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兩宋元明] 攝政大明 作者:蟲豸 (連載中)

 
mk2258 2012-8-2 01:01:02 發表於 歷史軍事 [顯示全部樓層] 只看大圖 回覆獎勵 閱讀模式 1019 581869
梅爾斯 發表於 2019-5-8 18:40
第九百一十一章.京城震動(四).

    「茲授趙俊臣為當朝少傅、東閣大學士,回京後可入文華閣輔政,並冊封為不世新成伯、食俸八百,賜玉牌一面、明珠十顆、金銀各三千,欽此!」

    隨著德慶皇帝的話聲落下,不等其余眾人有所反應,左蘭山就已經是大聲說道︰「陛下聖明!」

    在左蘭山的原本設想之中,趙俊臣的最終封賞只要能確保入閣輔政與賜封爵位其中之一就算是實現目標了,但如今德慶皇帝不僅是同時授予了趙俊臣少傅與東閣大學士兩種餃職,這就意味著趙俊臣從今往後就是閣老一員了,更還冊封趙俊臣為「不世新成伯」!

    伯爵乃是明朝爵位之中最低一檔,所謂「不世」就是無法世襲罔替的意思,這般爵位自然是最差一檔,但畢竟是超品階的伯爵之位,乃是朝中百官的獨一份殊榮,「趙黨」今後必然會聲勢大漲!

    事實上,這也是德慶皇帝刻意削弱了趙俊臣的爵位封賞,卻是擔心趙俊臣的年紀太輕,今後再有功績的話,朝廷會陷入賞無可賞的尷尬。

    但這般封賞之豐厚,依然是完全超出了左蘭山的意料,所以左蘭山的表現極為激動,等到德慶皇帝話聲剛落就連聲表態稱贊,就好似生怕德慶皇帝反悔似得。

    另一邊,沈常茂與程遠道二人則是面面相覷、表情陰沉,看向周尚景的表情滿是復雜與疑慮。

    他們二人白廢了諸多口舌與心思,最終依然是沒能降低趙俊臣的賞賜,而這一切都是因為周尚景的「仗義執言」!

    心中無奈之余,沈常茂與程遠道也是心中奇怪,不明白周尚景同樣是趙俊臣的朝中政敵,這次為何要刻意為趙俊臣的謀取利益。

    「難道,周尚景這是想要故意捧殺趙俊臣?……畢竟,趙俊臣所受封賞越高,今後也就越會遭受陛下的忌憚……若是這樣的話,趙俊臣固然是得意一時,但今後只怕是下場不妙……」沈常茂心中暗暗猜測道。

    實際上,沈常茂的這般猜測已經非常接近事情真相了。

    隨著周尚景的年紀越加老邁,遲早都會告老還鄉、遠離廟堂,但他與德慶皇帝明爭暗斗了數十年,一直都沒有讓德慶皇帝佔到多少便宜,不由是擔心自己與德慶皇帝的恩怨會波及家族後代,所以他近年來一直都想要與德慶皇帝緩和關系。

    但周尚景看似是權傾朝野,許多時候也是身不由己,他身為百官領袖、「周黨」魁首、臣權代表,就必須要維護百官與朋黨的利益,否則就必然會受到百官與朋黨們的反噬,但若是他出手維護百官與朋黨的利益,就必然會與德慶皇帝產生沖突,雙方的關系也永遠無法緩和。

    然而,趙俊臣的快速崛起,卻是讓周尚景尋到了另闢蹊徑的機會——若是讓趙俊臣成為了德慶皇帝心中的主要忌憚目標,德慶皇帝對周尚景的敵意也就會逐步淡化,等到德慶皇帝發現自己再也無法控制趙俊臣的時候,雙方甚至還會有合作機會,到時候周尚景的家族後代自然是無憂了。

    事實上,若非是周尚景的刻意縱容,趙俊臣的崛起也不會是這般迅速。

    如今,趙俊臣的權勢影響已經是完全超過了德慶皇帝的心中底線,也很接近周尚景的心中預想了。

    然而,眼看著計劃將成,周尚景此時依舊是沒有任何異常表現,在沈常茂與程遠道二人的注視之下依舊是一副垂首低目、精力不濟的老邁模樣,就好似他剛才完全沒有參與討論一般。

    另一邊,德慶皇帝見到左蘭山的激動表現,眼中則是閃過了一絲陰鷙。

    左蘭山顯然是自甘成為趙俊臣的走狗,完全沒有分裂「趙黨」的野心,這樣一來此人對于德慶皇帝也就完全無用了。

    所以,德慶皇帝傳達了旨意之後,卻是轉頭向左蘭山吩咐道︰「左閣老,朕如今不僅是征召趙俊臣入閣輔政,更還冊封爵位于他,這件事非同凡響,必須要有一位有份量的大臣趕去陝甘傳旨才是……朕思來想去,這件事交由你來負責最為合適,就由你趕去花馬池營一趟吧……恩,朕會讓禮部侍郎鮑文杰與你一同行動。」

    听到德慶皇帝的這般說法,御書房內眾人紛紛是表情微變,沈常茂、程遠道二人的目光更是轉向了左蘭山身上,眼神中滿是幸災樂禍與興奮。

    朝廷的目前局勢離不開趙俊臣的周轉錢糧,所以朝廷並不能削弱趙俊臣的封賞,但也不能任由趙俊臣的權勢過于膨脹,所以打壓「趙黨」勢力依舊是題中應有之義!

    如今趙俊臣正在陝甘三邊主持邊防,若是再把「趙黨」二號人物左蘭山調離京城,那麼「趙黨」就會群龍無首,到時候豈不是任由拿捏?

    最重要的是,內閣里的「趙黨」成員只需要一人也就夠了,趁著左蘭山離開京城的這段時間,各派系自然有辦法把左蘭山踢出內閣,到時候就算是趙俊臣入閣輔政也依然是孤掌難鳴,掀不起太多風浪。

    隨著德慶皇帝的話聲落下,御書房內幾位老謀深算的閣老們只是一瞬間就想明白了左蘭山離京後的諸般後續效應。

    然而,左蘭山卻好似完全看不明白這些事情,竟是沒有任何反應,也沒有任何抗拒,臉上還有一些喜意,就好似是認為自己親自趕去陝甘三邊為趙俊臣傳旨乃是榮幸之事,卻是立即領旨道︰「臣遵旨!」

    德慶皇帝也依然是一副器重模樣,表情溫和的吩咐道︰「左閣老你趕到陝甘三邊之後,向趙俊臣傳達朕的封賞旨意只是其中之一,另還有三件事情需要你注意一下,首先是確認渭水大捷的證據屬實,並且把敵寇主帥巴根押到京城;其二是催促趙俊臣與你一同趕回京城,不要讓他繼續滯留陝甘,其三是代朕確認一下梁閣老的病情,他自從抵達陝甘三邊之後就生了重病,至今也沒有任何消息,朕實在是有些擔心,今後朝廷收復河套的事情還需要他來全權負責。「

    左蘭山垂首道︰「臣明白,一定會為陛下處理妥當!」

    接下來,德慶皇帝與諸位閣老又商議了一些朝廷事宜,尤其是出兵收復河套的諸般細節,需要御書房內眾人敢在明日早朝之前拿定主意。

    在此期間,周尚景趁機向德慶皇帝提及了天下讀書人正因為一場「文禍」而人心惶惶的事情,希望德慶皇帝能夠盡快阻止廠衛們對讀書人的監控與抓捕。

    德慶皇帝掀起這場文禍,原本也並不是想要抓捕多少讀書人入獄,而只是見到天下讀書人非議朝政之風漸勝之後出手進行敲打罷了,如今見到周尚景與眾位閣老的請命之後,思及朝廷今後還有許多事情需要處理,皆是離不開讀書人的輿論支持,也就同意了眾位閣老的請示。

    等到天色漸暗之後,德慶皇帝眼見到周尚景、程遠道兩位年邁老臣漸漸有些堅持不住,終于是結束了談話,讓諸位閣老離開了御書房。

    *

    等到諸位閣老紛紛離開御書房之後,德慶皇帝的表情卻是愈加肅穆,皺著眉頭暗暗思索了片刻之後,向著身邊太監吩咐道︰「傳朕旨意,召東西二廠的廠督前來御書房,朕有事吩咐他們。」

    隨著德慶皇帝的旨意傳出,很快就有兩名中年太監匆匆趕到了御書房。

    這兩名太監一個名叫吳忻彥,一個名叫孔鎮,分別是司禮監與御馬監的大太監,東西二廠經過屢次整頓之後,這兩人正是現任的東西廠督。

    等到吳忻彥與孔鎮二人行禮問安之後,德慶皇帝緩緩吩咐道︰「有三件事交由你們去辦,首先,朕這些日子收集了一些百官彈劾閣臣左蘭山的奏疏,如今正存放在司禮監那里,你們等到明天左蘭山離開京城之後,就把這些彈劾奏疏里所列舉的種種罪證透漏給都察院里的各派御史,但不要讓他們知道這是朕的意思……」

    听到德慶皇帝的說法,吳忻彥與孔鎮二人表情皆是一驚,知道左蘭山在閣老位置上恐怕是坐不長久了,連忙是領旨答應。

    德慶皇帝繼續說道︰「至于第二件事,則是派人暗中調查戶部官員的具體情況!趙俊臣的錢糧周轉、理財做賬之術,在百官之中可謂是無人可及,但戶部官員這些年來也應該學到了趙俊臣的幾成本領,如今朝廷的錢糧運轉依賴趙俊臣太深,這般情況必須要盡快扭轉!所以,朕想要知道戶部官員之中有誰的理財本領最高,又有誰對趙俊臣並不是那般忠心耿耿……此外,也同時要派人留意朝野間所有善于理財之術的官員百姓,若有發現就及時通報于朕!」

    吳忻彥與孔鎮二人又是心中一震,依然是不敢怠慢、連忙領命。

    頓了頓後,德慶皇帝稍稍遲疑了一下,最終還是說道︰「還有第三件事……派人暗中調查七皇子朱和堅這段時間以來是否與沈常茂、程遠道二人有過秘密聯絡之事……」

    說到這里,德慶皇帝的表情變得無比嚴肅,又說道︰「這三件事情,皆是涉及機密,若是東西二廠依然是辦事不利,甚至是再次泄露了消息,那就不要怪朕再次出手整頓了!」

    德慶皇帝所吩咐的三件事情,可謂是一件比一件敏感,先後涉及到了左蘭山、趙俊臣、程遠道、沈常茂、朱和堅等人。

    東西二廠經過德慶皇帝的屢次清洗整頓之後,如今正是人心惶惶、人人自危的局面,如今听到德慶皇帝再次提及整頓之事,只嚇得吳忻彥與孔鎮二人心驚膽戰,連忙保證道︰「還請陛下放心,奴婢等人必然是用心辦事,絕不敢再讓陛下失望!」

    德慶皇帝滿意的點了點頭,然後就揮手讓他們離開御書房了。

    等到吳忻彥與孔鎮二人離開御書房之後,德慶皇帝依舊是坐在御案後方沉吟不語,即使是身邊太監提醒德慶皇帝應該用晚膳了也是毫不理會,卻是無人知曉德慶皇帝這個時候究竟在想些什麼。

    *

    卻說,趙俊臣一舉全殲蒙古聯軍十萬兵馬、很快就要入閣輔政並且被封為新成伯的消息,只是很快時間內就傳遍了整個京城。

    一時間,百姓們紛紛是興奮莫名的議論紛紛,官員們紛紛是認真考慮著朝廷格局的今後變化,幾位權臣們也是各有圖謀、暗中準備。

    而左蘭山卻是沒有理會這些事情,離開了御書房後就返回了自己的府邸,命人安排車馬、收拾行裝,準備等到明天早朝結束後就即刻趕往陝甘三邊向趙俊臣傳達封賞旨意。

    卻說,就在左蘭山即將要一切準備妥當之際,他正在國子監讀書的小兒子左魁文卻是匆匆趕回到了左府。

    趕回左府之後,左魁文馬上就找到了左蘭山,表情激動的問道︰「父親,我听到消息,趙俊臣趙大人他在陝甘三邊一舉全殲了蒙古聯軍十萬兵馬,而陛下與眾位閣老商議封賞之際,沈首輔與程閣老皆是認為朝廷應該暫時不要讓趙俊臣直接入閣輔政,但最終因為父親您的堅持與力爭,趙俊臣最終還是成為了內閣輔臣?最終陛下還讓您親自趕去陝甘三邊向趙大人傳旨?」

    左魁文詢問之際,左蘭山正在慢悠悠的品茶,然後點頭道︰「其實,趙大人最終能夠同時獲得入閣與封爵的賞賜,主要還是因為周閣老的秉公之言、陛下他的審時度勢,但為父也確實發揮了一些作用,說了一些公道話!」

    听到左蘭山的回答之後,左魁文的臉上滿是懊惱之態,大聲說道︰「父親,你糊涂啊!您怎麼就看不明白,不論是陛下還是朝中各派權臣,皆是不希望趙大人的權勢擴張太快,也決不允許‘趙黨’擁有兩個閣臣位置!若是讓趙俊臣入閣輔政,豈不是意味著父親您很快就要受到他們針對、最終就要失去閣老之尊位?如今父親您馬上就要離開京城,豈不是毫無抵抗之力任由宰割?」

    左蘭山共有三女一子,而左魁文不僅是年紀最小,也是左蘭山唯一的兒子,所以左蘭山對左魁文一向寵溺,此時左魁文的說話之際難免是有些不夠尊敬。

    但左蘭山也習慣了左魁文的任性,听到左魁文說自己糊涂之後也不生氣,反而是饒有興趣的問道︰「這些事情,究竟是你自己想到的?還是你的那位同窗張博文提醒你的?」

    左魁文微微一愣後,答道︰「有些是張博文提醒我的,但更多是我自己想出來的……父親,你怎麼知道張博文與我談及了此事?」

    左蘭山笑著點頭,說道︰「你能想到這些,倒也是不錯了……至于我會知道張博文與你談及此事,則是因為我早就派人暗中調查了你身邊的幾位同窗好友,那個張博文卻是每個月都會從沈首輔的名下商行領取一筆銀子,沈首輔則是利用張博文從你這里打探為父的消息!如今,張博文主動與你談及這些事情,恐怕也是沈首輔的意思,大約是想要趁機離間為父與趙大人之間的關系了。」

    左魁文不由是目瞪口呆,問道︰「張博文是沈常茂的人?父親你為何從來都不提醒我?」

    左蘭山依然是笑著說道︰「你的性子還淺,若是提前告訴你這些事情,說不定就會露出破綻,為父也希望利用這個張博文傳給沈常茂一些或真或假的消息……而如今告知于你真相,卻是我估摸著自己很快就要離開京城了,就如你的猜測一般,因為趙大人入閣輔政的緣故,等到為父明天離開京城之後,必然會遭到各派的攻訐,應該是無法保住內閣的位置了,但趙大人他如今風頭正盛,如果有他力保的話,為父倒也不會倒台,最終應該是外放于某省擔任封疆大吏的局面,到時候你也會跟隨為父上任,所以也就無需瞞你了。」

    左魁文愈加是目瞪口呆,又問道︰「這麼說,父親你早就明白這些事情了?那為何還要力薦趙大人入閣輔政?難道趙俊臣就值得你這般忠心不成?為了他甚至是不惜犧牲自己的仕途前景?」

    「忠心……」左蘭山似笑非笑,卻是不置可否,只是站起身來,緩緩說道︰「魁文,隨我去一趟後院林園,有些道理也應該讓你知道了!」
梅爾斯 發表於 2019-5-8 18:41
第九百一十二章.左蘭山的鷹.

    左蘭山並不是一位清官,他所掌管的工部也是一個油水衙門,近年來投靠了趙俊臣之後更是增添了好些收入,若論家資在滿朝文武官員之中可謂是名列前茅。

    所以,左府也是一處奢華富麗的府邸,尤其是左府的後花園,更是京城里出了名的勝景。

    這里佔地近十畝,郁郁蔥蔥的古樹遮陰,遍布著奇花與珍草,樓閣與水榭點綴于間,假山與雕廊層層疊疊,構造奇巧、裁紅點翠,可謂是美不勝收。

    但就是這樣一處美景,中心位置則是放置著一個巨大丑陋的鐵籠,頓時是破壞了整體美景,看上去極為唐突與扎眼。

    鐵籠的長、寬、高各有三丈左右,由鐵桿與鐵網焊接而成,里面同樣有假山與樹木,鐵籠內部被鐵網隔成兩處,卻是分別養著一只蒼鷹與與一只鳳頭鷹。

    左蘭山喜歡養鷹也是眾人皆知的事情,他的「熬鷹」手法甚至不遜于蒙古、女真的專業養鷹人。

    所謂「熬鷹」,乃是一種馴養鷹類的手段,這種手段極為殘忍。

    養鷹人抓住鷹類之後,會把它困在鐵籠鐵網之中,用鐵鏈與鐵球綁在鷹爪之上讓它無法飛翔,養鷹人則是留在不遠處大吃大喝,不斷撩撥著鷹類的急躁情緒。

    在此期間,養鷹人也會給鷹類投喂肉食,但鷹類乃是一種性格桀驁的鳥類,它對于嗟來之食必然是不屑一顧,只是會瘋狂攻擊養鷹人,但這一切都是徒勞,它的喙爪受到鐵網的阻擋,最終只是受傷出血。

    對峙了兩三天時間之後,鷹類的意志漸漸消磨,也漸漸無力攻擊,它只想要休息一下,但養鷹人則是用棍子與石子不斷騷擾,不給它任何休息的機會。

    就這樣,鷹類逐漸意識到自己已經不再是捕食者而是階下囚的事實,這個時候它的喙爪已是遍布血痂,怒氣也是消散殆盡,疲憊的身軀也無法拖動拴住自己的鐵鏈。

    到了第四天,養鷹人會招來一些猛犬圍繞在鷹類周圍,猛犬們會沖著鷹類不斷咆哮嘶吼,讓鷹類感受到孤獨無助與驚恐戰栗,這也徹底擊潰了鷹類的桀驁本性,眼楮里只剩下了崩潰與乞憐。

    最終,養鷹人會把鷹類抱出鐵網,撫摸它的頭部、安撫它的情緒,鷹類也不再掙扎,它舒展著身體任由養鷹人撫摸,眼神中透出溫柔和順從;接著養鷹人會將羊羔肉放在掌心,鷹類也不再反抗一口吃掉。

    這就標志著,一只鷹熬成了,它活了下來,但也失去了自由,徹底變成了寵物。

    *

    這一天傍晚時分,左蘭山帶著左魁文來到了鷹籠之外。

    見到左蘭山之後,蒼鷹與鳳頭鷹皆是展開翅膀高聲鳴叫,歡迎著它們的主人到來。

    左蘭山用欣賞的眼神打量著鐵籠里的兩只雄鷹,又轉頭向身後一位專門負責伺候這兩只鷹的僕從問道︰「這兩只鷹今天吃食了沒有?」

    那位僕從連忙答道︰「回大人的話,這兩只鷹尚未投食,正等著您親自動手呢。」

    左蘭山點了點頭,吩咐道︰「拿兩塊羊肉過來,重量都不要超過三兩,在羊肉上面涂抹一些橄欖與馬鞭草,分別投喂給兩只鷹,等它們吃了羊肉之後,再把鷹籠里的隔層鐵網拿走,然後再投入一塊三斤羊肉。」

    听到左蘭山的吩咐,養鷹僕從不由是心中一驚。

    蒼鷹與鳳頭鷹的種類不同、秉性也不合,又皆是有領地意識的雄鷹,平日里為了爭寵一直是相互間看不順眼,所以左蘭山才會命人用鐵網把鷹籠隔成兩部分,就這樣兩只鷹平日里也會隔著鐵網爭斗不斷。

    現如今,兩只鷹都已經餓了整整一天,三兩重的羊肉只會讓它們進一步感到饑餓,羊肉上所涂抹的橄欖與馬鞭草更是會激發動物的凶性,這個時候一旦是拿走了鷹籠里的隔層鐵網,並且是只投下一塊三斤羊肉,兩只鷹為了爭奪羊肉必定會陷入不死不休的血斗!

    目瞪口呆了片刻之後,養鷹僕從心中有些不忍,但終究是不敢違背左蘭山的命令,連忙轉身去準備了。

    另一邊,左魁文卻不知道這些養鷹知識,見左蘭山帶著自己來到後花園只是看鷹之後,不由是疑惑問道︰「父親,你這是要干什麼?帶我來這里不是要講些道理嗎?為何只是讓我看鷹?」

    左蘭山笑道︰「稍安勿躁,你看下去就會明白了。」

    很快的,養鷹僕從已經準備好了一切,把兩塊涂抹了橄欖與馬鞭草的羊肉分別丟入鷹籠兩端,鳳頭鷹與蒼鷹也馬上就吃了羊肉。

    或許是被刺激了食欲,又或是橄欖與馬鞭草發揮了作用,籠子里的兩只雄鷹很快就焦躁了起來,皆是蠢蠢欲動,不復之前的溫順模樣。

    接著,鷹籠中間的鐵網隔層被挪走,然後又有一塊足有三斤重量的羊肉投入籠中。

    蒼鷹與鳳頭鷹見到這塊羊肉之後,紛紛是展翅沖去,最終卻是蒼鷹的速度更快一些,率先叼到了羊肉,但不等它把羊肉吞入腹中,鳳頭鷹就已是撲到了它的身上。

    就這樣,蒼鷹與鳳頭鷹開始了激烈爭斗,越來越激烈,也越來越凶殘,很快就變成了不死不休的死斗。

    一時間,急促的鷹鳴聲不斷響起,殘破的鷹羽四處飄落,鷹血噴濺不停,蒼鷹與鳳頭鷹身上的傷勢也是越來越多。

    見到這般殘忍景象,左魁文既是有些興奮,也是有些不忍,更還有些疑惑,不明白左蘭山平日里對這兩頭鷹類寵愛有加,如今為何要促使它們不死不休的血斗,忍不住轉頭問道︰「父親,你這是為何……」

    左蘭山靜靜觀看著鷹籠里的血腥鷹斗,卻是面無表情的打斷了左魁文的詢問,說道︰「看下去!認真的看下去!」

    左魁文知道左蘭山此舉必有深意,于是也不再多問,只是表情認真的繼續觀看。

    大約是一炷香之後,鷹籠里的戰斗終于是結束了。

    鳳頭鷹的身軀更大、力量更強、凶性更重,獲得了最後的勝利,但身上也是傷痕累累、羽毛掉落了近半,看起來頗是狼狽;另一頭蒼鷹的速度更快,但它困在鷹籠中卻是無法施展本領,一直被鳳頭鷹壓著打,此時更是奄奄一息,脖子被鳳頭鷹給啄了一個大洞,眼看已是活不成了。

    見到兩只鷹的戰斗結束,左蘭山略有些惋惜的輕輕一嘆,然後轉身向左魁文問道︰「這場鷹斗乃是你親眼觀看,你且來告訴為父,這兩頭鷹相斗之際,相互間重點攻擊對方何處?身上哪些部位受傷最多最重?卻又有哪些部位受傷最少最輕?」

    左魁文回想片刻後,答道︰「兩鷹相斗之際,皆是重點攻擊對方的頭部,但最終卻是身軀受傷最多最重,鷹爪與鷹喙的傷勢則是最少最輕。」

    左蘭山又問道︰「在你看來,為何兩鷹皆是重點攻擊對方頭部,最終卻是身軀的傷勢最多最重?鷹爪與鷹喙又為何是受傷最輕?」

    左魁文答道︰「因為兩鷹對自己頭部的保護皆是最為嚴密,所以就算是受到了重點攻擊,也依然是受傷不多,但身軀的目標太大,也不甚靈活,兩鷹爭斗之際經常是頭部躲過了攻擊,但身軀卻是受了牽連,所以兩鷹身軀反而是受傷最重……鷹爪、鷹喙乃是兩鷹的主要攻擊手段,不僅是最為靈活鋒利,也讓對方極力躲避,所以是受傷最少最輕。」

    左蘭山點了點頭,道︰「其實,廟堂里的黨派攻訐,與這場鷹斗也是同樣道理!鷹頭就是朝中各派系的首領,就是廟堂里的那幾位權臣,會受到敵方派系的重點攻擊,但也會受到己方勢力的重點保護……鷹身就像是各派系的底部成員,黨派攻訐之際往往是讓這些人最容易受到牽連……至于受傷最輕的鷹爪與鷹喙,則是代表著各派系內僅次于魁首的核心官員,就像是我如今在‘趙黨’中的位置!」

    說到這里,左蘭山微微一笑,又補充道︰「當然,黨派攻訐與這場鷹斗還是有些區別的,鷹只有一個喙子,也只有一雙爪子,但朝廷里的各大黨派卻是希望自己擁有更多喙子、更多爪子,若是敵方派系垮台失勢之後,他們會徹底啄爛對方的鷹頭,也會把對方的身軀全部吞食干淨,與此同時卻又想要把對方的爪喙收為己用!」

    听到左蘭山的這一番話,左魁文若有所思,隱隱覺得自己想明白了什麼。

    左蘭山繼續說道︰「為父進入仕途已經二十八載,不論是廟堂里的同僚,還是民間的讀書人,對我的評價都不算高,他們認為我的手段眼光皆是平庸,也總是自甘當一個爪牙走狗……嘿,這般評價倒也不算錯,相較于周閣老的洞若觀火、因勢利導,又或者是當今陛下的帝王心術、利弊精算,再或者是咱們這位趙大人的敏銳警覺、獨闢蹊徑,我皆是遠遠不如!並且我也一直都是甘居人下,從來都沒有獨領風騷、鋒芒畢露的得意時候……」

    說到這里,左蘭山的聲音稍稍揚起,又說道︰「但那又如何?我照樣還是仕途順暢、步步青雲,這二十八年以來從未有跌倒過一次!曾經多少官員比我有本事、有野心、有才能,但他們最終皆是垮台失勢,但我卻是一步一步的走上了人臣巔峰、爬上了閣老之尊位!這是為何?就是因為我從來不當雞頭,也從來都不當鳳尾,只是以爪喙自居,忠心耿耿的履行爪喙之職責!」

    頓了頓後,左蘭山的聲音里多了一些得意,繼續說道︰「就是因為我甘當鷹之爪喙,所以我這些年來不論是投靠何人,都會受到重用,也正是因為我忠心履行著爪喙之職責,所以他們也都會放心用我!嘿嘿,像我這樣的朋黨門人,誰不想要?

    ……當初我還只是江西境內的七品知縣,就一直是忠心耿耿的為上峰知府辦事,為了他甚至不惜是得罪了許多同僚,所以他也是重點提拔我、重點保護我,等到這位知府退休告老之後,我的忠心名聲已經傳到當時的江西巡撫關中遠的耳中,也很快就被關中遠收納為心腹,不過兩年時間就升為知府……

    ……等到關中遠調回京城擔任工部尚書的時候,也同樣把我調入工部任職,我依然是忠心耿耿為他辦事,在黨派攻伐之際為他沖鋒陷陣,只可惜關中遠很快就失勢了,所有人都認為我這一次必然是下場不妙,但我馬上就投靠了前任閣老溫觀良,當時任誰都知道我是一個忠心朋黨,對于黨派魁首最是惟命是從,所以溫觀良很快就把我收為門人,更是讓我成為了工部尚書……

    ……又到了去年此時,溫觀良在黨爭中敗給了趙俊臣,當時所有‘溫黨’官員都是爭相背叛、紛紛轉投他人,唯有我是大局已定之後才轉投入了趙俊臣的門下,但也正因為如此,趙俊臣反倒是最信任于我,當時率先背叛沈常茂的詹善常、童桓等人這段時間皆是仕途不順,陳東祥升為工部尚書之前也被趙俊臣暗中敲打利用了好多次……卻唯有我依然是平平穩穩、步步高升,如今更是成為了閣老之尊!」

    這般長篇大論之後,左蘭山終于是收斂了情緒,轉頭看向左魁文,問道︰「我說了這麼多,你可明白了其中的道理?」

    左魁文凝神思索片刻後,點頭道︰「孩兒明白了!這世上有些人是寧當雞首不做鳳尾,有些人是寧當鳳尾不做雞頭,但父親您既不想做雞首也不願當鳳尾,因為雞首乃是眾矢之的,鳳尾則是最容易受到牽連並不安全,唯有成為爪喙才是安身立命的長久之道!只要是爪喙能夠證明自己的忠心與能力,鳥頭與鳥身一旦失敗就會被人啄爛吞掉,但爪喙卻是很容易就會得到新的鳥頭接納!」

    左蘭山撫掌笑道︰「孺子可教也,正是這般道理!為父我為官二十八年以來,之所以是屹立不到、步步高升,正是想明白了這般道理!」

    頓了頓後,左蘭山繼續說道︰「說起來,自從我入閣輔政以來,‘趙黨’依然是以趙俊臣趙大人為首,但表面上卻是以我的身份最為尊貴,‘趙黨’也就成了一只雙頭怪鳥,陛下與沈首輔他們更是一門心思的想要利用我來分裂‘趙黨’!嘿嘿,他們把事情想得太簡單了,趙俊臣對‘趙黨’的控制力要遠遠超乎外人的想象,所有‘趙黨’官員眼里也只認趙俊臣一人,我根本沒有分庭抗禮的能力……

    退一萬步來講,就算是我當真分裂了‘趙黨’,自成了‘左黨’一派,如今信誓旦旦表示要支持我的陛下與沈首輔他們只怕是馬上就要翻臉無情了,所以我也就一直都沒有理會他們的挑唆,只當是沒明白他們的暗示……

    但陛下與沈首輔他們的屢次暗中鼓動,卻也給我提了一個醒,那就是我如今名義上已經成為了‘趙黨’的兩個鳥頭之一,今後就必然會遭到敵對派系的重點攻擊,但‘趙黨’的鳥身卻是不受我控制,一旦兩個鳥頭同時遭遇攻擊,所有人都會優先選擇保護趙俊臣,而我卻是毫無防御,所以我目前位置不僅是有些尷尬,更還是極為危險!德不配位,必受其害啊……

    也正是因為這般道理,所以我這一次才會力薦趙大人入閣輔政,哪怕是自己因為這般緣故而離開內閣也是在所不惜!唯有如此,我才能繼續成為爪喙,而不是成為一個受到敵對派系重點攻擊的鳥頭,也才可以長久立足!」

    左蘭山所講的這些道理,左魁文自然是听明白了,但他依然是有些不情願,皺眉說道︰「父親您的說法固然是有些道理,但就這麼舍棄了閣老之位,讓孩兒實在是有些不甘心!」

    左蘭山笑道︰「你呀,還是有些看不開了!以退為進是一門高深學問,這次我固然是會離開內閣,但也讓趙俊臣欠下了我一個極大人情,所以我就算是丟掉了內閣的位置,趙俊臣也一定會傾盡全力的保全于我,有了趙俊臣的保全與力薦,我想要成為一名封疆大吏也絕非一件難事!到時候一省之內全是由我一言而絕,卻要比坐在內閣里面當一個傀儡閣老更強許多!」

    說到這里,左蘭山的表情略略嚴肅了一些,繼續說道︰「其實,這件事情我還有更深一層考慮,現如今趙俊臣看似是風頭正盛,但顯然也受到了陛下與各派系的共同忌憚,若是旁人處在這般位置上就必然是十死無生,但趙俊臣最是擅長轉危為安、起死回生之手段,所以我也猜不透他的最終結局究竟會是如何,只是隱隱覺得趙俊臣的生死成敗只怕就在今後三五年間,一旦是他扛過了今後三五年時間,以他的心機手段就一定可以權傾朝野,但若是抗不過去,也必然是要死無葬身之地!

    但無論如何,今後幾年的廟堂中樞必然是風雲變幻、危機四伏,我趁著這次機會離開廟堂中樞,也是趁機離開京城這潭渾水,省得在此期間受到牽連,同時也為自己營造一個進退自如的局面,等我任滿一屆封疆大吏之後,京城的局勢應該就已是大致確定了,若是到時候趙俊臣勝了,我自然是很容易就可以回到內閣重新擔任閣老之位,但若是趙俊臣最後敗了,咱們左家也不會受到更多牽連,以為父的爪喙名聲,想要重新找一位權臣投靠也不是難事!但無論如何,我左蘭山到時候在廟堂上依然是屹立不倒!」

    听到左蘭山的進一步解釋之後,左魁文終于是心悅誠服,連連稱贊高明。

    但很快,左魁文又覺得有些不對,問道︰「父親,這些道理你直接明白講給我也就是了,又何必是害死了自己親手養熟的兩只鷹,這兩只鷹可一向都是您的心頭肉啊!」

    左蘭山臉上滿是慈和笑意,說道︰「若非是這般做法,為父的這些道理又如何能讓你印象深刻、牢記心底?若是能讓你徹底明白這些道理,死掉兩頭鷹又算得了什麼!」

    左魁文心中感動,只覺得左蘭山為了自己實在是用心良苦,頓時是激動道︰「父親放心,兒子已經完全明白了這些道理!只是可惜了父親您苦心養熟的兩只雄鷹!我明天就找人為父親再尋兩只好鷹來!」

    听到左魁文的說法,左蘭山的眉頭微微一跳,卻是搖頭道︰「不必了,為父年紀也漸漸大了,今後並不打算繼續養鷹了。」

    事實上,左蘭山自從投靠了趙俊臣之後,他養鷹之際就覺得越來越別扭了。

    因為左蘭山發現趙俊臣控制「趙黨」官員的諸般手段,竟是與他的「熬鷹」手法極為相似,皆是一手羊肉一手棍子,皆是巧妙利用了外部威脅,也皆是漸漸消磨了「趙黨」官員的所有異心,讓所有「趙黨」官員只能是牢牢捆在他的船上。

    發現這些情況之後,左蘭山再去看自己所養的兩頭雄鷹,就好似看到了越來越馴服于趙俊臣的自己。

    這樣一來,左蘭山就再也找不到養鷹的樂趣了。

    所以,趁著這次機會,左蘭山已是不打算繼續養鷹了。

    這般發現,也是左蘭山想要借助這次機會離開京城的原因之一,他害怕自己繼續留在京城的話,最終就會徹底失去自我判斷,只能跟著趙俊臣一條道走向黑。

    ……

    PS:恩,今天第一更,凌晨前還有一章!

    順便說一下,左蘭山的原型是蟲子現實中認識的某位官員,此人被底層公務員戲稱為「瘋狗」,上司讓他咬誰他就咬誰,他並不在乎誰是上司,也不在乎上司的命令究竟是對是錯,只是忠心為上司辦事,所以每一位上司都願意重用他,如今已經是縣處級干部了。
梅爾斯 發表於 2019-5-8 18:41
第九百一十三章.朱和堅的怒火.

    而就在左蘭山用斗鷹之事教導左魁文的同時,七皇子朱和堅已經收到了今天御書房內德慶皇帝與諸位閣老的詳細商談內容。

    收到消息之後,朱和堅很快就是暴怒如雷。

    「混賬!怪不得沈常茂坐不穩內閣首輔的位置,他就是一個十足蠢貨!這般明顯的局勢變化竟然也看不明白!我選擇與他合作簡直就是瞎了眼!」

    說話間,七皇子朱和堅狠狠砸爛了自己面前書桌上的所有器具,也撕掉了所有的書冊紙張。

    面對朱和堅的怒火發泄,他的長隨太監賈倫卻依舊是面無表情的站在旁邊,絲毫沒有阻止的意思。

    賈倫跟隨朱和堅多年,明白朱和堅的性子最是堅毅冷峻,如今的發泄怒火只是一時,等到朱和堅泄完了怒火之後,也就會重新恢復冷靜,也絕不會再讓怒火干擾到自身判斷。

    果然,朱和堅發泄一陣之後,表情很快就重新恢復了冷靜與理智。

    然後,朱和堅緩緩坐回到書桌後面,閉著眼楮若有所思。

    朱和堅的身體情況一直都不太好,如今也許是此前發泄怒火時太過激動,思索之際時不時就會咳嗽幾聲。

    賈倫則是適時為朱和堅端來了一杯茶水潤喉。

    朱和堅接過茶水飲盡之後,卻是輕輕嘆息一聲,聲音中帶著一些好似無法饒恕自己的自責,緩緩說道︰「也許是因為父皇廢黜太子的心思愈發明顯,讓我有些得意忘形了!沒想到這個時候竟是顯露出了一絲破綻。」

    賈倫靜靜听著,並未插話,因為他知道朱和堅只是想要借助這番話語重新整理思緒。

    只見朱和堅繼續說道︰「前段時間,父皇他召我問話,話里話外都是考校于我的意思,期間也問過我一旦是趙俊臣今後形成尾大不掉之勢的話應該如何處置,這件事情我早就想過,那就是名義上要抬舉趙俊臣入閣輔政,然後再以趙俊臣欠缺治理地方經驗為理由把趙俊臣外放為封疆大吏,趙俊臣的勢力根基大都是在京城中樞,等他離開京城之後很容易就能瓦解,到時候再把趙俊臣召回京城,趙俊臣也就毫無抵抗之力了,所以我就向父皇說了兩句古訓,分別是‘不歷州縣,不擬台省’以及‘宰相必起于州部’……父皇當時對我的回答很是滿意!」

    頓了頓後,朱和堅繼續說道︰「這段時間以來,我也趁著沈常茂無法坐穩首輔之位的機會與他暗中聯絡,這個沈常茂因為趙俊臣曾經想要吞並‘沈黨’的事情,卻是恨透了趙俊臣,也曾向我詢問應該如何對付趙俊臣,當時我竟是沒有多想,同樣是向他說了‘不歷州縣,不擬台省’與‘宰相必起于州部’這兩句古訓!」

    說到這里,朱和堅面現譏諷冷笑,又道︰「我當初的想法是,等到趙俊臣擁有了入閣輔政的資歷與功勛,至少也就五六年以後了,朝廷的財政狀況已經徹底有了好轉,也不再是離不開趙俊臣,就可以放心大膽的外派趙俊臣為封疆大吏,所以才有了這般主意!

    但如今的局勢發展與我當初設想已是完全不同,趙俊臣一舉全殲蒙古十萬大軍的功績足以讓他毫無爭議的入閣輔政,也同樣是因為陝甘三邊的戰事,朝廷的財政狀況不僅是沒有任何改善,錢糧缺口反而是越來越大了,這個時候朝廷愈加離不開趙俊臣的理財手段,又豈能讓他外放為封疆大吏?若是還想要對付趙俊臣,自然是要另想手段!

    卻沒曾想,這個沈常茂竟是如此愚鈍,完全不懂得時勢之變化,也絲毫沒有耐心,只知道拿著我的主意到父皇面前賣弄,不僅是完全照搬了我的想法,就連引用的古語也是一般無二!

    再加上我與‘太.子黨’官員的關系向來緊密,這段時間也一直在暗中促成‘太.子黨’與‘沈黨’之間的合流,這般跡象必然會引起父皇的察覺……如此種種情況疊加于一起,以父皇他的警覺與多疑性子,就必然會懷疑我所發揮的作用,進而也就會懷疑我此前所表現出的溫良恭順全部都是偽裝!卻是讓我接任太子儲君的計劃橫生波折!」

    這個時候,賈倫終于是緩緩開口了,說道︰「我收到消息,陛下他與諸位閣老商議結束之後,很快就召見了東西二廠的廠督,說不定就會讓廠衛暗中探查殿下你與沈常茂、程遠道等人暗中聯系的事情……」

    說到這里,賈倫稍稍猶豫了一下,忍不住還是說道︰「殿下,我一直都是覺得,你如今還尚未接任太子儲君之位,就已經是暗中滲透‘太.子黨’、‘沈黨’、‘趙黨’等派系,似乎是有些操之過急了!這些事情最好是正式有了太子名分之後再辦比較好,否則很容易就會露出破綻。如今不僅是陛下或許有了一絲疑心,趙俊臣那邊更是對您滿是忌憚,這些都是變數。」

    朱和堅緩緩搖頭,卻並沒有任何後悔之色,說道︰「若是等我接任了太子儲君的位置,很多事情不僅是時機晚了,到時候被所有人緊緊盯著,也就需要避嫌不能親自去辦了!太子儲君的位置看似榮耀,但也最是危險尷尬,半君半臣、亦君亦臣,更還是君疑臣忌,若是自身沒有任何權勢,不僅是百官會小覷、父皇會失望,說不定什麼時候就要被人替換,登基後也難以控制朝廷局面,但若是積極擴張權勢,又會遭到權臣們的忌憚與暗拌,父皇的猜忌與打壓……嘿嘿,你別看父皇他目前似乎是對我寵信有加,但等我正式成了太子儲君之後,他就是另一番態度了!」

    只見朱和堅的態度依然堅定,緩緩說道︰「所以,我若是想要坐穩太子儲君的位置,就必須搶在正式名位確定之前擁有一定的權勢影響,暗中滲透‘太.子黨’只是題中應有之義,但‘太.子黨’的清流官員絕大多數都是成熟不足敗事有余之輩,不足以作為依仗,如今沈常茂坐不穩首輔之位,也正是我與他暗中合作的大好機會,他遲早都會垮台,等到他垮台之際我差不多也應該正式走向前台了,也正好可以接受‘沈黨’的勢力,到時候我同時擁有‘太.子黨’與‘沈黨’的支持,很快就可以穩固太子儲君的地位!若非如此的話,到時候只怕是就要面對父皇、周尚景、趙俊臣等人的輪番刺探……三哥的目前局面,就是先例啊!」

    顯然,朱和堅只是覺得自己辦事依然不夠謹慎,卻不認為自己操之過急了。

    從某方面而言,這既是朱和堅的性格優勢,卻也是朱和堅的性格缺陷。

    听到朱和堅的這般說法,賈倫並未再有質疑,只是問道︰「但如今陛下他很可能已經生出疑心,一旦是陛下派人暗中詳查,咱們這些年來的種種事情很難不被發現,東西二廠經過屢次整頓之後,咱們的控制力已經下降了許多。」

    朱和堅沉吟片刻後,緩緩道︰「父皇他應該還沒有太過懷疑于我,只是他精通帝王心術,所以察覺到一絲跡象之後就會下意識的心中生出疑慮罷了!如今事情大還可以挽回,只要是能夠搶在父皇疑心變大之前徹底打消父皇的疑慮,這件事自然也就過去了!」

    賈倫再次問道︰「那又應該如何處理?」

    朱和堅卻是站起身來,說道︰「走,隨我去拜訪一下太子殿下!」
mk2258 發表於 2019-5-26 10:40
第九百一十四章.兄友弟恭.
    ……

    這一天的傍晚時分,太子東宮之中。

    太子朱和堉身上穿著朱長袍,面無表情的坐在東宮正殿之內,就好似正在等待著什麼。

    收到了渭水大捷的消息之後,太子朱和堉的心中滿是震驚,反复確認了消息屬實才敢相信他完全沒想到趙俊臣竟是立下了這般驚人的赫赫戰功!

    於是,朱和堉開始認真思考一個問題自己今後究竟應該如何看待趙俊臣?

    經過了這段時間的種種變故,朱和堉的心性終究是成熟了許多,也親眼見證了趙俊臣近年來的種種政績改善財政、川鹽開發、商稅整頓、打擊走私、農務整改、阻止了西北督撫們的私下乞和,再加上一舉全殲了蒙古聯軍的十萬兵馬!

    這些政績,一樁樁一件件皆是耀眼至極,尋常官員只要是能辦成一件就足以誇耀一輩子,以名臣賢良而自詡了!像是那些整天圍繞在朱和堉身邊的清流大儒們,恐怕是任何一件也辦不成。

    但這些事情趙俊臣僅僅是一年多時間就全部辦成了,像是改善財政、打擊走私等事皆已經是成效顯著,像是川鹽開發、商稅整頓、農務整改等事也同樣是進展順利,一旦是最終實現就更將是功在千秋!

    所以,若是說趙俊臣並非是一位好官,顯然是並不客觀,他的眼光、魄力、擔當等等在百官之中皆是數一數二,他對朝廷與百姓的貢獻更是少有人及!

    也許,若是朝廷給予趙俊臣更多時間、更多權限,趙俊臣還可以做得更多、做得更好,朝廷與百姓也會得到更多實惠!

    但是,趙俊臣固然是功勳卓著,但他就可以稱之為一名好官嗎?只怕也同樣不能!

    在“趙黨”之中有多少惡疾累累的貪官污吏?有多少百姓血汗因為“趙黨”的暗中運作而失踪不見?又有多少魚肉百姓的劣紳土豪仗著趙俊臣的庇護而為非作歹?

    所以,難道就是因為趙俊臣的政績很高、能力很強,所以就要任由他貪贓枉法、結黨**、庇護朋黨、違法亂紀?

    黑非黑、白非白、善與惡交融於一處,是與非混淆在一起,對與錯也變成了不切實際的虛假概念,也許這就是這個世界的真相。

    所以世人也就不再堅持善惡、對錯的區分,所以像是朱和堉這般堅持黑白、是非應該分明的人也就活該是舉步維艱了。

    想起趙山才尚且在世的時候,就屢次想要促使太子朱和堉與趙俊臣和解合作,朱和堉的心情就是無比複雜!

    也許,趙山才早就預見了趙俊臣的如今功績?若是朱和堉當初沒有固執己見,選擇了與趙俊臣和解、合作,也許他如今就不再是這般道盡途殫?但若是這樣的話,朱和堉與那些“趙黨”裡的貪官污吏又有何區別?

    懷著這般複雜思緒之餘,朱和堉也連忙是換上了正式場合的太子服飾,等待著德慶皇帝的傳喚。

    在太子朱和堉想來,京城中樞收到了這般重要的消息之後,朝廷必須要商討趙俊臣的封賞、出兵收復河套等等事宜,所以德慶皇帝也一定會傳喚他趕到御書房共同商議的。

    剛開始的時候,朱和堉還在構想著自己見到德慶皇帝的時候應該如何表態,自己應該秉持怎樣的立場才能夠對朝廷百姓有利……

    然而,直到天色將晚,朱和堉依舊沒有等到德慶皇帝的召喚。

    德慶皇帝卻好似已經忘記了朱和堉的存在,又或是認為這般重要的事情完全不需要朱和堉這位太子儲君參與討論。

    於是,朱和堉的一顆心漸漸沉入了深淵。

    德慶皇帝的廢黜心思滿朝皆知,朱和堉自然也是心知肚明,而且朱和堉還很清楚德慶皇帝心中理想的下一任儲君乃是與他關係最為緊密的七皇子朱和堅,德慶皇帝這段時間以來屢次召喚朱和堅問話,遲遲不讓朱和堅離京封賞,前段時間新任太子太師王保仁抵京的時候也是拋開了太子朱和堉選擇讓七皇子朱和堅前去迎接……這些跡像都是極為明顯。

    但不論如何,朱和堉從未有一次像是如今這般被德慶皇帝徹底無視過。

    這讓朱和堉覺得自己的儲君之路似乎是徹底走到了盡頭。

    這般發現讓朱和堉很惱火、很焦躁,但惱火與焦躁之餘,隱隱卻還夾雜著一絲輕鬆。

    也許,這樣的話他就不需要再為了這個黑白不分的世界而煩惱了。

    “太子殿下,宮中傳來了消息,陛下與諸位閣老收到了渭水大捷的消息之後,如今已經在御書房內商討出了結論,決定要即刻派兵支援陝甘三邊趁機收復河套地區,並且是任命趙俊臣為當朝少傅、東閣大學士,入文華閣輔政,還冊封趙俊臣為不世新成伯,食俸八百。”

    一名老太監走進太子東宮的正殿,面無表情的緩緩禀報導。

    這名老太監名叫周正,原本是出身於司禮監的大太監,是德慶皇帝前些日子派來服侍太子朱和堉的。

    當時,德慶皇帝的廢黜心思尚未顯露,朱和堉得到賞賜之後還很高興,認為這是德慶皇帝呵護自己的表現。

    但很快,德慶皇帝就表現出了廢黜之意,而這個老太監周正則是隨時跟在朱和堉的身邊、緊緊盯著朱和堉的一舉一動、一言一語,於是朱和堉也就明白了德慶皇帝的真實心思德慶皇帝顯然是擔心朱和堉發現了他的廢黜計劃後會做出鋌而走險的事情,所以才會把老太監周正安排到朱和堉的身邊進行監視。

    此時,聽到老太監周正的禀報之後,再看著周正老臉上的冷漠之態,朱和堉卻是自嘲一笑,緩緩起身說道:“既然如此,我也不必再穿著正裝等待父皇召喚了,為我更衣吧!”

    周正倒也沒有失禮,馬上就走到朱和堉身邊伺候著換衣服。

    但就在這個時候,又有一個小太監匆匆進入東宮正殿禀報導:“啟禀太子殿下,七皇子他來了!”

    朱和堉微微一愣,抬手阻止了周正繼續為自己換衣的動作,表情滿是複雜的點頭道:“既然如此,就請七弟前來正殿見我吧。”

    說起來,自從德慶皇帝顯露出廢黜之意後,朱和堅依然是每隔三兩天就會前來東宮拜訪朱和堉,朱和堉也依舊關心著朱和堅的身體,兩兄弟看似是感情完全沒有變化。

    在朱和堉看來,朱和堅並非是有意與他爭奪儲位,一切都是德慶皇帝的意思,根據朱和堉所收到的消息,朱和堅為了朱和堉還曾多次冒著風險向德慶皇帝進諫說情,所以朱和堅在朱和堉的心中依然是一位好弟弟。

    只是,這段時間以來,朱和堉見到朱和堅之後依然會覺得尷尬彆扭。

    而就在朱和堉心情複雜之際,朱和堅已經是來到了東宮正殿。

    在朱和堉面前,朱和堅永遠都是一副守禮知節的模樣,就好似他在德慶皇帝面前總是一副謹守孝道、聰慧且又無害的樣子,此時見到朱和堉之後也同樣是一本正經的行禮問安,口中說道:“臣弟見過太子。”

    朱和堉連忙扶住朱和堅的身體,搖頭嘆道:“和你說了多少次了,你我乃是一母同胞的兄弟,相互間不必這般多禮,快快坐下談話吧。”

    朱和堅則是堅持說道:“三哥你是太子、是儲君,應有的禮節是絕對不能少的,若是我在你面前太過隨意,不僅是自己會被人認為不懂規矩,還會連累三哥你受人看輕。”

    朱和堉若是想要保住太子之位的話,朱和堅就是他的最大敵人,但此時聽到朱和堅的這番話後,朱和堉不由是心中一暖,又下意識的轉頭看了一眼自己身邊總是面無表情的老太監周正,卻是苦笑道:“如今反倒是你還願意把我視為太子看待。”

    朱和堅滿臉的情真意切,說道:“三哥你永遠都是我心中的太子儲君、未來皇帝,七弟我也只認你一人!”

    說話間,似乎是情緒有些激動,朱和堅忍不住咳嗽了兩聲。

    朱和堉依然是苦笑搖頭,沒有再說什麼,只是與朱和堅分別落座。

    兄弟兩人坐下之後,他們身後的兩位長隨太監也分別向著兩位皇子行禮問安。

    朱和堅的長隨太監賈倫面對朱和堉的時候也一樣是恭敬有禮,而朱和堉身邊的老太監周正平時面對朱和堉的時候總是面無表情,但如今見到朱和堅的時候反而是面帶笑意,隱隱有討好之意。

    見到老太監周正的反差表現,朱和堉的眉頭微微一跳。

    朱和堅似乎也不大待見這個老太監周正,衝著他輕輕點頭後,就吩咐道:“你與賈倫二人離遠一些,我與三哥有秘密事情要談。”

    周正點頭答應之後,就轉身離開了,但並未走遠,只是在正殿門口位置站定,這般距離依然是可以聽到朱和堉與朱和堅之間的談話內容,賈倫見到周正的這般表現之後,也同樣是在正殿門口位置站定。

    見到周正這般情況,朱和堅眉頭一皺就要開口訓斥,但朱和堉不等朱和堅說話就已經是抬手阻止道:“七弟,不礙事的,咱們的談話也不必瞞著他。”

    朱和堅打量了周正兩眼之後,轉頭向太子朱和堉說道:“三哥,聽說趙俊臣在渭水一戰全殲了蒙古十萬大軍,如今父皇已經冊封他為閣臣與不世新成伯!……我收到這般消息之後,就立馬趕到了你這裡!三哥,這對你而言可是一個大好機會。”

    說話間,朱和堅又是忍不住輕咳了兩聲。

    朱和堉疑惑道:“對我而言是一次機會?什麼機會?”

    朱和堅說道:“三哥,如今滿朝百官都是謠傳你的太子儲君之位不穩,父皇他也不滿意你這些年來的種種做法,這般情況絕不能繼續下去了,否則你的儲君之位就要當真不穩了!如今趙俊臣立下了赫赫戰功,眼看著就要回京入閣輔政,你可以趁機向他示好一二,只要是你與趙俊臣可以趁著這次機會達成和解,你在廟堂裡也就多了一位權臣支持,這是其一;父皇他見到你與趙俊臣暫時和解之後,也會更加明白你的心性轉變,說不定就會轉變想法,這是其二;到時候有了趙俊臣的支持、父皇的照顧,也就無人敢在質疑你的儲君之位了!”

    見到朱和堅一副全心全意為了自己考慮的模樣,朱和堉的心情又是複雜又是感動。

    但對於朱和堅的提議,朱和堉依舊是有些猶豫,他如今固然是對趙俊臣放下了成見,也不再是充滿敵意,但讓他選擇與趙俊臣合作,甚至是尋求趙俊臣的庇護,卻也是難以下定決心。

    一時間,朱和堉沉默不語。

    見到朱和堉的這般反應,朱和堅的眼神深處閃過了一絲詫異。

    朱和堅原本以為朱和堉會堅定反對自己的提議,絕不會考慮與趙俊臣示好合作,但如今朱和堉卻是表現出一副矛盾模樣,顯然是有了同意的可能。

    但朱和堅很快就隱藏了自己的心中詫異,只是用激動的語氣催促道:“三哥,你這次一定不能再猶豫了,你就算是不在乎儲君之位,難道也不在乎咱們二人的兄弟之情不成?若是繼續這樣下去,咱們兄弟今後究竟要如何相處?”

    說話間,朱和堅或許是過於激動,卻是激烈咳嗽了起來。

    朱和堅的激烈咳嗽,頓時是嚇壞了東宮正殿的所有人,不僅是太子朱和堉連忙跑到朱和堅的身前查探情況,賈倫與周正兩位太監也連忙是給朱和堅端茶送水、撫背順氣。

    好不容易讓朱和堅停止了咳嗽之後,朱和堉連忙是關切問道:“七弟,你的病情不是已經大為好轉了嗎?如今為何又出現了反复?這般劇烈咳嗽,我已經是許久沒在你身上見到過了!”

    聽到朱和堉的詢問,這一次卻是輪到朱和堅沉默不語了。

    見到朱和堅的異常反應,朱和堉只覺得是另有隱情,抬頭向著朱和堅的長隨太監賈倫問道:“究竟是怎麼一回事?七弟的病情為何有了反复?你來說清楚!”

    賈倫猶豫了一下之後,卻是無視了朱和堅的阻止,答道:“自從趙俊臣府上的那位神醫為七皇子醫治之後,七皇子的病情就已經徹底穩固了,但就在七皇子的身體好轉之後沒多久,廟堂裡就傳出了許多流言蜚語,說是陛下已經下定了決心要廢黜太子殿下您的儲君之位,並且是要另立七皇子為新儲君……收到這般消息之後,七皇子就覺得這一切都是因為他的身體好轉而起……所以、所以他已經有大半個月沒有繼續吃藥了,於是病情也就有了反复。”

    聽到賈倫的回答之後,朱和堉的表情呆滯了片刻,只覺得心中無比感動。

    因為德慶皇帝打算另立朱和堅為新儲的事情,朱和堉心中對於朱和堅原本是有些怨念的,這並非是朱和堉小肚雞腸,實在是這件事涉及到了自己的未來命運,朱和堉心中會有怨念也是人之本性。

    但如此,朱和堉才知道朱和堅不僅僅是沒有與他爭奪儲位的想法,也不僅僅是屢次冒著風險在德慶皇帝面前為他說話求情,更還瞞著所有人犧牲自己身體,一切都是為了保全朱和堉的儲君之位!

    頓時間,朱和堉心中的怨念皆是煙消雲散,一時間只覺得自己擁有這樣的兄弟,即使是失去儲君之位也值得了!

    另一邊,朱和堅則是轉頭瞪了賈倫一眼,怒道:“就你多話!看我回去如何罰你!”

    說完,朱和堅抬頭看太子朱和堉,表情真摯的說道:“三哥,這些日子以來,因為這件事情,咱們兄弟相處之際總是小心翼翼的,但如今到了這一步,咱們也就敞開了說話!父皇他明顯是對你不滿了,更還想要讓我繼承儲君之位!三哥,我只怕這件事情會壞了咱們多年的兄弟情義,也不奢望什麼太子位置,這段時間以來一心只想要為你保住儲位!”

    頓了頓後,朱和堅又說道:“所以,三哥你必須要下定決心做出改變了!示好趙俊臣就是你扭轉乾坤的大好機會!你可知道,自從父皇他暗示了換儲之意以來,有多少前朝官員暗中與我聯繫,就是想要得到一份從龍之功?這般情況若是繼續下去,你在百官之中的威望就會喪失殆盡,到時候就算是父皇他沒有這個意思,也必 要出手換儲了!”

    朱和堉微微一愣,下意識問道:“有很多官員暗中聯絡你?都有哪些人?”

    問完,朱和堉就已經是心中後悔了,覺得自己不應該詢問這個問題讓朱和堅感到為難。

    但朱和堅卻是毫無隱瞞之意,說道:“最開始只是一些微不足道的官員,到了後來甚至就連首輔沈常茂都與我暗中聯繫了!不過,我也趁著機會為你謀求了一些好處,這段時間以來沈黨在廟堂裡屢屢與太.子黨配合行事,就是因為我的暗中促成,因為我覺得你若是有了首輔沈常茂的幫助,儲君之位也能更加牢固一些。”

    “這些日子沈黨與太.子黨的配合竟是因為你的緣故?”朱和堉頓時只覺得愈加詫異。

    朱和堉自然也知道這段時間“太.子黨”與“沈黨”之間屢有合作的事情,原本還以為只是恰巧兩派在這些事情上立場相同罷了,卻沒想到這些事情乃是朱和堅的暗中出力。

    朱和堅點了點頭,又說道:“當時,我認為趙俊臣乃是你的朝中大敵,還曾向沈常茂說了一些針對趙俊臣的手段,但如今趙俊臣立下了大功,那些手段已經是不合時宜了,三哥你也必須要轉變立場,選擇與趙俊臣合作是你目前最好的出路了!”

    接下來,朱和堅又勸了朱和堉許久時間,希望朱和堉一定要認真考慮與趙俊臣合作的事情。

    最終,朱和堉也終於是點頭表示自己會認真考慮。

    見到朱和堉終於是不再固執之後,朱和堅也是面現安心之色,似乎是認為自己達成了目的,又與朱和堉說了一些閒話之後,就告辭離開了太子東宮。

    朱和堉親自把朱和堅送到了東宮門外,並且是反复叮囑朱和堅一定要繼續吃藥、注意身體。

    最後,眼看著朱和堅就要乘坐轎子離開,朱和堉卻是突然說道:“七弟,就算是我最終丟掉了太子位置,父皇他最終扶持你為新儲,我也絕不會怨你!咱們的兄弟之情也絕不會變!”

    聽到朱和堉的這麼一番話,朱和堅不由是微微一愣,眼神深處閃過了一絲難以言喻的複雜情緒,但最終還是表情肅穆的說道:“三哥你不要多想,太子之位一定是你的,誰也奪不走!”

    說完,朱和堅就坐入轎子離開了東宮,而太子則是站在東宮之外良久,直到朱和堅的轎子徹底不見才嘆息了一聲返回東宮。

    而兩位皇子的見面經過、詳細談話內容,卻也皆是被老太監周正記在了心裡!

    ……

    作者專區不斷抽風,更新晚了。

    恩,今天第一更,依然是六千字大章節。

    凌晨左右還有一更。
V123210 發表於 2019-6-16 09:08
攝政大明 第九百一十五章.疑心的種子.


    朱和堉的最後那一番話,也讓朱和堅心中有那麼一瞬間生出了些許感觸。

    但朱和堅乃是本性薄涼之輩,他的心中只有利益計算,卻是很快就把這一絲感觸拋於腦後了。

    回想著自己與太子朱和堉的這場談話,朱和堅甚至還在心中嘲諷朱和堉的愚蠢好騙。

    卻說,當朱和堅與賈倫二人回到七皇子府之後,書房裡此前的狼藉景像已經煥然一新。

    等到朱和堅坐到書桌後方,賈倫見到書房裡再無旁人之後,卻是開口問道:「只是這樣就可以消除陛下的疑心了?」

    朱和堅輕輕點頭道:「父皇的疑心原本就不強,他只是見到一些跡象之後,希望尋求一個合理的解釋罷了!既然如此,那我就給他一個合理的解釋!但若是直接向父皇解釋這些事情,未免會顯得自己心虛,說不定反而會增強父皇的疑慮,但那個老太監周正乃是父皇安插在太子身邊的探子,這些解釋若是通過他來告知父皇也就合情合理多了!

    ……我與太子的這場談話,至始至終都沒有說任何謊話,父皇他得到了這番解釋之後,就算是事後查到了我與沈常茂、程遠道等人的暗中聯繫,就算是知道了沈常茂對付趙俊臣的主意源自於我,也不會再有任何疑心了,只會覺得我的所作所為皆只是為了太子考慮……嘿,一個有手段、無壞心、且又顧念情誼的皇子,豈不是父皇心目中最理想的太子形象?這一場戲傳入父皇耳中,也會讓我成為新儲的勝算更多一分!」

    頓了頓後,朱和堅又皺眉道:「不過,這種事情絕不能再有下一次了!咱們對廠衛的影響力因為父皇的屢次整頓清洗卻是喪失大半,若非如此的話我這一次也不必這般麻煩做戲!對廠衛的滲透還是要重新開始,否則咱們的諸般計畫皆是有暴露的危險!」

    賈倫點頭道:「這件事我會盡快去辦,內廷與咱們的合作還在繼續,再次滲透廠衛並不困難,只是需要一定時間。」

    說完,賈倫突然間想到了什麼,卻是問道:「不過,太子他這段時間以來也確實有了一些變化,若是七皇子你從前向他提議與趙俊臣合作,太子他定然是態度堅決的反對,但這一次他卻是有些猶豫,似乎是已經改變了態度……若是太子他最終當真是選擇與趙俊臣合作了又該如何?」

    朱和堅冷笑道:「無妨!換儲之事說根到底還是要看父皇的態度,今天的事情傳到父皇耳中之後,就算是太子選擇與趙俊臣合作,父皇也不認為太子他有了任何改變,只會覺得這一切都是我的功勞!更何況,趙俊臣如今固然是風頭正盛,但也遭到了所有人的猜忌,未來只怕是下場堪憂,太子這個時候選擇與趙俊臣綁在一起,最終只會受到連累……兩條漏底的破船綁在一起只會沉得更快!」

    說到這裡,朱和堅臉上的冷笑愈加明顯,又道:「最重要的是,太子的儲君之位之所以會岌岌可危,很大程度上就是緣於咱們與趙俊臣之間的幾次暗中合作,就算是太子他願意與趙俊臣合作,趙俊臣又豈能是毫無防範的真心待他?退一萬步來講,就算是趙俊臣願意與太子合作,但太子與趙俊臣終究不是一路人,趙俊臣的許多做法皆是太子不能接受的,兩人就算是合作一時,也遲早都會翻臉!」

    賈倫點頭認同道:「趙俊臣是一個聰明人,相較而言太子卻是太蠢了,確實不用擔心兩人會走到一處。」

    這一次,朱和堅則是輕輕搖頭,緩緩說道:「太子他其實也不算蠢笨,有時候他會做出一些蠢事,只是因為他執著於太多原則了,正是因為有了這些原則與底線的限制,許多聰明的手段皆不能用,剩下的選擇更是不多,所以他才會經常辦一些看起來無法理解的事情!」

    沒想到朱和堅竟然會為太子朱和堉說話,賈倫不由一愣。

    但下一瞬間,朱和堅卻已是滿臉厭惡的搖頭道:「所以,我就決不能像是太子那樣受到愚蠢的原則底線所束縛!人不為己天誅地滅,唯有不擇手段才可以成為最後贏家!」

    說完,朱和堅沒有理會賈倫的表情微變,只是繼續說道:「如今因為趙俊臣的這場渭水大捷,朝廷局勢必生變化,咱們也應該早做準備了!告訴咱們在前朝的那些人,他們可以按照計畫行動了!」

    賈倫顯然是知道朱和堅所說的「計畫」是指什麼,眼睛裡頓時是閃過了一絲興奮,躬身道:「我這就通知下去!」

    *

    通過老太監周正的暗中稟報,德慶皇帝當天晚上就收到了朱和堅與朱和堉二人這場談話的詳細內容。

    朱和堅的猜測並沒有錯,德慶皇帝對朱和堅的疑心並不算強,只是察覺到異常情況之後想要得到一個合理解釋罷了。

    如今通過老太監周正的通報消息,德慶皇帝也得到了自己所希望的答案。

    收到情報之後,德慶皇帝卻是輕輕一嘆,暗暗想道:「這倒是老七會幹的事情……唉,這個孩子的心智、手段皆是不俗,只看他暗中促成『太.子黨』與『沈黨』的合作就可見一斑,但他偏偏就是沒有太多野心,一心只是為了太子考慮……

    ……不過,這也是一件好事情,若非他是這般秉性,朕也不會把他視為下任儲君的首選,若是他的秉性陰狠一些,老三將來被廢黜之後只怕是下場不堪,但如今看他們兄弟二人感情深厚,老三即使是今後被廢黜了也能落一個富貴閒王……朕的身體情況尚佳,還能繼續在位十年,他的野心魄力也可以慢慢培養……」

    暗思之際,德慶皇帝的疑心也就散去了大半。

    不過,德慶皇帝終究是一個多疑警覺之輩,他的疑心絕不會輕易的徹底散去。

    並且,朱和堅在這些事情上面過於主動了一些,卻是顯得有些唐突,與朱和堅平日裡的表現並不相符。

    所以,德慶皇帝依然是留下了一絲疑心,這一絲疑心看似是無關緊要,平常時候也不會影響任何事情,但也會化為一顆種子,今後一旦是朱和堅再有破綻的話,這顆種子就會吸收養分迅速成長,最終也就會成為今後某些事情的關鍵影響因素!

    只不過,關於這般情況,如今不論是德慶皇帝還是朱和堉都還無法預料到。

    *

    卻說,這一夜結束之後,廟堂很快就迎來了第二天的早朝。

    在第二天的早朝之上,德慶皇帝正式宣佈了趙俊臣在渭水一戰全殲了蒙古十萬大軍的消息,並且是宣佈了朝廷要趁機出兵收復河套的計畫。

    與此同時,在德慶皇帝與諸位閣老的共同意志之下,趙俊臣正式入閣輔政、被冊封為不世新成伯的事情也確定了下來。

    而左蘭山則是成為了傳旨欽差,奉命趕去陝甘三邊向趙俊臣傳達朝廷的封賞旨意,卻是當天就要動身。

    頓時間,所有「趙黨」官員們皆是歡喜異常,只覺得「趙黨」的權勢影響很快就可以迅速膨脹,一心只想著他們的未來美好景象,又或者自己應該如何進一步討好趙俊臣,絕大多數人都沒有意識到趙俊臣與左蘭山二人同時離開京城的話對於「趙黨」而言究竟意味著什麼!

    等到早朝結束之後,根據早朝上的情況,滿朝百官各有心思,各大派系各有計畫,再加上出兵收復河套的諸般籌備工作,一時間所有官員皆是忙碌不堪。

    與此同時,趙俊臣在陝甘三邊的赫赫戰功、所受到的朝廷豐厚賞賜,也很快就在京城之中迅速傳播開來,頓時是引起了極為強烈的反響!

    因為這件事情,趙俊臣的聲譽卻是徹底翻轉了!
V123210 發表於 2019-6-16 09:09
攝政大明 第九百一十六章.民族英雄趙俊臣.


    近半年以來,明朝各地突然興起了一種全新的茶館模式,被百姓們稱之為「書茶館」,這種茶館把評書與飲茶兩種行業結合到了一起,每天都會請來不同評書人為茶客們說事講趣。

    在書茶館興起之前,評書只是天橋底下的下九流行業,依靠路人聽眾的少許賞錢謀生,茶館也只是解渴歇息的地方,大都是生意冷淡,但兩者合於一處之後,卻是煥發出了驚人的生命力。

    書茶館既不似天橋評書那般環境吵鬧,也不似尋常茶館那般寡淡無趣,更還將評書的趣味性與茶館的休閒環境巧妙結合到了一起,對於娛樂活動極度匱乏的明朝百姓而言,吸引力可謂是無與倫比,很快就吸引了大批顧客的光顧,整日裡座無虛席、熱鬧非凡,甚至還有許多民間閒散之輩終日停留於此。

    到了如今,京城裡的大半茶館都已是請來了評書人、改成了書茶館,對於茶館顧客而言,飲茶只是媒介,聽評書、湊熱鬧才是主要目的。

    書茶館的評書人也是大有講究,早在書茶館興起之前,就有一家不知名的商行把民間評書人集結到了一起,組建了「評書行會」,「評書行會」組建之後不僅是總結了評書經驗、編撰了諸多新故事、制訂了嚴謹行規,更還完全壟斷了評書行業。

    尋常評書人只懂得講一些老套故事,比如《白蛇》、《包公》、《梁山伯與祝英台》之類,這些故事早已經是人盡皆知,自然是無法吸引聽眾,但那些「評書行會」裡的評書人則是每天都有新穎故事不斷,無論是光怪陸離的鬼怪故事、還是熱血沸騰的仙俠傳說,皆是讓人欲罷不能,自然是聽眾無數。

    四個月前,「評書行會」更是有了一項驚人之舉,他們編撰了一個名叫《說岳全傳》的全新故事,主要是講訴民族英雄岳飛的抗金傳奇,並且是組織了行會內所有評書人在京城內所有茶館同步更新,一位聽眾前一天在南街茶館聽了《說岳全傳》第三回之後,第二天就能在北街茶樓繼續聽到《說岳全傳》第四回,完全不擔心會錯過任何精彩情節。

    岳飛的故事在民間早有流傳,《說岳全傳》則是這些民間故事的總結與昇華,讓過去所有同題材作品皆是相形見絀,更是一舉成為了英雄傳奇題材的定型化作品。

    當《說岳全傳》全城同步更新期間,所引發的反響可謂是極為強烈,當聽眾們聽到岳飛即將要直搗黃龍府之時,所有人都是興奮莫名、紛紛喝彩,當聽眾們聽到岳飛被十二道金牌召回,最終因為「莫須有」的罪名喊冤而死之後,所有人都是大聲痛罵,許多人甚至是忍不住當場痛哭。

    一時間,全京城的百姓都在爭先討論《說岳全傳》,「評書行會」也是由此而一舉奠定了地位,從那以後京城裡的百姓聽眾也就認定了「評書行會」的評書人,一位評書人若沒有得到「評書行會」的認可,就也會遭到大多數聽眾的抵制。

    最重要的是,聽完了《說岳全傳》的故事之後,絕大多數百姓的心中皆是產生了「民族意識」的萌芽,意識到了遊牧民族對漢族百姓的威脅,明白了抵禦異族侵略的重要性,也開始為自己的民族英雄而榮了!

    也就是這樣的背景之下,趙俊臣一舉全殲蒙古聯軍十萬兵馬的消息在京城中傳播了開來。

    *

    在京城的北府後街,有一家茶館名叫悅來茶館,前些日子見到書茶館的生意紅火之後,就也同樣改成了一家書茶館,並且是設法請來了「評書行會」裡的知名評書人張雲清,這個張雲清也確實是一個評書大家,同樣的故事從他嘴裡講出來就是要比其他評書人更加有趣動聽,很快就吸引了無數聽眾,悅來茶館自那以後可謂是生意興隆、財源廣進。

    到了現在,悅來茶館的掌櫃已經把張雲清視為財神爺供著了。

    這一天,不過是上午巳時一刻,悅來茶館就已經是顧客滿堂,所有顧客都是來聽張雲清評書的。

    又等到了巳時三刻,所有顧客漸漸開始不耐煩之際,就見到一名清瘦老者從後堂走了出來,茶館內的顧客們頓時是紛紛高聲喝彩,所有人都是面現興奮之色。

    這位清瘦老者正是知名評書人張雲清。

    張雲清登台之後,先是衝著眾位聽眾拱手示意,然後揚聲說道:「今天,老朽就為大傢伙將一段全新的故事,這段故事就發生在一個月前,和《說岳全傳》的故事類似,同樣是講一位咱們漢族百姓的大英雄力挽狂瀾、抗擊韃子的故事!」

    聽到張雲清的這一番話,場內聽眾皆是微微一愣,許多機靈人很快就想到了官府傳出的消息,說是趙俊臣在渭水一戰全殲了蒙古聯軍十萬兵馬的事情。

    於是,一人大聲問道:「張老先生你可是要講趙俊臣在渭水南岸一戰全殲蒙古十萬大軍的故事?這件事是真的?」

    又有一人問道:「朝廷也不過是昨天才收到的捷報,張老先生你為何今天就拿來講故事了?不會是胡編亂造吧?」

    張雲清笑著答道:「首先,趙大人一戰全殲蒙古聯軍的事情絕不會有假,就連蒙古主帥巴根都成了階下囚,可謂是鐵證如山……至於老朽這麼快就能把這件事講給大家,乃是因為我們『評書行會』與官府有些關係,可以及時收到朝廷裡最新、最詳細的消息,自然也不會隨意編造糊弄大家!老朽向大家保證,我接下來所講的故事全都是真實事蹟,傳奇曲折之處也完全不遜於前些日子的《說岳全傳》!」

    場內聽眾大都是張雲清的鐵粉,聽到張雲清的解釋之後很快就相信了,紛紛是凝神靜聽,悅來茶館也很快就安靜了下來。

    張雲清稍是清了一下嗓子之後,一拍手上的驚堂木,開始講道:「卻說,在兩百八十年前,咱們大明朝卻是經歷了太祖皇帝以來的最大恥辱,那就是土木堡之變,蒙古瓦剌部屢次侵犯明朝領地,正統皇帝親率二十萬大軍征討,最終卻是迎來了一場慘敗,就連正統皇帝與滿朝文武都成了蒙古瓦剌的俘虜!也幸虧是有一位千古名臣于謙及時出世,力挽狂瀾於京城之下擊潰了瓦剌大軍,否則咱們漢人百姓如今只怕是要成為亡國奴了,宋末元初的悲劇也要重現人間……」

    接下來,張雲清稍稍解釋了京城守衛戰的經過之後,又說道:「卻說,隨著瓦剌部落的由盛而衰,草原各部也紛紛是落井下石,它的一個分支則是遠遁於漠北以西,自稱是準噶爾部,經過百餘年的臥薪藏膽之後,準噶爾部的實力大增,還要遠遠勝過當年瓦剌,近年更是出了一位雄主,此人名叫葛爾丹,他率領著準噶爾部在西域征戰不休,不過是短短十年時間就已是滅國一十三、屠城四十七,獨霸了西域、青海、漠北等地,那葛爾丹也是自稱可汗,建立了准噶爾汗國,疆土廣闊絲毫不遜於咱們大明……

    ……又到了一年之前,準噶爾汗國已經征服了周圍所有國度,就把目光重新投向了蒙古草原,葛爾丹派出大將巴根率領五萬大軍出征,兵鋒所指之下,蒙古右翼的各大部落只是抵抗了短短一年時間就紛紛臣服!要知道,這些蒙古部落一直都是咱們明朝的心頭大患,每年的火篩入寇都讓咱們莫可奈何,但就連他們都不是準噶爾汗國的對手,就更別說是那些嬴弱邊軍了……

    ……見到了准噶爾汗國的威脅,陝甘的督撫總兵們只嚇得心驚膽顫、夜不能寐,但怕什麼就來什麼,準噶爾汗國征服了蒙古右翼各部之後,馬上就盯上了咱們大明疆土,組建了一支兵力高達十餘萬人的蒙古聯軍,野心勃勃的想要像元朝那樣再次奴役咱們漢人百姓……

    ……得知了這般消息之後,陝甘的督撫總兵們更是被紛紛嚇破了膽子!為了保得一時安寧,他們私下截留了朝廷的賑災錢糧,又拘押了境內的逃荒百姓,竟是想要把這些賑災錢糧與逃荒百姓送給準噶爾部,換取準噶爾的暫時退兵……」

    在張雲清的描述之下,聽眾們紛紛是明白了准噶爾汗國的巨大威脅,紛紛是面現擔憂之態,如今又聽到陝甘督撫們的綏靖之舉後,也紛紛是破口大罵。

    期間,場內又有一人問道:「張老先生,西北督撫們想要把賑災糧草與逃荒百姓送給蒙古人乞和的時候,這些日子以來傳的沸沸揚揚,我原本並不相信,但聽你這麼說難道是真的?」

    張雲清稍稍猶豫了一下,卻是說道:「空穴來風,必有源頭!這件事鬧得這麼大,自然不只是傳聞那麼簡單。」

    這段時間以來,民間讀書人皆是因為一場「文禍」而人心惶惶,但民間的評書人卻是在「評書行會」的推動下興起了評論朝政的風氣,張雲清此時在評書之際更是沒有太多忌諱。

    據張雲清所知,「評書行會」的背景極深,與順天府尹霍正源關係密切,在通政司那邊也有門路,只是稍稍評議幾句時政並不會有多少麻煩。

    然後,不待聽眾們繼續出聲詢問,張雲清又說道:「也幸虧是朝廷及時發現了賑災糧草的失蹤,卻是派了戶部尚書趙俊臣趕去陝甘三邊調查真相!如今回想起來,這或許是上蒼在暗中庇佑漢人百姓,當時任誰也沒想到這位趙大人竟是一位不遜於當年于謙的文武全才,他這次抵達了陝甘三邊之後,不僅是及時阻止了陝甘督撫們的惡行,更還一舉全殲了蒙古聯軍十萬兵馬,重創了准噶爾汗國的野心,為咱們漢人百姓擋下了一場滔天大禍!」

    然後,張雲清用一種激昂語氣詳細講訴了趙俊臣這段時間以來的所作所為,從趙俊臣察覺到了西北眾位督撫的陰謀,到趙俊臣突然現身花馬池營罷免了三邊總督王錚,再到趙俊臣親自執掌陝甘軍政整頓邊軍,又到趙俊臣是如何苦心謀劃親自率軍迎戰蒙古聯軍主力,最後的高潮則是趙俊臣在渭水南岸一舉全殲了蒙古聯軍十萬兵馬,甚至是活捉了蒙古主帥巴根!

    講訴之間,張雲清為了塑造趙俊臣的光偉正形象,可謂是極盡誇耀之能事,在張雲清的口中趙俊臣簡直就是文曲星與武曲星同時下凡投胎於一身,說是漢人百姓的救世主也不為過!

    當然,關於趙俊臣在迎戰蒙古聯軍期間所使用的種種陰暗手段,張雲清或是一字不提,或是用了春秋筆法一語帶過。

    歷史就是這麼被人竄改的。

    張雲清的這篇故事顯然是經過了高人的精心整理編撰,張雲清的口才與話術也確實是不俗,講訴之際可謂是悠揚頓挫、繪聲繪色,很快就吸引了場內觀眾的所有心神,講到驚險處所有人都是屏住呼吸,講到痛快處所有人都是高聲喝彩!

    京城百姓並不似陝甘百姓一般多年來飽受蒙古侵犯之痛,陝甘百姓得知了趙俊臣全殲蒙古聯軍的豐功偉績之後,即刻就會把趙俊臣視為恩人與英雄,而京城百姓皆是見多識廣,卻不會因為這麼一點「小事」就改變心中成見。

    但如今因為有了《說岳全傳》的鋪墊,這些熱衷於評書的聽眾百姓大都是懂得了民族概念,對於趙俊臣這般抗擊異族的英雄事蹟也最是無力抵抗。

    等到張雲清講完了故事,時間卻已經是午時三刻了。

    這個時候,已經是百姓們的吃午飯時間,但悅來茶館的聽眾們卻是忘記了自己的腹中飢腸,只是留在茶館內興奮討論著趙俊臣的英雄事蹟。

    但漸漸的,聽眾們也從故事中回過神來,只覺得有哪裡不對。

    趙俊臣不是一個世人皆知的大貪官嗎?怎麼在張雲清的口中變成了一位民族英雄?

    很快的,就有人高聲提出了質疑。

    「張老先生,你的這篇故事固然精彩,咱們也不是不願意相信你,但我從前總是聽說趙俊臣乃是一個不學無術的弄臣貪官,怎麼在你這裡就變成一位英雄與賢良了?」

    張雲清顯然是早就有了準備,當即答道:「諸位,這世間蜚語,皆是人云亦云,有許多更是別有用心之人的刻意搆陷,咱們不可不信,但也不可全信!許多人都說趙大人他不學無術,但眾位可不要忘了這位趙大人乃是狀元出身,更還是大明朝近百年來最年輕的一位狀元,若是這樣都算是不學無術,那這個世上就沒有懂學問的人了,老朽雖然是自幼讀書、藏書百冊,怕也是成了一個不識字的白丁了。」

    聽到張雲清的這般說法,茶館內眾人頓時是轟然大笑。

    實際上,這個提出質疑的人乃是「評書行會」安排的一個托,故意這般提問,也就讓張雲清輕易找到了最容易反駁的地方。

    反駁之際,張雲清並沒有堅持己見,而只是列舉了一些「事實」,引導著聽眾們的思維走向。

    張雲清頓了頓後,又說道:「至於說趙大人是一個弄臣貪官,怕就更是他的朝中政敵刻意誣陷了,各位回想一下,在趙大人他擔任戶部尚書之前,哪一位戶部尚書上任之後第一件事情不是給咱們這些平民百姓加稅賦?自趙大人上任之後,咱們老百姓的稅賦反而是減少了一些,若趙大人是一位貪官,那麼前幾任的戶部尚書又算是什麼?咱們都是京城百姓,也時常能聽到一些朝政傳聞,趙大人他這段時間以來又是整頓商稅又是改革農務,可是辦了不少實事,但那些聲譽良好的官員又幹了些什麼?咱們可是從來都沒有聽過,若是趙大人只是一位弄臣,其他官員又算是什麼?」

    隨著張雲清的這般反駁,茶館內眾人又是一陣議論紛紛。

    經過一陣討論之後,在張雲清的刻意引導之下,許多人都改變了心中對於趙俊臣的看法,只覺得趙俊臣不僅是一位民族英雄、一位賢良名臣,更還是一位遭到政敵刻意誣陷、被世人誤解多年、卻又從來都不為自己出聲辯解只是埋頭實幹的聖人!

    頓時間,茶館內眾人讚聲不斷,只覺得自己看明白了真相。

    *

    而就在茶館內眾人熱烈討論之際,卻是誰也沒有注意到角落處有一名身穿長袍的男子突然起身離開。

    這名男子自從坐在茶館內之後,就一直在默默觀察著所有人的反應,如今見到眾人的態度變化之後,眼神中更是閃過了一絲譏諷與得意。

    這名男子名叫趙鎮,他有兩個身份,一個是趙俊臣府上的親信管事,另一個則是「評書行會」的京城負責人。

    實際上,「評書行會」就是趙鎮在趙俊臣的示意下組建的。

    張雲清這一天所講的趙俊臣的英雄事蹟,也同樣是出於趙鎮的暗中安排。

    同樣的情況,這一天正在京城內所有茶館內不斷出現,並且很快就會擴散到整個大明疆土的所有茶館。

    有時候,民意並不難引導,只需要讓百姓們自己察覺「真相」就可以了。

    趙鎮今天現身於悅來茶館,也正是為了視察這般計畫的成效。

    最終,趙鎮對於百姓們的反響深感滿意。

    滿意之餘,趙鎮也不再停留,當即就離開了悅來茶館。

    出了茶館之後,趙鎮雇了一輛馬車,很快就抵達了趙府附近。

    趙鎮需要把自己所看到的情況稟報給如意夫人方茹。

    原本,趙鎮是命令馬車車伕直接駛到趙府門口,這樣一來他下車之後就可以直接進入趙府。

    然而,馬車剛剛駛入了趙府附近的街道,卻很快就已經是寸步難行了。

    因為,自從趙俊臣入閣輔政並且被封為新成伯的消息傳開之後,這一天的趙府有太多人趕來拜訪,趙府之外也實在是停放了太多的馬車與轎子,竟是完全堵死了整條街道,趙鎮的馬車根本無法靠近趙府。

    所以,趙鎮也只好是步行回到趙府了。
V123210 發表於 2019-6-16 09:09
攝政大明 第九百一十七章.熱鬧的趙府.

    趙鎮這段時間以來負責執掌「評書行會」,也算是眾人矚目、前呼後擁,這讓他產生了一種自己也是一位大人物的錯覺。

    所以,當他看到趙府外面的密密麻麻的馬車轎子之後,臉上也滿是得意洋洋,帶著一種居高臨下的態度,就好似這些馬車轎子的主人是為了討好自己而來,也為了自己身為趙府一員而感到了與有榮焉。

    「嘿嘿,趙大人如今不僅是正式入閣輔政成為了閣老,更還被冊封為一名勳貴伯爵,滿朝上下除了周尚景之外也就無人可以並肩了……不對,周尚景垂垂老矣,說不定什麼時候就告老還鄉了,朝廷今後必然是咱們趙大人一家獨大的局面!到時候我們這些趙府僕人的日子也必然是更加舒坦許多……正所謂宰相門前七品官,說是宰相府裡的門房都相當於七品知縣,而我如今是趙大人府裡的心腹管事,這又算是幾品官?至少也是五品知府了吧?……

    ……等到趙大人他返回京城,諸多事情塵埃落定之後,我就向許總管告假離開京城返回湘西老家一段時間,到時候直接找到湘西老家的當地知縣,向他表露我趙府管事的身份,區區一名知縣到時候肯定會百般討好於我,想要通過我與趙大人搭上關係,我也就可以通過這名知縣在老家附近圈上千餘畝良田,到時候我的家族也就算是湘西大地主了……

    ……但也不能太急著離開京城,我這段時間組建『評書行會』也算是為趙大人立了大功,如今京城百姓紛紛稱讚趙大人,這全都是我的功勞,等到趙大人返回京城之後肯定要論功行賞,我還是先把賞賜領了再做決定……最好是把我派到聯合船行辦事,那裡的油水最多,以我趙府出身的身份,到時候就算是稍微為自己撈一點也沒人敢管……」

    暗思之際,趙鎮腳步輕快的進入了趙府之中,只見到趙府前庭堆滿了各色禮品,趙府所有僕從皆是忙著迎來送往,每個人都是一副春風得意的表情,面對客人的時候也隱隱帶著一絲傲氣,顯然絕大多數趙府之人的想法皆是與趙鎮相似。

    所謂一人得道雞犬升天也就是這般情況了。

    不過,當趙鎮走入趙府後宅之後,卻是很快就收斂了表情間的得意,擺出一副恭敬小心的態度。

    趙府裡的那位如意夫人可不是好對付的,趙鎮是趙府老人了,也是深悉這位如意夫人的性格,知道方茹此時的心情只怕是有些不好,這個時候一旦是讓方茹發現了不滿意的地方,必然是一頓重罰。

    *

    實際上,正如趙鎮的心中推測一般,方茹此時的心情算不上好。

    趙俊臣入閣輔政、冊封伯爵的事情固然是一件天大喜事,只看趙府如今的賓客如雲、爭相慶賀的景象也就可見一斑,方茹自然也會為了趙俊臣而感到高興。

    只可惜,方茹名義上只是趙俊臣的妾室,所以她這個時候只能躲在後宅裡處理諸般雜事,而代表趙俊臣會見賓客之人則是趙府名義上的女主人崔倩雪,所以方茹也無法親身感受到趙俊臣的榮耀時光。

    這樣一來,方茹的自然是有些心情不佳。

    不過,相較於方茹身邊的張玉兒,方茹的情況還算是好的。

    趙俊臣對於方茹的寵信早已是公開的秘密,許多人都知道方茹乃是趙府實際上的女主人,趙俊臣的許多產業與事務皆是由方茹負責管理,所以賓客們今天趕來趙府祝賀的時候,許多人也同樣會為方茹準備一份禮物。

    但張玉兒的境遇就截然不同了,絕大多數人都不知道趙府之中還有一個張玉兒的存在,所以也就不會為張玉兒準備禮物,所以趙府的熱鬧景象卻是與張玉兒完全沒有關係。

    當趙鎮求見方茹的時候,方茹正在與張玉兒共同探討今天早朝上所發生的情況。

    這段時間以來,朝廷局勢變化很快,方茹應對之際也是深感無力,所以等到張玉兒返回京城之後就與張玉兒共享情報、一同謀劃了。

    趙鎮進入房間之際,就聽到張玉兒嬌聲說道:「老爺他果真是神機妙算、深謀遠慮,咱們前段時間還擔心陛下他最後會把陝甘三邊的軍功全部算在梁輔臣的頭上,讓咱們老爺竹籃打水一場空,為此還特意準備了許多手段,卻沒想到咱們老爺壓根就沒有留給陛下任何瓜分軍功的機會,如今更是獨佔了所有榮耀!咱們當初的那些擔心,如今回想起來卻是多慮了,咱們能想到的事情,老爺他又豈會想不到?自然是早就有了準備與勝算!」

    說話之際,張玉兒的妙目一轉,看了一眼進入房間的趙鎮,又是笑道:「還有這個『評書行會』,誰能想到原本只是下九流的評書人被老爺他暗中控制之後竟是發揮了這般大的作用?四個月前全京城都在熱議《說岳全傳》的事情我也有過耳聞,卻是完全沒有想到那會是老爺他為了今日局勢的伏筆!若非是當初《說岳全傳》的鋪墊,老爺他的今日功績也不會有這般大的反響,這般手段回想起來當真是令人讚嘆!」

    與方茹的複雜心思不同,張玉兒完全沒有因為自己遭到了客人的忽視而感到不快,她只是沉溺在趙俊臣的諸般精妙計畫之中興奮無比。

    對於張玉兒而言,只要能夠參與到趙俊臣的計畫也就足夠了,她並不在意那些虛名。

    張玉兒回京之後,她腸胃裡的金剛石粉末就很快被化解了,再加上趙府名醫章德承的療養手段,如今身體已經恢復了大半,也重新恢復了從前千嬌百媚的模樣。

    此時,張玉兒只是用妙目輕輕掃了趙鎮一眼,就讓趙鎮忍不住心頭一蕩。

    趙鎮不敢表現出更多異常,生怕會引起方茹與張玉兒的不快,只是連忙行禮道:「小人見過如意夫人、見過……玉兒小姐!」

    稱呼張玉兒的時候,趙鎮稍稍遲疑了一下,卻是選擇了「小姐」的稱呼。

    趙鎮知道張玉兒的心機手段之高明還要勝過方茹一籌,今後也遲早會在趙府之中擁有地位,但他依然不敢用「夫人」相稱,生怕會犯了方茹的忌諱。

    方茹聽到趙鎮的稱呼不同之後,眼中閃過了一絲滿意,緩緩問道:「評書人講了老爺的故事之後,百姓們的反響如何?」

    趙鎮連忙用討好的語氣說道:「反響極佳,百姓們如今已經是紛紛轉變了態度,不僅是認為咱們老爺乃是一位英雄與賢良,更簡直要把咱們老爺視為百年來第一聖人了!」

    說話間,趙鎮就把茶館裡的景象向著方茹與張玉兒詳細講訴了一遍。

    方茹與張玉兒相互對視了一眼之後,方茹似乎是並沒有更多看法,但張玉兒則是說道:「還是遠遠不夠,必須要繼續加大宣傳力度!按照你的說法,今天悅來茶館的茶客都是輕易相信了評書人張雲清的說法,但那些茶客大都是經常聽張雲清評書的老主顧了,原本就對張雲清有些信任,所以他們也就更容易接受這個故事,但絕大多數人恐怕是很難在短時間內轉變印象,所以咱們下一步計畫就是要讓更多人接受這個故事,在老爺他返回京城之前就要做出一定成效!」

    趙鎮連連點頭道:「小人明白了!」

    趙鎮領命之後,眼看到方茹與張玉兒沒有更多吩咐,也連忙是告辭離開了,不敢再打擾二女商議事情。

    而趙鎮剛剛離開房間,就見到另一位趙府僕人進入房間稟報導:「如意夫人、張小姐,這是最新的賓客禮單!僅是今天上午,咱們趙府就有八十七位客人來訪表示慶賀,皆是達官顯貴、巨賈豪族,另還有三百餘人雖然沒有親自來賀,但也給府裡送來了貴重賀禮,賬房的人粗略計算了一下,只是今天上午的所有賀禮加於一起,總價值就高達二十萬兩銀子以上!」

    說完,這名趙府僕人就把禮單呈給了方茹。

    方茹接過禮單之後垂首看去,頓時是忍不住輕咦一聲。

    「姐姐,怎麼了?」張玉兒好奇問道。

    方茹把禮單遞給了張玉兒,讓張玉兒自己去看。

    張玉兒探首看去,卻見到禮單裡排在最首位的名字,竟是太子朱和堉!
V123210 發表於 2019-6-16 09:09
攝政大明 第九百一十八章.轉變.

    看著賀禮名單上名列首位的太子朱和堉,方茹與張玉兒一時間皆是陷入了沉思。

    「這已經是太子他第二次向老爺示好了!」方茹的表情頗為嚴肅,緩緩說道:「記得前些日子老爺與崔倩雪大婚之際,太子就送來了一份賀禮,但只是一柄不值錢的金玉如意以及一本勸人向善的古籍罷了,那時候陛下親自為老爺賜婚,太子他送來一份賀禮也是題中應有之義,否則就是故意與陛下難堪,並不能說明太多,最多也只是表示太子對老爺的敵意稍有降低罷了,但這一次……」

    說話之際,方茹的一雙杏眼緊緊盯著賀禮名單裡的內容。

    禮單上面,清楚寫著太子朱和堉這次的賀禮內容——「上品玉雕一具,高一尺、重八斤二兩,浮刻三公雞展翼;大小相同上品明珠十顆;另有賀銀一千兩;」

    方茹這些年來一向是負責管理趙府的庫房與賬目,對於這些金銀玉器的價值也最是清楚,一具高達一尺、重達八斤的上品玉雕,至少是價值三千兩銀子,若是由名匠出手雕刻的話價值還會更高幾層;十顆同樣大小的上品明珠,價值同樣是超過了一千兩銀子,再加上賀銀一千兩……這些賀禮加在一起至少也是價值五千兩銀子。

    太子朱和堉自然是不缺銀子,不僅是每個月都有太子俸祿,還時常會收到德慶皇帝的賞賜,但他畢竟還要養活東宮裡一大攤子人,平日裡的開銷也同樣很多,再加上太子朱和堉從未有過以權謀私、貪污受賄之舉動,閒銀只怕也是有限,如今一口氣拿出這般貴重的賀禮,卻也算得上是下了血本了。

    下血本的賀禮,往往就是意味著示好,也往往就是意味著誠意。

    所以,見到朱和堉的這般賀禮之後,也難怪方茹會面現震驚了。

    另一邊,張玉兒出身於勳貴之家,在這方面要比方茹更有見識一些,卻是輕聲補充道:「這些賀禮,可謂是大有講究啊……姐姐你看這具玉雕,說是浮刻著三隻公雞展翅,這是暗示著『三公』之意啊,三公乃是太傅、太師、太保之位,可謂是百官最高榮銜,如今也只有周尚景擁有這般殊榮,太子這是期望老爺更進一步啊……還有這十顆明珠,古人有雲『明珠暗投』,卻是把明珠暗喻為惜才之意……」

    這段時間以來,方茹也發現了自己的能力見識較之張玉兒有明顯不如,兩人見到同樣一件事情,但張玉兒就是能看出更多的東西。

    此時,聽到張玉兒的提醒之後,方茹的眼神中有些悵然若失,只覺得自己對於趙俊臣的作用降低了許多,但轉瞬間就已經恢復了常態,沒有讓這一絲情緒干擾判斷,只是點頭道:「這樣看來,太子的示好之意已是非常明顯了……呵呵,眼看到儲君之位不保,終於是放下了架子與矜持,願意與老爺合作了嗎?只怕是有些晚了!」

    張玉兒曾經還是陳芷容的時候,就暗中為七皇子朱和堅辦事多年,她的思維方式也與朱和堅有些相似,說道:「卻不知道老爺會是如何想法,但我並不看好太子能與老爺順利合作下去,雙方畢竟不是一路人,老爺的許多手段都是太子無論如何都不能接受的,就算是暫時合作一時,也遲早會再次決裂。」

    方茹點了點頭,似乎是認同了張玉兒的說法,但也沒有任何表態,只是說道:「今天晚上就把這件事情寫到書信上傳去花馬池營,老爺他心中的想法並非是你我能猜測到的,也許會另有決定也說不定……老爺他說過,從來都沒有永遠的敵人,隨著立場與情況的不同,化敵為友也是尋常之事。」

    張玉兒見識了趙俊臣的諸般計畫之後,也知道趙俊臣常有化腐朽為神奇、另闢蹊徑的手段,於是點頭道:「姐姐說得有理,這般事情正應該盡快交由老爺決定。」

    接下來,二女也不再關注太子朱和堉的賀禮,而是認真研究禮單,借此來探究著各派勢力的態度變化。

    事實上,隨著趙俊臣立下了赫赫戰功、正式入閣輔政之後,像是太子朱和堉這般態度大變、改弦易轍的人並不是少數,賀禮名單之中有許多人原本是對趙俊臣敬而遠之,但這一次卻紛紛是送上了貴重禮物表示誠意。

    很顯然,若是沒有意外情況的話,趙俊臣的權勢必然會迎來一段時間的迅速膨脹。

    但方茹與張玉兒也皆是心中清楚,所謂「意外情況」一定會發生的,不論德慶皇帝還是各位權臣都不會任由趙俊臣的權勢擴張太快,如今隨著「趙黨」二號人物左蘭山的離京,只怕是廟堂裡馬上就會出現異變了。

    對此,趙俊臣也是早有預料,方茹與張玉兒二女這段時間更是暗中準備著。

    這一天,隨著趙俊臣的入閣與封爵,趙府必定是熱鬧非凡,也必然是會發生許多意料之外的變故。

    就在方茹與張玉兒二女認真研究著禮單之際,又有一位趙府僕從匆匆進入房間,卻是輕聲稟報導:「啟稟如意夫人……崔府的老夫人來府裡了。」

    聽到稟報之後,方茹一時間沒有反應過來,下意識的問道:「崔府老夫人?是哪個崔府?」

    但很快,方茹已經明白了「崔府老夫人」所代表的含義,表情間滿是複雜,道:「你是說崔倩雪的祖母?前閣老崔勉的正妻夫人?」

    崔倩雪乃是趙府裡的正牌女主人,方茹私下裡自呼其名倒是沒什麼,但趙府僕從卻是不敢無禮,低頭道:「正是崔夫人的祖母、崔閣老府裡的老夫人!」

    聽到這般稟報之後,方茹的表情稍稍呆滯了片刻,然後點頭道:「看來,如今不僅是太子朱和堉與各派系紛紛轉變了態度,就連前閣老崔勉的態度也發生了變化……這倒是一件好事!」

    崔勉乃是清流領袖之一,當初因為崔倩雪定要嫁給趙俊臣的緣故,他為了保護自身聲譽,卻是狠心把崔倩雪趕出了崔家,甚至就連崔倩雪的父親也被族譜除名,等到崔倩雪正式嫁入趙府之後,崔勉與崔倩雪的關係倒是稍稍緩和了一些,也一直在暗中利用自己的人脈為趙俊臣改善聲譽,但他在明面上依舊是與崔倩雪再無聯繫。

    如今,隨著趙俊臣的入閣輔政,朝野聲譽也是大為改善,崔府老太太親自趕來趙府表示恭賀,卻是表示著崔勉已經不再排斥崔倩雪嫁給趙俊臣的事情,不僅是崔倩雪很快就可以回歸崔家,趙俊臣與崔勉的合作也很快就會從幕後轉向台前了。

    正如方茹所說,這是一件好事。

    然而,方茹表態之際,臉上依舊是不見太多喜色,眼神裡滿是複雜思緒。

    隨著崔勉表態重認崔倩雪回歸崔家,崔倩雪今後也就有了娘家撐腰之後,在趙府中的正妻地位也就會愈加穩固,方茹也就愈加不可能與她相爭了。

    如此一來,方茹自然是有些失落。

    在崔倩雪、張玉兒二女陸續進入趙府的時候,方茹就曾多次在心中告誡自己一定要大度一些,絕不能輕易表現出嫉妒與失態,否則就只會讓趙俊臣感到為難。

    但如今,隨著張玉兒不斷展現出更強的眼光手段,隨著崔倩雪在趙府的地位越來越高,方茹才發現這件事情要比自己想像中更加困難許多。

    嘴角閃過了一絲苦笑之後,方茹輕聲吩咐道:「崔家老夫人親自來到趙府,這件事情非同小可,吩咐下去一定要認真招待,絕不能有任何失禮……我的身份低賤,卻是不能現身招待,招待崔老夫人的時候一切事情聽憑崔夫人做主就是,不必再來過問我的意思。」

    見到方茹的心情不佳,這名趙府僕從不敢多呆,連忙答應一聲就離開了。

    然後,方茹就與張玉兒繼續研究賀禮名單,只是多了一些神思不屬。

    與此同時,張玉兒卻是至始至終都沒有任何異常表現,只是見到方茹的神思不屬之後,妙目中滿是意味深長的笑意。

    *

    卻說,就在方茹與張玉兒二女在後宅忙著處理諸事的時候,崔倩雪也在前宅忙著迎接各方賓客之事。

    因為趙俊臣不在府中的緣故,賓客們大都是官員勳貴們的妻女家眷,卻是想要通過「夫人外交」的手段與趙俊臣拉近關係。

    崔倩雪這些日子固然是成長了一些,但本性上依舊是天真爛漫、不經世事,讓她同時間招待這麼多性格不同、來歷不同的賓客,想要面面俱到也實在是有些為難。

    幸好這些賓客們大都是知趣之輩,來訪趙府的主要目的就是為了討好崔倩雪,說話之際只是一味順著崔倩雪,就算是崔倩雪偶有失禮不周之處也只當是沒有看到,所以崔倩雪倒是勉強應付了過來,只是頗有些手忙腳亂。

    而就在崔倩雪被一群官員女眷圍著應接不暇之際,卻是突然收到稟報,說是她的祖母來到了趙府。

    崔倩雪當初還在崔府的時候,崔府老夫人就向來是最為寵愛崔倩雪,可謂是百依百順,也正是因為這位崔府老夫人的寵愛,崔倩雪才會養成這般天真浪漫的性子,只是崔府老夫人向來是謹守婦道、嫁夫從夫的作派,當初崔勉要趕走崔倩雪的時候也不敢多勸,等到崔倩雪離開了崔府之後更是再也沒有與崔倩雪聯絡過了。

    聽到消息之後,崔倩雪頓時是不敢置信。

    然後,崔倩雪顧不得身旁的眾位賓客,連忙是向著趙府大門奔去。

    當崔倩雪奔到趙府前庭的時候,正好是看到一位滿頭銀發、慈眉善目的老太太被人攙扶著走了過來。

    這位老太太正是前閣老崔勉的正妻、崔府的老夫人霍氏。

    此時,霍氏看著崔倩雪的眼神滿是寵愛與愧疚,眼眶隱隱有些發紅。

    「祖母!」

    一聲輕呼之後,崔倩雪撲到了霍氏的懷裡,眸子裡已經是忍不住蓄滿了淚水,這段時間被趕出崔家的委屈與無措在這一刻卻是盡數釋放了出來。

    「好孩子,這段日子實在是委屈你了……祖母無用,當時沒能勸阻住你祖父……是祖母對不起你!」

    說話間,霍氏也同樣是老淚縱橫。

    然後,霍氏擦了擦臉上的淚痕,輕輕拍了拍崔倩雪的嬌背,又說道:「別哭了,如今趙府有這麼多客人,你是趙府的女主人,可不能太過失態,否則就要讓人小看了!」

    扶起崔倩雪之後,霍氏仔細打量著崔倩雪的面容變化,見崔倩雪並未明顯消瘦之後,卻又欣慰笑道:「不過,你前些日子雖然是因為婚嫁之事被趕出了崔府,但終究是沒有嫁錯相公,你家相公實在是爭氣,在陝甘三邊立下了赫赫戰功,如今朝野官民都是在爭相稱頌,一舉就扭轉了此前的名聲……你祖父他收到消息之後,如今已經轉變了心意……我今天來到趙府,一是因為趙府客人太多,怕你應付不過來想要為你幫一把手,二也是你祖父他讓我告訴你一聲,讓你與你父親這幾日抽空返回崔府一趟。」

    聽到霍氏的說法,崔倩雪不由是嬌軀一震,滿臉驚喜道:「祖母你是說……祖父他願意讓我回崔家了?」

    霍氏笑著點頭,說道:「所以說,你家相公實在是爭氣,他如今已經是內閣閣老、新成伯爵了,而你如今也是內閣閣老、當朝伯爵的正妻,若是我崔家還不讓你回去,那就是崔家失禮、讓人恥笑了!……唉,你也別怪你祖父心狠,他在那個位置上,許多時候也是身不由己。」

    崔倩雪愣了片刻後,終於是破涕而笑,鄭重點頭道:「我這幾日處理了趙府的事情之後,就一定會盡快與父親反悔崔家拜見祖父他老人家!」

    其實,崔倩雪也明白崔勉的迫不得已,更還清楚趙俊臣最終願意娶她入門也是因為崔勉暗中極力促使的緣故,自從崔倩雪正式嫁入趙府之後,趙府與崔府之間的暗中聯絡也很頻繁。

    然而,崔倩雪表面上終究只是一個被趕出家族的棄女,再也不能正大光明的與娘家聯絡,還要承受需要閒言閒語,這般痛苦絕非常人能夠想像。

    如今,崔倩雪能夠正大光明的回歸崔家,對她而言實在是意味著太多太多。

    正如霍氏所說,這一切都是因為她嫁了一個好相公。

    崔倩雪從未後悔自己當初嫁給趙俊臣的決定,但這一刻,崔倩雪更加為自己趙俊臣妻子的身份而感到自豪了。

    *

    而就在京城裡風雲變化的同時,這一天的陝甘三邊,趙俊臣也同樣是率領大軍返回了花馬池營。

    隨著趙俊臣抵達花馬池營,陝甘三邊的局勢也就正式進入了一個新的階段。

    ……
V123210 發表於 2019-6-16 09:10
攝政大明 第九百一十九章.班師回營.

    各地督撫與總兵們收到了趙俊臣的召集令之後,紛紛是即刻收拾行裝趕向了花馬池營,不敢有絲毫怠慢與耽擱。

    其中,陝西巡撫章晟德這段時間以來一直是留在長安府坐鎮,與花馬池營距離最近,卻是搶在趙俊臣返回花馬池營之前就率先抵達了這裡。

    當趙俊臣率領大軍返回花馬池營的時候,章晟德更是提前收到了消息,一大早就率領著花馬池營內所有文武官員們出城十里相迎,再加上眾位官員的隨從與部下,負責維持秩序的官兵,另還有章晟德特意尋來的鑼鼓隊、舞獅隊,迎接隊伍總計有好幾千人,場面頗為浩大。

    但相較於趙俊臣班師回營時的壯觀雄偉之氣勢,這點場面也就不算什麼了。

    當初趙俊臣率軍離開花馬池營的時候,只帶走了戰兵新軍、禁軍援兵、以及部分花馬池營的本部兵馬,總計有四萬餘將士,但如今他返回花馬池營的時候,麾下軍隊除了當初帶走的各部兵馬之外,更還加入了固原邊軍、甘肅邊軍、以及渭水決戰期間趕來支援的各路雜軍。

    這段時間以來,趙俊臣的麾下各部兵馬固然是損傷慘重,但加入了各路生力軍之後,兵力反而是增加了近一倍,足有高達八九萬兵馬之多。

    可以說,陝甘三邊境內的可戰之兵,如今已是盡數匯聚到了趙俊臣的麾下!

    正所謂「人上一千,無邊無沿,人上一萬,徹地連天」,如今趙俊臣的麾下兵馬總計有近十萬之巨,場面之壯觀浩大也就可想而知了。

    當大軍出現在章晟德等人的視野盡頭的時候,所有人都只覺得一股排山倒海的威勢撲面而來,浩蕩無盡的兵力,千軍萬馬的奔行,一時間竟是讓人產生了地動山搖、天地變色之錯覺。

    迎接隊伍之中,像是陝西巡撫章晟德乃是權高位重的封疆大吏,像是花馬池營代總兵鄭余乃是經驗豐富的軍中老人,像是錦衣衛百戶洪高功出身於勳貴世家也是見多識廣之輩,但即使是他們也是人生中首次見到這般盛況。

    最重要的是,這支軍隊的將士們大都是經歷了多場血戰,他們的形象氣質更是發生了天翻地覆的變化,一個個皆是意氣煥發、慷慨激昂,即使是一路急行軍從渭水南岸趕到了花馬池營,也依然是鬥志昂揚、隊列不散,不見有絲毫頹態。

    見到這支雄糾糾、氣昂昂的威武之師,出迎眾人一時間只覺得不敢相信。

    這還是他們所熟悉的那些一戰即潰的嬴弱邊軍嗎?不過是一個月未見,怎麼就有了這般天翻地覆的變化?難道只是幾場勝仗就當真是可以徹底改變一支軍隊的氣質不成?

    與此同時,還有許多心思機敏之人想到了更多的事情。

    隨著蒙古聯軍於渭水南岸被趙俊臣率軍一舉全殲,今年的火篩入寇已是告一段落,按理說各鎮軍隊這個時候也就應該盡快返回各自軍鎮了,但為何趙俊臣如今不僅沒有命令各軍返回駐地,反而是把他們全部帶到了花馬池營?

    難道,趙俊臣今後還會有什麼大動作不成?

    一時間,負責迎接的眾位文武官員心思各異,心情或喜或憂。

    不待他們多想,大軍已經漸漸靠近,花馬池營的眾位文武官員在章晟德、洪高功、鄭余三人的帶領下也紛紛是迎了上去。

    *

    很快的,趙俊臣的八抬轎子已是出現在了眾位官員的面前。

    當初趙俊臣率兵出征的時候,為了表示決心卻是乘坐著一尊棺木與大軍同行,但如今趙俊臣返回花馬池營的時候則是乘坐在一頂嚴嚴實實的八抬轎子裡面,輕易不會露面。

    倒也不是趙俊臣刻意擺譜,只是他的身體經過長期操勞之後早已經瀕臨極限,如今還沒有生出大病全是憑著一股意志力強自撐著,自然是再也沒有力氣乘馬而行,也扛不住路上風寒,再加上陝甘境內的路況顛簸,乘坐馬車的話只會更加受罪,所以趙俊臣也只好是乘坐轎子了。

    見到趙俊臣的轎子之後,章晟德連忙是向著後方打了一個手勢,頓時間鑼鼓齊鳴、鞭聲喧天,左右兩旁更還有民間藝人舞獅舞龍助興,可謂是一片歡騰景象。

    在這般熱鬧環境之中,眾位官員在章晟德、洪高功、鄭余的帶領下紛紛是向著趙俊臣的坐轎行了大禮,齊聲說道:「卑職(下官)等人恭迎欽差大人班師回營!恭賀欽差大人於渭水一戰全殲敵寇、立下百年未有之赫赫戰功!欽差大人之豐功偉績,必將是揚名天下、青史留名!」

    他們顯然是特意排練過,聲音頗是整齊響亮。

    聽到眾人的恭賀之聲後,趙俊臣抬手掀開了轎子的側簾,露出了一張蒼白面孔,衝著眾人點頭道:「本欽差這些日子身體不大好,見不得風寒,所以就不下轎子與各位見面了,還請各位見諒。」

    聽到趙俊臣的這般說法,再看到趙俊臣的蒼白臉色,眾位官員自然是不敢提出質疑,只是紛紛讚頌趙俊臣勞苦功高、鞠躬盡瘁,可謂是人臣之典範云云,卻是不放過任何討好趙俊臣的機會。

    說實話,自從渭水決戰之後,這些話語趙俊臣早就聽膩了,不論是軍中眾位文武,還是行軍路上所途徑遇到的各地官員,每個人見到趙俊臣之後都會滔滔不絕的講一大堆恭賀話,趙俊臣每天都要聽上好幾遍,早已經是煩不勝煩。

    但趙俊臣即使是再不耐煩,也必須要保持面部笑容繼續聽下去,還必須要表現出一副自己很高興的模樣。

    畢竟,到了趙俊臣如今這般地位,一舉一動都會影響深遠,這個時候哪怕是稍微表現出一絲不耐煩就會引來無數猜想,討好官員若是得不到回應也會心生惶恐、擔心自己是不是哪裡得罪了趙俊臣而不自知,許多官員原本是有心要投向趙俊臣的門下,見到趙俊臣反應冷淡之後也會轉變想法。

    這個時候也同樣如此,趙俊臣早已是迫不及待想要返回花馬池營進行休息了,但依然是不能打斷眾位官員滔滔不絕的恭賀與討好,只等到眾人的話語稍稍告一段落之後,趙俊臣才有機會緩緩說道:「各位同僚,本欽差這些日子率領著八萬餘將士行軍趕路,這可不是一件容易事,這一路上需要操心的地方太多,如今實在是有些疲乏了,有什麼話咱們還是進入花馬池營再談吧。」

    聽到趙俊臣的說法,眾位官員也是知趣之輩,自然是不敢再有糾纏,很快就讓開了道路,帶領著趙俊臣的麾下大軍進入了花馬池營。

    *

    花馬池營乃是陝甘三邊境內規模最大的軍事營堡,但想要同時安排八萬餘軍隊入駐其中也是一件難事,許多軍隊最終也只能在花馬池營周圍尋找地方駐紮,想要把各路軍隊全部安置妥當可謂是一件棘手難題。

    所以等到各軍駐紮完畢之後,時間卻已經是傍晚時分了。

    趁著各位官員安排軍隊駐紮之際,趙俊臣回到了三邊總督府內稍稍歇息了一下,總算是恢復了些許精神,又得知各軍駐紮之事已經全部安排妥當之後,趙俊臣就命人招來了章晟德、洪高功、鄭余等人問話。

    很快的,章晟德、洪高功、鄭余三人已是紛紛趕到了趙俊臣的面前。

    在趙俊臣率領大軍迎戰蒙古聯軍期間,這三人也分別被趙俊臣安排了不同任務。

    其中,章晟德主要是負責賑濟災情與逃荒百姓的事情,洪高功則是負責查抄汪家及其朋黨的事情,至於鄭余身為花馬池營代總兵自然是負責花馬池營的防務安排。

    趙俊臣見到了這三人之後,首先向鄭余詢問了花馬池營這段時間以來的種種變化,卻是並沒有發生什麼大事,諸多瑣碎小事也輪不到趙俊臣來操心。

    鄭余向趙俊臣稟報情況之際,表情間滿是失落——當初趙俊臣安排他留在駐地負責花馬池營防務的時候,鄭余認為明軍與蒙古聯軍的戰事只怕是敗多勝少,只覺得自己不必參戰實在是逃過了一場劫難,但如今見到明軍迎來了一場百年未有的大捷之後,才知道自己錯過了一場軍功與富貴,自然是後悔不已,痛恨自己當初為何沒有勇敢一些主動請戰。

    趙俊臣自然是不會理會鄭余的後悔與失落,只是又把目光轉向了章晟德,問道:「章巡撫,這段時間以來陝西境內的災情賑濟之事進展如何了?百姓們可有盡數收到朝廷發放的賑災糧草?民心可還安定?還有,前段時間被各地督撫們所羈押的各地逃荒百姓,如今又是什麼情況?」

    詢問之際,趙俊臣的表情頗為嚴肅。

    如今隨著蒙古聯軍的全滅,陝甘三邊的戰事已經告一段落,出兵收復河套平原的事情也並非趙俊臣一己之力就能辦成的,還需要等到朝廷中樞的明確答覆與大量支援,所以陝甘災情也就重新成為了趙俊臣最關注的事情。

    尤其是那些前段時間被各地官府所羈押的逃荒百姓,人數高達近十萬,因為戰事的緣故至今也未能返鄉,這批難民聚集在一起,整日裡不僅是無所事事、更還是人心慌亂,稍有不慎就會引發一場民變,卻是讓趙俊臣心中時有擔憂,也是最為關切。

    當初,趙俊臣對外宣稱這批逃荒百姓盡數被送到了階州城附近,卻只是一個為了吸引蒙古聯軍強攻階州城的虛假消息,實際上這批逃荒百姓這段時間一直是滯留在長安府城附近,交由章晟德負責安置。

    聽到趙俊臣的詢問之後,章晟德也是面色嚴肅,沉聲答道:「啟稟欽差大人,朝廷的賑災糧草暫時還算充足,各地災區的百姓們皆已經領到了一份口糧這份口糧雖然不多,但也能讓他們在今後一個月內每天喝上一頓稀粥度日…與此同時,在官府的號召與帶動之下,各地鄉紳也紛紛開辦了粥棚,每天都能賑濟許多百姓,各方協力之下至少不會讓災民們餓死路邊,百姓們在這般情況下倒也算是民心穩定,並未有生出什麼大亂子。」

    回答之際,章晟德卻也不敢完全下保票,只是說「災民不會餓死」而已。

    不過,趙俊臣對於章晟德的這般回答卻已經是非常滿意了。

    在這個時代,哪怕是太平盛世年間,能做到百姓無人餓死也算得上是一件政績了,像是如今這般連年天災,想要保證災民們每日最低限度口糧更是一件難比登天的事情,章晟德敢說出「百姓不會餓死」的表態,卻也說明他這段時間算是用心了。

    見到趙俊臣的表情變化之後,章晟德心中稍稍鬆了一口氣,又說道:「只是,陝西的災民實在是數量太多,朝廷送來的賑災糧草雖然也不算少,但也無法填飽幾十萬張肚皮,依照目前的情況來看,陝西的糧食最多也只能再堅持三四個月時間,到時候只怕是又要向朝廷索要賑災糧食了。」

    趙俊臣嘆息一聲,點頭道:「這也是意料之中的事情,賑災糧草再多也總是不夠用,幾萬石糧食對於無數災民而言不過是杯水車薪罷了……但後續賑災糧草的事情你也不必擔心,我很快就會返回京城了,朝廷也正在徵收今年的秋稅,到時候總能想辦法為你們周轉一些,至少也要保證百姓們能夠渡過今年寒冬。」

    頓了頓後,趙俊臣似乎又想到了什麼,卻是提醒道:「對了,朝廷如今正在進行的農務改革之事,乃是由我親自提議、親自主持,這件事情對於陝甘而言尤為重要,若是陝甘各地可以盡快按照朝廷的指導進行農業改革,種植上大量的地薯與玉米等作物,今後就算是再次遇到災情也不會像是如今這般窘迫,這些作物不僅是產糧極高,而且非常耐寒耐旱,最是適合陝甘的土地種植,你身為陝西巡撫今後一定要重視此事!」

    說到這裡,趙俊臣的眉頭微微皺起,說道:「依我來看,各地近年來的天災不斷絕非偶然,咱們必須要早做準備才行,不能總是只知道向朝廷伸手要糧,否則,朝廷就算是有再多的糧草積蓄,只怕也撐不了幾年。」

    章晟德連忙點頭答應道:「下官明白了,既然農務整改乃是欽差大人您親自主持的事情,就必然是一件利國利民的大好事,下官一定會敦促轄區內的所有地方官員用心操辦!」

    說完,章晟德也同樣皺起了眉頭,又說道:「欽差大人,賑災之事倒也還算順利,但那些被各地官府所羈押的逃荒百姓,處理之際卻是讓人實在是有些為難。」

    「哦?有何為難之處?」趙俊臣連忙問道。

    章晟德答道:「前段時間,各地官府總計是抓捕羈押了各地逃荒百姓總計九萬兩千餘人,欽差大人您把這批難民交給下官負責之後,下官原本是想要把他們遣返原籍,交由各地官府負責,但那些逃荒百姓願意返回原籍的只是極少數,絕大多數人或是只想要留在難民營裡等候朝廷賑濟,又或者是只想要湧向直隸與南方繼續逃荒,卻是無論如何也不願意返回原籍,下官稍是使用了一些強制手段,就險些引發了一場民變,於是就再也不敢有什麼動作了,如今只是讓他們留在難民營裡,每隔幾日就會送去一批糧草供養著!」

    說到這裡,章晟德疑惑搖頭道:「世人都說故土難離,下官原本以為這些逃荒百姓會很樂意返回原籍才對……」

    說完,章晟德輕嘆一聲,表情間滿是為難。

    趙俊臣卻是面現冷笑,道:「章巡撫是當真不知道逃荒百姓們的想法?就算是不知道逃荒百姓們的想法,難道還不明白那些地方官員的秉性?在這些百姓們逃荒離開故土之後,他們留在家鄉的田宅與家產恐怕是早就被各地官府聯合地方鄉紳趁機侵佔了,就算是把他們遣返原籍,但他們失去了土地與家產之後,又要靠什麼謀生?還不是要繼續等死?」

    聽到趙俊臣的說法,章晟德的臉上滿是尷尬,卻不知道自己應該如何接話。

    趙俊臣並沒有繼續刁難章晟德,只是輕輕一嘆之後,又說道:「不過,就算是他們的田產家宅沒有被人侵佔,返回原籍之後只怕是也難以供養自己,朝廷的賑濟糧草就算是如數發放也只能讓他們半死不活而已……陝甘各地的土地原本就有些貧瘠,經過了連年天災之後就更是難以供養土地上的百姓們了,若是從前十畝地就可以供養一戶百姓的話,如今只怕是需要三十畝地才行……除非是本官的農業整改計畫能夠進展順利,否則這般狀況怕是很難改變,也是遠水不解近渴……」

    見趙俊臣也是這般為難,章晟德不由是有些焦急,說道:「但也不能任由這些逃荒百姓繼續滯留啊,陝西還有本土難民需要賑濟,原本就有些力不從心了,若是再繼續供養這批難民,只怕是糧草就更加不夠用了……更何況,這麼多百姓整日裡無所事事聚集在難民營裡,只怕是遲早都會生出大亂子。」

    趙俊臣沉思片刻後,緩緩說道:「章巡撫所說這些情況,我也是心中有數,自然也不會把爛攤子全部丟給你來處理……這樣吧,章巡撫你返回長安府城之後,就再去難民營裡統計一下,看看究竟有多少人不願意返回原籍!那些願意返回原籍故土的,你就盡快安排他們離開難民營,至於那些不願意返回原籍故土的百姓……本官返回京城的時候自然會設法安置他們。」

    聽到趙俊臣的說法之後,章晟德滿臉都是不可置信。

    西北督撫們當初為了向蒙古聯軍乞和,就私自羈押了各地的逃荒百姓,想要用這批逃荒百姓與朝廷送來的賑災糧草送給蒙古聯軍、以乞求蒙古聯軍的暫時退兵,但這項計畫被趙俊臣阻止之後,這批逃荒百姓就變成了一個難以解決的爛攤子,既不能讓他們原地解散從此不管,但出手管理之際稍有不慎就是一場天大麻煩。

    所以,章晟德無論如何也沒有想到趙俊臣竟然願意親自接手這個大麻煩、爛攤子。

    難道趙俊臣就不怕會引火燒身?

    稍稍猶豫了一下,章晟德還以為趙俊臣尚未發現這件事的棘手之處,卻是問道:「欽差大人您打算是如何處置這批難民?總不能繼續供養著他們吧?」

    趙俊臣似乎是早就有了想法,緩緩答道:「這些逃荒百姓不願意返回原籍故土,乃是因為他們已經失去了田地與家宅的緣故,就算是沒有失去田地與家宅,曾經的那些土地也已經無法養活他們了……既然如此的話,那本欽差就給予他們足夠的田地家宅也就行了!」

    聽到趙俊臣的回答,章晟德愈加是目瞪口呆。

    趙俊臣的這般回答自然是無懈可擊,逃荒百姓們只要是擁有了足以養活自己的土地,自然是不會再生亂子,所有麻煩都會迎刃而解,這般道理章晟德也同樣很清楚。

    但問題是章晟德無法想像趙俊臣要從哪裡去尋找足以供養近十萬百姓的土地。

    「欽差大人你要從哪裡尋到足以安置近十萬百姓的土地?這可不是一批小數目!」章晟德忍不住再次問道。

    對於章晟德的疑惑,趙俊臣卻是笑而不答。

    實際上,明朝的土地兼併狀況極為嚴重,窮苦百姓們就連立錐之地都沒有,但實際上明朝境內可用之地依然不少,只不過這些土地全部集中到了各地王府與鄉紳手中。

    尤其是明朝的那些王爺們,每一位都擁有上萬傾的良田,偏偏又仗著皇家子弟的身份從來都不向朝廷繳納稅賦,並且他們為了追逐利益也很少用這些土地耕種糧食,大都是種植一些利潤更高的棉花、花卉、水果等作物,每年還領著朝廷大筆錢糧作為供養與俸祿,可以說明朝國庫如今的缺糧窘狀,很大程度上就是因為這些皇室蛀蟲。

    但趙俊臣很清楚,德慶皇帝對於這般狀況已經非常不滿了,當初「八王船行」的事情更是進一步強化了德慶皇帝的決心,等到朝廷出兵收復河套的戰事告一段落之後,德慶皇帝的威望也會大為高漲,到時候必然會出手對付這些「賢王」!

    這也是趙俊臣想要出兵收復河套的動機之一,唯有讓德慶皇帝擁有了收復河套的榮光,他才可以擁有足夠的威望去剷除一批明朝皇室。

    趙俊臣也同樣很清楚,隨著「小冰河時期」的逐步到來,明朝已經完全無力繼續供養這批蛀蟲了,反倒是出手除掉這批蛀蟲之後,明朝這顆垂死老樹才會有重新煥發生機的可能,順利渡過「小冰河時期」的成功可能性也會增強許多。

    所以,就算是德慶皇帝到時候不能下定決心,趙俊臣也一定會想辦法讓德慶皇帝下定決心。

    等到德慶皇帝出手剷除了一批皇室蛀蟲之後,到時候自然會有大批土地空閒出來,供養百姓的壓力也會降低不少。

    當然,想要實現這個想法還需要很長一段時間,但就算是沒有從皇室蛀蟲手中解放一批土地,趙俊臣也同樣有辦法安置這批逃荒百姓。

    在明朝時期,各地軍鎮為了供養軍隊,也同樣都是大地主,但因為逃兵太多的緣故,各地軍鎮的土地也紛紛是閒置了下來,受到各地軍官所侵佔。

    然而,各地軍官侵佔了軍戶們的土地之後,一旦是有了調動換了駐地,卻也不能帶走這些田產,多年來的巧取豪奪也就成了竹籃打水一場空,只會便宜了下一任軍官,所以在趙俊臣的運作之下,「聚寶商行」如今已經從各地軍鎮的軍官手中收購了大量的閒置土地,數量足是高達萬傾之多。

    從某方面而言,趙俊臣如今也是一位不遜於各地皇室蛀蟲的大地主了。

    等到德慶皇帝出手剷除一批皇室賢王之後,趙俊臣還會擁有更多的土地,到時候還能接手更多的百姓。

    也正是有著這般底氣,所以趙俊臣才願意接手這批逃荒難民,因為趙俊臣擁有足夠的土地安置他們。

    除此之外,趙俊臣手裡也有非常多足以謀生的工作,不論是聯合船行的運行,還是川鹽開發的進展,又或者是今後涉及了北方車馬行與黃河水運的商稅整改,也都需要大量人手。

    所以,趙俊臣並不擔心這批逃荒百姓會成為自己無法解決的爛攤子。

    不過,關於這些事情,趙俊臣並不會向章晟德詳細解釋,否則就會向他暴露太多的事情。

    所以,趙俊臣並沒有回答章晟德的詢問,只是閃過了一絲高深莫測的笑意,然後轉頭向著洪高功問道:「查抄汪家家產、抓捕汪家朋黨的事情,如今處理的如何了?」

    與花馬池營代總兵鄭余一樣,洪高功這段時間同樣沒有參與到明軍與蒙古聯軍的戰事,所以也就沒有分到太多的軍功,但洪高功此時卻是沒有絲毫的遺憾之色。

    無他,汪家乃是陝甘首富豪族,查抄汪家家產的任務自然是油水十足,再加上汪家的一眾朋黨也皆是富貴之輩,所以洪高功與他麾下的錦衣衛們這段時間可謂是撈得缽滿盆滿,即使是沒有分到軍功也完全不覺得遺憾。

    這般情況,也是趙俊臣所默許的。

    德慶皇帝安排這批錦衣衛跟在自己身邊,名義上是保護,實際上則是監視,趙俊臣安排他們這段時間負責查抄汪家之事,一方面是為了把他們從自己身邊調走,另一方面也是為了趁機喂飽他們,若是一點好處也不給他們的話,他們返回京城之後必然會向德慶皇帝說自己壞話,到時候又是一場不大不小的麻煩。

    尤其是這個洪高功,他叔父洪錦乃是錦衣衛的最高長官,在京城裡的勳貴世家也算是人脈廣闊,即使是趙俊臣也不願意輕易得罪,反倒是不如趁機結下一個善緣。

    此時,聽到趙俊臣的詢問之後,洪高功卻是滿臉的興奮,當即是答道:「啟稟欽差大人,卑職這段時間查抄汪家的家產,並且是緝拿汪家的各地朋黨,抓捕了汪家族人三百一十七人,另還有汪家朋黨三十七家,其中包括順元知府李禾德、寧夏軍鎮千戶張大元等人,總計有七百三十一人被抓捕入獄……在卑職的查抄之下,從汪家及其朋黨家中總計抄到了白銀一百三十五萬,黃金六萬七千兩,田產四千餘傾,另還有大量的貴重珠寶古董正在點算之中……」

    說完,洪高功就把一份名單與一本賬目用雙手遞給了趙俊臣。

    與此同時,洪高功向著趙俊臣不斷打著眼色示意,暗示自己另還隱瞞了一些事情,需要與趙俊臣私下裡密談。
V123210 發表於 2019-6-16 09:10
攝政大明 第九百二十章.密信.


    聽到洪高功的稟報內容、看著洪高功的眼色示意,趙俊臣完全不需要私下密談,也可以猜到洪高功究竟想要與自己說些什麼。

    汪家乃是陝甘境內的首富巨賈,汪家的三十七位朋黨也皆是富貴豪族,這些人的家產加在一起怎麼可能只有白銀一百三十五萬兩、黃金六萬七千兩?再翻一倍才差不多。

    也就是說,洪高功與錦衣衛們在這場抄家行動中至少是隱瞞了一半收穫。

    當然,洪高功是一位「講究人」,他深悉官場上的門門道道,也知道趙俊臣把查抄汪家的肥差交給錦衣衛負責是故意給他們好處,所以錦衣衛們也就不能獨吞所有好處,他如今想要與趙俊臣私下密談,不外乎就是想要與趙俊臣分贓罷了。

    對於洪高功的心中貓膩,不僅是趙俊臣看出來了,就算是章晟德與鄭余二人也同樣看出來了。

    趙俊臣伸手接過了賬目與名冊之後,眼角餘光掃向了章晟德與鄭余,只見章晟德不動聲色,就好似這一刻變成了聾子瞎子,鄭余則是臉上滿是羨慕,恨不得自己也能參與分贓,但很顯然兩人都不打算揭發此事。

    見到兩人的這般表現,趙俊臣的心中有些遺憾。

    這種遺憾心情,主要是針對章晟德。

    *

    廟堂之中,任何官員若是想要有所成就,就必須要擁有自己的官場智慧,這些官場智慧不論高低好壞,最重要的是把它們堅持下去,絕不能朝三暮四、反覆無常,否則就要前功盡棄、半途而廢,也無法取信於人。

    比如說,周尚景的官場智慧總結起來就是「公私兼顧」四字,他從來都不會因為個人利益而危害到朝廷大局,也從來都不會因為朝廷大局就犧牲自己與朋黨的利益,他總是能在兩者之間找到微妙的平衡點,他為自己與朋黨爭取利益之際也總是不多不少、恰到好處,他一直都堅持著這樣的原則,所以他就成為了臣權代表,得到了百官的支持,即使是德慶皇帝到了關鍵時候也會更加信任周尚景的判斷。

    比如說,左蘭山的官場智慧總結起來就是「既不為雞首、也不做鳳尾、只當一個爪喙」,他也一直堅持著這樣的原則,忠心依附於朝中權臣、在黨派爭鬥之際衝鋒陷陣不遺餘力,所以每一位權臣都願意接納他,所以他也就在廟堂中屹立不倒,所以左蘭山也同樣成功了。

    再比如說,沈常茂的官場智慧總結起來就是「睚眥必報」四字,任何人只要是侵犯了他的利益就會遭到猛烈報復,當他堅持這項原則的時候,廟堂之中無人敢輕易招惹於他,所以他也一度成功過,在百官之中威望甚高,甚至是取代周尚景成為了內閣首輔,但當他成為了百官領袖之後,反而是患得患失了,不再像是從前那般性子剛烈善鬥,所以也就無法坐穩內閣首輔的位置,眼看就要失敗垮台。

    趙俊臣也有自己的官場智慧,那就是把自己的利益與朝廷的利益融合於一體,讓兩者形成一榮俱榮、一損俱損的關係,所以朝廷已經漸漸離不開趙俊臣,從目前來看趙俊臣也同樣稱得上是成功。

    章晟德如今不過是四十出頭,就能坐上正二品陝西巡撫的位置,顯然也是堅持著自己的官場智慧。

    依照趙俊臣的猜測,章晟德的官場智慧不外乎就是「和光同塵」四字了——他完全收斂了自己的性格與想法,徹底融入到了周圍環境之中,隨著自身所處環境不同,章晟德的表現也是截然不同。

    當初梁輔臣還是三邊總督的時候,章晟德就表現出一副老成持重、忠君愛國的樣子,於是梁輔臣對於章晟德一直是信賴有加、評價甚高;

    梁輔臣回京輔政之後,蒙古聯軍大舉來襲,眼見到各位督撫們皆是畏敵如虎、想要綏靖乞和,章晟德也同樣是積極與各地督撫聯合起來截留朝廷賑濟糧草、到處拘押逃荒百姓,可謂是表現不遺餘力,於是各地督撫們也都把章晟德視為自己人;

    如今,陝甘三邊的主事人變成了趙俊臣,於是章晟德的表現又是發生了變化,突然間成為了一位積極主戰的鷹派官員、一位實幹有為的封疆大吏、甚至是一位現實主義者,他把趙俊臣交代的事情皆是處理得井井有條,所思所為皆是從實際角度出發,對於趙俊臣的某些見不得光的做法也是視而不見……所以,趙俊臣也同樣對他很滿意。

    簡而言之,章晟德究竟是怎樣一名官員,首先要看他的上官的表現,他的上官若是忠臣,那章晟德也同樣會成為一名忠臣,他的上官若是變成了奸臣,他也同樣會變成一名奸臣,他的上官若是堅定主戰的鷹派,他就會積極為上官準備刀槍,若他的上官是軟弱怕死的投降派,他也會一同跪在地上垂下腦袋。

    顯然,正是因為章晟德堅持著這樣的官場智慧,他才會深受歷任上司的喜愛與器重,所以他才會爬上陝甘巡撫的高位。

    但也正是因為這般緣故,趙俊臣見到章晟德此時的不動聲色之後才會感到遺憾。

    眼見到趙俊臣與洪高功即將要瓜分上百萬兩銀子的巨額財富,章晟德這個時候不論是表現出嫉妒、羨慕、憤慨、不屑等等任何情緒,都能夠讓趙俊臣看出他的真實秉性,但章晟德這個時候偏偏是不動聲色,就好似自己變成了聾子瞎子,又好似趙俊臣與洪高功瓜分贓銀是一件理所當然的事情——簡而言之,章晟德的表現依然是趙俊臣所「希望」看到的樣子。

    這樣一來,趙俊臣依然是無法看透章晟德的實際秉性,所以也就不敢把章晟德收為心腹、交託重任。

    依照章晟德一貫以來的表現,若是趙俊臣就這樣把章晟德收納為心腹朋黨的話,一旦是他的上司變成了趙俊臣的朝中政敵,他也許就會毫不猶豫的背叛趙俊臣,並且還會把趙俊臣的所有機密全部告知於他的上司。

    章晟德顯然是一位人才,趙俊臣也很欣賞他的實幹能力與精明眼光,但因為他堅持著「和光同塵」的官場智慧,趙俊臣也只能對他敬而遠之了。

    *

    「若是把我換成那位眼裡容不得沙子的太子朱和堉的話,章晟德這個時候應該就會跳出來大肆指責洪高功貪贓枉法了吧?畢竟太子他喜歡直臣,所以章晟德也肯定會變成一副直臣模樣……可惜了,只論能力與眼光的話,等我返回京城之後,把陝甘這攤子事情交給章晟德負責原本最為合適不過的,可惜這個人的立場讓我無法安心,今後也只能寄望方振山、吳啟凡之流了……」

    暗思之際,趙俊臣也同樣是一副不動聲色的模樣,觀察章晟德的眼光餘光也是一閃而過,很快就把注意力轉移到了洪高功呈給自己的名單賬目上面。

    名單裡面羅列著錦衣衛所抓捕的汪家族人以及汪家朋黨,賬冊裡則是詳細標明著錦衣衛們所查抄到的金銀財物、田產家宅。

    趙俊臣知道這份名單與賬冊皆有貓膩,所以翻閱之際也並不是特別認真,只是稍稍看了幾眼之後就點頭道:「洪百戶這段時間幸苦了,錦衣衛們辦的不錯,汪家及其朋黨被一網打盡,他們的家產也正好是充做軍資,可以成為將士們的軍功賞銀,倒是解了燃眉之急……如今正值天災連年之際,汪家及其朋黨的田產也同樣是用處不小……」

    說完,趙俊臣抬頭向著洪高功吩咐道:「你回去之後,就把查抄到的金銀全部送到花馬池營的庫房,我即將就要犒賞大軍,這筆銀子很快就會用到,那些田產暫時不要變賣,我還留著有用,還有那些珠寶古董,也要盡快清點完畢……」

    聽到趙俊臣的吩咐之後,洪高功連連點頭表示領命。

    接下來,趙俊臣又陸續交代了一些事情,眼看到天色將晚,也就示意章晟德、洪高功、鄭余三人可以離開了。

    章晟德與鄭余二人皆是很快就告辭離開了,但正如趙俊臣的意料一般,洪高功卻是找了一個理由留了下來。

    等到章晟德與鄭余二人走遠之後,洪高功馬上是走到趙俊臣的身邊,彎腰低頭說道:「欽差大人,關於查抄汪家及其朋黨的族產之事,卑職其實還隱瞞了一些事情。」

    趙俊臣輕輕點頭道:「我猜你也會忍不住下手……說吧,你總計瞞下了多少金銀?」

    洪高功陪笑著說道:「也不能怪卑職貪心,實在是這個汪家的油水太足了,僅是這一家就查抄到了近兩百萬兩銀子,簡直就是富可敵國啊!汪家的那些朋黨也全都是富甲一方之輩,他們如今皆是通敵賣國的罪人,他們的家產也全都是贓銀,家產越多也就罪行越重,卑職查抄了他們家產之後,稍稍是隱瞞一些數目,也是為了減輕他們的身上罪責。」

    聽到洪高功毫無誠意的辯解,趙俊臣依然是不置可否,只是端起茶盞輕輕飲著。

    見到趙俊臣這般模樣,洪高功也不敢繼續東拉西扯,馬上就直奔主題,說道:「其實,卑職查抄了汪家及其朋黨的家產之後,總計查抄到了白銀三百三十五萬兩,黃金十一萬七千兩……因為汪家及其朋黨的店舖與府宅大都擁有官府備註的緣故,卑職倒是不好下手,幸好是這些家族為了偷稅逃賦,向官府瞞報了田產兩千五百傾,而這些田產也全部都被卑職拿了下來,只是這些田產原本分屬於不同家族,分佈於陝甘各地,零零碎碎的,只怕是不好處理。」

    聽到洪高功的稟報之後,趙俊臣搖頭嘆道:「你倒是有魄力,竟是一口氣瞞報了兩百萬兩銀子、五萬兩黃金,更還有兩千五百傾田產!」

    洪高功卻是一副邀功模樣,又說道:「還不止呢!其實汪家在陝甘三邊手眼通天,他們的朝野朋黨並不僅僅只有三十七家,像是寧夏巨賈何家、固原副總兵胡成、榆林知府徐睿等人,也皆是與汪家關係密切,只不過他們涉案不深,並沒有參與汪家的通敵賣國之事,並且這幾人皆是機靈懂事之輩,見到汪家被卑職查抄之後,就很快暗中與卑職暗中聯絡,每家都向卑職繳納了五萬兩『贖罪銀子』,並且還為卑職提供了許多消息,所以卑職也就放過了他們,這些『贖罪銀子』加起來又是三十萬兩銀子!」

    洪高功越說越興奮,滔滔不絕的繼續說道:「除此之外,卑職這一次查抄了陝甘大族總計三十八家之後,得到了大量的田產、店舖、府宅、以及珠寶古董,按照朝廷的規矩,這些東西皆是要變賣成金銀充入國庫,所以陝甘各地的豪族鄉紳們如今皆是蠢蠢欲動,想要用低廉價格拿下它們……這段日子以來,已經有不少人向卑職打過招呼,說是卑職到時候只要是稍稍為他們行些方便,他們就會再送給卑職十萬兩銀子!」

    趙俊臣依然是一副不置可否的模樣,只是輕輕點頭問道:「也就是說,你總計拿到了二百四十萬兩銀子,另五萬兩黃金與兩千五百傾良田……你打算是如何處理這些金銀與田產?」

    洪高功的笑容愈加諂媚討好,說道:「若是沒有欽差大人的安排,卑職等人也撈不到這般肥差,卑職也是知恩圖報的人,這裡面的大頭自然是要孝敬於欽差大人您了,但卑職與兄弟們畢竟是幸苦了這麼長時間,回京後又要拿出一筆銀子孝敬叔父,更還要上下打點關係,所以……」

    說到這裡,洪高功面現肉痛之色,咬牙道:「所以,卑職這邊只留下一百萬兩銀子,剩下的金銀與田產就全部孝敬您了,欽差大人您看如何?」

    說完,洪高功表情忐忑的看著趙俊臣。

    一百萬兩銀子絕不是一個小數目,洪高功自然是擔心趙俊臣會心生不滿。

    洪高功雖然有叔父洪錦作為靠山,但他也知道趙俊臣如今風頭正盛,洪錦的錦衣衛指揮使身份能夠嚇住旁人卻是嚇不住趙俊臣,趙俊臣平日裡待他友善一些也只是不希望自己輕易得罪洪錦罷了,但到了爭奪利益的時候,趙俊臣卻是絕不會再賣給洪錦任何面子。

    趙俊臣皺眉思索片刻後,問道:「這一百萬兩銀子裡面,有多少是要孝敬洪錦的?回京後要如何打點關係?又要打算如何分成?」

    洪高功眼見事情有戲,連忙是說道:「若沒有叔父他的安排,卑職與兄弟們也沒機會追隨欽差大人來到陝甘三邊,所以卑職與兄弟們合計了一下,要留下三十萬兩銀子等到回京之後孝敬於叔父……

    與此同時,卑職與兄弟們拿到了這麼多好處,回京之後必然會遭到同袍們的眼紅嫉妒,錦衣衛大都是勳貴出身,平日裡誰也不服誰,若是任由他們因為心中嫉妒而鬧騰起來,怕也是一場麻煩,所以卑職準備再拿出五萬兩銀子收買人心……

    還有,咱們跟著欽差大人初入陝西的時候,更是遇到了蒙古韃子的突襲,一口氣折損了三十餘位兄弟,卑職打算再拿出十五萬兩銀子安撫這些陣亡兄弟的家中遺屬……

    到了最後,卑職與麾下七十餘位兄弟再依照官職大小分配剩下的五十萬兩銀子,平均下來也就是每人七千兩銀子……」

    聽到洪高功的解釋之後,趙俊臣沉思了片刻,然後點頭道:「既然這樣的話,這件事就按照你的意思來辦吧……不過,你所查抄到的那些府宅、店舖、以及珠寶古董,皆是可以低價賣給陝甘境內的那些鄉紳豪族,但那四千傾田產不要隨意賣掉,我留著今後還有用處。」

    聽到趙俊臣的答覆後,洪高功頓時是興高采烈,連忙道:「多謝欽差大人,卑職一切聽從欽差大人您的吩咐!」

    趙俊臣特意詢問洪高功要如何分配那一百萬兩銀子,倒不是心中捨不得這筆銀子,用這筆銀子喂飽這些錦衣衛乃是趙俊臣早在計畫之中的事情,趙俊臣只是擔心錦衣衛們會因為這筆銀子分配不均而生出事端罷了,如今見洪高功也算是考慮周全,自然也就不再糾纏此事。

    實際上,趙俊臣如今已經並不是特別在意銀子了。

    自明朝中期以後,隨著各地不斷發現銀礦,商業活動的逐漸活躍,銀子的貶值趨勢也就愈加明顯,購買力已是愈加下降。

    在天啟皇帝登基初期,明朝的每年國庫收入不過是三百餘萬兩銀子,但到了萬曆年間,國庫收入已經穩定到了七百萬兩銀子以上,又到了崇禎皇帝登基之後,國庫收入更是連續翻了兩番,最高峰時直接達到了兩千五百萬兩銀子的規模。

    再到德慶皇帝年間,朝廷的國庫收入也就更加多了,僅是去年一年就足有五千七百餘萬兩白銀入庫。

    (註:依照本書設定,因為明朝並未在崇禎時期滅亡的緣故,所以人口規模已經逼近到了清朝乾隆後期,所以也就借鑑了清朝中期的國庫收入數字)

    然而,國庫收入看似是連連翻倍,但銀子的購買力卻是下跌更快,明朝財政依然是入不支出的時候更多,國庫如今更是多銀而缺糧,前段時間趙俊臣為了湊集陝甘三邊的賑災糧草拿著銀子到處買糧,最終卻是成果寥寥。

    所以,趙俊臣如今並不是特別在意銀子,反倒是更加在意田地與糧食,這段時間一直是利用各種手段控制更多的田地。

    如今,有了錦衣衛從汪家及其朋黨處所查抄到的田產,趙俊臣想要安置那些逃荒百姓也就更加多了一分把握。

    *

    卻說,從趙俊臣這裡分到了一百萬兩銀子之後,洪高功很快就興高采烈的離開了。

    等到洪高功離開之後,趙俊臣眼見到天色已晚,就打算是趁機休息了。

    然而,就在這個時候,他留在花馬池營的幕僚蘇西卿卻是匆匆求見。

    蘇西卿為趙俊臣送來了兩份密信,一份來自於京城趙府,另一份則是來自於許慶彥。
你需要登入後才可以回覆 登入 | 註冊會員

本版積分規則

mk2258

LV:9 元老

追蹤
  • 1120

    主題

  • 100531

    回文

  • 46

    粉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