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穿越歷史] 平安傳 作者:西風緊 (連載中)

 
mk2258 2012-10-23 21:15:46 發表於 歷史軍事 [顯示全部樓層] 只看大圖 回覆獎勵 閱讀模式 501 249882
weichang95 發表於 2012-12-28 02:05
第四十章 商女不知亡國恨

    正值佳節富樂院卻並不熱鬧,這與市井中採辦年貨的擁擠場面恰恰相反。臨水閣的方姑娘,人還在,地方也沒變,張寧得知一切如舊心下竟生出一絲高興。

    進得方泠待客的房間,張寧一眼就看見了擱在房裡的那道云錦屏風,果然織得不錯,上頭還刺繡著那首詞,彷彿張寧在這個時代留下的蛛絲馬跡。

    「呀!是你啊。」她見面的第一句。

    只見方泠穿著一身白色打底的素色衣裙,襯得臉蛋白淨精緻,生生一個俏人兒,但現在的節氣穿這麼素卻有些和外頭不相稱。

    張寧忙執禮道:「方姑娘別來無恙?我因出任揚州,昨日才到家,家裡有客抽不開身,所以只好今天終於的日子前來叨擾。」

    「平安先生今天來正好,我這裡連一個客都沒有,要說平日哪怕是和些俗人捧場做戲,總之能有酒有宴歡笑一場;今日不嫌棄卻依然冷清淒涼,人都回家見妻兒了。」方泠幽幽地嘆道。

    但因見到張寧,她因嘆息而惆悵的表情又帶著一種喜悅,顧盼靈動的眼神在一瞬間將兩種矛盾的情緒都恰如其分地表露出來,果然還是因為眼睛生得好。所謂顧盼生輝,正是如此。在張寧看來,聲色樣樣不差的方泠沒出名反而不容易,為什麼就不知道了。

    張寧從懷裡掏出一個精巧的木盒子遞上去:「一點薄禮不成敬意,請方姑娘笑納。」

    方泠笑眯眯地說:「喲,還專門給我買了禮物呢,我得瞧瞧是什麼……你也坐吧,別那麼拘謹,人家又不會吃了你。」

    「就算被方姑娘這樣的佳人吃了,大約是一件很榮幸的事。」張寧便努力讓自己隨意一點。

    方泠聽罷抬起袖子擋在嘴前,笑了起來,大約很少聽到他開玩笑的緣故。

    張寧隻字不提救命之恩,感恩也不一定要說出來吧,年三十也要趕過來看望她,不就說明心意了麼。

    方泠滿心期待地抬袖把玉手伸出來,打開了木盒子。張寧見狀心下有些悵然:珠子大小還不一樣,人方姑娘不是沒見過珠寶的人,一看就知道什麼檔次,可惜銀子不多啊要不然也買好的了;不過到底是金鏈子穿的珍珠,也還將就吧。

    她打開了一看,頓時愣了愣,然後又低頭細看了一下,抬頭疑惑地問道:「平安先生送的……你知道這是什麼東西嗎?」

    「嗯,知道。」張寧點點頭,心道我自己買的,還能不知道買的是什麼?

    方泠的眼珠子一轉,紅著臉「撲哧」笑出聲來:「那你真是太壞了,竟然送這種東西。」

    張寧聽著不對勁,忍不住問道:「這是戴手上的還是足上的,或者腰上?」

    「就知道你不懂,還跟我裝。」方泠將身子前傾,靠得攏了朱唇輕騎小聲說道:「商女不知亡國恨,隔江猶唱後|庭花。」

    張寧一臉茫然地呆了片刻,心下一琢磨頓時恍然大悟,明白這東西是什麼玩意了!敢情這明朝前中期就能玩這種靡靡之物了?他頓覺尷尬,看了一眼擱在案上的盒子,真是要拿回來也不是、送給她也不是。

    方泠卻依然笑眯眯地看著他,柔聲道:「平安先生不要這麼一張臉嘛,沒關係的,你的禮物我很喜愛,多謝了我收下。」

    「在下無冒犯之意。」張寧忙道,雖然方泠是個風塵女子,但出於各種原因張寧還是想對她有足夠的尊重,一是救命之恩、二是她的出身,他不覺得自己可以對她任意調|笑。

    方泠卻像哄未成年一般的口氣,聲音是又柔又媚:「因為是你,就不會覺得是冒犯……若不是你不知情,就算真有那心,我未嘗不可讓你高興。」

    張寧吞了一口口水,心說本來正經來找她,不料見面沒一會就不對味了。這裡本來就是個大妓|院,說什麼正經反而才是種荒謬吧?

    「方姑娘錯愛,不敢當。」張寧生硬地只能說廢話了,除了廢話他不知道該說什麼好。他本身是個規矩人,從不去紅燈區尋歡作樂的,但對這種事容忍度也很高,覺得不是多大回事;只不過方泠這個風塵女子對他來說有點特殊。總之是比較難辦。

    方泠緩緩將手指輕輕放在了他的手背上:「沒有騙你,哪裡是錯愛?就說你那手字,我一個人時拿出來瞧瞧也能想個口乾舌燥的,平安這樣的二郎,人家疼你還來不及,怎忍心說話來誆你。」

    「方姑娘言重了……」他難堪之下又道:「我心裡唸著你,絕非貪圖你的色相。」

    「我知道。」方泠靠得很近,吐氣如蘭,已經能感覺到她的呼吸、她胸口的起伏,「可你怎麼不明白呢,我一個女子,你看著我一點都不動心,多叫人傷心。難道我就這麼留不住你的人麼?」

    張寧的手心裡已經沁出了細汗,思緒如麻中又想起羅幺娘那娘們,要是知道自己在妓院裡和姑娘濃情蜜意的不知道會不會暴走……幸好她無從知曉。

    張寧的喉嚨一陣蠕|動,呼吸粗而不勻,擱在案上的手慢慢翻過來將那隻細|軟的纖手輕輕握在了手掌裡。默默對著方泠,他的另一隻手也伸了出去,輕輕放在她的腮部,然後緩緩向下撫摩,準備摸她的奶。

    不料這時方泠動作輕柔地站起來,紅撲撲的臉蛋依然帶著笑意:「忘記了,還沒給平安先生沏茶呢。」

    張寧頓時愣在椅子上,然後聽得她柔柔地說:「別急啊。」以為是那事不急,結果她頓了頓又道,「馬上就沏好了。」

    這是唱得哪一出?

    張寧沒法,對待方泠自己還能用強不成?他只有看著她忙著親手泡茶,滿眼都是她翩翩的裙裾、婀娜的腰|身、輕輕搖曳的翹|臀形狀。

    只有一杯茶,她端過來揭開蓋子輕輕撫|弄水面,先用玉琢般的鼻子湊上去嗅了嗅,「我先試試燙不燙。」她軟軟地說,輕輕抿了一口,在邊沿上留下一道淺淺的唇紅,然後將那道痕跡對著張寧遞過來,「平安先生,你請喝茶。」

    張寧接過來看著她那粉嫩細滑泛著微微光澤的美妙朱唇,連茶是什麼味道都沒嘗出來。

    方泠笑顏如桃花,叫人如沐春風,「味兒好嗎?」

    「妙不可言。」張寧脫口道。

    方泠一笑一顰變幻靈活,轉眼之間眉宇之間又生出了一絲清愁:「落花有意流水無情哩,茶雖好,人卻不如平安先生之意,我怎忍心勉強你?」

    張寧一副極不自然的表情,忍不住說道:「方姑娘如花容顏、弱骨豐肌,叫人愛不自禁,我哪裡敢有絲毫不如意?」

    「你怕是故意說來讓人寬心的罷。」方泠已從輕愁轉而帶著一絲甜蜜一絲嬌嗔撒嬌。

    「句句肺腑之言,我發誓……」剛說到這裡張寧頓時有些悟了,好像不太對味,怎麼這樣的話我都說得出來?

    方泠輕輕將素手按在張寧的嘴唇上,她的這個動作就像是張寧在親吻她的手一般,她一臉嬌羞,低頭道:「別這樣,我信了。不用山盟海誓,只要你有一點心,泠兒的心都全在你這兒……就像你送的這份禮物,我能不解平安先生之情麼。」她一面說一面把臉挨近,在張寧的耳邊悄悄說道,「一會我先洗洗身子,不讓你白送這份心意。」

    張寧忙道:「這玩意是個誤會,我不敢那樣對待方姑娘。有些事自該你情我願,不能只圖自己委屈別人。」

    「是你對人家做那樣的事,要把珠子放進人家的身子裡,人家自然是情願的。」方泠輕咬朱唇,柔軟的胸脯若即若離地依附著他的膀子,喘|息著說,「你不會不情願吧?」

    張寧早就把什麼聖人之言子曰孟曰忘得一乾二淨,毫不猶豫地點頭。

    方泠眼神迷離一副愛憐地端詳著他的臉,她猶如喝醉了一般,又用手撫摸著他嘴唇上方淺淺的鬍鬚:「好郎君,若是能用口舌探尋那曲徑通幽之處,你這鬍鬚輕掃蓬門,定別有一番滋味……」

    「你……這裡沐浴方便麼,現在有熱水不……」張寧故作鎮定地問。

    方泠道:「等一會午飯過後吧,讓春雨到廚房打水進來,還是挺方便的。」

    張寧忍不住轉頭去看窗戶,這他|娘的什麼才能到中午,今天是陰天,太陽也不知升到了何處。

    就在這時,便聽得方泠笑道:「別看了,快了啊。我去喚春雨,讓她去傳一桌酒菜進來……」

    張寧忍不住又想到了錢的問題,這富樂院的酒菜稱為花酒,比一般飯莊肯定貴很多,卻不知這桌酒要多少銀子。事到如今下不了台,只好硬著頭皮扛住了,好在還有近七十兩,應付眼前應該是沒問題的,尚不至鬧出笑話。至於花費超出預算後下面辦事該怎麼辦,那只有再想想法子了。正可謂今朝有酒今朝醉明日愁來明日愁。

    正想到這裡,不想方泠竟然如此善解人意,看了一眼他的神情就低聲說道:「不要你花一毫的,你又不是我的客人,若是還要給錢那便算了。」

    「我而今已有官身,有銀子的。」張寧淡定地說道。

    方泠笑道:「行,沒說你缺銀子,要不也不會選了這麼好一份禮物。」
weichang95 發表於 2012-12-28 02:06
第四十一章 玉盞內流霞光泛

    秦淮岸,花樓翠閣美酒,真教一個酒不醉人人自醉,張寧已經有點樂不思蜀地沉迷其中了。

    酒還未過三巡,佳人就先述情濃。一句句暖人心脾的輕呢細語說到動情處,就像是甜言蜜語騙人的假話;你當她是逢場作戲,細處卻偶見真情,又像是真的。

    真真假假難辨,但你儂我儂的氣氛是到位了的。方泠三歲就賣笑,使點手段讓人開心那是信手拈來。說什麼相思、道什麼倚樓,但她隻字未提自己的妓女身份,彼此都清楚的,說出來就煞風景了。

    正所謂近朱者紅,張寧覺得自己也自然而然地放下了很多東西,將其當成食色之本性便可坦然。他在這狀況下裝不得清高,若是真要潔身自好又何必來這種地方;若要反覆去辯稱因為恩情,那真是一個要做婊子又立牌坊,在別人面前就罷了,在方泠這般美女面前……真是無趣得緊。

    前世今生的張寧在別人心中都算得上一個規矩的好人,正是:好人的名聲要守很多規矩。不為別的,只因他早就領悟過秩序和規則的強大;但這並不代表他事事都一定會循規蹈矩……心中的魔鬼只需要一份觸媒。

    桌子上的佳餚已些許狼藉,倆人都喝得微醉。

    方泠一張醉紅的紅顏,笑靨如花,左臉頰酒窩的味兒寫首詞來讚美也不為過。她左手拈起酒杯,右手小指微微翹起、兩個指頭輕輕扶住右邊的素袖,一高興唱起一段吳腔:「華發斑斑,韶光荏苒,雙親幸喜平安。慶此良辰,人人對景歡顏。畫堂中寶篆香銷,玉盞內流霞光泛……」

    張寧饒有興致地專心聽著,她平日說得是官話,唱詞用吳語卻照樣有滋有味。也不知是越戲本身好聽,還是因為從她口中唱出來才十分抒情動聽,張寧一時間對此道也生出好大的興趣來。他倒是知道一些,此時在南京一些地方唱的吳腔,其實並不是嚴格意義上的越戲,只能算是南戲的範疇。

    她的眼神靈巧,瞧了一眼張寧便會心一笑,說道:「你要喜歡聽,我多唱幾段。」

    初時張寧被她撩|撥了兩回還滿心的欲|望,此時反倒生出了耐心……聲色、才藝、春宵,夾帶著情|欲細品,不必為所欲為,忍耐或許能獲得更多的享樂;就像小別才能勝新婚,有如相思才能牽柔腸。張寧也不得不承認,只有在懷揣著情|欲的時候才能說得出那麼多甜言蜜語。

    見張寧一副耐心和溫和地點頭,方泠微微笑了笑,或許在她眼裡張寧初時在這種場合的青澀和僵硬,現在已經有所改觀。

    「春雨,把琵琶取來。」方泠嬌|聲喚了一聲,她的丫鬟沒一會就取琵琶來,猶自坐在角落裡伴奏。

    在此小樓私會,沒有別的人別的伴奏樂器了。方泠也沒麻煩去換衣服,將就身上的一身素裝,就近取了把小小摺扇拿在手裡,移步比出幾個姿勢,哪怕她穿著襦裙可也真有幾分書生的味兒。

    琵琶響起,她便拿腔唱道:「樂守清貧,恭承嚴訓,十年燈火相親。胸藏星斗,筆陣掃千軍。如遇桃花浪暖,定還我一躍龍門。親年邁,且自溫衾扇枕,隨分度朝昏……」

    張寧聽明白個大概,好像是唱得一個書生,只是經方泠之口唱出來,是娘裡娘氣太過溫柔嬌|媚,婉轉動聽也便少了幾分嚴肅多了幾分俏皮。

    女要俏一身孝,不想她今天隨意的素裙在臨水出閣的雕窗綾羅中卻是別有一番滋味,輕柔到位的動作更是撩得人忍不住生出萬般憐愛,唱詞兒的腔調在張寧聽來是有模有樣十分專業。要說她雖然是個青樓女子,也挺不簡單的,文史詩詞書畫樣樣都會,還會唱戲,連身邊的丫鬟都會彈琵琶,真不是全靠色相的人。一支素影在眼前婀娜放姿,說不出的養眼。

    一段罷,琵琶聲未停,她便放下摺扇,款款走過來,用戲詞旁白的調子問道:「平安先生,還能入耳麼?」

    張寧沉吟片刻,嘆道:「難以言表啊,總之我都聽得好想去浙江遊歷一番,聽聽那裡的小娘子說吳儂軟語。」

    「這不是用言表了麼?」方泠「噗嗤」輕笑一聲,素手拈起圓桌上的酒杯,喂到張寧的嘴邊,溫柔地說,「瞧你說好聽的話,賞你的。」

    「真香!」張寧一臉陶醉地嗅著她手上傳來的清香,坦然喝罷她親手喂的美酒,然後趁機很自然地伸手輕輕放在她的纖腰上。不料這回方泠並沒有逃脫,反而順勢依偎了過來。

    她回頭向那丫鬟春雨遞了個眼色,那丫鬟就知趣地走了。確實是個不容易引起人注意的小娘,至今張寧也沒抽空看清她的相貌。

    方泠又輕輕坐到了他的腿上,張寧只覺滿懷的溫|軟,已醉在了紙醉金迷的溫柔鄉中。她扭|動軟腰,轉身再斟一杯酒,「該你了。」說罷再次喂進張寧的嘴裡。

    張寧心下琢磨剛剛也是她喂來自己喝的,這回怎麼說「該你了」?略微一想便恍然,將酒水喝到嘴裡醉裡並不吞下,而是將嘴湊了過去。方泠抿了抿朱唇,粉拳打在他的胸膛上,嬌嗔道,「你變得好壞。」卻是一臉嬌羞,將朱唇奉上。那酒壺在桌子上擱了許久早已涼了,而今又在張寧的口腔中捂暖,緩緩送進方泠的朱唇貝齒之間。

    品嚐著的時候,張寧摟著她腰肢的手臂又收緊了幾分,已讓她豐腴的胸口貼到了自己的身上,因為衣服有點厚,只覺若即若離軟軟的觸覺,如同隔靴搔癢形如煎熬。他的鼻子裡聞著她身上的花香、肌膚的清香,努力想像著手上摸到的衣衫下面是如何細軟的肌膚。

    良久,方泠放開了他的嘴,把頭輕輕倚在他的肩膀上微微喘|息道:「被你一親,我沒有力氣了,你把我抱過去罷。」

    這是一間書房,偏偏有一張掛著幔幃的床,張寧第一回來就感覺很突兀奇怪,現在總算明白了為啥書房裡有張床……他一把將懷裡軟如無辜的美女摟起來,正好看到桌子上自己買的那東西,脫口問道:「那東西,要拿上麼?」方泠的雙臂摟住他的脖子,嘴正在耳邊,軟軟地說:「隨你罷。」

    如此淫|靡的生活,張寧兩世真是第一回閱歷。

    他伸手挑開幔幃,將方泠輕輕放到床上,左右一看,將桌子旁的炭爐挪到床邊,便開始脫衣服,很快露出了一副年輕的赤身。這個張寧以前就是個正兒八經的書生,身材和健壯毫不沾邊,勝在年輕又剛剛發育成熟,未發福的身體沒有肥肉,膀子、胸膛已經呈現出了男性的輪廓。

    方泠把玉手放在他的胸口上,柔聲道:「別急,慢慢來,你可要憐香惜玉哦……」

    張寧點點頭,吞了一口口水,有些緊張地伸手去拉她的腰帶。方泠迷離的眼神看著他的臉,「你是不是第一回做這種事?」

    身體確實是未經人事,張寧想了想便點頭稱是。方泠輕笑一聲,眼睛裡露出來已信了九分,嘴上卻說:「騙人呢,你這種風流書生,就算不沾花惹草,那些小娘子也要招惹你的。」

    張寧想起家裡的那扇小窗、那寒窗經書,正色為以前的張寧說了句公道話:「我要是年輕四處風流,在南直隸這文運昌盛之地,如何摘得桂榜?」

    「也是。」方泠輕輕點頭,張寧半天沒解開她的腰帶,她便自己動手從腰身側面解開,輕描淡寫地就讓上衣從肩膀上滑落,裡面的抹胸也是白色的,包著脹|鼓鼓的胸脯,「你躺下,妾身好好服侍你。」

    「想看嗎?」方泠用手輕輕把住自己的一團柔軟,又笑著問他。

    她是真以為我沒見過女人的身體啊,張寧不好解釋什麼、無從解釋,只好裝傻了,便點點頭,看著她妙曼的身體,她跪坐的姿勢讓髖部柔軟的肌膚被擠出幾道性|感的皺褶,極具肉|欲。

    「平安先生想看哪裡,我便脫哪裡給你看。」她紅著臉咬著唇。

    當然得一步步來,張寧便道:「想看月宮的玉兔。」

    方泠掩嘴而笑,若她所言說到做到,挪了一下身子,跨|坐到了倚在枕頭上半躺的張寧身上,低頭輕解潔白的胸衣,就見那兔子活潑地跳了出來,款款將胸脯送上張寧的嘴邊,又伸手抱住他的頭,顫|聲道:「含著罷……」

    張寧只覺眼花繚亂不知身在何處,但真正讓他欲罷不能的不是那玉兔的形狀顏色,而是她的聲音、她的動作,輕柔、優雅,就算說著十分露骨的話、做著十分淫的舉動,都是一副女兒作態柔情似水,未有半分俗氣。

    他被淹沒在溫|軟之中,伸手在她光潔彎曲的背部輕輕撫|摸,慢慢向下,不禁把手掌插|進了她的裙腰,摸到了彈手的翹|臀,耳邊聞得微微喘息中一聲嬌滴滴的呻吟。

    幔帳晃動一陣細響,將解裙子的細索之聲遮掩其中。
weichang95 發表於 2012-12-28 02:07
第四十二章 蒲葦紉如絲

    氣溫低,被窩裡卻又暖又軟。張寧側躺著將方泠摟著,肌膚相親地感受著她無骨般溫|軟的身體,手從她的腰上伸到前面,任意慢慢把玩她身體前面各處、卻是怎麼也摸不夠。不嘆春宵苦短,因為是白天,廢寢忘食卻是說得上,連晚飯也顧不上吃。他的腦海中還迴響著那一聲聲長短粗細的嬌聲。

    方泠的呼吸略重但均勻,眼睛閉著,一臉慵懶疲憊,正在半夢半醒之間。

    讓人浸|淫其中的不僅僅是這般身體的纏綿,還有那濃到極致的情意綿綿,半真半假卻叫人不想脫身。恍惚之中張寧的意志也好像變得極度軟弱,若似離開了她就會孤寂難耐。

    折騰好幾回,他已疲倦了,這會兒已經安靜下來,腦子卻反倒亂起,很多繁瑣的事浮上心頭。

    「平安……」方泠無力地輕輕喚了一聲,她知道張寧沒有睡著,因為他的手指還在輕輕捻|動把玩她胸口的紅豆。

    聽張寧「嗯」應一聲,她便軟綿綿地翻了過身,把又軟又白的玉兔抵住他的胸膛,柔聲說:「我想個辦法從這裡出去,以後只服侍你一個人好麼?」

    又是這種話,不僅撩|撥人的欲|念、還常常撩|撥情。張寧沉默了片刻說道:「想什麼辦法,花銀子也不會讓你贖身的,除非逃亡。要是逃亡以後該如何過活……真得好生想點法子才行,有點難辦。」

    張寧經她的想法一琢磨,很容易就聯繫到了權力、利益,權能掌控別人的命運,利益能讓佳人過上好日子,這種漂亮女人是奢侈品,就算得到了不能不養護她。

    而無論是爭權還是爭利,都充滿了血腥醜惡,此刻張寧又漸漸從那種虛幻的柔情中甦醒過來;但是你不去爭,又得不到人們的認同,就像張寧如果不是從千軍萬馬中爭到功名,一事無成的話又如何能讓人高看一眼?到頭來恐怕也得嘆一聲「忙處拋人閒處住」。

    一絲愁緒湧上張寧的眉間,方泠卻「噗嗤」笑出聲來:「說著玩的,你還當真了。」

    張寧還真分不出來,要是一般逢場作戲的小姐說這些話,那敢情好說,可從方泠口裡說出來就會讓他捉摸不透。

    這春宵歡愉這濃情蜜意,究竟是不是虛幻?還有上次她出手相助,又是為何為一個萍水相逢的人不惜冒險?他把手指放在她的臉頰,仔細看著她的眼睛,希望能看出什麼來。她被這麼一看,便一副嬌羞的樣子垂下眼皮。

    「桃花仙子的事,你知道麼?」張寧隱晦地問了一句,桃花仙子涉的那樁欽案,就連很多官場的人都不知詳情的。

    不想方泠說:「知道,不就是扯上遺臣了麼,她們早就逃了。」

    張寧頓時感到有些意外,回想起胡部堂說的「有少部分人混進官場」,難道此言卻是真的,這幫人在官場還有內應,不然方泠成日呆在富樂院的女子怎麼也這麼快知道了?

    方泠隔得很近看著他的臉,她漸漸收住笑意,認真地說:「你想知道什麼,只要我願意說的,絕不會騙你的。」

    張寧聽這口話,好像今天來找她光為了打探消息的,他還真做不到那般理性。可又不好解釋,他便故意扯開,笑道:「真的什麼都沒騙我?」

    方泠把手輕輕抱住他的背,耳語道:「你道是假的啊?在我這裡學壞一些東西不算壞事,你可別在官場學到那些人的壞,假情假意的多沒意思。」

    張寧毫無壓力地說:「我真不是個假情假意的人。」

    「那我問你,你這回做揚州判官,是干什麼來的?」方泠輕輕問道。

    胡部堂倒是交代過,不要輕易向外人說起大夥的差事,只是在方泠面前……張寧覺得應該在某種程度上以誠待她,不為別的,就為上回那恩情。

    若是世間確有那麼多虛情假意,若是她只是別有心機,那也認了;也不必怨天尤人,更不必道這世人信不得。敢認真,就敢認栽,大不了一切如故,沒有那巧合歸於虛無罷了,還她的。

    張寧便淡定地說道:「名裡是揚州判官,實為禮部採訪使,專負責暗訪建文遺臣。」

    方泠的臉上頓時開出兩朵桃花來:「我就知道我不會看錯人的,世道人心難辨,但性情好辨哩。我信你了,君心若是磐石,妾心自當是蒲葦紉如絲。」

    她輕輕依偎在張寧的胸膛上,又道:「那桃花仙子在危難之間放過你一馬,你卻在我這裡打聽她,你想抓到她立功陞官啊?」

    「除了有時候感覺銀子不夠花,平日我對功名利祿看得很淡的,這倒不是一句裝清高的話。」張寧坦然道,「他們抓不抓得到要害人物,我不是很關心。我找桃花仙子只為一件事,上次在路上親筆題過一首詩送她,我想拿回來……我瞧她的處境比較懸,只得明哲保身。」

    桃花仙子和方泠在張寧心裡不能混為一類,方泠是毫無理由地幫了自己;而那桃花仙子又沒招惹過她卻是來殺自己的,只是託了方泠的人情手下留情而已。

    「原來如此。」方泠微微點點頭,看向書架說道,「要不我也把你贈我的詞燒了,我也不『乾淨』呢。」

    「不必的,留著罷,沒有那首詞如何認識你?」張寧道。

    方泠笑道:「這麼說你是性命也不顧了呀?」

    「如果都查到你這裡來了,那我也就無話可說,一同去罷。」

    方泠的俏臉在他的脖子上輕輕廝|磨著:「這種話可輕易說不得,人家當真了……」

    她沉默了許久,才緩緩說道:「去桃花山莊找她罷。」

    「桃花山莊,不是已經被查封了?」張寧忍不住說道。

    方泠道:「我還能騙你不成?別人去找不到,你去就找到了。」

    張寧便不再多問。忽然黯淡的窗戶上一陣閃亮,卻不是冬雷陣陣,而是城東南皇城那邊開始放煙花,瞬間幾乎把整座都市都照亮了。

    他很快想起了一件事來,正待想起床穿衣,就見方泠目光迷離地看著窗戶,柔聲說道:「如此良辰美景,我們再……」

    之前搞了好幾次她都是故作一副半推半就的樣子,張寧是如何放縱都不能夠,現在她主動要,他卻已經提不起興致來,一門心思想著妹子滿心期待地說要一起去看煙花。若是沒去,張寧的眼前已經浮現出那張失落傷感的臉來,很小的事,他卻感覺胸口微微作痛,難以言狀啊……如果是為了什麼正事也就罷了,偏偏是自個在這裡快活。

    「我得走了。」張寧脫口道。

    大約他的口氣變得太快,剛剛還情意綿綿,這一下子就變得有點生硬。方泠一臉被潑了冷水的幽怨,「就急這麼一會兒麼?」

    張寧忙緩下一口氣道:「今晚有事,咱們來日方長。」

    方泠終於忍不住,眼睛裡露出憂傷,又配著用手指輕輕揩眼角的細微動作,可憐楚楚地說:「你怕是說變心就變心……」

    煙花已經陸續放起來,不知道會持續多久,要是去得晚已經放完了,那真是一個小小的遺憾。張寧心裡想著,便坐了起來去尋衣服,口上說道:「答應了別人的,我不能食言。怎麼扯到變心上去了,你乖乖的休息一會,別亂想。」

    不知何時她竟有些淚眼濛濛:「今天這樣的日子,我一個人怎麼睡得住?你留下來,別走了罷。」

    聽到今天這樣的日子,張寧更不是個滋味,一門心思想著小妹左顧右盼的牽掛。自己怎麼常常會一去了無音訊呢?他手上沒停,飛快地穿上了衣服。

    方泠見狀幽幽嘆了一口氣,問道:「她是誰啊?」

    「我家小妹。」張寧隨口道。

    方泠愣了愣,笑道:「你不會……」張寧正色道:「說什麼呢,我家父母早逝,就和小妹相依為命。早上答應了她去看煙花,這會兒我只顧自己歡樂,怎生安心?」

    「那道是,我明白了。」方泠收住憂傷的情緒,找到絲帕揩了揩眼角,「剛才錯怪你了,你趕緊去吧……挺羨慕你,可以大大方方地和親朋好友團聚。」

    張寧聽到這裡一怔,回頭道:「你也快收拾一下,和我一起去。」

    「啊?」方泠笑道,「那怎麼行,你不怕鄰里說三道四?」

    張寧道:「我又不說你哪裡的,誰知道?就這麼說定了。」方泠神情複雜地說:「真的可以?」張寧道:「我沒有開玩笑,你不是嫌今晚一個人無趣嗎?」

    「好。」方泠沉吟了好一會兒,終於眉開眼笑,喚道:「春雨,快些打些熱水進來,再找一身乾淨的衣服,要紅色的。」

    張寧穿的行頭簡單,很快就穿著整齊,頭髮也不必細梳,隨便弄個髮髻然後將那頂六合帽往頭上一罩,一點壓力都沒有。而方泠打扮起來要複雜點,好在她一坐到梳妝台前手法十分嫻熟,各種小工具往臉上頭髮一陣複雜的擺弄,臉上的妝很快就補得精緻淡雅。各種金玉飾物不戴了,只穿一身淺紅長裙,配以深紅霞披,一改素裙輕紗、色彩溫暖又不顯張揚。
weichang95 發表於 2012-12-28 23:06
第四十三章 如花美眷似水流年

    南京的皇城位於倒「凸」字的右邊,青溪東岸,今晚定是人山人海,張寧知道直接過去是找不到小妹他們的,就打算先回家問問再說。

    剛走到家門口,就見到張望的張小妹。張寧略有意外地遠遠喊道:「皇城那邊熱鬧,小妹還沒動身啊?」張小妹忙跑了過來,又是喜又是怨:「還以為哥哥離不開身,不回來了,你都不在再熱鬧又有什麼意思呢?」

    她滿眼裡都是張寧一個人,竟連一旁的陌生客人也視而不見。張寧鬆了一口氣,微笑道:「答應了你的,我哪能不回來。」

    「一年裡的煙花就這一回最好看,我們快過去吧,嫂嫂她們早先就走了。」張小妹畢竟是天真爛漫的年紀,見到了人轉眼之間就把苦苦等待的磨人拋諸腦外,一雙明亮的眼睛喜成了兩道好看的月亮灣,一把捧住了張寧的大手。

    張寧不動聲色地放開她的手,瞧她這麼喜滋滋的樣子唯恐她撲到自己的懷裡來,這麼大姑娘了如果在方泠面前這樣親暱確是有點難堪。

    他正待想給方泠編個名頭稍微介紹一下,張小妹已經對方泠開口搭腔了:「這個姐姐好漂亮!是哪家的千金大小姐哦?」

    「張小妹最漂亮。」方泠笑眯眯地說,一面從手腕上褪下一對金鐲子,親切地拉過張小妹的手,親手給她戴上,「第一回見面,沒有什麼好東西送給小妹,這對鐲子戴著吧,其實呢這麼純的姑娘該送玉的。」

    「這是黃金的啊?」張小妹拿在眼前細瞧了一會,隨即看了一眼張寧,又把鐲子取下來,「姐姐,我不能平白無故收你這麼貴重的東西。」

    方泠笑道:「她可真聽你的話。」

    一對鐲子也就重一兩左右,全黃金沒別的東西在此時就值幾兩銀子,普通百姓眼裡是一筆巨款,但在方泠甚至張寧眼裡都不算太貴,張寧便道:「這是你方姐姐的心意,小妹戴著吧。」

    「謝謝方姐姐。」張小妹聽罷就愛不釋手地拿在了手裡。她大概不知道,張寧回來送她的一塊薄布價值是這對鐲子的兩三倍。

    三人一番見面,便不多留,徑直向東走。和張小妹在一起非常省心,她只知道了稱呼「方姐姐」就什麼都不問了,也不亂說話,連編口話來矇混都省下。路上張寧悄悄對小妹解釋一句,不料她說「懶得問了省得哥哥騙人家」,敢情她倒是個明白人。

    御河兩岸,特別是長安街附近,果真叫一個人山人海,樹上掛著五綵燈籠,如同「夜放花千樹」,高大的城樓上燈火通明一片紅火熱鬧歌舞昇平。宮廷鐘鼓之樂,與街巷絲竹管弦之聲相映成輝,恍若與民同樂的景象。

    最耀眼當屬空中綻放的煙花,「砰」地一聲在夜空中炸開,一大朵瞬息之間又化作千朵萬奪。煙花是耀眼,但最漂亮的不是天上的煙花,是閃亮在小妹爛漫美麗的眼睛裡的煙花,巨大的花朵化作她眼睛裡的一絲閃亮,變小了,卻如細雨一般讓張寧的心裡說不出暖、說不出的高興。

    原來見到一個人高興、自己就更高興,這樣的感覺是真有的,而且找不到任何理由。

    「哥哥。」她轉頭仰望著張寧,「迎春的可不是迎春花,是煙花!」

    張寧表現得溫和而耐心,他自己不知道,但方泠看在眼裡他卻是溫柔到了極致,從未見過有人像他這麼好的脾氣、亦未曾見他有過這般溫柔。他緩緩說:「迎春花和煙花可不是一種花。」

    「都會開花、都那麼好看,那你說怎麼會不是一種花?」張小妹撒嬌的口氣說著,自然而然就挽住了張寧的胳膊,也不避嫌那軟軟的胸脯靠著他的手臂。

    張寧微笑道:「好吧,小妹說它們都是花,那便是了。」

    張小妹又翹起小嘴:「不過哥哥說得也好像對,它們本不是一樣的。煙花那麼大一朵朵,在天上閃一下就沒了,要是它不那麼轉瞬即逝更好了。」

    「夜空綻放是絢麗,轉瞬即逝是遺憾,絢麗又遺憾,所以淒美。」張寧仰頭看著天上緩緩說道。

    這句話是對小妹說的,倒是把並行一起的方泠說得鼻子酸酸的。又聽得他繼續耐心地和張小妹說話:「迎春花有生命是活物,煙花其實就是種死物,它的漂亮只是幻覺。」

    「幻像嗎?」小妹仰視了一眼張寧,又抬頭望天,好像想著什麼問題似的。

    張寧不厭其煩地告訴她:「煙花筒裡裝的是火藥,火藥一燃就會使得煙花筒裡的氣驟然膨脹增加,然後呢『砰』地炸了將煙花衝向空中。」

    小妹帶著好奇帶著夢幻看著他的臉,他見狀又道:「你想想啊,燒水的水壺,要是把壺蓋壓死了,然後弄個塞子塞到壺嘴裡,底下燒著火,會怎麼樣?」

    「呀,我明白了!」小妹眉開眼笑。

    兄妹倆盡說些小得不能再小的破事,大可以歸於廢話,但方泠卻有種說不出的感覺。他的語氣、他為了讓妹子聽明白的耐心,哪怕是一件無關緊要的東西也會十分用心,上心的程度在一言一行中真摯流露。

    方泠不是一個善妒的人,況且她有什麼吃醋的資本,一朝做過那皮肉生計無論如何也改變不了身份,有些東西她只能看見、卻永遠也得不到。她從來不能名正言順地爭取那些東西,又何來善妒之心。只是現在她忍不住嫉妒起一個十幾歲的小娘來……毫無道理,一個是親情、一個是男女之情,八竿子打不著的關係,可偏偏就是嫉妒起來了。

    她終於忍不住酸溜溜地說:「下輩子投胎要投好哩,悔不能做你家妹妹。」

    「好哥哥。」張小妹嗲聲道,聽罷那話反而幸福地依靠著他,並不在意方泠的酸話。

    方泠一肚子醋味,一改起先那客氣有禮的做派,脫口道:「哥哥又不能陪你一輩子,你這個年紀出嫁就是一兩年的事,你哥哥也早該成家了,到時候各家顧各家的……」

    張小妹聽罷一臉的委屈,可憐巴巴地看著方泠。這還沒一會兒,倆姑娘都好像不太高興了。

    張寧白生了一張嘴,愣是不知怎麼說才好,果然是兩個女人一台戲。

    正在這時,忽然一個聲音道:「張平安!沒錯,哈,平安何時回南京來的?」

    回頭看時,只見三個書生打扮的人正笑看著自己。兩高一矮,眼前這光景說不出的搞笑:倆高個在兩邊,中間站著一個矮子足足低了一個頭,三人的情況在張寧乍一看就像一家三口,中間的是孩子,另外兩個士子大約是搞|基的一對。中間那矮子張寧記憶裡的印象最深,不是別人正是那楊四海。張寧曾經羞辱過他個子矮,當然幹這事的人是以前的張寧;現在忽然見到,他倒頓時明白以前的張寧為啥拿楊四海的個子說事了,實在太明顯的缺陷。

    這個楊四海個子雖矮,卻一臉穩重的樣子,便襯得另外兩個人的笑容很輕浮。這三人都是去年應天貢院的同窗,至少生員中優秀的廩生,可能其中有人或者全部都摘了桂榜身有舉人功名的,將來進入官場的幾率極大,到時候就是同鄉、同窗、同年之類的能相互照應的關係……而且張寧明白,這種關係如同現代的大學同學之類的,進入社會後說不定就是那類人幫襯起來更誠更給力,想在網裡折騰路子你得鋪好。

    張寧忙抱拳行禮:「四海兄、羅兄、梁兄……我本打算正月裡登門拜訪,不想今日真巧,在此偶遇。」

    三人也站定了,有模有樣地打躬作揖,左邊穿綠緞子的羅老表彎腰後站直了笑道:「咱們碰得好像不是時候啊,攪了平安兄的豔福哦?」

    右邊穿棉襖的兩老表附和道:「平安兄攜眷而游,叫人好生羨慕。」

    錦緞羅老表笑道:「如花美眷、似水流年吶!」

    楊四海卻一臉正色勸道:「二位兄台別拿平安兄玩笑了,平安兄旁邊的小娘子梳的頭髮明顯是未出閣的姑娘,說不定是平安兄家的妹妹。」

    張寧微微點頭,重新來的「第一印象」,楊四海此人年紀不大卻很有點老道,面對一個曾經羞辱過他的人能如此坦然,單憑這一份從容就不似等閒之輩。

    「四海兄確是說對了,她正是我家小妹。」張寧笑道,又輕輕碰了一下方泠的腰身,「諸位要說如花美眷,她倒是沒錯的。」

    方泠垂眼作出一副規矩而含蓄的樣子,微微屈膝款款行禮道:「見過三位公子。」小妹見狀也有點不情願地上前見禮。張寧隨口敷衍過去並不說方泠的姓名,楊四海他們當然也不會問,哪有自己去問好友家裡內眷七七八八的禮節?除非人家主動來介紹。

    方泠一副低調而有涵養的樣子,加上她今晚穿的平常小襖子和未著首飾的打扮,看上去哪裡有半點風塵女子的痕跡?此時就算明說她是妓|女,恐怕也不好讓人相信。張寧看她,也在心裡想明朝的高端妓|女真不是一二般的人才。

    「三位好興致,如何約到一塊了?」張寧笑道。

    羅老表道:「四海兄今年秋中了桂榜,即將赴京角逐春闈,本想元宵節才約他小聚的,四海兄又要走得急,等不到元宵,只好今晚是佳節了。」

    張寧一臉高興,喜道:「先恭喜賀喜四海兄奪得桂榜,我這前陣子有點事竟未知道!再預祝四海兄來年春闈脫穎而出,將來春風得意馬蹄疾一日看盡長安花。」

    楊四海抱拳道:「借平安兄吉言。」

    「這樣,咱們約個地兒,我先送家眷回去,一會去找你們。」張寧道。

    羅老表笑道:「平安兄真捨得這良辰美景?」

    張寧一副不以為然的樣子:「四海兄不日就要上京,而家眷在家裡又不會走,怎生相提並論?」

    羅老表穿得最好,估計在幾個書生中最有錢,他便說:「平安兄所言極是。這皇城煙花也看了,咱們就約到秦淮河的畫舫去,在武定橋南邊那家茶館先碰頭。」

    張寧遂與三人暫時告別,回頭送兩個女孩回去。張小妹幽幽說道:「都是讀書的書生,這些人怎麼不和哥哥一樣,好生討厭呀!」

    剛剛方泠還和小妹言語間有些不和,轉眼之間又變成同一陣線了,方泠也說:「他們都是些俗人,滿腦子官癮祿蠹。」

    張寧笑道:「我要是不俗,幹嘛買他們的帳?」

    方泠嬌嗔道:「你也是祿蠹。」

    張寧柔聲道:「遇到了你我才知自己官太小權太小錢太少,若不做好自己的事,什麼也辦不了,你明白嗎……」

    方泠的臉頓時盛開春|意,她輕咬了一下嘴唇,含情脈脈地說:「我懂。」

    她剛不久前還幽怨感嘆,張寧一句話又讓她滿心的高興,和他在一塊兒情緒真是變得似那五月的天氣兒一般。
weichang95 發表於 2012-12-28 23:07
第四十四章 曲中謫仙無羈公子

    約好與那三個同學碰面的地方時武定橋頭的茶館,張寧便先送小妹回家,再送方泠回富樂院,富樂院就在秦淮河岸,從這邊去武定橋就近了。四個人見面後便去秦淮河岸登畫舫。泛遊河心,有風景、有酒菜、有小娘陪酒唱曲有聲又有色,秦淮河是富貴享樂的好去處,自喻風雅的讀書士子當此聚會之時泛舟而游,吟風頌月亦是有一番情調。

    人道是江浙遍地才子佳人,張寧平日卻不曾多見,今晚到了秦淮河上夜遊,總算是信了。

    畫舫的一間竹簾輕掩的包間內,四人一邊喝酒一邊聽邊上的無名小娘子彈唱。其間兩個舉人,其中楊四海來年就極可能中進士的,他的才學在貢院名聲不小;但大夥在風月場所並不知名,想來都是有意科舉之途的人,也不常來花天酒地,張寧就是生在秦淮岸卻是平生第一次坐這畫舫。

    唱曲的小娘子雖然不怎麼出色,但勝在年輕乖巧,在旁邊陪襯也還將就,張寧沒覺得有什麼不好。羅老表卻嫌場面太生無趣,便故意大聲對那唱曲的姑娘說道:「等一會兒蘇良臣要過來,讓他給你指點一二,說不定小娘子就因此成名了。」

    小姑娘一曲才唱一半,聽得這話立刻挺下來,一臉驚訝道:「貴客說的可是『曲中謫仙』『無羈公子』江浙四大才子之一的那個蘇良臣?!」

    「除了他還有哪個蘇良臣?」羅老表故作一臉不以為然的表情,「他是咱們幾個的朋友,今天要來的,只是會遲一些。」

    小姑娘忙抱起琵琶一臉羞愧道:「不知貴客身份,奴家修為太淺攪了清聽,貽笑大方了,幾位稍後,奴家去請小姐過來。」說罷屈膝行禮,便離開了。

    楊鄰(四海)正色問道:「蘇公子真會來?羅兄可不能信口開河誆人家,一會那出名的大牌來了,卻見不到人,咱們如何好說話?」

    羅老表笑道:「今天與四海歡聚,我哪敢信口開河,蘇老三真要來捧場的。」

    張寧忍不住說道:「請恕我孤陋寡聞,方才見那歌女聽得蘇公子之名如雷貫耳,我怎麼從沒聽說過?」

    羅老表哈哈一笑:「平安兄不知道還奇怪麼?所謂江浙四大才子,是浪跡在這風花雪月之地、聲色豔詞上頗有名氣的人,畫舫中人如雷貫耳正常不過,但平安兄這樣從不到這種地方的人,從何得知?」

    「原來如此。」張寧點點頭,「名聲這麼響,定然才學非同小可。」

    羅老表道:「別人我不清楚,蘇老三就考上個生員,桂榜怎麼也考不中,加上家裡時鹽商大戶不愁揮霍,乾脆就四處風流再不走科途。他自己倒是說看不上那案牘勞神的生計,我看未必……不過術業有專攻嘛,四海兄和平安兄雖舉桂榜輕而易舉,在音律上恐怕是無法和蘇老三相比的。」

    楊四海坦然道:「那是當然,我對音律簡直可以說是一竅不通。」

    「既然如此……」張寧果斷從袖袋裡掏出三張面額十兩的銀票來,輕輕放到桌面上向前一推,「四海兄要上京,這是兄弟的一點心意,聊作盤纏,不嫌輕就勿要推辭了。本想席散後才拿出來,想著一會蘇公子來了只談風月、不說別情,現在四海兄先收著。」

    楊四海頓時一驚,雖說讀書人有通財之義,但這份盤纏禮金也太重了點。就比如現代一個同學要出門考研,你無名無故送兩萬塊,是不是太多?

    張寧當然不是有錢沒地兒花,他全部家當還剩九十兩,現在給楊四海三十兩,不久後南京禮部郎中吳庸那裡至少要花五十兩,兩處開銷一劃走就省點零頭,張寧自己的用度都緊巴巴的很不夠。他送這份禮最主要的意思是為以前的張寧羞辱人家道歉,但嘴上卻不說,只道是送的盤纏;說出來一則顯得很沒骨氣,二則有什麼必要去把以前的芥蒂再拿出來重溫一遍?

    這回算是為以前的張寧胡搞出來的事兒擦屁|股,繼承了人家的身份和記憶,自然也要彌補以前的失誤。有必要這樣對待楊四海嗎?有必要!

    楊四海其實為人很低調,但依然擋不住今年在應天貢院才學第一的公論,那他中進士估計就是遲早的事,明朝的進士是什麼概念?先做六科給事中或者御史,然後進入國家部|級、國務|院擔任重要職務,混得差今後也是高級官員之一,混得好的操|持國|柄輔佐君王絕不是什麼天方夜譚。這樣的一個同學,張寧和他又沒什麼積怨,不過是為了口舌之間的一點矛盾,為什麼要去得罪人家?而且化解起來也不是困難,現在就是個機會……楊四海家裡好像比較窮,三十兩那是雪中送炭。

    「平安兄這禮太重了,我受之有愧。」楊四海嚴肅地推辭道。

    一旁的羅老表和梁老表乍地也詫異,但大夥都不是太笨的人,轉念之間就明白了張寧的用意。梁老表笑呵呵地打圓場勸道:「四海兄,這份心意你還真得收。」

    「哦?」楊四海保持著嚴肅的表情看著羅老表笑呵呵的臉。

    「我說錯了嗎?」羅老表面不改色道,「不該推辭的情誼你非要磨蹭光陰,豈不浪費這大好時光?大家都知道你的為人,你又不是心胸狹小之人。」

    心胸狹小一詞貌似委婉,其實已經被明白了:只有心胸狹小才還去計較以前的口舌破事。

    「我並非那層意思,確是覺得禮太重,哎,既然話都說到這份上,我便愧受了。」楊四海起身拜了一拜,張寧也忙起來回禮。

    楊四海又一臉真誠地說:「咱們在南京地面上相熟相知,以後出門在外哪有這般交情的人?情誼咱們記著,無關緊要的事兒還記著幹甚?」

    羅老表點頭稱是:「再座的四個哥們,既是同一年參加鄉試的同窗,又是一府同鄉,今後本應相互照應才對。」

    梁老表道:「同窗同鄉不少,可咱們結交也要看性情的,有些人的為人實在不值得來往的。」

    「梁兄說的是馬文昌那小子麼?」梁老表一臉鄙視道,「此人白讀了聖賢書,做人太齷蹉了!」

    張寧隨口附和著,心道當初老子進班房的時候你們碰一起有沒有說我壞話?比如什麼那小子狂妄自大、原來只是作弊云云,大夥是極可能說過的。

    不過呢這些也沒必要去計較了,人家楊四海被人說才學和個子一般矮,照樣屁事不當一樣,有什麼好在意的?這讀書人圈子裡也有一些結交規則,大夥基本都會遵守的,該幫忙的時候人家不會亂忽悠糟蹋自己的名聲評價;君子嘛,此時的君子也不是全玩虛的,某些時候總有幾分風骨,也許很難兩肋插刀、至少落井下石的事會少做。

    聊了一會兒,忽見四面不少畫舫向這邊聚來,張寧他們找人一問,才知南京的成名名妓柳明月坐船來了,所以附近無數傾慕芳澤的遊客也跟了過來。

    「善和坊第一號美人。」羅老表期待地說,「平常裡任你有萬貫億貫,她覺得你俗看不上眼,連面都見不到一回。」

    張寧瞧河上的燈船照得如同白晝,這陣仗不得了,心下還以為那柳明月定是打扮得跟皇后似的、至少像現代盛裝的天后明星;不料等那柳明月登船見到,才發現和想像中完全不同。

    她穿著鵝黃的上衫,下著淺色長裙,珠玉首飾只別緻清雅的幾件,旁邊只有一個抱琴的小丫鬟,整個形象給人清雅秀麗的感覺,一絲也不覺隆重,讓人覺得清爽而雅趣。沒有太多的襯托修飾,她本身卻真是個標誌的美人,臉蛋身材舉止無一不教人喜歡。

    和方泠一樣不沾風塵之氣,看上去就像某富家的大小姐一樣。但柳明月少了幾分方泠的柔情,看起來很清高、神情淡漠,第一眼看著簡單壓力不大,很快就會發現很難親近;年紀也更小,十幾歲的樣子。

    無論如何就是妓|女,張寧以為這種身份的人在社會上是沒有地位的,哪想得在這種地方就忽地變得高貴起來,被一幫男人當親|媽似的。羅老表是一臉奉承地打拱又作揖:「女史大駕光臨,真是榮幸之至啊!」

    柳明月冷冷清清地微微行了個禮節:「未知幾位公子是曲中謫仙的好友,怠慢了諸位,小女子這廂賠禮了。」

    張寧心道老子們幾兄弟沒揮霍個傾家蕩產就能一堵芳容,原來也是借了那什麼蘇公子的光。什麼蘇公子怎麼野史小書上沒見記錄,比得上唐伯虎不成?不料在這裡的面子那麼大。

    楊四海和張寧顯得最木訥,大約楊兄也沒什麼風月場所的經驗,完全不知該幹什麼。幸好有羅老表這廝一副嫻熟的樣子才不覺尷尬。

    柳明月親自來作陪,根本不會做斟酒之類的事,反倒是羅老表前前後後捧著像個紳士一樣。她就是一大小姐的做派,想和她喝杯酒,旁邊的小丫頭竟說這裡的酒水髒,叫小姐別沾。

    張寧心說:馬勒戈壁,自己幾個被小姐嫌髒,叫人情何以堪!
weichang95 發表於 2012-12-28 23:08
第四十五章 漁舟唱晚聲聲在耳

    在風花雪月之處有曲中謫仙美譽的江浙四大才子之一的蘇良臣,正是上回遠在揚州就想邀請他的碧園老闆謝雋提及的人。這些人才是真正的風流,家勢多半很好、有大把銀兩揮霍,讀書明史精通詩詞歌舞,正道是年少多金又有才。張寧以為只聞名聲的蘇公子就算不像周星星電影裡那般才子摸樣,起碼也是穿金戴銀的紈袴。

    不想蘇公子登船時又出乎他的意料。這個蘇公子要不是被一幫人大肆吹捧,走在路上估計就很難讓人注意的角色。

    長相很一般,而且顯得有點老氣了,可能三十來歲的樣子;最稀奇的是他那身打扮,東坡巾、一身褐色直綴,褐色就是那種顏色很黯淡看起來好像沒洗乾淨的顏色,多半上了點年紀的人愛穿,不說蘇公子年紀算不得老,既然號稱公子確實沒必要穿這種衣服的。

    「羅兄,如何弄得這般景象?」蘇良臣指著畫舫四周燈火通明,圍觀眾密密麻麻的狀況。

    那柳明月作了禮,開口吸引了蘇良臣的目光:「請恕小女子柳明月冒昧,因慕名蘇公子樂曲中的極高修為,多次想讓公子點撥一二而不得,偶聞蘇公子今夜會到這艘畫舫上,便不請自來了。」

    羅老表接過話頭笑道:「正是如此,柳姑娘乃南京城豔名正盛的女史,她一露面,又加上蘇兄的大名,咱們就是想清靜也不行啊。」

    「虛名不過是浮云。」蘇良臣看向羅老表身邊的幾個讀書士子樣子的人。羅老表見狀便一一引薦,彼此之間打躬作揖報上姓名,算是混了個面熟。

    當介紹到張寧的時候蘇公子竟額外看重,隨口說了一句:「楊公在京師無恙乎?在南京時他挺喜歡聽戲的,最愛南戲中蘇州腔。」

    羅老表耳尖心思活,立刻問道:「你們倆說的楊公是哪個楊?」

    「左諭德楊士奇楊公。」蘇良臣道。

    羅老表頓時用異樣的目光看了張寧一眼,好像在說你小子怎麼攀上楊士奇的,又沒聽你提起?這種事要是在以前張寧興許早就拿出來炫耀了。

    張寧只微笑道:「還好。」並未多言。

    這廂幾爺們套熱乎,柳明月這個走到哪裡都容易被追捧的名妓反倒好像被冷落了,但她的神情並沒有表現出絲毫不快,目光之中依然充滿了仰慕,這也是難免的:名妓雖然也是妓,心氣自然比一般的風塵女子高,說不定比真正的大家閨秀還有追求,她不僅覺得自己有色,更期望在藝上的提升,如果能得到名士蘇良臣的讚賞和點撥,她將來在江湖上的身價又是另一番境界了。

    「剛才蘇公子提及南戲,我也會唱的。」柳明月輕輕說道。

    蘇良臣微笑道:「戲中有句詞『樂人易、動人難』,以柳姑娘的氣質唱那子孝妻賢的段子恐怕難以動人,作賤了姑娘的清雅之氣。」

    「蘇公子字字珠璣,小女子受教。」柳明月款款施禮拜謝,又笑道,「那蘇公子想聽才子佳人的段?」

    蘇良臣沉吟片刻道:「來一曲點絳唇罷,放翁的詞,可記得?」

    柳明月點點頭道「小女子獻醜了」,遂在畫舫之中焚香擺琴,張寧等人比較外行、都正襟危坐想聽聽有什麼玄虛,玄虛估計聽不太出來但美女彈唱養眼又養耳是真的。

    更有那河中船上的俗人,嚷嚷著吼「要唱了、要唱了,柳姑娘有聲兒了」,多少有些煞風景。

    幾聲弦響,一句「採藥歸來,獨尋茅店沽新釀」就讓畫舫的紅綠金玉瞬間黯然失色,別說此時的唱詞腔調非常有感染力,穿透力極強。柳明月也非浪得虛名,立時就來了氣氛。

    琴聲、波光、夜色,失卻了富貴的華麗,在歌聲中但見暮山千疊、長煙落日,聽得漁舟唱晚、聲聲在耳。

    張寧瞬間從蘇公子身上感覺到了一種矛盾,士的矛盾。人心變了,變得很功利很世俗,平日裡結交者,對有錢有勢有前程的少不得高看一眼,若是沒有價值、那是正眼都懶得看你的,就像現在這個小圈子裡言語之間的差別,人趨利如鳥趨食實屬正常,但作為一些真正清高的士,少不得厭煩;但放|蕩於江湖後,卻感覺愈發落寞,想想寒窗十載有功名的人若是沒有用武之地,悠閒恐怕也不是滋味,入世才是儒家提倡的。

    寂寞、悠閒。蘇良臣危坐閉目靜聽,他的臉上寫著落寞。

    ……

    過了一夜便是永樂二十二年正月,張寧感覺自己竟每天都不得空,瞎忙活。頭兩天全家人都回了鄉下,住在莊田上,然後去張家祖墳祭拜亡人。回來後他便是時候去拜會南京禮部郎中吳庸的時候了。

    買了一些尋常東西作禮,禮金才是關鍵,五十兩白銀直接給錢。張寧本來身家已有好幾萬,轉眼之間又是赤貧了。

    吳庸也是採訪使,是張寧的直屬上司,聽說張寧順利接手揚州的事兒言語之間讚賞了幾句。這回見面賬目之類的不必匯報,那是前任的事、張寧才剛剛接手。

    初次見面,吳庸看起來也很悠閒一般,但他的悠閒和蘇公子卻略有不同,吳庸看起來是真正的悠然自得,說話斯緊慢條的,茶不離手,常做的動作就是揭開杯蓋吹水面;而且此人生得面白、氣色很好,一副很有養身之道的摸樣,很有一股子道家內修的氣質。

    「平安剛從北京過來,應該也知道,桃花山莊的人甚至於遺臣鄭洽都在南直隸地面上活動,接下來的一段時間我們最重要的事就是查出他們活動的蛛絲馬跡。」吳庸緩緩說道,「關於建文的下落,以前的線索查著查著都斷了,這回他們自己蹦出來,說不定會是一條新的脈絡。查桃花山莊的黨羽,順藤摸瓜讓鄭洽進入視線,鄭洽是建文身邊的近臣,極可能有所突破。」

    「下官定當盡力而為。」張寧拜道。

    吳庸道:「揚州地面上有些人,你管著,安排出一個方案來,叫人遞一份到南京來,其它的你便放手去辦。若是追查線索時要越界,事前寫信說一聲。」

    說到這裡張寧再次感覺到這個機構的呆板,凡事很容易被侷限在各自的轄區和權力範圍內。這也沒辦法,官場的規矩延伸過來的,官場就最忌諱狗咬耗子、人家的事你跑去指手畫腳。

    吳庸又耐心地交代了一些細則上的事,總之這次見面輕鬆愉快,因為吳庸的氣質做派也沒讓人覺得事情緊急。南京禮部郎中而且是小字添注,也是個閒職,估計比張寧這種負責具體事的採訪使還閒,不過張寧在言語之間還算得體恭敬、而且剛上任就送了錢的,畢竟是上司沒必要和他亂鬥。

    見過了吳郎中,張寧就差不多該回揚州了,他是有官職在身的人,沒事在家裡逗留太久說起來不好聽,那些在體系內的正職官除非家裡父母有事、基本是不能回家的。

    又是一番別離,錢財來來去去想通了就輕鬆,人來來去去卻難以輕鬆起來。他要走,倆娘們一個親情一個兒女之情,都是說不出的一種纏綿,拖泥帶水無法灑脫。小妹說要跟著去揚州照顧他,他沒同意,哪有一個大姑娘妹妹在身邊照顧哥哥的事?再說張寧覺得自己那差事應該不會成天上值下值那樣安生,帶著妹子反而不好。

    小妹也就罷了,反正她在家裡好好的;方泠卻真的讓張寧心裡一股子說不出的滋味。她三歲被查出來送教坊司時,對建文臣子的大屠殺風頭已過,但仍然逃不出被送到教坊司作賤的下場,壓根沒法被捧為什麼賣藝不賣身的名妓,她賣身就是身不由己。留她在富樂院,往後少不得天天被一幫嫖|客肆意玩弄,張寧怒不打一處來,平白就生出一股子報|復社會的戾氣。

    其實天下被人玩弄的女人多得是,而且本來就是妓|女身份,很正常的事。但張寧就是不願意方泠繼續那樣的生活,沒什麼理由。因為這件堵心的事,張寧這幾天的心境相當不好,看誰都不順眼。

    他不得不承認自己的心理素質不夠好,情緒一差,只覺得內心裡的那頭魔鬼就亂竄。友善、愛心很容易被戾氣和憤怒擊敗,他只覺得這倆天就是個徹底的憤青,隨口就能說出這個社會的不公、黑暗。

    本來他心裡就添堵,不料正月初三和方泠見面時,她竟然要白送張寧銀子。銀子這東西雖然俗,有時候卻能代表一個人的誠意,人家一個賣身圖利的為啥要倒貼?

    「平安此去又不知何時才能歸來……」方泠滿臉的離愁別緒,「這些銀兩你也別嫌棄,反正沒有外人。我知道你剛當上官手裡不寬裕,人在外什麼都能缺不能缺了這銅臭之物,當是我借給你的。」

    但見張寧沉默不語,她便故作輕鬆笑道:「怎麼了?不便收我的東西?」

    「錢我肯定是不要的。」張寧看起來十分鎮定,「我在想另一件事。」
weichang95 發表於 2012-12-28 23:09
第四十六章 食君之祿

    常言道江山易改本性難移,說得有點誇張不過多少有一番道理。此時此刻張寧恍若回到了十四歲要離家出走的光景,兩世為人早已過了叛逆的年紀,卻難以消滅一些隱藏在心底的惡魔,死灰復燃只需要一個觸媒。

    憤怒、毀滅的烈火在悄無聲息地吞噬著他。

    憑什麼當著全班同學的面羞辱我,憑什麼當著那麼多人的面說我這孩子就那點出息、什麼人看從小馬看蹄爪諒你都沒什麼出息,憑什麼挖苦說你爹媽就是個什麼什麼底層你還有臉打遊戲,憑什麼人家的孩子就那麼好我就是白養了?這樣的心情如同就在往日,當然後來張寧是明白其中道理的,父母打罵歸打罵多半是為自己學好、他老師的用心也不是那麼壞;但是十幾歲的時候最要面子虛榮,自己的那種心情記憶裡影響很深。

    這個網裡充滿了各種荒誕的規矩以及人生道路,最終他選擇順從,因此混得還不賴。後來還頗有些心得,就好像被侮辱被玩弄之後,他放開了心結享受那種畸形的滿足,自以為勘破人生之道。

    而現在他再次被激起了那種心情,怒不可遏!狗|日的這世道還有沒有天理,方泠有什麼錯三歲就是淫才兒,逼良為倡還振振有詞了?殺人全家抓妻女去輪|奸|致死,屍體喂狗還能正大光明?公正、正義究竟是什麼狗|屁規則秩序說了算?

    難道在權勢暴力面前就沒有道理可言沒有公道可言,只能選擇順從,只能認為方泠繼續被人玩|弄是理所當然,笑笑了事?

    方泠詫異地看著張寧陰沉的臉,他兩腮的肌肉因為牙關咬緊而繃緊讓一張臉微微有些扭曲。

    張寧當然不是個瘋子,眼前的實情他基本全懂全能判斷,拿一句「理智」「聰明人」的話說:她一個政|治身份不乾淨的妓|女,你管她作甚,精|蟲上腦還是腦|殘?

    妓女就算了,她和桃花仙子的關係張寧是略有所知的,而桃花仙子就是個亂黨、隨時可能受到絕大多數人對她的專|政。和這樣一個妓女瞎搞非常不智,比和毫無價值毫無出息的人結交還要迷糊。

    「我們……」張寧忽然用奇怪的眼神看著她。

    方泠不解地很專注地對視:「怎麼了?」

    張寧的表情讓她看得心裡被楸住一樣,他的眼睛裡充滿了複雜的東西,哀求、無奈、惱怒、惡毒,好像隨時會給她下跪一樣,又好像隨時會進行什麼暴|力活動。

    「我們離家出走……我們一起走!」張寧道。

    「你……開玩笑吧?」方泠強笑了一下,很尷尬,然後又停下來去拿杯子,「遇到什麼事兒了,喝口茶冷靜一下。」杯蓋沒拿穩,「鐺」地一聲掉地上玉碎了。

    張寧呆板地伸手接過杯子,對破碎的聲音充耳不聞,他說道:「沒開玩笑,我說真的。」

    方泠張了張嘴還想勸什麼,他又道:「不想讓你繼續留在妓院裡。」

    「你第一次到這裡來,是張家鋪子來送云錦圖案的;然後又來了兩次,富樂院這些人的眼神尖得很,可能有人認得出你。我要是不見了,多半會懷疑到你頭上。我什麼身份你知道的。」方泠認真地說,然後又強笑一下,「平安先生大好前程,犯不著做這種傻事,你不是希望家裡人都平平安安不再擔驚受怕嗎?」

    路遙說,人生有很多路要走,最關鍵的卻只有那幾步。其實方泠剛才那番淺顯道理說得不錯。

    方泠見他沉默不語,又好言哄道:「平安先生年少初知男女之情,一開始是難捨難分,但時間稍稍一長就會淡了,到時候你會發現其實不過如此,當初犯不著要死要活,更沒必要作出什麼驚世駭俗的事來。多往後想,別光迷在眼前。」

    經過一番心理上的激動,張寧的神情已經漸漸恢復了正常,他淡定地說:「我想過,不讓人懷疑到我頭上是不太可能,但只要把你藏起來,他們便沒有證據,加上方家的事已經過去二十幾年,只要不是皇帝親自傳諭追查,走脫一個貶為賤籍的罪犯家眷暫時不太嚴重。過了一陣子,等永樂皇帝死了,下一任是不是還會在乎建文那檔子事?」

    「你瘋了吧?」方泠聽他明目張膽地說「皇帝死了」便脫口而出,但她的目光裡分明露出一絲快意。

    張寧又道:「若是你認為我瘋了,若是以前說得那些話只是逢場作戲,你告訴我,我不會勉強你的;跟著我東躲西藏的日子恐怕不會太好過。況且這件事說到底還是很有風險,不一定那麼順利。」

    除了風險當然還有前程,就算下一任不再在意舊事,但和建文一脈有關係的人會好混麼?但張寧現在不怎麼在意那事,也就不提了。

    方泠聽罷笑道:「你好好的年輕官員都不怕,我怕什麼,我只怕你以後後悔。」

    張寧咬牙道:「我自己幹的事,錯了也不後悔!」

    方泠忍不住伸手撫摸他的臉,愛憐地端詳著他的眼睛:「你真是……牛犢一樣不聽話,說什麼都是白說。你要把我藏到哪裡去,金屋藏嬌麼,你的金屋在哪裡?你當胡瀅那幫人都聽你的,當人家真是吃閒飯的。」

    張寧道:「天下那麼大,只要有心藏一個人,又是別人毫無知情之下,還能藏不住一段時間?我就算把你藏在揚州市井之間,揚州城內外人口上百萬,別人從何找起?又有誰來找、誰出錢出人、功勞算哪個衙門的?」

    「你說這些,倒是先就把理佔了,到底是在冒險。」方泠忽然又笑了笑,「你那點心思我還不懂?無非不想讓別人再碰我,是不是?」

    張寧想解釋什麼,方泠卻溫柔地伸出手指輕輕按住他的唇,柔聲道:「沒說你不對哩,你不當真,又如何有這種心思?不過我有更好法子,雖然也是不得已……你想不想聽聽?」

    「你想去找桃花仙子?」張寧沉吟道。

    方泠微笑道:「被你猜對了。不過這樣其實咱們會有不少麻煩,首先有一些人就不好聯絡了;然後桃花仙子那裡也不太安全,你是知道的,她現在可能自身難保。但是事到如今,又有啥萬全之策呢,與其這樣,也好過被你藏在揚州市井吧?」

    「這……」張寧心裡愧疚道,「從你救我起,凡事都是你出力,我啥也沒為你做……」

    方泠道:「只要你不負我,都是值得的……負了也是值得的,反正我活在這世間也了無生趣,我不想見你出事,想你好好的。」

    張寧不再說那些沒用的,只道:「我聯絡上桃花仙子後,這邊有什麼消息會及時讓她知道,儘量讓她們不會有事。這事兒主要還是胡瀅的人在查,廠衛重視的是朝廷官吏、江湖上的事沒多少頭緒。」

    方泠調笑道:「聖賢書裡不是說食君之祿忠君之事?你拿著朝廷的俸祿,卻幫著亂黨,這倒奇怪了。」

    「聖賢書那些玩意我根本不信。」張寧隨口道。

    「那你信什麼?」方泠笑問。

    張寧避過她的目光,淡淡地說:「我信你。」

    「那倒更奇怪了。」方泠目光迷離地看著他的臉,「夫子的話你不信,卻信一個女子的話,何況我還是經常言不由衷經常做戲的風塵女子,弗不聞唯女子與小人難養也?」

    張寧道:「不奇怪,你不怕我負你,我還怕你騙我不成?」

    「我就騙你了怎麼樣?」方泠嗲聲道。張寧順手摟住她的削肩,輕輕說道:「不怎麼樣,你騙我還是會信你。」她便自然地柔柔依偎到張寧的懷裡,沒一會兒乾脆軟躺在他的膝上,任他方便把玩酥|胸了。

    「要是這世上就剩咱們兩個人就好了。」方泠慵懶地說,「若是如此,你也不會嫌棄我的過去,因為沒別的選擇,嘻嘻。」

    張寧道:「任有千紅萬紫,我也不在乎那些東西的,都過去了。」他又埋頭在她的耳邊悄悄說道,「上回太急,今天我仔細嘗嘗,用舌頭伸|出去品品……」

    方泠頓時面紅耳赤,幽幽說道:「真是不巧呢,人家這幾天身體不適,小心眼,你倒不用擔心我在你之後還接客了,只是也沒法受用你的花樣……除非你竟什麼都不顧……」說到這裡她擰了一把張寧,「不說了。你要是想,我倒是有法子的。」

    「算了。」張寧愕然道,沉吟片刻道,「我明日一早就走,你要不要和我一起?」

    方泠道:「我多等一兩天,到時候他們也懷疑不到你頭上,少許多事。現在我自己有辦法的,你放心好了。」

    張寧想了想點頭道:「也好。」
weichang95 發表於 2012-12-28 23:10
第四十七章 吃人口軟拿人手短

    從京城到揚州的路上,住店時張寧的錢袋被偷走了,幸好馬沒被店家搞丟,果然古代也不是那麼民風淳樸,吃哪口飯的人都有。飢腸轆轆地到達揚州城,日已西斜,古城單騎影子被拉得老長,說不出的寂寥。他沒有回住處也不去揚州府衙,徑直去了碧園,那裡能白吃白喝而且是好茶好飯,混吃喝張寧平生所好也。還不到晚飯時間,到那間匾額為「春」的茶間品品茶去去風塵也是不錯的,正是應景,永樂二十二年的春季已經到了,即將百花盛開。

    「大人回來了。」那個名喚苗歌的苗條美女望著他微笑招呼,一股春風撲面而來。然後她便猶自去擺弄那些茶具,做著瑣事,話不多顯得很安靜。到底還是來過的地方呆著好,至少不用留心錢包會不會被偷了。

    不一會兒,碧園老闆謝雋和另一個人也進來見禮,另外那人是張寧第一回見,看著面生。此人三四十歲正當壯年,高而瘦,其實身材挺魁梧的並不顯單薄,但臉上的皮肉看起來很乾,像老樹枝一般好似沒有一點水分,所以感覺很瘦。著裝很正常,就是平常士庶服,但是張寧的第一感覺是此人很可能是個老光棍,就是一種直覺家裡有女人不會讓他看起來那麼彆扭。

    「詹燭離。」謝雋指著他介紹道,「先生的信使,以及負責保衛安全的人,不受謝某管的,只有先生能管他。」

    詹燭離拜道:「卑職參見張大人。」

    「不必多禮。」張寧點點頭,讓還記得就是上次謝雋說的那個好酒而無量的人。

    「茶沏好了,今天有現成燒開的泉水。」美女微笑著端茶盤上來,專門笑看張寧道,「上回張大人嘗了洞庭茶說好,今天還是這個。」

    張寧和謝雋都對美女報以善意的笑容,畢竟在男人眼里美女都是應該得到更多善待的。詹燭離卻視而不見,一副目不斜視的模樣猶自說道:「聽說科場弊案中在大人背後捅刀子的人是您的同窗馬文昌,他與您有什麼過節麼?」

    「好像沒什麼過節,估計以前我太張揚了,別人心裡不服。」張寧隨口說。心道馬文昌的事我也是回家才知道,這詹老表遠在揚州是怎麼知道的?剛才謝雋說詹老表只受自己管,而今看來得反過來管我的事?嗯,此人是信使,送信的時候正好在上峰面前打老子的小報告。

    謝雋附和著嘆道:「江湖人心險惡啊。」

    張寧卻故作輕鬆地笑道:「還是那句話,品茶品得是心境。世人有好心有壞心,什麼人沒有?若是看不順眼就去計較,心境就壞了,咱們喝茶吧。」

    「請請。」謝雋讚許地點點頭,轉頭見詹老表仰頭一飲而盡,不禁又笑罵了一聲糟蹋好茶。

    詹燭離笑道:「酒我能唱出好歹,這茶呢我喝著確實是糟蹋,哈哈。」

    張寧細品了一口,茶香確實浸人心脾,他對此道確實見識很少,但是細茶和粗茶的差別也太明顯。他放下茶杯正色道:「此次去南京見到了上峰。」

    二人皆是一臉嚴肅,正坐聽著。

    張寧繼續道:「上峰交代了新的差事,前期目標是桃花山莊。桃花山莊本身是一夥私鹽販子,與亂黨有勾結,主要活動區域在南直隸,以前的老巢就在揚州。若是前期有進展不得打草驚蛇,進一步的目標是建文近臣鄭洽。上峰讓我主持揚州的暗訪,要先擬出方案來,二位熟悉地宜,有何見解?」

    謝雋從苗歌手裡接過一份卷宗來,雙手遞上來:「這是先生手下五十七名細作的名單、身份,為密卷,請先生過目,咱們唯先生馬首是瞻。」

    張寧接過來,發現上面還有一個紅色的紙包,上面印著黃字「慶」,便問道:「這又是什麼東西?」

    「兄弟們的一點心意。」謝雋笑道。

    張寧道:「你們是要我收受賄賂?」

    謝雋道:「算什麼賄賂,就一點禮節而已。正月裡兄弟們相互走動拜年,先生又去南京了,這是補上的,平常禮節罷了。」

    「既然如此……」張寧現在正是身無分文,剩點錢路上還被偷了,現在有正當名目收錢那也只能「笑納」,「我也不好拂了大夥的面子,下回不用這麼客套了,都是自己人……說正事,二位不提什麼意見?」

    謝雋已經表態馬首是瞻,詹燭離也道:「您說怎麼幹,就怎麼幹,我就是個跑腿的。」

    張寧沉默了半響,隨手翻看那份名單,這些人受公家資金資助有著各種身份,無一不和走江湖跑船行馬的三教九流有關係。胡公經營這行一二十年,網子已是基本鋪開了的。

    「桃花山莊的田產商舖已被官府查封籍沒,他們一幫人要吃飯要生計,遲早要出來找門路運私鹽。」張寧一邊想一邊說,反正這事就是敷衍上邊,他就沒打算在這個位置上幹出什麼成績,只是行動還是要拿點出來做做樣子,「所以目前我們要把重心轉移到私鹽這行來。」

    二人一本正經地點頭稱是:「先生所言極是。」

    「傳消息給各地各小隊的頭目,讓他們設法打探清楚地方上活動的主要私鹽團|伙,盡快掌握消息,等有新的幫眾出現就報上來列為重點跟蹤密探。」

    簡略佈置了前期安排,張寧也沒打算花太多心思,看樣子問題不大:謝雋對正事估計也不是太重視,這廝一門心思經營他的碧園、顧著發財,過了會兒吃飯的時候又提及什麼詩會什麼打造名妓之類的事;反倒是那個詹燭離,張寧很是懷疑,一個不想著財不想著色的人,唯一的愛好是喝酒,就實在有點奇怪了。

    因此張寧打算先寫好了呈報,命令詹燭離送到南京去,趁機打法了他才去桃花山莊。其實就算被人知道了他去桃花山莊也問題不大,本來張寧就是管這事的、再說桃花山莊已被官府查抄,去看看也不是不可以。

    總之張寧主要靠直覺判斷了形勢之後,準備先拉攏謝雋、再打那個詹燭離的主意。

    三人正在酒桌上,果然詹燭離很快就趴著不動了,只有謝雋常常把話題扯上江浙四大才子春季要來揚州遊歷的事。張寧便不動聲色地說:「其中有個蘇公子,不是在南京麼,怎麼會從杭州來?」

    謝雋頓時問道:「四人中蘇公子最是神龍見首不見尾,先生是如何知道他在南京?」

    張寧一臉很平常事的模樣道:「我回揚州之前,還和蘇公子一桌吃酒,就在秦淮河上。」

    「哈?!」謝雋又驚又喜,「原來先生認識蘇公子?」

    此情此景就好像兩哥們在吃燒烤,聊起張學友要來開演唱會,其中一個輕鬆地講:你說張學友啊,那天我和他逛街呢。

    張寧道:「面熟的熟人而已,他和我一個同鄉關係不錯,同鄉引薦的。」

    謝雋喜道:「那敢情好、太好了!您是不知道,我為了請到四大才子,花了大把銀子陪了無數笑臉和保揚湖那邊的文人騷客們結交,既然先生認識蘇公子,那就會少很多曲折。只要蘇公子給先生一個面子過來赴會,其他三人和蘇公子交情又好,多半也就不難請;蘇公子看在好友的面子上,當著眾賓客們的面對苗歌美言幾句,身價還不蹭蹭往上竄?」

    「恆用對苗姑娘挺上心,花了不少心血啊。」張寧微笑道。

    謝雋當著苗歌的面說:「苗姑娘也是碧園的一員,咱們這一切不是為了某一人,而是碧園!要做出口碑、上檔次,這些都是必要的,然後那些有錢有勢的客人才會看得上咱們這地方,成為常客……」

    張寧點頭滿口答應道:「既然如此,這事我理當出面。等蘇公子來揚州了,你言語一聲,我過去拜會拜會,他應該會見的。到時候把恆用的請帖往他手上一送,礙於面子他也不好拒絕。」

    「哎呀呀,先生來揚州上任,真乃我等之福也。」謝雋起身拜了一拜。

    「不必了,坐坐,坐下說話。」張寧忙伸手往下做一個按的動作,淡定地說道,「碧園經營得好,也是一件功勞,想咱們手下百十號人,如果有一天都不用問胡公要經費了,完全能自給自足,又能為朝廷辦事,豈不兩善?」

    謝雋道:「先生說得是。」

    不過張寧心道要把利益完全拿出來充公怕不太可能,不然謝雋哪有那麼高的熱情和積極性?他不說虧損已經不錯了。

    ……這邊應酬完回到住處,張寧便立刻打開紅包,只見銀票二百兩,這份「尋常禮節」當真不少,大約相當於十萬塊有餘。張寧現在當著七品官年俸四十五兩,收一份「尋常禮金」就相當於四年半的俸祿。

    吃人口軟拿人手短啊,張寧一面將銀票放進口袋將紅包揉成一團扔掉,一面暗自感嘆了一句。這錢拿了,只要在其它問題上沒做錯基本不用擔心被查收受賄賂的,但總是不太乾淨。
weichang95 發表於 2012-12-28 23:11
第四十八章 銅山探客

    做好了呈報的文章,張寧囑咐詹燭離親自送往南京,然後才準備啟程獨行去桃花山莊。去年臘月地方官府受上級衙門命令已經把桃花山莊及其名下的地產全部查抄充公,地點早已不是什麼秘密,就位於揚州府境內屬縣儀真縣的銅山。

    銅山不產銅,至於為什麼,有詩為證:「吳王當年不盡忠,因山鼓鑄欲無窮,天知瘠土民思善,從此銅山不產銅。」

    正是料峭春寒之時,出門幾天連換洗衣服都不用帶,張寧隨身帶了些錢物就牽馬出城,很普通的一人一馬沒有任何引人注目的地方,要說招人多看兩眼,也只是那一副比尋常人好的皮囊。從北城河乘船出城,清晨就遇到一些踏春的人家,偶有那懷春小娘子假裝看風景要往張寧這船上瞧。

    坐船過保揚湖,湖北岸就上陸路大道,一條道直通儀真縣縣城,騎馬不用太急,下午也能到銅山。

    他沒有進縣城,更加不會去驛站、縣衙這些地方,到了縣城附近還有二十里左右的路,大白天的完全不會找不到,銅山在儀真縣算是名山,隨便問個人也知道去處。

    二月春風似剪刀,萬物漸露生機,一到銅山才發現路上有不少遊人,只是張寧沒什麼觀光旅遊的心情。一問才知,這些遊人多半都不是為了遊覽雅興,原來傳言銅山山頂的天池泉水是神水,能治百病,所以遠近來了許多人取水治病來的……他不嘆時代侷限人們愚昧,幾百年後的後世這種事依舊屢見不鮮,人在哪個時代都是渺小而脆弱的。

    這幫人只圖神水,又不是本地人,要問什麼桃花山莊是一問三不知。張寧費了幾番周折,旁晚時分才尋到了地兒。

    路口上立著一道山門,上面的木匾上三個已經褪漆的字:桃花山莊。從這裡過去應該是了。張寧左右看了看,除了一個牽牛的老農遠遠地從小道上走來,再不見有人跡。他便牽著馬站了一會兒,等那老農走近便問:「老人家,請問這桃花山莊裡還住著人麼?」

    不料真就問對人了,老農張口就說:「前陣子官差把這兒封了,地裡的租子也不交地主,今年官府來人收。這莊子也換了主,儀真城裡的何老爺買了,可人不住在這,老爺們住城裡,估摸著有兩個看家的家僕罷。」

    張寧拜了拜道謝,便牽馬進山門,繼續往山上走。然後看見了一座莊子修建在山間,遠遠看去莊子後面還有一道小瀑布,空氣清新,鳥聲悠揚,宛若世外桃源;再看那建築青瓦灰牆,房屋修得很結實端正,用料不少,毫無隱士那種蓬門未掃的景象,卻隱隱有種富貴之象,畢竟在山裡修這麼好的房子的人有點吃飽撐著之嫌。

    敲門之後,果然有人,一個穿著粗布裙釵的小丫頭瞪著眼睛打量著張寧問道:「客人貴姓?」

    張寧道:「姓張。」

    小丫頭點點頭,又問:「你來做什麼啊?」

    張寧愣了愣,只好耐心道:「我是揚州城來的遊客,因天色已晚,正巧見此處有個莊子,想來借宿,敢問你家主人,可是方便?」

    不料小丫頭卻說:「進山遊覽,是走另外一條路,你怎麼能走到這裡來?」

    張寧正想如何回答,卻聽得一個聲音道:「別為難他了,他是我的客,請進來罷。」

    抬頭看時,只見院子裡的一層石階上站著一個穿布裙的女子,面上蒙了一層紗巾。看著似曾相識,聲音也好像哪裡聽過一樣,一回想好像正是那晚見過的桃花仙子!雖然只見過一面,但張寧隱隱還有印象。

    這桃花山莊已被定為亂黨的窩|點,查封了。然後又被他們明目張膽地買回來?而且桃花仙子竟然還在這地方,張寧不得不佩服她的膽量,不要命來的!雖說有話叫「燈下黑」,但留在官府觸手可及的地方,被抓是太容易了;大約桃花仙子並非這夥人的頭領,帶頭的應該是彭天恆,那傢伙應該不會冒險在這裡。

    張寧見狀就留下那開門的小丫頭,徑直走了進去,裡面靜悄悄的好像沒什麼人。

    「不想一來就見著仙子真身了。」張寧抱拳道。

    「我只在這裡住三兩日,平安先生要是還不來,要找我就會更多周折了。」桃花仙子嘆了一聲,「好好的一個地方被封,真是捨不得,你瞧這兒的風景多好。」

    這莊子因修在山腰,很有高低層次。張寧跟著上了第一層石階,上面又是一處不大的平地,中間有一泊水,種滿了荷藕。這可比園林裡的山水要賞心悅目,最起碼水是活水,山上的泉水流下來注入湖泊中,湖水又沿著莊子裡的小溪往下流淌。湖泊周圍錯落修建的房屋更是人工與自然融為一體。這裡的水非常清澈,正道是:問渠那得清如許,為有源頭活水來。

    張寧微微有些好奇道:「風景是不錯,只是有一點,這個莊子明明叫桃花山莊,為何不見一顆桃樹,卻是滿院子的荷藕?」

    「本來是種的桃樹。」桃花仙子笑道,「後來修莊子的時候,正好引泉水挖了幾處湖泊,就把桃樹拔了,種了荷花。名字卻沒改,還叫桃花山莊。」

    「原來如此。」張寧本沒有看風景的心思,可風景太清麗,「要是再過三兩月來,就能看到滿院子荷花飄香了,現在也不錯,綠意盎然叫人賞心悅目。」

    桃花仙子道:「如此美景,平安先生不再作首詩?」

    張寧眉頭微微一皺:就是上次你逼老子寫詩,現在平白弄出那麼多麻煩來。

    桃花仙子觀其神色,笑道:「你可是滿腹詩書,今天要是連一首詩都舍不得,那也行,你就在前院歇一晚,明日一早請回吧,咱們什麼也別談了。」

    這娘們嬉皮笑臉的,談判倒是很有一手,開場就一個玩笑,卻因此掌握主動權、好像這事兒是張寧來求她一樣。實際上未必是誰求誰,完全可以成為互利合作的局面嘛。

    別人笑嘻嘻的,他又不想和桃花仙子拉下臉,便看了她兩眼琢磨怎麼化解。她的臉上蒙著一塊白紗巾,隱隱約約能看到她臉上有傷,張寧覺得盯著人家的傷疤看不禮貌,就將目光下移,不料她竟媚聲媚氣地說道:「一來就盯著人家的那裡看,看夠了沒有……」

    張寧頓時對這娘們無語,估摸著是個蕩|婦。

    「你要是再作一首詩,什麼都依你。」桃花仙子的布裙寬鬆,輕輕一扭卻也將那腰肢的柔韌有力展現了出來,一個動作竟是說不出的嫵媚,有時候豔色與媚態真不需要華麗的衣服襯托。

    她這句話口氣軟下來,沒有相逼的態度,為了大好合作局面為了拿回東西,張寧覺得應該滿足她的顏面,這回是不會留下筆墨為把柄的……只不過一時半會怎麼作詩出來?別說張寧不善此道,就是那些大詩人寫詩多半也不是信手拈來的,七步詩上下數千年也沒幾個人。

    唯有抄了。

    他沉吟罷便在湖邊踱了幾步,苦苦思索腦子裡還記得的詩句,只見湖中有兩隻鴨子、水面上飄著荷葉,他隱隱想起了片言隻語。桃花仙子此時也沒開腔了,笑吟吟地看著他,一臉期待的樣子。

    「有了。」張寧呼出一口氣撫掌道,翹首回憶徐徐吟詠道,「十里平湖綠滿天,玉簪暗暗惜華年……」

    桃花仙子高興道:「真好聽,寫的是這裡的風景呢,越來越捨不得這處山莊了!」

    張寧頓了頓接著念出下兩句:「若得雨蓋長相護,只羨鴛鴦不羨仙。」

    湖裡明明是鴨子……其實描寫荷葉的詩應該不少,張寧一時愣沒想出來,只想到經典鬼片裡熟悉的詩來,就詩本身確實不怎麼高明,不過忽悠桃花仙子應該夠了,這娘們就一個私鹽販子哪來許多文史修為?也怪她神出鬼沒的如同鬼魅魍魎,而這山莊又人跡罕至,靜悄悄的氣氛特別,叫張寧臨場一下子聯繫到了鬼片……

    桃花仙子應該聽明白了字面意思,笑道:「可惜湖裡沒有鴛鴦,晚上把鴨子煮來吃了,改天尋兩隻鴛鴦來喂。」

    張寧隨口道:「詩還過得去吧?這下你不會攆客了?」

    「桃花詩和這首寫荷葉的詩我都很喜歡,在我看來唐詩還好。」桃花仙子歡喜地看著他,「特別喜歡最後那句只羨鴛鴦不羨仙。」

    張寧道:「這句就是引用唐詩裡的典故。」

    「不管什麼唐詩宋詞,反正平安先生用出來就是好。」桃花仙子越靠越近,「還有『桃花仙人種桃樹,又摘桃花換酒錢』也是叫人好生歡喜羨慕,如果真能那樣活著就好了……」

    「仙子……」張寧後退了一步,「男女授受不親。」

    桃花仙子媚聲道:「還裝什麼君子,你和方姑娘……作些什麼,別以為我不知道哩。」

    「這……」張寧愕然,方泠連這種事也和她說?

    桃花仙子聽罷又道:「是我詐她的,問你們是不是那個了,你別怪她。」
weichang95 發表於 2012-12-28 23:27
第四十九章 曉之以理動之以情

    偌大的莊子里約有房屋二三十間,以前住了不少人,而現在除了張寧自己,他見到的就三個人。晚飯果然吃的是燒鴨,張寧嘗來味道不怎麼樣,調料和火候都好像把握得不好,不過有菜有肉的還將就吧。

    燒鴨肉很費工夫,加上吃飯的時辰,飯後天色已經完全黑了。張寧轉頭看門外只見房屋山石黑影幢幢,亮燈的就只有附近兩三間屋,山裡的夜靜得厲害,這氣氛說不出的感覺,反正他很不習慣。大約習慣了現代社會的擁擠和南京大城池的繁華,忽然處於這麼個環境中有點適應不過來。

    加上之前不久又想起了鬼片裡的詩,這會兒張寧恍若身在鬼宅一般,竟有些心驚膽寒的。實際上他不信世上有鬼,基本上是唯物主義者,但恐懼彷彿是天性,總覺得未知之中隱藏著什麼,或許鬼也是其中之一?

    但見坐在對面的桃花仙子神情自若,張寧不禁強笑道:「你這幾天冷冷清清的住在這裡,晚上不怕啊?」

    桃花仙子坦然道:「晚上更好,什麼巡檢啊官兵啊吃著皇糧,一般誰沒事半夜出來遭罪,咱們販運私鹽的時候心情好著呢。這麼一來就習慣了,反而覺得晚上更讓人安心。」

    她的神情忽然有點奇怪,平時經常嬉皮笑臉說話,忽然露出一絲傷感來,奇怪不奇怪,「你看著夜色,白天好多都看得真切的東西,忽然就看不清了,朦朦朧朧的,多好啊……你現在看我是不是也覺得挺漂亮的?」她再次露出嫵媚輕浮的笑來,反而叫張寧看著正常了。

    「什麼時候看著都漂亮。」張寧隨口道,完全是出於禮貌。甭管女人生什麼樣,當面說她長得醜就是最傷人的話。

    不過桃花仙子的身段確實是不錯的,他不是完全恭維;臉怎麼樣沒看太清楚,左臉好像有傷疤。他心下有些好奇誰把她給毀容的,但自然不便問她。

    總之這裡有個神秘的山莊、來路不明的女人,形同身在地府,陰森森的。

    「為防出什麼意外,有什麼事今晚說,明早我就要走。」桃花仙子收住笑容,正經道,「你來是想要回那首桃花詩?」

    既然她開門見山,張寧也不打算彎彎繞繞,便點點頭,「方姑娘告訴你的?」

    桃花仙子搖頭道:「她只說你要找我,咱們的人一猜就知道你的目的。」她隨即冷笑了一下,「平安先生這種活在白天見光的人,最怕的就是把柄落在不見光的人手裡罷?」

    張寧不置可否,只道:「詩我送你,字我想要回來。當然我又欠了仙子一份人情,加上上回高抬貴手,我自會記在心上,以期有回報的時候。」

    「平安先生說得真是輕鬆!」桃花仙子「噗|嗤」笑出聲來,笑聲十分詭異,「你以為人人都會像方泠那樣對你麼,把你當個心肝寶貝一般寵著,聽說你有危險趕緊求人,都要以命相逼了;為救你性命也就罷了,這回倒好,你一句話,人家什麼都不要直接跑了,這都是什麼事?哎,將來你要是敢負她,我第一個饒不了你!」

    方泠和她這事有什麼關係……以前我招她惹她了還是有什麼殺父辱妻之仇,莫名其妙跑來殺老子,因為方泠的關係放一馬,我真就能認她為救命恩人?

    張寧強作淡定問道:「那你要怎樣?萬一你們出事拉我墊背又有什麼意義,我與你們無冤無仇。」

    「不是我要怎樣,如果是我說了算,少不得大方還給你,不然方泠得怪我了。」桃花仙子依然帶著笑臉,「只是莊主不願意還你的。東西在咱們手裡,如果你要助紂為虐,那自己也脫不了干係……還有,莊主希望你把揚州那幫密探細作的名單給我們,對我們威脅最大的還是胡瀅手下那幫鷹犬。」

    張寧道:「你是在要挾我?」

    桃花仙子道:「也不算要挾,頂多是交易。」

    這算哪門子交易,如果條件是拿名單換字,那還多少有點公平可言;但他們的要求是給了名單、字照樣要做把柄拿在手裡。

    張寧的心情已經很糟了,看來不僅是官場黑暗,江湖世道上為了利益什麼事幹不出來?他深呼吸了兩口,平靜心緒梳理了一下思路:如果彼此之間完全拉下臉皮對著干,暫時的形式對自己很不利,因為他們可以報復自己,而自己卻投鼠忌器。

    不知怎地張寧忽然想起了胡部堂的手段,這個老奸巨猾的官僚很多做法讓張寧很不齒,但不得不承認有時候是不得已的,有些人可以講信義情面,有些人真顧不上……記得在什麼地方看過說做官有三思:思危、思退、思變。惟今之計,只有先以退為進。

    所謂曉之以理動之以情,不然讀聖賢書明道理如何用到實踐?

    他便佯作嘆息狀:「你們棄大道行歪門邪道,終歸不是長久之計。」

    桃花仙子半疑半好奇地問:「怎麼是大道,怎麼又是歪門邪道?況且現在咱們的處境,你給說說還能正當光明不成?」

    張寧沉住氣道:「江湖上不是要講一個義氣,就算是綠林好漢幹些燒殺擄掠的事,至少口頭上還要講講忠義,那樑上君子還要說諸如『劫富濟貧』之類的話,為何要這般?所謂得道多助失道寡助,誰也不想承認自己是卑劣小人,若是那般只好人人為敵了;那狂風驟雨中成片的森林很難被摧毀,而獨木卻難支、不抱團的個體力量太小。貴莊主事事只看眼前,不是棄道是什麼?你明白我說的道理了嗎?」

    桃花仙子無辜地搖搖頭,表示完全沒聽明白。

    張寧無奈地沉默了好一會,覺得「情理」對她好像不太管用,簡直是對牛彈琴。他略有些惆悵地轉頭看門外,只見門口有一顆大樹,樹幹上毛茸茸的,心下一亮,便端起蠟燭起身道:「你跟我來。」

    二人出得門來,張寧拿蠟燭湊近樹幹仔細瞧了瞧,果然樹縫長得是蕨類植物,便說道:「你來看,樹上長得是什麼?」

    桃花仙子疑惑地看了一眼:「好像是什麼草。」

    「這種東西叫蕨草。」張寧隨口取了個名字,然後伸出手指輕輕拔出一根來放到燭光下,耐心地解釋道,「根須明顯,可見它是脫離了泥土生長在樹幹上的草。蕨草的根依附於大樹,但對樹沒什麼害處;反而能為樹幹保存水分,對大樹有利。蕨草和大樹兩者的關係是一種共生……」

    什麼樹啊草啊之類的具體東西,又眼見為實,桃花仙子應該看明白了,她下意識點點頭。但她的注意力主要不在花花草草上面,而在於燭光下張寧那張安靜的臉,她看在眼裡、心裡竟有一種說不出的安心和舒心。靜謐的夜,這樣一個年輕的官員英俊的儒雅讀書人給她耐心地講解花花草草,這樣的感覺就好比專門為她的扇子題詩,被善意地關懷,哪怕是在刀尖上討討生活的桃花仙子也宛若身處夢幻之中。

    「你瞧,另一種東西就不同了,這種蟲子鑽入樹幹啃食樹心自肥,日夜破壞掠奪,終有一天這棵樹會因此乾枯,它們無以為繼,費心費力打的洞也難保,只好棄樹而去。」

    張寧說罷轉頭看桃花仙子,只見她的眼眸裡閃著燭光,不住點頭:「我……好像明白一點了。」

    張寧道:「手握把柄要挾他人,能得到多少好處,又難保別人不會反戈一擊?何不放下對抗、轉而妥協合作,互利互惠講信義為長久之計?方泠就比你們明白,待人以誠,人非草木孰能無情?」

    「這和方泠有什麼關係,你非得拿出來誇她。」桃花仙子有些酸溜溜地說。

    張寧微笑道:「你之前不是說我若負她,你饒不了我麼?」

    桃花仙子垂首沉默了片刻,說道:「你這麼一說,我其實信你的話,再說方泠看人不會太走眼……只是莊主乾坤獨斷,應該是聽不進去的。我不能背叛他,否則天下之大再無容身之所。」

    「彭天恆在哪裡?」張寧試探道。

    桃花仙子露出狡黠的笑容:「我可不能告訴,你是個危險人物,不能什麼都相信你。」

    張寧又換了口氣好言道:「他一定要抓著我的把柄,我也無法強求。不過只要你不願意跟著算計我,這一趟也不算白來。」

    「誰會算計你?」桃花仙子道,「我和方泠什麼關係你不知道。我防著你,不過是各為其主,你拿著朝廷的俸祿、我吃江湖飯,如此而已。」

    張寧點點頭,儘可能拉攏統一戰線、孤立少數「窮凶極惡」的敵對份子,是實踐證明行之有效的戰術。就連幼兒園的孩子都懂的:我不和你玩了,然後合夥某某些人一起欺負你。

    他想了想說道:「既然莊主不願意還字,我也強求不來;但是你替他提出的要揚州細作名單,我是不會給的。」

    桃花仙子道:「你不怕他將那副字送官?桃花山莊的事最近正是欽案,又是你親筆的桃花詩從亂黨手裡交出去,你怕不好開脫吧?」

    張寧黑著臉道:「這樣做對你們有什麼好處?若他喜歡干損人不利己、魚死網破的事,張某人不是什麼時候都受脅迫的,大不了奉陪。」他又想到那彭天恆本身就是亡命徒,就把話留個餘地,「就算我不答應他給名單,到了危急的時候、我為了自己不跟著栽,也會設法幫你們一把,這點道理他一個做頭目的能不明白?」

    「你想如何幫我們?我不是彭莊主,咱們凡事好商量,你先說明白我見到莊主也能拿出話來說。」

    張寧沉吟道:「官府這邊掌握了對你們很不利的重要情報,我可以及時告知,讓你們避禍……今後我如何聯絡上你們?」

    「平安先生到揚州城來幹什麼的,我們既然已經知道了,還能對你一無所知麼?」桃花仙子坦然道,「到時候我們會聯絡你。」

    「也好。」張寧點點頭,「凡事要謹慎一些。時候不早了,歇息了吧,方姑娘勞煩仙子多多照料。」

    「方姑娘可不在這兒,要不讓我代她侍候你吧……」桃花仙子的目光不斷在張寧身上打量,「你看這山莊裡晚上連個人影都沒有,你一個人睡得著?」

    「我一個大男人,陽氣重得很,還怕鬼魅不成?」張寧愕然道。

    桃花仙子吃吃掩嘴而笑,媚聲道:「臉都青了,還裝模作樣的。你放心好了,又沒別人知道,就咱們倆在這莊子裡鬧騰一宿都沒事,我連方泠都不告訴。」

    女人的話不能全信,特別是這种放|蕩的女人把那事不當一回事,指望她保密?況且她自己說的和方泠關係不一般,張寧看來就好比閨蜜,背著搞人家的閨蜜?這倒是女人之間津津樂道的話題,但張寧覺得也太婆婆媽媽了。他遂一副正人君子的樣子:「仙子請自重,在下確實有些困了,玩笑就省了罷。」

    方泠雖然是個妓|女出身,但她又不是自己願意去做妓|女的,應該在某種程度上對她保持起碼的尊重。

    「方泠知道了也沒什麼,大丈夫三妻四妾又有什麼關係,何況平安先生是有功名的士大夫。」桃花仙子起身轉了一圈,自信地說道,「難道我這身段入不了平安先生的眼?你試試便知道,可不比方泠差的。」

    張寧吞了口口水,繼續目不斜視。

    「這荒郊野嶺、孤男寡女的……」桃花仙子扭著腰肢緩緩靠近,那腰看起來非常柔韌有力,可以想像這種娘們最適合上位、扭起來肯定相當給力。

    她離得很近了,幾乎要貼到了張寧的臉,他的眼前只見一對顫|顫的肉|亂晃,很有彈性的樣子。她俯身時那對玩意顯得更|漲,她用這個姿勢在張寧旁邊耳語道:「用你的好東西填滿人家的心坎,還怕我向著別人麼?」

    張寧忽然站了起來:「你不走,我走。」說罷徑直走出房去,涼涼的夜風鋪面而來。身後傳來桃花仙子幽怨的聲音:「今晚有良宵又何必想明天的事,明天還不知道會怎樣呢……」

    張寧沒有開口,抬頭只見天上有零星的星星,幾點星星彷彿就讓陰氣少了一些,涼風中隱隱也有了些春天的暖意。

    ……

    次日清晨起床已不見了桃花仙子,連自言片語都沒留下,連她的一點痕跡都不再有;好像她這個人從來沒有來過,好像昨晚只是一場夢。

    或者她本身就是一個夜裡迷惑人的鬼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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