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兩宋元明] 攝政大明 作者:蟲豸 (連載中)

 
mk2258 2012-8-2 01:01:02 發表於 歷史軍事 [顯示全部樓層] 只看大圖 回覆獎勵 閱讀模式 1019 581865
V123210 發表於 2019-9-21 19:16
第九百五十章.趙大人很看好你.
    ……

    ……

    鮑文傑身為傳旨副使,他的主要職責就是監督左蘭山與趙俊臣二人,防止左蘭山刻意縱容趙俊臣滯留在花馬池營、遲遲不回京城。

    鮑文傑原本並不認為這項任務有多麼困難,畢竟這份聖旨的內容除了封賞趙俊臣之外,也明確要求趙俊臣收到聖旨之後就要即刻啟程返回京城,不能有任何耽擱!

    事實上,鮑文傑早就打定了主意,只要是趙俊臣收到聖旨之後稍有拖延之意,他就把這道聖旨給搬出來,你趙俊臣還敢抗旨不成?這頂大帽子扣下來,趙俊臣肯定是不敢反抗、乖乖的跟隨自己返回京城。

    鮑文傑的這般設想很美好,但他終究還是低估了這些貪官奸臣們的奸詐與狡猾。

    他萬萬沒想到,還不等他把聖旨送到趙俊臣的面前,就已經被拖延了行程與時間,尋找各種理由拖延時間的人也不是趙俊臣,而是負責傳旨的左蘭山!

    偏偏,左蘭山的理由還很充分——我就是生病了,我就是要休息,醫生診斷不出來那只是他們醫術不精,你能奈我何?若是逼著我帶病上路,一旦是病情惡化、一命嗚呼,這個責任誰敢承擔?

    我左蘭山才是傳旨大臣,而且還是內閣輔臣,你只不過是區區一個副使、禮部侍郎,你難道還敢以下犯上、拿繩子綁著我走不成?

    官高一級壓死人,左蘭山的身份與權職較之鮑文傑何止是高了一級?面對左蘭山的撒賴放潑,鮑文傑自然是無可奈何。

    剛開始的時候,鮑文傑見到左蘭山的屢屢生病,還會盡心盡力的尋醫生、找藥方,但鮑文傑很快就看出來了,不論是他如何想辦法為左蘭山醫治身體,哪怕是尋來了千年老參、找來了御醫國手,左蘭山依舊是該生病就生病,一旦生病就要休息,反正就是不願意抓緊時間趕路。

    這段時間以來,因為左蘭山的刻意裝病拖延,鮑文傑已是顧不得雙方身份的差距,忍不住與他爭吵了許多次了。

    時至今日,經過了屢次爭吵之後,兩人已經徹底撕破了臉面,平日裡皆是避而不見、互不理睬,趕路之際也是左蘭山的轎子走在最前方、鮑文傑的轎子拖在最後方,中間隔著許多車馬與隨從,頗是有些老死不相往來的意思。

    這一天,鮑文傑也同樣坐在轎子裡閉目養神,發現轎子停下之後,原本也沒有太多在意,只以為左蘭山又找理由要休息了,他現在看見左蘭山就忍不住想要發火,所以就坐在轎子裡不願意露面。

    但鮑文傑等了許久之後,依舊是遲遲不見傳旨隊伍恢復前進,不由是掀開轎簾查看情況,頓時是被眼前密密麻麻、無邊無際的百姓給驚住了。

    鮑文傑與左蘭山一樣,他見到這一幕之後,第一反應就是災民們趕去京城逃荒。

    然而,不等鮑文傑詢問詳情,就收到了左蘭山的傳令,稱是這些百姓並非是逃荒災民,而是前往直隸北部開墾荒地的務農百姓,讓傳旨隊伍主動為這些百姓讓出道路。

    聽到左蘭山的命令之後,鮑文傑不由是心中一愣,沒想到像是左蘭山這樣一位毫無良心的大貪官,也會有這般愛惜百姓的舉動。

    但左蘭山緊接而來的第二項命令——表示自己突然間吃壞了肚子,傳旨隊伍進入西安城之後將會再次休息三天——卻是讓鮑文傑再也坐不住了,頓時是怒氣衝衝的跑到左蘭山的面前質問。

    *

    當鮑文傑再次見到左蘭山的時候,只見左蘭山的面色紅潤、精神飽滿,只是天色已晚,顯然是有些腹中飢餓,正在轎子裡津津有味的品嚐一塊桃酥,轎子旁邊還有兩名長隨正忙著為他生火泡茶,恨不得就在這裡進行野餐,哪裡有任何吃壞肚子的跡象?

    這也是鮑文傑總是忍不住向左蘭山發火的原因。

    對於左蘭山而言,自己的「生病」只是拖延行程的藉口,但他不屑於為了鮑文傑而刻意作戲,平日裡該幹什麼就干什麼,不見有絲毫的病態,也不見有任何的偽裝!

    尤其是兩人撕破臉皮之後,左蘭山雖然是嘴上不住宣稱自己這裡疼、那裡痛的,但他的一舉一動卻是明白無誤的告訴鮑文傑——我就是隨便找了一個理由不想走,你能怎麼辦?

    別看左蘭山只是趙俊臣擺放在內閣裡的一個傀儡,見到其餘幾位閣老的時候也沒有太多底氣,但他畢竟是百官之首、人臣之巔,並不會把鮑文傑這樣一個無權無勢的清流侍郎放在眼裡。

    此時,見到了左蘭山品嚐桃酥的樣子之後,鮑文傑只覺得自己受到了羞辱,怒火直衝腦際,額頭上的血管也是急速跳動著,彷彿隨時都會炸裂。

    最終,鮑文傑好不容易忍住了破口大罵的衝動,咬著牙說道:「左閣老雖然是吃壞了肚子,但胃口依舊不減啊!聽說左閣老如今正是腹痛不已,下官連忙趕來慰問,但見到左閣老的面色紅潤、精神飽滿,卻是不像有疾的樣子!」

    左蘭山再次咬了一口桃酥,細嚼慢嚥良久之後終於是吞入腹中,卻是笑眯眯的反問道:「這些桃酥是本閣從京城裡帶來的,全都是李家鋪子的珍品,鮑侍郎要不要嘗兩塊?哦,本閣這裡還有品味軒的酸梅……」

    說完,不待鮑文傑發怒,左蘭山已經吃完了手裡的桃酥,又從長隨手裡接過了一杯香茗,嘆息道:「鮑侍郎你別看我現在似乎是精神不錯,但實際上只是硬撐著,我畢竟是當今閣老,如今越是體弱多病,就越是要表現得精神些,否則就要讓人小覷了……唉,吃壞了肚子,腹瀉不止啊,當然是要多吃些東西填補一下,否則滋味更不好受。」

    說完,左蘭山再次拿出了一塊桃酥。

    見到左蘭山的這般表現,鮑文傑終於是再也按耐不住怒火,指責道:「左閣老,我看你根本就沒病!你只是為了趙俊臣故意拖延行程!你這些日子的所作所為,等我返回京城之後,就一定要向陛下彈劾你!」

    聽到鮑文傑的威脅,左蘭山卻是不以為意。

    這些日子以來,朝廷中樞彈劾他的官員數不勝數,再多一個鮑文傑也無所謂。

    左蘭山只是慢悠悠的品了一口茶之後,緩緩說道:「本閣確實是身體不適……但若是能因此拖延一些時間,讓趙大人多留在花馬池營幾日,也未嘗不是一件好事!」

    鮑文傑微微一愣,然後表情陰沉的說道:「這麼說,左閣老你是承認自己是在故意拖延了?」

    左蘭山嘆息一聲,伸手一指不遠處官道上的百姓隊伍,說道:「鮑大人你看看這些百姓,本閣見到他們之後,原以為他們皆是逃荒的災民,實際上他們也正是逃荒災民!但如今,他們出現在這裡,卻並不是為了逃荒,而是趙大人他為這些無家可歸的災民們尋到了安置之處!」

    「安置之處?什麼安置之處?」鮑文傑又是一愣,追問道。

    左蘭山緩緩解釋道:「逃荒百姓的安置之處,自然是可以種植莊稼的田地了!西北各省的土地貧瘠,又經歷了連年天災,已經無力供養千萬百姓了,朝廷即使是賑濟一時,卻也不能一直賑濟下去,這般情況持續下去,終究不是辦法,遲早都會生出亂子!

    我剛才已經詢問了這支百姓隊伍的領頭之人,得知這支百姓隊伍會出現在這裡,全是因為趙大人的苦心安排!

    這些日子以來,趙大人為了安置這些無家可歸的逃荒百姓,也是煞費苦心、想盡了無數的辦法,終於是尋到了一個可行之策!

    他聯絡了許多實力豐厚的商行,卻是不顧身份的賣人情、說好話,終於是說服了這些商行,讓他們拿出大筆銀子,購置各省的荒廢田地,而這些災民也就被僱傭成為佃戶,負責賣力氣開墾這些荒地!如此一來,災民們總算是尋到了一條活路!

    而你眼前的這些百姓,就是趕去直隸北部開墾荒田的!你看這些百姓,全都是逃荒災民的模樣,但他們所有人的臉上皆是看不到絕望之態,這正是趙大人給予了他們生存希望的緣故!」

    實際上,這些百姓皆是趙俊臣的佃戶,趙俊臣安置這些百姓的時候並沒有借助其他商行的力量,他早就提前準備好了大量土地,所以左蘭山的這般解釋也是半真半假。

    左蘭山倒也沒有刻意虛構事實,他從張誠那裡得到的解釋就是如此,這般解釋自然是為了遮掩事實,防止別有用心的人拿這件事來指責趙俊臣收買民心。

    頓了頓後,左蘭山再次說道:「咱們眼前的這批災民,足有四萬餘人,但依然只是西北各省災民之中的很少一部分,西北各省如今依然有無數的災民流離失所、無家可歸!他們皆是苦苦等待著趙大人的設法安置!所以,咱們晚到花馬池營一天,趙大人就能為災民們多出一份力,也就會多一批災民尋到活路!

    鮑大人你也瞭解趙大人的手段,這種事情唯有趙大人才有能力辦到!若是趙大人太早離開了花馬池營,就不知會有多少災民失去活路……既然如此,我們為何要太早趕到花馬池營?難道是見不到這些災民尋到活路不成?」

    另一邊,聽到左蘭山的解釋之後,鮑文傑不由是愣了片刻,也同樣是覺得趙俊臣的舉動確實是用心良苦,更還另闢蹊徑的解決了流民之隱患,不僅是百姓之福,也是朝廷之福,不由是心生敬佩。

    見到鮑文傑的表情變化之後,左蘭山就知道自己已經拿捏住了此人,又說道:「鮑大人你也是一個明眼人,自然是明白陛下緊急召喚趙大人回京的緣故!不外乎就是趙大人的風頭太盛了、功勛太高了,所以陛下不想讓趙大人收穫更多軍功政績了……但鮑大人你一向是自詡愛民,難道就忍心只是為了這般緣故,就要斷絕了災民們的活路不成?」

    鮑文傑原本是為了質問左蘭山而來,但如今卻是反被左蘭山質問了。

    聽到左蘭山的質問之後,鮑文傑面色變幻了良久,終於是輕嘆了一聲,不再是催促左蘭山盡快趕路,只是說道:「左閣老,聖意難違,你這次養好了腹痛之後,可不能再生病了!否則,咱們遲遲不能抵達花馬池營的話,陛下那裡只怕是無法交代。」

    說完,鮑文傑就轉身離開了,卻是默認了左蘭山再次拖延三天時間的決定。

    見到鮑文傑的這般表現,左蘭山卻是表情一動,思及到趙俊臣對於鮑文傑的評價一向不低,卻是開口喚道:「鮑大人,等一下,再聽本閣一言。」

    鮑文傑腳步一頓,表情疑惑的轉身看向左蘭山,不明白左蘭山還有什麼話要說。

    左蘭山深深打量了鮑文傑一眼後,緩緩說道:「這幾年以來,鮑大人在廟堂裡一直是與趙大人為敵,這恐怕是緣於兩個因故,一是趙大人的聲譽不佳、乃是世人口中的貪官,二是趙大人與太子殿下的關係不睦,而你則是太子殿下的親信……但如今,已是時移世易,趙大人的朝野聲譽已是逐步扭轉,太子殿下嘛,也有些自身難保的意思……

    所以,鮑大人何不考慮一下自己今後的立場?你這些年來雖然是與趙大人屢屢為敵,但趙大人他從未記恨過你,反而是一向欣賞於你的能力與心性,稱你為清流之中唯一一位有能力的官員。」

    說完,左蘭山就垂下了轎簾,不再多說什麼了。

    另一邊,聽到左蘭山的提點之後,鮑文傑不由是表情一動。

    按理說,左蘭山的這般建議,就是想讓鮑文傑拋棄太子朱和堉、轉而投靠趙俊臣,鮑文傑明明應該是勃然大怒、不屑一顧才對。

    然而,鮑文傑卻是發現自己有那麼一瞬間確實是心動了。

    前些日子,鮑文傑身為欽差副使,與趙俊臣一同趕去西北各省賑災,也一同揭穿了西北督撫們的陰謀,趙俊臣的諸般表現,確實是讓鮑文傑感到了欽佩。

    尤其是趙俊臣當初在南關村受到百姓歡迎與尊敬的景象,這些日子以來一直在鮑文傑的腦子裡不停回顧,讓鮑文傑再也無法把趙俊臣視為一個純粹的貪官奸臣。

    更何況,趙俊臣全殲了蒙古聯軍之後,這般豐功偉績必然是要名垂青史的,說是當世之名臣一點也不過分。

    最重要的是,太子被廢的跡象,似乎是越來越明顯了,鮑文傑哪怕是持身最正,也不得不考慮自己今後的立場與道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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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九百五十一章.綢繆.
    ……

    ……

    左蘭山這段時間一直是刻意拖延行程,但廟堂各派的信使們這一路上卻是爭分奪秒、快馬加鞭,唯恐是慢人一步。

    梁輔臣身為當朝閣老、「帝黨」重臣,自然也有自己的消息渠道與可靠信使。

    所以,幾乎就在左蘭山遇到災民隊伍的同時,梁輔臣已是收到了京城方面傳來的消息。

    看著密信裡的內容,梁輔臣不由是眉頭緊皺。

    「陛下賜封趙俊臣為當朝少傅、東閣大學士,以及不世新成伯的爵位,從今往後就有了入閣議政之權……以趙俊臣的軍功政績,這般封賞倒也配得上……」梁輔臣喃喃自語道:「但考慮到趙俊臣的年紀與品性,這般封賞還是過於豐厚了,同時擁有了入閣議政與爵位之後,他的權勢影響必然是大肆擴張,他的狼子野心只怕也會愈加難以抑制,陛下難道就不怕趙俊臣徹底成勢、尾大不掉嗎?」

    想到這一點,梁輔臣不由是憂心忡忡。

    又看了一遍密信內容之後,梁輔臣發現了一些異常,抬頭看向信使,問道:「按照密信裡的說法,陛下與閣老們乃是在十一天之前議定了趙俊臣的封賞,但我為何是直到今日才收到消息?」

    信使們一路上快馬加鞭、日夜不歇,按理說只需要六七天的時間就可以從京城趕到花馬池營,但梁輔臣則是等了十一天時間才收到了消息,卻是出現了四到五天時間的延遲。

    聽到梁輔臣的詢問,這名信使頓時是羞愧的低下了頭,解釋道:「啟稟梁閣老,這全是小人的過錯!小人為了盡快把消息傳到花馬池營,這一路上只顧著快馬加鞭,卻是疏忽了穩妥,小人前段時間抄近路途徑山西境內的一處山谷之際,一不小心傷了馬蹄,無奈之下只能是棄馬步行走出山谷,足足耽擱了三天時間……也因為這件事情,小人透支了體力,後面的行程也慢了一些……」

    說完,信使跪在梁輔臣的面前,顫聲說道:「小人耽擱了時間,不敢為自己辯解什麼,還請梁閣老責罰!」

    聽到信使的解釋之後,梁輔臣輕嘆一聲。

    京城與花馬池營之間的道路環境惡劣,出現這種情況也是常事。

    更何況,這名信使也是梁輔臣的手下老人了,向來是做事牢靠之輩,很少出現疏漏,只看信使身上的風塵僕僕、表情間的疲態盡顯,就知道他這一路上必然是竭盡全力了,這一切都只能說是運氣不佳。

    從本心上來講,梁輔臣不願意重罰於他,但梁輔臣坐在今日的這般位置上,許多時間已經不能依靠本心做出決定了,必須要賞罰分明、不偏不倚,這名信使既然是路上耽擱了時間,不論是原因為何都必須要做出懲罰,唯有這樣才能服眾。

    梁輔臣心中輕輕一嘆,深深打量了這名信使一眼之後,緩緩說道:「雖然只是運氣不佳,但你確實是耽擱了時間,看你如今正是筋疲力盡之際,我就不作體罰了,只是罰你三個月的月銀,你可服氣?」

    聽到梁輔臣的決定之後,這名信使表情間閃過了一絲肉痛,但還是沉聲說道:「多謝梁閣老的慈悲,小人自當領罰,不敢不服。」

    對於朝廷官員而言,被罰了三個月的俸祿並不算是什麼大事,他們都有大筆的外快,朝廷俸祿只佔他們收入的極小一部分,被罰了也是不痛不癢,但對於這位信使而言,每月的月銀乃是他養活自己與家人的唯一收入來源,一口氣被罰了三個月的月銀,就意味著他與全家人今後三個月內只能吃糠喝粥了,自然是感到肉痛。

    但這名信使也知道,京城中樞與花馬池營的消息傳遞乃是至關緊要的大事,哪怕只是稍晚一刻都會耽誤事情、慢人一步,就更別說是一口氣耽誤了三天時間了。

    若是遇到那些脾氣暴躁、心性無情的僱主,這般情況下哪怕是要了信使半條命也有可能,梁輔臣的這般懲罰就已經是寬大處理、顧念舊情了。

    所以,這名信使雖然是有些肉疼,但還是感激不盡。

    這名信使的表情變化並沒有逃過梁輔臣的眼睛,但梁輔臣表情不變,只是揮手道:「你先下去休息吧……順便幫我把徐文清喚來這裡,我有事交代他。」

    等到這名信使答應一聲、轉身離開房間之後,梁輔臣卻是暗暗想道:「記得他家中老父一直是年邁多病,我如今罰了他三個月的月銀,他的家中用度必然是無法周轉……再過幾天時間之後,這三個月的月銀還是要找理由還給他才是……」

    終究只是小事情,這般念頭在梁輔臣的心中只是一閃而過。

    下一瞬間,梁輔臣就已經開始再次考慮趙俊臣的事情了。

    「我這一次收到消息,因為意外晚了四到五天時間,但趙俊臣的信使若是沒有同樣出現意外的話,必然是要比我提前好幾天收到消息,但他這些天以來一直是不動神色,沒有顯露出任何跡象……

    趙俊臣不過是年紀輕輕,但他的城府心機,卻是要比許多朝中老臣還要深沉許多!若是尋常人收到這般喜訊,得到了入閣與封爵的賞賜,必然是喜不自禁、到處炫耀,唯恐別人不知道這件事情,但趙俊臣卻是可以耐住性子,竟是沒有透出任何消息,當真是可怕……」

    暗思之際,梁輔臣的眉頭越皺越緊,愈加認為趙俊臣的城府心機太深,今後注定會是成為朝廷的隱患。

    梁輔臣自然也明白趙俊臣故意隱瞞這項消息的原因,這項消息一旦是傳揚出去,趙俊臣的聲勢必然是大為增漲,但所有官員得知了這項消息之後,也就會明白趙俊臣很快就會返回京城了。

    正所謂「現官不如現管」,若是趙俊臣很快就要離開花馬池營、返回京城,那就代表著梁輔臣很快就會成為陝甘三邊的最高掌權者,眾位官員發現了這一點之後,他們對待趙俊臣與梁輔臣的態度就會發生微妙的變化。

    所以,趙俊臣索性就瞞下了這項消息,眾位官員也就不知道趙俊臣很快就要離京的消息,依然是把趙俊臣視為陝甘境內的最粗大腿,紛紛是棄了梁輔臣轉而投靠趙俊臣,而趙俊臣趁著這段時間的眾位官員百般討好自己的機會,許多事情操作之際也會容易得多。

    想到這一點,梁輔臣忍不住怒哼一聲,表情也變得有些難看。

    梁輔臣並不是聾子瞎子,自然是明白這段時間以來陝甘各地的督撫總兵們爭先拜訪趙俊臣的事情,趙俊臣與這些人私下密談之際,也不知道達成了多少秘密交易、收穫了多少好處!

    事實上,梁輔臣如今對於趙俊臣已經快要忍無可忍了,這不僅是因為梁輔臣察覺到了趙俊臣對於朝廷的隱患威脅,也不僅是因為梁輔臣懷疑趙俊臣就是指示馬匪綁架自己的幕後主使,更也是因為趙俊臣這段時間以來屢次的撩撥與挑釁,以及陝甘官員們對待趙俊臣與梁輔臣二人之際所表現出的截然不同態度。

    梁輔臣也算是心機深沉、善於隱忍之輩,但經過這麼多情況之下,卻也是難以自持了。

    「可惜了,這項消息確實是來晚了幾日,否則我就可以提前傳揚出去,也就可以破壞趙俊臣許多謀劃……如今已是耽誤了時機,趙俊臣的諸般計畫已是進入正軌,只怕是沒有任何作用了,反而是提前洩漏了聖旨內容、會損及朝廷的威望……」

    而就在梁輔臣暗思之際,梁輔臣的幕僚徐文清推門而入。

    梁輔臣經營了這麼多年,手底下自然是有不少人才,徐文清就是排名靠前的幕僚,一向是精明強幹。

    見到徐文清出現之後,梁輔臣開口問道:「這些日子以來,張道真與李洪那邊可有傳來什麼消息?」

    梁輔臣被許慶彥從馬匪手中搭救出來之後,就懷疑自己被馬匪綁架的事情與趙俊臣有關係,所以就安排自己手底下能力最強的兩位幕僚——張道真與李洪二人——留在原地調查自己被馬匪綁架的真相。

    如今,已經過去了十餘天時間,這兩人的調查應該是有些眉目了。

    徐文清連忙是答道:「啟稟梁閣老,他們二人已經傳來消息,稱是找到了一些跡象,很快就會調查出真相……並且,他們所調查到的一切跡象,皆是表明您當初被綁架的事情,確實是與趙俊臣有干係!學生這段時間在花馬池營內也有做一些調查,發現您遭遇綁架的那些日子,許慶彥並不在趙俊臣的身邊,一直等到您被搭救之後,這個許慶彥才是再次現身……這般情況,也加重了趙俊臣的嫌疑。」

    梁輔臣點了點頭,沉聲道:「催促他們二人一下,讓他們一定要趕在趙俊臣趕回京城之前查明真相!哼!我一定要在趙俊臣收到聖旨的當天,就在他萬眾矚目、榮耀加身之際,當眾向他質問此事!這些日子以來,趙俊臣的所作所為,我要在那一天盡數還給他!」

    梁輔臣很清楚,像是自己遭遇馬匪綁架的驚天大案,嫌疑人又是涉及到了趙俊臣,這種事情必須要他與趙俊臣當面對質、當眾讓趙俊臣辨無可辯才行!

    否則,哪怕是梁輔臣找到了切實證據,寫成奏疏送到朝廷中樞向德慶皇帝彈劾趙俊臣,只要是趙俊臣死不承認、胡攪蠻纏,又因為京城與陝甘三邊相隔甚遠,朝廷想要查證這些證據的真實性也非常困難,趙俊臣最多也就是多了一些麻煩罷了。
V123210 發表於 2019-9-21 19:17
第九百五十二章.暗流.
    ……

    ……

    與此同時,趙俊臣正在書房之中思考著災民安置的問題。

    依照趙俊臣的計畫,他這次將會把自己各地的產業與田地進行一次整合,設法收納災民八萬人左右,其中絕大多數災民將會成為趙俊臣的佃戶、被安置於各地田莊之中,另外還會挑選出一部分擁有一技之長、或是性格伶俐的災民,補充到趙俊臣的各項產業之中。

    即使是趙俊臣名下的產業極多,這段時間以來又通過「聚寶商行」的名義,暗中購置了大批軍田與荒地,但想要同時安置這些多百姓,也是一件很有壓力的事情。

    所以,這項計畫正式開啟之後,趙俊臣很快就再次忙碌了起來,也就再次忘記了自己對於章德承的屢次承諾。

    「這些日子以來,我先後從各大軍鎮的鎮守總兵那裡購置了二千五百頃荒廢田產,又從各地巡撫手裡購置了五千餘傾尚未開墾的荒地,再加上汪家被抄之後的五百頃私田……在陝甘與山西境內,我總計是擁有三千餘傾田地、五千餘傾荒地!

    各大軍鎮的逃兵現象極為嚴重,擁有大量閒置田地,這些田地皆是因為缺少人手耕種而逐漸荒廢,各省境內尚未開墾的荒地也是價值不高,再加上這些督撫與總兵皆是有求於我,倒也沒有花費太多銀子……

    但根據戶部的歷年統計,西北各省的平均畝產糧食僅有三百二十斤,再考慮到朝廷的春秋兩稅,以及各種意料之外的天災人禍……想要養活一名百姓,至少是需要兩畝田地、又或者是五畝荒地……

    也就是說,這些土地看起來數量不少,但也只是可以養活三萬五千名百姓,相較於西北各地的災民總數,卻也是車水杯薪,即使是再加上我從宣府軍鎮那裡購置的數千頃田產,也是聊勝於無……唉,這一次也只能是盡力而為了,百姓能救下多少就救下多少吧!」

    想到這裡,趙俊臣的眉頭不由緊皺。

    趙俊臣為了安置災民,也算是苦心竭慮了,但遇到接連不斷的天災、無邊無際的災民,卻也是能力有限、無力回天,同時安置八萬名災民已經是趙俊臣的能力極限,剩下的事情就只能是束手無策、放任自流了。

    人力終有窮,天道終有定——這兩天以來,趙俊臣已經不知道多少次這般感慨了。

    而就在趙俊臣暗暗計算之際,許慶彥則是推門而入。

    進入房間之後,許慶彥稟報導:「少爺,剛剛收到了消息,張誠已是從西安府城附近的難民營之中,帶走了四萬餘名災民,如今正引導著這些災民趕往宣府方向進行安置。」

    聽到許慶彥的稟報之後,趙俊臣的表情不由是輕鬆了許多。

    西安城附近的那處難民營,乃是陝甘境內規模最大的難民營,只要是解決了這處難民營的百姓安置問題,整個陝甘境內的賑濟壓力都將會大為緩解。

    與此同時,宣府軍鎮位於直隸北部,與京城中樞的距離最近,趙俊臣對於這處軍鎮的滲透時間最長、滲透力度也是最大,為了控制宣府軍鎮的經濟命脈,趙俊臣早就把它的家底給徹底掏空了!

    時至今日,宣府軍鎮名下的大部分閒置田產,都已是落入了「聚寶商行」的手中,加起來足有三千五百傾,乃是趙俊臣所控制的規模最大的田產,這批田產正好是可以用於安置西安城外難民營的災民們。

    聽到這項計畫的進展順利,趙俊臣自然是心中鬆了一口氣。

    趙俊臣點了點頭後,向許慶彥吩咐道:「派人去催促一下,讓張誠一定要趕在今年秋種結束之前安置好所有百姓,抵達宣府之後,讓他盡快組織百姓們開始耕種,耕具與種子我都已經讓人準備妥當了,百姓們的居住問題可以稍緩一段時間,但絕不能延誤了今年的秋種秋播,否則今後大半年都沒有收成,咱們可沒有能力白白供養數萬百姓這麼長時間。」

    許慶彥是守財奴的性子,想到了百姓們一旦是耽誤了秋種之後,趙俊臣所面臨的諸般損失,不由是一陣頭大,表情也是前所未有的嚴肅,點頭道:「我這就派人催促張誠,一定要讓他明白這件事情的時間緊迫。」

    說完,許慶彥就要轉身離開。

    然而,剛剛走到房間門口,許慶彥似乎又臨時想到了什麼事情,再次向趙俊臣稟報導:「對了,剛剛還收到了一項消息,說是梁輔臣的信使終於趕到了花馬池營,如今正在向梁輔臣稟報消息,這樣一來,梁輔臣只怕是已是知道了朝廷的封賞與安排。」

    趙俊臣卻是不由一笑,說道:「我對同濟廟的投入這麼大,如今也是成果豐碩,這件事也算是他們再立一功了……如今大局已定,梁輔臣已是耽誤了最佳時機,就算是讓他收到這些消息也是無礙了。」

    實際上,梁輔臣的信使之所以是半路上發生了意外、耽誤了好幾天的時間,也是因為趙俊臣的事先安排。

    同濟廟乃是趙俊臣手中的情報機構,一直是利用傳教手段滲透廟堂各大勢力,而梁輔臣身為內閣閣老、「帝黨」重臣,自然就是同濟廟的重點目標。

    然而,梁輔臣擁有很強的人格魅力,他的心腹親信皆是死心塌地、忠心耿耿,短時間內絕無可能讓他們背叛梁輔臣,若是收買手段太過倉促的話,說不定還會暴露同濟廟與趙俊臣的關係。

    但方茹接手了同濟廟的事情之後,同濟廟的辦事能力也是大為增漲,可謂是無孔不入,即使是短時間內不能收買控制梁輔臣的那些親信與心腹,但想要收買一部分梁府僕從,卻也是輕而易舉的事情。

    而這一次,也正是同濟廟所收買的一名梁府馬伕發揮了作用。

    早在離京之前,趙俊臣就推測一旦是陝甘局勢發生變化,德慶皇帝肯定就會讓梁輔臣趕到花馬池營接掌大權。

    所以,趙俊臣就提前叮囑了方茹,表示一旦是朝廷局勢發生了較大變化的話,梁府派出可靠信使趕去花馬池營、向梁輔臣稟報消息之際,這個時候只需要梁府馬伕稍稍動些手腳,安排一匹存在身體隱患的坐騎交給信使,再考慮到花馬池營與京城中樞之間的道路狀況,這名信使十有八九就會在半路上出現意外,梁輔臣也就不能及時收到消息,也就讓趙俊臣得到了可以操作的時間差。

    前幾天,趙俊臣收到了方茹傳來的消息之後,卻又遲遲沒有見到梁輔臣的信使趕到花馬池營,就知道自己的這項安排一定是奏效了。

    此時,聽到趙俊臣的說法之後,許慶彥也是有些笑意,道:「這個信使也是倒霉,原以為他最多也就會耽擱一兩天時間,沒想到他一口氣耽擱了三四天時間,也難怪梁輔臣會後知後覺了。」

    說完,許慶彥的表情再次恢復了嚴肅,急匆匆的轉身離開了。

    對於許慶彥而言,目前沒有什麼事情要比催促百姓們盡快秋播秋種更加重要了。

    若是百姓們耽誤了今年的秋種,趙俊臣就必須要耗費好幾十萬兩銀子白白養活他們好幾個月,這種事情對於許慶彥而言簡直就是一場噩夢。

    見到許慶彥匆匆離開的背影,趙俊臣不由是搖頭失笑,然後就恢復了專注,再次埋頭處理災民安置的事情了。

    *

    就在梁輔臣焦急等待著張道真與李洪二人查明真相的時候,他們二人也沒有讓梁輔臣失望。

    這一天的晚上,張道真與李洪二人終於是尋到了一項至關重要的關鍵證據。

    根據線報,張道真與李洪二人趕到了陝西東部的延川縣,抓捕了一名叫做王茂的商賈。

    這個王茂表面上只是延川縣境內的一名尋常商賈,實際上則是與當初綁架樑輔臣的「黑虎軍」有著千絲萬縷的聯繫,他本身就是黑虎軍首領王老虎的遠親堂弟,「黑虎軍」這幾年的諸般劫掠所得,也是由他出面負責銷贓之事。

    王茂並不是一個有骨氣的硬漢,當他被張道真與李洪二人抓捕之後,頓時是嚇破了膽子,還不等嚴刑拷打,就把所有情報盡數招供了出來。

    延川縣衙門的邢堂之內,王茂被綁在一根柱子上,他的面前則是擺放著各式刑具。

    張道真與李洪二人,則是面無表情的聽著王茂的供詞。

    王茂的面色煞白,表情驚慌至極,磕磕巴巴的說道:「……當時,小人恰好是趕去了『黑虎軍』的據點湯南山,與王老虎商議銷贓分成的事情,期間有嘍囉向王老虎稟報,稱是一名貴公子裝扮的青年男子求見王老虎,有一件大買賣要與王老虎合作,王老虎與小人只是相互利用的關係,彼此間也談不上信任,得到稟報之後就把小人支開了……

    但小人離開之際,那名貴公子正好是被人領著去見王老虎,小人遠遠看了一眼,也就記下了此人的容貌……小人原本並未留意,只以為是豪族少爺與人結仇,於是就想要收買馬匪為他報復仇人,這種事情並不少見,誰曾想這件事情竟是與當朝閣老有關係……」

    說到這裡,王茂卻是大聲哭喊了起來:「還望兩位大人明鑑,這件事情確實與小人無關啊!小人就算是有天大的膽子,也不敢幫著一群流寇綁架當朝閣老啊!」

    聽到王茂的招供之後,張道真與李洪二人皆是眼睛一亮。

    然後,張道真表情嚴肅的追問道:「你所說的那名貴公子打扮的青年男子,可是身高五尺左右,身材適中,雙唇略薄,鼻樑有些塌,左眼比右眼略大一些,右眉角處還有一顆褐痣?

    張道真的這般描述,皆是許慶彥的相貌特點。

    聽到張道真的詢問之後,王茂連連點頭道:「正是這般模樣!正是這般模樣!當時小人還有些奇怪,覺得他的相貌不像是陝甘人士,反倒是有些像蘇杭出身的地主少爺。」

    張道真與李洪二人相互對視一眼,皆是看到了對方表情間的興奮之意!

    若是可以證明「黑虎軍」綁架樑輔臣之前,曾與許慶彥有過秘密接觸,趙俊臣就再也無法摘脫干係了!

    思考片刻之後,張道真再次轉頭看向王茂,語氣稍稍溫和了一些,緩緩說道:「王茂,你隨我們趕去花馬池營一趟!到了那裡之後,我們會為你安排機會,讓你暗中觀察指認一個人,你要確認他是否就是你當時所見到的那名男子!這件事若是辦成了,就是大功一件,我們也會留你一條性命!否則……就憑你與『黑虎軍』的關係,罪重難恕、必然是難逃一死!」

    見自己還有活命的機會,王茂眼前一亮,頓時是連連點頭,說道:「小人不敢怠慢,一定會用心觀察、認真指認!」

    張道真滿意的點了點頭,轉身向眾人沉聲下令道:「派人準備車馬,我們要盡快趕到花馬池營,向梁閣老稟報此事,並且是安排王茂暗中指認許慶彥!」

    張道真與李洪二人皆是梁輔臣的心腹幕僚,辦事之際一向是雷厲風行。

    隨著張道真的下達命令,他們很快就收拾好了一切,連夜離開了延川縣,向著花馬池營的方向趕去。

    一路急行之下,他們僅是用了兩天時間,就已經抵達了花馬池營。

    而就在張道真與李洪二人帶著王茂抵達花馬池營的那一天,趙俊臣針對蒙古右翼的計畫,也終於是開始了第一步。

    *

    這一天,寧夏軍鎮與河套平原的交界處,一隊邊軍將士經過了好些時日的幸苦之後,終於是將二十萬石糧草運到了此處。

    在那裡,齊格木已是率著五千餘名鄂爾多斯騎兵等候多時了。

    明朝時期,一石糧食大約是相當於一百斤重量,二十萬石就相當於兩千萬斤糧草,僅是運載所需的馬車就有一千餘輛,另外有大量的人力推車,護送糧食的軍隊也有三千餘人。

    但這麼多明朝軍隊出現在河套平原境內,鄂爾多斯部落的族人卻沒有任何防範與敵視之意,見到自己面前的糧草越堆越多、漸漸變成了一座糧山之後,所有人皆是喜笑開顏。

    對於鄂爾多斯部落而言,這些糧食就是他們今年過冬的指望。

    「齊格木頭領,依照趙大人的承諾,這二十萬石糧草已經盡數運到這裡了,你要不要清點一下?」

    當所有糧草盡數堆放在一起之後,王英策馬來到齊格木的身邊,表情和善的開口問道。
V123210 發表於 2019-9-21 19:17
第九百五十三章.大戲開幕.
    ……

    ……

    王英,原名魏松,乃是趙俊臣這一次全殲蒙古聯軍的關鍵人物,若不是他忍辱負重、假意投降蒙古聯軍作為內應,且又在關鍵時刻暗中策反了齊格木,趙俊臣想要全殲蒙古聯軍也不是那麼容易。

    這樣一位功臣,按理說早就應該受到趙俊臣的大加嘉獎了,但自從渭水決戰結束之後,齊格木就一直不讓王英離開自己左右,即使是齊格木撤兵退回草原的時候,也強行把王英留在自己身邊、一同帶回到了河套平原。

    對於這般做法,齊格木宣稱是自己與王英一見如故、想要與王英多交流一些時日,把王英帶到河套平原的行為,也只是為了邀請王英前往鄂爾多斯部落作客、讓王英感受一下蒙古族的熱情待客之道。

    但實際上,王英不過是齊格木的人質罷了,防止趙俊臣毀約的一道保險而已。

    這一天,齊格木也同樣把王英帶在自己身邊,一旦是趙俊臣按照約定那樣把二十萬石糧草交給鄂爾多斯部落,齊格木就會放任王英離開草原、回到明朝疆土。

    此時,見到這二十萬石糧草已是盡數卸到齊格木的面前,王英策馬來到齊格木的身邊,笑吟吟的問道:「齊格木頭領,趙大人已是依照承諾,把這二十萬石糧草已經盡數運到了河套境內,你要不要清點一下?」

    齊格木見到自己面前堆積如山的糧草,臉上也是充滿了笑意,說道:「對於趙大人的信譽,我當然是信得過的,趙大人既然是已經信守承諾、把二十萬石糧草運到了這裡,自然是不會弄虛作假、暗做手腳。」

    話是這樣說,但齊格木還是向著身邊一名鄂爾多斯將領打了一個眼色示意,讓他前去確認這批糧食的數量與真假。

    實際上,明朝軍隊把這批糧草運到河套境內之後,搬卸糧草的事情就一直是由鄂爾多斯部落具體負責,時不時還會抽查一下,所以這名鄂爾多斯將領很快就確認了消息,向齊格木表示這批糧食並沒有出現以次充好、缺斤短兩的情況。

    齊格木的表情愈加歡悅,哈哈大笑一聲之後,衝著王英拱手道:「這次合作,你我雙方也算是各取所需了!趙大人是一言九鼎的好漢子,希望咱們今後還能再有機會合作。」

    王英卻是苦笑搖頭道:「這次合作,雖說是各取所需,但還是齊格木首領佔了更多好處,不僅是利用這次機會除去了蒙古右翼的心腹大患準噶爾軍隊,還輕易收穫了二十萬石糧草……只希望你我雙方下次合作的時候,齊格木首領的要價不要像是今次這般昂貴了!我大明朝雖然是地大物博,但一口氣拿出二十萬石糧草,卻也是肉疼得很!」

    聽到王英的這般說法,齊格木又是哈哈大笑,也同樣是認為自己佔了便宜。

    得意之餘,齊格木也就沒有留意到王英眼神深處的譏諷之色。

    不待齊格木多說些什麼,王英就向齊格木拱手道:「這些日子,鄙人留在草原做客,承蒙齊格木首領的熱情招待,可謂是賓至如歸,但鄙人畢竟是明朝武官,不能滯留於草原太長時間,如今既然是這批糧草已經交到了貴部手中,鄙人也應該告辭離開、返回漢人疆土了。」

    對於王英的辭行,齊格木並不覺得意外,但還是假惺惺的挽留道:「這麼早就要離開了?我還想多留你幾日,難道是我招待不周嗎?」

    王英連連搖手,說道:「鄙人歸鄉心切,真不能再留了。」

    齊格木笑道:「既然如此,那我就不留王將軍了,若是王將軍下次再來草原,務必要到鄂爾多斯部落再次做客!」

    王英則是意味深長的說道:「有機會的話,鄙人一定會親自趕去鄂爾多斯部落的王帳,只希望到時候還可以再次見到乞顏盟主與齊格木首領。」

    說完,王英就策馬離開了齊格木的身邊,很快就率領著明軍將士急匆匆的離開了。

    看他們匆忙離開的樣子,就好似是有什麼迫在眉睫的危險即將要降臨於這裡一般。

    見到王英與明軍將士匆匆離開的身影,齊格木則是心中有了誤解,還以為他們這是害怕自己翻臉無情、突然出手攻擊他們,不由是面現不屑,說道:「這些漢人,果然是一群膽小鬼!我若是想要翻臉,又何必留你們到現在?你們就算是逃又能逃到哪裡?」

    表達了心中鄙夷之後,齊格木轉目看著自己面前的大批糧草,表情再次歡喜了起來,大聲命令道:「勇士們,怯弱的漢人畏懼於我們的武勇,向我們進獻了這批糧草!有了這批糧草之後,我們就再也不必擔心今年冬天的寒風,你們的妻兒也可以填飽肚子!現在,所有人都行動起來,把這批糧草運回到王帳,接受乞顏可汗的嘉獎與賞賜!」

    聽到齊格木的說法之後,五千名鄂爾多斯族人皆是大聲歡呼了起來,就好似他們打了一場了不起的勝仗一般。

    然後,所有人紛紛是下馬動手搬運,把眼前堆積如山的糧草裝載到自己的馬匹上。

    然而,二十萬石糧草實在是太多了,眾人足足是忙碌了近半個時辰的時間,也只是裝載了不到三分之一的數量。

    但天量的糧草就在眼前,這是他們過冬的指望,所有人皆是不覺得有任何疲憊。

    只是,鄂爾多斯部落的族人們搬運糧草的時候太過於專注,再加上河套平原乃是鄂爾多斯部落的勢力範圍,也就疏忽了防範與戒備,並沒有注意到他們已經被人包圍了!

    在趙俊臣的促成之下,巴根很輕易就與草原上的那支準噶爾軍隊匯合於一處,麾下兵力高達一萬四千餘,近乎是鄂爾多斯部落族人的三倍數量。

    在巴根的指揮之下,準噶爾騎兵們皆是用棉布包裹著馬蹄,儘量減輕動靜,緩緩逼近著他們。

    最終,等到鄂爾多斯部落的族人們發現了准噶爾騎兵的出現,準噶爾騎兵們已經逼近到了三里之外,這幾乎已經是草原騎兵進行衝鋒的最佳距離了!

    「勇士們!衝殺過去!殺死所有鄂爾多斯叛徒!把他們的糧草全部搶到手中!殺!殺!殺!」

    隨著巴根的一聲怒吼,準噶爾軍隊頓時是萬馬齊奔、殺聲震天,一時間大地也為之顫抖!

    不久之前還在嘲笑漢人全都是膽小鬼的齊格木,見到這一幕之後頓時是面色煞白、眼神中滿是驚慌之色,身體忍不住輕輕顫動著。

    「是準噶爾軍隊!」

    「準噶爾軍隊殺來了!」

    「他們的兵力至少也有萬餘人!」

    族人們驚聲呼喊之際,齊格木環視四周,舉目所及皆是黑壓壓的準噶爾騎兵、以及馬蹄奔騰之際所揚起的漫天灰塵。

    齊格木粗略估算了一下,發現對方兵力至少也是己方的數倍有餘,再加上鄂爾多斯部落的族人們一直是忙著搬運糧食,早已經透支了體力,短時間內也沒有能力集結兵力、組成陣勢,顯然是無力與敵人抗衡。

    齊格木並不是一個奮勇之輩,否則他當初遇到危機之後也不會輕易反水了。

    事實上,也正是因為渭水戰事的臨陣反水,齊格木早就拋棄了自己的血性與悍勇,變得愈加惜命了。

    眼見到己方毫無勝算,齊格木心中慌亂之餘,卻也是很快就做出了決斷!

    只見他大聲呼喊道:「丟下所有糧草!所有人跟隨我撤往王帳方向!不可與敵死拼!待我稟報乞顏盟主之後,乞顏盟主派出大軍追討,這些糧草很快就可以搶回來!現在,快些掩護我返回王帳!撤!快撤!」

    呼喊之際,齊格木的聲音之中充滿了驚慌之意。

    正所謂「將乃兵之膽」,齊格木的表現既然是這般不堪,再加上鄂爾多斯部落的族人們各方面皆是處於劣勢,隨後的戰況也就可想而知了。

    箭如雨下、刀槍奪命!

    這是一場壓倒性的圍攻、也是一場血流成河的追殺!

    戰況很慘烈,持續時間也很短,不過是半個時辰的時間就已是塵埃落定了。

    最終,附近十里範圍內,皆是橫屍遍野,但這些屍體大都是出身於鄂爾多斯部落的戰士!

    既是有心算無意,也是以眾凌寡,再加上齊格木的怯弱無膽,準噶爾軍隊自然是獲得了一場完勝!

    齊格木麾下的五千名鄂爾多斯族人,有三千餘人喪命於此,而準噶爾軍隊的傷亡則是只有五百人左右。

    不過,在族人們的冒死掩護與拚命突圍之下,齊格木最終還是率著剩下的千餘人成功逃走了。

    不能趁著這次機會親手殺死齊格木,巴根自然是心有不甘。

    當然,若是巴根下定決心追殺的話,齊格木絕無可能逃走,但巴根心中明白,自己這次擔負著調虎離山的任務,為了儘量爭取時間,他並不能耗費太多精力追殺齊格木,只能是暫且放過對方一馬。

    戰事結束之後,巴根乘在戰馬上、望著鄂爾多斯部落的王帳方向,咬牙道:「齊格木這個無膽鼠輩!簡直就是蒙古人的恥辱!就知道一味逃竄!只可惜不能把他留在這裡,親手殺之以解我心頭之恨!」

    恨恨說了這麼一句之後,巴根很快就面現冷笑:「不過,他這次苟活下來,這也是一件好事,他很快就會親眼見證到河套平原的淪陷、鄂爾多斯部落的沒落,而這一切都是因為他當初的臨陣背叛!這些事情,足以折磨他一輩子……當然,這一切的前提,是他今後還能再次苟活,沒有死在狡猾漢人的手上!」

    說完,巴根轉頭看向了不遠處的二十萬石糧草,表情間也多了一絲喜意,大聲命令道:「將士們,把這些糧食盡數裝載於戰馬上,我帶你們回家!」

    準噶爾的騎兵們皆是心中清楚,當他們搶走了這批糧草之後,就必然會迎來蒙古右翼各部無窮無盡的瘋狂追殺。

    但看到眼前好幾座堆積如山的糧草,再聽到巴根口中的「回家」二字,所有人皆是大聲歡呼了起來。

    準噶爾軍隊不僅是擁有一萬四千餘人,更還是一人雙馬、甚至三馬的配置,剛剛又從鄂爾多斯部落手中搶下了三千餘匹戰馬,再加上本部的後勤車馬,擁有很強的運載能力。

    因為時間緊迫,準噶爾軍隊的動作也很快,大約只是一個時辰之後,就已經把所有糧草搬運一空。

    等到全部糧草皆是裝載完畢之後,巴根先是向著鄂爾多斯部落王帳方向深深看了一眼,然後又轉頭向著明朝疆土的方向深深看了一眼,暗自發誓自己一定會再次回到這裡、到時候他一定會洗刷自己這段時間以來的種種恥辱。

    然後,巴根再也沒有任何耽擱,揮手大聲道:「撤!」

    隨著巴根的話聲落下,準噶爾軍隊就向著西域方向快速離開了。

    *

    趙俊臣所選擇的糧草交接地點很講究,這裡雖然是位於河套平原境內,但與鄂爾多斯部落的王帳距離較遠。

    這也就給巴根爭取到了較為寬裕的逃亡時間。

    所以,齊格木突圍逃走之後,哪怕是一路上快馬加鞭、毫無停歇,也是足足耗費了三個多時辰的時間才趕到了鄂爾多斯部落的王帳。

    這個時候,已是天色漆黑、伸手不見五指了。

    卻說,當齊格木趕回到了鄂爾多斯部落的王帳之際,蒙古右翼的盟主乞顏正在與蒙古右翼的各部首領聚在一起、商議著糧草分配之事。

    收到糧草被截走的消息之後,乞顏頓時是怒火滔天,狠狠砸碎了眼前的一切東西,惡聲說道:「準噶爾部落的一群野皮!不過是奴隸出身的賤種!竟然也敢欺瞞戲耍於我,我一定要把他們盡數吊死,否則就不能洗辱洩恨!」

    其實,乞顏早就想要聯合蒙古右翼各部一同出兵,剿滅草原上的這支準噶爾騎兵了,但還不等他調遣兵馬、聯繫蒙古右翼各部,這支準噶爾軍隊就突然派來了一位使者求見乞顏,這名使者話裡話外的意思就是準噶爾軍隊已是沒有能力返回西域,所以就想要在草原上安定下來,並且是尋求鄂爾多斯部落的庇護,也願意為鄂爾多斯部落效力。

    這名使者的這般表態,讓乞顏心中有了遲疑,剿滅準噶爾軍隊的計畫也是一拖再拖,沒想到這一切都是準噶爾軍隊的拖延之計,最終他們不僅是沒有投靠鄂爾多斯部落,更還從鄂爾多斯部落手中搶走了二十萬石糧草!

    乞顏自覺受了欺瞞與侮辱,頓時是怒不可遏。

    事實上,不僅僅是乞顏怒火衝天,一眾蒙古右翼的部落首領也皆是急不可耐——二十萬石糧草,對於草原各部落而言簡直就是天數,足以讓他們徹底失去理智了!

    他們還指望著這批糧草熬過今年寒冬呢,眼看著就要入手,卻又被人半途截走,所有人都是心情憤懣,急切想要把這批糧草奪回手中。

    「乞顏首領,準噶爾欺人太甚了!咱們絕不能放過他!」

    「各部落一同派出兵馬,一定要盡數殺死他們!」

    「這批糧草是咱們過冬的指望啊!必須要奪回來!」

    聽到各部落的首領紛紛請命,乞顏惡狠狠的說道:「這麼多的糧草,準噶爾軍隊想要一口吞下,難道就不怕噎死自己?他們帶著這批糧草,必然是速度不快!咱們現在派出勇士追殺他們,一切都還來得及!傳我之令,召集一萬五千名鄂爾多斯部落勇士,即刻出兵追殺準噶爾軍隊!」

    鄂爾多斯部落雖然是蒙古右翼最為強盛的部落,但畢竟只是一個部落而已,只是擁有兩萬餘名騎兵罷了,這次一口氣派出了一萬五千軍隊追殺準噶爾軍隊,也是下了血本。

    下令之後,乞顏轉頭看向帳內的各部首領,又說道:「還請各位首領派出快馬前往各自部落,讓各部落的勇士們即刻行動起來,協同鄂爾多斯部落的軍隊一同追殺準噶爾餘孽!絕不能讓他們帶著這批糧草逃回西域,否則就是後患無窮!」

    聽到乞顏的這般說法,各部落的首領紛紛是大聲答應,皆是第一時間派出了快馬信使趕去各自部落召集軍隊。

    在二十萬石糧草的誘惑之下,各部落皆是行動迅捷。

    到了第二天早上,一支規模高達一萬五千人的鄂爾多斯部落大軍已是集結完畢,迅速向著準噶爾軍隊的逃竄方向追殺而去!

    半路上,蒙古右翼的各部落軍隊也是紛紛加入,這支追兵的規模很快就逼近到了三萬人馬!

    這樣一支規模強大的軍隊,自然是有把握全殲準噶爾軍隊。

    但與此同時,這也就意味著,河套平原的防備力量大幅削弱了!

    *

    這一天的早上,就在鄂爾多斯部落派出大軍追殺準噶爾軍隊的同時,許慶彥則是快步走進總督府的小廚房之中,表情間滿是不悅之色。

    這處小廚房之中,一名總督府的僕從正在扇著爐火熬著湯藥,屋子裡瀰漫著藥物的刺鼻氣味。

    這碗湯藥,自然是趙俊臣所用,乃是根據章德承的藥方熬製而成,需要趙俊臣每日三餐之前服用。

    今天早上,似乎是發生了某些意外,趙俊臣的湯藥遲遲沒有送來,趙俊臣也就遲遲不能進食早餐,所以就讓許慶彥前來這裡催促。

    許慶彥進入小廚房之後,當即就大聲訓斥道:「怎麼回事?湯藥為何還沒有熬成?趙大人還等著吃早飯呢!一旦是耽誤了趙大人的身體,你擔待得起嗎?」

    聽到許慶彥的訓斥,這名僕從連忙是小心翼翼的解釋道:「還請許爺見諒,這絕不是小人的懈怠,但也不知道是哪個缺德鬼,昨天夜裡把熬藥所用的木炭與爐子全部泡了水,小人好不容易才尋到了新的木炭與爐子,所以就耽誤了一些時間……但還請許爺放心,湯藥馬上就熬好了,最多再過一刻鐘時間,小人就給趙大人送去!」

    許慶彥輕哼一聲,說道:「若是一刻鐘之後,你還沒有送來湯藥,你也就別在總督府幹活了!」

    說完,許慶彥就冷著臉離開了。

    千人千面,許慶彥在外人面前就是這般囂張模樣。

    然而,許慶彥離開小廚房的時候,卻沒有注意到旁邊房間裡正有兩個人隔著窗戶仔細打量著他。

    這兩個人,正是梁輔臣的幕僚張道真、以及與許慶彥有過一面之緣的王茂。

    見到許慶彥遠去之後,張道真問道:「王茂,你仔細辨認一下,你當初所見到的那名貴公子打扮的青年男子,是不是就是此人?」

    聽到張道真的詢問,王茂的表情有些遲疑,只覺得許慶彥與他當初所見之人有著六七成相似,但也不敢完全肯定。

    這也是理所當然的事情,指使馬匪綁架當朝閣老,這般事情一旦洩露出去就必然是震驚朝野,許慶彥出面之際自然是做了一定的偽裝,絕不敢暴露本來面目,也就讓王茂心中產生了一些似是而非之感。

    雖然是不敢完全確認,但王茂想到張道真的曾經承諾,表示他辦成此事之後就可以保全性命,卻也不敢說自己有些拿捏不定、認不出來。

    最終,王茂咬牙道:「髮型與服飾皆是變了,但千真萬確!就是這個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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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九百五十四章.聖旨到!.
    ……

    ……

    確認了許慶彥的相貌之後,張道真當即是趕到了梁輔臣面前稟報消息。

    聽到稟報之後,梁輔臣的表情之間既沒有吃驚、也沒有憤怒,只是面色冷峻,緩緩道:「哦?這麼說,我當初被馬匪綁架的事情,確實是趙俊臣的幕後主使了?」

    張道真追隨梁輔臣多年,最是瞭解梁輔臣的性格,知道梁輔臣的這般表現,就代表著他已經下定決心了。

    所以,張道真的表情也是異常肅穆,答道:「正是如此!梁閣老,您看咱們要不要即刻召集花馬池營的全體官員,當眾揭穿趙俊臣的惡行?」

    梁輔臣搖了搖頭,冷笑道:「不可,我們要等到傳旨大臣抵達花馬池營之後再出手!……若是提前出手揭穿他的罪行,就給他留下了辯解與脫罪的機會,但等到傳旨大臣傳達了聖旨之後再出手,他就必將是難逃一死!」

    張道真也是一個聰明人,稍加思索之後,很快就明白了梁輔臣的深意。

    這件事情確定之後,梁輔臣與趙俊臣之間已是結下死仇,再也沒有緩解關係的可能。

    以梁輔臣的剛烈性格,這般情況下必然是要拿出雷霆手段、畢其功於一役,讓趙俊臣徹底陷入死地,絕不給他留下任何機會!

    但若是現在就當眾揭穿了趙俊臣的罪行,趙俊臣固然是狼狽不堪、聲名掃地,但也留給了趙俊臣一定的緩衝時間!

    趕在傳旨大臣抵達花馬池營之前,趙俊臣依然有機會抹除證據、洗脫罪名,說不定就會讓他尋到翻盤機會。

    更何況,若是現在就揭穿了趙俊臣的罪行,等到傳旨大臣抵達花馬池營之後,發現趙俊臣已是犯了重罪、淪為待罪之身,為了維持朝廷的體面,也就不會當眾宣佈朝廷封賞趙俊臣的旨意。

    這也就意味著,趙俊臣將是處於「大功未賞」的狀態,今後也就有了功過相抵、保住一條性命的可能性。

    反之,若是等到傳旨大臣抵達了花馬池營、當眾宣讀了聖旨之後,梁輔臣再是突然出手揭穿趙俊臣的諸般罪行的話,根據德慶皇帝的聖旨內容,趙俊臣接到聖旨之後必須要即刻返回京城,所以趙俊臣也就失去了暗做手腳、扭轉局面的時間與機會!

    與此同時,傳旨大臣宣讀了封賞聖旨之後,趙俊臣的赫赫戰功已經得到了回報,他的罪行傳到朝廷中樞之後,自然也就失去了功過相抵的機會。

    最重要的是,朝廷剛剛才是重賞了趙俊臣,趙俊臣下一刻就爆出了暗中指使馬匪綁架當朝閣老的滔天重罪,這般情況必然會讓德慶皇帝惱羞成怒!

    以德慶皇帝的性格,絕不會留給趙俊臣任何辯解機會,肯定是罪加一等、嚴懲不貸!

    到了那個時候,趙俊臣就是十死無生的局面,再無任何反抗之力!

    想明白了這些之後,張道真的臉上滿是欽佩之色,真心實意的誇讚道:「梁閣老的深思熟慮,學生愧不能及!」

    梁輔臣並沒有理會張道真的誇讚,只是問道:「關於傳旨大臣左蘭山的目前行蹤,你可有收到消息?」

    張道真答道:「學生今天剛剛才收到消息,稱是左蘭山進入了西安府境內之後,就突然間宣稱自己身體有疾,表示要在西安府城內休養三天時間……估算一下時日,他再過三四天時間就會抵達花馬池營。」

    梁輔臣再次冷笑道:「左蘭山乃是趙俊臣的心腹,他這一路上屢次拖延時間,就是為了給趙俊臣爭取更多好處,想要等到草原戰事正式開始之後,再讓趙俊臣返回京城……嘿嘿,這個如意算盤雖然打得好,但等到我當眾揭穿了趙俊臣的罪行之後,他的諸般苦心也就要全部付諸於流水了!」

    說完,梁輔臣的表情變得愈加嚴肅,向張道真叮囑道:「既然如此,等到左蘭山抵達花馬池營之際,也就是咱們出手發難之時!今後的三四天時間之內,你要親自教導王茂,一定要讓他明白自己到時候應該如何表態。如何作證,絕不能讓趙俊臣得到任何辯解機會……與此同時,也要務必小心,三邊總督府內如今遍佈著趙俊臣的眼線,絕不能讓他們發現王茂的存在!」

    聽到梁輔臣的吩咐之後,張道真連忙是躬身領命道:「學生遵命!一定會認真教導王茂,並且是小心隱藏他的行跡,絕不讓任何人發現他的存在!」

    梁輔臣滿意的點了點頭,揮手就讓張道真離開了。

    張道真離開房間之後,梁輔臣則是獨自沉吟良久,反覆推敲著自己的計畫,只覺得是萬無一失。

    最終,梁輔臣表情冷峻的輕聲自語道:「也怪我當初瞎了眼,竟然會認為趙俊臣是一個有用之才,甚至是主動與他合作多次……但如今發現了他狼子野心的真面目,也是為時未晚!……趙俊臣,我曾經向你說過,我這個人一向是有恩報恩、有仇報仇!遭遇馬匪綁架與囚禁的羞辱,如今也是時候讓你付出代價了!」

    *

    根據趙俊臣與巴根之間的約定,花馬池營將會在巴根奪走糧草的第三天派出大軍出征河套。

    事實上,趙俊臣與梁輔臣並沒有想要食言毀約的意思。

    所以,接下來的幾天時間裡,花馬池營的所有官員皆是忙碌不停,整個陝甘三邊也是動作頻頻、兵馬調動不斷。

    忙碌於軍務之際,因為梁輔臣的刻意隱忍,以及趙俊臣的主動配合,兩人雖然是各懷鬼胎,但也算得上是配合默契。

    在此期間,王英也是及時趕到了花馬池營,頓時是引起了所有人的矚目。

    這種矚目不僅是因為他的居功至偉,也是因為他帶回了河套平原與鄂爾多斯部落的第一手情報。

    根據王英所匯報的情報,趙俊臣與梁輔臣二人也稍稍調整了出征草原的部署與計畫。

    很快的,時間已經到了出征河套的日子。

    這一天的清晨卯時,天色害只是濛濛發亮,隨著梁輔臣的一聲號令之下,陝甘境內的各部軍隊皆是向著草原方向展開了猛烈攻勢,分為三路大軍、出其不意的攻進了河套境內。

    其中,左路大軍以固原總兵方振山為主將、何漳為副將,匯聚了固原軍鎮與寧夏軍鎮的三萬兵馬;中路大軍以禁軍指揮使關武元為主將、寧夏軍鎮總兵林惠石為副將,匯聚了禁軍援兵、寧夏軍鎮、以及衛國軍的五萬八千兵馬;右路大軍以甘肅總兵金虎原為主將、榆林總兵王彥為副將,匯聚了甘肅軍鎮與榆林軍陣的三萬三千兵馬。

    這三路大軍加在一起,總計是出動了十二萬兵馬,陝甘三邊境內的所有主力皆是參與其中,這般動作之大,足以是說明梁輔臣與趙俊臣二人的決心之大!

    明軍將士們皆已是收到了消息,明白鄂爾多斯部落的主力大軍已經被調虎離山,這正是他們爭搶軍功的大好時機!

    於是,各軍官兵皆是充分發揮了欺軟怕硬、貪功冒進的優良品質,所有人都是表現積極、爭先恐後。

    這樣一來,初期戰事發展可謂是極為順利。

    到了第二天的晌午時分,梁輔臣與趙俊臣二人就已經收到了好幾份捷報,三路大軍皆是把戰線推進了草原深處,攻破了好幾處鄂爾多斯部落的營地,也皆是劫掠到了大量的鄂爾多斯部落的婦孺族人、以及各種牲畜與物資。

    眼見到戰事進展順利,趙俊臣與梁輔臣二人心中歡喜之餘,也是愈加不敢怠慢,生怕是大好局面會有橫生波折,所以他們二人皆是坐鎮於總督府內不敢輕離,焦急的等待著前線最新戰報。

    這一天的下午申時三刻,就在趙俊臣與梁輔臣二人再次收到了中路大軍送來的一份捷報之後,還不等他們二人表達歡喜之意,就見到花馬池營代總兵鄭余步履匆匆的進入了總督府大堂,快聲稟報:「啟稟兩位欽差大人,內閣閣老左大人已是攜著陛下聖旨來到了花馬池營的東門之外,如今正等候著兩位欽差大人親自前去迎接聖旨!」

    聽到鄭余的稟報之後,趙俊臣與梁輔臣皆是下意識的首先向著對方看去,卻發現對方也正在注視著自己,兩人皆是表情不變,似乎是早有預料,但兩人的眼睛裡皆是閃爍著精光。

    一時間,兩人之間的氣氛有些微妙!

    梁輔臣似笑非笑,向著趙俊臣拱手祝賀道:「估算一下時日,這份聖旨應該是為了封賞趙大人而來!趙大人擁有全殲蒙古聯軍的赫赫戰功,這份封賞必然是聖恩厚重,老夫在這裡提前恭賀趙大人了!」

    隨著梁輔臣的話聲落下,總督府正堂內的官員們,也紛紛是爭先表示恭賀。

    趙俊臣也同樣是一副似笑非笑的表情,拱手還禮道:「梁閣老客氣了!晚輩今後還要向您多多討教才是!」

    一番客套之後,兩人皆是一笑,並肩離開了總督府正堂、率領著眾位官員趕往花馬池營東門迎接聖旨。

    當他們抵達東門之際,左蘭山已是等候多時了。

    這一次是為了給趙俊臣頒發封賞聖旨,所以左蘭山等待之際也沒有任何不耐之色。

    見到趙俊臣現身之後,左蘭山先是表情親熱的含笑點頭示意,然後就從身邊的木盤之中取出了一封明黃色聖旨,高聲說道:「趙俊臣接旨!」

    隨著左蘭山的話聲落下,趙俊臣快步向前兩步,然後下跪俯首,靜靜等候著左蘭山宣讀聖旨內容。

    在趙俊臣的身後,包括梁輔臣在內,所有官員也紛紛是跪下一片。

    這是趙俊臣榮耀加身、最為風光的時刻,所以左蘭山宣讀聖旨的時候也是一臉喜氣。

    只見左蘭山深深吸了一口氣,用自己最大的音量,悠揚頓挫的宣讀道:

    「奉天承運,皇帝制曰:朕惟治世以文,戡亂以武!趙俊臣屢立奇功、殲滅韃敵,保全一方,以安社稷,朕甚嘉之!堪為廟堂之砥柱,朝廷之干城也!思及趙俊臣治理戶部多年,亦是成效顯著、政績頗多,謂之文武兼全,豈不嘉之以寵命乎!

    茲授趙俊臣為當朝少傅、東閣大學士,進入文華閣輔佐朝政;另冊封為不世新成伯、食俸八百;賜玉牌一面、明珠十顆、金銀各三千!

    趙俊臣接旨之後,當是即刻返回京城,不可有任何耽擱!欽此!」

    隨著左蘭山宣讀完了旨意,趙俊臣當即是高聲答道:「臣,趙俊臣領旨謝恩!」

    一番流程結束之後,左蘭山把聖旨交到了趙俊臣的手中,趙俊臣抬手接過聖旨之後也是緩緩站起身來。

    然後,左蘭山滿臉笑意的拱手恭賀道:「從今往後,趙大人不僅是成為了內閣輔臣之尊,同時也成為了當朝勳貴,這可是滿朝百官之中獨一份的榮耀,左某在這裡恭賀趙大人了!」

    趙俊臣笑著點了點頭,雖然已是提前知曉了聖旨內容,但切實收到聖旨之後,他的心中依然是難掩喜意。

    做了這麼長時間的棋子,如今終於是擁有了成為棋手的資格,這些日子以來的所有風險與幸苦也就全部值得了。

    但趙俊臣的表情之間,卻是一副寵辱不驚的淡然模樣,拱手還禮道:「我能有今日的榮耀,左閣老必然是出了大力,今後必有報答!」

    聽到趙俊臣的承諾與暗示,左蘭山頓時是心中一鬆,他就等著趙俊臣的這句話呢。

    然而,不等趙俊臣與左蘭山多說幾句,花馬池營的眾位官員已是紛紛湧到了趙俊臣的身邊,爭先恐後的表達恭賀之意,生怕自己落在人後、少說了一句。

    一時間,趙俊臣的耳中滿是討好與恭維的話語。

    「恭喜趙大人!賀喜趙大人!」

    「哈哈,從今往後,就應該稱呼您為趙閣老了!」

    「趙大人年紀輕輕,稱呼中加一個『老』字,似乎是有些不妥,還是稱之為趙爵爺較為妥當!」

    「趙閣老聖眷厚重,卑職曾在您的麾下辦事,如今也是與有榮焉啊!還望趙閣老回到京城之後,切不要忘了您當初帳下還有卑職這樣一名小卒!」

    「下官能在趙大人手下辦事,當是一生之榮耀!今後趙大人若有吩咐,下官必當是竭盡全力!」

    就像是左蘭山所說,趙俊臣同時擁有勳貴與閣老的身份,這是滿朝百官之中的獨一份殊榮,從今往後必然是聲勢大漲,眾位官員自然是迫不及待的想要與趙俊臣多拉近一些關係。

    說到後面,眾官員的表態已是愈加露骨,甚至還有一些官員忍不住當場表達了投效之意,趙俊臣也是應接不暇。

    而就在眾位官員紛紛向著趙俊臣表示恭賀的同時,梁輔臣只是站在一旁沉默不語,靜靜看著趙俊臣出盡風頭,但他的嘴邊似乎是帶著一絲冷笑。

    足足過了一刻鐘時間之後,眾位官員的討好與恭賀才終於是告一段落。

    然後,眾官員擁蹙著趙俊臣、梁輔臣、以及左蘭山這三位閣臣,回到了總督府的正堂內。

    等到眾人各自落座之後,左蘭山就想要先行開口,詢問草原戰事的近況。

    然後,不等左蘭山說話,沉默許久的梁輔臣就已是搶先說話了。

    只見梁輔臣突然間站起身來,用他銳利逼人的目光深深打量了趙俊臣一眼之後,揚聲道:「趙大人,我這裡有一件事情,想要趁著這次機會,向你討個說法!」
V123210 發表於 2019-9-21 19:18
第九百五十五章.當面對質.
    ……

    ……

    聽到梁輔臣的質問語氣,再看到梁輔臣的嚴肅表情,所有官員皆是心中一驚。

    所謂「討個說法」,實際上就是興師問罪、要求解釋的意思。

    所有官員皆是閉口不敢多言,只是小心翼翼的打量著趙俊臣與梁輔臣二人的表情變化。

    這是閣臣之間的衝突,眾位官員皆是不敢隨意參與其中。

    另一邊,在梁輔臣的質問與逼視之下,趙俊臣依舊是一副風淡雲輕的模樣,只是表情略有驚訝,問道:「哦?梁閣老要向晚輩討個說法?究竟是什麼事情,竟是這般嚴重?」

    梁輔臣並沒有直接回答趙俊臣的詢問,而是轉身向著正堂內眾位官員問道:「諸位同僚!早在一個半月之前,本閣就奉了陛下的旨意,趕來花馬池營主持陝甘三邊的所有軍政事務!本閣當然是不敢懈怠,領旨當天就離開了京城中樞,一路上也是日夜不歇、馬不停蹄,按理說早就應該趕到花馬池營了……但實際上,直到半個月之前,本閣才是遲遲出現!各位可知道,本閣為何會是耽誤了這麼長時間?」

    梁輔臣遲遲不能抵達花馬池營,官方解釋是他途中生了重病,但在座眾人皆是陝甘境內的高層官員,都是消息靈通之輩,自然是清楚這件事情的真相!

    實際上,梁輔臣並不是因為半途生病而耽誤了時間,而是因為他半路上被馬匪綁架了!

    但這種事情太過敏感,關係到朝廷的威望、閣臣的聲譽,又如何能夠當眾講明?

    所以,聽到梁輔臣的詢問之後,眾位官員皆是表情尷尬,愈加是閉口不敢言。

    眾位官員之中,也唯有剛剛趕到花馬池營的左蘭山與鮑文傑二人確實是不明真相,表情間充滿了疑惑。

    梁輔臣環顧之際,將眾位官員的表情變化盡收眼底,頓時是明白了眾人的想法,卻是面現冷笑,道:「看來,眾位同僚皆是知道真相,只是不敢講出真話而已!既然如此,你們不敢講,那就由本閣親自來講!我這次之所以是延遲了好些時日才趕到花馬池營,並不是因為途中生了重病,而是半路上遭到了馬匪的綁架!更還被馬匪囚禁於地窖之中,長達二十天時間!……奇恥大辱啊!」

    聽到梁輔臣的這般說法,在場所有人都是面色驚變!

    左蘭山與鮑文傑二人得知了真相之後,出於心情震駭之下,更是忍不住當場站了起來!

    其中,鮑文傑更是驚聲說道:「什麼?梁閣老被馬匪綁架了?究竟是哪裡的馬匪?他們吃了熊心豹子膽了不成?就連當朝閣老也敢綁架?」

    不過,眾人之中,也唯有左蘭山與鮑文傑是震驚於事情的真相,其餘的眾位官員之所以是表情生變,只是因為他們沒想到梁輔臣會自曝己短罷了!

    梁輔臣並沒有理會眾人的面色紛變,只是自顧自的說道:「但這件事情,卻有頗多蹊蹺之處!本閣之所以是遭到馬匪綁架,乃是因為路過驛站吃飯之際,飯菜裡被人下了巴豆,馬匪攻來之際,手下侍衛們皆已是手腳乏力,這顯然是蓄謀已久的舉動!

    本閣被這伙馬匪囚禁了整整二十天之後,趙大人的長隨許慶彥突然間出現了,成功營救了本閣,但還不等本閣開始調查這伙馬匪綁架自己的原因,就發現所有馬匪已是盡數自焚而亡了!一個活口也沒有留下!

    萬幸的是,本閣被綁架的事情,並沒有影響到陝甘三邊的戰局,趙大人顯然是胸有成竹,一舉全殲了蒙古聯軍,立下了赫赫戰功,如今更是憑藉這般功績,獲得了入閣輔政的資格、以及新成伯之爵位……可謂是收穫匪淺!

    巧合的是,趙大人前腳剛是全殲了蒙古聯軍,我後腳就被他的長隨許慶彥給搭救了出來……若是我被搭救的時間稍稍提前一些,只怕是就要與趙大人爭功了,若是我被搭救的時間稍稍延後一些,僅憑趙大人的一己之力,也是無力推動朝廷出兵收復河套的計畫!但我被營救的時間卻是不早不晚,既是沒有機會與趙大人爭功,又能幫著趙大人推動朝廷出兵收復河套的計畫……就像是這一切早就安排好了!」

    說話間,梁輔臣的目光轉向了趙俊臣,銳利的眼神好似刀槍一般,愈加是咄咄逼人。

    事實上,不僅是梁輔臣,眾位官員聽到了梁輔臣的說法之後,紛紛用眼角餘光暗中觀察著趙俊臣的表情變化。

    在梁輔臣的引導之下,所有人皆是忍不住心中生疑,認為趙俊臣也許就是馬匪綁架樑輔臣的幕後主謀!

    在這件事情上,趙俊臣的獲益最大,一切時機也太過於巧合,而且許慶彥出手營救梁輔臣之際,馬匪們竟是集體自焚而亡、就連一個活口都沒有留下,這般情況也太過詭異了,頗有些欲蓋彌彰、自導自演的意味。

    所有政客皆是陰謀論的忠實受眾,這個時候也難怪他們的心中會產生一些聯想了。

    在眾人的注視之下,趙俊臣的表情也漸漸陰沉了下來,似乎是動了怒氣。

    沉默良久之後,趙俊臣緩緩說道:「梁閣老,你的這些說法,可是懷疑我就是指使馬匪綁架於你的幕後主謀?但若只是憑著一些毫無根據的疑點,你也不會選在這個時候當眾向我發難……你究竟還有什麼懷疑,一口氣全部講出來吧!若是你找到了某些佐證,也不妨是盡數拿出來!本閣接到聖旨之後,還要盡快趕回京城,卻是不想因為這種莫名其妙的事情耽擱時間。」

    說到這裡,趙俊臣的話鋒一轉,同樣是目光逼人的看著梁輔臣,又說道:「但本閣要在這裡提前說一句,若是梁閣老的懷疑與佐證完全經不起推敲,就不要怪我告狀告到陛下那裡、與你打官司了!」

    此前,趙俊臣在梁輔臣面前總是自稱「晚輩」,這是為了表示尊重、刻意與梁輔臣拉近關係,但如今趙俊臣突然間換了自稱,一口一個「本閣」,卻是有些公事公辦、恩斷義絕的意思了。

    聽到趙俊臣的威脅之後,梁輔臣則是不屑一顧!他認為趙俊臣的這般威脅,只是垂死掙扎罷了。

    於是,梁輔臣馬上就做出了回應,說道:「沒錯!根據本閣的詳盡調查,這件事情就是由你的長隨許慶彥一手操辦!從頭至尾,他皆是參與其中!收買馬匪綁架於我的人就是他!事後殺掉馬匪滅口的人也是他,把我囚禁於地窖裡的人是他!最後裝模作樣的出面營救於我的人還是他!

    趙大人,我且問你!在本閣遭遇馬匪綁架之前,一向是與你形影不離的許慶彥在哪裡?」

    聽到梁輔臣的質問,眾位官員的表情愈加是有些懷疑。

    確實,若是趙俊臣打算收買馬匪綁架樑輔臣的話,出面負責這件事情的人,就一定是趙俊臣的鐵桿心腹!

    而趙俊臣手底下最受信任的心腹,無疑就是許慶彥了!

    事實上,早在梁輔臣遭遇馬匪綁架之前,從來都是跟在趙俊臣身邊形影不離的許慶彥就,就突然間不見了蹤跡,任誰也不知道他去了哪裡,這般情況顯然是再次增加了趙俊臣的嫌疑!

    在眾人的懷疑目光之下,趙俊臣的表情愈加陰沉,似乎是強自按耐著怒氣,再次問道:「梁閣老,容我再次提醒你一句!你所說的這些疑點,皆只是似是而非,根本經不起推敲!我再問你一句,你的這些懷疑與指責,可有確鑿證據?」

    見到趙俊臣依舊是死鴨子嘴硬、不見棺材不落淚,梁輔臣冷笑道:「若是沒有尋到確鑿證據,我又豈會是當眾揭露此事?」

    說完,梁輔臣轉頭揚聲喚道:「把那人帶進來!」

    梁輔臣的喚聲剛落,張道真就領著張茂快步進入正堂之中,出現在了眾人的眼前。

    然後,張道真向張茂吩咐道:「各位大人的面前,你把所有事情皆是一五一十的詳細講述一遍!」

    在眾位官員的緊緊盯視之下,張茂心中有些慌亂,說話也有些磕磕巴巴,但他還是把所有情況盡數講了一遍。

    尤其是許慶彥曾經與綁架樑輔臣的那伙馬匪有過秘密接觸的事情,更是引起了一片嘩然

    聽完了張茂的講訴之後,眾位官員看向趙俊臣的目光,已是發生了徹底的變化。

    這些證據,完全可以證明,梁輔臣遭到馬匪綁架的事情,與趙俊臣有著直接關係!

    暗中勾結馬匪綁架當朝閣老,這般滔天重罪,足以讓趙俊臣抄家問斬十次了!

    而就在眾人目光複雜的紛紛注視之下,一直是表情陰沉、似乎是強行忍著怒火的趙俊臣,卻是猛然間站起身來,頓時就把眾人嚇了一跳!

    趙俊臣起身之後,伸手指著王茂,冷笑道:「也就是說,他只是一個暗中勾結馬匪、惡貫滿盈的劣商惡賈,那名曾經與馬匪有過秘密合作的青年男子,他也只是遠遠看了一眼!……而梁閣老你只是憑藉這樣一個人的一面之詞,就認定我是幕後主使了?」

    梁輔臣面無表情的說道:「證據確鑿,不得不信!我所調查到的所有跡象,皆是指向於你!」

    趙俊臣也同樣是面無表情,冷眼打量了王茂一番之後,卻是突然間大聲喊道:「許慶彥,你給我進來!」

    聽到趙俊臣的大聲呼喊,所有人又是忍不住嚇了一跳。

    很快的,許慶彥已是快步走入了正堂之中。

    不等許慶彥請示,趙俊臣就再次伸手指向王茂,說道:「許慶彥,你站在那人的面前,讓他仔細看一看你!」

    許慶彥似乎是有些莫名其妙,但還是走到了王茂的面前。

    而趙俊臣則是冷聲向王茂說道:「現在,你再給我仔細看一下,你眼前這個人,究竟是不是你當初所見過的那名青年男子!你要知道,惡意誹謗朝廷重臣,刻意挑撥閣臣關係,引發朝廷局勢動盪,這般罪行足以讓你盡誅九族!你若是再敢說謊,本閣絕不輕饒!一定會讓你受盡天下酷刑!不得好死!」

    聽到趙俊臣的這般表態,梁輔臣當即是皺眉道:「趙大人,事到如今,你難道還想要恐嚇證人不成?」

    趙俊臣沒有理會梁輔臣,只是聲音冰冷的催促王茂,道:「仔細觀察!認真分辨!然後給我答案!記住,這是你最後一次說真話的機會!」

    此時,許慶彥就站在王茂身前一米之處。

    王茂也不敢違抗趙俊臣的命令,連忙是再次辨認眼前之人。

    然而,越是仔細觀察,王茂就越是心中發虛。

    許慶彥當初與馬匪首領王老虎見面密談的時候,自然是通過化妝手段改變了容貌,只是因為這個時代的化妝手段太過落後,並不能完全遮去許慶彥的相貌特點,但經過一些偽裝之後,許多方面也有出現明顯的不同。

    比如說,許慶彥發現自己眉角處的一顆褐痣無法遮掩之後,就索性把這顆褐痣畫大了兩圈;又比如說,許慶彥的眉毛原本是有些女性化的柳葉眉,但他與王老虎見面的時候,卻是刻意偽裝成了劍眉;再比如說,許慶彥與王老虎見面之際,曾刻意在衣服裡塞了一些棉花,讓自己的身材顯得略有臃腫;

    他前些日子遠距離暗中指認許慶彥的時候,還覺得許慶彥與記憶中那名青年男子有著六七成相似,但如今近距離觀察之後,卻又覺得兩者只餘下五六成相似了。

    但事情發展到了這一步,王茂也只能咬牙硬扛到底了!

    所以,觀察良久之後,王茂終於是顫聲道:「就、就是他!我當初所見到的人就是他!不會有錯!」

    梁輔臣冷笑道:「趙大人,事到如今,你還有何話可說?許慶彥當初無緣無故的消失不見,隨後就出現在了馬匪據點之中,再然後這股馬匪就綁架了我……你還敢說這一切與你毫無關係?」

    趙俊臣則是冷聲反問道:「你剛才說……馬匪綁架於你的事情,皆是許慶彥具體負責操辦?但若是我能講出許慶彥那段時間的行蹤,並且是尋到一位切實可信的證人作證,你又要如何?」

    說完,不待梁輔臣做出回應,趙俊臣就轉過了身子,目光投向了大堂末位的一名武官。

    這名武官,正是前兩天才剛剛抵達了花馬池營的王英!

    在趙俊臣的注視之下,王英表情有些猶豫,但他最終還是主動站了出來,

    見到王英出列,許多人皆是表情一變,似乎是聯想到了什麼。

    趙俊臣問道:「王英,我且問你!我與你之間,總計是見過幾次?」

    王英垂首答道:「卑職與趙大人前後只見過三次面,第一次是渭水大捷之後,卑職與齊格木一同晉見趙大人;上次見面則是兩天之前,卑職抵達花馬池營之後,趙大人您與梁閣老一同傳喚卑職、向卑職詢問河套平原的消息;再然後就是今天的這次見面了!」

    趙俊臣輕輕點頭,又問道:「是啊,只見過三次面,所以你並非是我的親信,也就沒有理由為我偽證了!……我再問你,既然是你我二人在此之前從未見過,那麼今年的火篩入寇期間,我又為何會盲目信任於你,更還把假意投降蒙古聯軍、成為內應的重要任務交到你的手上?」

    王英猶豫了一下之後,答道:「這是因為,趙大人您當初抵達了花馬池營之後,就詳細調閱了陝甘三邊的所有武官資料……在這些武官資料之中,趙大人發現卑職入伍多年以來,從未有過謊報軍情、殺良冒功、又或者是誇大戰功的劣跡……還有就是,卑職還有一些領兵作戰的本領,近幾年的火篩入寇期間,卑職的防區從未出現過大問題!」

    趙俊臣依然是輕輕點頭,再次追問道:「哦?這些事情你又是從何處知道的?」

    「是您的長隨許慶彥告訴我的!四十天之前,他突然趕到了卑職的防區鎮寧衛,向卑職傳達了您的秘密軍令,說是蒙古聯軍很快就會攻入到鎮寧衛附近,讓卑職尋找機會假意投降於蒙古聯軍,這一方面是為了滋生蒙古人的輕視之心,讓他們繼續孤軍深入、落入包圍之中,另一方面也是為了讓卑職潛伏在蒙古聯軍之中,設法分裂蒙古聯軍!」

    不知不覺之間,這般問答之際,趙俊臣已是漸漸掌握了正堂內的節奏。

    與此同時,聽到王英的這般回答之後,正堂內的眾位官員頓時間又是表情一變!

    梁輔臣的證人王茂剛剛還是表示,他曾在四十一天之前、湯南山的馬匪據點之內,親眼見到了許慶彥與馬匪首領秘密接觸的情況,而如今王英則是表示自己曾在四十天之前、於自己的駐地鎮寧衛城之內,也同樣是親眼見到了許慶彥,許慶彥還交給了王英一項機密任務!

    然而,馬匪據點位於陝西東部的湯南山,王英的駐地鎮寧衛則是位於陝西的西南部,兩地相隔千里之遙,許慶彥想要往返兩地至少也需要好幾天的時間。

    趙俊臣同樣是沒有理會眾人的表情變化,只是目光投向了許慶彥,又問道:「許慶彥,我且問你,四十天之前,你究竟是去了黑虎軍的據點湯南山?還是去了王英的駐地鎮寧衛?」

    許慶彥立刻答道:「我當然是去了鎮寧衛、與王百戶見面,這是少爺你親自交代於我的任務!」

    趙俊臣又問道:「三邊總督府的信使無數,我當時為何要派你去見王英?」

    許慶彥依然是立刻答道:「當時出現了汪家背叛朝廷、勾結蒙古人的事情,少爺你交給王百戶的任務又是最為機密之事,所以少爺你信不過其他人,只好是派我趕去鎮寧衛、親自向王百戶交待任務!」

    聽到趙俊臣與許慶彥、王英二人之間的問答,梁輔臣頓時是面色變幻不停,只覺得自己好像是落入了一個圈套之中。

    趙俊臣依然是沒有理會梁輔臣,只是用冷冽的目光掃過了大堂內的眾位官員。

    然後,趙俊臣再次緩緩說道:「好了!到了現在,我的長隨許慶彥,幾乎是同時出現在兩個地方!梁閣老的證人——這是一個勾結馬匪、惡跡斑斑的奸商——他宣稱許慶彥當時正在馬匪據點之中、與馬匪首領達成了一項秘密交易;而本閣的證人王英——他是一位剛剛立下大功的朝廷武官,這段時間以來甘冒奇險、忍辱負重,潛伏在蒙古聯軍之中作為內應,更還在關鍵時刻策反了齊格木——他表示許慶彥當時正在與他見面、向他交代任務!」

    頓了頓後,趙俊臣面現冷笑,又說道:「哈哈,兩位截然不同的證人,兩份南轅北轍的證詞,兩個相互矛盾的故事……你們說,應該信誰?」

    趙俊臣的話聲剛剛落下,左蘭山當即是站起身來,揚聲說道:「相較於這樣一位軍功卓越、擔當敢為的朝廷武官,我們難道還要相信一名奸商惡賈不成?」

    隨著左蘭山的帶頭表態,眾位官員紛紛是跟著響應!

    「當然是信任王百戶!」

    「王百戶這段時間以來甘冒奇險、立下大功,他的為人與秉性,我最是欽佩不過,他又豈會說謊?」

    「這個奸商一看就不是老實人!」

    隨著越來越多的官員響應,形勢瞬間逆轉了。

    梁輔臣看著眼前這一切,面色漸漸變得蒼白!

    趙俊臣依然沒有理會梁輔臣,甚至也沒有過多理會眾位官員的熱烈響應,只是抬手一指王茂,寒聲傳令道:「來人啊!就在這裡!大刑伺候!告訴刑頭,無需顧忌,可以使用任何刑具!但在一炷香之內,我要讓他說出真話!」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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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九百五十六章.趙俊臣被氣昏了.
    ……

    ……

    梁輔臣並不知道,趙俊臣早就等著這一齣戲了!

    梁輔臣本身就是性格剛烈之輩,又豈能忍受遭遇馬匪綁架囚禁的奇恥大辱?

    而許慶彥出面營救梁輔臣之際的刻意顯出破綻,以及趙俊臣這段時間以來的暗中挑釁與屢屢撩撥,也徹底消磨了梁輔臣的忍耐、增加了梁輔臣的衝動。

    梁輔臣並不希望這件事情拖延到趙俊臣返回京城之後,認為花馬池營與京城中樞的距離遙遠、取證困難,會留給趙俊臣辯解與脫罪的機會。

    但實際上,趙俊臣也同樣不希望這件事情拖延到自己返回京城之後,只想要趁著自己還留在花馬池營的時候徹底結束這件事情,讓梁輔臣啞巴吃黃連、有苦說不出!若是梁輔臣等到趙俊臣返回京城之後再向朝廷揭穿此事,趙俊臣固然是有很多辦法為自己辯解脫罪,但也會惹上一身腥臊與麻煩。

    與此同時,趙俊臣曾是趁著梁輔臣不在花馬池營的機會,一舉清空了梁輔臣留在陝甘三邊的影響力與威望,所以趙俊臣自然是擔心自己離開了花馬池營、返回京城之後,梁輔臣也同樣會設法削弱趙俊臣在陝甘三邊的影響力與威望,讓趙俊臣這段時間以來的苦心經營付諸於流水。

    梁輔臣絕對會產生這樣的想法,他也擁有這樣的手段與能力!

    所以,趙俊臣也想要趁著這次機會,再一次的沉重打擊梁輔臣的聲譽與人望!

    這樣一來,梁輔臣今後再想要削弱趙俊臣在陝甘境內的勢力影響,也就會事倍功半了!

    事實上,當梁輔臣開始大肆指責趙俊臣,認為趙俊臣就是指使馬匪綁架自己的幕後主謀的時候,趙俊臣表面上是一副強忍怒火的模樣,但內心深處則是暗暗鬆了一口氣。

    *

    這就是一場打擂台,也是一場獨角戲。

    剛開始的時候,梁輔臣在擂台上佔盡了優勢,趙俊臣只能苦苦防守;他也是這場獨角戲的主角,趙俊臣只是一個微不足道的陪襯!

    至少表面上看起來是這樣!

    梁輔臣想要用自己的氣勢徹底壓倒趙俊臣,趁著趙俊臣手足無措的機會,在最短時間內讓趙俊臣的罪行蓋棺定論,不留給趙俊臣的任何機會!

    與此同時,趙俊臣則是靜觀其變,想要看一看梁輔臣究竟找到了多少證據、擁有多少底牌。

    趙俊臣很清楚,許慶彥並不是一個辦事牢靠、心思謹慎之輩,他收買馬匪綁架樑輔臣的時候,一定會出現破綻,以梁輔臣的能力也一定會尋到證據。

    但趙俊臣並不擔心這些,因為他早就安排好了王英出面為許慶彥作掩護了。

    在陝甘境內,除了許慶彥之外,趙俊臣最信任的人就是化名為王英的魏鬆了!

    魏松乃是魏槐的胞弟,他們兄弟二人還指望著趙俊臣幫助他們報仇雪恨,絕不會背叛。

    以王英這段時間以來的汗馬功勞、以及他潛伏蒙古聯軍期間所展現的勇氣與堅韌,只要是他願意站出來、態度堅定的為許慶彥作證,就一定是可以取信於眾位官員。

    而梁輔臣所找到的證人,必定是與馬匪有關係,說不定還是劣跡斑斑之輩,這樣一位證人的證詞與王英的證詞發生了矛盾與衝突之後,眾位官員的偏向也就可想而知了。

    趙俊臣就是拿定了這一點,所以才會穩坐釣魚台,剛開始的時候也是任由梁輔臣發揮。

    一時間,梁輔臣大佔上風,在梁輔臣的影響之下,眾位官員皆是認為趙俊臣就是指使馬匪綁架樑輔臣的幕後元兇。

    但趙俊臣見到梁輔臣的底牌出盡之後,並沒有自己意料之外的證據,梁輔臣所尋到的證人,也確實只是一位負責銷贓的惡商,頓時就開始了反擊!

    趙俊臣的手段很聰明,他至始至終都沒有開口為自己辯解,他只是不斷向王英與許慶彥二人拋出問題、讓眾人聽到答案!

    就這樣,就在問答之間,逐步的抹去自己身上的所有疑點,並且是引導眾位官員的思路,讓他們自以為是尋到了事情的真相。

    在此期間,梁輔臣也沒有任何插口打斷的機會!

    於是,擂台上的局勢逆轉、攻守互換,趙俊臣也變成了這場獨角戲後半段的主角!

    最終,當所有官員的立場皆是開始偏向於趙俊臣的時候,趙俊臣也就趁機拿出了自己的第二項殺手鐧!

    那就是嚴刑拷打梁輔臣的證人!

    既然是梁輔臣的這位證人與馬匪有關係,這些年來一直是暗中幫著馬匪銷贓,這樣一位劣跡斑斑、見利忘義的小商人,絕不會是一個硬骨頭之輩!

    在這個時代,嚴刑逼供、屈打成招的事情對於官府而言只是家常便飯。

    最終,大刑伺候之下,這個王茂一定會說出事情的「真相」!

    而這件事情的真相就是——許慶彥當初與馬匪首領見面的時候化妝了,形象與現在並不是完全相同!

    所以,只要是王茂供認出了這一點,他的供詞就會徹底變成偽證,趙俊臣也就會徹底立於不敗之地了!

    *

    「來人啊!就在這裡!大刑伺候!告訴刑頭,無需顧忌,可以使用任何刑具!但在一炷香之內,我要讓他說出真話!」

    見到眾位官員的立場發生了變化之後,趙俊臣立刻是寒聲下令,根本沒有詢問梁輔臣意見的意思。

    這個時候,梁輔臣的面色再變,連忙是開口阻止,道:「趙大人,你這是想要屈打成招、強行改變證人的證詞不成?」

    這一次,趙俊臣終於是轉身回應了梁輔臣。

    只見趙俊臣的表情冰冷,緩緩說道:「梁閣老,如今出現了兩份截然相反的供詞!其中必然會有一份證詞作偽!這般情況下,嚴刑拷打、逼問真相乃是最有效的手段!考慮到兩位證人的身份不同,自然是要先拷打你的證人!

    梁閣老放心就好了!真的永遠都是真的!假的永遠都是假的!若是你的證人在嚴刑拷打之下依然是一口咬定自己沒有說謊,那我也願意讓你使用任何手段審問王英、確認他的證詞之真偽!

    這很公平……還是說,梁閣老你心虛了?」

    梁輔臣依然是寸步不讓,厲聲說道:「若是嚴刑拷打,就有屈打成招的可能!這種情況下的證詞,又豈能當真?」

    趙俊臣則是針鋒相對,冷冰冰的反問道:「難道他的證詞現在就能當真了?」

    見到梁輔臣與趙俊臣的對峙,大多數官員的態度皆是偏向於趙俊臣,但他們皆是不敢插口。

    就在這個時候,左蘭山仗著自己同樣是內閣輔臣的身份,卻是再次站起身來,說了一句「公道話」:「梁閣老,身正不怕影子斜!你若是堅信自己的證人沒有說謊,又何必擔心嚴刑的逼問與確認?更何況,本閣認為趙大人所言有理,嚴刑逼供確實是目前最有效的手段……梁閣老,陛下的聖旨你也聽到了,趙大人必須要盡快返回京城,可不能留在這裡等你慢慢調查!」

    接著,王英則是再次向前邁了一步,表情坦然的說道:「若是梁閣老的證人受了嚴刑之後,依然是一口咬定自己沒有說謊,那卑職也願意接受任何手段的審問!」

    見到左蘭山與王英的先後表態,正堂內的眾位官員終於是敢於表明自己的態度了,紛紛是支持趙俊臣的用刑手段。

    「是啊,事到如此,也只能用刑逼問了!」

    「趙大人急著回京,這也是最快見效的手段!」

    「即使是地方官府平日裡審問案情的時候,發現了兩份證詞相互矛盾的情況,嚴刑逼問真相也是題中應有之義!」

    事情發展到了這一步,梁輔臣已是再無阻止的手段了,只能是面色鐵青的看著事態的進一步發展!

    一切正如趙俊臣所料,王茂不過是一個見利忘義的小商人,當初張道真與李洪二人抓到他的時候,還不等大刑伺候,他就連忙把自己知道的所有消息盡數招供了出來!

    如今,隨著趙俊臣的一聲令下,總督府的正堂內頓時是湧進了一隊刑頭。

    這些刑頭皆是長期留守於花馬池營的軍牢之中,整天就是研究用刑之術,最是精通此道。

    沾水的軍棍、塗抹著辣椒面的鞭子、尖銳的竹籤、帶刺的凳子、刮骨的小刀……

    一件又一件的刑具,皆是搬運到了王茂的面前。

    王茂的面色越來越白,身體忍不住顫抖了起來。

    最終,兩名刑頭把王茂按倒在地,另一面刑頭拿起鞭子就要狠狠抽他。

    然而,還不等這名刑頭的手中皮鞭落下,王茂就忍不住大呼小叫了起來,哭聲說道:「我招!我願意招供!這位許爺與我當初所見之人只有五六分相似……那人的眉角褐痣更大、身材更臃腫、眉目也有不同……小人並不敢肯定他們就是同一個人……別打我!別打我!」

    見到王茂這般輕易就改了供詞,大堂內眾位官員皆是有些面面相覷,有些反應不過來,只覺得自己耳朵聽錯了。

    趙俊臣則是冷笑道:「因為一個惡跡斑斑的證人,提供了一份完全經不起推敲的證詞!本閣就被懷疑成為了指使馬匪綁架當朝閣老的幕後主使!

    哈!也幸好是王百戶願意出面作證!否則,這般嚴重的罪名,本閣只怕是要蒙受不白之冤、含冤而死了!就算是本閣的族人,也要受到牽連!

    如今,終於是真相大白了!本閣也終於是洗脫了身上的不白之冤……各位同僚,你們可還在懷疑本閣嗎?」

    說話間,趙俊臣緩緩轉動著目光,向著花馬池營的眾位官員逐一看去。

    「趙閣老哪裡的話!下官至始至終都相信趙大人的品性與為人!」

    「還請趙大人明鑑!卑職可是從一開始就懷疑這個奸商惡賈的證詞!正打算向他當面質問,沒想到趙大人已經是親手揭穿了他的謊言!」

    「下官從未懷疑過趙大人!一直是堅信趙大人您一定是清白的!」

    見到趙俊臣的詢問與注視,眾位官員皆是不敢怠慢,連忙是紛紛起身,表明了自己的態度。

    然而,在此之前,也同樣是這些人,皆是用懷疑的目光打量著趙俊臣,許多人已經是心中暗暗考慮著自己要如何與趙俊臣摘脫關係了,那些曾經向趙俊臣送去重禮的官員更是悔恨的,只覺得自己的投入打了水漂!

    現如今,局勢已然逆轉,這些官員也是面不改色。信誓旦旦的大講漂亮話!

    但這些官員的每一句話,都相當於打了梁輔臣一耳光。

    見到這一幕,梁輔臣的面色愈加鐵青,知道自己這一局只怕是要輸了。

    但梁輔臣乃是性格堅毅之輩,從來都不會輕易認輸!

    即使是一時間落入下風,梁輔臣也堅信自己遲早都可以扳回局面!

    事實上,回顧趙俊臣的表現,就像是蓄謀已久,讓梁輔臣愈加堅信了自己的判斷,認為自己被馬匪綁架的事情絕對與趙俊臣有干係!

    而且,梁輔臣認為自己依然還有翻盤的機會!

    所有事情,只要是假的,就怕詳查!

    要知道,這世上的所有偽裝與遮掩,再是如何的逼真與縝密,也必然會出現破綻!

    趙俊臣表示,許慶彥前段時間的失蹤是去了鎮寧城聯絡王英!好啊,這件事情完全可以繼續追查下去!

    許慶彥從花馬池營趕去鎮寧衛城、然後又從鎮寧衛城趕回到花馬池營,能否拿出詳細的行程時間?

    途中可有留在驛站或者客棧休息過夜?驛站與客棧的人能否作證?

    王英與許慶彥見面的事情,鎮寧衛城的邊軍將士可有親眼見到?

    這些細節,只要是繼續追查下去,就一定是可以找到許多破綻!只要是找到了破綻,就能證明許慶彥當時去見王英的事情是假!只要是證明了這件事情是假的,就證明趙俊臣的心中有鬼,所以才會安排王英提供偽證!

    暗思之際,梁輔臣的態度愈加堅定,堅信自己即使是輸了一時,不能趁著今天的機會揭穿趙俊臣的真面目,。

    而就在這個時候,趙俊臣的目光已經重新投向了梁輔臣,問道:「梁閣老,事到如今,你可還有什麼說的?可否是相信了本閣的清白?」

    梁輔臣面無表情,緩緩說道:「這件事情,依舊是有太多的蹊蹺之處,依然還需要嚴查下去!更何況,王茂被嚴刑逼問之下,依然是認為許慶彥與他當初所見之人有著五六成的相似,依靠化妝手法完全可以做到這一點,並不能認定他的供詞就是假的!

    總而言之,趙大人你離開花馬池營之後,本閣會繼續追查此事!不查明真相,決不罷休!」

    「很好!」趙俊臣咬著牙說道:「事情到了這一步,梁閣老你依舊是不願意相信本閣的清白!哪怕是證明了你得到的證詞是偽,哪怕是本閣拿出了確鑿證據!但你就是一門心思的認定了本閣暗害於你!對不對?

    哈哈!本閣當初為了從馬匪手中營救於你,耗費了多少苦心與精力?本閣原本也沒指望你會感恩,但你又何必把髒水潑到本閣身上?這又何止是一般的髒水?你的這些懷疑與指責,這簡直就是想要殺了本閣!

    升米恩、斗米仇!本閣現在終於是明白這句話的意思了!你被馬匪綁架的時候,本閣卻是全殲了蒙古聯軍、出盡了風頭,所以你心中不痛快是不是?潑天大功沒有你那一份,所以你心中不高興是不是?但戰場上勝機稍縱即逝,難道本閣還要等到你被搭救之後再與蒙古聯軍打仗不成?」

    在此之前,趙俊臣的表現就好似是蒙受不白之冤之後依然顧全大局,所以強行忍著怒氣!

    但這個時候,見到梁輔臣的這般表態之後,趙俊臣就好似是終於忍不住了怒火,聲音越來越大,最後一番話更是當眾質疑了梁輔臣的氣量與立場!

    聽到趙俊臣的質疑之後,梁輔臣頓時是面色一變。

    然而,不等梁輔臣說些什麼,趙俊臣已經怒聲道:「怎麼?這些話讓你不高興了?但你把髒水潑到本閣身上的時候,又何曾想過本閣的心情?

    你不是要查嗎?好!隨便你查!真的就是真的!假的就是假的!本閣身正不怕影子斜!不怕你查!但本閣領了聖旨,即刻就要返回京城,卻是不願意陪你繼續糾纏這些莫須有的罪名了!本閣現在就離開花馬池營,你想查就查!本閣不在乎!」

    說完,趙俊臣就甩袖離去。

    然而,趙俊臣雖然是嘴上說是不在乎,但「平白無故」的蒙受了「不白之冤」之後,他顯然是心情激憤至極。

    所以,還不等趙俊臣走出總督府正堂,就見他的身體突然一歪,然後就這樣昏倒在眾人面前!

    事實上,趙俊臣早就料到了梁輔臣的性格堅韌,絕不會輕易放棄。

    所以,趙俊臣就拿出了自己第三個殺手鐧!

    博取同情!引發眾怒!然後再利用官場之輿論、百官之聲討,逼迫梁輔臣徹底放棄此事!

    此時,見到趙俊臣突然昏倒之後,所有人皆是心中大驚!

    許慶彥更是搶在所有人之前趕到了趙俊臣的身邊,大聲悲鳴道:「少爺!你怎麼了少爺!快去請大夫!神醫章德承正在傷兵營裡,快把他請到這裡!快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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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九百五十七章.真相總是微不足道.
    ……

    ……

    因為趙俊臣的突然間昏倒,整個總督府大堂頓時是亂成了一團。

    所有官員不管是出於真心還是假意,紛紛是擁擠到了趙俊臣的周圍,幾乎是水洩不通,七嘴八舌的出主意、問情況、表示關心。

    正在假裝昏迷的趙俊臣,不由是覺得空氣渾濁、呼吸困難,心中暗暗慶幸自己只是假裝昏迷,否則這些急於表現的官員們必然會害得他病情惡化,說不定還會在窒息之下陷入更深層度的昏迷。

    *

    與此同時,梁輔臣站在不遠處,看著眼前這一幕,卻是面色變幻不定。

    這般情況下,任誰都會認為趙俊臣的昏迷全是因為梁輔臣逼人太甚的緣故。

    這對於梁輔臣的名譽與聲望而言,無疑是一次極為嚴重的打擊!影響之巨大,甚至還要強於梁輔臣遭遇馬匪綁架的事情!

    梁輔臣注意到,許多官員看向他的眼神之中,皆是蘊含著一絲憤懣與排斥,顯然是覺得梁輔臣的做法太過份了。

    但梁輔臣幾乎敢肯定,趙俊臣的昏迷必然是偽裝的!

    只是這種情況下,梁輔臣已經徹底失去了事態的掌控,他完全不能提出質疑,否則只會引來眾人的進一步敵視;他也完全不能拿出證據,因為一個假裝昏迷的人,是絕不可能被人輕易喚醒的!

    所以,梁輔臣只能是任由趙俊臣演戲發揮,眼睜睜的看著自己的聲望進一步滑落谷底!

    在這種時候,真相往往是最為無關緊要的事情!

    梁輔臣明知道趙俊臣的昏迷只是一種偽裝,趙俊臣也知道自己的昏迷只是一種偽裝,但只要是其餘眾人皆是認為趙俊臣的昏迷是真實的,那麼趙俊臣的昏迷就是真實的!

    欺瞞大眾、引導輿論,總是這般容易!

    世人只願意相信自己親眼所見、親耳所聞的事情,並將自己的所見所聞視為真相,卻不知道他們的所見所聞,許多時候都只是權謀家們故意讓他們看到、聽到的假象!

    但只要是所有人皆是相信了這個假象,那麼這個假象反而會變成讓世人信服的真相!

    這種時候,若是有極少數尚有良知之人不希望世人遭受欺瞞、主動講出了真實的真相,反而會受到群起而攻之!被權謀家所誤導的芸芸大眾,也會身先士卒的主動化身為幫凶,幫著權謀家打壓他們!

    趙俊臣剛才一口一句「真的假不了、假的真不了」,但這句話本身就是一句大假話!

    眾人眼中的真相未必就是真實的真相,但卻又要遠遠大於真實的真相!

    所謂「眾口鑠金」、所謂「顛倒黑白」,就是這個樣子!自古以來,無數真相就這樣被權謀家們徹底隱藏於歷史長河之中——從前如此!今後如此!總是如此!

    所以,梁輔臣只是再次化身為啞巴,也再次吞下了一顆黃蓮!

    *

    大約是過了一盞茶時間之後,神醫章德承終於是匆匆趕至。

    見到眾官員只顧著添亂的樣子,章德承頓時是臉色一黑,毫不客氣的把所有人皆是趕到了遠處。

    然後,章德承面無表情的為趙俊臣把脈診斷,良久之後終於是講出了診斷結果:「這段時間以來,趙大人忙碌於陝甘三邊的戰事,一直都顧不上休息,嚴重透支了元氣,期間更還服用了大量的提神補藥,身體情況早已經是虛弱到了極致!

    這些日子以來,老夫雖然是利用各種手段為趙大人固本強基,但終究是時日尚短、成效不大……趙大人這次的昏迷,應該是因為情緒起伏過大,心情激盪之際的氣血攻心所致!他原本就是氣血不足,這般情況最是傷身,所以才會突然間陷入了昏迷之中!」

    解釋之際,章德承的表情僵硬,但他向來都是這般神情嚴肅的模樣,所以也沒有多少人心中生疑。

    章德承不僅是當世數一數二的名醫,他在陝甘境內的聲望之隆,也是絲毫不遜於目前的趙俊臣。

    所以,章德承的這番表態,簡直就是梁輔臣氣昏趙俊臣的鐵證!

    章德承的話聲落下之後,眾位官員的目光皆是集中在了梁輔臣的身上,認為梁輔臣這般時候應該表明態度。

    在眾位官員的注目之下,梁輔臣終於是邁步走到了趙俊臣的身邊,咬牙問道:「章神醫,趙大人的情況是否嚴重?他還會昏迷多長時間?」

    章德承依舊是表情僵硬的回答道:「有些嚴重,只怕是今後三五天之內都不能動彈了,必須要注意休養,也絕不能再讓他心情出現大喜大怒的情況……若是不加干涉的話,趙大人只怕是還要昏迷好幾個時辰,但這般情況也同樣傷身,所以老夫會馬上施展針術、把他喚醒過來!」

    說完,章德承就從懷中掏出了一包又長又粗的針具。

    看到這套針具之後,旁邊的許慶彥頓時是忍不住嘴角一抽,看向趙俊臣的目光充滿了同情。

    接著,章德承脫下了趙俊臣的鞋襪,接著又扒下了趙俊臣的上衣、露出了趙俊臣的肩膀。

    一切皆是準備完畢之後,章德承用迅雷不及掩耳的手法,在趙俊臣腳底的湧泉穴、手背的合谷穴、肩頭的天宗穴、以及鼻唇間的人中穴,皆是深深扎入了一針。

    這幾處穴位,皆是人體疼痛感最為強烈的穴位。

    所以,章德承每扎一針下去,就會見到趙俊臣的身體輕輕抽搐一下,瞬間冒出了一身的巨痛之汗。

    一口氣紮了四針之後,趙俊臣終於是「悠悠醒來」。

    醒來之際,趙俊臣的眼眶泛紅,好似還疼出了淚水。

    實際上,章德承剛才的診斷不過是配合趙俊臣做戲罷了。

    否則,趙俊臣的假意昏迷,就絕對瞞不過章德承的眼睛。

    這般做法,自然是違背了章德承的原則,若不是趙俊臣反覆相求,更還承諾了諸般好處,章德承就絕無可能答應這件事情。

    所以,章德承剛才解釋趙俊臣的病情之際,才會是異常的表情僵硬,如今施展針術「喚醒」趙俊臣的時候,更還是假戲真做,提前準備了最粗最長的針具,直接刺入了趙俊臣身上疼痛感最為強烈的幾處穴位,卻也是隱藏著警告之意。

    卻說,趙俊臣終於甦醒之後,雖然是疼痛感猶在,但依然是很快就進入了狀態。

    只見他先是環顧了四周情況,然後面帶茫然的問道:「怎麼回事?我這麼在這裡?」

    許慶彥也同樣是進入了狀態,語帶哭音的解釋道:「少爺,你剛才突然間昏過去了!差點把我給嚇死!你若是出現了好歹,我回京之後可要怎麼交代……」

    說到這裡,許慶彥更是轉頭狠狠瞪了梁輔臣一眼,恨聲道:「少爺,你是被人給氣昏過去的!你的身體原本就不好,若不是章神醫及時趕到,說不定就會被人活活氣死在這裡了!」

    梁輔臣頓時是面色一黑。

    趙俊臣則是面現思索之色,好似是終於是回憶起了事情的經過。

    或許是因為這場昏迷的緣故,趙俊臣也終於不再是一副怒氣衝天的模樣,已經重新恢復了冷靜。

    只見趙俊臣的目光環視著在場的眾位官員,語氣虛弱的說道:「今天這件事情,絕不能洩露出去!上不可報奏於朝廷、下不可傳達於官民,僅限於眾位同僚知曉即可!……如今正值是朝廷出兵收復河套的關鍵時期,若是我與梁閣老發生爭執的事情傳揚出去,不僅是前線將士們會軍心不穩,朝廷的威望也會受損……總而言之,這件事情就這樣遮下去吧!」

    聽到趙俊臣的叮囑之後,所有官員皆是面現欽佩之色。

    瞧瞧!這就是覺悟啊!

    自己被人潑了髒水,險些背負重罪,甚至是差點被活活氣死,但趙俊臣清醒之後首先想到的事情並不是報復梁輔臣,而是前線的軍心、朝廷的威望!

    什麼是朝廷之重臣?什麼是國家之柱石?唯有趙俊臣的這般表現才能擔得起這般稱呼!

    欽佩之餘,眾位官員紛紛領命答應。

    趙俊臣輕輕點頭後,又把目光轉向了左蘭山,緩緩說道:「依我現在這般狀況,恐怕是不能即刻返京了,必須要留在這裡稍是歇息幾日時間,還望左閣老不要為難!」

    左蘭山連忙說道:「趙大人哪裡的話!聖旨雖然是要求趙大人即刻返回京城,但陛下若是知道了趙大人的身體情況,想必也絕不會強求的!趙大人安心歇息就是,回京之後我與鮑大人一定會向陛下解釋的!」

    趙俊臣輕輕嘆息一聲,又說道:「現在我就去休息了,身體實在是乏力至極!就不與各位大人說話了!切記,不要向人透漏今天的事情,對外就宣稱本閣突染重疾即可!」

    說完,趙俊臣就在許慶彥的攙扶之下站起身來,在眾位官員的紛紛問候與關切之下,緩緩離開了總督府正堂。

    *

    卻說,等到趙俊臣離開了正堂之後,正堂內的氣氛就突然間陷入了肅靜。

    眾位官員的目光,則是再一次紛紛集中在了梁輔臣的身上,等待著梁輔臣的再次表態。

    在眾人的矚目之下,梁輔臣則是面無表情、一言不發。

    最終,還是左蘭山打破了沉默,緩緩說道:「梁閣老,你也別怪我說話難聽……今天的事情,是你做得太過分了!……剛才章神醫也說了,趙大人今後絕不能再生氣了,否則必然會出大事!所以,咱們目前最重要的事情,就是讓趙大人安心養病,所以你可絕不能再生事端了!」

    隨著左蘭山的話聲落下,陝西按察使周勃突然出列,只見周勃行禮之後,就伸手指著一旁的王茂,大聲道:「周閣老!左閣老!下官請求兩位閣老即刻下令處死此人!此人提供偽證、挑撥閣臣關係、險些造成了廟堂大亂,罪行嚴重,不死不足以平眾怒!」

    隨著周勃的話聲落下,眾位官員也同樣是紛紛出列請命,也同樣是強烈要求梁輔臣處死王茂!

    一旦是王茂被處死,左蘭山就再也無法追查下去,這件事也就無疾而終了,趙俊臣自然是可以安心養病!

    正如前文所說,真相總是最為無關緊要的東西!

    梁輔臣明知道王茂的證詞是真的,趙俊臣也知道王茂的證詞是真的,但在趙俊臣的做戲之下,所有人皆是認定了王茂的證詞屬於偽證,那麼王茂的證詞也就必然是要變成偽證了!

    同樣的,梁輔臣明知道自己被綁架的事情與趙俊臣有關,趙俊臣也同樣知道自己是這件事的幕後主使!但如今的情況之下,這一切皆是無關緊要了!

    在眾人的請命之下,梁輔臣的表情愈加鐵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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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九百五十八章.回京之前.
    ……

    ……

    許慶彥攙扶著趙俊臣返回房間的時候,神醫章德承跟隨在後。

    當三人進入房間之後,趙俊臣頓時是恢復了精神,完全不見剛才的虛弱與萎靡。

    然而,虛弱與萎靡消失不見的同時,趙俊臣身上的官威與氣勢也同樣不見了。

    只見趙俊臣吩咐許慶彥關閉了房門之後,馬上就轉身對章德承陪著笑臉說道:「這一次多謝章神醫的配合了!若不是章神醫的作證,我只怕是絕無可能這般輕易就糊弄過去。」

    章德承緊緊盯著趙俊臣的面龐,表情間滿是不悅:「僅此一次,下不為例!」

    趙俊臣連連點頭保證道:「一定!一定!今後絕不會再讓章神醫為難了!」

    章德承剛才紮在趙俊臣身上的那幾針,簡直就是痛徹心扉,趙俊臣好險是當場慘叫出來。

    所以,今後除非是萬不得已的時候,否則趙俊臣是絕不敢再逼迫章德承去做那些違背原則的事情了。

    今天的那幾針,只是一次警告罷了,下一次誰知道章德承會使用什麼手段?

    寧得罪閻王,不得罪醫生啊,尤其是章德承這種手段高明的當世神醫,他有太多辦法整治趙俊臣了。

    保證之後,趙俊臣見章德承的表情猶有不快,又說道:「還請章神醫放心,我所承諾的那家醫學院,一切都已經準備妥當了!我已經讓人在京城郊外買下了一塊地皮,佔有百餘畝面積,並且是蓋好了百餘間房屋,又從各地請來了名醫三十餘位,更還從西北災民之中挑選了百餘名伶俐識字的孩子成為首批學徒……等咱們返回京城之後,這家醫學院馬上就能開創起來!」

    許慶彥也在旁邊幫襯道:「對呀!章神醫您今後就是這家醫學院的院長了!幾十年之後,至少能教出好幾千名合格的醫生,民間百姓就再也不用依賴那些不靠譜的遊方郎中了!再過百年之後,世上大部分郎中都會成為章神醫的徒子徒孫,到了那個時候,您的聲望肯定是還要穩穩壓過扁鵲華佗一頭!」

    聽到趙俊臣與許慶彥的說法之後,章德承的表情稍緩。

    若不是因為這家醫學院,章德承當初就不會留在趙府,如今也不會協助趙俊臣做戲。

    不過,稍稍猶豫了一下之後,章德承抬頭看著趙俊臣,緩緩說道:「趙大人,老夫只是一名郎中,並不懂得治國大事,按理說不應該多嘴,但……老夫也知道,梁閣老他是一個好官,他當初擔任三邊總督的時候,老夫就在陝甘境內行醫,他的政績軍功雖然是不如趙大人耀眼,但也是竭盡全力、盡心盡責了……趙大人你這次坑害他,讓他顏面掃地、人望盡失,只怕是有些過分了!」

    聽到章德承的說法之後,趙俊臣微微一愣,表情有些複雜。

    最終,趙俊臣恢復了臉上笑意,說道:「對於梁閣老的秉性與功績,我也是非常欽佩的……他確實是一位好官,但他的諸般作為終究還是『家天下』那一套,眼見我年紀輕輕、卻又冒頭太快,還不等陛下出手,他就已經是迫不及待想要為皇家分憂了,所以我自然是不能束手待斃!

    但還請章神醫放心,我這次只是稍作反擊罷了,他的聲望與威信固然是損失慘重,但我也給了他挽回一切的機會,只要是他今後能夠幫助朝廷徹底穩固河套局勢,諸般損失也就全部回來了,他的聲望與威信更還會遠遠高於現在。」

    許慶彥也是一臉憤憤不平的幫腔,說道:「是啊,章神醫你也看到了,這次朝廷下定決心出兵收復河套,全是因為我家趙大人的提議與推動,也全是因為我家趙大人營造出了大好局面!

    但等到摘果子的時候,這個梁輔臣卻是憑空而降,仗著自己是陛下的心腹近臣,就奪去了我家趙大人的權柄與計畫,但我家趙大人這段時間以來依然是盡心盡力的協助他、輔佐他,絲毫不以為怨!但他倒是好,不僅是沒有任何感激之意,反而是迫不及待的往我家趙大人身上潑髒水……說實話,我還嫌少爺他的報復手段太輕了!」

    聽到趙俊臣的解釋、許慶彥的幫腔,章德承搖頭輕嘆,不再多說什麼,只是向著趙俊臣拱手示意之後,就轉身離開了。

    就像是章德承自己所說的那樣,他只是一個郎中,只懂得醫人、並不懂得治國,趙俊臣與梁輔臣之間的恩怨參雜了太多的因素,讓他完全無法分辨這件事情的是非對錯。

    所以,章德承只是稍稍提了一句,見到趙俊臣自有主見之後,他就不再多提了。

    *

    章德承離開房間之後,趙俊臣卻是自嘲一笑。

    當初趙俊臣指示許慶彥收買馬匪綁架樑輔臣的時候,心裡面其實是存有一些愧疚的。

    那個時候,趙俊臣的想法與章德承很相似,皆是認為梁輔臣是一位好官,自己不應該出手坑害。

    但等到今天,趙俊臣再次出手坑害梁輔臣的事情,心中則是再也沒有一絲愧疚,態度變得堅定了許多!

    這般心態轉變,其實是值得深究的。

    難道說梁輔臣突然間不再是一位好官了嗎?並不是!根據封建社會時期的標準,梁輔臣依然是一位好官,他為了家國天下依然是盡心盡力、傾盡一切。

    但趙俊臣這一次出手坑害他的時候,又為何是突然間失去了愧疚心理?

    說根到底,趙俊臣當初安排馬匪綁架樑輔臣的時候,梁輔臣尚未對趙俊臣表現出敵意,雙方甚至稱得上是合作愉快!

    所以,趙俊臣當時的心中愧疚,也只是因為自己坑害了一名對待自己還算不錯的好官——重點是「對待自己還算不錯」,其次才是「好官」。

    而時至今日,梁輔臣對於趙俊臣已是敵意盡顯,甚至還有些你死我活的意思,趙俊臣再是出手坑害他,自然是再也沒有任何愧疚心理了。

    說到底,趙俊臣就是一個精緻利己主義者罷了。

    *

    所謂「知己知彼百戰百勝」。

    但絕大多數時候,總是「知己」難、「知彼」易。

    所謂「旁觀者清」,大概就是這個意思。

    所以,趙俊臣經常會探究自己的心理變化,以便是更清晰的認清自己的性格與秉性。

    梁輔臣的能力與秉性皆是不俗,但他並不善於陰謀詭計這一套,所以趙俊臣才可以屢次坑害於他。

    但等到趙俊臣返回京城之後,他的對手就會變成周尚景、德慶皇帝、朱和堅這些人,一個個皆是老謀深算、心性果決、精通權謀之術,更善於利用人性弱點。

    若是趙俊臣連自己究竟是怎樣一個人都不清楚,今後必然會被他們玩弄於鼓掌之間!

    而就在趙俊臣暗暗剖析自己的性格之際,許慶彥突然向他稟報,說是閣老左蘭山前來探望慰問。

    聽到許慶彥的稟報之後,趙俊臣就重新躺在床上,裝出一副正在休息的模樣。

    左蘭山雖然是趙俊臣的心腹,但這個時候終究還要裝裝樣子,不能留下太明顯的把柄。

    當左蘭山被許慶彥領進房間之後,就見到趙俊臣半躺在床頭,表情間卻不見有任何的萎靡之態、

    見到趙俊臣的這般表現,左蘭山頓時是心中一動,確定了一些心中猜測。

    許慶彥把一張椅子搬到了趙俊臣的床邊,左蘭山落座之後,則是表情關切的問道:「趙大人的身體可有好些?」

    趙俊臣點頭道:「倒是好了一些,但只怕是三五天時間內不能動彈了!」

    兩人一問一答之間,卻是默契一笑、心照不宣。

    明軍大舉攻入河套地區之後,因為鄂爾多斯部落的防備兵力不足,以及陝甘三邊的不留餘力,可謂是戰事進展極快。

    所以,等到三五天之後,明軍就可以成功收復河套全境。

    到了那個時候,趙俊臣就會「恰好」身體痊癒,也就可以啟程返回京城了!

    這樣一來,也就意味著趙俊臣全程參與了朝廷收復河套的戰事,等到戰後論功行賞之際,趙俊臣也就可以收穫最大限度的好處!

    再考慮到趙俊臣的出謀劃策、營造局勢之功,說不定還能與梁輔臣並列於請功名單第一位!

    事實上,等到明軍成功收復了河套地區之後,才會迎來真正的麻煩——蒙古右翼各部的瘋狂反撲、戰後的駐防與建城、百姓的安置與開墾,等等等等,皆是棘手之事——但這一切皆是與趙俊臣毫無關係了,因為那個時候趙俊臣已經離開花馬池營、返回京城中樞了!

    這簡直就是趨利避害的最高境界!

    想到這裡,左蘭山不由是心中欽佩。

    此前,左蘭山為了給趙俊臣爭取到足夠時間,趕至花馬池營的這一路上,一直是磨磨蹭蹭、百般拖延,但如今看到趙俊臣的手段之後,左蘭山就知道哪怕是沒有自己的暗中配合,趙俊臣也同樣有辦法拖延行程、為自己爭取到足夠的時間。

    左蘭山輕輕讚歎一聲之後,表情則是恢復了嚴肅,又說道:「有一件事情,需要告知於趙大人……就在剛才,梁閣老已是下令,斬首了提供偽證的奸商王茂!這樣一來,他今後再也無法利用王茂的供詞與趙大人找麻煩了!」

    頓了頓後,左蘭山搖頭笑道:「趙大人你是沒看到梁輔臣當時的臉色,簡直是黑青一片!但他也沒辦法,所有官員皆是請命、要求他一定要斬首王茂,就算他的性子再是如何倔強,卻也抵不過眾意難違啊!」

    趙俊臣臉上也閃過了一絲笑意,點頭道:「梁輔臣乃是一個顧全大局的人,這是他的優點,但也是他的缺點!對於梁輔臣而言,目前最重要的事情就是收復河套,這般大事絕對是不能沒有眾位文武官員的協助,所以他自然是不會違背眾意。」

    左蘭山小心翼翼的打量了一眼趙俊臣的表情,問道:「不過,梁輔臣的性格倔強也是出了名的,趙大人你這次讓他當眾難堪,難道就不怕他今後的糾纏與報復嗎?」

    左蘭山很聰明,他並沒有詢問梁輔臣被馬匪綁架之事的幕後真相。

    雖然是身為當朝閣老,但這件事情的性質太過嚴重,左蘭山認為自己還是不知為妙!

    事實上,左蘭山也根本不關心真相,他只是想要知道趙俊臣有沒有後續手段防止梁輔臣的反撲。

    趙俊臣輕輕搖頭,悠然說道:「這些事情,皆是毫無意義,完全不必擔心!只要是所有人皆是相信於我,他的糾纏就沒有任何效果!

    左閣老你要明白,朝廷收復河套之後,梁輔臣固然是大功一件、風光無限,但這也就意味著他今後很長一段時間都無法返回京城中樞了,必須要繼續留在陝甘境內、鞏固朝廷對於河套地區的統治!他遠離京城的情況下,即使是出手報復,對我而言也是不痛不癢!

    更何況,他想要鞏固河套局面的話,不論是充邊之際的百姓安置、還是建城之際的耗用錢糧、又或者是開墾之際的耕具種子,皆是離不開我的支持,到了那個時候,他會有無數事情求助於我,又哪裡還敢向我報復?

    再等到三五年之後,河套局勢鞏固、梁輔臣也會再次返回京城中樞……但那個時候,朝廷局勢說不定已經發生了天翻地覆的變化,我與他化敵為友也未必就是不可能的事情!」

    聽到趙俊臣的解釋之後,顯然是思慮周詳、眼光長遠,左蘭山也是暗暗鬆了一口氣。

    然後,左蘭山再次表情嚴肅了起來,又問道:「說到京城局勢,趙大人你可有收到消息?陛下與朝廷各大派系已經開始出手削弱咱們的權勢影響了……霍正源被免去了順天府尹之職,被陛下勒令閉門思過;詹善常也被奪去了戶部侍郎的位置,陛下安排『帝黨』的洪正朔接替了他的位置,這顯然是插手戶部的前兆;還有一批中層官員被清洗,可謂是損失慘重……」

    頓了頓後,左蘭山嘆息一聲,又說道:「即使是我,這段時間以來也是屢遭彈劾,只怕是閣臣的位置坐不長久了!這也是早有預料的事情,陛下他不會容忍我與趙大人一同留在內閣的,否則咱們對內閣的影響力已是不遜於『周黨』了!」

    左蘭山的這一番話,表面上是擔憂「趙黨」的損失,但重點則是最後那一番話,暗示了趙俊臣入閣之後,自己所付出的犧牲與損失。

    趙俊臣自然也明白左蘭山,當即是安慰道:「左閣老放心就好,等我回到京城之後,這些損失皆是可以輕易挽回……否則我就白病了這一場了!」

    實際上,趙俊臣這次假裝昏迷,總計是出於三種考慮,可謂是一箭三雕之際。

    首先自然是打擊梁輔臣的威望、逼迫梁輔臣放棄調查他被馬匪綁架的真相;其次則是趁機拖延時間,最大程度的增加自己的好處與收益;最後則是返回京城之後向德慶皇帝告病請辭的鋪墊!

    是的,依照趙俊臣的計畫,他返回京城之後的第一件事情,就是向德慶皇帝告病請辭!

    這般做法,首先是以退為進,向德慶皇帝表示自己並沒有多大的野心;其次是讓德慶皇帝更加深刻的明白,朝廷目前依然是離不開趙俊臣,最終不得不對趙俊臣做出退讓;最後則是釀造一場輿論攻勢,讓世人明白趙俊臣這段時間的付出與犧牲,再考慮到趙俊臣的病情加重完全是因為梁輔臣的「無事生非」,德慶皇帝也是站不住道理,只能設法安撫!

    當然,若是德慶皇帝直接同意了趙俊臣的告病請辭,對於趙俊臣而言也未嘗不是一件壞事!

    以趙俊臣的目前威望,以及朝廷勳貴的身份,他若是可以趁著這次機會從廟堂脫身,說不定就可以徹底告別待宰肥豬的命運了。

    從這方面而言,趙俊臣還真有些擔心德慶皇帝堅決不同意自己的告病請辭,因為這就意味著德慶皇帝依然是不像放過趙俊臣!

    聽到趙俊臣的說法之後,左蘭山若有所思。

    趙俊臣則是繼續說道:「至於左閣老這段時間屢遭彈劾的事情,我自然也知道……唉,確實,目前的局勢之下,左閣老只怕是要離開廟堂中樞一段時間了!但還請左閣老放心就是,你這次被迫離開內閣與我有關,我自然是不會讓你吃虧的!

    恩,山西巡撫李勳如今只怕是下場不妙,到時候就由你來接替他如何?商稅改革的計畫,很快就會推廣到西北各省,正是出政績的時候,油水也是十足!山西境內的晉商們與我關係緊密,到時候也會全力配合左閣老辦事,所以左閣老也不必擔心自己到時候會受人掣肘,必然是說一不二、大權在握!」

    聽到趙俊臣的說法之後,左蘭山頓時大喜,連連稱謝。

    而就在這個時候,許慶彥再次進門稟報。

    稟報之際,許慶彥的表情有些怪異,說道:「少爺,梁閣老他……派人送來了一根老參,說是可以熬湯為少爺補養身體。」

    聽到許慶彥的稟報,趙俊臣又是一笑,轉頭向左蘭山說道:「看來,梁輔臣也是心中明白,他若是今天扳不倒我,今後就必然要求著我!

    哈哈,他也確實是一個辦大事的人,哪怕是心中恨不得把我千刀萬剮,但見到事不可違之後,依然是第一時間選擇了修補關係!也好,如今正值關鍵時期,我與梁閣老確實不能一直內槓下去,否則只會讓蒙古人看笑話!」

    說完,趙俊臣轉頭向許慶彥吩咐道:「收下這根老參,然後你親自去梁閣老那邊一趟,向他鄭重道謝!態度一定要恭敬一些!」

    許慶彥依然是表情怪異,但很快就點頭答應了。

    啞巴虧是政治的一部分,妥協也是政治的一部分,趙俊臣與梁輔臣皆是深悉此道,也皆是明白來日方長的道理!

    *

    然而,趙俊臣卻不知道,就在他擔心自己與梁輔臣的內槓會讓蒙古人看笑話的時候,就在河套平原的鄂爾多斯部落王帳之中,也正在發生著一場針對於盟友的暗算!
V123210 發表於 2019-9-21 19:19
第九百五十九章.功成身退.
    ……

    ……

    河套平原,鄂爾多斯部落。

    王帳之中,乞顏就好似熱鍋上的螞蟻,坐立不安的等待著前線消息。

    就在這個時候,齊格木匆匆進入到王帳之中,快步走到乞顏的身邊,低聲說道:「父親,大事不妙!漢人軍隊的兵力太多、攻勢太猛,咱們的主力軍隊尚未返回,只有五千勇士,完全抵抗不住!剛剛收到消息,漢人的中路主力大軍直撲咱們而來,已經攻到了二百里之外了!這點距離,幾乎是轉瞬即至,咱們必須要早做決斷才行!」

    聽到齊格木的稟報之後,乞顏的面色有些蒼白,表情有些氣急敗壞,咬牙道:「可惡!這些狡猾卑鄙的漢人!這些粗蠻卑賤的準噶爾野皮!他們竟敢聯手算計於我!」

    說話間,乞顏忍不住狠狠瞪了齊格木一眼,眼神中滿是遷怒之意。

    事情發展到了這一步,就算是再愚笨的人也能看明白趙俊臣的大概計畫了!

    鄂爾多斯部落剛剛得到二十萬石糧草,就遇到了准噶爾汗國軍隊的圍攻與劫掠!

    而且準噶爾軍隊顯然是早有準備,就好似是提前知道了糧食交接地點!

    最終,鄂爾多斯部落不僅是丟掉了全部糧草,更還戰死了三千餘名族人。

    二十萬石糧草的數目太過龐大,更還是蒙古右翼各部的今年過冬希望,發現這批糧草被準噶爾軍隊截走之後,所有人皆是失去了理智,一心只想著追殺準噶爾軍隊、奪回糧草,也就沒有注意到這裡面的疑點。

    到了最後,鄂爾多斯部落身為蒙古右翼的盟主,更是一口氣派出了一萬五千騎兵追殺準噶爾軍隊,本身只剩下了五千騎兵的守備力量。

    但就在蒙古右翼各部集結軍隊追殺準噶爾餘孽的第三天,十餘萬明軍突然間全線攻入到河套境內。

    近百年以來,從來都是蒙古騎兵主動南下攻擊漢人疆土,明朝軍隊也從來都是被動防禦,所有人早已經習慣了這般情況,所以明軍的突然間主動出擊,更是打了鄂爾多斯部落一個措手不及!

    明軍攻入河套地區之後,乞顏馬上就派出了快馬召回軍隊,但鄂爾多斯部落的主力軍隊那時候已經出發了兩天時間,與王帳相隔千里之遙,不僅是短時間內很難追上他們傳達命令,即使是鄂爾多斯部落的主力軍隊收到消息,撤軍回援也需要好些日子的時間!

    這樣一來,面對明軍不遺餘力的全軍出擊,鄂爾多斯部落自然是毫無還手之力!

    這一切顯然是趙俊臣的陰謀!

    不論是蒙古右翼、還是準噶爾汗國,皆是落入了趙俊臣的算計之中,成為了趙俊臣的手中棋子!

    這項陰謀的源頭,卻是從齊格木答應與趙俊臣進行合作的那一刻就開始了!

    只可惜,這一切的後知後覺都已經晚了!

    鄂爾多斯部落乃是蒙古右翼最龐大、最強盛的部落,足足有十二萬族人之多。

    鄂爾多斯部落依然是以遊牧為主,這麼多的族人自然是不可能聚扎於一處,絕大多數時候皆是分佈於河套地區各處。

    如今,隨著明軍的突然發難、三路出擊,鄂爾多斯部落王帳以南的二十餘萬傾土地,已是盡數淪陷,失地範圍內的數萬族人、大批物資、無數牛羊,也是盡數落入明軍之手!

    也就是說,即使是鄂爾多斯部落最終勉強擊退明軍的進犯,最終也必然是要元氣大損,沒有幾十年時間絕無可能恢復,說不定就會由盛轉衰、一蹶不振!

    這般嚴峻的局面,皆是因為齊格木從一開始就被趙俊臣玩弄於股掌之間,乞顏自然是忍不住心生遷怒。

    但齊格木終究是乞顏最為寵愛的兒子,而且齊格木的諸般決定,當初也得到了乞顏的認可,更何況如今事態緊迫,也不是指責與遷怒的時候。

    所以,乞顏狠狠瞪了齊格木一眼之後,就強忍著怒意問道:「早做決斷?事到如今,還能有什麼決斷?」

    「撤!咱們暫且先撤向草原深處,避過明軍的鋒芒!」這段時間以來,齊格木已經愈加習慣於「戰略性撤退」的手段了,當即是說道:「既然是咱們擋不住明軍的攻擊,自然是不能留在這裡與他們死扛!還不如暫且先撤出河套平原,等到咱們的主力軍隊返回之後,再是反撲與報復也不遲!」

    聽到齊格木的建議之後,乞顏卻是有些猶豫。

    若是百年之前,乞顏絕不會有太多猶豫,草原民族的特點就是居無定所、機動性強,深悉敵進我退、敵退我進之道!敵人攻來之際,見到不可力敵之後,說撤退也就撤退了!

    但時至今日,情況已是發生了變化!

    鄂爾多斯部落距離漢人疆土最近,與漢人接觸機會最多,已是漸漸被漢人同化了,失去了遊牧民族的特點。

    這些年來,鄂爾多斯部落的族人們不僅是學著漢人耕種糧食,更還有許多族人捨棄了帳篷、建造了房屋!

    像是鄂爾多斯部落的王帳,已經有五十多年沒有移動位置了,鄂爾多斯部落百餘年來所積蓄的無數財富,皆是集中在這裡!這些財富絕不是短時間內可以帶走的,一旦是齊格木倉促撤走,這批財富也會落入到漢人之手!

    更何況,鄂爾多斯部落乃是蒙古右翼的盟主,若是被漢人軍隊打得抱頭鼠竄、狼奔豕突,也就會讓蒙古右翼的各部落心生鄙夷,說不定就要丟掉盟主的位置!

    眼見到乞顏有些猶豫不決,齊格木不由是有些焦急,又說道:「父親,若是咱們繼續留在這裡死扛下去,就只會是一敗塗地、淪為漢人的俘虜!到了那個時候,說什麼都晚了!咱們鄂爾多斯部落也就失去了奪回一切的希望!咱們必須要盡快撤走!河套就在這裡,就算是暫且交給漢人,只要是咱們元氣尚在,就遲早都能奪回來!」

    聽到齊格木的這般說法,乞顏終於是下定了決心,惡狠狠的說道:「好!你說得對!不能與漢人硬拚!你現在就去暗中安排一下,召集五百名勇士,盡快護送咱們二人離開這裡!……記住,這一切都不要讓任何人發現!」

    齊格木不由一愣,問道:「只是咱們二人離開?各部落的首領、還有本族的那些貴族與頭人,又該如何處理?難道就讓他們留在這裡?」

    此前,為了那二十萬石糧草的分配問題,蒙古右翼的各部首領紛紛是趕到了鄂爾多斯部落的王帳,如今依然還有許多部落首領沒有離開。

    與此同時,鄂爾多斯部落的內部階級森嚴,有許多貴族與頭人,皆是身份尊貴、影響力極大。

    齊格木原以為巴根會帶著這些人一同撤走,卻沒想到巴根竟是要把他們全部留在這裡!

    乞顏卻是冷笑道:「當然要讓他們留在這裡!唯有讓他們留在這裡,或是死於漢人之手、又或是淪為漢人的俘虜,咱們父子二人才能夠親手奪回這一切!

    所以,你不僅不能讓他們知道咱們馬上就要撤走的消息,就算是漢人軍隊即將要攻到這裡的消息也要瞞著他們!你明白了嗎?」

    見到乞顏眼中閃爍的狠絕,齊格木頓時就明白了乞顏的深意!

    鄂爾多斯部落雖然是蒙古右翼的盟主,但也僅僅只是盟主罷了!各大部落皆有自己的利益考慮,並不會為了鄂爾多斯部落的利益付出一切!

    時至今日,鄂爾多斯部落已是元氣大損,今後想要奪回河套地區,就必須要借助於蒙古右翼各大部落的力量!但河套平原乃是鄂爾多斯部落的領地,蒙古右翼各部落到時候未必就會傾力相助!

    然而,若是讓這些部落的首領們留在這裡,讓他們或是死於漢人之手,又或是淪落為漢人的俘虜,情況就截然不同了!

    到時候,完全不需要鄂爾多斯部落的鼓動與許諾好處,各部落不論是為了給首領報仇,又或者是為了奪回首領,皆是會主動幫著鄂爾多斯部落反攻漢人軍隊!

    所以,出於鄂爾多斯部落的利益考慮,各部落的首領們必須要留在這裡!

    與此同時,鄂爾多斯部落的損失這般慘重,就連河套平原也被漢人軍隊攻佔了,這種事情必須要有人站出來擔負責任!而乞顏與齊格木父子自然是最佳人選!

    到了那個時候,乞顏與齊格木的威望大降,平日裡對他們態度謙卑、恭敬有加的本族貴族與頭人們,就必然是態度大變,迫不及待的跳出來爭奪權勢、逼迫乞顏主動讓賢!

    這般情況下,把這些貴族與頭人留在這裡,讓他們死於漢人之手,對於乞顏與齊格木父子而言無疑也是最好的選擇!這些貴族與頭人落入漢人手中之後,就再也沒有任何人可以挑戰乞顏的統治了!

    至於鄂爾多斯部落的那些尋常族人,乞顏更是沒有考慮過他們的下場!若是帶著這些族人離開,不僅是動靜太大引人注目,更還會拖累乞顏與齊格木的逃跑速度。

    想明白了這一點之後,齊格木當即是再也沒有任何猶豫,點頭道:「我這就去安排!」

    說完,齊格木就匆匆離開了。

    若是讓趙俊臣見到乞顏與齊格木父子的狠毒謀劃,必然也是要自愧不如的。

    趙俊臣坑害梁輔臣的時候,就算是手段再狠,至少也會保留梁輔臣的性命,甚至還會留給梁輔臣挽回一切的機會!

    而乞顏與齊格木父子二人,眼見到危機降臨之後,卻是毫無猶豫的把自己的盟友與部下盡數出賣了!

    *

    就這樣,悄無聲息之間,乞顏與齊格木父子二人從鄂爾多斯部落的王帳逃走了,不僅是帶走了鄂爾多斯部落王帳僅剩下的一千名精銳騎兵,更還收攏了王帳附近的所有斥候!

    大約又過了半天時間之後,五千餘名明軍騎兵突然間攻到了鄂爾多斯部落的王帳附近!

    因為乞顏與齊格木父子臨逃之前帶走了所有負責警戒與刺探戰情的斥候騎兵,鄂爾多斯部落王帳之內的各部首領與貴族們根本沒有收到消息,完全來不及抵抗,就被明軍騎兵一鍋端了!

    剛開始的時候,各部首領與貴族們還會指揮著自己的部下進行頑抗,但等到明軍的主力步軍也趕到這裡之後,這場戰事很快就落下了帷幕。

    這一天的晚上,中路大軍的主帥關武元的表情間滿是得意,坐在乞顏曾經的位置上,聽著下屬將領們的稟報收穫!

    關武元只是一個繡花枕頭,並沒有多少真才實學,這一路以來的戰事大都是由張成勳具體負責。

    所以,此時的稟報也是以張成勳為主!

    「啟稟關將軍,鄂爾多斯部落王帳各處的抵抗如今已是徹底平息!咱們這一次總計是俘獲了鄂爾多斯部落的族人八千餘人!牛羊馬匹與各類物資皆是無算!

    除此之外,還俘虜了包括蒙古右翼土默特部落首領巴圖爾、喀喇沁部落首領扎薩克、翁牛特部落首領老伯爾在內的總計八名蒙古部落首領!」

    聽到張成勳的稟報之後,關武元頓時是大喜!

    這般收穫,絕對是三路明軍攻入河套地區以來的最輝煌戰績了!

    尤其是一口氣俘獲了八名蒙古右翼的部族首領,這般赫赫戰功堪稱是百年未有!

    就像是趙俊臣所猜測的那樣,關武元這頭豬就要起飛了!

    「好!太好了!馬上派人去三邊總督府報捷!」說到這裡,關武元換了一副和顏悅色的表情,向張成勳說道:「張將軍,你放心好了!你這段時間以來的諸般功勞,本將一定會向朝廷稟明的!這場大捷,絕對少不了你的好處!」

    聽到關武元毫無誠意的許諾,張成勳暗中撇了撇嘴,卻是完全不信。

    這段時間以來,關武元與張成勳二人只是維持著表面的客氣,但依然是相互間看對方不順眼!

    中路大軍這一路攻至鄂爾多斯王帳以來,可謂是連戰連捷,關武元送向花馬池營的捷報也是接連不斷,這些大捷皆是離不開張成勳的出力,關武元也每次都會表示要為張成勳請功,但實際上關武元送往花馬池營的捷報之中,對於張成勳的功勞卻一直是隻字不提,就好似這些大捷全都是關武元的一人之功。

    說話之際,關武元突然間想到了什麼,又問道:「對了!鄂爾多斯部落的首領、蒙古右翼的盟主乞顏可有抓到?」

    張成勳搖頭答道:「當我軍攻到這裡的時候,已經完全看不到乞顏與他的兒子齊格木的身影,應該是提前逃了。」

    「無能!無用!這般大好局勢之下,竟然還是讓乞顏給逃了!我要你何用!」

    這段時間以來幾乎是沒有發揮任何作用的關武元,當即是變了臉色,衝著張成勳發怒訓斥道。

    *

    而就在關武元變臉訓斥張成勳的同時,何漳則是率領著三千餘名出身於戰兵新軍的將士們,按照趙俊臣的指示埋伏在賀蘭山附近!

    一旦是乞顏與齊格木等人逃走之後,若是想要與本族主力大軍匯合,這裡就是他們的必經之路。

    攻入河套地區之後,何漳就率領麾下騎兵日夜不歇的直奔於此,如今已經埋伏在這裡半天時間了。

    半天時間並不算長,但見到賀蘭山附近的局勢平靜、沒有任何值得關注的跡象,何漳的心情卻是有些忐忑,擔心自己這一次會是一無所獲。

    而就在何漳忍不住心生擔憂之際,卻是突然間收到斥候來報,表示有他發現了有千餘名準噶爾騎兵從東方出現了!

    收到消息之後,何漳頓時是精神一振。

    *

    大約是又過了兩天時間之後,花馬池營連續收到了中路大軍與左路大軍送來的兩份捷報!

    這兩份捷報的內容皆是驚人!中路主將關武元表示他們已經攻陷了鄂爾多斯部落的王帳,抓捕了好幾名蒙古右翼部落首領,而左路主將更是傳來消息,表示他們俘獲了蒙古右翼的盟主乞顏!

    也就在這個時候,趙俊臣的病情終於是得到了控制,可以啟程返回京城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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