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穿越歷史] 平安傳 作者:西風緊 (連載中)

 
mk2258 2012-10-23 21:15:46 發表於 歷史軍事 [顯示全部樓層] 只看大圖 回覆獎勵 閱讀模式 501 249880
mk2258 發表於 2012-11-25 08:31
第二十章慈善鋪子

    京師的十月間已經有點冷了,胡府的人送了一套青布棉襖,不過張寧覺得現在穿棉襖太厚就沒有上身,仍然穿著月白直綴戴四方巾。

    一早起來,那個跛子燕老表就來了,對張寧說:「胡公回來了,如果張先生今日沒有其它的事,請到茶廳一見。」

    「今天我挺空閒的,這就過去。」張寧拱手道,他心道我不僅今天閒,天天都有空得很。

    「先生請。」燕老表中氣十足地說道,伸出手做了個鏗鏘有力的動作,讓張寧忽然感覺此人有武夫的氣質。

    在燕某的帶引下,張寧出了門,沿著一條走廊來了茶廳。剛一進門就瞧見一個年近五旬的人已經在裡面等候,大概就是胡瀅。只見胡瀅長得是面闊方額身材魁梧,加上坐姿神情氣質是一身浩然正氣。他的兩鬢已經斑白了,嘴上濃密的花白鬍鬚,穿著一身麻布道袍,毫無道士的飄逸氣質,卻是一臉的官氣。此人面方身正,以張寧的眼光算不得多好看,但他清楚這樣的臉在明朝才是實實在在的上等面相。

    「平安來了,坐吧。」胡瀅和藹地指了指下首的椅子。

    這麼一句話,倒讓張寧微微有種受寵若驚的感覺。像這胡老表當朝之部長,自己在他家住了一個多月愣是沒見著一面,而且一見面就能感覺到那種大員的威儀霸氣,忽然這麼和氣客氣地對自己一個布衣說話,難免感覺挺良好的。

    張寧不敢托大裝|逼,別人給臉得兜著不是,忙恭恭敬敬地拱手見禮:「草民張寧參見胡大人。」

    胡瀅坐著微微點頭,說道:「你現在已經不是庶民了,錦衣衛指揮使昨天就得了聖旨,親自把你的老師呂侍郎從詔獄裡放出來官復原職。呂侍郎無罪,你便沒有納賄之罪,以前的革去功名處罰自然要收回;現在你至少有生員功名,然後呂侍郎會拿你的鄉試試卷出來重審,把舉人功名也恢復也是極有可能的。」

    張寧頓時心下大喜!胡瀅就是禮部尚書,還有名義上的老師呂縝是教育部副|部長,張寧可是和他老人家在一個溝裡躺著中槍的患難師生,他們倆要恢復他的舉人功名那不是分分鐘的事兒?!

    他剛剛還準備坐的,屁股還沒挨到椅子急忙又站了起來深深一鞠躬:「請受學生一拜,更謝胡大人為恩師主持公道。」

    胡瀅擺擺手:「不必如此,主持公道的是皇上。克疏與老夫同朝為官,老夫只是據實情上奏而已。」說罷向門內的燕老表看了一眼,燕老表跛著腿慢慢走過來,將幾錠銀子放在茶几上。胡瀅道:「平安來京師時定然走得急,這些銀兩你也不用推辭,算老夫惜才相贈。」

    「謝胡大人。」張寧果然沒推辭,確實現在盤纏生活費都沒有,人家話都說那份上,自己也不用假客套浪費胡老表的口舌。

    胡瀅又問道:「明年三月就有會試,平安是打算回家還是留在京師等著考試?」

    考貢士進士?據張寧所知舉人考貢士的錄取率不到百分之五,也就是二十個有才學已經有舉人功名的人只能考中一個,南方籍貫的競爭會更大(會試考中的人是貢士,然後殿試考進士,殿試是不會落榜的只分高低)。以前的張寧很自負,但現在的張寧要理智得多:別說什麼天下才學第一,照他二十一歲的修為在南直隸考中舉人也有運氣成分的,至於進士,真得看祖墳;依照以往的例子,考完舉人第二年馬上中進士的年輕人非常少,一般都是天才級別的人,連明朝的天才張居正前幾次都沒考中,范進一大把年紀才中舉就可猜一斑。

    張寧的判斷就是:明年會試上榜的機會等於零。本來是接近於零,但因為這回的事兒、會試的考官肯定要避嫌,再說張寧年輕他們恐怕會認為第一回不中很正常;然後現在的自己根本沒興趣專研四書和八股文,明年恐怕寫不出什麼好八股。所以他覺得考中的機會根本就沒有。

    於是他便實話實說:「學生已無意科途。」

    他暫時的打算是看能不能在呂縝那裡結交上一點關係,然後以舉人的功名混個縣長副縣長什麼的,平時弄點「火耗」「陋規」混日子算了,反正自己考不上進士;退一步說不做官也沒啥,家鄉有產有田,又有舉人功名,過個舒服日子真不是什麼難事。

    「哦?」胡瀅一聽反倒有點詫異,大約寒窗十載的年輕士子都是滿懷希望奔著進士去的,張寧是讀書人才二十一歲,不繼續科舉確實不常見。胡瀅忍不住多問了一次:「真是無意科舉了?」

    張寧淡然道:「是。」顯然在教育部部長面前的話絕無玩笑的可能。

    胡瀅摸了摸鬍鬚,說道:「那你有入仕的打算嗎?」

    張寧道:「若是能有機會為國效力,學生敢有不從?」

    胡瀅微笑著點點頭,沉吟片刻道:「正好有一批官位空缺,吏部過些天要面試舉人,你可以先去報道。老夫言語一聲,若平安有才幹,補上一個職位問題不大。」

    「這……」張寧詫異,看了看茶几上的銀子,「學生真不知如何是好。」

    胡瀅哈哈一笑:「銀子是老夫給你的,不是你賄賂老夫,所以就算你補上缺也不能說老夫賣|官粥爵。」

    張寧忽然覺得事情不怎麼對勁,胡老表非親非故,什麼惜才更是扯淡,天下舉人多如牛毛,連他自己都沒發現自己哪裡有才,這正二品大員對無名小卒也太熱乎了點。

    按照張寧的臆測,胡瀅恐怕是看中自己和呂縝甚至楊士奇那邊的關係。雖然自己在那邊也是無足輕重的角色,但正因為這樣胡瀅才沒有風險地投資,而且是小成本投資,二十兩銀子、吏部的一句話,對他來說根本不算什麼……也不能怪張寧以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別人二品大員也不是成日無所事事幹慈善的。

    張寧急忙拜謝。

    胡瀅便語重心長地說道:「平安年輕,要戒驕戒躁多腳踏實地為國為民做點實事。」

    「謹記胡大人教誨。」張寧拱手道。

    這時胡瀅端起了茶杯,張寧便適時起身告退。

    回到房裡,他便收拾東西向那個燕老表辭別,準備搬離胡府了。給了銀子本身就有盤纏的意思,再賴在這裡也失去了意義。科場作弊案那事兒也暫時告一段落,事到如今恐怕沒人再惦記著張寧,本來人家的目標就是呂縝。

    也沒什麼好收拾的,張寧到京師來本身就孑然一身,如今多了兩套衣服和二十兩銀子而已,隨便打個包便可以走人。

    先找個地方落腳,客棧是不二選擇。文明門(崇文門)那邊屬於東城離金魚胡同不算遠,偏南是百姓較多的地區消費品物美價廉,張寧便先去那邊找客棧。因為北京城中間是皇城,東西城中間沒路,大伙不可能從皇宮裡過吧,所以要去西城其實挺繞的。他到明時坊轉了轉,在船板胡同的一家客棧落腳。

    房間不算貴,單獨住一間房每天一百二十文,還包早晚兩頓飯。胡瀅給二十兩不算小氣,當一般人半年工資了。這時候白銀一兩能換成色一般的舊銅錢一千五百文,一兩銀子能住他小半個月。

    接下來最重要的事是去拜會自己的老師呂縝,人家剛從詔獄裡出來,怎麼也要去問候一下,當然按照傳統禮節要送點補品什麼的,而且檔次不能太低。大明朝也不禁送禮,有時候地方官進京孝敬老師之類的直接送錢,有些錢是可以收的,所以某些大員確實很清廉但一點都不窮,有權有品級還窮得叮噹響那種,多半不是海瑞那種心理障礙者就一定是在作秀……況且後來的海瑞一個人養一大家子也不能算過不下去,他可能主要是節約了「禮尚往來。

    張寧跑到一家藥材店買人參,發現上等的山西上黨人參的價格竟然每兩賣十兩銀子,比此時的黃金還貴一倍。當然有便宜點的,但呂縝官居禮部侍郎,別人會吃蘿蔔一樣的人參?好事成雙,兩根人參打包,價格十六兩多……一咬牙買了。

    瞬間他從萬元戶變成了赤貧,不過部長胡瀅是一言九鼎的人物,呂縝也不會坐視不管,反正會當官。據他所知,新官上任可以在吏部領五十兩安家費,不算工資。朱家比較摳門,和以往的王朝比起來官吏待遇低不像宋朝的士大夫隨便就是年薪幾十萬上百萬,但還是比較人性,想得很周到:剛當官一般都是小官,很多人窮得叮噹響,先給五十兩花著,那好歹也是幾萬塊。

    買完人參,張寧就打算在客棧每天花一百餘文混吃混喝坐等安家費了。

    ……

    ……
mk2258 發表於 2012-11-25 08:32
第二十一章 劈死你

    羅么娘旁晚回家時到書房向父親楊士奇問安,楊士奇便問:「你下午去哪兒了?」

    他是個年近六旬的老人,眉骨高額頭低,額頭上皺紋很多,按照面相的說法楊士奇這樣的早年很不順利,而他早年喪父顛沛流離,確實和面相挺符合的。不過他現在已經做了多年的官,生活好了,下巴成雙,肚子也挺著和腰帶很相襯。

    「聽說乾魚胡同有處小院要出租,我去瞧了瞧。」羅么娘道,「張平安搬出胡府,也不知道跑去了哪兒,他一個月前身上就只有幾錢銀子,現在身無分文立錐之地都沒有。順手幫襯一把,正如父親教導的仗義疏財嘛。再說呂大人已經出獄,恐怕也沒人再管張平安,現在咱們也不用太避嫌了。」

    「又是平安,一個月來為父天天都聽你提他。」楊士奇頗有深意地笑道。

    羅么娘不好意思地拽住楊士奇的袖子:「您說什麼嘛……張寧在路上救過女兒的性命,幫他只是恩怨分明。」

    楊士奇拂了一把鬍鬚,和藹地呵呵一笑:「為父說什麼了,么娘以為是何意?嗯,我給你出個主意,如果你想找他的話,這兩天叫翠花到呂侍郎府外去候著,肯定能見到。」

    羅么娘的眼珠子向上做了個思索的表情,恍然道:「呀,對了!父親真是神機妙算!」

    楊士奇又道:「還有一個,前些天你提起張平安都是輕浮、膚淺等詞兒,這兩天倒誇起來,你又見過他,改觀了印象?」

    羅么娘一聽抿了抿嘴不是很高興的樣子,又想起了那傢伙居然喜歡嫖|妓!還不知道勾搭了其他女人沒有,氣就不打一處來。這段時間她給自己找了各種理由,才勉強原諒了他,不料父親又提起。

    楊士奇一張老臉,但目光如鉅,他觀察著羅么娘的表情,然後說道:「老夫要找機會見他一見,看看此人究竟如何。」

    羅么娘沒好氣地說:「這等人沒什麼好見的,父親還是別見了!他有沒有地方住也不關咱們的事,今日是女兒考慮不周,他口口聲聲稱呂侍郎是恩師,我們也應該避嫌才對,管他作甚?」

    楊士奇淡定地看了她一眼,他飽看世事冷暖的眼睛早就對女兒家那點心事瞭然,只道:「也罷,什麼時候你想讓為父見他,就言語一聲。你也不小了,雖然能幫襯我,但不能誤了終身大事,不然我便是失父母之責。」

    「女兒只想陪在父親身邊。」羅么娘有些傷感地說。

    楊士奇搖搖頭:「這個人,首先要么娘看得上,然後我再幫你瞧,我一大把年紀了見過的人不少,總不能讓你所托非人。」

    他的心裡明鏡似的,早就有一桿秤,雖說不在意門楣貧賤(他自己出身就不高),但要求其實不低:要討女兒的喜歡,因為他挺寵羅么娘;人品要好,這是為羅么娘負責;最後一點也很重要,不能是自己政敵的親友,甚至潛在政敵,因為羅么娘知道的事太多了,最好對方的家族及朋友都是值得信任的盟友。

    楊士奇的要求也不過分,一則做楊家的女婿前途無量,二則他的這個女兒要身材有身材要臉蛋有臉蛋,又是楊士奇教出來的人品什麼的不差。只是沒綁小腳又愛習武,不過此時富貴人家的女子也很多喜歡大腳,不算什麼缺點,各家觀念不同而已,楊士奇也覺得那樣殘害受之父母的身體髮膚本就是陋習。

    這樣的人選,楊士奇比較看好年輕進士于謙,他對于謙的各方面評價都是一品,可是于謙早已成家,不可能自己的女兒給人做小妾,所以于謙排除了。

    他沉思了一會兒,便左手托袖子,伸手取硯台上的筆:「為父還要寫奏章,你先下去吧,晚膳的時候再說。」

    羅么娘便退出書房,到後院裡練劍時又對著無辜的花草樹木使了一會氣,然後吃晚飯。之後她回到後花園讓貼身丫鬟翠花取劍,又對著一顆樹撒氣,一邊低聲斥罵:「我劈死你,劈死你個孟浪之徒!臭皮囊,我把你劃成這樣,看你怎麼勾三搭四!」

    你勾三搭四也就罷了,居然和骯髒的妓|女廝混,我羅么娘清清白白的為什麼要沾惹那號人……也不對,要是勾搭閨閣中的女子壞了別人清白,不娶回去人家家裡能依?我是之後才認識他,還有我什麼事兒?難道我做妾不成!

    十二三歲的翠花站得遠遠的,不敢說一句話,她當然知道小姐的心思,但不好說什麼……從小就跟著小姐,以後肯定又是楊家姑爺的小妾,這時聽小姐罵那個人,也不禁產生了同仇敵愾的心思,自己可不想服侍那樣的人!不過呢,那天見了一面,沒覺得他有那麼壞啊,感覺挺面善的……

    「翠花,明天你拿契約去把房子退了,定金送房東便是!讓他睡大街上去,最好在面前擺個破碗,有條土狗挨著他睡!」羅么娘氣呼呼地回頭吩咐道。

    翠花乖巧地應了,反正小姐說怎麼就怎麼樣吧,明天叫小廝徐三去辦就好了,見房東到底是男的好。

    羅么娘在花園裡盡幹些沒用的破事,磨|蹭到夜幕降臨才回房沐浴休息。泡在溫水裡,身上軟綿綿的,翠花乖巧地輕輕揉著她的肩,很舒服很放鬆。翠花見她心情好點了,就輕輕說道:「其實吧,姑爺應該是要做官的,有幾房姨太太算不得什麼啊,小姐做正夫人管教好她們就是了……咱們娘家也不是等閒,誰還有本事欺負到小姐頭上啊?」

    「你不說話沒人當你是啞巴!」羅么娘冷冷地說道。

    翠花在背後伸出小舌頭對著她悄悄做個鬼臉,只好把嘴閉上了。

    閨房中安靜下來,羅么娘閉上眼睛一副百般聊賴的樣子往身上澆水慢吞吞地搓洗,白汽騰騰中她的手指拂過身體的各個部位,不禁就想起被那廝摸過的胸脯、腹部……身上差不多都被看光了!連那羞人的私|密之處還曾被掰|開了腿擦拭……

    羅么娘的觀念裡自己已經失去了一種尊嚴,這種感覺,就像是曾經心甘情願地叫一個人為爹、理所當然地下跪,那是小時候的事;但是現在要讓她叫誰為爹,那簡直是奇恥大辱!在男人面前脫光衣服就是一種恥辱,這種恥辱卻可以心安理得地接受一次,就像認一個人作父,又像效忠一個君主;以她忠孝義的儒家觀念無法接受第二次屈辱,就像無法叛|變故國無法認賊作父。

    文臣方孝孺無法接受這樣的屈辱寧願全族赴死、武將鐵鉉無法接受這樣的屈辱自己進油鍋被炸成白骨。她不敢想像自己怎麼能在另一個男人面前脫光,忍受亡國之奴氣節喪盡般的恥辱。

    但為什麼他是這樣的人?

    羅么娘的貝齒緊緊咬著朱唇,下巴一陣顫|抖,一大滴眼淚從眉目中滴到了溫|熱的浴水中,瞬間眼淚沾滿了她全身潔白無瑕的肌膚。

    良久,她的迷茫的目光漸漸又恢復了神采。如果人沒有忠誠的信仰,那她實在不知道活著還能信什麼,活著的價值就會瞬間崩潰、迷失。

    如果皇帝是一個昏君,那人們就要投靠敵國蒙古嗎?

    羅么娘胸口起伏,回頭可憐兮兮地看著翠花道:「不管他是什麼樣的人,我也認了。」

    翠花無辜地看著她,似懂非懂地說:「小姐不用這樣罷……我想小姐過得好。」

    羅么娘露出一個笑容,很輕鬆的樣子:「這樣挺好的。」她頭上濕漉漉的頭髮掉下來沾在嘴邊,一縷散亂的青絲讓她看起來有些淒然;額上的水珠晶瑩剔透,與美麗的紅顏相當益彰,又讓她看起來分外艷麗。連翠花都看得呆了,她不懂為什麼但是覺得此時的小姐有種很特別的味道。

    羅么娘長長呼出一口熱氣,身子向浴桶中一矮,把整個頭都淹沒進熱水中。窒息感很快襲來,一串氣泡冒出了水面,朦朧之中,溫|熱的清水在小腹上蕩漾,她彷彿又感受到了小腹上放著一隻溫暖的手掌。那溫暖慢慢在身體上擴散,就如一隻手撫摸到了胸脯上,羅么娘羞|臊地感覺自己的乳|尖隱隱發|漲。

    腦子中又浮現出了在驛道客棧的病中,那熱乎乎的毛巾從那秘密的地方擦拭而過,她下意識地緊緊閉攏了雙腿,相互磨|蹭起來。一種從未有過的奇異感覺襲來,讓她的腦子發暈心頭發慌,陌生的體驗讓人有些恐慌。

    「嘩!」羅么娘猛地從水中把頭伸了出來,大口喘|息了一陣,差點沒暈過去。真是太傻了,自己閉氣找罪受。

    翠花拿了一塊白毛巾輕輕遞過去,問道:「小姐,明天還要去退院子麼?」

    「不用了。」羅么娘淡然地說道,「你明天一早去乾魚胡同的聚客酒樓預訂一張桌子,然後到禮部右侍郎呂縝府邸附近去等著,見到張平安就把他約到聚客酒樓去,回來告訴我。」
mk2258 發表於 2012-11-25 08:32
第二十二章 大丈夫當如是

    南京貢院鄉試的主考官呂縝,是這次事件的關鍵人物,張寧總算是見到了。老師表現得很淡泊,不過毫無推辭就收下了人參,臨別時還送了一本書《克疏詩集》。

    君子之交淡如水,呂縝沒有表現出多少熱情,但種種跡象表面他是把張寧當自己人的。《克疏詩集》寫得怎麼樣張寧不知道,但他知道一個朝廷大員親自送出自己寫的書,就有當作門生的意思;畢竟是患難之時在一個陣營的人。

    從呂府出來,張寧又見到了羅么娘的丫鬟,然後與羅么娘見了一面。她為張寧租了個院子,但他沒有接受,羅么娘好像挺不高興。

    張寧也沒解釋出口:以後還得仰仗楊士奇那邊的人,現在和羅么娘尚無名分就接受她的好處,會不會讓楊士奇反感?而且現在的情況也不是沒有辦法,先在客棧湊合一段時間,等補缺了官位有安家費的,何必去貪楊家的便宜?有禮部尚書胡瀅和老師呂縝罩著,張寧對補官位的事兒很樂觀。

    在客棧住了一些日子,天氣越來越冷了,轉眼之間就到十一月,張寧也到京師很多地方轉悠過,算是踩熟了地皮。這陣子最熱門的消息就是皇帝第四次北征蒙古大勝歸來。阿魯台部、韃靼王子先後投降,明軍大獲全勝。這個時代的中國主宰著整個東亞地區,宇內無人能敵。

    張寧跑去德勝門看了一陣子熱鬧,遠遠地只見錦旗如雲鐵甲成片,大道兩側無論官吏還是百姓都呼啦啦地伏倒在地,德勝門上槍炮齊鳴,天子的儀仗被襯托到了極其崇高的地位。他見識了古代皇帝的陣仗,想起劉邦看到秦始皇的隊伍時的感歎:大丈夫當如是!難怪如此。

    有了這番見聞,張寧更進一步認清了現實:當官成為統治階級的一員才有保障。否則以皇權官僚的權勢,要奪走你的一切簡直輕而易舉。

    ……

    永樂帝一回宮,紫禁城十萬計的人員全部都圍繞著他轉,天子的衣食住行每一個細節都會讓人們萬分重視,彷彿大家活著的意義就是為了讓皇帝活得更好。如果皇帝說要天上的星星,就會有人絞盡腦汁想辦法怎麼造出上天的梯子,或者產生各種各樣瘋狂的想法。

    上午皇帝在奉先殿舉行了盛大的慶功儀式,接受了群臣的祝賀,還封了韃靼王子為忠勇王、賜名金忠,封賞了有功的將士,接著是慶功宴,君臣歡聚一堂熱鬧非凡。但是到了旁晚皇帝可能有些累了,回到萬壽宮不再見其他人,只讓寵信的宦官王狗兒服侍左右,傳諭御膳房弄晚飯自己一個人吃。

    菜餚挺豐盛,不過葷素都是平常市井上能見到的材料,胡椒醋鮮蝦、燒鵝、豬肉炒黃菜、三鮮湯、豆湯等等,當然這樣一頓好花好幾兩銀子的菜飯對於尋常百姓家的日常膳食而言是很奢侈了。

    本來當值負責膳食的太監是李順,不過王狗兒為了討好永樂帝展現自己的盡忠盡責不遲辛勞,親自過問著進獻上來的菜飯。

    等菜餚上來,王狗兒就招呼旁邊的太監宮女上來,隨手指一道菜餚:「你嘗這個,你,燒鵝。」大夥兒按照命令小心伸出筷子夾一塊菜往嘴裡放,都小心翼翼的,不能「吧唧吧唧」大嚼一臉享受皇帝晚飯的樣子,也不能愁眉苦臉像喝藥一般的表情,彎著腰規規矩矩地嚼兩下吞下去就對了。

    安安靜靜地嘗完,王狗兒便讓宦官宮女張開嘴,仔細檢查是否都吞下去。這道程序是很平常的,平時都這樣,不用太緊張、當然也要認真過一遍。

    沒什麼異常,王狗兒點點頭,眾人都把脖子上的圍巾掀起來捂在口鼻上,以免呼吸|弄髒了菜餚。這時王狗兒忽然想起剛才有個宮女的嘴張得不夠大,便轉頭說道:「你,把圍巾拿下來,張開嘴。」

    不料,那宮女的神色頓時有點異常,慢吞吞地伸手拉圍巾時,脖子一陣蠕動好像在吞什麼東西下去。王狗兒立刻警覺起來,喝道:「別動!來人,趕緊把她拉出去,把肚子裡的東西摳出來,別讓她死了!」旁邊的小太監急忙上去抓住那宮女,宮女憤憤地瞪了王狗兒一眼,放棄了反抗,剛拖到宮門口就見她嘴唇發白臉色發青有中毒的跡象。

    王狗兒大驚,喊道:「把萬壽宮關上,不准讓任何人進出!」

    這時門內傳來永樂帝的聲音:「發生了什麼事?」

    王狗兒向門裡奔跑,剛進門身體沒停就直接跪下,膝蓋在地板上向前滑了一截,他「咚」地一聲把額頭磕在地上,戰戰兢兢地說道:「皇爺,御膳裡竟然有天殺的人下毒!」

    香鼎的煙熏得整個宮殿香噴噴的,沒有一絲異味,但王狗兒分明聞到了血腥味兒,僅僅在兩年前皇爺一句話就屠殺了幾千個后妃宮女,皇爺殺起人來眼睛都不眨的!這回恐怕又要死很多人,王狗兒只有一個念頭:趕緊洗清自己的嫌疑!

    很快耳邊就響起了皇帝冷冷的聲音:「傳諭司禮監讓曹參過來,凡是動過朕膳食的人全部捉拿審訊,找出是誰下毒,誰是主使!」

    「奴婢遵旨。」王狗兒不敢多說一句話,叩拜之後就後退往外走。聽到皇帝叫司禮監提督曹參之後王狗兒就稍稍放心一點了,因為曹參是他的「乾爹」。

    曹參很快跑到萬壽宮面聖,出來後當晚就逮捕了八百多人。王狗兒鞍前馬後跟著乾爹得力辦事,得到了乾爹的讚賞:「如果不是你親自過問膳食,說不定晚膳就送到皇爺跟前去了,後果不堪設想;服毒宮女周氏也處理得很好,馬上摳出了腹中之毒留下了活口。」

    王狗兒急忙連呼乾爹千恩萬謝,曹參歎了一口氣道:「不過李順咱家是沒法保他了。」

    當晚在萬壽宮正該當值負責侍候進膳食的太監李順本來與王狗兒關係也不錯的,但現在王狗兒不敢再替他說一句話了。如果當晚是李順檢查膳食,結果會怎樣?這麼一想誰還敢去保李順?

    李順立刻進了東廠監獄,還有活口線索宮女周氏也被移交到了東廠,由東廠錦衣衛共同派人看守,這個活口要是死了誰都說不清楚。為了分擔責任,東廠錦衣衛的頭頭甚至要求三法司都察院、大理寺、刑部派人來共同看管,由此下毒案的影響從內廷擴散到了外廷。

    這下牽扯就複雜了,為什麼有人要刺殺皇帝,動機是什麼?這裡面大有文章可做。

    還沒有審出什麼東西,僅從宮女的出身身份以及選進宮的經手人,就牽連一批官吏平民下獄。御史周訥前不久還受皇帝信任被派出巡按南直隸,這時直接被摘了烏紗帽進詔獄。

    周訥為啥進詔獄?大約是他和嫌疑最大的宮女周氏一個姓的原因,當然還有其他七灣八繞的關係,周訥在詔獄中喊冤根本不認識那個宮女,但沒人管他。知道內情的人猜出了為啥偏偏是周訥倒霉的原因:得罪了太多的人,不守規矩。恰好這事兒一查和他有點關係,傾向東宮的人不趁機把他往死裡整更待何時?

    當初呂縝進詔獄,關了幾個月出來好好的,周訥就沒那麼好待遇了,剛進去就被折磨了個半死。

    ……很快有御史上書言事,矛頭直指漢王朱高煦,說他心懷怨恨,遂勾結朝臣裡應外合圖謀不軌,說得是有板有眼。東廠錦衣衛那邊也不怎麼作為,因為他們都知道這些御史上書是受東宮的人指使的,就是趁事反擊漢王;無論是大太監還是錦衣衛的頭頭,都明白一個道理:太子總有一天會登極,現在去壞人家的事,以後死都不知道怎麼死。

    在山東永安的漢王朱高煦是有口說不清,急得團團轉。這時太子發話了,一副忠厚老實的樣子在皇帝面前求情,說這事兒和漢王有關係證據不足,希望父皇不要怪罪弟弟。

    對於大哥的情面,漢王當然不領情,他在王府中大口唾罵太子假仁假義,又對幕僚提起以前的舊事:靖難之役時本王功勞如何如何,父皇撫我的背說,我不太喜歡太子,你好好幹!

    父皇殷切的話尚在耳邊迴響,怎麼現在把我發配到永安,讓朝裡那幫人一個勁往老子頭上潑髒水?!

    這時案情又有新的進展。周訥被過了幾遍刑,讓他招供,他真不知道招什麼,受不了地獄般的痛苦時只恨自己沒有真參與下毒的事,情急之下想起了壞事的大運河私鹽販子桃花仙子。這幫人受過老子的庇護居然不聽使喚,現在非得一起拉下水以|洩|心頭之憤。於是他就招供說自己知道一批江湖亡命徒,可能是他們幹的事。

    於是大批錦衣衛及密探去抓捕桃花仙子,要抓的人沒抓到,連累了一批在京杭大運河上混飯吃的江湖人倒霉,什麼江洋大盜私鹽販子漕幫份子平時官府都沒辦法的,這一次落網甚眾;唯一的收穫是抓到了桃花仙子的一個手下。
mk2258 發表於 2012-11-25 08:32
正文 第二十三章 感覺很輕鬆

    通過吏部的面試,張寧如願以償補上了禮部的一個缺,正式進入官場成為統治階級的一員。禮部司務廳司務,從九品,月俸五石,其中米領四石、鈔五十貫;品級越高俸祿中「寶鈔」比例越大,寶鈔你懂的,皇帝和制定國策的大員們也知道小京官沒有多少額外收入,所以俸祿是八成實打實的給米。饒是如此張寧這種收入也非常拮据,折合白銀也就一個月二兩五錢,月薪一千八沒有獎金津貼什麼的一說,他可是官員。

    就這麼一個職位,當時有七八個競爭者,張寧因為關係來得硬毫無懸念地勝出。不管怎樣,這是經過吏部的實缺,正兒八經的編制。收入少沒關係,如果家裡不富裕可以在京師借貸,總不會一輩子做小京官,就算陞官慢以後也很可能去地方做知縣一類的官,做知縣……至少還清欠賬不是太難,這種苦比身邊的「師爺」多半是債主。

    假如在現代一個資產千萬(萬貫級別)的老闆和一個月入一千八的公務員選哪個,毫無懸念;但在這個時代,張寧覺得選擇做官沒有錯。當你忽然不知道為啥頭上就多了幾條道德方面的錯誤被奪走財產去吃牢飯甚至身首異處時,就明白為什麼了,江浙大富翁沈萬山活生生的例子。

    禮部司務,很文雅的名字,說到底就是禮部衙門收發室的主任,收發記錄進出公文,有兩個官員負責工作,張寧就是其中一個。其實從九品不是最小的官,還有一種品級稱為不入流。

    另一個是個老頭,名字叫黃世仁……此黃世仁非彼世仁,很好相處的一個人,一副苦哈哈的樣子都快六十歲的人了。張寧上班幾天就知道了他的理想:等著高昇七品知縣,然後混吃等退休。

    據黃世仁「推心置腹」的交流:一般新官上任,不熟悉公務很容易被欺負,甚至小吏都能爬頭上來;但是平安不同,你第一天來,尚書和侍郎都點頭招呼,來頭不小,誰敢惹來著?咱們同僚一場相處得也不錯,以後高昇了記得提攜兄弟一把,要求不高做個沒有年年水災旱災蝗災加盜匪橫行的地方知縣就行。

    黃老表真是個古道熱腸的人,聽到張寧還住客棧,馬上就說自己在揚州胡同有房產,地方大人少,讓張寧搬過來一起住,上下值還能結伴而行,像兄弟似的……張寧道我哪敢和您老稱兄道弟。

    此時已接近酉時要下班了,黃世仁一個勁地勸說:「老夫就一兒一女,女兒已經出嫁,兒子回揚州置地收租去了,京師就我們老兩口、一個小妾,以及老奴小廝二人。平安沒有帶家眷,就禮部的一個雜役一個馬伕,住咱們家多方便。」

    敢情您老還有妾……張寧詫異地再次打量了黃世仁一番,頭髮鬍鬚已經花白一臉皺紋,背還有點駝,沒有半點風流的痕跡,真是人不可貌相。

    張寧心道:本官到底是個官,和同僚住在一起像什麼話,搞基麼?況且黃世仁很熱情,可才認識多久,隨便接受他的人情絕非明智。所謂和同事交心、和情人結婚都是不可取的行為,這點主張張寧自問還是有的。

    再三推辭,黃世仁只得作罷,又主動表示下值後陪張寧一起去找宅子,這種事倒也不好拒絕。及至酉時,二人騎著毛驢優哉游哉地從禮部一同出來,夕陽中在驢背上一面言笑一面走路,彷彿多年好友一般熱乎。

    剛走到東長安街,忽然聽得後面一個聲音道:「平安別來無恙?」

    張寧和黃世仁一齊回頭看,只見是禮部主事于謙。正六品的官僚,在張黃倆人面前高幾級,他們急忙從驢背上下來,立於道旁鞠躬行禮。于謙也很客氣地下馬,拱了拱手笑道:「官做得還行否?」

    此情此景,黃老表滿臉的羨慕嫉妒恨啊,根本就掩蓋不住。他在官場混了不少年頭,當然知道于謙的來頭,年輕進士前途無量,而且和東宮太子老師楊士奇是打得火熱,情比父子誼同師生,連下一代皇帝的路子都踩好了……加上禮部尚書胡瀅、侍郎呂縝透露出來的關係,這個張平安的究竟什麼背景?初來乍到就混得風生水起。真是人比人氣死人,黃世仁一想想自己,實在汗顏得慌。

    張寧不卑不亢地微笑道:「剛開始對公務不太熟,好在同僚容易相處,幫了不少忙。」

    黃世仁聽到「同僚幫忙」,當然說的是自己,頓時感動非常:夠哥們,有時候一句好話真是比多混三五年還有用的!

    于謙道:「若是平安和黃司務晚上沒有別的事,到我家小酌一杯如何?」

    「恭敬不如從命。」張寧自然地答道。

    黃世仁卻很知趣,別人請自己不過是一句客氣話,誰叫你和張寧走一塊兒呢?不然為啥稱呼張寧就是親切的表字,而自己就是黃司務?懷疑于謙根本就記不得自己的字。

    「早晨和賤內說過要回家吃晚飯,實在對不住,下次一定赴宴。」黃世仁說道。

    于謙便順著台階道:「看來不巧得很,只好我和平安對酌了。」

    與黃老表告辭,張寧便和于謙一起往東走,為表官階上下,張寧故意落後半截驢身的位置。

    倆人閒談了一陣,于謙回頭道:「昨天我在黃華坊看了處一進的四合院,地方有點偏院子也小,勝在清靜,平安在京師又沒有家眷,帶著兩個雜役住倒是可以的。於是我便租了下來,契約已經簽了,什麼時候從客棧搬過去吧,置辦一些被褥家什暫時安定下來。」

    張寧心下微微有些感動,心道:還是于謙幹點事靠譜,為人感覺真誠,沒有太多巧言令色做事卻很有誠意;哪像那個黃世仁,說半天好聽的讓搬他的家去,可能麼?

    既然房子已經租了,張寧便乾脆利索地說道:「勞煩了於主事,清靜的地方應該不錯,也符合我一個從九品的身份。」這個人情領了,有機會記著還就是。

    于謙很讚許地點點頭,忽然笑道:「和平安相處我有個感覺,很輕鬆。」

    一路向東北方向行走,來到了乾魚胡同,原來于謙也住在這裡,張寧記得楊士奇家也在這個胡同。此時他已經可以確認了,楊於二人的交情非同小可,連安家都在一處。京裡的這些官,大部分都是三年內才在北京安家的,因為以前的首都是南京。

    進了於府的正門,過影壁,客廳在倒座房。但于謙並不請張寧到客廳,逕直請入垂花門到上房入座。裡面沒有男僕,丫鬟上茶款待,過了一會兒,只見一個穿著端正整齊的年輕婦人走了進來,于謙道:「賤內董氏,同僚張平安。」

    董氏垂頭屈膝行禮,張寧忙從椅子上站起來抱拳作揖:「禮部司務張寧見過於夫人。」

    這是「通家之誼」了,在張寧眼裡帶著名人光環的于謙這般對待自己,他心下有些激動,同時也很注意自己的形象,沒有盯著人老婆看,只在餘光裡瞧見了董氏的模樣,白白淨淨的矜持而端莊,圓圓的臉蛋很耐看。要說于謙真是年少得志,年紀輕輕就是進士功名又有嬌妻美眷。

    「妾身見過平安先生。」董氏的聲音嬌柔無力,與豐腴的身段卻不怎麼相襯,她沒有稱呼張司務大約是不好聽,品級上也不好稱張大人,叫一聲平安先生卻是恰到好處,真是個心思靈巧的人兒,她又說道,「夫君陪著平安先生說話,妾身去準備些酒菜。」

    說罷飛快地抬頭看了張寧一眼,驚鴻一瞥卻叫人印象很深。等董氏轉身出門,張寧才重新坐下來。

    于謙的神色漸漸有些凝重:「皇上在萬壽宮遭歹人行刺,平安可曾聽說?」

    「略有耳聞。」張寧淡定地答道,心裡話就是皇帝死不死和自己無關,也沒資格管。

    于謙道:「現在很多人懷疑是漢王心懷憤懣圖謀不軌,你以為如何?」

    「詳情未可知曉,無法妄自揣度。」張寧謹慎地說。真要說自己的看法,他倒是覺得不太可能,漢王殺自己的老爸,太子又在朝裡名正言順,他有什麼好處?

    但是于謙和楊士奇的交情多半不錯,楊士奇又是東宮的官員,張寧當然不便說出自己的真實想法,就算不信口開河起碼不能和他們反著說。

    「今天下午,胡大人接到傳諭到乾清宮面聖,也許是為了這事。」于謙若有所思的說。

    于謙主動聊到正事,在張寧看來是一種關係的靠攏,總之是好事。不過他每每謹慎回答,並不故意表現自己的見識。試圖得到於主事等人賞識固然重要,但表現出自己靠得住更是長遠之計,走得穩才能走得遠嘛。

    兩人也就沒有深談,等到晚飯準備好了,張寧也沒有推辭,順理成章就在于謙家裡混了一頓飯。

    ……

    祝大家中秋節合歡團圓。
mk2258 發表於 2012-11-25 08:33
正文 第二十四章 是誰在俺飯裡下毒

    午後分外晴朗,萬里無雲的天空藍藍的乾淨異常,下面紅色宮牆黃色重簷間的磚地也被人打掃得十分乾淨。穿著整齊紅袍的胡瀅認真地在漢白玉石橋上走過,此情此景讓他有種錯覺,彷彿天地間只有他一個人,死寂一般的寧靜,路邊的大漢將軍就像一尊尊石頭雕像一般站著。但胡瀅的神經仍然繃著,避免在舉止上出現疏漏,因為這裡已經是禁城了。

    覲見的地方是乾清宮,皇帝日常處理政務的地方,同時起居也在這裡,名義上已屬於後宮。能被召到乾清宮面聖本身就是一種殊榮,而被單獨接見密談更是非常少見。

    胡瀅之前已經預判了此次召見的談話內容:蒙古新敗,國內無大事,急召覲見的目的無非就是最近出的謀刺案。

    出事之後抓了很多人,但依然沒有結果。摻和進來的人也很多,胡瀅看來大多是攪渾水,然後密投東宮的兩個御史趁機又參劾漢王,只是沒有憑據。此時東廠錦衣衛也束手束腳了,如果是幾年前紀綱做錦衣衛指揮使的時候,可能不會這麼麻煩,也就沒胡瀅什麼事。

    紀綱算是個狠角色也得皇帝信任,什麼人不敢動?大名鼎鼎的解縉,直接被扔雪地裡活活凍死。但文官們也不是吃素的,最後還是抓住他的軟處,讓皇帝給處死了,算是為那些被殺的士大夫報了仇。紀綱之後的幾個廠衛頭頭已是吃一塹長一智,他們明白什麼事可以膽大什麼時候還得龜著,特別是牽扯到嫡庶問題的案件,現在這事兒東廠錦衣衛誰都不敢亂動……如果不留神,下任皇帝一登基馬上死無葬身之地。廠衛超然朝政司法之外,但並非就是無法無天的,說到底皇帝一句話的事,皇帝真要對付廠衛比對付文官朝臣簡單得多。

    沿著石階一步步走上去,胡瀅先正了正自己的帽子,在外面站了一會兒,等到一個宦官尖聲喊道:「傳諭,宣禮部尚書胡瀅覲見。」他才昂首闊步地向宮殿走上去。

    外面是艷麗的陽光,剛進乾清宮感覺光線有些陰暗,唯有正中青藍綠紅黃搭配典雅的寶座分外絢麗,光彩如同陽光。皇帝並沒有坐在寶座上,正背著手在前面踱步。

    侍立在一側的宦官王狗兒見胡瀅進來了,知道他要拜,自己便急忙退得遠遠的……胡瀅怎麼也是當朝大員,王狗兒站在皇帝身邊的話不是連他也一起拜了?

    「臣胡瀅叩見皇上,吾皇萬歲!」遠遠地傳來了胡瀅字正腔圓的聲音。

    朱棣轉過身來,手從背後伸出來淡淡地說道:「平身吧。」大明王朝的最高權力者朱棣此時已經六十多歲了,金絲翼善冠掩蓋不住他雙鬢和滿嘴的花白毛髮,不過他看起來仍然很硬朗,剛剛還親率幾十萬大軍北征回來。他說話的時候帶著濃濃的鄉音嗓子很粗,加上一臉鬍子形象,和身上顏色和款式設計十分雅致的袍服好像不怎麼搭配,就好像殺豬的裝書生一般的造型……朱棣確實是個武夫,同時他統治下的王朝在武功上也達到了極致,海陸稱霸,環視四海已經沒有夠資格的敵人了。

    胡瀅從地上爬起來,躬身站在殿下,皇帝不發問他就沒說多餘的話,因為今天不是他來稟事。

    朱棣沒有過多的裝腔作勢,直截了當地說道:「有個宮女在俺的飯裡下毒,被王狗兒查出來了。後來抓了很多人,有的已經自己了斷,犯事的宮女還活著,她的父母和在籍縣官也抓起來了,但還是沒問出眉目。俺並不是殺無辜的人,只要問出誰是主使,為什麼要害俺,其他不相干的就可以放了。但審來審去高煦也被牽連,俺今天交你來問問,這事有可能是高煦干的嗎?」

    「回稟皇上,案子是廠衛和三司法在管,老臣沒有看卷宗不太清楚,不過臣自個兒覺得漢王應該不會做這樣的事。」胡瀅簡單而自然地答了一句。

    但他的心思卻遠不只這麼簡單,要是在這裡說話可以隨隨便便說兩句就可以倒好了……正如胡瀅話裡的那句「案子是廠衛和三司法在管」,與他禮部毫無關係,皇帝別人不找偏偏找他來,為什麼;同時胡瀅不僅是禮部尚書,他好多年前就接受密旨開始負責暗查建文及其餘黨的下落,從永樂五年起重新整理僧道名冊對僧侶進行排查,到後來數次到江湖查訪張真人,都是出於這個目的。由於以上兩個因素,胡瀅不難猜測,皇帝今天找他就是因為懷疑謀刺案的幕後是建文部下陰魂不散。

    胡瀅別無選擇,只有實話實說,不然如果被皇帝發現自己有腳踏兩條船的二心,能不能在本朝善終很玄。他在永樂朝做官二十年,除了密查建文這件事上有一些苦勞、在朝政上乏善可陳,卻做到了尚書位置,此時的內閣還沒有實權,官僚最高的實權位置就是六部尚書了,他可謂是位極人臣,所賴者無非是皇帝信任。退一步並不一定海闊天空,說不定背後是懸崖啊。

    果然朱棣聽罷神色略鬆,又追問道:「你認為會不會是那些舊人在背後使壞?」

    胡瀅道:「老臣以為有這種可能,皇上文治武功,四夷無不歸附、天下無不安居樂業,萬民皆求皇上萬壽無疆,心懷歹匕者鮮也。」

    「這事俺就讓你來查,在三司法挑幾個人、在禮部挑幾個你用起來順手的,定要查出是不是那些人還沒除乾淨。俺叫曹參傳旨下去,你要看什麼卷宗、提審什麼人,叫他們都與你方便。」

    胡瀅乾脆地答道:「臣謹遵聖旨。」

    朱棣提到建文的舊臣都不用諸如亂黨逆臣之類的稱呼,雖然成王敗寇是鐵律,但他自己也不知道怎麼給建文安上亂黨的由頭,畢竟人家的位置是太祖朱元璋的意願,相反朱棣自己才是逆臣,這種名不正言不順的陰影一直在他心裡纏繞了二十餘年,成為他的心病。為此他做了很多事,如在史書裡將建文的年號刪掉,試圖消滅那幾年的時間;派大明艦隊遠征最起初的目的也有這件事的因素。彷彿每個人都有一塊心病,連強大的朱棣也未能免俗。

    密談了沒多久,胡瀅就從乾清宮走出來,明媚的陽光重新照耀在身上,他卻沒有感覺寬敞舒心,相反他覺得步子愈發沉重。

    這回召見的談話內容也就只有宦官王狗兒等少數內侍知情,外面卻不知道談了些什麼。皇帝找外臣密談的時候並不多,大多數正事都應該是正大光明的,至少參與決策的一個圈子應該知情;而胡瀅是少數人之一,他每次回京都會被皇帝密召,有時候連近侍都不知情。

    不過此事是瞞不住,因為他要找人輔助辦事,要去干涉司法,顯然是奉了皇帝旨意。

    構陷漢王究竟是不是太子本人或者他身邊近臣的意思?如果確是,胡瀅感到壓力很大,事情就會變成頭尾不能相顧的局面;假如只是幾個人為了表現自己才上那幾道奏疏、太子並沒有放棄隱忍低調,那這事就好辦多了,不過給太子那邊的人留下不好的印象是難免的。有朝一日,太子本人對自己的感官是一回事,他身邊那些信任的官吏又是一回事,影響也很重要。

    胡瀅回到禮部衙門沒顧得上權衡,先著手風風火火地辦起事來,既然已經答應了皇帝就不好怠工。他先在禮部找來副手王啟年,此人是批注官,因為當初提拔他為正五品禮部員外郎時那個位置上已經有人了,所以就批注一個位置,平時很少管禮部本衙門的事,一開始是負責聯絡僧錄司那邊的排查工作,後來成了胡瀅的助手;按理禮部侍郎才是他的副手,但侍郎管不了密訪「張真人」的事,王啟年才是這裡面的一個角色。

    王啟年先修書都察院、刑部、大理寺派人,之後胡瀅才組建合審案子的人馬。胡瀅覺得自己這邊的官員只有王啟年不夠,就想另外再在禮部找一個,一時真不好挑人,衙門的官員只有那麼一些,還有一批心腹卻在地方上負責暗查卻不在京裡……左右一想,胡瀅忽然想起一個人:于謙。

    想起于謙,他突然就來了靈感,覺得這事還不到收尾不能相顧的局面,仍有破解。方法就是安排一個東宮那邊不顯眼的官員進來。

    這時胡瀅的嘴角露出了一絲淡淡的微笑。

    他從來不是一個把事情做絕的人。想當初,永樂帝找個由頭派他到南京監視太子,這完全是一件得罪人的事兒,他和其它官員一樣每天上朝,結果別人當面說胡大人的差事完了就趕緊走罷。胡瀅依然賴著把樣子做足,然後回到皇帝身邊密奏了太子勤勤懇懇沒有出格的地方;那次皇帝回南京之後少見地沒有責罵東宮的人。一時間胡瀅不露痕跡地把兩頭都處理好了。
mk2258 發表於 2012-11-25 08:34
正文 第二十五章 司務廳也兩個人

    六部衙門從古到今的基本職能都是執行機構,發展到大明朝已經比較完善了,尚書為主、侍郎為副,政令在各司分三級執行:郎中、員外郎、主事。尚書胡瀅如果是辦分內事,基本程序是先交給侍郎或者給郎中,但幾乎沒有直接找主事的規矩,從行政規則上這樣干疑似非法。

    所以胡瀅如果急著找主事于謙、多半就不是有關禮部政務,定是為了其他的事。今天他風風火火地接手欽案,馬上找于謙感覺太引人注目,便打算先冷兩天再說。

    胡瀅在官場二十幾年,還是很沉得住氣的。

    他忙完了一天回到府上,姓燕的管家就瞅空過來稟事來了。

    「主公交待的事,我上午已經派出快馬,向南直隸的採訪使送信,快則十天內慢則半月之內就會有消息……」燕老表恭恭敬敬地敘述著,口氣中不帶一絲感情卻清晰流利。

    他的名字叫燕若飛,當然不是天生跛子否則也不會取這個名兒,以前是江湖人物還很有點名氣,碼頭山寨有資歷的一輩聞其名不少人還得用敬稱,但他現在的身份只是胡府的一個奴僕、哪怕胡瀅並沒有像奴僕一樣對待,世事多少有點無常也。

    胡瀅輕輕點頭:「聽說周訥供出了一個叫桃花山莊的幫會,老夫當時也納悶,咱們對各地商幫行會三教九流掌握得不少,南直隸這些地方更是瞭如指掌,卻真沒聽說過桃花山莊。叫你傳報下面的採訪使確認一下,不料現在或許還有別的用處。」

    所謂採訪使沒有品級也沒有編製,駐於各地有其他官職,多半是添注官;弄出採訪使這個名號,不過是上奏時便於稱呼罷了。胡瀅接受密旨辦差,手下一幫人的名冊、幹了什麼事都要定期上奏的,經費也是出在禮部,不過詳細賬目只有皇帝的人能管,御史都查不到。

    燕若飛沉默了片刻,等待胡瀅是否解釋,如果胡瀅不說具體「別的用處」,他也不便問。

    胡瀅頓了頓便說道:「皇上今天交給老夫一件事,讓老夫查御膳投毒案,他認為幕後主使不應該是漢王,而是那些人。」

    燕若飛聽罷說道:「我以為周訥被逮是因為枉構應天府科場作弊案,被人藉機落井下石了,他和『那些人』看不出有什麼關係,他供出的桃花山莊恐怕也關係不大。」

    胡瀅點點頭:「不一定有用,姑且試試吧,只是老夫的一種預感:那個幕後主使要設局謀刺皇上,可謂佈置長遠。他先派人混入秀女,刺客才能被選進宮為宮女,不然連接近皇上的機會都沒有;這個宮女肯定來路不明,是怎麼變成秀女的?肯定曾與官吏勾結。而那個桃花山莊據說只是一個販運私鹽的幫會,他們為何會與周訥沆瀣一氣?這個幫會無事涉足官場,恐非販運私鹽那麼簡單。」

    「主公言之有理。」燕若飛道,他見胡瀅沒有再談投毒案的意思了,便又說道,「還有一件小事,南直隸來的張寧今天晚上去于謙家了,于謙邀請他去的。」

    「于謙?」胡瀅無意間脫口了一句,主要因為他在朝裡正想著于謙,這裡燕若飛又提起。

    燕若飛鎮定地重複道:「禮部主事于謙。」

    「哦……」胡瀅若有所思的樣子。

    燕若飛見他有興趣,又道:「前些天還有一件事,因為很小,我就沒有說。張寧去拜見呂侍郎那天,楊士奇的女兒羅么娘在聚客樓設宴,單獨見了他。」

    他講述事情的時候從來不夾雜自己的想法,這一點胡瀅倒是很讚賞。胡瀅一聽自己也會猜測莫非這兩個年輕男女私結情意?但他也納悶:張寧是怎麼和楊士奇的女兒結交上的?上次羅么娘和張寧一起到北京,胡瀅卻是無從知曉,他也沒想到楊士奇會派自己的女兒去辦事。

    胡瀅沉吟片刻說道:「我知道了。以後你的人不要再監視太密,大概知道他在什麼地方就行,被人發現了不太好……萬一以後東宮莫名多出一個對家來,豈不是無事找事?」

    「是。」

    胡瀅站了起來隨口道:「上次從楊士奇那裡聽他提起張寧這個人,我只是按常例稍微查一下,其實永樂十年之後混進來的人已經不多了。不過也怪那張寧生得巧,剛好二十一歲,又是南京人,未免讓我多一點心。」

    ……

    過了兩天,在錦衣衛府院裡騰了一處樓閣出來,胡瀅選的幾個官和一批書吏就進駐了,弄出來的陣仗有點像現代的專案組,有胡瀅的助手,還有三司法的人。地點選在錦衣衛衙門,不僅為了提審犯人方便,用起人來也好辦、當場就可以讓錦衣衛指揮使派校尉辦事。

    這錦衣衛的差事,什麼緝拿盜匪暗查敵情民情都是副職,他們最主要的對象是當官的,朱元璋設立之初就是為了清理自家門戶……通常時廠衛是什麼玩意根本和普通老百姓一點關係都沒有,他們基本不會去管民事案件也不過問百姓過日子。當然他們也不是全部和官員對著幹,除了鎮撫司錦衣衛校尉有時候也會作為保鏢去保護皇帝的親信大臣。錦衣衛作惡應該不假,不過名聲能那麼臭多半是掌握輿情的文官太恨他們了有誇大的嫌疑,比如後來的士大夫一篇《五人墓碑記》影響非同小可,幾百年後的教科書上都有。

    胡瀅把辦事處的人員安排妥當,這才傳人把于謙叫到自己的書房來。作為尚書他有自己單獨的房間處理案牘和會客,甚至裡面還有一張床可以睡午覺,真遇到急事的時候,樓上還有一個套房吃穿住設施一應俱全,可以不回家直接蹲在衙門裡專心辦事。

    書吏聽胡瀅咳嗽得有點不自然,便知趣地拿起茶杯出去了。

    「下官參見胡大人。」于謙抱拳行禮,在上峰大員面前也是一副不急不躁的樣子。

    品級相差太大,胡瀅便坐在椅子上點點頭回應,說道:「於主事是儀制清吏司的?」

    于謙道:「回胡大人,下官正是儀制清吏司主事。」

    「儀制清吏司有兩個人。」胡瀅不想在這裡和于謙談得太久,便盡快切入主題,「皇上下旨會審欽案,各衙門都有人,老夫越廚代庖主持會審缺一個副手,於主事暫時將禮部公務放下,過來辦這事。」

    于謙聽罷神色微變,拜道:「胡大人下令,下官敢有不從?」

    胡瀅微笑道:「你自己意下如何?」

    于謙沉默了一會,他當然不願意。胡瀅剛說完事,于謙馬上就清楚他的算盤了,他不過是為了自己不得罪太子這邊的人;為公于謙不覺得這事兒對朝廷或者東宮有多少幫助,為私他還真犯不著去靠胡瀅來提攜仕途,所以這件事對他來說實在意義不大,而且容易老鼠進風箱,何苦白白承擔風險?

    沉默讓胡瀅的神情有點尷尬了,目前為止他怎麼也是尚書級別的人。

    這時于謙不動聲色地說道:「胡大人,禮部司務廳也是兩個人。」

    言罷,于謙感覺這事不是什麼好差事,便在心裡說服自己:我絕無害人之心,張寧在禮部司務的位置上也幹不成什麼政績,也許胡瀅能提拔一下,既可以避嫌又多給他一個上進的機會;再說案子有個人瞧著也不是全無善處。
mk2258 發表於 2012-11-25 08:34
第二十六章 左眼大右眼小

    胡瀅派副手王啟年去司務廳交代事情的時候,張寧如常正在辦公。

    收發室的工作能有多難,況且同僚黃世仁和那些書吏也沒有為難他;只是長時間坐著看東西沒活動,感覺冷颼颼的僵手僵腳,冬月的天氣已經比較冷了,陰天更甚。很多人家裡已經開始睡炕,衙門裡的木炭也分外到位,只是上頭說為了節省物資要臘月才開始燒炭。

    黃世仁是認識王啟年的,知道這個添注官經常在尚書身邊,見他進來,忙起身見禮:「王大人大駕光臨有何吩咐?」張寧卻不認識,不過見他打著白鷴圖案大補丁的青袍官服知道大概是個正五品的官,官比自己大,自然不能坐著招呼了事,其實在禮部但凡是個官幾乎都比張寧大。

    目測這個王大人不到四十歲的年紀,白白胖胖雙下巴、鬍鬚稀疏,很和氣的樣子,看著面善壓力不大。王大人道:「胡部堂要辦一件公務需人輔助,平安明天就暫時放下司務廳的事,司務廳只得讓黃司務一個人操持著。」

    黃世仁沒反應過來要答話,他看起來有些驚訝,估摸著在想:張寧這麼快就要高昇了?

    張寧問道:「不知下官能否勝任,唯恐誤了部堂的公務。」

    王啟年看了一眼廳堂後面的門:「借用司務廳的文案房,咱們裡面說。」

    張寧遂向黃世仁微微一拱手,便和王啟年一道進了文案房,裡面沒人的,全是一些架子、分門別類地擱放著文件案牘。

    連個坐的地方都沒有,倆人便站著說話。王啟年道:「皇上把一樁欽案交給了胡部堂,辦事的地方就在錦衣衛衙門。錦衣衛衙門你知道吧,咱們禮部西南那邊、正對通政司南門。有三司法的人,禮部去的官除了胡部堂就你我倆人。」他說著從袖帶裡摸出一份文件遞過來,「你明天就不用到禮部上值了,直接去錦衣衛。先看看欽案卷宗,審案過程的記錄以後也存放在內;但是有的東西要帶回禮部、放到密檔室,不必知會三司法,胡部堂會直接奏陳皇上。」

    「是……」張寧有些疑惑地點點頭,不知是什麼事搞得神神秘秘的,但既然是尚書的命令,也只能應了。

    王啟年道:「就這個事,到時候有什麼問題咱們再說。」

    出來後,王啟年也沒在司務廳多留很快就走了。黃世仁見人剛出門,就滿面羨慕的笑容抱拳道:「恭喜平安啊,你怕是高昇了!」書吏們也紛紛附和,花花轎子抬人反正動動嘴皮子。

    「誤會誤會,王大人那邊辦事缺人,只是叫我臨時辦差,哪裡談得上高昇?」張寧忙搖頭道。他無意間想起那個在鄉試前誇口必中解元的張寧……自己當然不是喜歡當眾炫耀一定要高昇的人。

    黃世仁好奇地問他辦什麼差,張寧只說大概管文案之類的事,暫時還不清楚。眾人見他興致不高的樣子,說了幾句也就罷了。接著辦公,閒時聊幾句,混到酉時大家便相互告禮,散伙各回各家,小官的生活大抵就是如此枯燥。

    張寧和往常一樣騎著毛驢回黃華坊竹桃巷的宅子,剛走到驢市胡同口,就碰見了羅么娘。除了她還有一個「老鄉」,左眼大右眼小、眉毛成八字的傢伙,不是張寧老家的鄰居王振是誰?王振同是上元縣生員,但張寧和他交往不多,對他的印象也就是上回在自家巷口碰見,他拿根糖蘿蔔逗一個小孩讓人家叫爹。

    王振才三十餘歲的年紀,抬頭紋很多,面相猥|瑣,風塵僕僕的樣子讓他看起來髒兮兮的;再看他旁邊的羅么娘,白生生的臉乾淨秀麗,眉毛細長、紅唇皓齒,雖然只是淡妝也是十分精緻,紅披翠袖裝飾端莊得體。這麼兩個人在一起,怎麼看怎麼彆扭。

    「羅姑娘……王茂才是如何與羅姑娘在一起的?」張寧並不掩蓋自己的詫異。

    王振的表情看起來很沮喪,看著張寧身上的官服幽幽說道:「而今我是戴罪之身,張大人就別叫我茂才了,直接叫王振吧。」

    羅么娘撇了撇嘴道:「張平安,你好意思接受人家于謙的人情!我是不想再理你的,不過王茂才是你的同鄉,與我並無過節,我才好心帶他來找你。」

    這邊王振說他戴罪之身,戴什麼罪?那邊羅么娘說她帶人過來找自己。張寧有點糊塗,問道:「王茂才是如何找到羅姑娘的?」

    羅么娘道:「上次不是替你寫了封家書回去麼,送信的人把咱們家的地址告訴你家的人了。王茂才要上京來,問了地址。他不知道你住哪裡,只有來找我問。」

    「原來如此。」張寧看了一眼王振,心說我和你小子以前話也沒說幾句,現在你倒是很熟的樣子……不過呢在外地遇到了老家鄰居,按照傳統的處事觀念也不好完全不管,畢竟周圍的人會通過言行來評價一個人的人品。他便問王振:「王茂才是如何戴罪了?」

    王振恨恨地說道:「李大嬸家不是遭了火災麼,硬是栽贓到我的頭上,說是我放的火。我要不是跑得快,早被拿到縣衙牢裡去了。」

    張寧頓時愕然:敢情那天晚上的大火,是你放的?!

    要說栽贓,李大嬸家在官府一點關係都沒有;反倒王振是個生員,在官府有話語權的人物,普通百姓扯官司根本不是生員的對手。上元縣知縣平白無故為何要栽贓一個生員?知縣嫌自己當官當得太順利不成。一個生員在白丁面前輸官司,無非就是證據確鑿有口難辯。所以張寧判斷那場大火肯定是王振干的。

    他為什麼要放火燒李大嬸家?張寧忽然想起當天旁晚的那件小事,王振逗人家孩子喊爹,被李大嬸撞見,惡毒地罵他是天閹……王振成婚十幾年無兒無女,本身在街坊就有流言,罵得確實過分了點。他放火就是因為這事兒?

    想到這裡,張寧不得不對王振刮目相看了,他還真幹得出來。胸襟狹窄、心理陰狠,張寧的腦子裡出現這樣的印象……和這樣的人打交道,除非能把他一次弄趴下再也翻不了身,不然最好別得罪;世道有言說得好,寧得罪君子勿得罪小人。罵一句就能燒房子,要是別的事,他會怎麼樣?

    張寧便不動聲色地附和道:「怕是冤枉了王茂才,鄉里鄉親的,我也不信火是你放的。」

    王振道:「可不是!那李大嬸就是個刁民,自家燒起來驚動了官府,自己怕被問罪就把髒水往別人身上倒。」

    張寧道:「那您現在有什麼打算,要不想辦法讓知縣重新審問?」

    「算了,我到京師來之前就考慮過,不必理會此事,另有計較……」他看了一眼羅么娘,「你那裡可有個歇腳的地方?我就留三兩日,到時候告知我的打算。」

    張寧注意到他看羅么娘的眼光充滿了堤防,心下覺得有點反常:按理一個美女站在面前,而且還對他那麼好心的美女,但凡正常男子多少都有點暗爽吧?

    對王振毫無好感,又沒有什麼交情,張寧內心是很不願意把他帶回家的。但在這兩千多里遠的外地,王振又是鄰居,實在難以做得太絕,而且張寧不想得罪這個人;想想家裡就自己和兩個禮部配的雜役,其實留什麼人也無所謂了,王振總不會對自己不利,我和他無冤無仇的。

    「家裡比較簡陋,王茂才不嫌的話房間倒是有的。」張寧不帶感**彩的口氣敘述道。

    王振臉上一喜:「我現在這光景還嫌什麼,平安真是說笑!你能收留我已是感謝不及,出門在外,還是老家的人好哇!」

    張寧笑道:「那就好,熱水熱飯總是有的,咱們這就回去,回去再說。」他看向羅么娘,拱手道,「咱老鄉給羅姑娘添麻煩了,不過得謝謝你。」

    羅么娘用微酸的口氣道:「算了吧,我好心,也得人家領情才是。」

    她估計還惦記著上次張寧拒絕她租的院子那回事,這也怪不得張寧,他無名無分的為啥要接受一個女孩子的饋贈?楊士奇會怎麼想?

    張寧道:「晚上為老鄉接風洗塵,羅姑娘賞臉過去坐坐?」

    羅么娘冷哼道:「您這是客氣話呢,還是盼著我推辭?」

    張寧不禁好笑,忙道:「王茂才是老鄉,他不嫌我家簡陋,您嫌棄的話就當是客氣話好了。」

    「話到你口裡就沒句中聽的!」羅么娘翹起朱唇憤憤道,「真看不慣你假模假樣的,我今兒就偏去看看,怎麼了?」

    張寧拜道:「榮幸之至,羅大小姐,您請上車。」

    於是羅么娘坐自己的馬車,王振騎楊家的馬,張寧騎毛驢……如果不是他身上的官服,整得身份最低似的。

    穿過驢市胡同,竹桃巷就在更東邊角落的位置。這條青石板路的巷子裡大部分是民宅,居住著一般的市井百姓販夫走卒,名字的由來就是很多家院子裡種著竹桃,不過現在的季節樹枝都光禿禿的,實在無甚風景。

    ……

    ……

    推薦一本書,內有各種絕色女子,如同作者本人一般美好。
mk2258 發表於 2012-11-25 08:34
第二十七章 菜刀刀法

    張寧的住處確實不甚寬敞,一進的小院硬歇山頂的房子,小院中種著兩顆竹桃,樹枝光禿禿的。不過勝在房租便宜月租一兩,要是在後世、六百能在北京市區租到大小七八間房的四合院麼?

    羅么娘的馬車只好靠在院門外的路上了,巷子不寬立刻就被擋了一半路,馬只有拴在院子裡的竹桃樹上了,因為院子裡的馬廄太小。

    兩個禮部分配的雜役過來牽驢子,家裡除了張寧就是他們倆,都不是很好的勞動力:一個快六十歲的馬伕張寧叫他何老頭;另一個雖然是十幾歲的年輕人,可瘦骨嶙嶙的,而且嘴是歪的常常莫名其妙地「嘿嘿」傻笑,聽說姓牛,張寧感覺他挺「二」的,就擅自做主給他定了個排行喚作牛二。牛二是跟班,幹些買柴買米打掃院子的雜活,但張寧覺得他的智商不太靠譜,日常用度的錢都是交給何老頭管。這兩人的工資是禮部發,張寧也不好挑三揀四。

    「何老頭,今天家裡來了客,要現買一些東西,我怕牛二記不好,你去跑一趟。」張寧吩咐道,「排骨、魚、豬肉、腿子肉和作料,腿子肉多買兩斤。」

    何老頭應了就去取錢,牛二牽了驢子去餵。張寧便將羅么娘和王振請入一間西廂被當作書房的廂房款待,兩個雜役都不在,沏茶只有張寧自己動手了。

    「讓你親自端茶送水,咱們真是消受不起啊。」羅么娘笑道。

    張寧將茶水端來放到桌子上,不以為意地說道:「家裡簡陋,二位隨意一些。對了王茂才,東廂靠北的那間屋裡有床,一會我拿被褥過去收拾一下,能湊合著住。」

    王振喝了一大口茶水,頗有些感動道:「平安兄的這份情誼,王某人不會忘的。」

    張寧心道:情誼就算了,只要您別惦記著陰老子就行,我也沒什麼對不住您的。

    等到何老頭把東西買回來,張寧便起身道:「我換身衣服去做晚飯,你們先坐坐,失陪。」

    王振和羅么娘聽罷立刻就大驚小怪,面露詫異,王振道:「君子遠庖廚,怎生敢讓平安兄下廚款待?」羅么娘卻饒有興致地說:「你還會做菜?」

    張寧笑道:「平常是何老頭做三個人吃的飯菜,可是味道就不好說了,今天有客不能讓他做。」

    沒辦法,就張寧這個收入,月俸二兩五、房租就扣掉一兩,要盡量少去酒肆飯莊才行,不然要不了多久真得借貸度日。如果到酒樓飯莊請客花銷太大,在家裡買東西弄就不同了,豬肉一斤才二十文、鯉魚一斤不到二十文,這頓飯的花費不到二錢銀子就能搞定。

    張寧換了一身月白麻布舊衣賞,就進了進了廚房,沒一會兒羅么娘也跑進來了,見他挽著袖子拿起菜刀就掩嘴笑得不可開交:「敢情上次在路上你買了把菜刀做兵器,原來真會菜刀刀法呀?」

    「牛二,進來燒火!」張寧扯著嗓子對外面喊了一聲,轉頭回羅么娘的話,「正是如此,很久沒練了拿起菜刀感覺仍然順手。」說罷嫻熟麻利地把姜飛快地切成了很細的姜絲。

    「進來了就幫個手,把山藥的皮刮了。」張寧頭也不回地使喚道。

    羅么娘沒好氣地說:「我在家從來沒做過這樣的事。」她猶豫了一會兒,還是去了,見他不搭理嘴上又說道:「王茂才說得好,君子遠庖廚,難怪你不考進士!」

    張寧道:「不是人人都想光宗耀祖的,平淡是真。」

    「那你還當什麼官,還不快去做隱士。」羅么娘笨拙地擺弄那根可憐的山藥,沒想到很簡單的事親手做起來挺麻煩的。

    張寧語重心長地說:「隱士不是那麼好當的,人人都要吃穿住行,世外高人都有獨到的本事,我一肚子的聖賢書能當飯吃嗎?」

    倆人一邊鬥嘴閒扯,張寧一邊做菜。沒過多久,幾道菜就弄出來了:山藥燉排骨、炒魚片、胡蘿蔔燒腿子、炒肉絲,還有兩道素菜。燒肉弄得比較多,張寧舀了一碗,其它的就留給何老頭和牛二開葷了。

    將飯菜擺上東廂一間做飯廳的屋子,張寧提來一壇紹興酒,三人便分賓主入座開動,豐盛的晚餐名義上是為王振接風洗塵,實際上張寧主要為了招待羅么娘。不管怎樣,她幫自己修書報平安的事張寧是很感激的。

    「嘗嘗味道如何?」張寧一邊倒酒一邊笑道。

    羅么娘毫不客氣地夾了一筷子魚片,正想諷刺幾句,不料臉色一變,忍不住說道:「張平安,行啊你還真有一手。」

    「開玩笑,在下做幾道家常菜也不是浪得虛名。」張寧洋洋得意地說,端起酒杯向王振示意。

    明朝的張寧當然不會做菜,帶來這份小手藝的是他後世的記憶。以前他就會做飯,而今做出來的味道也差不到哪裡去,現代日常用的作料姜蒜蔥醋酒鹽糖等物明朝都有,就缺份味精、辣椒,不過張寧用紫菜熬醬勉強代替味精,差得不多。

    羅么娘忍不住說道:「我怎麼沒有酒杯,這就是你的待客之道啊?」

    「女孩子喝什麼酒。」張寧看了看外面漸漸暗淡的光線,「吃完飯我也不留你,早點回家。」

    「你才是孩子!我爹都不過問,你還管我!」羅么娘生氣地說,「你是我什麼人吶?」她剛說完這句,忽然覺得不妥:好像我自己承認是他什麼人似的。她的臉便微微一紅,嘴上仍然不服:「拿酒杯來,看我不把你喝趴下。」

    羅么娘在家的管束確實很鬆,楊士奇忙於公務基本不過問,她又沒有親娘在楊家,誰沒事管她?

    張寧道:「你真能喝酒……額對了,女俠,女中豪傑,失敬失敬。給你添個杯子不行了麼?」

    王振一開始還挺講禮儀的,但很快發現張寧根本沒那回事,自顧夾菜,他也就犯不著客氣了少說話多吃菜、海吃海喝起來,在路上風餐露宿,沒吃頓飽的,今晚這一桌雖不是山珍海味卻讓他非常受用。

    羅么娘大言不慚,三杯下肚臉已經紅得像桃花,眼神也迷離起來,話也有點不分場合了:「張平安,你那個方姑娘究竟是怎麼回事,你和她怎麼了?」

    「你別喝了。」張寧忙勸道。

    羅么娘不依,又問王振:「你是他的鄰居?張平安在老家的名聲如何?」

    王振猥瑣地看了一眼張寧,說道:「平安兄是讀書士子,學識品行都很好……姓方的女子是誰我不認識,不過王家的小姐我倒是見過,已經退婚約了,羅姑娘請放心。」

    「王家小姐,還有婚約?」羅么娘紅著眼睛看向張寧。

    張寧愕然轉頭看向王振,心道你這廝也喝高了?我好心招待你,扯那麼多干甚!羅么娘這娘們也是,不知道她搞什麼:她與自己又沒經過父母媒妁,我還敢像現代那樣泡你啊?

    他以前就是一個守規矩的人,到了明朝同樣不願意輕易去挑戰此時的秩序。

    「退了婚約的,王茂才不是說了麼?」張寧不動聲色地解釋道,他並不想把羅么娘惹急了,再說這娘們蜂腰肥|臀的身材不錯,臉蛋耐看,人也還不錯,愛吃醋有點辣在明朝人看來是缺點,不過張寧不在意。她要真有意、其實還行吧,再說和楊士奇做親戚靠山是大好。

    羅么娘又氣又傷心的表情:「為什麼退婚約,你始亂終棄?」

    張寧道:「我怎麼會幹那樣的事,退婚的時候我還在昏迷不醒。當時我要死不活的,王家小姐未出閣的大姑娘,為了前程退婚也是人之常情。」

    王振聽罷說道:「婦人薄情寡義,平安兄無須在意。」

    「你說誰薄情寡義!」羅么娘紅著眼睛罵道。

    王振愕然:「我說王家那小娘。」

    羅么娘道:「你們一個個君子大夫,誰不是薄情寡義,還有臉說婦人……」

    「叫你別喝酒,你非裝什麼女俠。」張寧沒好氣地說,回頭對王振道,「喝高了,說什麼話王兄也不用在意。我送她回去,你先吃著,等我回來咱們倆繼續喝。」

    「送客了,羅姑娘您別多客套,咱們走吧。」張寧起身道。

    羅么娘哭笑不得:「你這是什麼客套,攆人還有禮數了?」

    張寧看了一眼天色:「時間不早了,你喝得醉醺醺的要是晚上才回去,楊大人會怎麼想?」

    羅么娘喝了點酒,被什麼王小姐的事一激情緒有點不太好,但神智是清醒的,聽到他的話、她就想起父親說要找機會看看張寧,如果給父親留下不好的印象總歸不是好事。她倒是挺識體的,想罷便不胡攪蠻纏了,也跟著站起來,憤憤地出門:「誰要你送!」

    「我就送到乾魚胡同口。」張寧不怎麼放心,急忙跟上去,接著忙去馬廄牽驢子。

    羅么娘根本不等他,丟下一句話:「只是退了婚約怕什麼,現在你恢復了功名又有官當,回去把那個什麼王家小姐哄哄,還能不成麼?」
mk2258 發表於 2012-11-25 08:34
正文 第二十八章 桃花仙人種桃樹

    依上峰禮部員外郎王啟年之命「毋庸到禮部上值」,張寧次日便直接去了錦衣衛衙門。

    反正去哪裡當差都是拿俸祿加混資歷,張寧也沒放在心上,不料他的輕鬆日子就因為這個差事而被打破了。當初接到協助胡部堂辦欽案時他沒有多想,到了錦衣衛衙門一看卷宗才知道辦的是永樂帝被宮女下毒的那案子。這也罷了,他很快在卷宗裡看到「桃花山莊」「桃花仙子」等字眼,他就沒法淡定了。這是被逮|捕入獄的御史周訥的供詞,張寧聯想到進京路上遇到的桃花仙子與周訥有關,應該就是那幫人。

    張寧為什麼著急?當然不是為那個只有一面一緣的女刺客擔心,他是擔心自己。上回在路上遇到刺客,生死一線之間時,他抄襲過一首唐伯虎的桃花詩,而且是親筆!

    如果桃花仙子僅僅是私鹽販子或者就算是江洋大盜都沒關係,大問題是扯上了謀刺皇帝的欽案,這就很有關係了。御膳投毒案到現在還沒多久,已經逮捕了幾百人,有些被牽扯的理由十分荒誕。當官的在永樂帝的人身安全面前又如何?揚州的那個知縣僅僅是因為涉嫌宮女是在他的轄區內選上秀女的,照樣被拿了。

    到時候萬一真拿住了桃花仙子,查出那首詩來,張寧如何脫身?說我什麼也不知道、可能是她從別處買來的?這樣解釋也行的話揚州那知縣能找出一百個差不多的理由來為自己開脫罪名。

    這事兒真的是運氣太背。

    張寧想起錦衣衛衙門裡供奉的岳飛像,上頭還有四個大字「精忠報國」,自己是不是應該去拜拜?

    在辦事處如坐針氈地耗了小半天,胡瀅來了,招呼張寧道:「今天提審宮女周氏,密審的內容要保密,平安來錄口供。」

    「是,胡部堂。」張寧起身不動聲色地應了。他有點心事重重的,但胡瀅對他寡言少語的冷淡表現反而很滿意,看起來好像很懂規矩的樣子。

    張寧收拾了紙筆墨,跟著胡瀅到了樓下的一間屋子,中間對放著兩把椅子,旁邊有張案和凳子。張寧看了一眼狀況,就把東西擱在旁邊的案上,等胡瀅坐下了他才坐到凳子上。

    等了一會,一個身材單薄的宦官和幾個錦衣衛校尉將一個女孩子押進來了。只見她才十幾歲的年紀,目測估計和張小妹差不多大,手反綁著、腳上也有鐐銬,嘴巴上還勒著一塊布條,應該不是怕她大喊大叫、而是怕她咬舌自盡?不過真要咬舌自盡難度超高。她的頭髮亂蓬蓬的,臉和衣服也有點髒了,但看不到傷痕多半沒有動過刑。

    果然宦官走過來低聲說道:「女犯是重要活口,錦衣衛指揮使怕出什麼漏子沒讓人動過她一個指頭,她也是敬酒不吃吃罰酒的主,什麼也不說。胡部堂奉了皇上聖旨,只要您一句話,就地搬幾套刑具過來,在這地方不開口的人幾乎沒有。」

    胡瀅看著女囚周氏遞了個眼色,宦官便回頭道:「把她嘴上的東西弄下來。」

    周氏的口舌解脫了之後,仍然一聲不吭,沒有喊叫哭冤,反而呈現出一種和年齡不符的安靜,她低頭看著地板,兩眼無光。沒有什麼表情,但張寧分明感覺到死灰一般的東西,他想起了院子裡那光禿禿的竹桃沒有一絲生氣。她究竟經歷過什麼樣的事,才十幾歲的年紀就這樣了。

    胡瀅用極其平淡的開場問道:「你叫什麼名字?」

    張寧蘸了蘸墨,在稿紙上用行草書快速地寫下一句,這種場合用楷書是跟不上速度的。但很快就冷場了,較長時間的沉默,他實際上有足夠多的時間來記錄。

    周氏保持著原狀,既不掙扎也不開口,好像壓根沒聽到問話。

    「要不先過一遍刑,輕重把握好不可能死人的。」宦官提議道。

    胡瀅不置可否,問道:「身上檢查過了嗎?」宦官道:「沒東西,早搜了。」胡瀅又道:「有無紋身之類的線索?」宦官答道:「這個……不清楚,沒扒光過她的衣服,她是個宮女。」

    「現在只是欽犯,她一進宮就沒安好心。」胡瀅淡定地說,「拔掉她的衣服,仔細瞧瞧。」

    宦官聽了他的話便毫無壓力,吩咐錦衣衛校尉:「把衣服扒了!」

    幾個校尉欣然而往爭先恐後,兩個人按住,一個人去解她的腰帶。外衣被解開露出了紅色的肚兜時,周氏立刻就掙扎起來。胡瀅見狀一副奸計得逞的表情,沒來得及掩飾。

    「嘩」地一聲,校尉很不客氣地將宮女的肚兜扯了下來,立時露出了白生生的小|乳|房,還沒發育好看起來比較稚嫩,「畜生!」周氏真就開口了。

    她掙扎得很厲害,從椅子上折騰到了地上,裙子連帶褲子一起被往下拉,「放開我!」周氏哭了起來,但錦衣衛校尉充耳不聞更不會放開她,很快就把裙子褲子拉到腳踝上了,因為腳鐐擋著才沒被直接拔下來。「你們這幫畜生,濫殺無辜、侮辱婦人……」周氏聲音沙啞地哭罵,手腳無法活動,只能像脫水的魚一般用軀幹扭|動掙扎。

    在張寧眼裡這場所謂刑訊也就是一幫男人加個太監在欺負一個十幾歲的小姑娘,他正襟危坐毫無阻止的想法,因為這是秩序和規則允許的荒誕。他不是一個願意輕易嘗試去挑戰規則的人,很多年前就明白這個道理了。

    校尉們還在「仔細檢查」,乳|房一目瞭然的地方檢查得最細,他們甚至要掰|開周氏的腿來檢查大腿|內|側。張寧把毛筆在硯台裡蘸了幾個來回,努力摒除心中的雜念,琢磨著宦官那句「她是個宮女」的話,便「詳略得當」地記錄:胡部堂下令查紋身,(並無所獲)等錦衣衛校尉稟報結果之後便加上這四個字。

    他又覺得周氏罵的那句話可能含有隱藏信息,權衡之後寫了下來:案犯周氏大罵,你們這幫畜生,濫殺無辜、侮辱婦人。

    此時胡瀅很淡定地坐著沒動,問道:「桃花山莊和你有什麼關係,他們有什麼背景?」

    周氏唾了一口:「我死也不會告訴你們!」

    宦官在旁提醒道:「衣服都扒了,不如找個穩婆來查查她的身子破了沒有。」胡瀅以為然,便叫人傳穩婆,等待的時候拿被子將周氏裹住,畢竟十一月的天氣了房間裡雖然有炭火也怕她生病掛掉。

    穩婆來了之後再次掰開了她的腿,查驗之後稟報道:「女犯有過人倫之事,錯不了。」

    胡瀅轉頭對宦官說道:「王公公,殘花敗柳也能成秀女選進宮,看來你下面的公公還得抓兩個。」

    姓王的宦官正事王狗兒,他回答道:「早就抓了,經手這個宮女的一干人等,一個都脫不了干係!敢在皇上的御膳裡投|毒,誰也沒膽子包庇,胡部堂儘管放心。」

    胡瀅輕蔑鄙視地看向周氏:「你未成親,誰給你破的身子?」

    周氏裹在被子裡,用仇恨的眼神看著胡部堂,又不說話了。

    「今天就到此為止,給她換上囚服,好生看管別出了差錯,在誰手裡出事兒誰就有滅口之嫌!」胡瀅加重口氣說道。

    刑訊在荒誕混亂中結束,根本沒問出什麼東西來,那女囚除了罵幾句什麼口供也沒有。

    胡瀅專門看了一下張寧的記錄,看罷十分讚許地點點頭道:「平安寫得一手好字。」但是張寧知道他的讚許肯定不是因為字寫得好不好,這種刑訊記錄字寫得如何有什麼用?

    「胡部堂謬讚。」張寧隨口謙虛道。

    胡瀅見周圍沒有了外人,便微笑道:「其中一項寥寥數言大有包含,平安惜墨,罵詞兒倒記得很詳細?」

    張寧鎮定地解釋道:「罵詞兒是她情緒失控時所言,那時心理防備較低,也許正有線索。」

    胡瀅呵呵一笑:「看來老夫找你為副沒選錯人,你我見解略同。比如『濫殺無辜侮辱婦人』八字,侮辱婦人便罷了,濫殺無辜又是何故?我們還沒殺人。故而今天的審訊也是有收穫的,至少讓她開口了……關鍵人物還是宮女周氏,我們得從她身上掏出東西來;至於其他牽扯的人,沒什麼價值,那些人如果知情也不會冒那麼大風險在選秀女的時候作弊。還有錦衣衛抓到的那個桃花山莊的人,是否與案情有關暫時也只是猜測。」

    「胡部堂言之有理。」張寧不動聲色地拜道。

    事到如今他隱隱猜測到:胡瀅選自己過來參與這樣重大的刑訊,絕不是他說的『沒選錯人』的理由,自己一個剛進官場的小官,什麼人不選偏找自己?

    張寧想起胡瀅在審訊的時候有一句話」桃花山莊和你有什麼關係,他們有什麼背景」,怕是大有深意。既然東宮御史彈劾欽案的幕後主使是漢王,胡瀅為何偏要往桃花山莊這號人身上扯?恐怕不相信主使為漢王的人是皇帝,胡瀅夾在皇帝和東宮之間,所以要找一個與東宮關係密切的人?但他為什麼不找于謙……
mk2258 發表於 2012-11-25 08:35
正文 第二十九章 欲練神功揮刀自宮

    陰天天色灰濛濛的,也不知是天氣影響了張寧的心情、還是灰暗的心情影響了看事物的眼光。冬天的北京城顏色十分單調,草木枯萎凋零,除了皇城那邊居民區的灰、棕等黯淡之色最為常見,就連人們穿衣服也不如南京那邊喜歡彩色。

    不過秋冬的蕭瑟,也只有北方的感受更明顯了。

    張寧下值回到家裡情緒不高,話很少。王振幾次遇到他一副欲言又止的樣子,倒是好像有什麼話說,張寧也懶得過問他。

    晚飯是何老頭做的,將就昨天的剩菜,另外炒了個很難吃的素菜。主客二人默默吃飯,這時王振才開口說道:「平安兄,能不能借我點銀子?」

    「要多少?」張寧隨即問道,轉念想著他是不是有了別的打算,借了銀子會趕緊滾|蛋,便不禁再問了一句,「王兄要做什麼用?」

    張寧承認自己是比較世俗的一個人,還無法做到敢愛敢恨,自己厭煩的人還能假惺惺稱一聲「王兄」,對想要愛護的人卻只能默默無聲。人生能做到真性情的又有幾人?

    「五兩……」王振低下頭道,張寧理解向別人借錢的心情。但這廝也開得了口,開口就要老子兩個月的工資。

    王振頓了頓又道:「實話相告吧,我在家裡時已經想好了,想進宮去謀口飯食。按照朝廷選宦官的律法,我早已過了年紀、而且要有幾個兄弟才行,所以沒法走這條路子;惟今之計,只有自己找人動刀。」

    張寧聽罷愣了愣:這個王振還真是要去做宦官?!難道他會變成歷史上那個有名的太監?

    「前些日我在看《大明律》,律法不是禁止民間自宮麼?」張寧問道。

    王振道:「律法是這麼規定的,但不過是在紙上寫寫而已,沒人去管,只是不一定能被選進宮裡。」

    張寧便勸道:「王兄身有功名,有家有室,是否再考慮一番,除此之外沒有出路了?」

    王振搖頭冷冷道:「我對才學有自知之明,而今三十有餘有個生員功名已是到頭了,連舉人都考不上,科舉之路是不指望了,況且又惹上了官司;再說那玩意留著無非就是傳宗接代和玩|弄|婦人,我早就看淡了,就那麼點事有多大意思?」

    確實就那麼點事,但也不是完全沒意思吧,敢情鄰里謠言他是天閹確沒冤枉他?如果真是天閹,割掉圖個前程也不算虧。

    太祖朱元璋祖制宦官及後宮不得干政,但永樂帝以來重用宦官以及內閣日漸參與決策,體制已經向「三權分立」的格局發展了:君權、相勸、宦權。相互依存相互制衡。

    從大眾向上爬的出路來看,君權就別想了,除非造反成功,國朝處於前中期難度極高,幾乎違背歷史規律;而相勸甚至於普通的文官權力,也是很不容易的,寒窗苦讀數十載,能得舉人進士的有多少,之後做官的又不多除非是進士,能混到相位更是鳳毛麟角;宦權雖同樣不易,大內宦官數以萬計不是什麼宦官都能有權的,但相比之下,宦權的門檻就非常低了,割掉就有機會,比熬幾十年簡單吧?

    其實國人的功利性是非常重的,光宗耀祖、有權有勢,絕大部分人的追求。

    「作為同鄉鄰里,我就是勸一勸,如果王兄意下已決,銀子當然可以借你。」張寧不想在他面前哭窮什麼一個月只有二兩半、剛剛當上官還得交房租什麼的,之前吏部發過五十兩安家費存錢莊裡了,五兩他是有的,便痛快地說道,「現在錢莊已經打烊了,明日一早王兄隨我出門,取出來便給你。」

    不料王振一聽答應了,有點急不可耐的樣子:「銀票也可以。」

    張寧心道:我存的銀票是十兩面額啊,您不是借五兩,有錢找我零?他沉吟片刻便道:「那也行,我去取銀票。」

    待張寧拿了一張十兩的銀票過來,說道:「這是十兩大通錢莊的銀票,王兄順便買些滋補之物……正好我也只有十兩面額的銀票。」

    他故意加上後面一句,心想王振也是個生員,處事規矩什麼的總是懂的。不料王振恬不知恥更不體諒所謂「兄弟」的難處,厚著臉皮接了說道:「補品就算了,怕以後選不進宮裡,有點準備總是沒錯。平安兄慷慨相助,我定不會忘記。」

    罷了,多給五兩銀子,只想他早點從家裡滾|蛋就行,張寧確實不太喜歡和王振這樣的人來往。

    ……

    一個人逃亡的難度取決於追捕者投入多少人力物力,像王振這樣放|火的看起來嚴重,其實真不算什麼,王振就大搖大擺逃到京師來了還有心思找出路;如果他是殺了人,恐怕沒這麼淡定;還有比殺人更嚴重的,就像張寧可能扯上的欽案,如果要逃就很不容易了。

    所以他一開始就沒打算逃,第二天仍然如常地去錦衣衛衙門的辦事處上值。

    胡部堂也很快來了錦衣衛衙門,找王啟年和張寧見面,開門見山地說道:「這個案子的關鍵人物是當事者宮女周氏,我們首先要查明她的身份才好做進一步的佈置,她進宮時登記造冊的身份肯定是假的、姓氏名字也是假的。一個沒有籍貫、姓名、熟人關係可查的人,如何得知她從哪裡來?」

    王啟年認真地回答道:「除非她自己說出來……昨日周氏開口說話了,能從口音聽出籍貫麼?」

    胡瀅沉吟道:「口音是很正的淮語官話,沒法查,就算猜測她是江淮人,又從何地查起?」

    張寧呆站著沒搭話,本身他品級就最低,不說話反而顯得禮貌。

    這時胡瀅又道:「昨晚老夫想了一下,她那句『濫殺無辜侮辱婦人』很有點含義。咱們由此可以在驗證之前大膽推測一番:此女之父母近親獲罪而死,且非殺人償命類案情,比如是建文遺臣,方至於周氏懷恨皇上一心為父母報仇;否則何至於她小小年紀就不顧死活、不顧忠孝來刺殺大明之君父?當然這是猜測不能作為依據,咱們現在要做的就是嘗試驗證。」

    王啟年點頭稱是:「胡部堂所言極是,如今了無頭緒,先從這方面著手說不定就能找到一個口子。」

    胡瀅微微一歎道:「只能試試,老夫暫時不想下令對她用刑,萬一不小心死了,這黑鍋就得老夫來背。用刑只有在實在沒辦法的時候嘗試。現在案情的方向還沒摸準,事情很多,宜早不宜遲,今日你們兩人就去辦這事兒:查檔。」

    白胖的王啟年一點都不遲鈍,馬上就說:「一般判了死罪處決的案卷,最終都要經過大理寺複審,在大理寺就能查到幾乎所有的卷宗;另外還有一類是東廠錦衣衛辦的欽案,要關押執行都會經過北鎮撫司詔獄,卷宗在關白本衛可查。咱們從這兩處入手便可,大理寺的案檔知會大理寺卿即可協助查閱,但錦衣衛本衛的卷宗咱們外臣無權審查,得先請旨才行。」

    胡瀅道:「如此,老夫修書大理寺,東海今天就帶幾個書吏幾個錦衣衛到城西三司法去督促審查。錦衣衛的卷宗,由平安來督促,等老夫請旨之後實辦。卷宗繁多,為了縮小範圍老夫列出幾個條件:第一,永樂八年到永樂二十年三月的案件(再早就被判死的,就生不出周氏);第二,涉及建文遺臣及類似案情者,殺人放火作奸犯科的可以排除;第三,膝下有一女估計年紀與周氏相仿的。」

    王啟年和張寧都拱手領命,王啟年道:「建文遺臣在永樂初被殺甚眾,但從永樂八年後就不多了,加上第三個條件限制,範圍不會太大。此事大有可為也。如果再加上江淮籍貫,那便更少了。」

    胡瀅道:「先不排除江淮以外籍貫,可以挑出來以為重點。」

    倆人一唱一和,根本就是想把罪責往建文遺臣身上引,或者說本身就這樣懷疑,只是缺乏證據佐證。張寧琢磨著:懷疑建文遺臣可能是皇帝的心思,所以胡部堂他們才如此熱衷。

    如果證實這件事是建文遺臣所為,那麼從另一個方面來說就是為漢王開脫嫌疑了,張寧總算明白了自己在此事中的價值。如果沒有真憑實據,胡瀅是不敢隨便栽贓在神秘的建文帝身上的,不然就有和漢王勾結的嫌疑。

    胡瀅吩咐完差事就走了,王啟年也趕著去辦差,張寧還得等等,沒有聖旨多大的官也無權去查錦衣衛。

    張寧假裝很忙的樣子,泡了一碗茶在辦公樓裡烤著上等的無煙炭閱讀卷宗。現在什麼也不干最好,要先等等看桃花山莊是不是和欽案有關;畢竟胡瀅是要真憑實據的,如果沒有證據牽連上關係,什麼桃花詩的把柄就是瞎操心,該幹嘛自己就幹嘛。

    桃花山莊在已知的資料上就是一幫私鹽販子,不一定真能和建文遺臣以及欽案扯上關係,猜測推論的東西暫時不能當作事實。張寧提醒自己:沉住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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