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穿越歷史] 平安傳 作者:西風緊 (連載中)

 
mk2258 2012-10-23 21:15:46 發表於 歷史軍事 [顯示全部樓層] 只看大圖 回覆獎勵 閱讀模式 501 249881
mk2258 發表於 2012-11-25 08:35
正文 第三十章 活著的死人

    胡部堂雖然把查錦衣衛案檔的事交給了張寧,但最終只能錦衣衛本衛自己內部排查,有符合條件的案檔才遞送到張寧的手裡。連皇帝的欽案都不讓查檔,可以想像裡面有多少見不得光的東西。

    張寧每日去錦衣衛上值,漸漸感覺這地方陰氣很重,比官府六扇門還要黑暗。近日京師風大,太陽一下山,陰風慘慘殘月陰霾,就彷彿有無數的冤魂籠罩在空中。國朝常言人命關天,人命案都要三司法複審慎重定案,冥冥中含冤而死的人彷彿在陰笑在嘲弄,如同街巷間「嗚嗚」的風聲。

    更甚者,這幾天晚上家裡也不得安寧,王振肯定自己去閹|割了,每晚就能時有時無地聽見西廂那邊「哎喲、哎喲……」的痛苦呻|吟。

    沒有人照顧他,只有何老頭或者牛二一天兩頓給送點容易下嚥的稀飯,好心的時候給添點茶水。就這樣也算好的,如果不是在同鄉家裡,誰去管他的死活呢?

    生生從自己身上割下一坨肉來,此時又沒有麻醉和必要的護理。張寧想著王振在老家有家有妻子,偏偏要受這份苦,不由得歎息了一聲。

    過了五六天,三司法和錦衣衛的查檔工作已經接近尾聲了,兩邊篩選出來的卷宗只有六十餘份,其中涉及建文遺臣而被判死的只有八份,全部來自錦衣衛。正如王啟年預計的一樣,大批屠殺建文遺臣是在永樂初年,八年以後判死罪的已經很少了,就算後來被地方官舉報出來也大多貶為賤籍並掠奪其財產,殺得不多。

    胡瀅坐在上方的書案前,直接把其餘五十多份丟在一邊,挑出那八份牽扯遺臣的卷宗瀏覽,他很快重視起其中三份記載有案犯之女「下落不明」的卷宗;而另外五份符合「有女」的條件,只是她們的記載是被送到南京富樂院和各地教坊司。胡瀅便把那五份遞給王啟年:「先試試這三份,如果無所獲、便修書給這些教坊司所在的地方官,證實她們是不是還在當地。」

    「是,胡部堂。」王啟年接過卷宗。

    「袁進祿,籍貫揚州高郵縣,查實與前翰林待詔鄭洽曾有書信往來……」胡瀅輕輕念了一句,抬頭道,「上次宮女周氏說話時是江淮口音,這個袁進祿就是江淮人,他會不會就是宮女周氏之父?」

    王啟年沒開口,張寧是幾乎不插話的,一時間沉默了一會兒。反著推論是可以的,如果宮女周氏是袁進祿之女,那麼周氏就有足夠的理由參與謀刺案、用江淮口音等等;但大伙不能正面論證,一系列的理由都無法證明倆人是父女關係。

    「傳訊宮女周氏,我們去試試她。」胡瀅拍了拍案上的卷宗,長長地呼出一口氣。

    王啟年馬上去傳報了,走得很急,一副期待的樣子。胡瀅接手欽案快十天了,什麼進展都沒有,現在忽然有了點頭緒,也難免讓人產生希望。

    就連張寧的心情也不例外,他雖然不希望案情進展最後和桃花山莊扯上關係,但事情懸著心裡很掛念,也想早點知道結果。

    這次刑訊照樣是張寧做記錄,但王啟年也參加了,而其他三司法派來打醬油的官員和一干書吏卻沒機會參與密審。除胡瀅等三人,還有宮裡派來的宦官王狗兒以及錦衣衛數人。

    因為王振把自己閹|割了渴望做太監,張寧忍不住多注意了面前這個真正的太監王狗兒。這個太監身材很「苗條」,腰帶一束毫無男人的感覺,言行陰柔但也算不得粗鄙,特別行禮的動作很有股古典的氣質。高筒帽帽簷下露出的雙鬢,間著少許白髮,但臉皮卻白而細,張寧真看不出這太監的大致年齡。

    宮女周氏拖著「嘩嘩」響的腳鐐,慢慢地被人押進來,照樣讓她坐到南面的椅子上,身後站著倆挎繡春刀的錦衣衛。她又像上次那樣,兩眼死灰盯著地面,連屋子裡的人看也不看一眼,看樣子審訊的情況會不容樂觀,不好讓她開口。

    但胡瀅依然鍥而不捨地堅持著他審訊的開場白方式:「你叫什麼名字?」

    周氏:「……」

    對於她的消極抵抗,胡瀅不以為意,又問:「誰是你的主使?」

    周氏:「……」

    王狗兒看不下去了,陰柔地說道:「胡部堂和她多費口舌,這樣問她不會說,還得用鞭子問!」

    胡瀅向王狗兒遞了個眼色,王狗兒只好無趣地站在一旁閉嘴了。胡瀅又淡然地對周氏說:「未免過多牽連無辜,你還是最好盡快說出來。因為你一個人犯下的滔天大罪,到現在已經有幾百人受了牽連下獄,還有一些人要被處死。只要你說出那個幕後主使,有些人是不用處以極刑的……就比如關押在詔獄的江淮人士袁進祿,本來在明年初釋放的名單裡,這回又牽連進了你的案子……」

    「他們不是已經被錦衣衛殺害了?」周氏忽然抬頭說話了。

    胡瀅頓時和王啟年對視了一眼,正在奮筆疾書的張寧也立刻停下來看了她一眼,只見她的眼睛裡露出了狐疑、驚訝等複雜的情緒。

    「死了?」胡瀅很快用感到意外的口氣反問了一句,然後埋頭翻捲宗。周氏投以極其關心的目光,欠了欠身幾乎想站起來看他翻看的卷宗。如果張寧不知道袁進祿確實是已經判死了的人,此時也要相信胡瀅的表演,不料這個平時一本正經四平八穩的朝廷大臣,說起謊騙起人來像真的一樣。人生如戲啊。

    「沒死,五年前被判死罪,但一直關押在北鎮撫司詔獄。」胡瀅用手指戳了一下案上虛無的卷宗內容。

    但這時周氏的表情中已經露出了懷疑和警覺,她冷冷說道:「就算你們用這種法子來詐我也沒用,知道袁家與我有關係又如何?難不成一個已經離世的人會托夢來指使我不成?」

    胡瀅的嘴角露出了一絲不易被人察覺的微笑,張寧見狀心道:到底是十幾歲的小姑娘,閱歷不足,你不開口別人是拿著沒辦法,一開口你能玩過胡部堂?

    「老夫就算要詐你,也不會空口亂說。」胡瀅鎮定地說。

    周氏道:「除非我親眼所見,否則任你巧言如簧我也不信!」

    胡瀅向王啟年和張寧遞了個眼色,起身離座,太監王狗兒和一個錦衣衛將領也跟著離開了審訊室,來了隔壁的屋子裡。胡瀅問錦衣衛將領道:「那袁進祿應該沒死吧?老夫大概記得管過與建文餘黨鄭洽相關的事,鄭洽至今沒抓到,袁進祿這樣與他牽連的人應該不會就處死了。」

    將領道:「我也不清楚,只能問林指揮使,要不現在找人去請指揮使大人?」

    胡瀅點點頭:「你去問問林指揮,如果袁進祿還在詔獄,告訴老夫一聲,從北鎮撫司提到本衛來另行看押……給他收拾一下。」轉頭又對王狗兒說:「今天就不審了,等袁進祿帶過來了再說。」

    對袁進祿還活著的事,他一副很自信的樣子。事前連張寧都以為一個在卷宗上已經死了的人,就應該真死了,今天長了見識原來還有一種「活死人」。

    下午辦事處就得了信,袁進祿確實還活著,一切都在胡瀅的意料中。到次日這個已經被關押了好幾年的政|治犯就被錦衣衛從天津運到了京師錦衣衛衙門,這裡位於皇城承天門之南,和中樞六部等各大衙門在一起,平時幾乎是不關押犯人的,也沒有像樣的監獄,像宮女周氏等也只是臨時看押。

    張寧和胡瀅一道去看袁進祿時,發現是一男一女兩個人,婦人應該是他的夫人。當張寧等見到人時,他們已經被清洗收拾過了,頭髮雖然亂蓬蓬的但不髒,身上的囚服也是才穿不久;饒是如此兩個犯人的模樣也十分可憐,很安靜地歪在角落裡非常虛弱,皮膚呈現一種病態的菜色,長期不見陽光和營養不良的症狀。被關在詔獄裡的人應該連「放風」的待遇都沒有,也不可能一日三餐好吃好喝養著,可以想像活成袁氏夫婦這個模樣的人平日都吃些什麼。

    接著胡瀅又亟不可待地提審了宮女周氏,帶她到關押袁氏夫婦的地方讓親眼見人。胡瀅不動聲色地交代周氏:「只能在窗戶外看看,不能出聲驚動他們。你想想,如果他們知道自己的女兒也被抓了,恐怕反而不好受。」

    周氏臉色蒼白地點點頭。當她走到窗邊時,只向裡面看一眼,眼淚就如泉水一般湧出來滿面淚痕,她的手反綁著,只能用牙齒咬著嘴唇,頓時一絲鮮血從浸出了嘴角。旁邊的錦衣衛見血忙衝上去,胡瀅制止了。

    一把淚、一絲血。張寧頓時情緒複雜地低下頭,他只看到了一對同患難的夫妻、一個默默看著父母的子女。

    但見胡瀅面無表情,手裡握著大權的人只能像他那樣鐵石心腸吧?張寧抬起頭看了一眼天空在心裡默歎了一氣,在周氏的哀怨後面,空悵惘了一回。
mk2258 發表於 2012-11-25 08:36
正文 第三十一章 博弈的絕望

    「我做的事,與他們毫無關係,他們是無辜的……」宮女袁氏(假姓周氏)用幾近哀求的口氣說著。

    胡瀅無動於衷地穩穩坐在椅子上,他的表情讓袁氏感到絕望。他不緊不慢地端起茶杯喝了一口,並不急著說話。現在主動權已經交換了,人與人之間的關係常常就是如此赤|裸裸的,無非是看誰手裡有別人需要的價值和把柄。

    「案情確與袁進祿夫婦無關,他們在詔獄裡已經好幾年了,與外面不可能有什麼聯繫。」胡瀅一本正經地說,「你無須多慮,因為你之前用偽造的身份,作為重要案犯,現在我們是驗明正身。」

    張寧一面記錄他們的談話,一面尋思:胡部堂明明在拿別人的父母來要挾,口上卻隻字不提,大員的手段和說話方式今天老子是長見識了,幹著極其無恥近乎不擇手段的事,卻能表現得合情合理。

    袁氏哀求道:「罪在我一人之身,你們要殺要剮我絕無怨言,只求胡大人放過我的父母,他們受了一輩子苦,我不想再讓他們無故受到牽連。」

    「家有家規國有國法,誰有罪誰無罪豈是老夫一人說了算的?若是能法外開恩,也只能承皇上之聖恩。」胡瀅一臉正氣抱拳向北面拜了一拜,「不過老夫可以斷言,若是查不出幕後真兇,你們袁家定會被株連。」

    袁氏道:「要是你們查出了主謀,能放過兩個長輩麼?我並不是為了自己活命,如今我只求一死……」

    她說話的時候沒有大哭大鬧,但張寧聽到「只求一死」時心下有些動容,人間最悲哀的處境莫過於此了,一死了之都成了奢望。

    胡瀅說道:「老夫不能給你這個承諾,因為裁決之權非老夫所有。今天就到此為止,各位還得整理卷宗,將你的身份重新備檔。」

    說罷叫錦衣衛將袁氏押下去,她被押到門口時,回頭用複雜的目光看向胡瀅:「胡大人,求您放過他們!」

    胡瀅連一個謊言都捨不得給。

    原本張寧以為他會以袁進祿父母為條件與女犯交換口供信息的,這樣已經很壞了,但相比起來童叟無欺的無情買賣其實反而很公正;更卑劣的做法是欺騙,先給予口頭條件連哄帶騙得到想要的東西,最後再食言;欺騙很卑鄙,卻能給那個宮女一個希望,如果先讓她帶著希望死去,再處置袁進祿夫婦,至少能讓那宮女滿足一死了之的願望……而胡瀅選擇了最殘忍的辦法,站在道德和律法的制高點,以忠大於孝為理論基礎、以律法程序為借口,不慌不忙地步步逼迫女犯宮女一點點地放棄自己的條件,剝奪她的所有和希望。

    張寧也能預見到袁氏的妥協,胡瀅就更加志在必得。

    博弈的過程比張寧想像得要短暫,袁氏在胡瀅面前實在太嫩;原以為胡瀅會先祭出「拷打袁進祿夫婦」的手段,不料還沒到這一步宮女就抖出了自己賴以自保的口供,她實在太在意自己的父母了。

    只兩三天工夫,胡瀅就得到了大部分想要的有價值的信息。直接操|作這次御膳投毒事件的幕後叫彭天恆,桃花山莊莊主、私鹽販子頭目……張寧聞到了危險的氣味,此前擔憂的事變成了事實。

    胡瀅很快又查到了彭天恆的資料,曾是建文朝錦衣衛大漢將軍、建文帝的御前侍衛,靖難之役後逃到少林寺剃度隱居;幾年前胡瀅主持排查天下僧道度牒時,查出了這個人,但讓他給跑了,之後便再無消息。

    宮女袁氏被彭天恆收留在桃花山莊之後,曾多次見到建文遺臣、前翰林待詔鄭洽,胡瀅以此推論御膳投毒的幕後主使有可能就是鄭洽。鄭洽何許人?據胡瀅十餘年追查流亡江湖的建文及其遺臣經歷,建文帝身邊有心腹大臣二十二人,其中四人在鄭和下西洋及胡瀅暗查江湖的過程中被秘密|逮捕,剩下十八人仍不知所蹤,鄭洽便是其中之一。

    彭天恆「教|唆」袁氏報滿門被誅之仇,事前給她灌輸廠衛和官府裡面如何沒有人性,讓她事成便服毒自盡。見袁氏年輕貌美,又言官僚淫|辱婦人無惡不作,連屍體也可能被褻|瀆,便與袁氏同房破了其身子,再幫她混入秀女之中……本來張寧對建文遺臣並無個人惡感,但如今看來恐怕也是一丘之貉,那個彭天恆的干法比胡瀅只差不好。

    胡瀅問明白了袁氏以前生活的桃花山莊所在,馬上通知錦衣衛去拿人和調查線索,不過多半會空跑一趟,那幫人不會傻到在那裡等著被抓的。

    此前被抓獲的一個桃花山莊的人,這時被胡瀅下令嚴刑拷打,此人就沒有宮女袁氏那麼好待遇了,一次張寧遂胡瀅提審犯人的時候,發現他已經不成人形就剩一口氣。

    案情審理到這一步,胡瀅的臉色明顯輕鬆起來,他已經通知三司法(都察院、大理寺、刑部)和錦衣衛指揮使林海在大堂裡議事定案。在會議之前,禮部的三個人在辦事處碰頭簡單商量了幾句。

    「證據確鑿,此案的幕後主使便是那些亂黨。」王啟年毫不猶豫地說道,「部堂半月便查明了真兇,實不負皇上之信任。」

    胡瀅看了一眼張寧,不動聲色地說道:「其實事情一開始皇上就認為是亂黨所為,老夫只是替皇上找到佐證而已,聖上英明、明察秋毫,我們不能居功。」

    貪功意味著承擔更多的風險,替漢王開脫嫌疑的責任直接拋給皇帝,胡瀅實在是進退全在心裡。張寧點點頭,拋開胡部堂毫無同情弱者的做法不敢苟同,他做官的講究還是很值得人借鑒的;畢竟大家當個官,也想平平安安的,誰也不想哪天被人搞得家破人亡甚至於死了還被鞭|屍。

    這時張寧難得地主動開口問道:「胡部堂,我們雖然查證了幕後主使的身份,真兇卻未抓獲,查案便就此結束了麼?」

    胡瀅道:「皇上交給老夫的差事現在基本完成了,只要寫一份條呈奏上去便可。抓捕罪犯等事會交給總部衙門或錦衣衛,咱們是禮部的人,查欽案也是臨時差事,其它的就不用過問了。會議後平安便可以休息一下,各位的功勞老夫會在奏疏裡提及。」

    桃花山莊的人已經成了重大欽犯,就這樣不管了?張寧覺得自己的命運將會完全交到別人手上,除了祈禱天命只有等待審判?

    「下官只是覺得,此案最大的功勞是抓住鄭洽和彭天恆。我們很不容易才查出頭緒,現在卻把功勞拱手讓人,讓別人撿現成的,哎……」張寧做出一副很不甘心的樣子。

    王啟年聽罷語重心長地教育道:「平安是年輕人,切忌急躁,多體諒部堂大人的考慮……」

    「東海。」胡瀅忽然制止了王啟年裝資格的教育,看向張寧道,「這是平安自己的意思?」

    張寧讓自己保持著淡定,輕輕問道:「胡部堂命下官輔佐辦案,不知是何人推薦?」

    胡瀅沒回答這個問題,只道:「會議之後咱們回禮部再說。」

    前來議事的官員來自好幾個衙門,但大多都不想趟渾水,您胡部堂說什麼那就是什麼,沒人提出異議。胡瀅也在閃爍其詞,拿捏著分寸,總結案情是揚州一幫亂黨圖謀不軌云云,至於這幫亂黨是幹什麼的、憑什麼這麼認定,胡瀅隻字不提,也沒有相應的論證。建文的字眼他一次也沒提,欽案變成了一團霧,除了參與密審的那些人,真相只會出現在胡瀅上書的密奏裡。總之這個會議沒有什麼實際意義,不過是走走過場,因為名義上參與的衙門來了人的,而且曾協助查檔。

    下午胡瀅帶著自己的人回到禮部,親口讓張寧隨他到書房談話。他還是沒直接說是誰推薦的張寧,卻左顧而言他:「官員考核陞遷都是要有機會的,如果是進士機會便多,翰林院、六科、監察御史都比較容易幹出看得見的政績……平安是舉人?」

    您不是廢話麼,我這舉人功名是怎麼恢復的、又是怎麼補上官職的,都是您老經手過的事。張寧便表露出吃果果的功利心來:「回胡部堂,下官正是舉人。所以這回的欽案,是名字能出現在皇上眼前的少有機會。」

    胡瀅微笑道:「東海(王啟年)也是舉人。」

    張寧道:「王大人是從五品員外郎,以前下官原以為他是進士出身。」

    「確是從五品,吏部名冊上有一行小字:添注。」胡瀅一臉坦誠,「雖說是添注官,但今後若有機會遷職,他又沒有過錯,一般不會從從五品遷到六品。」

    他頓了頓繼續說道:「平安這些日子參與密審,老夫的另一個差事也應該明白一些了,當然此事也不算秘密,除了皇上知道還有不少人耳聞。建文亂黨二十年不絕,一直讓皇上掛念心頭,現在愈發猖獗,竟然圖謀刺害皇上!這些人或流亡江湖或藏匿於市井或混於僧道之中,有些地方錦衣衛也不便查訪,比如各大寺院道觀及一些朝廷禁止的非法教派,所以老夫的差事還得繼續下去。」
weichang95 發表於 2012-12-28 01:55
第三十二章 江湖路寂寥

    「東海(王啟年)除是從五品員外郎,還有一個職務:禮部採訪使。無品級。」胡瀅對張寧說道,「各地兼有採訪使頭銜的人一共有五十多人,大多是舉人,有的沒有功名。對於諸位來說,這條路也算條終南捷徑。」

    胡瀅在這裡忽悠,其算盤是很明顯的,他估計也沒打算隱瞞。無非張寧和于謙交好,又是呂縝的學生,將他發展過來對胡瀅來說就是為後路鋪一道橋,哪怕是道小木橋,反正他沒什麼損失何樂不為。而他口中所言的「終南捷徑」真的有那麼好?張寧是不怎麼看好它的前程,品級也許升得較快,但都是些冗官位置,所謂一朝天子一朝臣,哪天說裁撤說不定就裁撤了;在永樂帝這會混得風生水起不假,那是因為建文的事一直是永樂帝心中的陰影,下一代皇帝會不會仍然在乎這個事?

    不過前程張寧是顧不上了,他只想拿回「桃花仙子」手裡那首親筆詩,消除隱患,要做這件事就不能像現在這樣呆在京師每天兩點一線的生活,這個位置什麼也做不了。如果不能解決這個心事,什麼前程都不會安生的,說不定哪天查到那東西,當再大的官有何用?

    就比如沒有被抓獲的逃犯,不少人最終選擇了自首,因為那種心理有如跗骨之蛆一般,讓人感覺隨時可能失去所有。

    所以張寧和胡瀅兩個人是各懷打算,一個願打一個願挨,談得十分順利。

    張寧猜到了胡瀅的算盤,但反過來胡瀅不清楚他的真實意圖。所以他向胡瀅學了一招,沉住氣等著,果然胡瀅很快就主動提出:「此前在揚州的採訪使調遷了,而桃花山莊又是一條重要的線索,那邊正缺人,平安可以去做採訪使去揚州暗查這條線。」

    張寧求之不得,當下就痛快地說道:「一切盡聽胡部堂的安排。」

    談話內容到此為止,胡瀅沒有什麼多餘的話,只交代道:「具體的事東海會辦,你聽他的便是。」

    ……然後張寧繼續到禮部司務廳上值,對於黃世仁關注的「高昇」隻字不提。過了幾天王啟年派人來叫他過去,興許是差事已經安排好了。

    見了面王啟年看起來很熱情,滿面春風道:「從今往後,你我便是同僚。」

    其實以前不也是同僚麼?不過張寧理解他的含義,抱拳道:「王大人多多提攜。」

    「平安的直屬上峰是南京禮部郎中吳庸、執中,以後有關採訪使的事全數向他稟報,同時聽命於他的授命。」王啟年不慌不忙地說道,「我把吏部那邊的事辦好了,平安即將升任揚州府推官,不過揚州府的政務你倒不用過問,因為府衙本來就有推官。你到了揚州只需交接上任公文,按品級在府裡領官俸便是;知府管不了你,你也不用聽他的,只要聽命於吳庸。」

    國朝官場有一些成文的規矩,比如浙江人不能出任戶部的官、地方官不能在自己家鄉的省份任職,揚州屬於南直隸,張寧也是南直隸人,現在他就去南直隸做官了,想來這個冗官是極不正規的,在行政體系內的名義官職唯一的意義恐怕就是那個品級。揚州府推官,正七品,乍一看還是很符合陞遷的規矩,一般九品京官去地方都會升任七八品的官。

    張寧覺得自己有必要問一些問題,便說:「下官到了地方該做些什麼事,不該做什麼?」

    王啟年道:「先說你不該做的事,不要去打聽其它採訪使,你在上面只需和吳庸聯絡;在同僚面前也不要提及採訪使的差事。因為朝裡可能有少量與建文亂黨勾結的官員,前幾年就查出來兩個……」

    張寧聽到這裡眼皮一跳,心說我真沒和建文亂黨勾結。

    王啟年接著說:「你赴任之前,我會給你一份名單,名單中的聯絡人、細作等由你掌握。你只需向聯絡人出示印信,以後要辦什麼事,便由你酌情佈置。定期向吳庸稟報辦事內容、經費賬目等事。」

    張寧點點頭,很快就明白了這幫人的性質,大約就是個情報機關,有各種密探細作。這玩意在現代人的認知裡算不得什麼稀奇事,所以他記憶裡從信息爆炸時代過來的見識還是很有用的,領悟東西很快。

    他又好奇地問道:「依王大人之見,江湖門派是怎麼一回事?天下有士林,可有武林一說?」

    「武林?平安是指兵部辦的武舉?」王啟年愣了愣。

    張寧忙道:「我只是問問,據說江湖人士到處流竄都有武藝傍身。」

    「那倒也是。」王啟年點頭道,「江湖門派嗎有好幾種,一種是具有朝廷度牒的合法僧道,如少林、武當山各派,傳佛法道教者;另一種是白蓮教、明教及土司中一些邪|教,已經被朝廷明文禁止的非法人眾,或蠱惑人心強取豪奪財物、或心懷叵測圖謀造反;還有江洋大盜或聚眾山林或藏於大河湖泊海島,為利殺人掠貨,呼幫呼門;販運私鹽者、非法販賣人口、逼良為娼的幫眾;最常見還是商幫行會,他們為了市利和運輸安全,常常結成幫會走船跑馬相互照應。因為官府對於流民無法有效控制,故而一些正當門派商幫是受官府保護的,他們有自己的一套規矩,正好能彌補律法欠缺之處。」

    「天下攘攘皆為利往。」張寧微微嘆道,「江湖俠客也不例外,多為利往。」

    王啟年笑道:「說對了,真正的白道讓天下承平者還是朝廷社稷,俠客者多是地方豪強罷了。」

    張寧心道:得了吧,把自己說得多白似的……長相的話還是挺白的,並有點胖。

    王啟年說得高興,沉吟了片刻又低聲道:「其實還有一種呼朋喚友結成『幫眾』的人,那些書社、書院,也就是士林中人。對待他們要慎重,說不定有什麼門生故吏在朝裡,得罪了挨整還不知道是誰幹的。」

    「多謝王大人指點。」張寧拜道。

    從王啟年的書房出來,張寧心道,原來俠在這兒的人眼裡地位也不怎樣,自古到今為他們作傳的也就只有太史公了。

    等到吏部的任命公文一下來,張寧才忽然感覺出了行程的倉促,被字裡行間的命令催得很緊。原來京官下放必須立刻啟程,而且出了京師不准再折回來……和被掃地出門一般光景。這個明文規定的原因卻也扯淡:有些京官在京師窮久了,一聽說要下放就想著發財,然後就放開了借貸買東西甚至娶個小妾上路,結果一到地方就想法貪污還債;為了讓官吏稍微清廉一點,就有了這麼個治標不治本的規矩。

    也罷,反正沒什麼行李,在竹桃胡同租的那院子付了半年房租也沒時間找人退了,讓它擱那兒吧。

    沒人來送,胡瀅和王啟年沒管他,可能也是為了保密身份的考慮;王振養了段時間也去求前程去了。正覺得行程有些淒涼時,忽然有人敲門,開門一看原來黃世仁帶著一幫書吏送別來了。

    「哎呀,平安高昇了也沒到司務廳和兄弟們招呼一聲!您是想為咱們節約啊?」黃世仁開門見山就遞來一個紅包,「同僚一場,這點來往禮節咱們是用不著節省的!」

    「這怎麼好意思?」張寧想推辭一下,結果老黃不容分說就塞到他懷裡。接著司務廳的書吏也紛紛遞上拜帖和一點「小意思」。

    大夥真是很直接,就連兩個水果都不買,果斷給錢。

    「諸位快快進來坐,喝杯薄茶,一會去聚客酒樓敘敘。」張寧依依不捨地說,「相見時難別亦難,我此去不知何時再與諸公相聚一堂。」

    京師的各大酒肆飯莊他不熟,也就知道個聚客酒樓,上次羅幺娘在那裡請過,環境和菜餚什麼的還行吧。

    正想到羅幺娘,只見巷子裡就出現了她的身影,剛剛從馬車下來。她見門口一群人在打躬作揖,愣了愣迎著張寧投來的目光道:「喲,張司務做官沒倆月,交了這麼多好友。我還以為連個送你的人都沒有呢。」

    眾官吏回頭打量著這個美嬌|娘,正納悶,聽得一個人小聲說道:「左諭德楊大人家的千金。」眾人頓時恍然大悟。

    「來得不巧,那我先回去了。」羅幺娘皺眉道,把已經拿出來的禮物又放回了袖中。

    張寧見狀說道:「都拿出來了,東西總得留下吧。」

    羅幺娘生氣道:「我們家也不寬裕,你那麼多好友,還缺盤纏麼?免了!」

    對於這種「客套」,在場的官吏很不習慣,無不愕然面面相覷。

    這時黃世仁說道:「我看這頓飯咱們就免了,這送別酒喝著惆悵,等平安歸來鳳池那天,兄弟們一定設宴為平安接風洗塵!」

    「黃司務言之有理,接人比送人高興。」大夥紛紛知趣地附和。

    這話張寧相信,當然要除開一種情況,萬一是坐囚車回來的,怕就吃不成大家的接風宴了,估計人影都看不到一個。
weichang95 發表於 2012-12-28 01:57
第三十三章 壞東西

    將羅幺娘請進院子裡,張寧看著兩顆光禿禿的竹桃樹,沒頭沒腦地感嘆了一句:「再過月餘春天來臨,枯木也會發芽了,我卻是看不到。」

    他不是想感嘆樹木歲枯歲榮,更不是因為捨不得離開這座居住不久沒什麼感情的城市,最牽掛的還是官場那點破事、以及遺留在桃花仙子手頭的隱患。加上這冬季枯萎的景色,著實是影響了情緒。他也認識到自己的心理素質還不夠好,太容易受外物影響了。

    科舉功名、官僚體系,為他提供了一份體面的工作以及賴以生存的活動空間,無論這個體系有多少陰霾及不合理的規則,始終能讓人有一種歸宿感;就像以前在大企業的工作,讓他覺得安穩、不會有吃了上頓沒下頓的擔憂,是讓不少人羨慕的出路。

    人到底是群居社會性的動物,追求安全感無非就是在逃避自身的脆弱。同時得到一些東西意味著失去一些,被限制被制約就是失去的,他覺得自己至始至終都曾被限制在一張網中,不同的網。作為這張網中間的一個節點,只有遵守它的秩序和規則才不會被拋棄,因為所處的位置無法改變這張網的佈局。這是張寧很久之前就領悟到的東西,並且給他帶來了好處和慶幸,就像兒時如果沒有選擇順從,那後來的人生會不會變成一個到處漂泊作姦犯科的無業游民?

    張寧的惆悵情緒影響了羅幺娘,讓她也傷感起來,還有點恨意:「京官你當得好好的,說走就走,連一聲招呼都沒有!張平安,你心裡究竟想些什麼?」

    「吏部調遷,又在文中催促上路,我有啥辦法?」張寧一面說一面拿了個杯子去倒茶,倒出來才發現茶水早就涼透了,這家確實不像一個家,何老頭和牛二不過就是喂喂驢子做點粗活就算完成工作了,很多家務沒人來幹。

    羅幺娘生氣地說:「你這個人……蒙別人還行,我能不知道你為什麼會去做揚州推官麼?」

    張寧道:「總之是陞官,你卻連一句祝賀也沒?以前你又說我沒上進心,現在想法子立功陞官你還是不高興。」

    「陞官有的是機會。」羅幺娘有點急了,「我正想找機會讓爹見見你,現在可好,你轉背就去揚州,什麼時候才能回京?」

    「讓你爹見我,見我作甚?」張寧皺眉道。他並想楊士奇覺得自己是個為了陞官發財不擇手段的人,楊士奇評價一個人肯定和娘們家不同,通常來說在楊士奇這號人眼裡一個人的人品很重要。

    羅幺娘脫口道:「看也讓你看了、摸也讓你摸了,難道你要當什麼也發生過!」說完她的臉就刷一下紅了,看來人的情緒急不得,一急誰都有失言的時候。

    她尷尬地解釋道:「我不是那個意思……誰稀罕你,我……」

    「幺娘。」張寧忽然伸手把她的手抓在了手裡,沉默了片刻什麼也不用說,一個親暱的動作啥都表達了。羅幺娘的耳|根都紅了,低著頭看腳尖連看他一眼的勇氣都沒有,手在張寧的手心裡微微地顫|動,卻絲毫沒有要掙脫的意思。

    靠得很近了,隱約中張寧感覺到了一股女人才有的溫馨,軟軟的氣氛讓人貪戀沉迷,就像迷戀輕鬆愉快的假日。

    不過他很快意識到,兒女私情還是等辦完那事兒再說比較好,現在搞得太黏乎也沒用,就怕萬一羅幺娘在她爹面前一說,讓自己別去揚州了,到時候不是要多出麻煩來?

    再有一個考慮:如果和羅幺娘的關係弄到檯面上,真走霉運桃花詩事發,楊士奇這個東宮官僚根本沒辦法保,說不定楊家也得栽進來,東宮官署本身就是永樂帝經常找茬的對象……沒有給羅幺娘帶來什麼好處和幫助,儘量不連累她、卻是自己完全可以做到的。

    他暗暗吸了口氣,讓自己保持著鎮定,通常情況下他本來就是一個比較理智的人。

    於是羅幺娘感覺到那隻熱乎乎的手掌在漸漸放開,也許這是一個很快的過程,但她覺得是如此漫長。漸漸地放手,恍惚之中就如眼睜睜看著一個人的背影漸行漸遠、逐漸遠離逐漸化為記憶。她已經無法控制自己的悲傷和割捨的痛苦。

    懷裡一重,溫|軟的身體一下子在張寧懷裡撲了個滿懷,然後緊緊抱住了他。張寧愣在原地,一種夾雜著情|欲和溫情的衝動襲上心頭。

    「幺娘聽我說,七品府推官是一個歷練的機會……」張寧正想勸勸,忽然感覺到自己頸窩裡一陣滾熱,好像是她哭了?

    然後聽得羅幺娘哽咽道:「揚州就是南直隸的屬府,你不會回頭再去找那個有婚約的王姑娘麼?」

    張寧聽罷愕然,心下又好氣又好笑,按理羅幺娘是有過遊歷、也見識過她爹在官場如履薄冰的人,此時竟然說這麼屁大點事,感覺可愛又傻兮兮的。難怪有話說感情能讓人的智商降低。

    「不會,當然不會。」張寧好言哄她,忍不住伸手輕輕拍著她的背,「我對王家小姐本來就沒有太多的印象,好馬不吃回頭草,我好好的去找她作甚?」

    羅幺娘口氣稍緩:「是了,我本來不是喜歡背地裡說別人壞話的人,可上回的事明擺著,你一被革功名,人家就反悔,只可同富貴不能同患難的女人,不適合你!」

    羅幺娘一把眼淚一把涕的,張寧當然要順著她說:「你說得對,我幹嘛去找她,所以你儘管放心好了。」

    「你一定要去嗎?」她抱也抱住了,便拿臉親暱地在張寧的腮幫下面肌膚直接接觸著磨蹭。張寧被她搞得心|癢癢的,就算冬天穿得厚卻還能感覺到她胸脯上軟綿綿的一片,他已經有反應了。

    「吏部的公文都下了,現在無法說不去就不去,況且禮部司務的官當著真沒什麼意思。」張寧急忙說道,「你什麼也不用擔心,你的好我還能不惦記著?」

    「壞東西!」羅幺娘聽到這句話高興了,破涕為笑一把將他推開。張寧明白她指的是什麼,剛才她在那哭、自己卻無恥地有反應了,估計已被她感覺到。

    張寧尷尬地站著,她擦了一把眼淚,一臉恍然道:「剛才你是故意的!就是想讓人家自己投懷送抱……」

    「我、我故意什麼?」張寧此時看起來有點呆,他大約明白了她的意思,不過難得糊塗乃至理名言。

    大約哭了一場情緒得到了發|洩,羅幺娘重新大方起來,揚起頭深呼吸鼓足勇氣說道:「幺娘為人一是一、二是二,不想和你不清不楚的!等你從揚州回京,你就向我爹提親,你答不答應?」

    張寧詫異看著她的眼睛,讓她充滿勇氣的目光很快就變得閃爍游離,確實這個時代很少有女性主動要求的事,羅幺娘已經很有個性了。如果回來時還有自由去提親,當然是沒問題的,事到如今他也實在不忍心拒絕,思索了一陣便點點頭:「那就這麼說好,但之前不要太早說出去。這叫什麼來著、現在不是有個詞,私定終身。」

    羅幺娘聽罷面如桃花輕輕咬著自己的嘴唇,胸口一陣起伏,然後呼出一口氣撇了撇嘴道:「話到你嘴裡就沒句中聽的!」

    張寧道:「子曰巧言亂德。」

    「還好意思和人說德。」羅幺娘掏出自己擦過眼淚的絲帕,紅著臉給他揩肩膀上的淚痕,「以後那個青樓裡的方姑娘之類的,你最好少去招惹,你又沒多少銀子。」

    張寧愕然道:「又來了,我真比竇娥還冤。」

    羅幺娘看了一眼他下面,沒好氣地說:「誰冤枉你了?你這麼大了還沒成親,不去沾花惹草誰信。」

    「你理解我的苦衷就好。」張寧索性坐到了椅子上,一副死豬不怕開水燙的樣子。

    羅幺娘跟了過來,不好意思地說道:「你真的很想……啊?」

    張寧驟然提起了精神,這娘們什麼意思、以身相許?如果那樣當然俺不好拒絕……他二話不說就一臉激動地像雞啄米似的點頭,幾個月不知肉味,別說是「好心」滿足羅幺娘這樣的漂亮娘們的需求,現在他就是看母豬也蠻清秀的。

    「那……」羅幺娘的呼吸有些急促,紅著臉道,「讓你摸摸。」

    張寧忙道:「咱們去床上吧!」

    「你……想什麼?」羅幺娘憤憤道,「果然是個壞東西,還沒成親,想都別想!」

    張寧臉色難看地坐著,一語頓塞。羅幺娘見他這麼副樣子,便道:「我本來是……反正你已經摸過了,你別得寸進尺。」

    「那行,摸摸也好。」張寧急不可耐地逮住她的手往懷裡拽,眼睛盯著她的胸,腦子裡一團胡思亂想,心道怕是有D杯那麼大少說也有C,又白又軟啊!

    哪料羅幺娘掙脫開來,張寧也不敢來強的因為根本不是她的對手。她一甩手:「不管你了!明兒你自個走,我也不送你,眼不見心不煩。」

    張寧嘆息了一聲:「那回來時你總會來接我吧?」常人說得好,心急吃不了熱豆腐,娘|的煮熟的鴨子飛了。
weichang95 發表於 2012-12-28 01:58
第三十四章 喝得是心境

    臨走時于謙又託人送來了二十兩盤纏。張寧數數這次的「收入」,總共有接近一百兩之巨,自己這麼個小官出行一次就有幾萬塊的進賬,確實算混得好的。黃世仁一個人就包了五十兩,比楊士奇于謙師生倆人一起表示的意思還重,這五十兩、張寧懂它的含義,無非黃世仁希望有朝一日有機會提拔他。

    剛出京已經臘月初,在路上又走了半個來月,到揚州竟臨近年關了。揚州離南京上元縣已不遠,張寧盤算著或許安排好上任初的事,可以回家一趟看看妹子。

    進揚州城,張寧先去府衙交接了上任公文,與府裡的官吏也就客套幾句不痛不癢的話,同僚客氣想請他吃一頓,他以安頓落腳的事謝絕。名為揚州府推官,其實府衙裡的人並不屬於自己的圈子,只需要保持點頭之交的關係就可以,反正不插手當地政務。張寧明白自己的圈子一是東宮那邊的人包括老師呂縝、二是胡瀅這邊的人,這才是自己的活動範圍;不然隨便見個人都去結交應酬又發展不出更熟絡的關係,那不用幹正事了。

    他先住在客棧,住處也沒來得及找,就先去聯繫接頭人。出發前王啟年就給過一份名單,只需要去找其中一個細作頭目就能間接控制其他的細作。

    對於胡瀅下面這套班子的結構,張寧不得不暗地裡吐槽十分古板僵化,幹著江湖的事卻還是用官府那套結構。和六部衙門一般的三級體系,拿張寧這一級來說,他作為官員是基層決策者;正要聯絡的那個頭目是執行層;下面還有分組的一級是具體分工執行者、形同六部各司。名單中總共有四五十人,麻雀雖小五內俱全。

    要找的人叫謝雋、地點在揚州城的一個茶樓「碧園」,這處茶園子就是他在經營,但財產其實是公家的。揚州對於張寧來說又是一個陌生的地方,不過問路能問到那地方去。

    府前街上,靠近一處十字路口,位置很當道,碧園的生意出奇地好。張寧原以為只是一個掩蓋身份的地方,不料經營得有模有樣,大門口人流來來往往,和真做生意的沒什麼兩樣。人還在外面就聽到裡面穿出來的絲竹之聲和唱腔,而且能聽出來是越戲,張寧對戲沒有什麼研究,不過南京就流行越戲,他沒留心也著實聽過不少。

    「客官快裡面請。」一個小廝滿面熱情洋溢的笑容迎了過來,「您幾位呢,訂了位置麼?」

    張寧看了看裡面的光景,大廳裡搭著戲班子,樓上樓下的大半位置上都有客人,人們吃著點心磕著瓜子在說話,人一多就「嗡嗡」的嘈雜不已,幸好那戲班子唱得字正腔圓聲音響亮才沒有成為擺設。

    「我不是來喝茶的,想找你們謝東家,有事相談。」張寧說道。

    小廝愣了一下,繼續笑著說:「您可有名帖?小的給您遞進去,若是東家在園子裡,您就去見他。」

    張寧掏出一封面上沒寫文字的信封來交給小廝。小廝接過去,左右瞅了瞅,說道:「那邊有空位置,您要杯茶聽聽戲,小的這就幫您遞東西進去。」

    張寧依言坐下來等著,他穿著布衣和一般的茶客也沒什麼兩樣,等茶上來就丟幾枚銅錢在桌子上。非常普通的茶,而且比較澀口,生意這麼好大約因為地方選得好?張寧不慎吸了一片茶葉進嘴裡,也不好隨地吐出來,嚼了兩嚼,茶葉又老又粗。

    獨自喝著茶等了一會兒,他看起來就像在等朋友一樣,並不引人注目。其實本來就是等人,只不過是等這家店的老闆。

    之前的那個小廝出來了,在人堆裡張望了一回,見張寧還坐在原來的位置便小跑著過來了,點頭哈腰道:「貴客久等了,您請,小的帶路……哎喲,這些東西怎麼給您上這種茶?」

    大約能被老闆馬上接見的人,在他的眼裡就是貴客,小廝的態度比之前更加膩歪。

    倆人走到大廳北面的洞門口,小廝就停下來了,換作另一個梳二環頭式的姑娘帶路。穿過一間屋子,跨過門檻就是個院子,院子裡栽著一些常青樹,就算是冬天也頗有幾分生機綠意。走上寬大屋簷下的過道時,外面大廳裡的嘈雜已經小多了,中間那堵牆隔音效果不錯的樣子。院子北面有幾間大屋子,張寧跟著丫鬟進門時,發現幾間屋的牆壁是打通的,中間坐著倆個戲子一個吹笛一個彈琵琶唱詞兒,而兩邊卻有好幾間用珠簾遮著的雅間,隱約能看見裡面坐著人;顯然在這雅間裡安安靜靜地品茶聽唱詞的客人又要高端一些了。

    張寧被帶進去的地方,也是這樣的小間,上面有個「春」字,門口掛著簾子。剛進去,就看見裡面有一男一女兩個人。男的大約三四十歲,臉大、肚皮微微隆起,戴著東坡巾,兩鬢的頭髮看起來很稀疏,嘴上的鬍鬚也沒幾根;女的就正典了,穿得一件淺紅的小襖子、翠綠長裙,腰身叫一個苗條婀娜,要不是穿冬裝怕是像蛇一般的腰,秀氣的尖下巴、臉蛋精緻得像工筆畫出來的一般。

    男的剛才坐在茶几旁,見張寧進來就急忙站了起來:「您是張先生?」

    見他面有提防之意,張寧便主動拿出胡瀅發的公文遞上去。他躬身接過來查閱一番,忙遞還,拱手拜道:「屬下謝雋參見張大人。」接著交換印信,驗明身份,上下環節就重新銜接起來。

    其間張寧看了幾眼旁邊做著瑣事什麼話也沒說的女人,謝雋見狀便道:「自己人,沒事沒事。」

    倆人寒暄了一陣,便分上下入座。謝雋笑道:「張大人第一回到碧園,應該試試咱們這裡的碧螺春,不過要稍事片刻。」

    邊上那個女人輕輕屈膝笑了笑,並不說話,繼續忙著手裡的瑣碎事兒,原來她是在泡茶。看她的樣子好像泡壺茶是很複雜的事,從進門起她已經倒過兩次沸水了,現在開水被撞在一個琉璃瓶裡,她很專心地看著那瓶水,宛若裡面有什麼風景一般,但張寧看來就是一瓶水之外什麼也沒有。

    「以後不用叫大人。」張寧淡然說道。

    謝雋道:「是,以後先生到碧園來便是一位品茶的客官。」

    此時張寧心裡有點沒底,這裡新鮮的泡茶講究、貌似恭敬的中年下屬,許多細節脫離了他的閱歷範疇。況且在別人眼裡他只是一個二十出頭的年輕人,很可能被這幫人暗地裡輕視和糊弄。現在這個位置不再是司務廳那差事了,現在他得獨當一面,沒有黃世仁那樣的人來承擔主要的工作。

    其實工作干沒幹好無所謂的,他也沒打算多賣力,只想找機會拿回那首詩。但出於本能一般的心理,很多時候想要體現自己的價值,得到尊重和認可。

    「這次先生接管揚州的人馬,有什麼重要的事要辦麼?」謝雋問道。

    「我受上峰之命任職揚州,具體的事還要等上峰的消息。」張寧緩緩說道,「在此之前,我得熟悉一下情況。比如這個碧園的經營賬目,平時都是誰的人在管?」

    謝雋臉色微微一變:「以前是先生的前任監管,現在您來了,這裡就是您說了算,屬下只是輔佐先生……賬目如今在碧園在賬房掌櫃手裡,而其它經費的賬目,您的現任已經帶走稟報上面去了。」

    「賬房掌櫃是誰挑的人?」張寧不動聲色問道。

    謝雋的神情越來越難看了,作為揚州採訪使,張寧是有權力下令叫誰去幹什麼、誰不能干什麼的,也有權換人;弄得不爽,給上面寫一封信,能把謝雋也換掉。

    當然大家要干正經事,不能老是對抗、而在於妥協和合作,官員有決策權,但也需要人辦事。事情還沒到那一步,張寧這麼說兩句只是為了敲打敲打這個謝雋,提醒一下,新官上任三把火罷了。

    「賬房掌櫃在這裡兩三年了,一直沒什麼過錯。」謝雋道。

    張寧點點頭:「一會讓他來見我,把賬目帶過來,要各項進出的原始賬單。」張寧心道我是干會計師的,隨便給你挑幾處假賬出來,看你跟我嘴硬沒有過錯。

    謝雋沉吟了一陣,這時女子款款走了過來適時為他解了圍:「張先生、東家,茶沏好了,請慢用。」

    「哈,咱們先試試苗歌親手沏的碧螺春。」謝雋忙乾笑道。張寧心道好好的一個娘們,不叫姐稱哥,真是奇了怪。

    那叫苗歌的女子拿起紫砂壺,一手輕輕托著長袖,往盤子裡的小杯裡倒茶,一股帶著清香的泉水準確無誤地流進小杯子裡,她又適時地將壺嘴往上一翹,茶杯剛滿,沒有撒出一滴,手法是相當雅緻而嫻熟,光幾個動作也叫人賞心悅目。

    「先生請。」謝雋做了個動作,謙讓道。

    張寧端起了輕輕喝了一口,一下子就少了半杯。剛剛在外面喝過粗茶,一喝這個果然不同尋常,有對比才能知道優劣啊。

    而謝雋則端起杯子輕輕嗅了嗅,一臉享受的樣子:「這碧螺春如何?」

    張寧微笑道:「喝茶是喝心境,你認為何如?」
weichang95 發表於 2012-12-28 01:59
第三十五章 嘗酒還是嘗人

    聊起幾句茶,謝雋岔開賬目的話題再也不提,只說道:「得知先生要光臨揚州,屬下略微做了些準備,在城北備了一處院子,先生到揚州來便無須為生活起居煩擾了。此地有個妙處,徑直坐船沿北城河而行,就能到保揚湖(瘦西湖),京杭大運河上的鹽商鉅子、才子佳人多聚居於此,又不斷興造亭台園林,而今風景秀麗文風盎然,確是揚州的一個好去處。」

    「這邊的事交接了,我還得去南京一趟面見上峰,暫時不會在揚州長住,你們不必如此麻煩。」張寧故意不冷不淡地說了一句。但他並沒有表示要拒絕,現在上下彼此之間關係很不算熟,直接給錢他不敢要,但是在衣食住行上的心意倒問題不大。

    同時他也在盤算,去見南京禮部郎中吳庸,禮金不能缺,雖然剛剛上任也得在陋規允許的範圍內表示一下人情,錢只能自己掏腰包了,還好出京前受了近百兩。吳庸那裡的人情自己掏腰包、這邊住行花銷讓下屬負擔,兩廂經費一扯,還是能撐持下去的。

    因為謝雋主動要承擔食宿,張寧的口氣也就緩和了不少:「這次我來要見兩個人,恆用(謝雋表字)算一個,還有一個信使詹燭離,他人在哪裡?」

    既然謝老表開始妥協了,張寧也就不想老是用挑刺的態度說話,言語之間表示親近起來。大家一個機構裡混差事,妥協與合作才應該是主題啊。

    謝雋道:「未曾料先生這麼快就來交接公務,詹燭離近來都沒露面。這個人喜歡喝酒,說不定現在正在哪裡醉生夢死。」

    張寧眉頭微微一皺,口上卻說道:「會喝酒的人一起去應酬還是不錯的。」

    謝雋呵呵一笑:「他只是愛喝,每天要喝三次,可惜酒量不行,不出三碗必倒、醉得如豬一般。」

    酗酒誤事,張寧對這個未曾蒙面的信使和助手,感覺不怎麼靠譜。他只得說道:「那便罷了,等我從南京回來再見他。」

    「本來屬下應該盡地主之誼,找幾個揚州的名士作陪為先生接風洗塵,只是……」謝雋有些遺憾地說。

    張寧忙道:「不必了,你我的關係無須在外人面前展露,咱們是為了辦正事,虛套能省就省。今天就這樣,因為暫時沒有什麼事要安排,一切等我從南京見了上峰再說。」

    謝雋道:「依先生之意設宴款待便免了,接風洗塵還是要的。屬下叫人弄了幾樣小菜、薄酒一壺,還清先生賞臉。」

    「那也好,菜別太多,剩一大桌反而見外。」張寧點點頭,正好晚飯就有著落了,幾樣小菜肯定也不能太差的,混吃混喝他是比較坦然的。

    他們在茶間裡又談了一些人員上的具體事兒,等時間差不多了,謝雋便帶張寧去了後面的園子。這裡面來往的人並不多,風景卻是不錯,以一個人工小湖泊為中心,有假山、石橋、亭子、房屋以及花草樹木,景象如同一個園林。

    倆人一面從走廊上過去,一面說話,謝雋指著園林道,「在碧園的自己人平常就住在這園子裡,不過它不是專門給咱們住的,一些有身份的風雅人要聚友、待客,出得錢但環境也有要求,喝酒品茶得有點風景才行,呵呵。」

    「只是喝酒品茶?」張寧用很隨意的口氣笑問道。

    謝雋愣了愣:「既然先生問起,咱們也不好瞞您,當然不只喝酒品嚐,那才幾個錢的進賬?再說那些才子在這兒玩高興,只是清湯寡水的吟詩作對怎麼能盡興?其實不管是儒學裡的士子還是鹽業紈袴,免不了好三樣東西,玩法不同而已。」

    張寧饒有興致地問道:「哪三樣?」

    謝雋一副猥|褻的笑容:「無非聲、色、賭。有錢了就變著花樣來,萬變不離其宗。」

    張寧道:「大明不禁聲色,卻禁賭,恆用你這是知法犯法。到時候咱們上報賬目,豈不是要作假?」

    「沒人查的,府州官府從來不碰咱們碧園,別管什麼時候官差把街巷裡那些賭坊追得雞飛狗跳,碧園一直是風輕云淡。」謝雋直言不諱地說,「也許剛下來的一些官員不懂,但揚州地頭上的小官小吏都隱約知道一些咱們的背景。再說這些東西屢禁不止,鹽商絲綢商藥材商很多都沾這個,只容他們賺錢,咱們也分一杯羹為何不可?」

    張寧一本正經地說:「我們畢竟是為朝廷辦事,要自律。不過能為胡部堂減少一些經費也不算壞事,胡部堂問戶部要經費也不容易,因為戶部拿不到細賬他們也是頗有微詞的。」

    「那是那是。」謝雋笑道,「還是京裡見識過市面的大人會說話。」

    到了一處名為「梅亭」的樓閣,應該就到地方了。上樓入座,張寧發現窗戶是鏤空的,稱為借景窗。好處是能很好地觀賞湖邊的臘梅,只是此時沒有玻璃遮掩,冬天坐著風一吹有點涼颼颼的。圓桌上已經擺上了十幾樣菜餚,旁邊的泥爐上溫著幾壺酒,房間佈置得乾淨雅緻,又能清靜賞梅,確實是一個吃飯的好地方。

    之前在茶間裡見過的那娘們苗歌也來了,不是和張寧等人同路來的,她面帶如春一般的笑臉,拿酒壺的手指白如剝蔥、斟酒的動作輕柔優雅,這麼一個人兒來服侍著,直教人食慾陡增。

    謝雋笑觀張寧的目光,說道:「方才說起那三樣,就說咱們的苗歌,在揚州城也是小有名氣,外頭一般人有銀子也不一定見得著面。來,苗歌給張先生斟酒。」

    哦,還是個名妓?但張寧確實是沒聽人說過,大約「小有名氣」是實指。張寧便微笑道:「如此說來,能喝到苗歌姑娘親手斟的酒,倒是一種福氣。」反正是逢場作戲,幸好羅幺娘那娘們不在揚州,不然怎生了得會不會上房揭瓦?

    「大人抬舉小女子,我冒昧先敬你一杯。」苗歌輕輕說道,毫無做作之態,用紅袖遮住小嘴飲下一杯酒。

    張寧也不便推辭,就把她斟上的酒一飲而盡,讚道:「苗歌說話好聽,這酒也不錯。」

    「謝大人抬愛。」女子微微執禮,帶著恰如其分的羞澀道,「這酒叫女兒紅,在地下埋了十八年,而今才出土讓大人品嚐。」

    這話說的……張寧也被勾得一陣心|癢癢,究竟是品嚐酒還是品嚐人?

    他保持著淡定,回頭對謝雋笑道:「苗歌確有幾分女史的修為。」

    「她是西南苗疆人,那是屬下的前任精挑細選過來的。」謝雋道,「現在的名頭還不算響,等開春蘇杭四大才子從杭州過來,咱們在碧園辦個詩會,讓才子們題詩給她點化一二,身價會大不相同。」

    張寧讚許地點頭道:「恆用確是精於商道。」

    謝雋端起酒杯:「哪裡哪裡,不過是平常手法罷了。」

    果然酒是好東西,兩杯酒下肚,彼此之間彷彿再近了一層。倆人大言談著旁邊的漂亮姑娘,不過在謝雋的眼睛裡這個娘們不過是一件貴重商品,張寧有意觀察了一下她的神色,發現她並無絲毫不快……也許人本身就是商品吧,對他人有利用價值就顯得貴重了,更悲哀的是想被利用而毫無價值。

    氣氛正好,一個四十來歲的長衣中年人就走了上來,張寧回頭看時,他便拱手作揖:「見過張大人。」

    謝雋道:「顧掌櫃來了,正好過來陪陪,我酒量不行,一個人怕不能陪先生盡興。」

    「小人見禮來晚了,自罰三杯。」顧掌櫃的說話動作都比較生硬,上來就拿酒壺倒酒猛喝了三大杯,瞬間工夫,他的眼睛都有點紅了,看來酒量不怎樣。

    想著這個賬房掌櫃也屬於會計一類,從某種角度張寧和他還是同行,心下便微微一鬆動,情知這個顧掌櫃就算在做假賬,也是兩頭擔風險、而且分最少一份那角色,反正挺不容易。張寧便道:「好酒量,既然如此,我和恆用都不計較了,你喝三杯我也陪一杯。」

    「您受了我請罪,請慢用,告辭。」顧掌櫃拜了拜,扭頭就走。

    「誒……」謝雋一臉難看,忙道,「這個人性子有點怪,不過辦事靠得住算個能用的人,先生大人不計小人過,無須與他一般見識。」

    張寧點點頭:「沒事,我不是愛計較的人。」

    雖然顧掌櫃來多少影響了其樂融融的氣氛,但張寧也沒再提查賬的事。

    晚飯罷後,謝雋又要送他去城北準備的宅子入住,張寧其實沒醉仗著酒氣便順理成章地接受了好意。本來暫時住客棧花費不多,但他一個揚州的官,卻住在客棧裡有點不太正常,既然碧園要負擔食宿,便坦然受之。宅子裡應該有馬,到時候出行也不用自費了,要從揚州去南京,沒有揚州府開具的公事文書去驛站領馬很不方便。

    他們用馬車送張寧回住宅,同行還有個年輕娘們,估計是碧園的姑娘。那苗歌在飯桌間微微有些挑撥,不過謝雋沒必要讓她來,苗歌是個能留著賣好價錢的女子,自己人沒必要這樣糟蹋錢的。

    送過來的姑娘,張寧也拒絕了,初來乍到的如果白吃又白|嫖,影響不太好,自掉身份。
weichang95 發表於 2012-12-28 02:00
第三十六章 完璧無瑕

    在揚州停留數日交結完公務,時間就已經在不知不覺間到臘月下旬了。天氣很冷,張寧甚至感覺比北京還冷,大約南直隸這邊不興燒炕,很多地方什麼保暖的設施都沒有,以至於在屋子裡除了能擋風溫度幾乎一樣低,不像京師一到冬天外頭照樣冷,一進屋就好多了。好像有種說法,江浙這邊的文運昌盛,就是和環境生活習慣有關,寒冷利於鍛鍊人的心腦血管。

    雪還沒下,南直隸今年臘月恐怕是不會有雪了,瑞雪兆豐年,下雪才是好事。想起今年八月的一天晚上還打雷,明年的天道隱約是有點奇怪。

    如果能在除夕之前趕回家,既可以在家裡過年,還能多呆幾天辦點其它事、為尋找桃花仙子的下落作些準備。按照習慣,不是一個家族的人在年底是沒有訪問別人的禮數的,除非是要債,就像《白毛女》裡那樣。於是張寧就能名正言順地等正月裡才去拜訪上司吳庸。

    計議定,張寧便向揚州知府的師爺私下裡打聲招呼,帶著官職就走陸路回南京了。他作為一個添注官,有關係由於某種原因掛判官之銜,府裡的官員也就沒必要過問,他不摻和府裡的政務還好了,免得多出來的官產生職權混淆。

    那個作為信使的詹燭離,原本也是張寧的保鏢,但一直沒見著人。張寧這次回南京又是單騎獨行,騎馬比走水路快,上次逃命一回竟把騎馬學得入門了。

    確實是很想快些見到張小妹……離別時非常倉促,連一句離別的話都沒來得及說,後來雖然輾轉帶了書信,卻肯定比不上見面的。不過幾個月時間,張寧感覺就像在期待多年的故友重逢一般的心情。

    或許只是資訊不便的原因吧?若是在現代和親人分開幾個月,時不時打個電話發條短信,就沒有這麼磨人了。

    張小妹進入他的生活不過幾個月時間、相處的時間更短,此時恍若更加相熟,又依然帶著陌生。難言的感情,總之是很關心她的,希望她好。

    ……到得京城已是臘月二十八,今年陰曆臘月月小,只到二十九,也就是明天就除夕了。一進京城,只見長街上張燈結綵一派節日的氣氛,不管氣溫很低,街巷的人比往常更多,一些賣年貨的地方簡直是人山人海擁擠異常。很多婦人都穿上了紅色的衣服,暖色調讓天氣也彷彿沒那麼冷了。

    年節的熱鬧,讓大明王朝的太平跡象越來越濃,假使是山河分裂兵荒馬亂的時候,就算過年也沒這樣的景象啊。

    不過這些年來明朝陸軍南北兩線作戰、用兵動輒數十萬計,海上的鄭和艦隊帶領官兵近三萬、大小戰艦兩百餘艘,行程萬里、耗費無算;加上漢人從蒙元手裡奪回衣冠正統後休養生息的時間並不太長,永樂之前還經歷了幾年數以十萬兵規模的「靖難之役」。大明普通百姓負擔依舊很重,此時算不得富裕,江浙這邊可能要好點。人們平日省吃儉用,到過年時的消費規模還是很龐大,這大約是國人一貫的傳統。

    街上很擠,張寧牽著馬走路都感到困難,不過還是要往人多的商業區擠,因為要給家裡的人買點禮物。

    他做京官後吏部會往籍貫所在地發文,家裡的人應該知道做官了,因此給大伯他們的禮物不能太寒酸。不過算了算身家財產,過年這關是完全能應付的。之前吏部發了五十兩安家費、扣除給于謙墊付的房租押金八兩和借出去的十兩,還剩三十兩左右,出京時收銀八十二兩;平常張寧自己花費不多,總共有錢一百一十兩。即將要支付的開銷主要有三項,南京禮部郎中吳庸那裡少了五六十兩是拿不出手的,回家給家人的禮物,也許正月初一要下鄉祭祀、張家本族那些小孩子要給壓歲錢。

    反正錢財來來去去,不過如此。

    家裡不算太拮据,現在近年關了,應該不缺年貨之類的東西,用不著張寧操|心,表示一下意思就行。於是他在街市上用比平時更貴的價格買了分別適合男女裁衣的新布、茶葉、普通人參、還有小孩子的玩具,一堆東西駝在馬背上。

    路過一家綢緞莊時,張寧不過看了看,心道大伯一家是比較低調不會穿綢緞衣服,買了也沒用。不料站在門口迎客的人在客流很大的情況下仍然主動招呼:「公子從外頭髮財回來?給家裡的娘子買兩匹好緞子回去,肯定沒錯,婦人最喜這個。」

    張寧正待不理會要走,又忍不住問道:「有無婦人用的成物……絲帕之類的?」

    「有的、有的,您裡面請,定能挑到合心意的東西!」

    於是張寧先抓了一小把銅錢給小費,讓他找人看著馬和貨物,因為是過年,出門打賞跑腿打雜的小廝也會水漲船高大方一些。

    店舖裡不少人在張望挑選,掛著的五顏六色的絲綢料子不知被多少人摸過。被勸進來了就沒人來理會,許久才有個小廝來招呼,此時他們確實太忙了。

    「客官您想挑點什麼?」小廝問道。

    周圍全是人,張寧有點不太好對這個後生開口,便皺眉道:「貴店只有這樣的東西?」

    「您先瞧著,我去叫夫人。」小廝忙道。

    不一會一個三四十歲的婦人就從櫃檯上下來了,此時的婦人很少拋頭露面做生意,不過這種時候人手不夠出來幫忙也沒太多講究,畢竟商人的講究沒士大夫家苛刻。

    「我要婦人用的一些東西,稍微好點的。」張寧說道。

    婦人指著裡面的洞門道:「裡面有,我帶你去看。」

    一進洞門,只見裡面擺著各式各樣的五彩繽紛的漂亮小玩意,肚兜、胸衣、手帕等等應有盡有,饒是在南京市面上也不算太開放,店家沒敢把這些絢麗的東西掛在外面引人注目。裡面大多是女顧客,見進來個儀表不錯的男顧客,她們無不有些害臊地背過臉去。

    張寧左右瞧了瞧,指著掛著的一副淺紅色紗絲問道:「這是抹胸麼?」顏色的確不錯,白裡透紅的,就像健康的女人膚色一般招人喜歡。

    旁邊一個小娘們聽見張寧大咧咧地這麼說,忍不住白了他一眼。

    「公子好見識。」婦人輕笑道,一面說一面取下來遞給張寧。張寧拿在手裡一摸只覺得又軟又|滑,料子很好的樣子。不過除了前面的一小塊較厚外,整體是透明的,給張小妹這樣沒出嫁的姑娘好像有點太「情|趣」了……確實很耐看,無論是顏色還是花紋,前頭幾朵金絲桂花小花瓣,華麗而內斂,做工之精細完全不是地攤貨能比擬的。

    婦人道:「它以紗為底,再以蠶絲棉絲交織為紋,精雕細作、整體如完璧,公子請細看,上面的花紋並非刺繡,而是織出來的。」

    「就和云錦一樣,這個我懂。」張寧點點頭,「只是不太端莊。」

    婦人笑出聲來:「這是穿在裡面的東西,端莊與否外人怎麼知道?」

    張寧要是說是送妹妹胸衣,那婦人恐怕只能無語了。張小妹那件絲綢的東西估計是她自己存錢買的,小姑娘存點私房錢不容易,又喜歡漂亮的東西,被張寧給弄丟了……私下裡補償一件,她肯定不會和別人說的。

    但這件有點不太合適,雖然它真的非常好看、叫人拿起就覺得其它的很粗陋。

    張寧頗有些猶豫地想放回去,婦人見狀勸道:「公子好眼光,為何要放棄?」

    「多少錢?這個。」張寧忍不住問了一句。

    婦人道:「不貴,十五兩就能買到這樣完美無缺的東西,本鋪也只此一件。」

    十五兩還不貴,上好的絲綢一大匹才幾兩?這麼一小塊東西就是好幾匹絲綢的價值,不過也證明製造出它來很費工夫,而且是一件好東西。

    要為了張小妹花這銀子,張寧是很捨得的,只是覺得不太適合罷了,所以沒有想一定要買。他隨口講價:「十兩。」

    「不講價的,咱們鋪子裡的東西都是一分錢一分貨,誠信經營童叟無欺。況且現在正是旺季,公子今日舉棋不定,說不定下午再來就被人買走了。」婦人道。

    張寧面不改色道:「十二兩,不行我便不講了。」

    婦人沉吟片刻,終於點頭笑了笑:「成!令夫人能得公子這份心意,我也替她高興,就算優惠您了。」

    張寧便不再過多糾結合適的問題,付錢走人,將包好的玩意藏進懷裡。

    馬背上駝的幾大匹新布花錢總共才不到一兩,送妹子一個小禮物就是十二兩,張寧反而感覺爽多了,就算是一家人也親疏有別嘛。

    牽著馬從里仁街進去,熟悉的巷子裡瀰漫著一股子鞭炮的硝煙味沒有散盡,各家門口都掛上了紅燈籠代表紅紅火火的一年,對聯門神也貼上了,有李靖之類的畫像,過節的氣氛隨處可見。巷子裡安靜了不少,但張寧在人堆裡擠了半天此時耳朵還迴響著「嗡嗡嗡」的嘈雜。
weichang95 發表於 2012-12-28 02:01
第三十七章 以德報怨何以報德

    一條幽靜的青石巷子;舊的石板和苔痕、新的紅燈籠;一道院門輕輕洞開;一張清秀的女孩臉,忽然露出驚喜的表情。此情此景好像在哪裡經歷過,但張寧知道這是記憶的欺騙,只是似曾相識罷了。

    在院門口見面,沒來得及說幾句話,小妹一雙靈動的眼睛彷彿有千言萬語,但很快就有更多的人需要應酬了、什麼也沒能說出來,就連周圍的鄰居聽說當官的張寧回來了,也紛紛過來「圍觀」。甚至有人忍不住問為什麼沒有敲鑼打鼓的官差護送、為什麼沒有紮著紅花的轎子,彷彿張寧是中了狀元衣錦還鄉一般,興許在鄉親眼裡在京裡做上官就了不得正該大張旗鼓。

    張九金父子本來趁著過年旺季還在做生意,沒多久也關鋪子回家來了。

    如眾星捧月一般,平日來往不多的鄰居紛紛圍著張寧客套,恭敬羨慕之意溢於言表。張九金因此也是紅光滿面,作為長輩對四鄰的恭維十分受用。人一高興,少不得整個下午都率領全家男女老少操持著在院子擺上幾桌。

    應酬、吹捧、客套、酒,張家小院紅紅火火,如春提前到來,紅火熱鬧乃吉祥之象,人之所好。張寧一直帶著笑臉,大過年的人們又那麼給面子,笑僵了也不能拉下臉。張寧時不時忍不住四顧搜尋小妹的身影,沒有什麼事,不過是下意識想看看她正在做什麼;偏偏每次都能碰到小妹的同樣的目光。

    一旁坐在上方位置的張九金已經成功讓自己轉變了角色,彷彿突然從一個商人變成了一個德高望重的鄉紳,說詞兒也盡往官場上扯,有故意炫耀之嫌:「上元縣衙門派人來送公文的時候,老夫初時沒認出來是誰,還是大郎認出來了,大郎和縣裡的吏員有些結交、見過趙師爺,一說才知道是縣太爺身邊人趙師爺,親自送吏部的公文來了,老夫就請入茶廳敘話……」

    「管糧馬的趙師爺,按縣裡書吏的口風,縣太爺很多決斷都是趙師爺拿主意。」大哥張世才與他爹是一唱一和,「縣太爺自己不方便過來,派了趙師爺,算是很看重了,遞公文一般就是派個官差就行的。」

    張寧不好掃大伯的面子,便說道:「我年底才外派揚州府判官,不久前還是禮部京官,不便與家鄉的父母官走動的。」

    同桌一人煞有其事地說:「雖然未曾走動,不過大家同朝為官,話是很好說上的。以後鄉里鄉親有個什麼事與官府扯上關係,咱們也不那麼怕官啦!」

    院門沒關,這時又來了個富態的員外,跟著兩個奴僕抬著一整捆綢緞進來,進來就打躬作揖和張九金一副好不親熱的樣子。虛套了好一陣,張寧才搞明白,原來此人不是別人、正是自己以前的准岳丈王員外。婚約都退了,他還能大模大樣地來竄門,又無名無故送這麼一份大禮,直教人感覺好生意外。

    ……熱鬧喧囂一直持續到里仁街那邊華燈盡亮才陸續散去。留下了幾桌杯盞狼藉和滿地的垃圾,張家女人們忙個不停,男人們則飯飽酒足虛榮享受夠蹲在堂屋門口繼續聊,兩輩人三大爺們誰也不動家務的。剛才在酒桌上還裝文雅人的張世才此時正拿著一根牙籤大模大樣地剔牙。

    「王家是想修補兩家關係啊。」張九金嘆了一句。

    張世才笑看了一眼張寧:「咱們家二郎有才,他們家有財,如果中間沒出現那次波折,也算是門當戶對的。江寧縣王家的家底殷實,什麼也不缺、就缺個文運;而且王家小姐長得不錯啊。」

    「王翁確實專程提過兩次,今天又親自登門。」大伯張九金正經地說,「二郎和小妹的年紀也不小了,還不成家,咱們張家像什麼話?」

    張世才又道:「別說,這幾個月登門提親的媒婆快把咱們家的門檻磨平了,現在咱們是官宦之家,看上小妹的很多啊。」

    「哥哥都沒大婚,哪有小妹先嫁人的道理!」幹著活的張小妹一直拿耳朵聽著呢,這時忍不住插了句話。

    張世才笑道:「人家宦官之家的大小姐大門不出二門不邁的,那才叫一個身份,小妹以後別沒事在人前人後的亂跑。」

    「行啊,求之不得。大哥你來掃院子,人家堂堂大小姐怎麼做這種活兒呢?」張小妹清脆的聲音將南京官話演繹到了聲的極致,婉轉動聽比吳腔還自有一番溫柔。

    「王翁的事,還得看二郎的主意。」張九金不管兄妹的玩笑,依然保持著正經。他總算說了句實在話,大伯畢竟不是父母。

    張寧這才說道:「王家今天送來的禮只能退了。」

    九金父子頓時沉默下來。

    張寧又不慌不忙地解釋道:「當朝太子的老師、左諭德楊士奇楊大人,他的女兒已與我約定婚約,開年正式來往時,楊家應該會修書給大伯的。所以王家的事,只能算了。」

    「太子的老師!」張世才一副想像的表情,彷彿在想像那些高高在上從來沒認識過的大人物,他隨即大笑道,「還是二郎有出息!既然這樣,你怎麼不早說,還提那王家幹甚,明天就將前後送的東西全部退了,咱們也不稀罕這個。」

    張九金沒說什麼,平常是要比他的兒子穩重得多。他接著恍然道:「對了,還有一件很重要的事。江寧縣有個叫馬文昌的相公,說是和二郎一個貢院的士子,他爹娘親自登門拜訪求人來了,就差點沒讓他下跪……二郎在官府裡認識人,能幫到他不?」

    「得看什麼事。」張寧好奇地說道。

    「大郎,你來說,你說得清楚。」張九金看向兒子。

    張世才一副幸災樂禍的表情:「這叫一個天作孽尤可活自作孽不可活!上回二郎被人冤枉科場作弊,陷了牢獄之災,原來正是有人在背後害你!這個人不是別人,就是那同窗馬文昌。」

    「誰去查的這事?」張寧心裡已經有了一絲火氣,但還能保持平靜。

    想起那次在富樂院外面遇到馬文昌的光景,那廝表面上客客氣氣的一副笑臉、不想背地裡捅刀的人不是別個就是這狗|日|的,他還故意提到什麼楊四海和自己矛盾,想栽贓到楊四海的身上。我哪裡得罪過他,他為什麼要害我?馬文昌算什麼狗|屁同窗,還不如一個只見過一次面的妓|女。

    張世才道:「據趙師爺說的,這個馬文昌去向南直隸一個姓周的巡按御史舉|報,才有後面二郎被冤枉的事。不料沒多久那個姓周的御史就牽連到京裡的欽案,被拿到錦衣衛去了。不知道誰審問起他誣陷禮部侍郎呂縝的始末,就扯出告密的馬文昌來,被人說是姓周的同黨,不過好像他也算不得什麼角色,沒來錦衣衛,上元司的捕快來逮進牢裡關起來了事……你看,這害人終害己啊!」

    「他的父母卻叫人不忍待,聽說他們就一個獨苗。」大伯皺眉道,「況且咱們要是以德報怨,咱們張家在四鄰的名聲也好,不然街坊裡不知會怎麼說咱們。」

    張寧忍不住瞪眼道:「以德報怨,何以報德?」

    張九金頓時皺眉看著他,他很快也覺得用這種口氣對長輩說話顯得太憤|青了,便忍住自己的情緒,耐下心來說:「大伯請諒解,這種事我真的也無能為力。說馬文昌是周訥之同黨不問青紅皂白拿進監獄,擺明了是東宮一派的無差別報復,我去幫他求情,那我究竟是站在誰的一邊?說白了這麼多事從主考官呂大人涉嫌作弊起,就是一場權力角逐的餘波,我和馬文昌都是不明|真相就被牽涉其中的棋子,咱們想辦法遠離,馬文昌卻是自己找上門,他自己腦……還能怨別個?」

    「二郎說得沒錯!」張世才堅定地站在了張寧的一邊,「好像馬文昌幹這損陰德的事,是因為王家小姐。為了這事,就陰著整咱們,現在還有什麼人情可講?咱們不能因為他讓二郎的前程受影響。」

    「也罷。」張九金道,「幫不了就算了,咱們張家與人為善,日久見人心街坊鄰居都清楚的。」

    大伯一大把年紀,確實有點恩怨不分的樣子,過於怕事了。不過張寧聽他放話,便鬆了口氣。歇氣時下意識四下看了看,沒見張小妹,抬頭一看,只見灰白牆壁上的窗戶有一道紅色,正是穿著小紅襖的小妹,笑嘻嘻地與張寧遙遙相望。

    純純的笑,讓人將其和人間各種美好的事物聯想到一起,單單是那一眼溫柔的目光,也能讓人沉迷其中不能自拔、視周圍所有的事物毫無顏色光彩,除此之外的東西萬分無趣。

    「等收拾乾淨,哥哥晚上能美美地睡一覺。」張小妹在窗前輕輕喊了一聲。

    同樣是南京官話,伯娘和大嫂等婦人為什麼不能說得這麼有味道呢?高低錯落的字調像流線線條一般柔滑地銜接,比越劇唱得詞兒還動聽。
weichang95 發表於 2012-12-28 02:02
第三十八 一塊手帕

    今天一家人是團聚了,無論是家庭的氣氛,還是表現出的利益共同關係、大伯他們為自己做官而表現出的自豪,張寧實實在在地意識到自己是張家的一員。還有剛才大哥張世才和小妹開玩笑、大伯用迂腐的教條教育小妹的情形,親情帶來不僅是溫暖,更如一盆冷水澆到張寧的頭上:自己對小妹是什麼見不得人的心理?在絲綢莊買的那副胸衣,究竟要鬧成那般?

    小妹在感情上依賴自己這個哥哥,她有些小動作或許有失分寸,但她才十幾歲的小姑娘,她沒有分寸,自己兩世為人也沒有分寸?

    張寧不願自己承認內心的「齷|齪」,只願意承認有一種隱秘的心理,或許是奔走的生活太浮躁,缺少清醒冷靜。而現在是應該清醒的時候了。

    幸好東西買了還藏著沒有出手,損失只是十二兩銀子。每個人做錯了事都應該付出相應的代價,沒有為所欲為之後笑笑就能了事的。

    想通了其間的關係,張寧感覺輕鬆了不少:由於自己一時糊塗用心不良,所以白花十二兩銀子。這種輕鬆就好比一個犯法逃亡的人最終自首刑滿釋放一般,有罪但是已經受過懲罰了,兩不相欠。

    夜色漸濃,小妹還在自己那邊的房間裡收拾,張寧和大伯他們說完馬文昌、王家等事,就坦然說道:「小妹還在打掃房間,我上去看看她,和她說說話。」

    張世才點頭笑道:「小妹幾乎天天都念叨你,你也著實讓她擔心,咱們就散了吧,明天除夕了早些歇。」

    在大哥他們眼裡,張寧和小妹關係親密實屬正常,父母都不在了,就他們倆最親、就連張九金這邊也稍稍隔了一層。張寧現在也差不多讓自己這般想的,不過關心妹妹也有點心底舊傷遺憾的緣故,僅應該如此不能再多了。

    他便不再心虛,坦蕩大方地進了廂房,沿著「嘎吱」亂響的簡陋樓梯走上去。一推開門,只見小妹正伏在案上用布仔細地擦桌子,張寧見到屋子裡一塵不染的情形呆了呆,感覺連下腳的地方都沒有。

    「不用這樣吧……」他說道。

    陳設很簡陋的臥房,家什什麼的還比較陳舊,只有一扇窗戶、樓梯口又黑乎乎的,採光不好。這樣一個臥房被她弄成這樣,實在是太容易了。

    「哥哥!」小妹喜滋滋地抬起頭來,自然地用袖子就揩了一下額頭,果真是摸樣長那樣了無論做什麼小動作都十分可愛,「大哥他們真是的,和你扯一晚上那些無趣的事……你怎麼不進來?」

    說罷她就走上來,不容分說自然而然地拽住張寧的胳膊,抱在懷里拉,「過來這邊坐,哥哥在外面辛苦啦,回家好好休息一些日子。」

    「額。」張寧不知道說什麼好,要是老囉嗦什麼男女授受不親,好像要變老太婆了。只能這麼想,雖然在明朝,張家這種普通家庭的規矩講究還是很隨便。

    「其實你不在的時候,我差不多每天都會幫你打掃屋子的。」小妹的表情看起來很興奮,可也只能說這樣的事,語言文字大多時候都無法表述出自己的心情,特別是真正見面的時候。她翹起嘴道,「可這幾天忽然很忙,鋪子上帶回來活多,還得準備過年的東西,我就偷懶了,哪想得你正好這時候回來,你說巧不巧?只好臨時抱佛腳趕著幫你打掃乾淨。」

    張寧心想,人都不在打掃它幹嘛。不過他當然理解小妹只是在表達一種感情,並不是想說什麼家務事,這時候的人不可能直接說「哥哥人家好想你哦」這樣肉麻的話。他便點點頭「嗯」了一聲,表示瞭解。

    他已經在窗前的椅子上坐下來了,饒有興致地準備和小妹好生聊些家常。小妹此時卻坐不住,嬌美的身軀在面前晃過來晃過去,宛若一支輕舞;聲音聽在耳朵裡更是一種享受,雖然都不是什麼多大的事:「哥哥以前最常坐的地方就是這裡,我天天都能聽見你讀書,忽然這把椅子上不見了人不聞了讀書聲,好像什麼地方空落落的……」

    張寧左右一看,如此簡陋狹小的房間、如此小的窗戶,而以前的張寧竟然一二十年在這裡苦讀,寒窗十年四個字在這個時代真是字字心血啊,他心下微微一嘆,應該不是一般的寂寞清苦吧?

    小妹說著說著還來勁了,去櫃子裡取了一本《大學》的陳舊線裝書,一把塞在張寧的時候,然後坐到他的對面,用雙手支著下巴用一雙靈動的大眼睛看著他:「哥哥就拿著書和我說話。」

    張寧這副裝|比的姿勢實在太二百五,心下又好氣又好笑,便一把將《大學》丟在桌子上。

    小妹沒好氣地說道:「哥哥好像不想和我說話啊!我一個人在這裡說,你就嗯啊哦的,是不是嫌我煩了?」

    「沒有,小妹的聲音太好聽了,我愛聽就不想多插嘴。」張寧忙道。

    「是這樣的?」她露出笑容。

    張寧毫不猶豫地點點頭:「我煩不煩你,你看我的眼睛不就清楚嗎,不用聽我說多少話的。」

    小妹不知道想起了什麼,忽然掩嘴噗嗤笑了一聲,大約是想起之前家裡有客時自己老是去看她?張寧自以為猜中了她的小心思,也頗有些自得地露出了微笑,心道小姑娘家還是很希望有人能在意關注她的,可家裡大伯他們只有古板的教條。

    於是小妹也暫時安靜下來,坐在對面與張寧四目相對,沉默著相望。張寧看著她的臉,還帶著幾分稚氣,各部分卻生得勻稱恰到好處,比如額頭看起來很飽滿、卻一點都鼓,輪廓線條相當優美……妹子要是不穿身上那種粗布衣裙,打扮一下肯定能讓人驚豔的。

    她終於忍不住又開口說起來那點女兒心思了,什麼心思都描述得很委婉,如同江南小巷的煙雨,輕柔無力又朦朦朧朧、輕柔又幽幽寧靜,沒有驚心動魄但只要細心去聽就能體驗到別有一番溫柔。

    張寧感覺很安全、很輕鬆、很舒服,渾身都軟軟的暖暖的,恍若冬天清晨的被窩,叫人享受著懶得動也不想動一下。

    從京城到京師一路狼狽逃跑,又從北京到揚州、從揚州回京城一路奔波,張寧什麼情緒都有惟獨沒怎麼覺得累,而此時反倒一股子強大的疲憊和倦意襲上了心頭。或許在外面很多壓力都是憋著,一投入此溫柔鄉里許多東西就慢慢釋放出來,就好像一塊泥土越曬越硬,丟進溫暖的水裡,就慢慢化了……張寧的眼皮止不住地打架。

    小妹見狀便說道:「我去給你打水洗腳,你先美美睡一覺。」

    「嗯。」張寧應了一聲。

    日常起居他本身就有懶散的壞習慣,此時更是懶得動也不想動,成了小妹服侍自己。好在小妹勤快不煩幹這種瑣事,張寧乾脆就由得佔她的「便宜」了。

    他坐到床邊上時困得不行,便說:「小妹也快回去歇了,咱們明天再接著聊。」

    「哥哥明天還不得有其它的事要忙?」她抿了抿嘴,隨便又笑道,「不過你安心做你的事就好了,就好像以前你讀你的書。我走了……把衣裳脫下來給我,明早你在櫃子裡另外拿乾淨的,不久前還晾曬過。」

    「哦好。」張寧說罷解開腰帶,將衣服脫得只剩一件褻衣和褻褲,連襪子也一併送給小妹洗。家裡有個勤快的妹子,生活說不出的安逸……在京師做著官,衣服還得自己洗,張寧不認為作為干雜活的牛二,那個沒事嘿嘿傻笑的跟班能把衣服洗得多乾淨。

    樓梯上響起了熟悉的「嘎吱嘎吱」的搖晃響聲,張寧拉過被子躺下,舒服地預備進入夢鄉了。

    不料沒一會兒樓梯又響了,他偏過頭看著門口,看是誰進來,多半是小妹回來還有什麼事。果不出其然小妹推開房門站在門口,懷裡還抱著一堆衣服,她的臉卻紅撲撲的有點不好意思的樣子。

    「怎麼了?」張寧問了一句。

    張小妹便伸出手來,拿出一抹淺淺紅的東西,白裡帶紅的顏色、料子大部分是透明的紗料。張寧見狀心裡頭「咯噔」一聲,馬上明白那是什麼東西。

    「剛才忘記讓你把東西掏出來,銀票印信之類的,發現了這個。」張小妹越說聲音越小,「是送給我的嗎?」

    「一塊手帕……」張寧摸了摸下巴,正臨機發揮想怎麼找藉口。

    張小妹的肩膀一陣顫|動,抿著嘴已經笑得身子都搖了:「一塊手帕?」

    「你別管是什麼,反正不是給你的。」張寧努力讓自己的臉保持著嚴肅,睡意已經醒了五分。

    張小妹又笑問道:「那是給誰的?」

    「哦對!」張寧瞪眼道,「你未來的嫂子,楊大人家的女兒。」

    「嫂子遠在京師,你還沒到家就買她的東西?哥哥你就大方點承認嘛,就是買給我的。我也想嘛哥哥回來除了買布人參茶葉,給誰都另外買了一件東西做禮物,為什麼獨獨沒有我的……」張小妹的眼珠子轉了轉,也學著他一本正經道,「嗯,應該是這樣:上回你把人家的……一塊手帕弄丟了,這回就想買同樣的東西送我。可是呢,你又不好意思給我,就扯來扯去扯謊,這有什麼不好說的啊?」

    張寧頓時無語。

    「反正我收了,你要是還想找什麼藉口,那你要送人另外給買一塊,這個就是我的。」小妹絲毫沒有客氣的意思,一臉笑意。

    張寧這才趕緊說道:「如果不適合,你就丟了,哥哥給你銀子重新買。」
weichang95 發表於 2012-12-28 02:03
第三十九章 各種烏龍

    早晨起來,天已明亮卻不見朝陽,小院子裡還籠罩著濕|潤的薄霧,朦朦朧朧如煙如雨。在京師生活過一段時間,張寧開窗看小院,頓覺這裡狹小不夠平整大氣,外頭是密密麻麻的民房和彎彎曲曲的巷子,視線很不開闊。但住在此間一點也不會覺得閉塞:在內是整個帝國的財稅重地,經濟高度發達區域,並且水陸交通發達,和京師來往十分密切;在外南直隸屬於沿海,鄭和艦隊多次出航的起點就是南直隸,和世界都有一定的聯繫。加上綠化很好、氣候環境沒遭到破壞,總之明朝的江浙地區是一個極好的地方,難怪有「上有天堂下有蘇杭」之說。

    家裡的人生活作息習慣都是很好的,早睡早起,因為晚上實在沒多少娛樂活動。張寧洗漱完畢,女人們已經把早飯擺上堂屋的桌子了,一家人齊坐在一起開始新的一天。

    大伯他們還在準備鋪子上的東西,張寧便先在堂屋裡等著吃飯了。張小妹端著一籠小籠包進來放在桌子上,見到他就把手在圍裙上擦了擦,走過來輕輕說道:「哥哥送的東西好漂亮,又輕又薄,我昨晚洗了掛在窗前吹一晚上就干了,已經戴在裡面了。」

    張寧聽罷下意識用餘光瞄了一下她的胸脯,隆起的衣服看起來非常軟的樣子,臉上仍然板著很無所謂一般。不料這時大嫂羅月娥剛進來,聽見了張小妹的話,就笑問道:「二郎送了小妹什麼東西,她這麼高興?」

    「一塊手帕。」兄妹倆竟然異口同聲,相當有默契。說完倆人都感覺有些意外,不禁對視了一眼,小妹的眼睛仍然帶著純純的笑意。張寧心道:和妹妹的關係太好,連男女大妨都不好顧忌。

    為防大嫂生疑,張寧難得地開玩笑道:「要是大哥沒話說,我也送大嫂一塊?」

    「真是的!」羅月娥笑罵道,「你做了官真是長進了,敢拿你嫂嫂洗涮,別被你大哥知道了。」

    「我已經聽到了,哼哼。」張世才站在門口說道。

    這種玩笑倒是沒什麼,明代依然有兄嫂如母的說法,要是真搞出什麼事來肯定是遭全社會唾棄的齷|齪事;但是按照南邊鄉下的規矩,兄嫂和小叔是可以開一些過分玩笑的,還有嫂子和妹妹之間也能胡說八道,不過兄長和弟媳婦會比較嚴肅。所以張寧才敢和羅月娥沒大沒小地說話。

    「今天大年三十,云錦鋪還要開張麼?」張寧適時收住嬉笑,問張世才。

    張世才道:「怎捨得不開?過年這陣子的生意是平時的十倍,一點都不誇張。白天還要去鋪子,晚上回來吃年夜飯就是,吃了飯咱們一起去皇城那邊看煙花。」

    「太好了!」張小妹開心得幾乎要蹦跳起來,「還有哥哥一塊兒去呢。」

    張寧道:「正好我早飯後也要出門一趟,家裡就辛苦伯娘她們。」

    小妹忍不住問道:「哥哥要出門做什麼?」

    張寧隨口就是一句謊言:「和幾個同窗聚會。」

    大伯張九金板著臉道:「張小妹你怎麼那麼多事,二郎是做官的人,當然要多在外頭走動保持關係,平時不走熟,臨時去求人家辦事誰買你的帳?」

    張世才道:「說起關係,鴻運錢莊的分號掌櫃前陣子和我在一桌吃酒,說起做生意的事,最賺錢的只有兩樣,一是開錢莊二是搞鹽業,不過都要關係。」說罷看了一眼張寧,「他提過一下,想讓咱們入股。」

    張九金皺眉道:「咱們這點家底在錢莊入股,入得幾股?」

    「爹,您這麼多年經商總知道的,入股不一定拿銀子去入!」張世才再次投來目光,「不過他們說了,這事得二郎親自去談。那天和我也就是提了這麼一茬。」

    張寧沉吟片刻道:「現在局勢還不是很穩定明朗,我也剛進官場,凡事時機不成熟不能冒進,等等再說,大哥見諒。」

    「行,咱們也不是缺吃喝缺穿的,發財也不急。」張世才笑道。

    吃完早飯,張寧正準備出門,小妹送來了一套緞子衣裳,說道:「本來是給你做得新衣裳、新年初一穿的,哥哥今天要去會友,就穿著它去吧,絲綢面料的哦。」

    「小妹是近親,你也能做身緞子的漂亮衣服。」張寧說了一句。既然是妹妹一針一線縫出來的,他便一副欣然樂意地換了新衣。

    穿好了低頭一看,好像一個小財主似的,身上是藍色打底的綵綢氅衣、開袖,配的帽子是六合冒……張寧心裡是不怎麼喜歡這樣的衣服,也不知是不是審美觀和明朝人有出入的關係,除非是運動服平時穿的衣服不喜歡藍啊綠啊紅的,比較喜黑白灰三色。前世他日常服的西裝休閒裝,從頭到腳顏色不超過三色,從來不穿現在這麼花俏的彩袍子。

    正想違心地讚兩句不錯,小妹卻皺眉道:「好像哥哥穿著很奇怪……還不如你平常穿的粗布青袍好看。」

    「罷了,有些場合穿得太簡樸也不太好。」張寧便隨意說了句,「就這身,我先走了。」

    小妹便舒展眉頭,重新露出笑容眼睛猶如月亮灣一樣:「去吧,我等著晚上和哥哥一起看煙花。」

    出門之後張寧就徑直向江寧縣那邊走,他當然不是去見什麼同窗,大年三十的見什麼同窗。他要見的人是富樂院的妓|女方泠。

    回來一趟,最有必要見的人就是她。首先,方泠是自己的救命恩人,如果沒有她通「桃花仙子」的關係,張寧在路上就嗝屁了,徹底和大明朝說拜拜,什麼事都不會再有。他不能做到完全恩怨分明,但是人家救了你的命,心裡面總得有數。其次,他現在最想辦的事是從桃花仙子手裡拿回那首親筆詩,拿回把柄洗清和「亂黨」的牽連,以免禍從天降;桃花仙子這樣一個江湖人物,哪裡去找她?最直接的方式就是通過方泠,因為她幾乎是一定能聯繫上桃花仙子,否則上次怎能那麼快就辦成事?

    其實張寧抄詩詞兩首,方泠那裡的「人生若只如初見」也可能是一種隱患,難不保朝廷查獲桃花仙子之後扯出她來。不過張寧不打算要回方泠那裡的了,這一點點風險不用太計較,如果真的那麼倒霉,大不了人救回來的性命然後還回去,命運如此罷了。

    重逢送點什麼見面禮呢?張寧盤算著身家財產,剩銀不足九十兩,還要預留見上司吳庸和老家祭祀的必要開銷,他現在能活動的資金最多一二十兩,錢有點不夠花啊……幸好不是全靠官俸,否則一月二三兩的俸祿夠哪頭,恐怕夠吃飯是真的。

    但是不管怎樣,見方泠的禮物不能太粗鄙,地攤上買件小東西,明擺著不當人家一回事嘛。錢有時候真能表達很多東西,禮輕情重不過只是一句話,你既然情重一點銀子都舍不得花?

    在武定橋碼頭下船,張寧便在秦淮河附近徘徊亂逛,一邊走一邊琢磨。卻是巧了,正好看見一塊招牌「鴻運」,這不是早飯時候大哥提到的開錢莊的?而現在張寧看到的是一家珠寶鋪,敢情這資本家不是專門開錢莊,是什麼賺錢投資什麼。

    張寧便提足而進,先看看情況。店舖裡面人不多,來回徜徉的顧客大多穿著比較體面,確實有意買珠寶的人大多應該家境殷實才行,普通人家大不了成親的時候買一兩樣。

    擺在外頭的金銀物品放在一種釘死的鐵籠裡面,好像養寵物那種籠子一般。東西用精巧的盒子裝著,盒子打開供人觀賞。張寧隨口問了一條項鏈的價格,要八十兩之多,這還是擺在外面的普通貨色。

    櫃子後面的人解釋道:「這條項鏈以赤金為料,赤金重二錢四耗,雖然打造精細,加上工費也不值十兩,它真正貴的地方是墜飾,用自西洋寶石,鄭大人的船隊從萬里之遙帶回來的珍奇之寶……」

    張寧點點頭表示瞭解,就像現代的鑽石戒指,真正貴的是鑽石而不是白金或者黃金戒指本身。

    黃金是有價的,寶石和玉很可能無價。他琢磨著戒指、項鏈一類的飾物沒有寶石顯得太單調,不好看;但是有寶石的恐怕少了幾十兩拿不下來,這已經超出預算了。

    那人又道:「貴客喜歡什麼樣的,本鋪接受訂製,分號就有十幾位見多識廣的珠寶工匠,若是要求特殊,本號更有從事此行幾十年享譽南北的老師傅,連打造過御用之物的人也有……」

    張寧面不改色,心裡卻想:你們這現成的普通貨色我都買不起,還要什麼享譽南北的工匠訂做?

    他四下一看,忽然在一個角落裡發現一條好像手鏈或者足鏈的珍珠鏈子,頓時如獲至寶,因為那鏈子上的珍珠大小不一、很不對稱!饒是張寧對珠寶沒什麼研究,也知道飾物講究個勻稱,大小一樣的一竄珍珠難湊、大大小小拼一起就簡單了,這樣的東西估計價值也要跌份,畢竟商品的價值取決於製造它付出的勞動。

    他一問,果然那人就報出了一個勉強讓人接受的價格:「二十五兩。」

    「二十兩。」張寧還價了就是有心,在這地方再難找這樣便宜又算亮閃閃的玩意了吧。

    「您確定要買這個?」那人問道。

    張寧很乾脆地說:「二十兩我就買!我知道你這鏈子上的珍珠大大小小的,恐怕不好買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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