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穿越歷史] 平安傳 作者:西風緊 (連載中)

 
mk2258 2012-10-23 21:15:46 發表於 歷史軍事 [顯示全部樓層] 只看大圖 回覆獎勵 閱讀模式 501 249878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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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概要】:西風緊,男,四川成都人。縱橫中文網簽約作家。

【小說類型】:穿越歷史

【內容簡介】:

  張寧(1402-?)字平安,南直隸人。其母逢亂,送至百姓家,留生辰及名字。寧而平安,是希望他遠離紛爭平靜無事;哪料事與願違,他的經歷一點都不平靜,正道是:

  今朝本是田舍郎,明暮就登天子堂。

  不是一番寒徹骨,怎得梅花撲鼻香。

【其他作品】:《十國千嬌》《天可汗》《烏紗》、《奉天承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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KenCSun 發表於 2012-11-13 18:46
第一卷 京城中的局

第一章 待到桂花飄香時(1)

“做人不能太張揚。上元縣的張寧知道吧?

對對,就是當眾揚言今年秋闈解元非他莫屬吶個,自負文才天下第一,結果怎樣了!

”一個大肚子的圓臉中年漢子剛坐下,就眉飛色舞地對同座的兩個茶客說起來,
他嘆了一口氣好似有惋惜的意思,偏偏口氣之中頗有一股子幸災樂禍的味兒。

“怎樣了、怎樣了?”旁邊一個穿綢緞的年輕人有點急切地問道。
說話的年輕人和那剛來的大肚漢一個穿綢緞一個穿布衣,但並不表明貧富差別,
而是因為年輕人有功名、大肚漢沒有。

時值大明永樂二十一年(公元一四二三年),太祖定下的庶民不能穿綾羅綢緞的法令仍然有效,
況且這是在南京,不久前還是大明王朝的都城,人們不敢隨意干越制的事,特別在公眾場合。
剛來的大肚漢正想娓娓道來,不料樓下的戲檯子上突然“咚咚、咣”地響起一陣敲打樂器,
頓把他到嘴的話給壓了回去。

這時上來一個末角唱道:“秋燈明翠幕,夜案覽芸編。今來古往,其間故事幾多般。
少甚佳人才子,也有神仙幽怪,瑣碎不堪觀。正是不關風化體,縱好也徒然。
論傳奇,樂人易,動人難。知音君子,這般另作眼兒看。休論插科打諢,也不尋宮數調,只看子孝共妻賢……

接着的唱詞用二胡配,聲音不似敲打樂那般刺耳,於是大肚漢便繼續說起來:“怎樣了?

昨日我恰好親眼所見,他的伯父張九金帶着人抬他回去,是抬回去的。

對對,就是做雲錦買賣的吶個張九金,把他的侄兒從衙門裡接出來抬回去,看樣子恐怕是……
牢獄是什麼地方,進去一遭還能不受點罪?

張寧又是個舉業讀書手無縛雞之力的書生,聽說在家裡已是奄奄一息就等那口氣了。

年輕人一臉好奇道:“陳兄做綢緞生意,好像和張家雲錦鋪子還有點來往,想必是很知道點內情啊。

我只聽說張平安(字)是因為在鄉試前賄賂考官下獄的,有沒有什麼更細的消息?

“馬茂才是和張寧在同一個貢院考試的,你就對這事兒一點都不知道?”大肚漢反問道。

緞袍年輕人忙搖頭道:“雖同在南京貢院考試,但我是江寧縣的生員、而張平安屬上元縣縣學,
平常幾無來往,也就是見過幾面而已,實在對此事知之甚少。

稱作陳兄的大肚漢聽罷故弄玄虛地招招手,等倆人挪了下位置附耳過來,
他才故弄玄虛地小聲說道:“主考官是誰?呂縝呂大人,北京來的禮部侍郎。
咱們南京畢竟是重地,鄉試的主考官也是有分量的朝廷大臣,
可現在他已經涉嫌科場舞弊被錦衣衛拿到鎮撫司詔獄去了,張寧賄賂的考官就是這個呂大人。

聽說案發後有人揭發張寧還未開考就大言不慚必中解元,想咱們秦淮兩岸風水之地人才薈萃,
每逢子午卯酉參加秋闈的士子多如牛毛,有真才實學的同樣不計其數,
能上榜中舉那都得看祖墳,張寧第一次參加秋闈就敢當眾揚言必中頭名,哪來的底氣?

於是官府就拿了他一審,果然事出有因,什麼都招了。
關一陣子,朝廷念他初犯免了死罪,革去功名永不錄用放回家了事。

“就只有這點消息?”緞袍年輕人看起來有點失望,“就沒聽說是誰揭發的么?

大肚漢不甚高興了:“一般人誰能知曉?我還以為馬茂才是科場中人,對這種事的消息會多一點。

“既然禮部侍郎都進了詔獄,為何張寧卻這麼快就給放出來……

”緞袍年輕人說到這裏突然端起茶杯喝茶,就此打住。

大肚漢隨口道:“就剩最後一口氣,張家都在準備後事了,死罪不死罪也差不多。

南京城不像北方很多城池一般方方正正,而形似一個倒凸字,城內分屬上元、江寧二縣,
除了“倒凸字”南邊的那片凸起部分,其他區域都屬上元縣,
分界線是大中街。秦淮河在城外沿着西邊城牆向南流向,在三山門處分水,一條流入城中;
此段秦淮河絕大部分都在江寧縣內,在城東南通濟門附近又與自北而來的運河青溪匯流,穿過城牆出城。

挨着通濟門的青溪上有一道橋叫大中橋,大中橋北邊是里仁街。
這裡是經營生活用品生意的商賈集中地之一,像大中橋、北門橋、三牌樓這些地方都是商業區。
剛從牢里被接出來的張寧的家就在里仁街的一條巷子裏面。

張家顯然是從商的,不過戶籍卻是農,因為明朝沒有商籍這一類。
大明朝的一些制度實在有自相矛盾之嫌,太祖很痛恨那些游手好閑不事生產的人,
而商人在他的看法里就屬於不事生產者,故沒有商籍一說;
可是文明社會不可能缺了商賈,從商的人自有對策,通過各種辦法掛農、匠、軍等籍,
有點資產的人最常見的辦法是在鄉里買耕地當地主,咬定主要經營的是地租,然後變成農籍。

在這個時代,除了當官的、名義上種地的最清白最高尚,大家都要吃飯。
張寧的父輩是兩兄弟,他的父親叫張九銀、伯父叫張九金,一同經營雲錦生意。

張寧的父親去世得早,幾年前母親也去了,他們家剩下兩兄妹跟着伯父過活。
雲錦鋪有張九銀留給他們的資產份額,在鄉下也有幾畝地收地租,也算小有產業;
不過張寧是舉業讀書的人,根本不事經營生產,資產地產全部是伯父在經管,
住也在伯父家,本來生計是不成問題的。張寧早年喪父,伯父張九金幾乎就相當於他的父親,
在家裡甚至被稱作二郎,因為張九金有個獨子是大郎;但是兩兄弟在張九金的眼裡還是很不同,
並非因為張寧是他侄兒的關係,最主要的是張寧以前是撿來的嬰兒,血緣上就隔了一層。

這幾天張九金的眉頭一直都沒舒展開過,吃晚飯時剛提起筷子就嘆氣。
前幾天侄兒還在牢里他是擔憂,而現在更多的是無奈。

左右回顧飯桌一共老少五個,而以前常常是七個人一起吃飯,
張九金就拉着臉問道:“張小妹呢,吃飯還要人去請?

“剛剛叫過她了,說是不想吃,正在房裡拿米湯往二郎的嘴裏浸。
”張大郎的妻子羅月娥一邊將六七歲的小女孩抱上凳子一邊回答。

旁邊的中年婦人道:“再去叫她,勸勸。這孩子昨兒起哭幾場了,飯又不吃怎生了得?

張九金怒道:“由得她,別去了!
他是一家之主,眾人見他發火都不敢當面頂撞一時間就沉默下來,

只有六七歲的小丫頭拉着她媽媽的袖子:“我要吃蒸蛋,娘給我舀。

張九金的兒子張世才這時開口打破沉默:“今我在鋪子上時,王家的過來退禮了?

“退了五十兩銀子。”中年婦人道,她便是張世才的娘鄒氏。

張世才忍不住嘀咕道:“二郎被革了功名,他們家早想悔婚又怕人說勢利眼,
昨日聽郎中說二郎不行了,怕是在暗地里高興着,正好有了悔婚的由頭。

張九金頓時“啪”地一聲把筷子重重地擱下,轉頭盯著兒子道:“怎麼說話的,你是生怕不能得罪人?”

張世才忙道:“這不在家裡么,我還能出去瞎咧咧不成……

鄒氏幫腔道:“在家裡也不能這樣說別人。王家是有頭臉的殷實人家,如果現在不退婚,
等二郎有個三長兩短,你叫人還沒出閣的閨女背上什麼名聲?”

“是是,兒知錯了不行么!”張世才黑着臉埋下頭。

鄒氏又道:“只是可憐二郎,他怎麼可能去賄賂考官,這明擺着是冤案!
二郎平日兩耳不聞窗外事只顧埋頭讀書,別說賄賂京里來的官,他連認都不認識。

“誰叫他不知天高地厚去招惹是非!

這時老夫婦倆沒責怪張世才了,張世才又搭腔說道:“我在縣裡的書吏那兒聽了個消息,
涉科場舞弊案的呂大人在京里就進過一回詔獄。
說是他的女婿上朝時禮儀出錯,結果監國太子因為呂大人是禮部侍郎的關係就沒有責怪;

有人就向皇上密報了這事兒,皇上龍顏大怒就將呂縝關進了詔獄,後來氣消了覺得不是個什麼了不得的事,
又將他放出來官復原職。

父親您覺着,這回呂大人又惹上科場舞弊案,是不是和這事有關係,
被人乘皇上不喜歡他給暗算了?

張九金不語,鄒氏疑惑道:“皇上也把兒子管得太嚴啦。

“娘您是不知道,皇帝家哪能和咱們百姓家一樣?
百姓家的兒子做錯了事也就挨罵幾句;太子做錯了事,倒霉的是太子身邊的官,
這些年因此被殺的和關進詔獄的官還少么,

大名鼎鼎的大才子解縉怎麼死的在南京誰不知道,說是私會太子。
只是大伙兒不敢在外頭說而已。
”張世才頭頭是道地說著。

不過他們說什麼都是枉然,皇帝太子朝廷大員等等離張家的人實在太遙遠了。
KenCSun 發表於 2012-11-13 18:58
第一卷 京城中的局

第二章 待到桂花飄香時(2)

人死的那一刻會看見什麼,這種事沒有人能說清楚,只有等到死後才知道,
可是知道的人再也沒機會向世人證實。

劉軍重病後一直在琢磨這事兒,懷着恐懼,卻又帶着好奇。
終於那一刻來臨,他感覺是混沌的,而前面彷彿有一道光,自己正不受控制般地想着光奔去,
他也感覺不到自己的手腳,自己正像陽光下的酒精一下在揮發,在融入塵埃……

一切都逐漸模糊了,意識和記憶也在漸漸歸於虛無,可是有兩件事卻忽閃地變得清晰起來;
這都是好久沒想起過的往事了,而此時偏偏像被吹散了塵埃一般露了出來。
他又回到了十歲那年夏天正帶着妹妹在河邊玩,自己埋頭在泥洞里摸螃蟹,
甚至能感受到那被陽光曬得熱乎乎的水面、以及泥洞里的冰涼和濕|潤,還有那期待的小心翼翼的心情。
這時“撲通”一聲一個東西掉進了水裡,他抬頭一看竟是妹妹掉河裡了!
他的頭腦里一片空白,腦中還迴響着“哥哥、哥哥”的聲音。

當時我為什麼沒有馬上跳下去救她?為什麼?!卻去喊人。
炎熱的午後人們大多還在午睡,田間路上一個人都沒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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叛逆的十四歲,那裡充滿了“第七套廣播體操現在開始一二三四”的女中音、
塵土飛揚的馬路、遊戲廳里的喧囂,還有死黨周強。

劉軍在老師家長那裡的標籤是“成績差”、“不聽話”、“不懂事”、“惹麻煩”,老師家長不喜歡他,
他更不喜歡這一切,上課就是罰站回家就是打罵,他覺得在別人眼裡自己一無是處。
劉軍的膽子很大,和死黨周強一合計準備離家出走,
要像古惑仔電影裏面的英雄好漢一樣在江湖上闖蕩出一番豐功偉績來,受萬人敬仰。
倆人在土地廟裡結拜為兄弟,有福同享有難同當、不求同年同月同日生只求同年同月死。
然後各自偷了家裡的錢離家出走,混跡在火車站。

沒過多久,周強在一張報紙上看到了家長的尋人啟事,
父母刊登在上面的焦急擔憂流露在字里行間,回來吧,我們不會責怪你!
周強當時就痛哭流涕,直說還是家裡好學校好。於是在一個靜悄悄的凌晨,周強悄悄離開。
然後劉軍也回家了,但從此周強的父母再也不允許兒子和他有任何往來。
多年以後劉軍完全原諒了周強的背叛,他悄悄地回到父母的身邊是完全正確的。
在那一年劉軍忽然懂得了父母的苦心以及很多事,最大的認識是社會的規則和道德非常強大,
父母每天叨嘮你該怎麼怎麼做如何順從實在是為自己好。
劉軍真的是改邪歸正了,好好學習,然後上大學、工作,人生從此很順利。
他自己也成長為了一個人們評價很不錯的人,有責任心、有事業心、有愛心、孝敬父母、脾氣好對人溫文爾雅,
可以說他是一個規規矩矩的好人。他盡量地善待身邊的每一個人,內心也是這麼想的。
只是人的心中有一個魔鬼,若是放鬆警惕它就會跳出來。
但在塵埃飛散的一刻,善心也好魔鬼也罷都會隨之煙消雲散。

恍惚之中。又一段真切的記憶紛紛擾擾地湧來,劉軍覺得那不是記憶,而彷彿是在和另一個人作內心的對話。
他從來沒有這麼近地走進一個人的內心深處。他了解到張寧的一切甚至於細微的點點滴滴,
但不知這個張寧是否也讀懂了自己,張寧的意識毫無反應,或許已經不存在意識了,這個靈魂已經死去。

於是這次內心交流不能稱之為交流,只能算是“讀”,好像在讀一本沒有語言卻甚過語言描述的書。
他覺得“書中”某些思想局限狹隘,但又由衷地佩服其國學造詣,
這“書中”的東西拿到現代恐怕比漢學家還要高個檔次。
於四書五經等典籍爛熟於胸,試問現代幾人能一字不差地把那麼多書給背誦默寫下來?
真的是一字都不會錯,每個字的含義典故都有一段記憶的註釋。
難怪張寧這仁兄的內心裏充滿了自負,

“書中”寫道:老子文采天下第一,廟堂官府里舞文弄墨的都是半吊子,同齡士子全是草包。

這是個夢嗎?

“哥哥、哥哥……”耳邊響起了一個清脆而急切的聲音。

小妹……張寧心裏呼喚了一聲,第一時間想到的是在死亡之際被喚醒記憶里的遺憾與愧疚。
他使勁了全身的力氣把手抬了起來,想去觸碰那遙遠而模糊的影子,
這時一隻柔軟的涼涼的手握住了他,他急忙奮力抓住。

睜開眼睛,“張寧”一下子看見了一張熟悉而陌生的女孩的臉出現在自己的面前,
那雙關切喜悅的眼睛如此有靈氣彷彿看得不是自己的臉而是心。
他一不留神給嚇了一大跳,這妹子怎麼又到夢裡來了!鬼?

難以想象一個奄奄一息昏迷了多日的人動作迅猛地縮了一下。
他暗裡用手指掐了一把大腿,真實的疼痛傳來。
本來他的意識早就感覺到自己變成了張寧,只是潛意識里還沒認同這一變化,猛然間才有這樣的“排斥反應”。

妹子忽然“嗚嗚”哭着撲了過來,一把將他的臉摟到心口就大哭。
張寧的嘴臉上軟綿綿一團,一時間好像掉進了棉花堆里,鼻子里一股清淡的混合著皂角的清香,傳說中的處子幽香?

張寧愣了那裡,腦子里一團漿糊,他好像明白了一切,又好似完全沒搞明白自己的處境。
唯一清楚的事兒是妹子的一對嬌好乳房正緊緊地覆蓋在自己嘴臉上,
什麼情緒都抵不上忽如奇來的柔軟觸覺。
他忙攤開雙手,心道:我什麼也沒幹。而且女孩子是他的妹妹,連想也不能亂想

“哥哥一回來就不省人事,到現在都一動不動,昨日郎中說哥哥……

”南京官話在張小妹婉轉清脆的聲音下變得分外好聽,彷彿飽含千種依戀萬種柔情,聽得人骨頭都得酥掉。
她抱得如此緊如此用力,張寧的下巴感受着她柔軟的髮絲,他連大氣都不敢出一口。
他就這樣僵了一會兒,才輕輕推了推張小妹,開口說道:“起來……咳咳……起來好好說話。

”嘴裏說出來的竟也是張小妹一般的官話口音。
張小妹這才停止了忘情的傾述,忙放開他,伸手捧住他的臉細瞧,
只見張寧睜着一雙茫然的眼睛,還好眼珠子在轉動。

“哥哥身上疼不,餓了么……”張小妹的聲音有無盡的關切。

“確實是有點餓。”張寧歪在枕頭上鎮定地說道,一面看着張小妹,
這是個十四五歲的女孩子,白凈光潔的皮膚和健康柔順的青絲讓她充滿了青春的活力,
生了一張十分清純的瓜子臉,圓潤的額頭和清澈有神的眼睛最是好看,然後是柔軟的嘴唇在油燈下還泛着光。
她正用袖子大咧咧地抹眼淚,然後傻笑了起來:

“等着,我這就去廚房給哥哥盛米粥,還有我要馬上去給伯父伯娘堂兄嫂子報喜!

“去罷。”

張寧試着挪動身體,感覺渾身酸|痛,乾脆就躺着不動了。
張小妹跑到門口,動作十分靈活活潑,那樣子就像一隻春天里從青草叢中蹦出來的小白兔。
這時她又轉過身叮囑道:“你要睜着眼睛,千萬別再睡過去了!我這就去叫人。

“放心吧,沒事。”
張寧注視着她的每一個動作每一個表情。
張小妹好像還不放心,一副恍然的樣子又返身走了回來,臉蛋微微一紅微微側過身,輕輕把手從上衣交領領口中伸了進去,片刻后摸出一塊兩指寬的紅色菱形綢包來,交到張寧的手心裏:

“前幾日我去上清觀求的祥符,怕神仙覺得我不夠虔誠,就一直放在心口上捂着。

果然張寧隱隱感覺到了手心裏的符還帶着溫度,那是小妹的體溫吧!
他低頭看了看手裡的東西,又抬頭看着張小妹,一語頓塞不知道該說什麼,
此時他就像一個痴獃傻子一般的表情

張小妹用指尖輕輕指了指自己的乳房……心臟,軟軟的隆起在指尖下輕輕陷下去一個窩,
就像水面的漣漪又像美人的酒窩,然後她把雙手的拇指、食指、小指各三個指頭對在一起,
其它指頭捏在手心,她做了這麼一個奇特的動作,無比虔誠地輕輕閉上眼睛,彷彿在禱告着什麼。
只見微微顫動的睫毛,好似一把小小的刷子在刷動着人的心房。

“走了,我很快就回來。”她說完轉身就跑。
“咚咚咚……”外面響起了木樓梯被踩得急促的響聲。

張寧有點困難地拈起那道符,來對着油燈的光源細細地瞧起來。樓梯響過周圍又恢復了寧靜,
他忽然聞到了一股淡淡的香味,十分熟悉,終於想起來這是桂花的氣味。
秋天的桂花,在他穿越前這個張寧才參加了秋天舉行的科舉秋闈。
KenCSun 發表於 2012-11-14 02:17
第一卷 京城中的局

第三章 待到桂花飄香時(3)

伯父連夜請了郎中來瞧,張寧身上無外傷,原本虛弱的脈象此時竟已恢復正常,
說只需靜養就能痊癒,就開了一副溫和的藥方。
這着實給了張家的人一個驚喜,不過人們的眼裡仍有陰影,可嘴上沒人說什麼,

鄒氏只道“人沒事就好,功名反是身外之物”。

她越是這樣說,越是說明大家對張寧被革去功名的事很介懷。
不說張寧今年秋闈可能考中的舉人身份,就是以前的生員身份那也是為全家帶來了許多看得見看不見的好處。
全家免徭役、並免一部分糧稅等是看得見的;生員本身有社會地位和諸多特權,
在官府的話語權能給張九金的生意免去很多不必要的麻煩,出行進貨的路引也好辦,諸如這些好處是看不見的。
而現在被革去功名還有犯|罪記錄,如果一點不讓家人失望顯然不可能。

而且張寧今後干什麼營生也讓人有些頭疼,他是從小舉業讀書的人,舉業讀書就是把科舉當成是職業,
二十一歲了除了讀書什麼都不幹什麼都不會幹。
眼下這光景,張九金內心裏琢磨侄兒到底讀書識字,過些日子讓他到鋪子上學帳也是一條出路,
反正雲錦鋪子也有他的份額。

不過張寧自己還沒去考慮那些,他最納悶的是原來那張寧怎麼稀里糊塗地惹上科場舞弊案了,狀況都沒搞清楚。
而且他還處在調養身體中,常常在屋檐下放把藤椅,偶爾到天井中晒晒太陽。
他顯得很安靜,這樣子讓家人見怪不怪,以前的張寧就是個悶頭性子讀書很用功。
不過最近大家覺得他更讓人親近了,雖然話照樣不多,卻在見面時能見到他友善的微笑,
有一次張寧還對張九金夫婦行大禮,說什麼“讓長輩費心了”,好像懂事了不少。
他白天不是坐在屋檐下就是在小天井裡,很快就將這個一進的小院看熟悉,
本來記憶里就很熟悉,現在彷彿是在溫習一遍。

硬懸山頂灰瓦、粉刷磚石白牆的建築、狹小的天井院落讓宅子看起來秀氣整潔,
大約是南京不比北方那般平坦寬敞,百姓住宅都修得十分緊湊。
正房五間、東西廂房各三間,兩層建築讓牆壁較高,屋檐寬大院子小,
因此看起來就像三面圍成的一個天井一樣。這些房間除了堂屋卧房廚房等,大多都作為紡織物和工具倉庫,
以及提花織造作坊間。張家的經營顯然只是小生意,主要經營民間喜慶、婚嫁、裝飾用錦,
也沒有自主的生產作坊,貨源依靠向製造商購買;家裡的幾套提花木機也只能作為補充,
借家庭勞動力降低一定的經營成本。

女人們都是很勤勞的,除了包攬所有家務,還要自己手工織錦;
張九金父子主要負責外面的訂單、進貨等事。總之整個張家沒有一個閑人,
連六七歲的丫頭也會被使喚着打打下手……

除了張寧。張小妹看起來細皮嫩肉也是能幹着呢,聰明手腳又快,不僅提花工、織造工都能勝任,
而且還能按照父兄的描述自行設計圖案。有些客戶對鋪子上的成貨都看不上,便要現訂做;
先讓雲錦鋪按要求拿出設計圖案,滿意后再開始趕工現織。
這種客戶多數是做屏風一類的裝飾品,特別是讀過點書的,最是講究品位喜好。

這會兒張小妹就在趕着畫一幅鴛鴦戲水圖做屏風的,不過她好像不怎麼專心,
時不時就抬頭從窗戶里往外看張寧在做什麼,他仍然是晒晒太陽、或是站起來走走,身體已經漸漸在恢復。
前天他洗臉的時候在水裡照過自己,這個張寧的皮囊竟生得儀錶堂堂,
雖然水裡看不甚清楚但輪廓是十分周正。而且個子也高,比張家父子還高出半個頭;

張氏父子的面相是圓額頭,張寧的額頭卻沒那麼飽圓,但一想到自己的養子身世也就對面相的不同釋然了。
隨着身體恢復可以活動,他越來越覺得自己在大家都忙忙碌碌的時候無所事事很不自在,
無奈在家裡他根本幫不上半點忙……

雲錦的織造那已經脫離了技術活的範疇,在張寧眼裡根本就是藝術活,
別看張家生意小,沒個金鋼鑽也攬不了瓷器活。
他能幹毛?連妹子都比不上。家務是不讓男人碰的,張寧也不想反而讓大家覺得不舒服;
在大家眼裡他以前是有功名的人一時間感覺也轉變不過來,怎麼會允許他去幹家務?
於是張寧就只能琢磨自己的職業生涯是怎麼完蛋的,搞成現在成天沒點正事可做,
連拿起聖賢書來消磨時間都不好意思,心道都被革去功名永不錄用了還讀那書有鳥用?
若是這事兒沒有眉目,等身體完全好了得去鋪子上幫幫忙,有資產份額是一回事,
大家都在幹活自己吃白飯又是另一回事,一開始不熟悉業務去打打雜也算出力。

陽光照在身上暖洋洋的,他便乾脆閉上眼睛,前前後后地思索起來。
張寧前世是會計師,工作和歷史知識毫不沾邊,對歷史的了解只限於高中課本和一些小說和電視,
那點知識實在籠統模糊可憐。現在永樂二十一年,永樂爺大約是怎麼一回事倒是知道,
是太祖朱元璋的兒子,偏偏朱元璋把皇位傳給了孫子,永樂爺就發動“靖難”之役
把建文帝趕下了皇位自己坐上寶座……

這都二十一年了,好像永樂爺的皇位已坐不了多久,接下來張寧有點印象的是有個王爺造反沒成功
(明朝藩王造反不少,成功的應該就只有永曆帝);
另外有名臣“三楊”,下西洋的鄭和,當然還有大名鼎鼎的於謙好像也生在這個時代。
其他的張寧知之甚少,這也沒辦法,工作后誰還去研讀和掙錢毫無關係的歷史?

以上想到的是大環境,然後他斷斷續續地想起了被捕前後的一些具體事兒。
主考官叫呂縝,張寧沒見過,但他作為一個考生當然知道名字。
記得在公堂上有個大笑的老囚犯,說話的口氣好像就是他。
想到這裏,張寧反覆琢磨了幾遍,總覺得這案子有點蹊蹺。他自己比竇娥還冤是肯定的,那呂縝也是被人誣陷的?
但如果沒點真憑實據去誣陷一個禮部侍郎好像是挺不容易的,又是誰誣陷他、為什麼要誣陷他?
信息太少,帝國上層的東西不是一個生員能知道太多的。
接着一個人又冒出了腦海,同屬上元縣學的生員楊四海。張寧想起他,
是因為想起鄉試之前擁有這副皮囊的人當眾吹噓必中解元,然後有個同行的士子叫馬文昌的說,

“你們同一縣學的楊四海學問也很好啊,平安兄就那麼肯定能勝他一籌?”

當時的張寧是怎麼回答得?
現在的張寧回憶起來都覺得汗顏,他是這麼說的:“四海……我不和矮個子比。
”那楊四海個子長得矮,張寧此話卻是一語雙關,大家都是讀書人自然聽得出
他除了輕視別人的個子還暗示學問高低……拿別人的身體缺陷來嘲笑,確實挺傷人。

……那麼舉報張寧的人是不是就是那楊四海,蓄意報仇?
不論怎樣,事無巨細他都是在假設推論,完全沒法證實,一頭霧水。
就在這時,一個小廝跑進了院子,見着天井裡的張寧忙彎了一下腰,然後在作坊間門口對鄒氏說道:

“東家讓小的來問,富樂院定的屏風雲錦圖案作好了沒有,
  好了今天就送過去讓他們看看,剛剛富樂院派人來催了。”

張小妹接過話道:“剛畫好,給,你送過去。

“啊?”小廝頓時一臉為難,支支吾吾地說,“東家叫小的傳完了話趕着回鋪子還有事呢……

張寧知道小廝為啥不願意去,作為南京人他當然知道富樂院是什麼地方,說白了就是個大妓院。
南京城除了“十五樓”,最大的特殊場所就是富樂院,當年明太祖以京城各處將士妓飲生事,
盡起妓女赴京入院;永樂年間又將“靖難”之戰中擁護建文帝的一幫政敵以及他們親戚的妻女注入籍中,
其規模可想而知,所以這妓院不是一般的大……
地點更是個諷刺,和江寧縣學隔河相望,對面就是讀聖賢書的地方。

鄒氏拉下臉對小廝道:“你不去?這家裡都是婦人,誰去那地方?老爺不是吩咐你去送的?”

“沒有,東家沒說讓小的去。”小廝忙道。

這時張寧站起來說道:“我去罷,正好能出去走走,也能幫上點忙。”

他實在很想為這個家出點力,再說妓院又怎麼了,只不過是業務來往,做生意賺錢還挑三揀四干甚。

鄒氏忙道:“二郎是讀書人,怎麼能去那種地方,叫這小東西去!白養了你,還叫不動不是?”

張寧聽到最後一句頓時感到汗顏,好像伯娘在罵自己一樣。
他忙強笑道:“我去沒事,送樣東西而已,還有對面不就是儒學么?”

鄒氏聽他說得誠懇,只得點頭同意了。

張小妹叮囑道:“哥哥送完了東西早點回來!”
KenCSun 發表於 2012-11-14 02:35
本帖最後由 KenCSun 於 2012-11-14 02:38 編輯

第一卷 京城中的局

第四章 人生若只如初見(1)

南京城規劃得等級森嚴,同一城池中分作幾個世界,貴族官吏和富人區、手工業區、商業區、風景區井然有序。
張寧家所在的大中橋附近到富樂院所在的武定橋近左多屬於商業區,沿途充滿了市儈和喧囂,
不過人氣卻是很旺,一片太平盛世的景象。他們家既無車也無馬,不過張寧去武定橋辦事不用步行,

這裏更流行的交通方式:坐船。
有一種專門載客的短途烏篷船在城中水路航行,就像現代的公交車一般方便,而且非常便宜;
另外還有長途旅行的“夜航船”,常有文人寫夜航船的逸聞趣事,不失風流。
張寧問明白了詳細地址,出門走一小段路在大中橋碼頭上船,順着秦淮河向西航行。
在船上倒體驗了一回所謂大明讀書人的牛逼社會地位,同船的人不認識他自然不知道他已經沒有功名了,

只瞧他那模樣和穿着,手指乾淨指甲修剪得整齊一看就是十指不沾泥陽春水的書生,
旁邊的船客都不自覺地讓出比較寬的空間,對面的一個短衣漢子把腿都縮起來生怕招惹了他。
別覺得大明朝的讀書人多是手無縛雞之力之徒,骨頭是一個比一個硬,還有各種同鄉同窗同黨,
在這個時代並不是好惹的。普通老百姓進得公堂就雙腿發|顫,生員卻能隨意進出發現州縣官斷案不公完全可以干涉。
惹了有功名的人,人家直接揪到衙門裡說,無論在市井鄉里多橫的人在文人面前戰鬥力就是渣,誰斗得過官府?

在江寧縣境內的武定橋下船,就能看見規模浩大逶迤頗廣的富樂院,就位於武定橋的東南方。
張寧不打算從正門進去,側面有一條街巷,正好可以低調地從那邊進去找到要見得客戶。
過來富樂院這邊的人或路過的多有富人,有錢人當然出手大方,這邊也是一個做生意的風水寶地。
就連富樂院側面的這條街巷也是商貿雲集店鋪如鱗,街邊還一個挨着一個的地攤,官府好像沒怎麼管,
只有沿街的商鋪店主有時候要來趕擺地攤的,說是當了人家的門,其間少不得爭執、吵鬧,
再加上人群里討價還價、閑談,鬧哄哄一片。

張寧用胳膊夾着一根裝圖紙的竹筒,走近這條街尋富樂院的小門入口。
就在這時忽然聽見有人在喊自己,他轉頭一看,只見一架馬車正停在邊上,
車窗打開一張年輕女子的臉就出現在面前。
張寧的記憶里立刻調出了這熟人的信息,原來這女孩兒竟是他以前有婚約的王氏
……不過現在沒關係了。

“寧哥哥……”王氏神情複雜地看着他,睜大了眼睛打量了片刻,
輕咬一下嘴唇道:“前些日子發生的事……父親以為寧哥哥醒不來了,兩個郎中都是這麼說的。

此時的張寧對王氏實在沒有半點感情,對他來說只不過是一個符號一般的存在,
談不上感情更談不上責怪記恨,他便闊達地笑道:“僥倖撿得一條性命,真是大難不死。

他又發現馬車後面還有一個熟人,江寧縣學的生員馬文昌,以前有過結交。
江寧縣學不就在河對岸么?不過王氏和馬文昌好像沒什麼關係,他們倆怎麼走一塊兒的倒有點奇怪。

張寧抱拳拱了拱手:“兄台怎麼在這兒?”

馬茂才雖然騎着高頭大馬穿着綢緞錦衣,可儀錶形象真不是差張寧一點半點,
他見着張寧好像也很意外,忙從馬上翻下來再回禮,

陪笑道:“我家不是和王家有生意往來么,家父讓我過去談點事,不想在路上遇到王家小姐了。

“哦,原來如此。”張寧若有所悟地點點頭。

馬茂才“唉”地嘆息了一聲,“江寧縣的幾個哥們聽說平安兄的事兒了,都為之扼腕傷神。
不過咱們都記得平安兄,下回詩酒會一定也邀請你……不過四海也會來,你不會介意?
聽說平安兄和四海鬧過點彆扭?

“何時的彆扭,我怎麼記不得了?”張寧皺眉作苦想狀。

“沒有就好、沒有就好,大約是我記錯啦,哈哈!”馬文昌乾笑了一聲。

“你到江寧縣做什麼來的?”王氏的眼睛沒有一刻離開過張寧,眨都不眨一下,

“既然來了,去我們家坐坐喝口茶罷。”

張寧搖搖頭道:“好意心領了,我這還有點事,告辭。”

“寧哥哥!”王氏大聲喊住他,待張寧站定回頭等她說話時,

她又“我……我……”支吾了一會,然後道,“你……你……討厭我了么?”

張寧回頭時見着古樸的建築和熙熙攘攘的人流,還有馬匹旁令他莫名鄙視的馬茂才,
忽然想起幾句詩來,便看着王氏隨口道:“人生若只如初見……”

王氏一臉崇拜地看着他,大約是覺得隨口詩文的寧哥哥很了不起。

……周圍的商販路人依舊走着自己的路,忙着自己的事。
而斜對面富樂院的一棟樓上,一個穿輕絲的女子卻從風中聽得“人生若只如初見”,
立刻就被吸引了注意力。她不顧身邊的男男女女正對自己嬉笑,急忙向下尋找聲音的來源。
在人群中,很快就能注意到一架車馬旁邊的青袍書生,只看見一個背影卻也是叫人頓生好感。

那書生頓了頓又有些傷感地吟道:“……何事秋風悲畫扇。”

輕衫女子不由得看了一眼擱置在窗邊多日沒拿起的精巧摺扇,
霎那之間這充斥着世俗和買賣的古街上的喧囂彷彿驟然就停滯了。只剩下秋風與無盡的婉約。

好像這裡是一場凄美感情的發生地,填滿了生死般的纏綿,那青石板那橋那水一切都變得有意義起來,
一切都變得有了詩情畫意,哪怕那詩情畫意的風格只是憂傷。輕衫女子內心深處深藏的渴求的某種東西
彷彿在一瞬間被這短短十四個字點燃,她的目光彷彿初冬的薄霧。

張寧嘆了一口氣對王氏繼續念了兩句:“等閑變卻故人心,卻道故人心易變。”

兩行清淚從輕衫女子的臉頰滑過,那不是自己的故事,卻在流着自己的眼淚。

“方姐姐怎麼哭了?”旁邊的姐妹驚詫地看着她。

大腹便便的尋歡客從袋中摸出一把碎銀子來:“高興點陪老子,老子有的是錢。”

姐妹說:“許爺最大方了,難得遇到的好人呢,方姐姐快笑笑。”

“告辭。”青袍書生抱拳一禮,轉身就走。

他是誰?長什麼樣子都沒看見呢,就要這樣消失在人海嗎?

輕衫女子每天都在裝模作樣地演戲,這一刻忽然不知怎麼情緒就失控,裝不下去了,
她轉身奔跑起來,身後傳來粗魯的喊聲,

“給我回來!”剛下樓梯,
鴇兒就衝過來怒目道:“你要去哪裡,丟下客人算什麼事兒?”
“快攔住她!”

但這一切都變得恍然若夢,並不重要了。
她提着很不方便的長裙,奔到了街巷上,有人不小心被撞得踉蹌,
還有地攤給踢翻了,有人罵有人嚷嚷着回來賠錢。
富樂院的人也追了出來。奔跑到街口,輕衫女人總算看見了前面的書生,那背影是絕對不會錯的。

“公子請留步。”輕柔的聲音在吁吁氣喘中強作平靜地發出來。

張寧轉身一看,頓時詫異,只見一個穿着漂亮衣服的漂亮女人站在面前,她的身後還有些人向這邊跑。

張寧左右看了看:沖這女子來的還是沖我來的?
他沉住氣問道:“何事?”

鴇兒等人和被掀了地攤的人這時也追上來了,鴇兒道:“你跑什麼,能跑到哪裡去?”
小販道:“賠錢賠錢。”

輕衫女子臉上一紅,呼出一口氣道:“后兩句中的‘故人心’改作‘故心人’更好吧?這樣就有典故了。”

其他人聽女人只顧和書生說話,也覺得無趣便沒再開腔,鴇兒發現她不是要逃跑,也沒那麼緊張了。
張寧愕然地看着她,心道搞得雞飛狗跳就是告訴我改兩個字的順序是典故?吃飽了撐的么?
他心下不解但仍然保持着淡定,略一思索便道:“姑娘所言即是,這樣就引了謝脁的典故,確是更好。”

輕衫女子抬起翠袖輕輕掩住下巴嫣然一笑:“僅以四句之平仄字數似乎合《玉春樓》調,
《玉春樓》凡八句五十六字,那便還有下半闋,公子能相賜么,不盡感激。

張寧回憶了一會兒,心下有了數,幸好這首東西在網上隨處可見,他倒是記住得差不多。
不然饒是肚子里有許多墨水也很難一下子湊好下闕還要風格吻合,
再說以前的張寧厲害的是經義,詩文也算不得有造詣。
他見這美女說話和氣,又對詩文有興趣,背給她也無所謂。
正要開口時,輕衫女子慌忙伸出指尖壓在張寧的唇上:

“慢,在這裏念出來真是污了好詞。”

“哦……”圍觀者頓時起鬨起來,男女當街做此曖昧動作實在少見,還可以稱為有傷風化。

“跟我來。”輕紗女子的聲音非常好聽,笑起來也好看。難怪有人捨得大把銀子去見聞她們賣唱賣笑。

鴇兒拉了輕紗女子一把:“許爺還在等你。”
輕衫女子脆生生喚了一聲“媽媽”
然後在鴇兒的耳邊悄悄說道:“這詞兒得了,能賺的錢比許爺那點銀兩多不只十倍百倍,您還不信我的見識么?”
鴇兒漸漸眉開眼笑。
張寧隱隱聽到她們的嘀咕,心道其實詩文沒那麼神奇,懂這個愛好這個的無非官宦士子書香門第子弟,
這種人還不一定喜歡跑妓院。況且他沒有名氣,出自他抄襲的詩文價值又大打折扣。

輕衫女子用哄孩子一般的柔聲說道:“來呀。”
張寧沒動,說道:“我沒錢。”

大概這句話在女子聽來太不合時宜了,她愣了愣又笑出聲來:“就請你進去坐坐賜下闕,說那銅臭之物多沒意思。”
KenCSun 發表於 2012-11-14 02:51
第一卷 京城中的局

第五章 人生若只如初見(2)

面前這姑娘長得漂亮,可她顯然是個妓女,還有旁邊那個什麼媽媽是老鴇。
張寧對這行沒有興趣,前世他就是一個很守規矩的人,不過也能坦然面對。
正想找個借口拜拜,他又心道:我過來就是到富樂院送東西的,現在找借口開溜,一會還得進去反倒尷尬了。
想罷他便說道:“實不相瞞,我是大中橋雲錦鋪的人,過來有點正事。
勞煩姑娘指個去處,我要找臨水閣的方泠。

“原來不用請,你也會來。”

輕衫女子笑道,“張氏雲錦鋪的吧,來送屏風圖案?”

“正是。”張寧愕然道,“姑娘便是方泠?”

輕衫女子點點頭,又上下打量一番他,恍然道:“你應該就是那個科……張平安?”

張寧道:“正是在下,方姑娘是如何得知?”

方泠輕鬆地回頭看了一眼:“剛才過去的那馬車不是王家小姐的么?
王家在附近也算有頭有臉的,這麼一猜,就猜出你是自負應天府才學第一的平安先生了,
難怪能隨口吟出那麼好的詞來,聞名不如見面,奴家信你應天府第一。

張寧忙道:“不敢當不敢當,方姑娘也應有所耳聞,如今我是革了功名的人,不敢再自稱什麼才子。
我這正幫家裡送東西過來,你先瞧瞧,合適的話我帶話回去,趕着把屏風給方姑娘織出來。

“不能在大街上就瞧吧?咱們進去說。”方泠道,“富樂院裏面並不是什麼龍潭虎穴。”

這時張寧便痛快地答道:“恭敬不如從命,請。”

一旁的鴇兒皺眉道:“許爺還等着呢。”輕紗女子道:“讓他等着唄,妾身今天身子不適。”

張寧硬着頭皮跟着進了富樂院,進門的這棟房子只是它的冰山一角。
走上北邊的樓梯,張寧就被帶進了一處套房,繞過一道綉着鴛鴦戲水的屏風,張寧順便打量一眼,
那圖案確實不如雲錦來得精緻有檔次。
後面是一間仿若書房一般的明亮屋子,木窗開着,波光粼粼的秦淮河就在眼前,地段確是上好的地段。
至於書房裡為啥有張大床就不得而已了。

“這裡是書房,又不臨鬧市,只聞江水滔滔之聲,更適合題字的意境呢。”
輕紗女子淺笑道,“若是平安先生願意題下詞,並將它刺繡在雲錦上,我願意出十倍的價格購買。”

只見她生得容貌端正、身段凹凸有致、肌膚似玉,淡妝也精緻沒有半點俗氣,
細眉畫得如遠山一般流暢優雅,一看就比普通風塵女子高端,果然是出得起價的人。
別覺着她身份低賤,掙錢肯定比張寧甚至張九金還輕鬆,就如一首歌里唱的那樣“一月八千真的不算什麼”。
不過方泠的姓名有點像真名,有姓有名的,不似什麼小紅春花一類的藝名,如果是真名就有點侮辱家門了,
犯了什麼大罪才不準改名換姓做小姐?

張寧心裏嘀咕,面上卻表現得木訥,他實在還不太適應這個新的身份,平時都小心翼翼的,很有點放不開。
要說穿越前他倒並不是一個木訥的人。
方泠既然要那首詞,也沒什麼要緊的,張寧看着別處說道:“既是書房,定有紙墨,我這就將那首詞寫下來。”

方泠柔聲道,“妾身侍候平安先生文墨。”
“不敢不敢。”張寧隨口說了一句。方泠確實是在侍候,把墨磨好、把紙硯擺好,
而且將筆毫蘸了墨送到他的手裡。他接筆的時候不慎碰到了她的指尖,條件反射地趕緊縮手……
方泠抿着嘴終於沒有笑出聲來,臉頰微微一紅。

他拿起筆后好像手指上一下子就來了電,念頭通達下筆如飛,四列行草瞬間灑在紙上,
他自己也想:以前張寧練出來的一手字還真不錯。

果然方泠喜道:“好字!”

下半闕比起“口熟能詳”的“人生若只如初見”有點生僻,張寧便抬起頭望着窗外略微思索了一下,
不料這麼一個隨意的動作在方泠的眼裡也很特別。她看着他的側臉,覺得他好像在憂國憂民。
那種儀態神情中給人的浩然正氣的錯覺中帶着淡淡的愁緒,年紀輕輕就給方泠認真和穩重的感覺,
她覺得自己的心又重新跳動起來。
張寧磨嘰了一會兒繼續提起筆寫起來,方泠迫不及待地上前讀道:“驪山語罷清宵半……夜雨霖鈴終不怨。”

她覺得口齒之間生出一絲香味,那是墨香,曾經厭惡自己的骯髒好像從詩句文墨中得到了滌盪,
被清風吹拂掉了蒙上的灰塵,她覺得自己變成了春心萌動的少女。

“何如薄倖錦衣郎,比翼連枝當日願。”

就在方泠沉浸在詞句中時,就聽得張寧道:“完工。
這副雲錦圖案,方姑娘不瞧一下?

方泠柔聲道:“平安先生親自送來的,還會有差錯嗎,就不用看了。只是這首詞能不能……”

“沒問題。”張寧爽快地點頭,心道這時估計沒什麼知識產權一說,
也不好意思收太高的價,便道,“到時候在雲錦上刺繡上去,多出來的工序和用料折算價格,
方姑娘派人和鋪子上商談就行。”

方泠道:“如果將雲錦比作一副龍,這首詞便是點睛。我出的價錢是不輕視好詞,平安先生就不用推辭了。”

張寧心下只覺得好笑,談業務還有這個樣子的:商家要優惠、她一個客戶非要多花錢。
不過她說得也沒有錯,幫雲錦鋪多掙點銀子回去也能體現出自己的價值,
這幾天在家裡的那種感覺確實挺不是滋味,再說妹妹她們為了賺錢點也挺辛苦。
他繼承了張寧的身份,所住的地方按理是張寧的家,卻不知怎地有種寄人籬下的感受。

“行,方姑娘把話說到那份上,卻之反是不恭。”

張寧露出一個很不自然的笑容,“若是屏風織得滿意,下次有需要歡迎再到大中橋雲錦鋪訂製。
事兒辦完了,不敢過多打攪,這便告辭,方姑娘留步。

“且慢!”方泠忽然喊住他,等他重新站定,她沉吟片刻才道,“我再下一些定金以表誠意。”

張寧擺擺手道:“不必了罷,咱們誠信經營,也相信方姑娘的誠意。”
方泠堅持道:“要的,反正結算時扣掉定金就是……要不平安先生再坐會兒?”

張寧:“……”

“你坐一會兒,我給你取銀子。”
方泠笑道,左臉出現了一個淺淺的酒窩。

張寧見狀心道:真是個美女啊。
但一想到她的身份,又想:一個讓人心動的女人背後都有N個什麼什麼她到想吐的男人。
方泠轉身走了出去,少頃之後她便返身拿來了一錠銀子放在茶几上。
張寧很不客氣地拿起來觀摩,他確實是對此時的銀錠模樣很好奇,一邊看一邊問,“這是多少錢?”

方泠詫異轉而笑道:“五兩,裏面可沒有灌鉛。”

“五兩……”

張寧心頭“噼里啪啦”一陣算盤,這好像是前世帶來的職業病,對貨幣數目比較敏感。
按糧食價格摺合,一兩銀子就算六百人民幣,五兩就是三千,古代的物質豐富程度遠不如現代,
實際上五兩肯定不止三千塊的概念。
張寧心道一塊屏風用的錦緞,定金就是三千,那塊布得值多少錢?
家裡賣那麼貴的東西,應該是很有搞頭的吧?

張寧擱下銀子,說道:“我……咳咳……得寫一張收條。”

“平安先生……”方泠緊張地扶住他的胳膊,那動作就像他是玻璃做的人兒一般,“要緊么?”

張寧忙道:“不要緊、不要,前些日子在牢里被人毒打了一頓,可能還有些隱傷。”

方泠不容分手伸手撩開他的里襯領口,卻不見有外傷,
仍然心疼地說道:“傷着哪裡,快讓我瞧瞧。他們為什麼要把你打成這樣?
那案子雖說很多人有所耳聞,但張寧覺得不是那麼簡單的,謹慎起見不願意多談,
剛才說到被人打也是失言的緣故,於是閃爍其辭。

不料方泠看出玄機來,聽得她說道:“平安先生信不過我。”

張寧心道:這姑娘好像對自己有好感,可才認識多久,彼此說話有所保留很正常的吧?
而且她們這一行是形形色色的人都見過,應該比較世故才對;
現在卻非要和自己說敏|感的事,就讓人有點看不懂了。
他想罷也就不願意過多地解釋什麼。

方泠凄然道:“我姓方是我的真名,與你結交並無逢場作戲之心。”

“方……咳咳……方孝孺的後人?!”張寧腦中忽然靈光一現。
mk2258 發表於 2012-11-18 10:15
正文 第六章 人生若只如初見(3)

    正好有陽光從窗外灑進來,方泠那張精緻的白玉一般的臉上泛著美麗的流光,讓張寧看在眼裡恍若名人後代的光環。她詫異道:「平安先生如何猜到的?」

    「千古忠良,太有名了……」張寧脫口道,剛說半句他忽然神情大變,想起時代不對,這個時候永樂帝還沒掛,哪來的千古忠良?果然古人說得好言多必失,怪就怪在那個方孝孺在現代的蓋棺定論就是個大名鼎鼎的忠臣,在張寧的思維裡這個事兒就是常識,人在說常識時還需要多想麼?

    方泠的眼睛裡頓時一亮:「你剛才說先父是千古忠良?」

    張寧愣在那裡,臉色紙白。

    方泠又問道:「平安先生說了這句話很害怕?」

    「我怕……甚?」張寧強作鎮定,隨即又小聲道,「但是我家父母早亡,尚有一親妹依靠我,你懂麼……」方泠忙用指尖按住他的嘴唇:「別說了,我懂……如果先父能懂就好了。」

    張寧默不作聲,心下了然:方孝孺要做建文帝的忠臣,付出的代價確實挺大的。這時方泠在他的耳邊輕輕說道:「就因為先父不屈服,朱棣(永樂帝)那叛賊便滅我十族,死者八百七十三人,血債纍纍。先妣乃先父之妾,家破時身懷六甲逃往鄉里躲藏,三年後被搜出。朱棣下令將先妣送往軍中充營|妓,每天讓二十多條漢子奸宿,不堪折磨而死,聖旨『分付抬出門去,著狗吃了。欽此。』……我當時才三歲就被送到教坊司,『不得到長大便是個淫賊材兒』……」

    聽方泠這麼一說,他情知這娘們不太可能把自己的話說出去,忙順著她的意道:「你的事著實令人萬分惋惜同情。」

    她皺眉沉默下來,好似在回憶痛苦屈辱的經歷,過了一陣子她低聲繼續說道:「你被冤枉革去功名,歸根結底還是因為當今皇帝朱棣殘暴多疑。太子肥胖不討朱棣喜歡,只不過他是長子、又生了個讓皇帝喜愛的皇長孫,這才能坐在位置上那麼多年;可太子並不得皇帝信任,又有漢王趙王窺欲權位,長期設法中傷,所以他名為監國實則如履薄冰。你這事牽涉到禮部侍郎呂縝,恐怕與此中深有干係。

    不久前呂侍郎的女婿上朝禮儀出錯,太子因為呂縝是禮部侍郎就沒有責怪。有人就向皇帝密報此時,皇帝怒而將呂侍郎關進詔獄,過了幾日又將他放出來官復原職;然後呂侍郎奉旨到南京做鄉試主考官,便出了科場作弊案,前後不是很蹊蹺?平安先生不幸被牽扯其中,變成無辜的棋子罷了。」

    「這些……是真的?」張寧瞪圓了眼睛嚴肅地問她。

    方泠不答,只是冷冷地看著他。

    張寧沉默下來,一動不動地坐在窗戶前。他的手指輕輕地無意識磕著茶几,細微的動作暴露了他內心的緊張。如此沉默了一會兒,他忽然「騰」地站了起來,說道:「我得馬上走了,謝謝你告訴我這事,後會有期。」

    「平安先生!」方泠疑惑地看著他喊了一句,跟著也站了起來。他沒有停下腳步,與她擦肩而過的瞬間,他轉頭在方泠的耳邊飛快地低聲說道:「你不適合在青樓……當今聖上也不能真的萬壽無疆。」

    方泠心下默念著這句話,抬頭看時,他的背景很快就消失在屏風後面,走得很急。她看著那道屏風好一會兒,又急忙跑到窗前俯身瞧著河邊的碼頭。這時日已西斜,黃昏將近,夕陽斜照在水面上反射著亮閃閃的光。

    ……天黑時方泠接待了一個大方的客人。那客人進屋後規規矩矩地行禮,沉聲說道:「內閣差我到南京公幹,同時左諭德楊士奇大人也有點事讓我來辦,今天旁晚才到。本想那時抽空見你一面,卻見不到人,只好現在再來……一切可好?」

    方泠道:「還不是那樣,現在沒人惦記著害我了,於大人不必擔憂。之前我不知道你來了,旁晚時房裡有客。他寫的詞不錯,喏,就在那兒……人也挺好。」

    客人走到案邊瞧了一眼:「字是好字。」然後讀了一遍人生若只如初見,沉吟片刻便道:「有靈氣,可惜沒有氣勢和胸襟,糾纏於兒女之情,未免小道。」方泠辯道:「借女兒之事抒發胸臆者並不少見,這首詞也可喻故人好友、賢士知己。」

    「那倒也是。」客人也不爭辯了。

    方泠又道:「他牽連了作弊案,肯定是被冤枉的。這樣的賢士受不白之冤實在可惜,你可有什麼辦法讓他恢復功名?」

    客人忙問:「牽連科場作弊案?你說的是上元縣士子張寧?」

    「於大人也聽說過他?」方泠道。

    「豈止是聽說,這次受楊大人當面密授,公幹是借口,實則就是為他而來!」

    方泠驚訝道:「張平安這麼大名氣,連侍讀左諭德楊大人都知道,還專門派你到南京來搭救他?」

    客人沉聲道:「如果沒出那事,張平安不過是南京無數士子中的一個,僅此而已,在地方上有點才氣哪裡就獨獨讓楊大人看上了?這回主要是為呂侍郎而來。之前呂侍郎因為朝堂禮儀那事進過一次詔獄,雖然最後放了,但皇上和漢王趙王都懷疑他投靠了太子,至少能確定太子在拉攏他。這回又出了個科場作弊案,便是火上澆油,不必嚴密的真憑實據,只需論證大致說得過去,呂大人坐實了貪官罪名;就怕皇上以後又聽到有關呂大人的閒言碎語,一怒之下殺了,國家豈不因此而損失一員忠良之臣?

    楊大人得知南京發生舞弊案,恰好我當時有公務啟程南下,他便口授我密查此事,定要找到真憑實據。不料還未到南京,就聽到張平安的事,此人危也。你先別想著怎麼恢復他的區區功名,保住命再說。」

    方泠緊張道:「前兩天我也聽說他被人從牢獄中抬回家,流言九死一生,可他現在應該好了,今天還到咱們這邊來送雲錦圖案。官府已經下文|革去功名不治死罪,難道他們要……」

    「方姑娘,你說呢?」客人皺眉道,「官府辦事就一定要光明正大明正典刑?之前張寧在供詞上畫押,牽強一點再收羅罪名也可以把他明正典刑,為什麼放了?一來判斬立決有滅口之嫌,二來死罪需要朝廷複審,諸多周折。因此他們才將張寧弄了個半死不活,只想他回去之後才斷氣,書生身體羸弱不適牢獄之苦而病亡,也是說得通的;哪料他沒幾天就好了……此事我也沒想明白,按理他們不應該出這樣的紕漏才對。不管怎樣,疏忽已經出了,別人定會設法彌補,而且彌補也不是太困難的事。」

    方泠若有所思道:「難怪張平安一聽我說完此案的牽連,馬上就急沖沖地跑了。他也預見到了危險?」

    「恐怕是這樣。」客人再看了一眼案上的詞,「此人應該不是只會讀聖賢書的書獃子,尚是可造之材。真正能考上進士的也不是死讀書就行的。」

    方泠坐立不安地說:「平安這麼危險,大人趕緊想辦法提醒他才是。」

    「我之前也是這麼想的。」客人沉吟道,「但聽你說起先前他的反應,我想暫時不必多此一舉……今晚城門已關,出不了城。咱們的人要是太早和他接觸反而容易暴露,等明日一早再設法與之聯絡,盡快獲得他的信任然後帶他出城。」
mk2258 發表於 2012-11-18 10:15
正文 第七章 叫爹就給你吃

    張寧照樣坐船回去,在大中橋下船時太陽剛剛下山,四周的光線漸漸黯淡,長街上有的建築屋簷下如酒樓茶樓早早就掛起了燈籠。城門是酉時關閉,現在要出城除非持有官方公文,張寧是不用再費神去琢磨這事了。

    街上的人流依然多,一天的喧囂還未落下帷幕。一切讓他感覺真實又恍惚,彷彿此次人生是一場遊戲,可是如今看來,這場遊戲的操作界面好像很不友好,入門就是高難度。

    他一肚子納悶,明明自己已經掛掉,怎麼會在這裡的,這種玄幻的事任他想破腦袋也理不出個所以然來。更納悶的是剛重新獲得生命,還沒怎麼搞清楚狀況,發現自己又要掛掉……今天跑到妓|院去送東西倒是巧了,如果不是從方泠那裡聽到更多的信息,自己估計死都不知道是怎麼死的,稀里糊塗來走了一遭,赤|條條地來赤|條條地去不帶走一片雲彩。如今明白了,估計也於事無補,唯一值得欣慰的是總算沒有做一個糊塗鬼:能跑到哪裡去?現在明初,社會秩序比較好流民都很少,鄉下是嚴密控制的保甲制度,他對躲過這一劫不怎麼看好。

    街頭正是風口,忽然撲面一陣涼風,讓他覺得自己十分孤單無助。

    走近裡仁街,正要進自己家所在的那條巷子時,遇到了一個「熟人」。此人就住在旁邊另一條巷子中,面相不怎麼好,尖嘴猴腮左眼大右眼小,也是一個生員,不過已經放棄了繼續科舉之路,前陣子好像在教書,結果教得相當失敗已經失業了。他叫王振,張寧忽然想起明朝歷史上好像有個有名的宦官叫王振,不過他不敢確定此人就是那個宦官,甚至覺得可能性很低:一般做宦官的為了不辱沒家門好像喜歡改名換姓。

    王振抬頭看了一眼張寧,可張寧一張面無表情的臉絲毫沒有要打招呼的意思,王振也就沒有主動搭理免得自找沒趣。他繼續蹲著逗面前的孩童,手裡拿著一串糖蘿蔔笑嘻嘻地說道:「叫爹,叫了就給你吃。」

    張寧心道:真尼瑪的無聊。

    不料這時張寧隔壁戶的李大嬸正好從巷子裡走出來,有好戲看了,那孩子就是李大嬸的兒子。果然沒一會張寧就聽見身後李大嬸罵出來的聲音:「天閹的東西,想兒子回家自個生去!」

    張寧沒興趣管他們的閒事,不過耳朵沒堵著那句罵清晰地傳進了耳朵裡,心裡不禁想:市井間的三姑六婆果然可怕,竟當面罵這種傷人的話。最重要的是王振沒兒女,附近本來就有關於他的流言,說他沒有生育能力。

    王振的臉色是什麼樣子,張寧是沒看到,他徑直就往自家走去。

    走到門口他剛想敲門,就一下子開了,「哥哥!」傳來了張小妹的聲音。很快一張清純白淨的瓜子臉就出現了眼前,她等張寧進來反手閂上門,一臉的喜悅拉住他的袖子就往回走,又裝作不高興的樣子翹起小嘴:「你送個東西怎麼去那麼久?那種地方的女子你可不要亂想,告訴你,她們只是想要你袋子裡的錢……」

    「小妹。」張寧打斷了她的話,欲言又止地站在了原地。張小妹詫異地看著他:「怎麼了?」張寧嚴肅地看著她,忽然發現她的一縷耳發掉下來正粘在腮上,忍不住愛憐地伸手輕輕地幫她拂開,一面裝作輕鬆地說:「明天一早我要離開南京,出去一段時間,等下見了伯父伯娘我也會告訴他們。」

    張小妹急道:「哥哥怎麼突然要出城,要去多久?」

    要去多久?張寧心下一片悵然,也許是永遠……他離開這個家,對伯父一家和小妹也算是盡到最後的責任,他知道自己沒有給他們帶來什麼好處,但至少不願意連累他們。只要走了,那些搞陰謀詭計的人是肯定不會為難他家人的,一來無私怨,二來這事兒本身就是陰謀,誰願意把事鬧大整得節外生枝?但如果繼續留在家中,到時候發生意外會不會誤傷無辜就難說了。

    「別問,你還不懂。我出去一趟辦事,辦好了就回來。」張寧說。

    「哥哥……」

    張寧忽然感覺一酸差點沒冒出眼淚來,幸好反應快才很快把那種感覺給壓抑住,他說道:「真的很高興能認識你,是一種緣分吧……」

    小妹不解地睜大了眼睛看著他。他意識到自己的情緒依然不穩,便強作鎮定道:「我不在,你要好好的。今後嫁個對你好的人,簡簡單單地生活,平淡是真……」忽然身上一重,張小妹忽然撲進了他的懷裡緊緊抱住了他。他最先感覺到的是軟綿綿的東西貼在自己心口下方,腦子裡就嗡了一下,然後就被柔軟的觸覺、幽香的味道、純純的溫暖給淹沒了,他一時間就像掉進了溫泉裡,從外到內說不出的溫|軟。

    他的手猶豫了一下悄悄放在妹子的肩膀上,隔著衣服感受到了肌膚的柔軟和骨骼的優美,那觸覺就像是一絲電流,通過他的指尖緩緩流淌進心裡,進入他的潛意識,被小心翼翼地隱藏在心底最私|密的角落。小妹……此刻他好像覺得全世界都只有溫情,開滿鮮花,不再有血腥殘暴、不再有利益爭奪、不再有前仇今怨……

    「哥哥,你不要我了嗎?」

    樹葉「唰唰」一陣響,起了一陣風,涼涼的秋風讓張寧清醒了一點,他自然地推開張小妹,拉了她的手:「我們回去罷。」柔荑細軟、小手微涼,張寧就用大手覆蓋讓自己體溫溫暖著她,握在手裡能感覺到她手心裡有一些繭,那是勤勞的見證。

    沿著寬大的屋簷下走過去,到堂屋門口前張寧悄悄放開了小妹的手。小侄女嚷嚷道:「二爹回來啦。」張寧走過去捏了一下她的臉蛋,嘀咕道:「回來時走得太急,忘記給小小買零嘴了。」

    正在往桌子上擺碗筷的大嫂羅月娥嚴肅地說:「可別慣她,慣壞了。」伯娘鄒氏端著兩盤菜走進來:「等你伯父和大哥他們回來就吃晚飯,餓了沒?」而張小妹則一直瞧著他,好像生怕一眨眼他就從眼前消失了一般,張寧有點後悔剛才沒把持住自己的情緒說得太多,看來淡定帝並不是那麼好學的。

    「對了,伯娘。」張寧喊住鄒氏,從袖帶裡摸出那錠銀子擱桌子上,「姓方的顧客對雲錦設計圖案很滿意,還堅持下了定金,我給帶回來了。」

    鄒氏詫異道:「有五兩吧!定金怎麼要得了那麼多?」

    張寧笑道:「我給她題了一首詞,姓方的顧客非要出十倍於原價的價格讓咱們把詞刺繡在雲錦上。我不好拒絕,就答應他了。」

    「十倍啊?!」鄒氏一副不可置信的表情。

    這時門外傳來了張世才的笑聲:「二郎肚子裡的墨水到底是在的,誰也偷不去。墨水就是錢吶!」只見張九金父子一起走進堂屋,家裡愈發有人氣。張九金仍然很嚴厲的樣子,也沒什麼好話,「遇到了銀子沒地兒花的主。」

    「洗洗手,上桌吃飯了。」鄒氏一聲令下。

    張寧站在門檻裡,說道:「還有個事兒,起先在武定橋遇到了江寧縣的馬茂才,以前我是不是在家提起過他?我從他那聞知同窗好友楊茂才的父親過世了,上元縣學的好多同窗已下鄉去了楊家,我這不久前出了事,到現在才知道。明天一早我也得趕著去一趟,估計得去一段時間。雖說我已經不是縣學的學生,但裡面好些人畢竟同窗多年,情誼放不下還是要聯絡走動的。」

    張九金很贊同地點頭:「不管怎樣,關係還得時常走動才能維持,別人都認你,你也別太放不開臉面。明兒一早讓你伯娘給備些銀兩,人家裡辦喪事多少還是要有禮節,不是有句話說『讀書人有通財之義』?」

    「你真的是去參加喪事?」張小妹忍不住問道。

    張寧微笑道:「當然是真的,我要去哪裡幹嘛要說謊呢?」但她聽了仍然將信將疑,主要因為之前張寧的那番話太奇怪了吧。

    一家子一邊說一邊按長幼秩序上桌吃飯,鄒氏指著桌子上的銀子道:「反正明早還得給你包銀子,這錠你先收好,免得孩童玩丟了。」張寧也不客氣就拿了起來:「五兩差不多夠了,明天不必麻煩您再取。」鄒氏道:「你要用錢也犯不著客氣,本來就是你們兄妹倆的,我和你伯父幫你管著。鋪子上的收支、每年的地租、家裡日常用度都有帳,自家人不會讓你們兄妹吃虧。今後要是你不願意再讀書科舉,你們的帳遲早該你接管。」

    鄒氏說得合情合理,果然就算親兄弟也是要明算賬的,不是直系就算不得一家。不過今晚總體的氣氛很好,彼此有說有笑。張寧感覺自己在逐漸融入這個家庭,可惜……
mk2258 發表於 2012-11-18 10:16
正文 第八章 好大一團火

    這個時代晚間實在沒有什麼娛樂,秦淮河上應該有風雅的和香艷的活動,可並不適合普通百姓。一家人吃過晚飯洗了腳就坐在屋簷下及天井裡繼續閒聊,整個宅子感覺黑漆漆的,堂屋裡那盞油燈光線不怎麼好,完全沒法照亮屋子外面的空間,家裡還不如外面大街上亮堂。

    忽然天空閃亮了一下,接著傳來了隆隆的雷聲,張世才抬頭望著天道:「今晚還得下雨。」鄒氏道:「八月打雷,遍地是賊。這時候還打雷天道不好呢。」

    「大伙早點睡。」張九金站了起來。

    於是一家子也跟著站起來準備各自回房休息。張寧和小妹的房間都在西廂,兩間房挨著,便一起摸黑沿著屋簷向南走過來。張寧路過自己的房門沒進去,先把小妹送過去,打開門吹燃手裡的火折子點油燈,說道:「把門關好,上去睡了。」張小妹站在門口不進去:「八月間還打雷好嚇人,我不敢上去……要不今晚去哥哥的房裡睡,明天你就要出門了。」

    「那怎麼行?」張寧正色道,「你多大了,十五歲!大半夜的和我孤男寡女共處一室成何體統?回你的房,有什麼話明天一早再說。」

    張小妹亮晶晶的眼睛瞪了他一眼:「什麼孤男寡女的說那麼難聽,你是我哥哥,有什麼要緊的?前些天你昏迷不醒,我在你房裡呆了兩晚上。我不回去!偏要去哥哥的那邊,你今晚好生奇怪,一定有什麼事瞞著我。」

    「不行!」張寧斷然拒絕了她,可能是語氣很生硬,張小妹頓時可憐巴巴地看著他,她的眼睛本來就亮這麼一副表情好像有淚珠子在打轉一般。她頓了頓又軟軟地說道:「你那麼凶作甚,明天你就要走了,我也想替你收拾收拾行李,弄完就回房去。」這時天空又閃了一下,她忙抓住張寧的胳膊:「好嚇人啊!」

    在腦中的記憶裡這丫頭好像膽子是比較大的,張寧不信她真怕這麼點雷電。他低頭微微一思索,便輕輕拉開她的手,推著她的胳膊進了屋門不由分說將門帶上,裝出一副輕鬆的口氣道:「小妹懂事的,不用我再囉嗦了吧,好好休息。」

    他返身走回自己的房門口照舊吹燃火折子點燃另外一盞,隨手閂上門,向樓梯上走去。南京的民宅格局比較緊湊,因為牆修得高、一間廂房主要用木板搭建就成了上下兩間,臥房一般都是在樓閣上。樓梯好像不太結實踏上去就「嘎吱」作響,不過走習慣了便不要緊,還沒塌過。樓閣上的地板是木板,人在上面活動也不能動靜太大。

    他上樓便把燈擱桌子上,在窗前的椅子上坐了一會兒。窗外刮起了風,樹枝嘩嘩地搖曳,他在風中聞到了桂花的香味。桂花香、鹿鳴宴……想到功名的事,他仍然多少替以前的張寧遺憾,一肚子的學問來之不易。沒一會外面果然沙沙下起了雨,氣溫好像也降低了點。他脫下長袍,躺倒在床上。根本沒法睡著,輾轉反側地翻身只覺得今晚特別漫長。從牢裡回家已經幾天了並無異樣狀況,有什麼事也不會恰巧是今晚吧?

    ……不知已幾更天了,他一直是迷迷糊糊的沒真正睡著過。

    忽然,樓梯「嘎吱」一陣異常響動。張寧條件反射般地騰地坐起來,木地板隨之「嘩」地一聲大響。與此同時,樓梯上的聲音立刻就消失,四下又恢復寧靜。外面有「嗚嗚嗚」的風聲,周圍一片黑暗。

    一瞬間張寧的腦子變得特別清醒,睡意一丁點也沒有,心好像提到了嗓子眼上。他保持著原狀片刻,便小心翼翼地爬起來,沒有弄出動靜;樓梯上也保持著安靜,一點聲音也沒有。

    他的腦子裡想像著樓梯上的情形,也許下面的人也在猜測上面的情況,雙方都沉著一口氣。

    雖然是半夜、天氣也不好,但窗戶上仍然有亮光。張寧便怯手怯腳地向窗戶邊靠過去,輕輕推開一個縫隙,往下面瞄了一眼,什麼也沒看到。默默地這麼睜著眼睛折騰了一會兒,眼睛已經適應了周圍微弱的光線。在窗前甚至能看到一條凳子的位置,他便慢慢地走過去提起凳子又慢慢地向樓梯口走去。

    他的動作非常慢非常輕非常小心,幾乎沒弄出一丁點聲音。站在樓梯口,四下仍然十分安靜。他沒有動,緩慢調整著自己的呼吸,之前動作很輕卻不知為什麼有一種窒息感,上氣不接下氣的感覺。

    這麼一動不動地站一會兒,他只覺得時間變得更加緩慢漫長。腦子裡閃過很多念頭,比如大喊叫人,但他很快放棄了這個打算:這宅子在巷子裡,外面風聲吹得不小,又是半夜三更周圍的人家都入睡的時候,很難有人及時過來,反而暴露自己;而且最先驚動的肯定是張家的人,在不清楚對方狀況和人數的情況下,把家人引來,不僅於事無補更可能殃及無辜……特別是張小妹。

    樓梯上再次響起了聲音!張寧明顯感覺自己的心跳驟然加速。這次的「嘎吱」聲音更小,節奏也更慢。

    他輕輕地將提著的凳子用雙手提了起來,一隻腳小心地向前跨出一步站穩了。過得一會兒,樓梯口慢慢地出現了一個黑乎乎的影子……張寧突然將凳子猛地掃了過去,「砰」地一聲響,一個人沉悶地慘叫一聲,接著響起了「咚咚咚」地滾動聲音。

    張寧瞪圓了眼睛,長長地呼吸了一口氣。樓梯上再次安靜了片刻,然後聽見「呼呼」的吹氣聲音,隨即下面亮起來,亮光本來很微弱可是在這寂靜的夜裡卻一下子非常明亮。「嘎吱、嘎吱」那破樓梯再次傳來了搖晃的聲音,緩慢卻很有節奏。在微微的火光中,一個人的影子被拉得長長印在陳舊的牆壁上。張寧看著牆上的黑影,好像看見了一個拿著長鐮刀的死神。

    張寧當然不會什麼武功,甚至打架鬥毆的實踐都很少,剛才將一個人打下樓去,不過是佔了出其不意的優勢。現在對手有了準備,點火照明更是一種自信的表現,而張寧則失去第二回合的自信。

    就在這時,光線再次明亮了幾分。他忙轉頭看了一眼窗外,外面忽然變得通亮,好像哪裡燃起了大火,接著又聽見了人聲嘈雜,死寂的夜晚彷彿瞬間就復甦了。

    「呼!」一團東西從樓梯口閃過,張寧無法多想,再次揮起凳子砸了過去,準確無誤打中來物但感覺軟綿綿的沒有著力點一樣,他的心裡頓時「咯噔」一聲,暗呼不妙。說是遲那是快,一個黑影閃上來,然後風聲一嘯一個東西向張寧招呼過來。張寧本就不懂得格鬥技巧,此時剛剛掄了凳子力道用盡最難收回,身體更不好閃躲,他只能偏一下頭,瞬息之間就「砰」地一聲悶響、膀子上劇痛幾乎整條胳膊都麻了,下盤不穩連身體都一個踉蹌。

    來人是個黑衣蒙面人,幸好這廝拿的不是刀!而且打中人的時候張寧感覺鈍器上好像還包著布,顯然這次的「客人」辦事難度挺大,不僅想要搞|死張寧,還不能有明顯的謀|殺證據。

    樓梯再次「嘎吱」響起來,看來還有人要上來。而露面的這個蒙面人一擊沒打中張寧的頭部,沒有半點停頓作勢又要撲將上來,張寧雖然不會功夫可反應並不慢,加上有了這副年輕的身體,動起來相當靈敏。他見狀不假思索就將手裡的凳子擲飛過去,也不管砸沒砸中,馬上轉身就跑。

    這種時候他根本沒法冷靜下來思考,時間又短,作出的大部分反應僅靠求生的本能。

    窗外火光通明,亮光好像對他極具誘惑,此時此景他好像是在上回臨死前見到的光,身體情不自禁向亮光處奔過去。跑到窗前他反應過來了,猛地掀開窗戶身體就翻了出去。背後傳來一聲口哨,張寧的腦子裡飛快地想:可能下面還有他們的同夥。

    從窗戶上到地面少說也有丈餘,張寧在緊要關頭判斷,盡大可能地避免摔傷腿,否則還不如束手待斃。他的身體往下落時,雙手則緊緊抓在窗台上,藉以緩衝一下墜落的速度。

    「通」地一聲雙腳落地,腳掌處又痛又麻,幾乎是同時他發現一個人影正從天井裡向這邊衝過來。張寧哪管手掌和腳的劇痛,撒腿就沒命地跑。他敢保證,現在的爆發力和速度就算讓他去參加奧運會也再也發揮不出來。

    正門廳的大門是閂著的,現拉開閂再打開門的停頓肯定讓後面的人追上了,一旦被糾纏上必定沒法脫身。所以張寧沒有向門口跑,直接沖牆壁了。借助奔跑的速度,他跨出一大步蹬在牆壁上猛地向上一竄,伸手用力扣住了牆頭,借勢把腿了往上抬。手掌碰到實物時就像傷口猛地被撒了一把鹽一般疼,可能起先跳窗時受了皮外傷,他連流沒流血都沒感覺出來。

    運氣來了擋都擋不住,牆挺高,他竟然一次成功、身體像翻單槓一般翻了過去,轉體後發現牆內追上來的那個人還想跳起來逮腳,可惜遲了一點。

    翻出圍牆,張寧繼續奔跑,這時才注意到,之前看到的火光是鄰居李大嬸家燒起來了,大火沖天發生了火災,李大嬸一家子已經跑出來,還有她們家對門的人也跑到了巷子裡。張寧家的人應該也被驚起了,不過他完全沒機會管家人,同時他覺得今晚來的「客人」應該不會去動其他人把事情鬧得更大。

    ……

    新書榜上,很需要大家的支持,看完投一下紅票吧,謝謝。
mk2258 發表於 2012-11-18 10:16
正文 第九章 粉紅色的絲巾

    一群人堵在李大嬸家的大門口,張寧跑向人群時只得慢下來,趁機回頭看一眼,尾隨出來的兩個黑影沒追上來,反而向另一個方向疾行沒一會就消失在彎彎曲曲的巷子中。張寧微微鬆了一口氣,這時才感覺到自己的胸口像捶鼓一般,四肢又軟又痛,一股子力量好像驟然抽離了身體,他直想馬上躺在地上。

    「張家二郎?」李大嬸對門家的石頭他爹詫異地喊住張寧,像看火星人一樣上下打量了一番。張寧此時的模樣實在狼狽不堪,穿著一身髒兮兮的褻衣,白色的料子染上塵土、血污更加顯眼,頭髮也是亂蓬蓬的,就像剛從牢裡越獄出來的逃犯一般。

    他驚魂未定,不過外表的神色此時已微微恢復了淡定,他深呼吸幾口穩住喘|息道:「正睡著覺,突然火光沖天我以為咱們家走水了,心裡一慌跳窗出來的,手可能在什麼地方掛傷了。李大嬸家怎麼走水了,人都跑出來了嗎?」

    「本來都出來了,李大嬸又跑進去搬東西,勸都勸不住。」

    張寧一面注意後面一面作出關切的樣子道:「太危險,人最要緊,該拉住她的!」

    就在這時張家的大門也開了,張九金等人隨即跑出來,張寧沒見著小妹,忙上前去問,話剛說半句,張九金就正色道:「怎麼回事?」張寧道:「隔壁李大嬸家走水。」張九金一臉嚴肅:「這事我知道,不就在面前擺著嗎!我是問你房裡出了什麼事,起先我聽到響動,開門來看,看到有幾個人翻|牆出來。張小妹還說聽到你房裡有打鬥的響動,跑你房裡去了。」

    「她什麼時候進去的?」張寧的臉色一變。這時只見小妹正從院子裡出來,他才放下心,對伯父說道:「這事兒一會回家再說,李大嬸家發生火災,不救火說不定火勢得蔓延過來把咱們家也燒了。」鄒氏也道:「鄰里有難,咱們家理應幫忙才對。」

    張寧略一思索道:「一會李大嬸出來拉住她別為了財產拿命冒險,之後首要是設法撲滅火勢,其次查火災的原因咱們不用管,一會裡仁街官鋪上的官差就得過來,他們自然會查。」

    「把我們家的水桶盆子什麼的全拿出來。」張九金大聲道,有故意讓李大嬸門口那邊的人聽見之嫌。鄒氏看了一眼張寧:「你就不用去幫忙了,小妹帶你哥回家清洗傷口包紮一下,要叫郎中來看看?」

    「不必了,就是擦了點皮外傷。」張寧驚魂未全定,心裡還有點怕剛才那幫人殺個回馬槍,這種時候還是呆人群裡最安全,先熬過今晚等早上開城門就能出城……可是眼下的光景明顯被人盯上了,出城能逃過此劫?

    這時李大嬸抱著一口箱子衝出門來了,周圍的人急忙上前圍住,有的去接她的箱子有的拉住了她的胳膊,「別進去了,萬一出了事你還拿這些東西干甚用?」「先撲火!」人們紛紛勸說,李大嬸披頭散髮像瘋了一般忽然坐地嗷啕大哭,「天殺的,是誰放火害咱們,斷子絕孫不得好死……」

    「哥哥!」張小妹臉色蒼白地喊了一句。張寧看她一眼,說道:「不是說好回家再談嗎,現在救火要緊,咱們把盛水的家什搬過去幫忙吧。」

    於是一家人便七手八腳地拿著東西過去了,堂嫂羅月娥懷裡抱著小丫頭也提了個桶走,小傢伙受了驚嚇瞪著一雙黑眼睛,卻很乖,既沒哭也不鬧。這時李大嬸家門口的人更多,四鄰都拿著打水工具過來,亂糟糟地跑進李大嬸院子的水井旁等著打水,有的就近去了對門的水井,鬧哄哄一片好不熱鬧。而主人家李大嬸反倒猶自坐地大哭大鬧,根本不管正事。

    張寧走進他們家院子,只見主要是挨著柴房的東廂幾間房大火沖天,上房的幾間暫時還沒燒起來,估計火災是從柴房開始的。有的人已經搬來了梯子,爬上圍牆讓下面的遞水上去往房頂上潑。這火災也巧,上半夜下過一陣子雨沒發生,現在雨停就發生了。

    「去叫水車了嗎?」張寧逮住一個人問道。那人答道:「去人了,等水車過來救火就容易得多。」

    張寧對周圍的人大喊道:「再多的人圍著水井也只能一桶桶打,堵著反而耽擱運水的時間。大家排成長隊,水打起來就沿隊伍直接往牆邊上運。」眾人一聽有道理,便漸漸有了一些秩序。

    小妹端一盆清水,讓張寧清洗手掌上的血污。沖洗掉凝結的血塊,手掌的兩道口子又冒出血來,張小妹見狀心疼得幾乎要哭出來,急忙掏出一塊粉紅色的絲巾一樣的東西給他包住。這玩意好像是絲綢做的,包傷口還不如紗布好,不過這時也顧不得許多了。

    沒過一會兒,官差來了,是兩個頭戴半紅半黑高筒帽身穿皂袍的差役,並沒有官員來,水車也還未到。除了兩個差役,還有一個穿月白布袍的年輕人一同進來。差役也不管火情,只看了燒著的房子幾眼,來到排隊運水的人跟前就嚷道:「誰是張寧?」

    喊第三聲時,張寧才站出來說道:「我是,官差找我何事?」

    一個差役道:「有人告你縱|火,跟咱們走一趟。」

    眾人聽罷嘩然,張小妹立刻站到張寧的前面來,怒目而視:「你們冤枉好人,火絕對不是我哥放的!」鄰居也紛紛聲援:「張家二郎和李大嬸家鄉裡相鄰的,怎麼會是他?」「人穿著褻衣出來救火的,有意放火會穿成這樣?」

    差役喝道:「幹什麼,和你們何干?我們只找張寧,是不是到官鋪上問清楚不就行了?」

    張寧拉住小妹的胳膊拉回來,自己走上前道:「你們要拿我去問,至少得上元知縣蓋印的硃砂牌票,否則你們無權拿我,官差難道要當著這麼多大明百姓的面知法犯法?」

    「我這裡有牌票。」跟著差役來的月白衫青年說道,「你要不要親眼看看?」

    張寧沉住氣問道:「哪個衙門的牌票?」

    月白衫青年言行之間和普通人很有點不同,鎮定地說道:「雖說不是上元縣衙門的印,但蓋的是北京禮部主事于謙於大人的印,照樣是官印。於大人有公務正好在這邊,碰到了此事,請你一個庶民過去問問,是否可以?」

    于謙?張寧立刻被吸引了注意力……他當然知道于謙這個人,如果連這個都不知道好意思說自己受過高等教育?

    禮部主事,實際上是京官,而且官職比較小。京官也不是只能呆在京裡,有時候可能被派到地方上公幹,各個縣衙州衙都有六部行館,就是為接待各部京官準備的下榻行轅。不過他一個禮部主事管上元縣地方上的火災?八竿子打不著的關係,要管也該知縣管。只是月白衫青年的一口話也沒什麼錯,人家畢竟是官、而張寧是庶民,在等級森嚴的社會規則裡某種程度上管他也說得通。

    不過如果張寧抗拒的話,他一個禮部主事要下令抓上元縣地盤上的百姓也是個麻煩事。

    「我看看牌票。」張寧平靜地說。月白衫青年見他沒有想鬧僵的意思,也主動地拿出文件來給他看,報以「好說好商量」的態度。主要看紙上蓋的印,這個時代造假印的比較少見,特別是明初,被抓到比殺人還嚴重。一個人犯罪擔同樣的風險甚至更大,是願意殺人掠貨還是造假?

    確實是于謙的印,而且張寧知道于謙這個人不是憑空編出來的。只不過在歷史上于謙名聲最響的事是「北京保衛戰」,那是很多年以後的事了,得到英宗時期皇帝御駕親征蒙古京師三大精銳被敗光皇帝被捉、蒙古人趁機兵臨北京城下的時候;如今的于謙還不知道在哪打醬油……不過現在張寧知道他可能幹著小京官在南京打醬油。

    于謙為什麼要找自己去?張寧不覺得是為了什麼火災。而且既然于謙在歷史上有那麼好的名聲,不能說他完全不可能幹陰損的事、但肯定不會輕易去幹,否則一個君子能裝一輩子而不被人詬病?眼下這事,如果于謙是和那些不擇陰謀詭計去打擊太子的人同流合污的,那他的眼光也太差了點,怎麼能在以後取得那麼高的成就?

    張寧久久沒有回答,不料那個月白衫青年也不催,很沉得住氣。張寧現在面對一系列的麻煩束手無策,最主要的原因是沒有門路,所以也不敢求助於官府,都不瞭解官府裡面的狀況,蒙著腦袋進去和送上門受死有什麼區別?

    而于謙讓他抱上了一絲希望,這是出於自己的推論和直覺,說到底還是在冒險。

    「成,我和你們走一遭,清者自清濁者自濁,我也不怕官府問。」張寧果斷地說道。

    張小妹忙拉住他的小臂,無比擔憂地說:「哥哥,你知道他們是什麼人嗎?」

    今晚家裡出現來路不明的人,小妹可能也感覺到張寧的危險和上次的案子有關係,她一百個不願意張寧和陌生人走。張寧轉過身,她也抬起頭與他四目相對,一瞬間的眼神交流包含了太多東西。張寧好言道:「小妹要相信哥哥,不要過於擔心,你要好好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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