兵力截斷了蒙古大軍的後路,完成了重重包圍……若是不出意外的話,就在咱們這些人進行商議的時候,趙俊臣正在率領陝甘的邊軍與蒙古大軍進行決戰,最終的戰果勝負應該就是這幾天的事情了……依老夫來看,趙俊臣的這項計劃還是很有可能會成功的!」

    「什麼!?」

    听到周尚景的這一番話,剛才還在提出質疑的幾位大臣再次是滿臉的震驚!

    趙俊臣這項看似是異想天開的計劃,竟然是成功了?

    一時間,所有人都想到了趙俊臣的計劃成功之後會在朝廷中樞造成怎樣的深遠影響!

    若是真讓趙俊臣率領邊軍全殲了入侵明朝疆土的十萬蒙古大軍,這般功績必然是要載入青史,與前朝的王明陽、于謙等名臣相並肩!

    到了那個時候,趙俊臣必然是聲望大漲,清流們若是繼續宣傳趙俊臣是一個惡跡斑斑的貪官奸臣,士子與百姓可還會願意相信?

    到了那個時候,趙俊臣的政治資本必將是無人能及,勢力影響也必將是快速擴張,朝中的各大派系又要如何與「趙黨」爭鋒?

    到了那個時候,趙俊臣的地位就會徹底穩固,成為世人眼中的名臣與英雄,受到世人的爭相傳頌,豈不是再也難以扳倒?

    想到這些,御書房內的許多大臣皆是表情變幻不定,只覺得朝廷的未來局勢即將要發生變化。

    就在這個時候,一直是表現低調、沉默不語的左蘭山卻是突然間笑眯眯的問道︰「各位大人,趙大人這次若是真可以全殲入侵的十萬蒙古大軍,無疑是一件大好事,蒙古人必然是大傷元氣,足以穩定西北邊疆數十年的安定,這般功績甚至可以與先皇當年親征黃太吉相提並論了……但我看各位大人似乎是並不高興?」

    這段時間以來,因為趙俊臣在陝甘三邊的種種爭議做法,引起了廟堂百官的紛紛彈劾,而左蘭山身為「趙黨」的二號人物也是狼狽不堪,頗是有些灰頭土臉,如今他同樣是想到了趙俊臣的這項計劃成功之後會產生的種種影響,頓時是有一種揚眉吐氣、前程光明之感,卻是不再低調表現,主動開口譏諷。

    听到左蘭山的譏諷之後,程遠道、王壽等人才發現了自己有些失態了,不由是紛紛有些尷尬。

    沈常茂卻是有些看不慣左蘭山這幅小人得志的模樣,卻是冷哼道︰「左閣老,趙尚書的這項計劃尚未成功,最終的勝負依舊未知,各位同僚如今只是擔憂戰局罷了,你也不要太過樂觀了,這個時候還是未算勝先算敗為好。」

    另一邊,德慶皇帝眼看著幾位大臣就要再次陷入爭論之中,卻是開口道︰「正如周閣老所說,趙俊臣的計劃究竟能否成功,朝廷應該很快就可以收到消息,而朕這次傳喚你們連夜入宮商議,卻是為了趙俊臣這份奏疏里所呈報的第三件事!」

    說完,德慶皇帝的目光轉向了周尚景,示意周尚景繼續說下去。

    只見周尚景的表情愈加的意味深長,繼續說道︰「沈首輔認為咱們這個時候應該未謀勝先謀敗,自然不能算錯,但趙大人似乎是對自己的這項計劃信心滿滿,而他這份奏疏里的第三件事情,卻是建議朝廷在此戰獲勝之後應該趁機收復河套,並且還制訂了一系列的全盤計劃!」

    隨著周尚景的話聲落下,御書房內的眾位大臣紛紛是再次面現震驚!

    趙俊臣意圖全殲十萬蒙古大軍的計劃,在他們看來就已經是野心極大了,卻沒想到趙俊臣的野心遠遠不止于此,竟然還想要趁機為朝廷開疆擴土!

    一時間,所有人的心中只剩下了一個想法——為何趙俊臣離京之後就像是換了一個人似的?趙俊臣的這般自信與野心,究竟是源于何處?若是真讓趙俊臣實現了所有企圖,朝廷局勢又將要走向何方?
梅爾斯 發表於 2019-5-7 21:57
第八百七十八章.朝廷中樞的決定.

    就在所有人震驚于趙俊臣的勃勃野心之際,周尚景則是換了一種贊嘆的語氣,繼續說道︰「看趙俊臣這份奏疏里的內容,他顯然是認真思考過這件事情,並非是無的放矢,也並不是信口開河。根據趙俊臣的分析,如今顯然是朝廷收復河套的最佳時期!

    首先,是蒙古草原近幾年來天災不斷,災情較之陝甘各地還要嚴重許多,造成蒙古各大部落的人丁、牛羊、存糧皆是大減,正處于近百年來最虛弱的時期,已是無力與朝廷進行持久戰;其次,則是趙俊臣剿滅蒙古聯軍的計劃進展順利,一旦是讓他順利全殲了入侵我朝疆土的十萬蒙古大軍,蒙古人必然是元氣大傷、戰力大損;最後,則是趙俊臣如今正在設法暗中分裂蒙古部落,促使蒙古人內斗,等到朝廷出兵收復河套之際,蒙古內部恐怕是已經亂成一團,無法合作對抗朝廷大軍!

    總而言之,趙俊臣認為朝廷這個時候收復河套不僅是成功可能性最高,付出的代價也是最少,所以他強烈建議朝廷認真考慮此事!事實上,趙俊臣如今已經開始準備這件事了,但只依靠陝甘三邊的力量收復河套依然是還有不足,所以趙俊臣就給朝廷送來了這份奏疏,希望得到朝廷各方面的支持!」

    說到這里,周尚景向著德慶皇帝微微躬身行禮,又說道︰「趙俊臣的這份奏疏大致就是講了這三件事……依老臣來看,趙俊臣送來這份奏疏主要還是為了收復河套的事情,不僅是著墨最多,解釋也是最為詳盡,顯然是趙俊臣希望朝廷可以早做準備、及時給予援助。」

    說完,周尚景就坐回到自己的位置上,然後用一種意味深長的表情觀察著在場眾人的表情反應。

    關于趙俊臣這份奏疏里的內容,周尚景的這番講解可謂是非常詳細了。

    但听完了周尚景的講訴之後,御書房內的眾位大臣依然是遲遲無法回神,只覺得不可思議。

    要知道,自從明成祖以後,明朝面對蒙古部落每年的火篩入寇就一直是處于守勢,時不時還會遇到邊防告急的情況,一口氣全殲十萬蒙古大軍這樣的戰績就算是當年明太祖朱元璋驅蒙復漢的時候都沒有辦到過,到了現在明朝已是軍備糜爛,更是想都沒想過!

    至于河套地區,更已經丟失了近三百年時間,當年明英宗野心勃勃的北征更是造成了堪稱明朝歷史上最大恥辱的土木堡之變,上一次野心勃勃想要收復河套地區的幾位明朝大臣也是下場不堪,從此以後明朝君臣們對于河套地區就再也沒有任何想法了!

    誰曾想,趙俊臣如今不僅是要全殲入侵明朝疆土的十萬蒙古大軍,更還想要趁機收復河套地區……

    所以,御書房內眾位大臣心中震驚之余,一時間誰沒有開口表態。

    他們也都算是見慣風浪之輩了,但像是今日這種事情卻還是第一次遇到。

    所以,每個人都需要一段時間來整理思緒。

    德慶皇帝也理解眾位大臣的想法,他剛開始讀到這份奏疏的時候,也覺得趙俊臣是想立功想瘋了。

    所以,德慶皇帝也就沒有催促,而是給了群臣一點時間思索。

    一時間,御書房內滿是安靜。

    大約過了一盞茶的時間之後,德慶皇帝見到眾位大臣已經大致思考完畢之後,終于是開口說道︰「一切正如周閣老所講,趙俊臣的這份奏疏大致就是講了這三件事情!在這三件事情之中,前兩件事情咱們皆是鞭長莫及,時間也趕不上,等到朕的旨意傳到陝甘三邊的時候,說不定趙俊臣與蒙古聯軍的戰事已經結束了,梁輔臣的病情也已經痊愈了……卻唯有第三件事情,不僅是最為重要,也需要朝廷盡快拿出決斷!朕這次連夜召喚眾位愛卿入宮議政,也就是為了這件事情!若是趙俊臣與蒙古人作戰進展順利的話,朝廷究竟要不要趁機收復河套?朕一時間有些拿不定主意,各位愛卿可有什麼見解教朕?」

    听到德慶皇帝的詢問之後,首輔沈常茂率先開口道︰「陛下,老臣認為此事絕不可行!趙俊臣在錢糧周轉方面固然是有些本領,但軍國大事就輪不到他來表態了!趙俊臣的種種說法,皆是紙上談兵、想當然耳,這件事情的風險太大了,真正執行的事情必然會遇到不少無法解決的難題!最終一旦是計劃失敗了,不僅是損耗國力,也必然會遭到蒙古人的強烈報復,可謂是隱患無窮,老臣懇請陛下即刻傳旨嚴厲訓斥趙俊臣,並且是嚴令趙俊臣絕不可膽大妄為!還請陛下明鑒!」

    隨著沈常茂的話聲落下,閣老程遠道也是說道︰「陛下,老臣也認為趙俊臣的這般計劃只是妄言罷了!兵者,國之大事也。死生之地,存亡之道,不可不察也!朝廷豈可因為趙俊臣的一家之言就妄動刀兵損耗民力?區區河套之地,雞肋也!食之無味棄之可惜,朝廷完全不必因為一處偏遠之地就大動干戈,如今各地皆是天災不斷,朝廷理應休養生息才對!」

    接著,「沈黨」的禮部尚書林維接口說道︰「陛下,趙俊臣收復河套的計劃,乃是建立在他可以全殲十萬蒙古大軍的前提下,這本身就是一個極大的變數!此外,就算是趙俊臣的計劃沒有任何紕漏,臣認為收復河套對于朝廷而言也是得不償失!收復河套之後,駐防、移民、教化、開墾等等事情,皆是需要朝廷投入大量的人力物力,還需要面對蒙古人無窮無盡的報復!國庫的錢糧近年來雖然是略有好轉,但恐怕依然是難以支撐,朝廷即使是勉力收服了河套,恐怕也是無力守住!還請陛下三思!」

    听到程遠道與林維二人陸續支持了自己的表態,首輔沈常茂的表情略有些得意,只覺得自己借此挽回了一些顏面。

    沈常茂認為,不僅是程遠道與林維二人,除了「趙黨」的左蘭山之外,御書房內的眾位大臣必然是會紛紛支持自己!

    畢竟,趙俊臣所提出的這項計劃對于所有人都是弊大于利!若是這項計劃最終失敗了,則是西北邊防糜爛,所有人都要焦頭爛額,許多大臣甚至還要受到牽連,自然不是好事;但若是這項計劃最終成功了,趙俊臣的聲望地位就要大加增漲,從此壓過朝廷其余幾位權臣一頭!

    然而,就在沈常茂認為自己即將要「一呼百應」的時候,接下來的局勢發展卻是徹底超出了他的預料!

    德慶皇帝再次輕輕點頭,然後把目光轉向了其余幾位大臣,卻見到剩余的幾位大臣皆是沉默不語,並沒有急著表態。

    對于這般情況,德慶皇帝並不意外。

    剩下的幾位大臣之中,兵部尚書王壽乃是「帝黨」官員,一切事情都是惟德慶皇帝之命是從,而閣老李和、吏部尚書宋啟文、以及刑部尚書張伯崇三人則是「周黨」官員,自然是要等待周尚景率先表明態度。

    說到底,朝廷的決策終究是離不開周尚景的態度!

    于是,德慶皇帝的目光再次落在了周尚景的身上,問道︰「周閣老,你可有什麼看法?」

    周尚景緩緩說道︰「陛下,趙俊臣有一句話經常會掛在嘴邊,那就是‘沒有調查就沒有發言權’,老臣也頗是喜歡這句話!老臣看趙俊臣的這份奏疏,制定計劃之際顯然是經過了認真的考慮與詳盡的調查,並沒趙俊臣雖然是年紀不大,但性格還算持重,極少會去辦那些沒有把握的事情,他離京之後的所作所為固然是引發了不少爭議,但總體而言還算是辦得不錯……所以,老臣認為朝廷這個時候大可以再次信任趙俊臣一次。」

    德慶皇帝的雙眼微眯,問道︰「也就是說,周閣老你也贊同趙俊臣收復河套的計劃了?」

    周尚景卻是搖頭一嘆,說道︰「老臣確實是更加傾向于同意趙俊臣的這項計劃……但陛下,老臣的態度實際上是無足輕重的,咱們此時的商議也並不能影響任何事情!」

    德慶皇帝微微一愣,再次追問道︰「什麼意思?」

    周尚景再次搖頭一嘆,說道︰「陛下,趙俊臣自從離京之後,辦事與決策之際已經有多少次先斬後奏了?在這份奏疏之中,趙俊臣明確表示他已經開始為收復河套而進行準備了,就算是朝廷中樞不同意他收復河套的計劃,難道他就當真會老實听命不成?恐怕不然,老臣認為朝廷就算是嚴令他固守待命,他最終也依然會隨便找一個理由發兵收復河套!他的這份奏疏只是提前讓朝廷有一個心理準備罷了,卻未必是真的有多麼重視朝廷中樞的決定……所以,老臣認為,朝廷最終還是支持趙俊臣的這項計劃比較好,若是朝廷最終否決了趙俊臣的這項計劃,但趙俊臣最終還是出兵收復了河套,到時候朝廷的顏面可就難看了!」

    听到周尚景的這番說法,御書房內的所有人皆是面色一變,德慶皇帝的表情更是陰沉了起來。

    周尚景的這一番話,完全是在暗示趙俊臣不遵號令,認為朝廷已經失去了對趙俊臣的控制!

    左蘭山連忙說道︰「周閣老還請慎言!趙大人對陛下的敬畏與忠心,可謂是眾所周知、天地可鑒,他離京之後固然是做了一些會引發爭議的決定,但這些決定皆是一片公心,絕沒有參雜任何私人利益考量!周閣老您應該能看出來這一點吧?」

    見到左蘭山的反駁,周尚景並沒有任何要與他爭執的想法,反而是點頭笑道︰「多謝左閣老的提醒,老夫確實是有些失言了,趙大人這些日子以來為了朝廷邊防而費心費力,老夫確實不應該惡意揣測!」

    對于周尚景而言,只需要借用自己這一番話在德慶皇帝心中埋下一根刺、進一步離間德慶皇帝與趙俊臣之間的關系就可以了,並不需要為了刻意堅持態度而與左蘭山沖突!

    前文說過,周尚景與德慶皇帝已經是幾十年的老對手了,德慶皇帝對于周尚景一直是無可奈何,但隨著周尚景近年來已是愈加老邁,遲早都會離開權力中心,周尚景擔心德慶皇帝到時候會秋後算賬,周家後代恐怕也要受到牽連,所以周尚景這段時間以來一直都在暗中縱容趙俊臣擴充權勢,希望利用趙俊臣來轉移德慶皇帝的注意力,讓趙俊臣代替他成為德慶皇帝心中最忌憚的存在,這樣一來德慶皇帝反而會積極拉攏周尚景一同對付趙俊臣,到時候周家後代的富貴前程也就可以得到保證了——到目前為止,周尚景的計劃還算是進展順利。

    所以,周尚景並不似首輔沈常茂一般擔心趙俊臣的功勛太大,反而是巴不得趙俊臣趁機收獲到更多功勛,最好是一舉成為功高震主的大功臣!——到了那個時候,也就距離趙俊臣與德慶皇帝徹底決裂的日子不遠了!

    心思百轉之間,周尚景再次轉頭向著德慶皇帝說道︰「陛下,老臣認真考慮了一下,認為朝廷應該全力支持趙大人收復河套的計劃!正如左尚書所說,這項計劃所消耗的錢糧,趙大人定然是已經有了主意,至于蒙古人事後的報復也完全不必擔心,依照目前的態勢,趙大人已經領兵包圍了蒙古人的主力,就算是蒙古聯軍最終僥幸逃脫也必然是損兵折將、實力大損,短時間內也無力報復朝廷收復河套的事情,所以這項計劃固然是有些風險,但對于朝廷而言依舊是利大于弊!」

    隨著周尚景的話聲落下,閣老李和、吏部尚書宋啟文、刑部尚書張伯崇三人相互對視一眼之後,也紛紛開口表態支持朝廷趁機收復河套地區!

    就這樣,御書房內的眾位核心重臣,竟是有大半人支持了趙俊臣的計劃。

    沈常茂見到這一幕之後,卻是有些目瞪口呆,完全不理解周尚景的做法究竟為何。

    隨著群臣紛紛表態之後,德慶皇帝輕輕點頭道︰「朕也覺得趙俊臣奏疏里的提議可行,如今確實是朝廷收復河套地區的大好時機!從長遠來看,收復河套對于朝廷江山而言利遠大于弊,甚至是可以一舉解決西北邊疆的隱患,若是真可以順利收復河套,朕對列祖列宗也算是有了一些交代了!」

    德慶皇帝雖然是好大喜功、自詡聖君,但他在位期間的政績卻是乏善可陳,最多也只能說是承平之君,雖然說沒有出現太多的紕漏,但也沒有任何耀眼的功績,並且他登基之後朝廷吏治的崩壞也是有目共睹,所以趙俊臣收復河套的提議對于德慶皇帝而言自然是誘惑極大——憑借這般功績,就足以讓德慶皇帝在明朝列代帝王之中名列前茅了!

    周尚景暗示趙俊臣漸漸脫離朝廷控制的那一番話,確實是在德慶皇帝的心中埋下了一根刺,但還不足以影響德慶皇帝的判斷。趙俊臣立下大功之後固然會權勢大漲,但德慶皇帝認為自己到時候還有辦法控制,反倒是收復河套的機會不容錯過。

    首輔梁輔臣見到自己的表態沒有采納,愈加覺得臉上無光,但此時並沒有任何人在意這一點。

    隨著德慶皇帝的這一番話,朝廷支持趙俊臣收復河套的事情也就定下了基調,御書房內的眾位大臣紛紛起身齊聲道︰「陛下聖明!」

    德慶皇帝輕輕點頭之後,又說道︰「朝廷既然要支持趙俊臣收復河套,就不能再讓他以賑災欽差的身份名不正言不順的主持陝甘軍政事宜了,所以朕決定明日早朝頒布旨意,將趙俊臣的身份改為全權欽差副使,讓他輔佐梁輔臣主持陝甘邊防與收復河套的諸般事宜……依照趙俊臣奏疏里的說法,梁輔臣的病情已經得到了控制,朝廷出兵收復河套的時候他差不多也應該痊愈了,收復河套的計劃雖然是趙俊臣提出的,但這般事情還是由梁輔臣這般經驗豐富的老臣坐鎮大局比較合適,諸位愛卿認為如何?」

    听到德慶皇帝的這般提議,眾位大臣皆是沒有任何意外,皆是表態贊同。

    這也是題中應有之義,德慶皇帝若是同意了趙俊臣的計劃,就必須要給趙俊臣一個正式名分,既是表明了朝廷的積極支持,也是表現了德慶皇帝的識人之明,這樣才能在這份功績之中分到一杯羹,否則這一切就成為了趙俊臣的擅自行動,朝廷反而會顏面無光。

    此外,讓趙俊臣成為全權欽差副使,看似是增加了趙俊臣的權柄,但也讓趙俊臣表面上的身份變成了梁輔臣的副手,卻也是暗中削弱了趙俊臣未來的功勛。

    像是這樣的制衡之術,德慶皇帝最是擅長不過。

    接下來,德慶皇帝又與眾位大臣商議了一些細節問題,比如明天早朝上應該如何說服百官、又比如朝廷應該如何給予趙俊臣支持,各地兵力的調動、國庫錢糧的籌備,等等等等,不一而足。

    等到所有事情皆是商議完畢之後,時間已是深夜子時。

    眼看著所有人皆是有些疲憊不支,德慶皇帝就要讓眾位大臣回去休息。

    而就在這個時候,周尚景突然開口問道︰「陛下,趙俊臣的前幾份奏疏,因為引起了諸多爭議的緣故,朝廷一直都沒有正式的回復與表態,至今已經拖了近一個月時間了!若是再拖下去恐怕也不是辦法,您看應該要如何處理?」

    德慶皇帝沉吟片刻之後,說道︰「依然是不做任何回復,等到西北戰事結束之後再做決定!」

    周尚景的眼中閃過了一絲笑意,躬身道︰「老臣明白了!」

    趙俊臣的前幾份奏疏,可以說是主動交給了德慶皇帝許多把柄,而德慶皇帝如今依舊是不願意做出決定,顯然是留下了後手。

    趙俊臣的種種計劃,畢竟是風險極大,若是他最終辦砸了差事,自然是要拿出這些事情窮追猛打,但若是趙俊臣的計劃成功,這些把柄到時候也可以做些文章,用以削減趙俊臣的光耀。

    但現在,既然朝廷已經同意的趙俊臣的計劃,就不會用這些事情給趙俊臣找麻煩了,因為朝廷目前還是「信任」趙俊臣的。

    *

    事實上,就在趙俊臣的第六份奏疏送到京城的同時,趙俊臣的一封密信也送入了趙府之中。

    而就在德慶皇帝與朝廷眾位核心重臣進行商議的時候,方茹與「趙黨」官員也正在根據密信里的吩咐緊鑼密鼓的暗中行動、設法配合趙俊臣的計劃!
梅爾斯 發表於 2019-5-7 21:58
第八百七十九章.德慶皇帝的未雨綢繆.

    卻說,君臣眾人商議結束之後,眾位大臣陸續離開了御書房,德慶皇帝原本還算是威嚴從容的表情頓時是陰沉了下來。

    不得不說,周尚景確實是一個上眼藥的高手,他的那一番話也確實在德慶皇帝的心中扎下了一根刺,並且扎得很深!

    事實上,就算是沒有周尚景的暗示,德慶皇帝也能夠察覺到自己已經漸漸無法控制趙俊臣了。

    在趙俊臣離京之前,趙俊臣的權勢固然是越來越高、朋黨也是越來越多,但德慶皇帝心中並不是多麼在意,畢竟趙俊臣的根基不穩、資歷不足、聲望也是極差,德慶皇帝自然有無數種辦法對付他,那時候趙俊臣也從未表現過要違抗德慶皇帝的意圖。

    並且,趙俊臣留在京城的時候,上面有德慶皇帝的壓制,身邊有幾位權臣的掣肘,下面又有無數眼楮盯著,他也只能是小打小鬧,完全無法從根本上扭轉局勢。

    但趙俊臣這次離京之後,卻是頗有些猛虎出柙的意思——猛虎關于柙中,就算是再怎麼凶猛強壯,也不過是觀賞用的寵物罷了,較之家貓也沒有太大的區別,但若是把猛虎放出牢籠、歸于山野,那麼猛虎很快就會恢復山林之王的風采。

    這段時間以來,趙俊臣所表現出來的行事手段、野心膽略,在德慶皇帝的眼中就好似換了一個人似得——德慶皇帝從來都不知道趙俊臣竟然還有臨機決斷、先斬後奏的氣魄,也從不知道趙俊臣還有領兵作戰、上陣殺敵的能耐,更是從未想過趙俊臣會主動去趟陝甘三邊的渾水!

    最重要是,趙俊臣的幾次先斬後奏,明顯是流露出了脫離德慶皇帝控制的意圖!

    不過是短短一個月的時間,趙俊臣已是辦成了許多大事——阻止了西北督撫們的怯戰之舉,穩定了陝甘三邊的防務,甚至還收獲了許多軍功,從而積攢到了讓人無法忽視的政治資本!

    在此期間,趙俊臣的種種手段固然是有些過激,也引發了不少爭議,看似是留下了許多把柄與破綻,但以德慶皇帝的眼光自然是能夠看得出來,這些破綻與把柄皆是趙俊臣主動交出來的,只是為了拖延時間、麻痹朝廷中樞罷了,若是真用這些破綻與把柄對付趙俊臣,在趙俊臣的早有準備之下,必然是極難收效。

    若是再等到趙俊臣順利的實現計劃,剿滅蒙古聯軍、甚至是收復河套地區,更是會成為明朝近百年來的第一功臣,注定要青史留名、譽滿天下,到了那個時候,趙俊臣曾經的種種劣勢——不論是資歷不足、根基太淺、又或者是聲譽狼藉,也皆是會得到根本上的扭轉,甚至還會把影響力滲透到軍隊之中!

    這樣的話,德慶皇帝今後再想要對付趙俊臣就會非常困難了,必然是尾大不掉的局面,就像是周尚景一般讓人無處下手。

    事實上,德慶皇帝如今頗是想要下一道態度嚴厲的聖旨,即刻就把趙俊臣強行召回京城,若是再讓趙俊臣留在陝甘三邊施展手腳,誰也不知道趙俊臣還會辦出什麼大事情!

    但對于德慶皇帝而言,收復河套的誘惑實在是太大了,臨陣換帥又一向都是大忌,所以德慶皇帝只能咬牙繼續放任趙俊臣一段時間。

    不過,德慶皇帝顯然是不可能放任趙俊臣太長時間,德慶皇帝的心中已經暗暗下定了決心,一旦是等到西北諸省的局勢穩定、又或者梁輔臣的病情痊愈之後,他就要馬上傳召趙俊臣回京!

    與此同時,為了防止趙俊臣今後徹底脫離掌控,德慶皇帝也必須要未雨綢繆、提前進行一些布置,設法削弱趙俊臣的勢力影響,暗中抑制趙俊臣的崛起勢頭!

    「朕一直認為趙俊臣只是一個尋常的貪官弄臣,雖然是善于理財之術,卻又目光短淺、手段尋常,性格怯弱完全不敢違抗于朕,並不足以為懼,所以朕才能任由他擴張權勢,甚至還多次出手幫他與朝廷各大派系相互攻訐,但看他離京之後的種種做法,顯然這些都只是他的偽裝罷了,卻沒想到此人的城府如此之深,竟是瞞了朕這麼久!」

    想到這里,德慶皇帝暗暗咬牙,表情愈加陰沉,只覺得自己受到了愚弄,心中打壓趙俊臣的想法也就愈加強烈了。

    「從今後往後,絕不能再繼續放任趙俊臣擴張權勢了,必須要出手打壓于他,若是再任由他繼續擴張權勢,豈不是要成為第二個周尚景?再考慮到他的年紀,未來恐怕要比周尚景還要難以對付!等到朕殯天之後,新皇如何還可以控制廟堂?」

    「看趙俊臣的態度,他似乎是很有把握全殲蒙古大軍、收復河套地區,一旦是讓他辦成這兩件事情之後,必定是聲望大漲,他回京之後風頭正盛,恐怕是短時間內也不能刻意針對……所以朕必須要趕在他立功成事之前,先行出手削弱他留在京城中的黨羽勢力……」

    「……說起趙俊臣的那些黨羽,戶部侍郎詹善常跟隨他的時間最久,乃是‘趙黨’之中的核心人物,但自從趙俊臣崛起之後,‘趙黨’的其余幾位核心人物或是升了官職、或是得到了肥差,卻唯有此人一直都沒有得到太多的好處……朕這幾日也留意到了,因為趙俊臣的種種爭議做法,百官們紛紛上奏彈劾趙俊臣,‘趙黨’官員們自然是極力為趙俊臣辯護,卻唯有詹善常的表現不大踴躍,顯然是他心中對趙俊臣有所不滿,似乎是可以成為突破口……朕原本是打算利用左蘭山來分裂‘趙黨’,但如今來看左蘭山壓根沒有對抗趙俊臣的膽子,只希望這個詹善常不要讓朕失望……」

    「此外,若是趙俊臣真有野心的話,他主持陝甘軍政這段時間,必然會有一些小動作,或是收羅朋黨、或是收買兵心,他所組建的那支‘戰兵新軍’明顯是想要插手兵權,卻也不得不防……」

    「還有,朕這次任命趙俊臣為全權欽差副使,固然是權宜之計、不得已而為之,目前的局勢之下朕必須要給他一個正式名分,但也是為了利用這個身份來削減他的功勛榮耀,畢竟梁輔臣才是全權欽差大臣,趙俊臣就算是憑借一己之力殲滅了蒙古大軍、收復了河套地區,他表面上的身份也只是梁輔臣的副手,到時候梁輔臣就算是沒有出過任何力氣,也可以分走他一半的功勞……但朕的任命終究是有些晚了,等到這般任命傳到陝甘之後,趙俊臣或許已經殲滅了蒙古大軍,這個時候若是強行分給梁輔臣一半功勛,恐怕是難以讓朝野官民信服,所以朕必須要提前為梁輔臣造勢才行……梁輔臣病重的事情最好是能瞞下去,讓所有人都以為周尚景才是這段時間以來主持陝甘局勢之人……」

    暗思良久之後,德慶皇帝的心中終于是有了一個大致的計劃。

    德慶皇帝卻是沒有察覺,他心中對趙俊臣的忌憚與重視已經是與周尚景相差無幾了。

    然後,德慶皇帝緩緩抬頭,向著身邊的大太監張德下旨道︰「傳朕的旨意,讓兩廠一衛盡快加派人手趕往陝甘各地,仔細調查陝甘近段時間以來發生的所有事情,無論大小事情皆是要詳細稟報于朕……傳旨司禮監,讓他們收集近段時間以來朝廷百官們彈劾趙俊臣以及趙俊臣朋黨的所有奏疏交給朕查閱……明日早朝之後,派人傳喚戶部侍郎詹善常前來御書房見朕……

    听到德慶皇帝的吩咐之後,張德自然是猜出了德慶皇帝打算出手對付趙俊臣的想法,不由是眼神微微閃爍,躬身道︰「奴婢明白了,這就前去安排!」
梅爾斯 發表於 2019-5-7 21:59
第八百八十章.計劃進展.

    帝王心術,神鬼莫測。

    德慶皇帝心中打定主意要出手打壓趙俊臣之際,表面上卻是沒有流露出任何跡象,反而是傳旨內帑挑選一些珍貴貢品,讓他們明天早晨的時候送到趙俊臣的府上、賜給趙俊臣的正妻崔倩雪,以表示自己對趙俊臣的聖眷猶隆。

    這天晚上,德慶皇帝離開了御書房之後,更是前往惠嬪的住處就寢。

    所謂「惠嬪」,就是趙俊臣送入宮中的趙家女子趙穎兒了。

    趙穎兒入宮之後,很快就得到了德慶皇帝的親睞有加,當天就被賜予了「婕妤」的階位,不過兩個月時間就更進一步的受封為「惠嬪」,德慶皇帝每隔三五天就會前往她的住處入寢,時不時還會賜下珍寶、美食、華服,可謂是聖眷優渥、風光無限,頗是招來了許多紅眼,但因為所有人都知道趙穎兒的後台是趙俊臣的緣故,再加上趙穎兒與宮中最受寵的淑妃李佳敏刻意交好,倒是沒有遇到多少刁難。

    然而,張德乃是德慶皇帝的隨伺太監,卻是很清楚德慶皇帝對趙穎兒的恩寵與聖眷皆只是一種偽裝罷了,實際上德慶皇帝並不喜歡趙穎兒,因為趙穎兒總是會在不期然間表現出市儈庸俗的一面,德慶皇帝的這般表現只是為了安撫趙俊臣罷了。

    卻說,伺候著德慶皇帝與趙穎兒入寢之後,張德就回到了自己在宮內的住處。

    在那里,宮女林潔已經準備好了晚飯,等候他多時了。

    古時候,宮里的宦官與宮女長期被困在深宮里,宦官無妻,宮女無夫,無法與異性進行接觸,自然是寂寞難耐,兩者由此而結成臨時伴侶,以慰深宮之寂寞,這種關系被世人稱之為「對食」。

    除了「對食」之外,還有一種關系被稱為「菜戶」,所謂「菜戶」就是宮女與太監之間長期搭伙對食之後,雙方已是形同夫妻一般,較之「對食」有更強的穩定性與持續性。

    張德乃是長期伴在德慶皇帝身邊的隨伺太監,雖說是並不掌握內廷實權,但地位卻是極高,即使是司禮監與御馬監的掌權太監見到他之後都要以禮相待,所以他在宮中自然也有穩定的「菜戶」關系。

    而張德的「菜戶」,就是宮女林潔。

    林潔大約是三十出頭的年紀,相貌身材並不出挑,眉宇之間略帶苦悶之態,但她五官端正、皮膚白皙,又有一種溫婉內斂的氣質,卻是很容易讓人心生好感。

    見到張德回到房間之後,林潔就好似尋常人家的賢惠妻子一般迎了上去,伺候著張德寬衣脫鞋、洗臉漱口。

    然後,兩人就來到餐桌前一同食用晚飯。

    兩人的晚飯並不算是多麼豐盛,但有魚有肉、有湯有果,倒也稱得上是精致,只是因為張德回來太晚的緣故,幾道菜肴皆已是涼了。

    林潔將一塊魚肉仔細挑刺之後夾到張德的碗里,口中抱怨道︰「你今天怎麼回來的這麼晚?你看我刻意給你準備的清蒸鱸魚都已經涼了。」

    見到林潔的體貼做法,張德的眼中閃過了一絲滿意。

    其實,張德在很久之前就已經看上林潔了,只是林潔一直都不願意與張德搭伙同居,直到三個月前她突然間轉變了心意,兩人也就正式確立了「菜戶」關系。

    這三個月以來,張德對林潔的溫柔體貼極為滿意,有時候甚至會覺得自己變成了正常男人,如今已是頗有些離不開林潔了,面對林潔的時候也是毫無防備之心。

    听到林潔的抱怨之後,張德無奈嘆息一聲,說道︰「爺們我有什麼辦法?我已經伺候陛下二十多年了,陛下他也離不開我,陛下他今天連夜召見朝廷重臣商議政事,直到現在才結束,爺們我只能陪在陛下身邊伺候著……唉,爺們我也知道你等我幸苦,所以就趁著陛下就寢的機會趕過來與你一同吃飯,但明天依舊是我輪值伺候,吃完飯還要趕回去……若是陛下他突然有事吩咐我去辦,而我不在左右陪伺,說不定就要引來一些麻煩……陛下他這段時間心情不好,還是不要惹這個麻煩為好!」

    听到張德的說法之後,林潔的臉上閃過了一絲好奇,問道︰「陛下連夜召見重臣談話?難道前朝發生了什麼大事?陛下又為何心情不好?」

    按理說,這些事情涉及到朝廷機密,張德並不應該向林潔談及,但如今張德面對林潔的時候早已經失去了防備之心,也就沒有任何隱瞞,說道︰「還能因為什麼事?就是戶部尚書趙俊臣離京之後一直都不安分,總是要招惹一些是非麻煩,如今更是夸下海口要全殲蒙古聯軍,甚至還要領軍收復河套,陛下與前朝幾位大臣就是因為這件事情商議了許久!」

    頓了頓後,張德又說道︰「至于陛下不開心的緣由,也是因為趙俊臣!你應該也听說了,趙俊臣這次離京之後頗是辦了許多大事,阻止了西北督撫們的怯戰求和,短時間內就穩固了西北邊防,陝甘各地的文武官員皆是被他管的服服帖帖,甚至還親自領兵擊潰了一支蒙古軍隊……想要辦成這些事情,需要多大的能耐?多強的手腕?細思之下,讓人心驚啊!但趙俊臣還在京城的時候,何曾展現過這些手段能耐?顯然他一直都在陛下面前藏拙,故意瞞著陛下,陛下他發現趙俊臣一直都在愚弄自己之後,自然是不高興了!……嘿,你就等著瞧吧,趙俊臣回京之後,陛下肯定要設法整治他!」

    說到這里,張德的眉頭緊皺,表情間滿是糾結︰「唉,其實我如今也正因為這件事情左右為難呢!你也知道,我平日里收了趙俊臣不少好處,如今眼看著陛下打算出手對付他,向他通風報信也是應該的!但我是陛下身邊的老人了,自然也清楚什麼事情能夠外泄,什麼事情不能外泄,陛下打算出手對付趙俊臣的事情,按理說是絕對不能外泄的,近一年以來,陛下因為身邊消息外泄的事情已經殺了多少宦官了?……只是,這個趙俊臣也不是好惹的,每次內廷收了銀子不給他提供消息,都會遭來他的猛烈報復,好幾次險些害得司禮監都被清洗,這個消息我若是瞞著他,恐怕事後也會引來報復……」

    說完,張德搖頭道︰「唉,左右為難!左右為難啊!」

    林潔的眼神微微閃爍,再次給張德夾了一塊魚肉,說道︰「你們男人的事情,我一個婦道人家也沒什麼主意,但我覺得這種事情還是要依照眼前情況而定,若是陛下他對付趙俊臣的手段較為隱晦高明的話,趙俊臣必然是短時間內不能察覺,遲早都會摔一個大跟頭,所以相公你也不妨為陛下瞞著此事,趙俊臣摔了跟頭之後未必有能力報復,但若是陛下對付趙俊臣的手段較為激烈明顯的話,趙俊臣很快就能察覺到陛下的心意,相公你也不妨做一個順水人情,把消息透漏于他。」

    听到林潔的建議之後,張德的心情愈加愉快了。

    倒不是林潔的這般建議有多麼巧妙,實際上不需要林潔的建議張德也同樣可以想到這里,主要是林潔稱呼張德為「男人」、「相公」之類,正好撓到了張德的癢處。

    于是,張德連連點頭,對林潔的建議表示了贊賞,順便還向林潔透漏了德慶皇帝今晚針對趙俊臣的幾道旨意。

    談話之間,兩人已是吃完了晚飯,然後張德與林潔溫存片刻之後,就急匆匆的離開了房間,繼續去伺候德慶皇帝了。

    卻說,隨著張德離開之後,林潔稍稍收拾了一下房間,然後也不上床入睡,反而是坐在桌旁等待著什麼。

    不久之後,房門再次被人推開,一名年紀較長的宮女進入了房間,而林潔見到此人出現之後也連忙起身相迎。

    年長宮女走到林潔身前,卻是擺出了一個奇怪的手勢,然後面帶肅穆的說道︰「道尊慈悲,同濟世人!」

    林潔同樣是擺出了奇怪手勢,表情虔誠的說道︰「道尊慈悲,同濟世人!」

    接著,年長宮女開口問道︰「林潔,張德今晚可有向你透漏什麼有用的消息?」

    *

    就在趙俊臣的第六份奏疏送到京城的同時,趙俊臣的一封密信也同時送入了趙府之中。

    然後,為了完成趙俊臣密信里的幾項吩咐,方茹忙了整整一晚沒睡。

    眼看著天色將亮,方茹的身體難免有些困乏,但精神卻是不錯,頭腦也依舊清晰。

    事實上,方茹很喜歡這種為了趙俊臣而忙碌的感覺,這讓她感到無比充實,尤其是趙俊臣的許多計劃既是繞過了那些「趙黨」官員,也是瞞著正牌夫人崔倩雪,卻又全部托付給了方茹負責,這讓方茹感受到了趙俊臣對自己的無比信任,辦事之際也就充滿了干勁,哪怕是一夜沒睡也絲毫不覺得疲憊。

    「根據相公的推測,陛下收到相公的第六份奏疏之後,若是不同意相公收復河套的計劃也就罷了,一旦是陛下他同意了相公的這項計劃,就必然會對相公心生忌憚,也絕對會暗中打壓相公的權勢影響,卻是不得不防……

    ……如今還無法知道陛下他的具體手段,但相公認為陛下他肯定會利用梁輔臣來瓜分自己的功勞,這件事必須要早做準備,相公他冒著生命危險幸幸苦苦收獲的功勛,怎能輕易讓人分去一半?必須要搶在陛下出手之前提前為相公造勢,讓朝野官民們盡數明白事情真相……

    ……恩,相公他從前一直都在暗中控制各地有名氣的說書人,我當時還覺得是白費功夫,如今倒是正好可以用上……崔倩雪的祖父在清流中有些影響,也可以利用他的關系來為相公造勢正名……」

    暗思之際,方茹持筆在一張信紙上寫了「說書人」與「崔勉」五字。

    這封信紙上,已經密密麻麻寫了好些字跡,皆是方茹接下來需要去辦的事情。

    放下筆後,方茹繼續思索道︰「當初,相公利用郭湯的那篇詩集撩動了陛下的怒火,暗中推動了一場文禍,如今這場文禍已經漸漸蔓延到了各地,事先的準備也差不多了,東廠如今正在到處搜集反詩反文,抓捕了不少讀書人,整個士林都是人心惶惶,卻也差不多可以進行下一步了……只要是這場文禍利用得當,也正好能夠配合相公的計劃時機……」

    想到這里,方茹又持筆在紙張上寫下「文禍」二字。

    而就在方茹繼續思索之際,突然有人敲響了房門。

    然後,方茹的親信婢女小碧進入了房間,交給了方茹一封密信,說道︰「夫人,這是同濟廟那邊傳來的消息,與宮里有關。」

    方茹接過密信後拆開查看,很快就面現笑意,原本因為疲憊而略顯無神的一雙杏眼漸漸明亮了起來,說道︰「當真是無心插柳柳成蔭,卻沒想到同濟廟的情報這般及時!我原本還發愁不知道陛下他會如何對付相公,卻沒想到這麼快就收到了消息……讓同濟廟進入宮中發展信徒,當真是一件最為正確的事情,這麼快就有了大用!」

    原來,作為滲透內廷計劃的一部分,趙俊臣當初把李如安送入宮中的同時,也趁機把許多眼線與探子一同安插進了宮中。

    而同濟廟作為趙俊臣手中最大的情報網絡,自然也有參與此事。

    趙俊臣原本是指望同濟廟能夠在官場上發展一些信徒,再不濟把那些重臣勛貴們的身邊人發展成為信徒也是一個不錯的結果,但因為同濟廟的根基尚淺的緣故,這項計劃的進展一直都較為緩慢,但誰曾想,這些同濟廟的信徒進入宮中之後,卻是誤打誤撞的找到了正確方向,發展超乎想象的迅速!

    宮中的太監皆是殘疾之身,宮女們也大都是苦悶之輩,他們這一輩子絕大多數時間都被鎖在深宮之中,既無依靠、也無著落,最是需要信仰寄托,而同濟廟的勢力在這種環境下自然是如魚得水,很快就發展了大量信徒!

    而張德的「菜戶」林潔,正是其中之一!

    所以,通過這層關系,同濟廟的情報網絡很快就得到了德慶皇帝的一些計劃,並且是送到了方茹的手上!

    這樣的情況,可謂是意外之喜,方茹自然是有些高興。

    不過,高興了沒多久,方茹又有些發愁了。

    說到底,方茹雖然是一個精明干練的女子,但她的眼光手段卻不算是多麼高明!如今她固然是得到了一份極為關鍵的情報,但究竟應該如何利用這份情報為趙俊臣爭取最大的利益,她卻是一時間沒有任何主意。

    而就在方茹皺著柳眉暗暗苦思之際,卻又有一名趙府女管事進入了房間。

    這名女管事進入房間之後,表情隱隱帶著一絲畏懼,似乎是擔心方茹會向自己發火,低聲說道︰「如意夫人……‘那個人’回府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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