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章慈善鋪子
京師的十月間已經有點冷了,胡府的人送了一套青布棉襖,不過張寧覺得現在穿棉襖太厚就沒有上身,仍然穿著月白直綴戴四方巾。
一早起來,那個跛子燕老表就來了,對張寧說:「胡公回來了,如果張先生今日沒有其它的事,請到茶廳一見。」
「今天我挺空閒的,這就過去。」張寧拱手道,他心道我不僅今天閒,天天都有空得很。
「先生請。」燕老表中氣十足地說道,伸出手做了個鏗鏘有力的動作,讓張寧忽然感覺此人有武夫的氣質。
在燕某的帶引下,張寧出了門,沿著一條走廊來了茶廳。剛一進門就瞧見一個年近五旬的人已經在裡面等候,大概就是胡瀅。只見胡瀅長得是面闊方額身材魁梧,加上坐姿神情氣質是一身浩然正氣。他的兩鬢已經斑白了,嘴上濃密的花白鬍鬚,穿著一身麻布道袍,毫無道士的飄逸氣質,卻是一臉的官氣。此人面方身正,以張寧的眼光算不得多好看,但他清楚這樣的臉在明朝才是實實在在的上等面相。
「平安來了,坐吧。」胡瀅和藹地指了指下首的椅子。
這麼一句話,倒讓張寧微微有種受寵若驚的感覺。像這胡老表當朝之部長,自己在他家住了一個多月愣是沒見著一面,而且一見面就能感覺到那種大員的威儀霸氣,忽然這麼和氣客氣地對自己一個布衣說話,難免感覺挺良好的。
張寧不敢托大裝|逼,別人給臉得兜著不是,忙恭恭敬敬地拱手見禮:「草民張寧參見胡大人。」
胡瀅坐著微微點頭,說道:「你現在已經不是庶民了,錦衣衛指揮使昨天就得了聖旨,親自把你的老師呂侍郎從詔獄裡放出來官復原職。呂侍郎無罪,你便沒有納賄之罪,以前的革去功名處罰自然要收回;現在你至少有生員功名,然後呂侍郎會拿你的鄉試試卷出來重審,把舉人功名也恢復也是極有可能的。」
張寧頓時心下大喜!胡瀅就是禮部尚書,還有名義上的老師呂縝是教育部副|部長,張寧可是和他老人家在一個溝裡躺著中槍的患難師生,他們倆要恢復他的舉人功名那不是分分鐘的事兒?!
他剛剛還準備坐的,屁股還沒挨到椅子急忙又站了起來深深一鞠躬:「請受學生一拜,更謝胡大人為恩師主持公道。」
胡瀅擺擺手:「不必如此,主持公道的是皇上。克疏與老夫同朝為官,老夫只是據實情上奏而已。」說罷向門內的燕老表看了一眼,燕老表跛著腿慢慢走過來,將幾錠銀子放在茶几上。胡瀅道:「平安來京師時定然走得急,這些銀兩你也不用推辭,算老夫惜才相贈。」
「謝胡大人。」張寧果然沒推辭,確實現在盤纏生活費都沒有,人家話都說那份上,自己也不用假客套浪費胡老表的口舌。
胡瀅又問道:「明年三月就有會試,平安是打算回家還是留在京師等著考試?」
考貢士進士?據張寧所知舉人考貢士的錄取率不到百分之五,也就是二十個有才學已經有舉人功名的人只能考中一個,南方籍貫的競爭會更大(會試考中的人是貢士,然後殿試考進士,殿試是不會落榜的只分高低)。以前的張寧很自負,但現在的張寧要理智得多:別說什麼天下才學第一,照他二十一歲的修為在南直隸考中舉人也有運氣成分的,至於進士,真得看祖墳;依照以往的例子,考完舉人第二年馬上中進士的年輕人非常少,一般都是天才級別的人,連明朝的天才張居正前幾次都沒考中,范進一大把年紀才中舉就可猜一斑。
張寧的判斷就是:明年會試上榜的機會等於零。本來是接近於零,但因為這回的事兒、會試的考官肯定要避嫌,再說張寧年輕他們恐怕會認為第一回不中很正常;然後現在的自己根本沒興趣專研四書和八股文,明年恐怕寫不出什麼好八股。所以他覺得考中的機會根本就沒有。
於是他便實話實說:「學生已無意科途。」
他暫時的打算是看能不能在呂縝那裡結交上一點關係,然後以舉人的功名混個縣長副縣長什麼的,平時弄點「火耗」「陋規」混日子算了,反正自己考不上進士;退一步說不做官也沒啥,家鄉有產有田,又有舉人功名,過個舒服日子真不是什麼難事。
「哦?」胡瀅一聽反倒有點詫異,大約寒窗十載的年輕士子都是滿懷希望奔著進士去的,張寧是讀書人才二十一歲,不繼續科舉確實不常見。胡瀅忍不住多問了一次:「真是無意科舉了?」
張寧淡然道:「是。」顯然在教育部部長面前的話絕無玩笑的可能。
胡瀅摸了摸鬍鬚,說道:「那你有入仕的打算嗎?」
張寧道:「若是能有機會為國效力,學生敢有不從?」
胡瀅微笑著點點頭,沉吟片刻道:「正好有一批官位空缺,吏部過些天要面試舉人,你可以先去報道。老夫言語一聲,若平安有才幹,補上一個職位問題不大。」
「這……」張寧詫異,看了看茶几上的銀子,「學生真不知如何是好。」
胡瀅哈哈一笑:「銀子是老夫給你的,不是你賄賂老夫,所以就算你補上缺也不能說老夫賣|官粥爵。」
張寧忽然覺得事情不怎麼對勁,胡老表非親非故,什麼惜才更是扯淡,天下舉人多如牛毛,連他自己都沒發現自己哪裡有才,這正二品大員對無名小卒也太熱乎了點。
按照張寧的臆測,胡瀅恐怕是看中自己和呂縝甚至楊士奇那邊的關係。雖然自己在那邊也是無足輕重的角色,但正因為這樣胡瀅才沒有風險地投資,而且是小成本投資,二十兩銀子、吏部的一句話,對他來說根本不算什麼……也不能怪張寧以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別人二品大員也不是成日無所事事幹慈善的。
張寧急忙拜謝。
胡瀅便語重心長地說道:「平安年輕,要戒驕戒躁多腳踏實地為國為民做點實事。」
「謹記胡大人教誨。」張寧拱手道。
這時胡瀅端起了茶杯,張寧便適時起身告退。
回到房裡,他便收拾東西向那個燕老表辭別,準備搬離胡府了。給了銀子本身就有盤纏的意思,再賴在這裡也失去了意義。科場作弊案那事兒也暫時告一段落,事到如今恐怕沒人再惦記著張寧,本來人家的目標就是呂縝。
也沒什麼好收拾的,張寧到京師來本身就孑然一身,如今多了兩套衣服和二十兩銀子而已,隨便打個包便可以走人。
先找個地方落腳,客棧是不二選擇。文明門(崇文門)那邊屬於東城離金魚胡同不算遠,偏南是百姓較多的地區消費品物美價廉,張寧便先去那邊找客棧。因為北京城中間是皇城,東西城中間沒路,大伙不可能從皇宮裡過吧,所以要去西城其實挺繞的。他到明時坊轉了轉,在船板胡同的一家客棧落腳。
房間不算貴,單獨住一間房每天一百二十文,還包早晚兩頓飯。胡瀅給二十兩不算小氣,當一般人半年工資了。這時候白銀一兩能換成色一般的舊銅錢一千五百文,一兩銀子能住他小半個月。
接下來最重要的事是去拜會自己的老師呂縝,人家剛從詔獄裡出來,怎麼也要去問候一下,當然按照傳統禮節要送點補品什麼的,而且檔次不能太低。大明朝也不禁送禮,有時候地方官進京孝敬老師之類的直接送錢,有些錢是可以收的,所以某些大員確實很清廉但一點都不窮,有權有品級還窮得叮噹響那種,多半不是海瑞那種心理障礙者就一定是在作秀……況且後來的海瑞一個人養一大家子也不能算過不下去,他可能主要是節約了「禮尚往來。
張寧跑到一家藥材店買人參,發現上等的山西上黨人參的價格竟然每兩賣十兩銀子,比此時的黃金還貴一倍。當然有便宜點的,但呂縝官居禮部侍郎,別人會吃蘿蔔一樣的人參?好事成雙,兩根人參打包,價格十六兩多……一咬牙買了。
瞬間他從萬元戶變成了赤貧,不過部長胡瀅是一言九鼎的人物,呂縝也不會坐視不管,反正會當官。據他所知,新官上任可以在吏部領五十兩安家費,不算工資。朱家比較摳門,和以往的王朝比起來官吏待遇低不像宋朝的士大夫隨便就是年薪幾十萬上百萬,但還是比較人性,想得很周到:剛當官一般都是小官,很多人窮得叮噹響,先給五十兩花著,那好歹也是幾萬塊。
買完人參,張寧就打算在客棧每天花一百餘文混吃混喝坐等安家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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