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歷史穿越]伐清 作者:灰熊貓 (已完成)

   關閉
mk2258 2012-11-2 11:20:50 發表於 歷史軍事 [顯示全部樓層] 只看大圖 回覆獎勵 閱讀模式 534 481765
81562138 發表於 2014-9-28 14:40

伐清 正文 第二十五節 投奔(中)





    “保國公的川軍,已經不像是官兵了。”張煌言輕嘆一聲,其實他的舟山軍現在也和他心目中“官兵”的定義漸行漸遠,不過張煌言總是在安慰自己,這是為了配合鄧名而不是自己要如此行事。

    “不像官兵了?”朱之瑜聽得更加莫名其妙:“那像什麼?怎麼不像官兵?”

    張煌言指了一下任堂:“你給舜水先生講講吧。”

    現在在川軍中的時候,任堂已經不會感到不好意思,但在朱之瑜這樣對明廷忠心耿耿的臣子面前,他頓時慚愧得滿臉通紅,但還是老老實實地說道:“確實不像官兵了,保國公都管川軍叫帝國軍隊了。”

    “帝國軍隊?帝國是什麼意思?”朱之瑜完全理解不了這種超前的詞彙。

    “就是強盜的意思。”任堂吞吞吐吐地說道。他告訴朱之瑜,現在川軍並非見賊就討,而是和清軍達成各種協議;川軍將校見到滿清委任的地方官員時,也不會大喝一聲衝上去給他們來個白刀子進去紅刀子出來,反倒常常會把酒言歡,在談判桌上和氣生財;至於朱之瑜在舟山碼頭看到的貨物,大部分都是從清軍那裡買來的。

    任堂敘述的時候,張煌言就在邊上連聲嘆息,一副痛心疾首的模樣,就好像舟山軍沒有參與到這些協議和交易中來一樣。

    朱之瑜當然聽了個目瞪口呆,好不容易從震驚中反應過來後,朱之瑜跳將起來,質問張煌言道:“張尚書難道就不勸勸保國公嗎?”

    張煌言將手一攤:“保國公年輕氣盛,我和他一年也見不上幾面,如何勸說得了?所以舜水兄此去成都,實在是太及時了。”

    之前朱之瑜雖然想歸國效力,但從來沒有想到自己肩負的責任竟然這麼重,需要由他把已經快要誤入歧途的川軍帶回正軌。

    “保國公實在是太年輕了。”朱之瑜聽說過一些關於鄧名的傳聞,而且光是這個不追封的國公就足以讓人浮想聯翩,鄧名的功績使得朱之瑜不會對他產生什麼反感,而是遷怒於鄧名周圍的諸侯:“這完全就是流寇嘛,肯定是那群夔東賊……不,那群夔東眾將把保國公帶壞了。”

    朱之瑜還有些不滿地責備張煌言:“蒼水兄為何不去四川,以我之見,成都現在就是光復神州的希望所在。”

    “我這不是要幫保國公賣貨嘛。”張煌言迅速地找了一個藉口為自己開脫:“舜水兄所言極是,所以我才全力經營舟山,好幫保國公籌集一些軍需。”

    “你們什麼時候回四川?”朱之瑜問任堂道。

    “唔,大概要等到六月中旬吧……”任堂稱上路前要做的準備工作很多,需要確認剿鄧總理衙門把糧食和船隻準備好:“路上也可以買一些糧食,不過多準備一些總是沒壞處的。我們有幾十萬張嘴,這是前所未有的大行軍,萬一路上吃不飽飯,就可能出大事;無論是把投奔我們的百姓餓死了,還是讓他們因為饑餓去劫掠沿途的百姓,對帝國……對官兵的聲譽來說都不太好。”

    剛才聽到“剿鄧總理衙門”這個名詞後,朱之瑜微微點頭,嘖嘖稱讚了一句:“這個名字起得好。”

    現在聽任堂訴苦為了搬遷百姓花了多少錢時,朱之瑜臉上又露出不解之色:“你們不是帝國軍隊麼?怎麼還付船錢和飯錢?”

    任堂說不能擾民,這一點朱之瑜是完全贊同的;但是明軍居然還要向剿鄧總理衙門支付報酬,就讓他不能理解了。

    據任堂介紹,這次為了搬遷幾十萬百姓回四川,明軍估計要花費五、六百萬兩銀子。這個數額之大聽得朱之瑜咂舌不已,在他看來這麼一大筆錢做些什麼不好,為何要雙手奉送給清廷的周培公呢?

    “這就是盜亦有道。”張煌言不失時機地在邊上說了一聲,算是替任堂解圍了:“雖然是帝國軍隊,但也不能說話不算數。”

    “以前滿虜入關擄掠,每次也都劫走幾十萬百姓,而且還搶了很多金銀;但是我們和滿虜不同,我們不能所過之處竭盡殘破,所以必須要想辦法籌集糧草。”任堂耐心地解釋道,現在長江上除了明軍,就數剿鄧總理衙門的船多,而要用剿鄧總理衙門的船,就得付租金。

    “周培公有這麼多船,是不是對官兵會有威脅?”朱之瑜完全不知道國內的情況,聽說清軍船隻眾多後,首先想到的就是對方有軍事潛力。

    “哦,沒有戰艦,全都是民船,頂多用來漕運。”任堂滿不在乎地答道。

    “你怎麼知道?”見任堂如此輕敵,朱之瑜厲聲質問道。

    “因為都是他們賣給周培公的。”張煌言又插了一句嘴。

    “周培公的船是向你們買的?”朱之瑜一臉匪夷所思的表情:“然後他又向你們收租金?”

    “我們還是有錢賺的,這段期間用這些船跑航運也掙了些錢。”任堂急忙解釋道:“再說我們在四川不停地造船,周培公保證說只要我們一直賣給他船,他就不辦造船廠。”

    “掙錢也是周培公在掙錢,你怎麼知道他拿到錢後不會去開造船廠?”見任堂不但輕敵而且還輕信,朱之瑜更是着急。

    “因為在剿鄧總理衙門裡我們有五成乾股,他只要賺錢就得分給我們一半,而且管賬的也有我們的人,周培公拿錢幹什麼去了我們可以查賬。”

    聽到這裡,朱之瑜已經徹底懵了,他轉頭看著張煌言:“任將軍到底在說什麼,你聽得懂麼?”

    “嗯,”張煌言點點頭:“查賬的總經辦就是我,我已經往剿鄧總理衙門那裡派去賬房了。”

    ……

    “我知道現在是多事之秋,風雨飄搖,所以保國公為了打勝仗,對夔東那群人言聽計從。”朱之瑜發現擺在面前的困難比他最初想像的還要大得多,他沒有怪罪鄧名,而是認為鄧名因為急於扭轉不利的軍事局面,受到了夔東眾將的不良影響。

    任堂心道:“恐怕不是臨國公他們在影響保國公,而是臨國公他們都被保國公帶壞了。”不過任堂並沒有把這話說出來,在朱之瑜痛心疾首的時候,張煌言和任堂都默不作聲。

    “你們大概要六月中旬動身,對吧?”朱之瑜在心裡計算了一下:“就是說我還有一些時間。”

    雖然知道風險很大,但是朱之瑜還是決定冒險進入敵境:“我要去找蒙正發。”

    “你找他做什麼?”張煌言聽後嚇了一跳。朱之瑜名聲不小,而且堅持抗清的志向廣為人知,如果身份暴露很可能遇到危險。

    “我只是一個書生,從來沒有帶兵打過仗,這些年來在日本奔走為官兵籌措糧餉、討求援兵,更是對兵事一無所知。若是我孤身一人見到保國公,保國公也未必就肯聽我的。”朱之瑜細細思量,他這些年沒有做出過什麼驚人的成績,而鄧名看起來受夔東流寇影響已經很深了,朱之瑜沒有信心說服鄧名幡然悔悟:“在滿虜入關前,我的本事也就是讀書、教書,而蒙正發不同,他被大家稱為‘南渡以來敢戰第一人’。我帶他去四川,保國公或許不信我的話,但蒙正發是文武雙全的士人,保國公一定會認真聽他的意見的。四川也需要蒙正發這樣的人來出力。”

    張煌言咳嗽了一聲,就打算說話。

    但朱之瑜搶在張煌言反對前,就誠懇地說道:“我知道蒙正發剃頭了、投降了,但人非聖賢孰能無過?他對夔東眾人也深惡痛疾,若是他和保國公好好講講夔東眾人以前的劣跡,也能讓保國公少受一些不好的影響。”

    張煌言正猶豫着是不是再和朱之瑜講講鄧名的事,卻見任堂偷偷丟過來眼色。以前任堂就是張煌言的心腹,現在又是川軍的大將,張煌言見狀就把勸說的想法收起來了。

    朱之瑜說走就走,甚至顧不得休息,就急急忙忙向張煌言討要了一條快船,離開舟山而去。他計劃獨自奔湖北,去說服蒙正發、王夫之等人。

    等朱之瑜走後,張煌言才找到機會詢問任堂:“你看不出來保國公的意思嗎?保國公來江南三次了,沒有拜訪過任何一個士林領袖;而且他的路數肯定不是夔東眾將教的。”

    “所以確實需要一些士人去四川,不然學生一個人實在是對付不了保國公。”任堂回答道。陳佐才到了成都後,任堂覺得看到了一絲曙光,他覺得鄧名雖然不是很看得起王夫之、蒙正發的軍事才能,但對士人能有起碼的敬重:“尚書是不是擔心舜水先生遇險?”

    “當然,”張煌言點點頭:“他好幾年沒有回國了。蒙正發雖然不至於出賣他,但我知道舜水的脾氣,只要蒙正發不肯和他一起走,他一定會豁出性命呆在那裡非要拉他走不可。難免有人會看出蹊蹺,去向虜廷報信。”

    “這又有何擔心的?”任堂笑起來:“學生這便修書一封去武昌,讓張長庚暗中看顧舜水先生便是。哪怕舜水先生不能勸說蒙正發出山,也能保他平安前去荊門。”
81562138 發表於 2014-9-28 14:41

伐清 正文 第二十五節 投奔(下)





    清康熙元年、明永曆十六年六月,南京。

    蔣國柱和梁化鳳一邊喝茶,一邊聊着東南的局勢。這兩個月來蔣國柱的心情越來越好,數萬明軍過境,轟動朝野,北京傳令南京、南昌嚴防死守,不能給明軍襲取兩江重鎮的機會。這個命令正符合蔣國柱和張朝的心意,兩江綠營更有理由不與明軍交戰了。等到明軍過後,兩江的衙門就一個勁地上奏表功,順便要求免稅。

    川軍取道崇明、舟山在浙江登陸後,浙江綠營和隨後趕來的福建綠營被周開荒、李星漢和任堂殺得大敗。

    以前在明軍縱橫兩江、湖廣的時候,浙江官場一直在唱高調,堅決主剿,不斷彈劾兩江、湖廣的官吏無能,還鼓動朝廷出動大軍進入四川,剿殺成都的明軍政權;在傳出李國英遭遇大敗後,浙江方面還彈劾李國英喪師辱國、罪大惡極。可這次浙江真遇到了川軍後,這種聲音立刻消失不見了,只剩下一個勁地向朝廷求援。

    “我們為什麼要去救他們?首先我們救不了,就算能救,當初是怎麼罵我的,他們不記得了嗎?”蔣國柱嗤笑着把浙江方面的求援信交給梁化鳳看:“反正我上書朝廷了,江寧才是東南首要,只要我們以不變應萬變,力保江寧不失,那麼這次明軍入寇就和前兩次一樣,他們終究還是得哪裡來就回哪裡去。”

    “總督大人所言極是。”梁化鳳剛剛從松江府趕回江寧,對朝廷的解釋就是集中精兵強將確保南京,而對明軍那邊則表示江南綠營絶不干擾他們的誠意:“末將聽人說,好像杭州駐防的八旗出城商議,向周將軍他們繳納了一百萬兩銀子的贖城費,才算是保住了杭州不失,也不知道此事真假。”

    “十有八九是真的。”蔣國柱冷笑一聲:“私通款曲,真是無恥之尤!不過本官是個厚道人,就不風聞奏事、彈劾浙閩的官員了。”

    明軍過境的時候,長江沿岸的土產終於又有了銷售的對象,而且明軍還需要大量的薪柴、糧秣,這都極大緩解了兩江的經濟危機。現在明軍已經開始啟程返回四川,正在到處租用船隻,購買糧食和布匹,使得兩江低迷的物價節節攀升。

    就比如糧價吧,本來因為北京敲骨吸髓的壓榨,為了納稅,小地主和農民甚至都開始出賣口糧和種子糧以求渡過眼前難關,讓糧價一再下跌,一度跌破一兩銀五石糧;可想而知,等到納稅過後,小地主和農民勢必又要大舉借貸,以購買活命糧和種子,到時候就會出現一輪瘋漲,不知道有多少人會在這個冬天傾家蕩產。而明軍不但來時大量收購糧食,返回四川前更拿出了十幾倍於前的訂單,明軍和剿鄧總理衙門的協議對兩江總督蔣國柱來說根本不是秘密,他知道明軍預定了幾十萬人的口糧。這些訂單保持了糧價的穩定。而且明軍拿出的都是真金白銀,今年七月的糧價想必能夠維持在一兩一石左右了。

    除了糧價以外,更明顯的是地價的回升。在明軍下江南以前,地價跌到了一畝一兩銀,很多小地主想到即將到來的可怕賦稅,甚至生出把土地白送給別人的念頭,可惜就是白送都沒有幾個人敢接手。

    隨着糧價的上升,土地的價格也跟着水漲船高,很多小地主不是向明軍出售了口糧,就是拿了明軍的定金正在為明軍準備回程時所需的糧食。手裡有了銀子用來納稅後,這些人也就不願意出售他們的土地。而且這幾天免稅的風聲也流傳了出去,聽說會有一大批府縣能得到免稅待遇,土地的價格更是為之大大提升,江寧附近一些良田的價格已經逼近十兩一畝的大關。

    通過剿鄧總理衙門,蔣國柱的兩江總督衙門也可以指望從回川的明軍身上撈一筆錢——對兩江來說,其實這就是明軍在與他們分享商業利潤和攻擊浙江的收穫。雖然蔣國柱不再擔心如何向北京輸送漕銀,不過他對四川此次的處理還是有些不滿。

    因為四川並沒有按照蔣國柱的計劃行事,明顯四川對蔣國柱還有很重的提防心理——好吧,蔣國柱承認這完全是合情合理的,他對川軍同樣小心提防,要是川軍在浙江吃了大敗仗,他說不定也會讓梁化鳳去痛打落水狗。四川的提防使得蔣國柱沒有機會清洗江南的士林,而他本來想把那些特別忠於清廷和最危險的明廷擁護者一起消滅的,而現在因為四川的不合作讓他失去了這個統一江南人心的機會。何況這些士人還有豐厚的家產,可以讓蔣國柱的小金庫變得更加充盈,給他更多對抗北京和成都的底氣。

    “川軍經過的時候,兩岸估計又是夾道歡迎吧?”蔣國柱有些酸溜溜地說道。

    “肯定是了,岸邊的縉紳和富戶大包小包地往自己家裡搬銀子,他們能不支持川軍嗎?兩岸的百姓已經都在說了,只要川軍來一次,他們就不愁過年了。”梁化鳳告訴蔣國柱:“松江府還有好多人向着過往的川軍船隻高喊:‘明年別忘了來啊,明年去打山東吧’,聽說喊的人還不少呢。”

    “他們都是盼着再賣糧食、買便宜貨吧?”蔣國柱又噴出了一聲冷哼:“這幫刁民。”

    重要的事情已經討論完畢,蔣國柱就和梁化鳳閒聊起他剛聽說的一樁瑣碎事:“湖州有個姓莊的,寫了本書,好像是明史什麼的,被人給告了。”

    “莊允城吧。”梁化鳳飛快地答道。

    “嗯,不錯,好像是這個名字。”蔣國柱和梁化鳳說起此事,因為他隱約聽說梁化鳳好像也在其中有牽扯。

    “末將知道此事。莊允城是個豪富,他的獨子十五歲時就是有名的才子,入選了前明的國子監,後來突然大病一場眼睛瞎了。”梁化鳳熱心地介紹道:“眼看他的兒子沒機會取得功名了,他就買了朱國禎的一本手稿……”

    “朱國禎怎麼會賣手稿?”蔣國柱隨口問道。聽梁化鳳說到這裡,他已經確定莊家肯定是有錢,才能夠把兒子送去國子監。不過才華估計也就是一般,不然不會沒有功名。朱國禎的名氣不小,蔣國柱知道他的書寫得很好,唯一不解的就是為何他的手稿會落到莊家。

    “聽說朱國禎死後家道中落,手稿是他的兒子們賣給莊家的。”梁化鳳顯然對此事是一清二楚,他仔細地向兩江總督彙報導:“莊家請了很多才子,把這份手稿好好修改了一番,花了三年還是五年的功夫才寫好,是順治十七年冬——嗯,就是高郵湖之戰以前出版的。”

    梁化鳳樂呵呵地說道,他聽說江南才子云集編寫此書,甚至連顧炎武都曾去過湖州一趟,梁化鳳也派人送去了一筆禮金,軟硬兼施逼迫莊家把他的事蹟也好好書寫一筆:梁化鳳覺得此書有這麼多士林俊秀參與編寫,將來一定能夠流傳千古。

    “哦。原來如此。”蔣國柱點點頭。順治十八年此書大舉發行後,就有查繼佐和吳之榮二人檢舉告發此書誹謗朝廷。這事對兩江總督來說實在是雞毛蒜皮的小事,不過聽說自己手下的江南提督好像也牽扯進去後,蔣國柱就問了梁化鳳兩句。

    “這個莊家哪裡會誹謗朝廷吶,他是為了讓兒子名垂千古的。”梁化鳳也知道有人在告莊家,不過他認為這完全是陷害:“而且莊家給這部書起名《明史輯略》,末將的師爺說,憑這個名字就說明莊家承認明朝已經滅亡了。”

    “說得不錯。”蔣國柱想了一下,這本書歷時數年而成,顯然是在南明三王內訌前就已經承認了清廷的一統。既然如此,那就算犯點小忌,以蔣國柱想來也不會是大事,這本書的大方向是沒錯的,肯定不是什麼反書之流。

    “明朝本來就已經亡了。”既然之前都是瞎操心,徹底放鬆下來的蔣國柱就說道:“雖然鄧名驍勇,但他們的皇上呢?連皇上都跑了,那當然是亡國了。”

    “總督大人說得是,鄧名甚至都自稱是帝國軍隊了,他們不但當強盜草寇,還不以為恥反以為榮。”說到這裡,梁化鳳的臉上也都是不屑:“哪裡還有一點官兵的架勢?遲早要被掃蕩一空。”

    “他們也就是在四川那個偏僻的角落裡苟延殘喘罷了。”

    兩人你一言我一語地議論起了鄧名的胸無大志,對明朝已經滅亡的事實更是沒有絲毫的懷疑。談興正濃的時候,一個衛兵給兩江總督送來了兩份急件。

    “蜀地自古就是偏安之地,鄧名如此鼠目寸光,有何可怕?”蔣國柱看完兩封信後,又貶低了鄧名了一句,同時把一封急件交給梁化鳳:“任堂來的信,說是有個重要的人過境,梁提督你派一隊兵悄悄跟着他,既不要讓他發覺,也不要被外人知曉,更不能讓他在我們境內出什麼意外。”

    “總督大人放心。”梁化鳳點頭哈腰地退下去了。

    梁化鳳走後,蔣國柱沉下臉。第二封報告上稱鄧名在江邊立下的那塊石碑被人潑了髒東西,好像是個不知天高地厚的人想以此向官府表忠心,表示和明軍不共戴天。

    “這麼點小事也辦不好嗎?”蔣國柱大發雷霆:“馬上派人把石碑清洗乾淨,把那潑東西的狂徒抓起來,狠狠地打,然後把他全家扔進江裡餵魚!”
81562138 發表於 2014-9-28 14:42

伐清 正文 第二十六節 兄弟(上)





    山東,登州府。

    “魏冬瓜,今兒你把大夥兒喊來有什麼事嗎?”

    圍攏在一起的鎮民們大聲嚷嚷着。

    最近膠東地區的人心一直浮躁不安,到處都有流言說明軍又要打回山東來了,在十八年後,山東這片土地終於又要換成赤色旗幟了。

    這種騷動當然有舟山明軍的原因。抵達江南前,任堂等人一直在浙江和山東之間搖擺不定,沒有確定最後的攻擊目標,而且在對浙江發起進攻後,川軍也還惦唸著要在浙江取得戰果後轉戰山東。所以張煌言未雨綢繆,已經把一些逃去舟山的山東人派回老家,讓他們散佈消息,給那些暗中支持明軍的縉紳通風報信。

    至於山東的府縣,進入四月後也是風聲鶴唳,那時川軍剛剛抵達長江口,到處都有傳言說明軍人數超過十萬,兵鋒直指山東,並打算以山東為跳板直撲北京——這種說法清廷並不太相信,因為北京方面普遍認為川軍能夠反覆沿著長江流竄就是因為他們的水師優勢,卻沒有和清廷精鋭在北方平原交戰的能力。

    山東方面當然也知道“南舟北馬”的道理,不過事關山東各級官員的烏紗帽和性命,他們依舊高度緊張,北京方面為了安全起見也向濟南派出了一些援兵。直到五月,大戰在浙江打響之後,山東方面的警報依舊沒有解除,北京的不少人也都擔心川軍會在浙江進行大擴軍,然後圍攻南京或是北伐山東。

    不過最近一個月來,風聲漸漸平息了,因為舟山方面清楚川軍不會繼續向山東發動進攻,所以派來偵查的小分隊紛紛返回了舟山,而那些和張煌言有聯繫的山東縉紳也都收到消息,張尚書要他們立刻停止一切準備工作,不要露出破綻,或是被山東官府察覺到他們的行動。

    山東的官府消息比較靈通,在江寧、蘇州等地再次紛紛向北京告急時,也知道川軍大概是要回去了。濟南等地的清廷官員紛紛長出一口氣,彈冠相慶之餘,紛紛上書彈劾東南的同僚。以前北方各省對兩江、湖廣就是口誅筆伐,現在又加上了浙江——北京方面也有心用這些奏章來威脅東南,讓他們知道自己是處於戴罪立功的狀態。

    高郵湖一戰後,對東南督撫的彈劾攻擊達到了頂峰,當時北方督撫們把東南的幾位總督、巡撫罵了個死有餘辜。但等“康熙”案的風聲傳出後,北方督撫們感覺這裡面的水很深,太皇太后、輔政大臣、親王貝勒好像捲進去的不少,於是就集體收聲,誰也不想在摸不清狀況的時候稀里糊塗地得罪了人。但一年多下來,這樁大案依舊是雲山霧罩,輔政大臣們死不認賬。現在高郵湖之戰已經成了滿清官場的大忌,除了親王們,誰也不會在公開場合提起先皇敗死的謎團。

    此時北京和濟南方面也都知道川軍大概是要退兵了,山東的縉紳就算沒有來自舟山的關係,也或多或少從親朋那裡知道:這次明軍的破口入寇大概又快要被兩江、浙江和湖廣的清軍擊退了。雖然清廷已經在考慮川軍退走後的善後問題了,但底層百姓對此依舊一無所知。在沒有發達媒體的情況下,情報從社會頂層擴散到底層需要很長的時間。正因為有這個滯後期,所以在明軍退兵的同時,山東鄉村裡關於明軍北伐的流言卻剛剛達到了最高峰。

    今天把眾人召集來的魏冬瓜表情嚴肅:“今天把弟兄們喊來,是於總爺有事。”

    魏冬瓜口中的於總爺,就是棲霞縣把總於七。

    順治初年,於七在山東組織義軍抵抗清軍,順治六年接受了清廷招撫,成為棲霞縣的把總。雖然於七隻是一個把總,但接受招安後成為一方富豪,於家在棲霞縣建立的莊園規模之大號稱山東之最。在莊園裡,於七還接納容留了數百位綠林好漢,資助各路黑道開設武館,以致勢力遍佈整個膠東。

    去年,也就是順治十八年十月,於七的兄弟於九、於十,因賭博瑣事毆打萊陽縉紳宋彞秉,此人乃是清廷前兵部侍郎之子,還有一個叔叔是山東當任按察使。可于氏兄弟卻沒把宋彞秉放在眼裡。于氏兄弟賭博出千不說,還狠狠地打了自己一頓,宋彞秉怒不可遏,但身為侍郎之子,按察使之侄,卻拿於家兄弟無可奈何。就連宋彞秉的叔叔也勸他息事寧人,不要和山東一霸於七的弟弟過不去。

    滿腹怨恨卻無處發洩的宋彞秉,為此竟然告上北京,讓他父親的故舊替他送告發信入朝,稱於七圖謀不軌,而他那個當按察使的叔叔也私通於七,意圖一同作亂。當時剛逢重慶清軍慘敗,五萬川軍順流而下,北京方面焦頭爛額無暇分神,這樁案子也就此壓了下來。

    雖然沒有立刻處置此事,但北京方面過問此案的官員還是選擇相信了宋彞秉的檢舉——他大義滅親,把叔叔都拖進案中,這不由得人不信。而且於七在山東的實力強大,順治六年招安了於七和他的幾萬義軍後,清廷的力量一直在南方和明軍作戰,也就忘記了要翦除他的羽翼了。這次看到宋彞秉的檢舉後,北京發現於七確實是個隱患,不管他是不是真的圖謀不軌,但他確實有威脅山東穩定的實力。

    在山東風聲鶴唳的時候,北京對於七的處理就和管效忠當年對付馬逢知的故伎一樣,沒有過於刺激於七,以免他起兵響應川軍。而在確認川軍開始返回上游、明軍主力已經進入長江口後,北京就指示濟南儘快把孤立無援的於七拿下,以消除這個隱患。

    山東地方官對付於七的辦法也和管效忠對付馬逢知的一樣,計劃以宴會的名義召於七前來,然後突然襲擊把他抓起來。不過和馬逢知不同的是,於七乃是山東的地頭蛇,在黑白兩道關係眾多,棲霞縣令的鴻門宴開始前就有人秘告了於七,結果於家兄弟拒捕,反倒把官兵打垮。

    逃回自己的莊園後,於七確認自己被扣上了謀反大罪,就決定一不做、二不休地再次起兵,傳檄給膠東的好漢們,讓他們和自己一起舉事——現在明軍雖然走了,但山東的百姓和好漢們消息沒有這麼靈通,也對舉事有幫助。

    魏冬瓜也是剛剛得知此事,他的武館就是於七資助的,而且直到現在,他們也不知道川軍已經回撤。既然川軍即將登陸山東,恩人於七又號召起事,魏冬瓜就來召集身邊的好漢。

    “你們聽說過成都的三太子吧?”其實魏冬瓜也不知道四川和成都距離登州這裡有多遠,不過只要聽說過三國志通俗演義,誰還會不知道成都呢?魏冬瓜並沒有立刻打出於七的旗號,而是先借用一下鄧名的聲勢,他一邊說,一邊向西邊跪倒,當眾磕頭了幾個頭,才從容站起身繼續說:“三太子手下有五虎大將,個個都有萬夫不當之勇,更有文老督師,人稱臥龍再世!”

    由於高郵湖等一系列戰役,鄧名在山東家喻戶曉,奉節文安之的大名也被人們反覆傳說。

    雖然大家都曾在私下議論鄧名,但從來沒有想到魏冬瓜居然會這樣明目張膽地提起,一時間諸位好漢人人發愣,都看著魏冬瓜說不出話來。

    “有請二太子!”於七的來信只是匆匆幾筆,起義的目標、口號一概沒有,倉促之間魏冬瓜也不知道該用什麼名義好,不過既然是反清,那打起明宗室的旗幟總是沒有錯的吧?

    一個大漢在眾目睽睽之下從後面走了出來,魏冬瓜二話不說,又朝這個人磕了三個響頭,然後把此人介紹給大家:“這就是烈皇的二太子。”

    在座眾人大嘩,好幾個人已經叫起來:“魏冬瓜,這不是路邊擺卦攤的李鐵嘴嗎?”

    被稱為李鐵嘴的人看上去四十歲上下,他大步走到眾人面前,朗聲說道:“你們知道成都的三太子吧?他是俺弟!俺本來的真名叫朱真龍,烈皇殉國後改名叫李通藥,在鄉里隱姓埋名二十年,魏冬瓜早就知道。”

    “正是,”魏冬瓜急忙上來補充,還掏出一封信來:“我把這件事告訴了於總爺,你們看!這是於爺的信。於總爺讓我保護二太子去他那裡,於總爺要光復山東,把建州韃子趕出山海關去!”

    有人上前認出了於七的筆跡,既然是於七都要反了,那這事應該假不了。

    而且二太子還在邊上推波助瀾:“俺弟已經知道俺在這裡了,正帥着百萬大軍趕來,白衣白甲還帶著俺父皇的孝!都跟着俺反了吧,等俺弟坐了龍椅,你們都能封王!”

    “反了,反了!打進北京城!”不少人都激動地大叫起來,很快這呼聲就響成了一片。

    雖然朱真龍說他不想當皇帝,但他也是皇上的親哥啊,眾人又紛紛和魏冬瓜一起向朱真龍拜倒:“千歲,俺們保着您殺進紫禁城。”
81562138 發表於 2014-9-28 14:42

伐清 正文 第二十六節 兄弟(中)





    無獨有偶,此時在廣東番禹,也有一群漁民正聚集在一起商議。

    新任廣東總督盧崇峻走馬上任以來,和平南王尚可喜一起負責執行禁海。盧崇峻屬於漢軍旗的鑲黃旗,對禁海一事極為盡心,再三重申廣東沿海地區的百姓必須一個不留地遷入內地,絶不給鄭軍任何滲透內地、招攬士兵的機會。

    率領廣東綠營禁海的是廣東提督吳六奇,憑藉向李成棟、尚可喜兩次出賣廣東的赫赫功績,吳六奇深得清廷器重。尚可喜下令進行廣州大屠殺時,吳六奇也帶著本部不折不扣地予以執行。在禁海令頒佈後,吳六奇多次附和尚可喜,向清廷報告廣東乃是鄭軍活動的“重災區”,稱廣東的很多百姓不甘心被清廷統治,日夜盼望着鄭成功反攻。所以吳六奇認為廣東的禁海令必須加倍嚴厲地執行。不用盧崇峻多做督促,吳六奇就把禁海當做頭等大事來抓,派出麾下官兵日夜沿海巡邏,捕殺迫於生計而冒險出海的漁民,唯恐不能把他這些貧苦的廣東同鄉斬盡殺絶。

    在全力抓捕殺害廣東漁民的同時,吳六奇還雙管齊下,出動大批綠營在海岸邊設立界石,並反覆拉網搜捕,凡是越過界石一步的人一律殺無赦。作為一個潮州人,吳六奇在自己父母祖先的故鄉執行了最徹底的禁海令,甚至不滿足於黃梧建議的十五里禁海區,而是把沿海五十里內的父老鄉親殺了個一乾二淨。

    鐵面無私的吳六奇對故鄉不但不肯網開一面,甚至更加嚴酷無情,這不但讓尚可喜、盧崇峻都很滿意,北京清廷也因此大為讚賞他的忠誠,授予吳六奇少傅兼太子太傅的爵位。

    今天聚集起來議事的這些漁民,為首的名叫周玉,在吳六奇的反覆圍剿下,周玉感覺自己已經快要活不下去了。

    “這些日子,風聲是越來越緊了。”周玉的臉綳得緊緊的,沒有一絲笑容。他本家的兩個叔父都失手了,被巡邏的廣東水師官兵抓住,船上的漁民無論年紀大小一概不赦,人頭被挑在旗杆上送回衙門去請功。現在每次出海捕魚,簡直就是去鬼門關上闖一遭。

    好多與會的人都抱著頭一言不發。有些人因為怕事暫停了出海,原以為只要避過了這陣子風頭,日子還是能夠過下去的。沒想到幾個月來風聲一天緊過一天,本來漁民就沒有多少儲蓄,就是天天出海都難保家裡的老人、孩子不挨餓,何況現在呢!他們聚集在一起,最初想著的就是互相有個照應,交流一下官兵巡邏有沒有盲區,可以讓他們去死中求活。但這種地方越來越少了,而同伴卻在日益減少。

    “王老大呢?”周玉沒有立刻說出他這些日子一直在盤算的念頭,而是想等人都聚齊以後再吐露。但他左等右等,好幾個年長的老漁民仍是一直沒有到場。

    “王老大?不在了,昨天越界的時候被捉住了。”聽到周玉的問話後,一個坐在遠處的漁民壓低聲音答道。

    人群裡響起了一片嗡嗡聲,都是為王老大嘆息的聲音。這個老漁夫總會和大家分享他打探到的潛越封鎖線的途徑,因此在眾人心目中有很高的威望。另外幾個沒來的人,也都遇到了和王老大一般的下場。吳六奇在廣東沿海設立起密不透風的界石標誌,凡是越過界限一步的漢人,綠營官兵都有義務把他們當場格殺。殺人不但不需要上報,而且如果綠營官兵手軟的話,還要與越界的漁民同罪。

    在禁海令的早期,綠營士兵有時還會接受賄賂,有時也會對女漁民和小孩網開一面,畢竟很多綠營兵都是廣東老鄉。但吳六奇同罪的政策下達後,這些通融就統統消失了。那些冒着風險出海,想為家人尋一口食物的打漁女子,和她們的丈夫一起被殺死在海邊。為了震懾廣東的漢人不要觸犯清廷的律法,這些首級擺在界石上排成一串。

    在吳六奇的家鄉潮州地區,封鎖線上的首級密密麻麻,有鮮血淋漓的,更多的則是白骨骷髏,任何新鮮的人頭很快就會被鳥獸吃得乾乾淨淨。

    “沒有活路了。”來開會的人不會再增加了,周玉緩緩地開始了他的發言:“吳賊正把他用在潮州的手段推廣到全粵,等到那個時候,我們就都要餓死了。”

    “周老大有什麼辦法麼?”有的人還沒有完全絶望,大聲詢問着周玉。

    有人主張冒死逃亡:“我們去福建吧,那裡也許沒禁海。”

    “怎麼可能不禁?朝廷說剃頭,那就是全天下的人都得剃,難道閩南那邊的人能不剃不成?”這種天真的想法立刻被眾人無情地推翻:“閩南那邊肯定也要禁,再說,我們老遠地去了,也不知道去哪裡打漁。還有,家人怎麼辦?全家都去福建的話,路上遇到巡海的官兵,那不是斷子絶孫了?”

    “出不了海,全家都得餓死,一樣是斷子絶孫!”被駁倒的那個人不服氣的說道:“在這裡被抓到砍了腦袋,家人最後也都得餓死,還是斷子絶孫。還不如去福建,至少吳賊管不到那裡。”

    但說這話的人,內心深處也知道自己這是在做夢,別的地方沒有吳六奇,並不是就沒有綠營,漁民們需要補充淡水和食物,到了人生地不熟的福建,只會死得更快。

    “你們聽說過成都的三太子嗎?”在大家陷入了沉默後,周玉突然問道。

    與會的人紛紛點頭,許多消息不靈通的人也都聽說了高郵湖一戰,以及其他無數關於鄧名的傳聞。禁海令之後,很多漁民都盼着晉王李定國再次打來廣東,或是三太子能夠如神兵天降一般地出現在廣東。

    “那好,我給你們引見一個人。”如果沒有三太子的傳聞,周玉本打算帶著親朋繼續東躲西藏下去,看看能不能堅持到吳六奇暴斃,或是朝廷突然大發慈悲取消了禁令。但貴為天子的順治皇帝都能被明軍打死在高郵湖,這對周玉這樣的漁民來說,無疑是一種極大的鼓勵和暗示。

    一個陌生人走了出來。這個人皮膚黝黑,赤着腳,臉上佈滿了深深的皺紋,乍一看就感覺是個畢生奔波於海上的普通漁夫。唯一和周玉這些人不同的是,這個陌生人滿嘴的閩南口音,不是和閩南語近似的潮州話,而是徹底的閩音。

    “這是烈皇的二太子,”周玉替這個陌生人當起了翻譯,二太子每說一句,周玉就翻譯一句:“千歲的真實姓名是朱二龍,成都的三太子朱三龍就是千歲的親弟弟。千歲打算帶著我們起事,光復廣東,然後和三太子、延平郡王兵合一處,奪回寶座。”

    據周玉所說,二太子和三太子是一奶同胞,也都是一個棍棒師傅教出來的,兄弟倆無論智謀、拳腳,其實都相差不大,甚至朱二龍作為兄長還要強上那麼幾分。

    聽周玉說完後,漁民們都直愣愣地看著朱二龍,不少人眼中除了敬意之外,更有欣喜和崇拜。不少人這時已經想到,既然弟弟能夠闖出那麼大的動靜,哥哥肯定也差不了;鄧名連皇帝都宰了,那在他哥面前,盧崇峻和吳六奇又算得了什麼?至於尚可喜,他再厲害也厲害不過皇上啊,不然不就該他做皇上,而順治來給他當平南王了嗎?

    “二太子說了,等他老人家坐上了皇位,就給大家每人發五十條船,那時大家就不用出海打漁了,每天坐在家裡收租子就行了,”周玉趁熱打鐵道:“要是立下大功,二太子給他發一百條船,就是沉了五十條還有五十條吶。”

    “五十條船!”一個大漢率先站起來響應號召:“橫豎也是死,還不如拚個富貴。”

    這個大漢走上前來,衝著朱二龍鄭重跪倒,發誓效忠:“皇上,要是我……要是臣將來有異心,就翻船淹死在海裡,子子孫孫永世不能上岸!”

    有了帶頭人,其他的漁民也都爭先恐後地跑上來,向朱二龍獻上他們淳樸的忠誠。在眾人都發誓完畢後,周玉站在端坐著的朱二龍身旁,讓大家火速回去,號召各自的親朋好友,拿起傢伙來保護二太子、未來的皇帝,一起去幹掉吳六奇手下的那幫鷹爪牙。

    李榮是周玉的好友,兩人的交情是在與驚濤駭浪搏鬥中積累出來的,散會後,李榮又驚又喜地對周玉說道:“大哥是怎麼找到二太子的?這回我們可算是有活路了。”

    “兄弟啊……”面對至親的好友,周玉小聲地吐露了實情,告訴對方這其實就是一個逃難來的福建漁民,被自己豎起來當做旗幟用:“本來想先和你商議的,但你這些天不是偷偷出海去了嗎?”

    “這個……”李榮感到一腔的熱血被澆熄了,既然不是真的朱二龍,那他的本事就未必能和成都的朱三龍相提並論了。

    “那又怎樣?”周玉對好朋友的擔憂不以為然:“至少我們這些日子能光明正大地出海打漁去了,還能手殺官兵。我寧可被亂刀砍死,也不想餓死。”
81562138 發表於 2014-9-28 14:43

伐清 正文 第二十六節 兄弟(下)





    鄧名當然不知道自己已經多出來兩位兄長,而且幾乎同時在山東和廣東出現,更不會預料到他還會有越來越多的兄長。

    此時從緬甸撤回來的遠征軍正在建昌休整。去年秋天跟隨鄧名從成都出發的川軍共計八千人,時隔將近一年,他們再一次打着鄧名的旗號來到了馮雙禮的地盤上,而此時川軍只剩下六千多人了。

    前後有五百多名將士在緬甸陣亡,還有一千多人因為疾病、意外、重傷不治等原因客死異國。這些死者的的屍骨都被鄧名裝在棺木裡,不辭辛苦地運回了國內。雖然鄧名本人不相信什麼鬼神之說,但川軍不願意見到本來還活生生的同伴成為異鄉之鬼,而鄧名也不願意把他們的屍體留在國外,怕他們的墓地得不到良好的照顧。

    在返回國內的途中,鄧名並不介意把這些棺木放置在他的營帳外。一開始明軍對此還有些忌諱,士兵對可能出現的鬼魂騷擾也有些畏懼。但鄧名對大家說道:“這些將士生前都是我們的朋友,他們死而有靈,又怎麼會對我們不利?肯定會保佑我軍。”

    民間有很多闢邪的法門,軍中也是一樣,比如把寶劍掛在營帳的門口,據說鬼魂看到殺過人的兇器,就會退避三舍,比在門口掛上門神的畫像或是紅布條還管用。但這些辦法鄧名一概不用,更表示他很希望能夠與部下的英靈重逢。鄧名認為所有懼怕鬼魂的說法都是對陣亡者的侮辱。

    在鄧名的影響下,川軍中的人也開始改變看法,不少人都覺得鄧名說得很有道理,陣亡將士都是生前的同袍好友,絶不會來找自己的麻煩。更有人想起,不少將士是為了掩護同伴才陣亡的,既然如此,他們又怎麼可能來找自己生前想掩護的人當替死鬼?

    進入雲南後,鄧名選擇一個地方把將士們的遺體下葬。這裡已經是中國的領土,而且若是繼續帶著棺木,腐爛的屍體也會造成衛生上的隱患。不過鄧名告訴李定國,他只是托李定國照顧這些將士幾年而已,過上幾年他會派人來起棺,把這些犧牲的川軍將士的骸骨帶回成都。

    抵達建昌後,鄧名就讓部下把一部分盔甲先送回了川西,馮雙禮目前絶對屬於鄧名最可靠的盟友,無論從哪個角度上看,建昌都沒有對鄧名不利的理由。

    在昆明的時候,川軍和滇軍表現得雖然融洽,但內心裡也不是完全沒有戒備;鄧名如此,李定國那邊也是一樣。所以見吳三桂沒有侵犯的意思後,鄧名很快就向李定國告辭,率兵趕來建昌。鄧名離開雲南後,不但他自己感到一下子輕鬆了下來,就連李定國也可以睡個安穩覺了——要是幾千川軍駐紮在昆明旁邊,晉王卻絲毫不加防備的話,那他就是對全體手下不負責。人到了這個位置上,有些事已經和品德、信任無關,而是必須要去做的。

    回到了建昌後,川軍才感到自己是回到了友善的土地上,雖然還沒有返回川西老家,但軍官們已經不再按照戰時標準要求士兵,他們精神緊張了快一年,也該到了休息一下的時候了。

    在川軍士兵享受着建昌方面的款待,在建昌湖周圍放鬆身心的時候,鄧名則在和馮雙禮算賬。兩家合作了這麼長時間,交情已經很不錯了。但鄧名堅持賬目要清楚,凡是川西欠建昌的款項,一律及早還清而且附帶利息。

    知道鄧名脾氣的馮雙禮也沒有太過客氣,在鄧名結清了此次出兵時借用的糧食、布匹,以及讓建昌幫忙轉運戰利品的運費後,馮雙禮慷慨地表示,這段時間川軍在建昌的花銷就都算他們建昌眾將請客了。

    此次跟着鄧名出兵,建昌獲益頗豐,而代價稱得上是微乎其微。建昌軍同樣付出了數百人的代價,不過基本都是帶去的輔兵,很多還是因為白文選那糟糕的佔領政策,死在緬人的自發抵抗中。死了一批輔兵和少量的騎兵,換來與昆明關係的進一步改善,與成都合作的繼續加深,還有大批物資繳獲和奴工,馮雙禮覺得這樁買賣實在是太合算了——狄三喜沒有把那些建昌士兵的屍體帶回來,而是在緬甸就地掩埋。

    在和鄧名的會面中,馮雙禮隱約透露出想派建昌兵去四川助戰的意思,對此鄧名當然表示歡迎。建昌的派系之多雖然沒法和成都比,但也相當複雜,同樣是一個為了對抗昆明的威脅而建立起來的同盟。鄧名看到,各營主將都在自己的防區裡呆着,經營着自己的領地和軍屯,只在有事時才到建昌這裡來見馮雙禮一面。而慶陽王本人在一度心志動搖,默許部下向清廷投降後,再也無法恢復往年的驍勇氣概,現在馮雙禮完全沒有雄霸一方的志向,只是單純地想保住自己的性命安全和現有的地位,對整合建昌的秦系、蜀系勢力也沒有什麼慾望。

    這樣一個鬆散的建昌同盟,鄧名認為會比較容易打交道,起碼比凝聚力強的晉王系容易達成諒解、進行合作。因此鄧名對馮雙禮等建昌眾將表示,任何人如果想出兵助戰,川西都是很歡迎的,不過川西在處理戰利品的時候,還是會以出力大小為比例來進行分配,所以建昌援兵如果想分一杯羹,就需要派來真正有戰鬥力的精兵強將。

    在馮雙禮這裡,鄧名才聽說夔東軍正在圍攻重慶,此時可能已經發生了激烈交戰。

    “重慶食之無味、棄之可惜。”鄧名並不知道川軍在浙江取得了多少戰果,不過即使他知道,也還是會對馮雙禮發出這樣的嘆息。鄧名不想把所有的人口都打發去種田,但也不想讓農業生產缺乏人手。如何取捨、平衡一直讓鄧名非常頭疼,如果由他負責佔領重慶,那就意味着又是一大批人不得不脫離生產,要去負責保衛重慶和運輸物資。

    把這些憂慮告訴了馮雙禮後,鄧名像是在自言自語一般地輕聲說道:“不知道袁將軍肯不肯移駐重慶?不過若是由他鎮守的話,我恐怕又要破費一大筆錢來補貼他,不然袁將軍如何肯幹?”

    聽到這裡馮雙禮心念一動,他雖然不太明白鄧名為何對佔據土地如此不看重,不過重慶可是個重鎮,當年劉文秀多次和馮雙禮談到此地,指出這是攻打保寧、乃至進兵漢中和西安的必取之處,而且也是掩護四川安全的要點。

    “如果重慶是我的領地,那將來漢中、西安不也是我的嗎?”這個念頭在馮雙禮的腦海中一閃而過,但也就是一瞬間罷了,剛剛冒出來的這一點雄心壯志在下一刻就消失得無影無蹤。當初天子棄國,狄三喜等人力主投降的時候,馮雙禮曾經進行過激烈的心理鬥爭,但經過了那一步後,現在他就把平安、悠閒的生活看得比什麼都重:“若是到了重慶,那就得和成都、夔東成天地勾心鬥角,還要防範保寧來襲;如果打算北伐,更要積極操練士卒,收集保寧、漢中的情報……唉,我已經勞累了一輩子了,好不容易能在這裡享一點清福,為什麼還要自己折騰自己?”

    馮雙禮自從跟了張獻忠,就一直過着東跑西顛的風險日子。哪像現在,只要幫助成都轉運一些物資到昆明,就能拿到各種奢侈品的補償;偶爾派人去幫鄧名打打仗,還會有金銀入袋。馮雙禮覺得這種日子挺不錯。想到這裡,馮雙禮就按下了前往重慶的想法。以前馮雙禮只需要防備昆明就行了,現在關係改善,連昆明都不需要提防了;建昌北有成都、南有昆明,既然無法擴張地盤,那就連這份心思也可以省下來了。

    ……

    同樣是從馮雙禮的口中,鄧名得知四川的參議院和帝國議會已經開始運轉,甚至還能在自己外出的時候組織起一場東征。軍隊在建昌休息的同時,鄧名就派人去成都詢問東征的戰況和重慶的局勢,而這時緬甸的留守人員也不斷把報告發回來。

    鄧名在緬甸留下了上百個川軍士兵,他們會每隔一段時間就把緬北的大概情況發回國一份,若是有緊急情況還會發回急件。不過鄧名也很清楚,這種報告也就是換一個心安而已,從緬甸送一份情報回來要跋山涉水,隔着這麼遠,根本無法遙控指揮,若是真發生了什麼緊急情況,鄧名也只能看著而無法及時插手。

    “有沒有什麼更好的通訊方法?”鄧名琢磨了半天,卻實在想不出該如何發明電報,最後只好把這個念頭拋到一邊。

    緬北的局面還算平穩,留守人員報告暹羅好像發起了對緬甸的進攻,還有暹羅的使者潛入緬北,想和明軍取得聯繫,共同討伐莽白。

    “在莽魯、龐高能夠控制緬甸南部以前,消滅莽白並不符合帝國的利益。”近朱者赤,趙天霸在鄧名身邊呆了這麼久,世界觀大大向保國公看齊:“即使莽魯、龐高能夠控制緬南,讓他們統一緬甸也未必就是好事。至於暹羅,現在他們和我們的關係尚可,但我們若是為了這個就幫暹羅統一緬甸,那肯定是吃力不討好。”

    “不錯,不錯。”鄧名嘖嘖讚賞道:“現在趙兄獨領一軍去江南,應該不是什麼難事了。”

    “最讓人擔心的是,將來龐高會不會說出真話來。”對鄧名的稱讚,趙天霸照單全收,他指出了一個隱患,那就是冒名頂替這件事總讓龐高心神不定,常常為此和鄧名的留守人員嘀嘀咕咕。

    “那又怎麼樣?為什麼莽魯是莽達之子?因為我們需要他是,御林軍和楊閣老需要他是,緬甸的僧人也需要他是;等到將來莽白被廢黜後,那些轉投莽魯的人需要他繼續當莽達之子;莽達的遺族為了獲得優待也會說他是;甚至莽白本人,有朝一日都可能會一口咬定莽魯就是莽達之子——當然是莽白不順利的時候,畢竟一個沒有仇的假貨總比真有殺父之仇的親侄子強。”鄧名哈哈笑道:“當所有的緬甸人都說他是的時候,他說自己不是就不是了嗎,這種事能是他說了算的嗎?”

    ……

    北京。

    “楊兄有什麼心事嗎?”

    今天主人的表現有些奇怪,喝酒的時候總是一副神不守舍的樣子,幾個客人早就注意到這點。但主人只是一個勁地喝酒,遲遲沒有做出解釋,終於有人忍不住發問。

    主人並沒有立刻回答客人好奇的問題,而是再次把酒杯斟滿,猛地將其舉起一飲而盡……接着又是一杯……然後是第三杯。

    請來的客人中,有一個是京師綠營的軍官,還有一個是旗人的包衣,但主人深信他們都是自己能信得過的鐵哥們。

    “我本命不叫楊起隆。”主人把酒杯重重地拍在桌面上,像是下了極大的決心:“四川的三太子你們都聽說過吧?他是我弟!”
81562138 發表於 2014-9-28 14:44

伐清 正文 第二十七節 圍攻(上)





    民間雖然已經是暗流洶湧,不過清廷對此還知之甚少,送到太皇太后面前的最新報告只提到了山東出現亂事,還有人自稱是鄧名的兄長。

    “朱二太子嗎?”看到這個報告後太皇太后真是百感交集,她非常希望鄧名能夠挺身而出,光明正大地告訴天下人他是正宗的朱明宗室。現在滿人中關於鄧名身世的謡傳實在太多了,而且在好幾個版本中太皇太后都扮演了不光彩的角色:“這肯定是假的,是用來蠱惑無知愚民的假貨!”

    這個判斷脫口而出後,太皇太后注意到沒有人附和,遠處站着的幾個漢人大臣還偷偷張望輔政大臣的反應。而索尼、鰲拜他們都沉默不語,整個金殿上一片沉寂。

    “唉。”太皇天后伸手撫摸自己的額頭,她知道這幫奴才在想什麼,肯定在想:“你怎麼知道鄧名不是朱三太子?他到底是你和多爾袞的孽種,還是被你們母子陰謀陷害了的博果兒?”

    擱在一年前,要是猜到下面的人在胡思亂想,太皇太后估計會氣得暴跳如雷,但這一年來她自問修身養性的功夫練出來不少。有人說對著植物花卉可以鍛鍊養氣的工夫,那真是瞎扯,太皇太后敢對所有的人大聲說,只要被北京層出不窮的混蛋們氣上一年,保證你的養氣水平傲視天下。

    “我沒說鄧名不是朱三太子,他就是!只是為了不給賊人們生出僥倖的心思,所以才沒有詔告天下!”太皇太后越來越覺得有必要替鄧名明確身世了。她非常需要鄧名就是朱三太子,哪怕這會讓天下的漢人又起了不該有的心思也比現在強啊。她是太皇太后,應該受到奴才、臣子們的敬仰,被人潑髒水,脾氣再好的人也忍不了啊。

    下面依舊是死一般的寂靜,太皇太后發現自己好像有越抹越黑的嫌疑,但也只能硬着頭皮說下去:“讓山東官府張榜佈告,凡是自稱是鄧名二哥的,都是假貨。”天下人都傳說鄧名是朱明宗室了,太皇太后覺得硬是不承認也沒有用,她的清白名譽不能無謂地犧牲:“傳懿旨,凡是能斬殺前明宗室、偽保國公、化名鄧名者,王之!其人左右,凡是能以其首級獻朝廷者,王之!將士能克服四川者,以全川王之。”

    公開替鄧名正名,而且立下了封王這樣驚人的賞格,金殿上的臣子們卻沒有人出來勸阻,索尼反倒以理所應當的語氣應道:“喳。”

    清廷下過賞格,凡是能夠殺掉晉王、延平郡王這樣親王、郡王級別的人,也不過是封公侯,而現在殺一個明朝的國公就能封王……不過鄧名殺了順治,三年內入寇江南三次,攪動得長江沿線不安;今年又鬧到浙江去了,連山東都有人打起了他的旗號。鰲拜覺得即使朝廷拿出了前所未有的封王賞賜,也不是太說不過去。至於把四川封賞給功臣,更是應有之義。川軍的威脅急劇上升,已經超越了李定國和鄭成功,成為清廷的大患。不過這個封賞鰲拜覺得一時半刻沒有人能拿得到,川陝總督李國英是勛臣宿將,還得到朝廷的大力支持,卻被鄧名打得狼狽不堪,川軍還有餘力繼續去江南攪和。

    只是……鰲拜注意到太皇太后旨意中的一個不妥,他覺得索尼等人應該也聽出來了,但是康熙一案後其他三個輔政大臣都在鄧名的問題上當磕頭蟲,從來不替太皇太后拾遺補缺。鰲拜心裡輕嘆了一聲,終於還是站了出來:“奴才以為,擒、殺鄧名者,均可王之。”

    又是當面一巴掌扇過來,太皇太后狠狠地盯着鰲拜看了一眼,在心裡怒罵道:“老娘的臉,你這個奴才是想打就打啊!這種事你不知道退朝後私下來提醒我一聲嗎?”不過太皇太后也意識到鰲拜本質上還是想替自己圓場的。鄧名的身世這麼複雜,肯定是不能活着送來北京的,不過若是擒住了,讓他死還不容易嗎?剛才太皇太后被氣昏了頭,沒注意到自己的懿旨似乎是在暗示要死的不要活的——其實這就是她真正的心意,但不能明說,不然又該有蒼蠅嗡嗡叫了。太皇太后嚥下了這口氣,把鰲拜的小聰明錄入賬本,柔聲說道:“就依你所奏吧。”

    “喳。”鰲拜這才和其他人一起跪倒在地,大聲地應是。

    “重慶那邊怎麼樣了?”太皇太后繼續問道。不久前有急報送到,說是夔東群賊圍攻重慶,李國英帶著前次會戰後的殘兵敗將在城內堅守——朝廷輸送大量人力物力到四川,最後還是慘敗給鄧名,已經招到了不少暗地裡的嘲笑,要是最後援兵盡數葬送在重慶……還不知道北京又會冒出多少怪話來。這可是派了駐防八旗,省會級別的重鎮啊。

    “不是鄧名親自領兵,也沒有他的心腹黨羽,只是夔東的一群嘍囉。”索尼支支吾吾地答道。四位大臣輔政一年來,局面不但沒有絲毫的好轉,反倒越來越糟,他感到自己的腰都快被壓彎了。索尼雖然竭力往好處想,但對重慶也是全無把握,最近送來的報告說,漢中和重慶的音訊已經斷絶。

    “江南呢?”

    “川賊已經被兩江兵馬擊退,周培公正統帥兵馬圍追堵截;浙江的詳細戰報也已經送到,杭州先敗後勝,殺傷川賊數萬人,一同送來的還有有功將士的名單。”

    “賞,全都重賞!”太皇太后下旨道。現在北京還有謡言,說杭州的駐防八旗和浙江總督搬空了浙江的藩庫,花了兩百萬兩銀子向川軍贖城。不過朝廷對此是絶對不信的,杭州最終一定是大捷,打得鄧名的黨羽抱頭鼠竄:“這次浙江遭受兵禍,賦稅就免了吧……嗯,免一半吧。”

    若贖城的謡言是空穴來風,那杭州的藩庫肯定是空了,以這個藉口免徵賦稅可以保存一些朝廷的臉面;若杭州真是眾志成城、力挫強敵的話,太皇太后覺得也有必要賞賜將士,那免一些稅也是應該的。

    “重慶若有捷報,無論什麼時辰,立刻送入大內。”退朝前,太皇太后又囑咐了一句。

    ……

    在鄧名返回成都的路上,有關重慶的報告就不斷送到他的面前,那裡的戰事正如火如荼。

    兩個月前,拿到軍糧的夔東軍在萬縣誓師出發。此番夔東軍出兵六萬人,其中的甲兵高達三萬人,是五年來闖軍從未有過的盛大軍容。

    明軍水陸併進,雄師跨長江兩岸,白日行軍的時候兩岸旌旗遍野,晚上紮營的時候篝火連天,前鋒逼近銅鑼峽的時候,後衛部隊才剛剛通過忠縣。看到這樣的威武軍容,夔東眾將都是心情大好。佔領銅鑼峽後,李來亨召開軍事會議:“銅鑼峽是重慶的門戶,昔年八大王(張獻忠)入川時,守軍佔據銅鑼峽,讓八大王的十萬大軍無法前進一步;而今日虜醜不戰而逃,棄守雄關,我知道他們已經膽寒,無能為力了。”

    “虎帥說得極是。”黨守素大聲贊同。

    鄧名剛穿越的時候第一次見到明軍的攻勢,那次高明瞻不戰放棄銅鑼峽,原因也是因為重慶空虛已極,進行這種外圍的抵抗毫無意義。這次明軍知道李國英還在重慶,本着料敵從寬的原則,估計重慶還有清軍的重兵,所以提前做好了強攻銅鑼峽的準備。李來亨還準備了預案,若是李國英以精兵堅守銅鑼峽,他或許會效法張獻忠的舊法,從南山繞過去,合圍殲滅銅鑼峽的守軍。不過現在看到清軍毫無堅守外圍的意圖後,夔東眾將的普遍看法就是重慶的實力要比他們想像的還要薄弱。

    “多虧了我軍完全控制水道,所以只要三萬輔兵就可以保證三萬戰兵上陣。”袁宗第分析道。在夔東眾將中,只有袁宗第在川東長期作戰過,其他各路都是才到萬縣,而且也很久沒有和李國英交手過了:“正因為我們控制水道,李國英才會放棄銅鑼峽,因為他根本無法立足,這不能說明重慶空虛。”

    “袁將軍為何長他人志氣滅自己威風?”賀珍不滿地說道:“李國英的精鋭不是已經被袁將軍打垮了嗎?他只剩下一些殘兵敗將。我軍有三萬戰兵,實力是李國英的數倍,怎麼打都是贏。這次一定要拿下重慶,也讓成都好好看看我們的實力。不要讓他們看輕了我們,以後再出去掃蕩也會記得捎上我們。”

    “雖然趙良棟、王進寶他們不在,但城內應該還有一萬綠營戰兵,還有幾千滿漢八旗,”袁宗第繼續說。這段時間以來袁宗第的話經常被別人當做耳旁風,覺得他總是替鄧名的種種不仗義行為開脫,導致連他的軍事意見也受到這種情緒的影響:“我覺得,我們還是圍三闕一,壓迫李國英退兵,然後銜尾追擊為好。”

    袁宗第也承認重慶守軍基本都是驚弓之鳥,所以他認為只要保持壓力,李國英很可能主動退兵,那麼戰局就會演化成袁宗第擅長的追擊戰。
81562138 發表於 2014-9-28 14:45

伐清 正文 第二十七節 圍攻(中)





    “必勝之戰,為什麼還要用這種手段?”剛才黨守素就有些不滿,不過賀珍搶在他前面開口了,聽到袁宗第的建議後黨守素再次出言反對:“我們應該把李國英的殘軍盡數殲滅在這裡,這樣我們可以趁勢攻打保寧,更可以一舉打回陝西去。”

    黨守素的言論很有煽動性,擊斃川陝總督,消滅川北、陝南最後一支清軍主力,然後叩關入西安,回到闖營舊將的家鄉。

    “鄧名不許我們進攻湖廣擴大地盤,我們就拿下西安,掃蕩甘陝的趙良棟,就像闖王當年做的一樣。接着我們出兵山西,再次兵臨北京,重來一場一片石大戰。不過這次我們要把虜醜的腦袋擰下來掛上旗杆!”黨守素越說越是激動,放在幾年前他絶對不會有這樣的豪情壯志;但最近兩年來,明軍節節勝利,無論是在湖廣還是兩江,都把清軍打得一敗塗地,東南督撫都極為畏懼明軍的兵力——這讓黨守素感到局面已經逆轉了,清廷的氣數將盡——鄧名一個毛頭小子能做到的,他們這些宿將也能做到。再說鄧名把成都管理得一塌糊塗,從使者送回的報告看,黨守素覺得川軍的凝聚力還不如自己,他的部眾雖少,但比川軍控制得嚴密,只要有和川軍一樣的物資供應,他當然可以和川軍一樣追着清軍跑。

    本來還比較持重的劉體純聽到這番話後,也是怦然心動,帶著兒郎們再次縱橫華北,駐於紫禁城前當然也是他的夢想。而看起來明軍確實很有機會,東南督撫連剿鄧總理衙門都辦出來了,這難道還不能說明清廷已經是外強中乾了嗎?而只要回到陝西,劉體純覺得振臂一呼,就能招募到大批驍勇的西北好漢。

    再來一次東征吧,劉體純的心裡也在吶喊。他不禁回想起了上次跟着闖王東征時的場面,一路勢如破竹,沿途文武官員不是聞風而逃,就是伏地請降。只要這次徹底消滅了李國英,確實是進入關中的好機會啊。

    張長庚評價鄧名的時候,曾經用過“狐假虎威”這個成語,他認為東南督撫對鄧名的恐懼,有很大程度是來自對清廷的實力的畏懼,不過劉體純顯然沒有往這方面想。

    在營內眾將都浮想聯翩的時候,袁宗第同樣因為被喚起了往昔的記憶而呼吸變得沉重,但他是最早一個從回憶中甦醒過來的人:“雖然圍三闕一可能會讓李國英帶著一些人逃走,但我們的損失也不大,到時候攻入關中還是有機會的。”

    “這是畢其功於一役的良機,怎麼能輕輕放過!”賀珍同樣做夢都想回漢中去,情緒被調動起來後,賀珍突然開始擔心李國英已經逃走了:“我們能看明白的事,李國英說不定也能想到,我們要趕緊追上去,不要讓他跑了。”

    當即就有好幾個人嚷嚷起來,表示願意帶領本部精鋭立刻去包抄重慶。

    被推舉為主帥的李來亨沒有立刻答應,而是望了袁宗第一眼。他能過坐上主帥的位置就是因為江陵的軍力強大,而且眾將也都給他的養父李過面子。不過袁宗第同樣因為和鄧名的關係密切而擁有強大的實力,比李來亨也差不了多少。袁宗第還沒有徹底消化上次大戰收穫的戰果,若是再給袁宗第一年時間,那麼在萬縣附近作戰時,有主場之利的袁宗第出兵不會比李來亨少。

    正因為統帥的位置是靠實力獲得的,所以李來亨非常重視出兵僅次於他的袁宗第的意見。而且李來亨也很明白,在座的眾人中,袁宗第對川東的情況和李國英的現狀最清楚,最有發言權——因為李來亨和鄧名的關係比較好,所以袁宗第那些偏向鄧名的言論沒有讓李來亨感到太不滿,所以他對袁宗第的軍事意見比較重視,也沒有受到負面情緒的影響。

    “我覺得飯還是一口一口吃為好,我們還沒拿下重慶,就不要惦着西安;沒進入西安以前也不要琢磨東征的事。”袁宗第已經完全冷靜下來,他不想制定什麼戰略,重要的是關注眼前的戰術問題:“圍三闕一,還是最穩妥的辦法。”

    “既然袁將軍這麼說,就這樣吧。”在軍事會議上,李來亨也不再稱呼對方為伯父,他和袁宗第取得了一致意見後,基本就確定了軍事方針。

    因為與鄧名合作而實力大增的劉體純持中立態度,既然如此,其他人就是心裡再不滿意,也沒有辦法推翻決議。

    ……

    “夔東賊已經通過銅鑼峽了!”李國英得到報告。

    和李來亨他們想像得不同,重慶的清軍對夔東的進攻規模究竟有多大相當缺乏瞭解。放棄忠縣後,李國英對東面更是兩眼一抹黑。雖然隱約發現了一些明軍進攻的徵兆,但因為無法得知明軍的進攻兵力和出兵時間,所以不可能進行外圍防禦。

    一直等到明軍在銅鑼峽安營紮寨,重慶才判斷出這又是一場明軍大規模的進攻,具體的兵力還有待查明。

    只是敗軍之將不足以言勇,發現明軍衝著重慶來後,高明瞻、王明德等人的第一個念頭就是逃跑。對此王明德還振振有詞:“來者不善,善者不來。既然夔東賊來了,而且是李來亨、劉體純他們都來了,那他們一定是兵力雄厚,有十足的把握,我們還是先避其鋒芒為好。”

    眾人議論紛紛的時候,李國英只是靜靜地聽著,末了說了一聲:“你們現在連鄧名的幾個嘍囉都怕得要死了麼?”

    說完這句話後,李國英在心裡輕嘆一聲,僅僅過了不到四年,夔東眾將在他心目中的地位就下降到了鄧名的嘍囉的地步,這個年輕人的崛起之速實在是太過駭人聽聞。

    眾人都默然無語,不少人都在心裡暗暗叫苦:要是鄧名來了還不太怕,畢竟鄧名的信譽好,做事也一向留有餘地;但夔東眾將和鄧名可完全不一樣,袁宗第和鄧名關係那麼緊密,上次落在袁宗第手中的俘虜還被逼迫去當苦力,挨打受餓,有些人在贖回來之前被蠻不講理的袁宗第的手下殺了。這次來的夔東眾將和甘陝綠營一點交情也沒有,要是落在他們的手裡,就算能僥倖活命肯定也是生不如死。

    “為什麼鄧名不來拿重慶?”李國英也知道王明德說得不錯,夔東軍此番前來,必定是兵強馬壯,誓要拿下重慶才肯罷休。但李國英絶不肯聞風而逃,這既有他的一點傲氣,也事關朝廷的臉面,上次的大敗好不容易才遮掩過去,要是聽說李來亨到了銅鑼峽他就棄城逃跑,那怎麼向朝廷交代?

    將領們面面相覷,不知道該如何回答川陝總督的問題。

    “為什麼鄧名不來攻打重慶?”李國英加重語氣,再次厲聲喝問道。

    失去了長江水道的通行權後,重慶好像是個又聾又瞎的人一樣。李國英恨不得朝廷立刻下令讓他退回保寧,但現在沒有這個命令,而且此刻更不是撤兵的好時機——重慶對明軍來襲並無心理準備,這批敗軍之將一旦出城就能逃散一空,到時候恐怕要一路退回漢中去,連保寧大概都保不住了。

    “因為鄧名知道他打不下重慶,因為他知道重慶有我在!是我李國英在坐鎮,他絶不可能從我李某人的手中奪取重慶,只會撞得頭破血流,所以他才不來。”李國英猛地同時舉起雙手,然後用力地拍下,重重地落在桌面上:“我不是胡全才,不是郎廷佐,我是川陝總督李國英!是以兩千人力抗劉文秀十萬大軍,保全川北的李國英!連鄧名都不敢來重慶捻我的虎鬚,這幾個嘍囉算是什麼東西?他們這是來送死的。”

    “諸位。”李國英雙手撐着左面,騰地站起身,大聲喝道:“你們已經打了兩年的敗仗了,其中大部分是我的錯,我不善於野戰,卻一次次以己之短,去與鄧名這樣的名將在野外爭鋒,確實是不智之極;但論守城,當世我不做第二人想。這正是振奮士氣,建功立業的大好時機,你們卻想著要退兵?你們是要把送上門來的功績白白丟開嗎?”

    李國英環顧眾將,滿意地看到他們變得表情肅然,胸膛也紛紛挺直了,就連孫思克、袁佳文弼也都抿住嘴角,目不轉睛地望着自己。

    伸手從壺中取出一支令箭,李國英把它豎直舉起:“王明德聽令。”

    “末將在!”王明德跨上一步,抱拳大喊道。

    交代了一番任務後,李國英把它擲於堂前。

    “末將遵命。”王明德竄上去拾起了令箭。

    接着又拿出一支令箭,李國英再次叫道:“高明瞻聽令。”

    “下官在。”

    ……

    隨着李國英一道道命令發出,重慶守軍紛紛行動起來,全城像開鍋了一般,到處都是人喊馬嘶。

    “總督大人有何吩咐?”應召而來的孫思克恭敬地向李國英行禮。危機關頭,人總是不由自主地崇拜那些能夠給他們帶來信心的人物。

    “陪本官到城頭上走一走。”

    “遵命。”

    來到城頭,李國英眺望着銅鑼峽的方向,明軍的大軍正在滾滾而來。認真地看了一會兒後,李國英輕聲說道:“就怕他們圍三闕一,亂我軍心。”
81562138 發表於 2014-9-28 14:45

伐清 正文 第二十七節 圍攻(下)





    “黨守素、王光興、賀珍……”李國英數着明軍的將旗,喃喃自語道:“來的還真齊啊。”

    明軍的船隻從銅鑼峽駛出後,兩岸的陸軍絲毫沒有隱藏行蹤和實力的打算,長江北岸的明軍大模大樣地一直推進到嘉陵江邊,王光興就在朝天門的對面豎起他的大旗,像是對李國英示威一般;黨守素則越過王光興的營地繼續向嘉陵江的上游進發,大張旗鼓地去包抄重慶的側後;而在長江的另外一岸,打着賀珍旗號的明軍越過重慶正面,和大批船隻一直向西走去,看起來大有在重慶西面擇地渡江的打算。

    隨後開出的是劉體純和袁宗第的部隊,前者去呼應賀珍,而後者則追趕着黨守素的腳步。直到此時,李來亨的本部還停留在銅鑼峽沒有動靜。

    見到明軍源源不斷地開出來後,重慶守軍多有驚惶之色,而被李國英鼓舞起來的眾將也重新顯得憂慮起來。

    “王光興和其餘的夔東賊好像有些不和。”見士氣又開始下降,王明德趕來城頭向李國英請纓:“末將覺得可以派一支精兵渡過嘉陵江偷襲王光興,其他夔東賊未必會及時增援他,若是挫敗他,可以振奮官兵的士氣。”

    李國英轉頭看著王明德:“你覺得派誰去為好?”

    王明德毫不猶豫地答道:“末將願往。”

    王明德是李國英的心腹大將,當初高明瞻逃跑後他能堅守重慶也證明了他的膽色。若是遇上鄧名,王明德的鬥志當然會大打折扣——都被俘、獲釋三次了,能有鬥志反倒是怪事;不過遇上夔東眾將這種你死我活的敵人時,王明德的勇悍之氣頓時恢復了不少。

    “不妥。”李國英搖搖頭:“你是城中數一數二的大將,渡江奇襲這種事恐怕也只有你一個人能夠勝任,交給其他人我是根本不放心的。只有你去,才有機會取勝。嗯,應該是機會很大。正如你所言,王光興和其他的夔東賊不和,王光興以前是楚軍,我們對他也算是知根知底。”

    “那為什麼不妥?”王明德聽得有些糊塗,李國英明明是支持他,認為他能夠取勝。

    “我不是說了麼,你是城中數第一的大將,本地人,通曉地理;你此番出擊,必然會是萬眾矚目。若是敵人及時增援了,你不幸小挫,那軍心又該如何收拾?別忘了城中還有幾千山西的綠營披甲,他們本來就在狐疑,不是很信得過本官,若是出戰不利他們勢必膽寒。”

    “可是機會還是很大的。”王明德對著江對岸的明軍指點了一番,他通過觀察,覺出了明軍的驕傲情緒。

    “不錯,自古驕兵必敗,所以就讓他們再驕傲一些,不要打草驚蛇,讓他們謹慎起來。”李國英讚許地說道,對王明德的觀察力感到很滿意:“你出擊得手,也就是讓王光興退後一段罷了,還能振奮一下士氣。可是本官要的是擊退強敵,不在乎這麼一點小勝負。”

    “我們的士氣,”王明德依舊有些不甘心:“必須要振奮一下了。”

    看到明軍從兩翼包抄後,重慶的軍心浮動得越來越厲害,明軍主帥的旗幟還沒有出現,但兵馬已有四萬之眾,其中甲士大約半數,已經超過重慶的披甲兵數量。

    “嗯,本官現在最擔心的,就是賊人圍三闕一,這樣恐怕就又有人想退兵了。”李國英並沒有對心腹大將隱瞞自己心中的憂慮。

    正如李國英猜測的那樣,劉體純和賀珍在下游開始着手橫渡長江的準備,而嘉陵江對面的明軍也開始打造木排、竹筏,看起來也要渡江,與另外一路明軍在重慶西面會師。

    相比上次袁宗第和鄧名的虛張聲勢,這次明軍的威脅無疑更大。上次明軍還沒有渡江合圍重慶的實力和信心,但現在明軍的水陸優勢明顯,連戰連捷還讓他們有着對清軍的巨大心理優勢。明軍很清楚,現在李國英無法從後方調來援軍夾擊渡江的明軍。

    “他們的進度太慢了,”觀察了兩天明軍的動靜後,李國英確信對方是想迫使自己突圍:“果然是想嚇退我軍。”

    在重慶城內,要求確保退路的呼聲也高漲起來。所有人都知道趙良棟、王進寶、張勇三人的邊軍已經返回他們的駐地,雖然重慶儲備的糧食不少,但坐吃山空,只要沒有援兵,那糧食再多也是被明軍圍死的下場。很多人雖然沒有明說退兵,但紛紛提出應該沿著補給線建立堡壘據點,以確保重慶的糧道和嘉陵江生命線不會被明軍徹底掐斷。

    而這時李來亨的本部也終於出動,看到又來了一萬多明軍,五、六千以上的甲兵後,重慶的守軍人人震驚,對面的明軍實力至少是清軍的兩倍。放在四年前,或許清軍還會認為可以堅守,因為他們有無數以少敵多、最後守住城池的戰例;但現在大家腦子裡印象最深刻的就是去年的忠縣慘敗。見到明軍的軍容後,因為李國英豪言壯語而勉強提升起來的信心,一下子就煙消雲散了。

    “必須要主動出擊,以恢復官兵的士氣。”王明德私下來見李國英,再次提出發動反擊。

    “不,本官決定讓一些兵馬去阻擋夔東賊渡江。”李國英搖頭道,他命令人把高明瞻等嫡系將領都喊來,對他們宣佈道:“本官會派一千名山西綠營士兵出城,讓他們帶足輜重,兵分兩路,在江岸想要渡江的賊人對面紮營。”

    “大人,不可,一千山西綠營不濟事的。”胡文科急得大叫:“山西綠營不熟悉地理,又是客軍,而且還對我們有成見。”

    上次陝西綠營毫髮無傷地返回重慶後,山西綠營對他們的意見很大,私底下多有怨言。

    “必須要用我們陝西綠營去,才有可能阻擋明軍渡江,還是讓末將去吧。”王明德覺得拖得了一時拖不了一世,明軍有兵力優勢和水師機動力,可以拉著清軍跑:“輜重攜帶起來不方便,反倒會拖累行軍,還是等末將紮營穩妥以後再運糧去營地,不然萬一交戰不利,豈不是要被賊人奪取了?”

    “就是因為有被賊人奪取的可能,所以本官才會讓他們攜帶輜重去紮營,”李國英微微一笑:“輜重正可以誘敵。”

    李國英雖然看破明軍想逼他棄城,但也沒有什麼好辦法,現在明軍還沒有渡江,但補給線已經是岌岌可危;只要明軍不攻打重慶,坐在原地和李國英耗下去,清軍的勝算就不大。而主動渡江去把兩倍於己、士氣高昂的明軍擊退的可能性更是微乎其微。手下的將領們在軍事壓力下會變得越來越緊張,要求退兵的呼聲也會愈發高漲,而單純壓制這種聲音只會把全部的怨恨都聚集到李國英自己身上。更可怕的是,萬一滿漢八旗不顧一切地開始撤退,李國英可拿這幫大爺沒有任何辦法。

    李國英開誠佈公地告訴嫡繫心腹們,他打算用少量士兵誘惑明軍渡江,徹底切斷重慶的退路。

    “不過本官需要你們配合。出城的士兵被賊人打垮後,必然有人被俘,那麼重慶的虛實也就盡數被賊人知曉了。”

    除了要明軍把重慶的清軍逼入死地外,李國英還希望明軍強攻城池,這樣他才有機會通過堅定的防守來消耗明軍的實力,從而靠自己的力量來完成退敵解圍。而如果明軍知道重慶城內還有上萬披甲的話,很有可能傾向於依靠圍困來削弱守軍的力量,這是李國英絶對不願意看到的。

    在第二天的軍事會議上,李國英就對滿漢八旗、陝西綠營和山西綠營宣佈,他打算派兵拖延明軍渡江,為大軍爭取時間,以便在必要時退兵。不過這種任務肯定有風險,而被李國英首先點名的王明德等人都做出一副畏懼的樣子,說什麼也不願意離開堅固的重慶城去外面紮營。

    任憑李國英威逼利誘,這些陝西熊包就是不願意服從將令,看起來他們寧可躲在重慶城中餓死,也不願意出去抵抗明軍,顯然是徹底喪失與明軍交戰的勇氣和鬥志了。

    經過一上午歇斯底里般的爭吵後,李國英不得不退而求其次,讓山西綠營去肩負這個重任。滿懷着對陝西眾將的不滿,山西綠營不情不願地踏出了重慶城。他們出城後,李國英又朝令夕改,沒有繼續派來援兵,這樣最先出城的一千多山西綠營不得不分兵兩路,同時看顧長江和嘉陵江岸。

    完成了初步的營寨建設後,這些守軍就滿心盼着李國英儘快把後續援軍派來,因為誰都知道,五百人的小分隊在明軍的大軍面前起不到任何作用,根本無法完成拖延明軍渡江的任務。

    不過他們還沒有等來重慶的援兵,反倒遇到了黨守素的夜襲,懷着對重慶城裡那些瞎破膽的同僚的深深鄙視,山西綠營的士兵們大罵著逃離了他們的營地。

    到天明的時候,黨守素已經奪取了靠近他的清軍營地以及其中的全部輜重。在發現重慶沒有任何反擊的跡象後,渡過嘉陵江的黨守素和劉體純繼續攻擊,奪取了靠近長江的那座營寨,裡面的守軍早在他們衝過來以前就逃向了保寧方向。
81562138 發表於 2014-9-28 14:46

伐清 正文 第二十八節 城前(上)





    黨守素渡江的消息傳回李來亨處時,讓夔東軍的統帥皺起了眉毛,他沒有對黨守素的使者說什麼,但在報信人走後忍不住發牢騷道:“不是說了要壓迫虜醜退兵麼?都說好了的事,怎麼一上戰場就變卦了。”

    本來讓袁宗第去跟着黨守素,就是讓穩健派去看住激進派,發現清軍的破綻後,黨守素立刻就要發起攻擊,但袁宗第不願意冒進。拖了一整天沒有看到清軍派出援軍後,黨守素實在按捺不住,不等袁宗第協同就自行發起了攻勢。直到黨守素拿下嘉陵江旁的清軍營寨後,袁宗第也沒有渡江。

    可是長江對岸的劉體純卻不知道發生了什麼事,夜色中見到燃起火光又聽到喊殺聲,知道有明軍渡江。事發突然,劉體純搞不懂怎麼袁宗第突然渡江了,他關心老戰友,急忙讓賀珍掩護後路,帶著本部越過長江去與進攻部隊匯合。長江上有明軍的不少船隻,劉體純渡江十分迅速,過了江才發現只是黨守素一部,袁宗第和王光興都沒有跟過來。

    劉體純和黨守素的渡江部隊加起來也就是一萬人出頭,緊急審問俘虜後,得知重慶城內的實力還很強,劉體純生怕清軍傾巢出動進行反擊,就忙乎了一整夜部署防禦。但第二天重慶毫無動靜,看到江邊還有個清軍的小營盤,他們也就順手拿下。

    繳獲了清軍營地裡的輜重後,黨守素顯得十分得意:“我早就說過韃子不堪一擊,沒錯吧。”

    被抓到的山西綠營兵都說自己的長官自打出城就對甘陝綠營罵不絶口,說他們畏敵如虎,個個都是懦夫。一開始黨守素也是將信將疑,但一個白天過去,他基本相信了這種說法:渡江的明軍實力遠不如重慶守軍,明軍立足未穩,又卡斷了清軍的退路和糧道,但這樣清軍都鼓不起出城逆襲的勇氣來。

    昨夜黨守素渡江偷襲時也很清楚自己是在冒險,如果戰況不利,他就會迅速退回另一岸;和劉體純部署防守的時候,他們二人還約好,若是清軍攻勢猛烈,而友軍馳援不夠及時的話,他們依舊要退守灘頭陣地,固守待援。但現在黨守素不再這麼想了,他把清軍營地裡的食物搬出來讓將士們大吃一頓後,就建議劉體純並肩向重慶進軍。

    “確實是一群敗軍之將,已經肝膽俱裂。”劉體純也感到自己似乎有些高看了清軍的實力。想想黨守素說得也有道理,重慶這段日子屢戰屢敗,兒子來信裡說,連王明德這樣的大將都被釋放三次了——如果這次又抓到王明德,劉體純恐怕都沒有多少殺他的心思了。

    不過兩人手中的兵力只相當於夔東聯軍的四分之一,而且還沒有完全渡江,劉體純覺得以這麼少的兵力向重慶進軍還是太冒失了。在黨守素向李來亨報捷的同時,劉體純就讓手下去通知袁宗第和賀珍,要他們放棄原計劃,渡江來和自己會師合營。

    劉體純剛剛派出使者,袁宗第的信使也渡過嘉陵江來見二將。若是清軍出城反擊,袁宗第建議他們讓開一條通道,依舊執行之前軍事會議上的圍三闕一的計劃。

    “李國英要是有這副膽子就好了。”黨守素哼了一聲:“要是他敢出城,圍三闕一當然好,可現在他就縮在重慶城中等死。”

    見到劉體純的使者後,賀珍很快就帶兵渡江來與劉體純、黨守素聯營,而袁宗第仍在遲疑。又過了一天,劉體純等三人開始向重慶城牆逼近,而王光興也派人來詢問是否需要他渡江向朝天門發起進攻,以牽制重慶的兵力。

    這時李來亨左右為難,雖然黨守素沒有完全按照計劃來辦,但明明對方營地空虛,既然對方有破綻,那去打一下也不能說不對。劉體純見到戰事爆發,急忙渡江馳援更是沒錯。反過來說,袁宗第嚴格按照事先的計劃,用兵持重更是沒有說不過去的地方。雙方現在把筆墨官司打到李來亨這裡,讓他這個統帥評判,李來亨覺得他責備哪一方都沒有充足的理由。

    渡江三將和袁宗第爭執的同時,他們向重慶進軍的腳步可沒有停下來。得知明軍已經從西面逼近重慶城牆後,李來亨就覺得有必要修改計劃了。

    “劉將軍、黨將軍把俘虜送來,我親自問過了,重慶城內的韃醜確實已經膽小,既然和我們事先想得完全不一樣,那改動一下原計劃也是應該的嘛。”李來亨把袁宗第的手下叫來,和顏悅色地讓他帶話回去:“我們本來的計劃是讓王將軍繼續留在朝天門對岸,牽制一部分守敵,不過現在我想可以讓王將軍一起渡江,讓袁將軍接替王將軍的防區,不知道袁將軍覺得如何?”

    趕回來的使者複述了李來亨的話後,袁宗第長嘆一聲,對左右說道:“黨守素一直嚷嚷說圍三闕一不會成功,還拿上次本公和鄧提督圍攻重慶失利來當理由;可是此一時、彼一時,現在李國英孤立無援,再沒有援兵能來給他解圍,只要我們有耐心,他肯定會撤兵。不過現在大家都過江去了,我又怎麼能把他們拉回來?”

    袁宗第再次讓使者去回覆李來亨,告訴對方自己會擇期渡江,與大家一起兵臨重慶城下。不過他交代使者,萬萬不可把他的牢騷流露給李來亨聽。

    使者走後,袁宗第就讓手下做渡江的準備。他把主力營的心腹們叫來。忠縣一戰後,這支軍隊的戰鬥力變得更加可觀,袁宗第也吸取教訓把這個營時刻留在手邊:“你們知道本公是不主張渡江,不願把李國英一夥兒逼入不得不拚命的絶境的。可劉將軍是我的兄弟,多年來一直喊本公大哥的;李虎帥是這次的統帥,又是本公的後輩;他們都在重慶城邊拚命,本公不能不上。”

    當初決定把王光興留在朝天門對岸牽制,就是因為他和闖營的關係比較疏遠,如果袁宗第和他換位置,那隱隱地就好像不把王光興看做夔東軍的自己人了。解釋完畢,袁宗第也帶著兵馬渡過嘉陵江,他渡江後,看到李來亨也正指揮着兵馬橫渡長江。

    五萬多明軍,轉眼間就有四萬多人出現在重慶半島的西端,把重慶半島通向保寧方向的道路堵了個水洩不通。

    重慶城內的清軍看到這一幕後,無不面色凝重。他們的甲兵只有明軍的一半,道路如此狹窄,想從厚實的明軍陣地中殺出一條血路無疑是千難萬難;重慶又沒有能和明軍抗衡的水師,想從水路突圍更是根本不可能的事。前幾天劉體純剛剛渡江時,就有不少人心急火燎地要求發起反擊,但李國英拖拖拉拉,甘陝綠營也東拉西扯,導致錯失了反擊的最好時機,現在重慶已經變成死地。

    今天被李國英召集來時,不少將領心裡還滿是牢騷,對李國英的反應遲鈍恨恨不已。不過在他們把這些不滿統統爆發出來之前,川陝總督就坦承道:“我是故意只讓一千綠營兵出城去設營的,就是想吸引夔東賊渡江偷襲,我知道他們得手以後肯定不會老老實實地退回去;而這兩天我又拖延時間,不同意出城逆襲,也是因為我根本不想退兵,我就盼着夔東賊早點把退路堵上。”

    看到甘陝綠營的將領個個都一臉平靜,滿漢八旗和山西綠營的人馬上就意識到這幫人都是同謀。

    不少人看向李國英的目光裡快要噴出火來了,孫思克大聲質問道:“總督大人為何要欺眾?”

    “全城官兵都應該明白,如果城破了誰也別想活命。”李國英語氣從容:“兵法有言:死地則戰,現在重慶就是死地了。”

    “為何總督大人不和我們明言?”孫思克雖然明白李國英的想法,但仍對他瞞着自己極其不滿。

    “本總督確實是欺眾了,”李國英站起來,向那些憤怒的部下抱拳道:“這確實是本官的不是。”

    沒有一個人出聲,孫思克等人都挺直腰桿,生生地受了李國英這一禮,繼續緊緊盯着對方的面容。

    “本官不得不出此下策,是因為諸位信不過本官。我之所以沒有瞞他們,”李國英指了指王明德等人:“就是因為他們信得過本官。”

    “我們怎麼信不過總督大人了?”孫思克忍無可忍地大叫起來。

    “你們信不過本官可以打贏這一仗,”李國英平靜地答道:“難道不是嗎?”

    這聲反問讓孫思克等人都無話可說了。但李國英還在繼續:“現在本官直言相告,不再欺瞞諸位了,也希望諸位能夠投桃報李,相信本官一次,相信本官能打贏這一仗。”

    李國英把自己的想法宣佈出來,因為他現在已經不再擔心孫思克他們知道自己的用意了,但卻擔心他們懷疑自己的判斷力,不能充滿信心地執行自己的每一條指示。

    孫思刻苦笑了一聲,回頭看了看身後的山西籍將領和旗人們,他們一個個都像鬥敗的公雞垂下頭來,孫思克對李國英說道:“末將的性命就交在總督大人手裡了,只盼總督大人以後不要再瞞着末將。”

    “就交給本官吧,”李國英點點頭:“本官定當與你們推心置腹。”
81562138 發表於 2014-9-28 14:46

伐清 正文 第二十八節 城前(下)





    會議結束後,李國英就回到他的房間休息。自從上次忠縣慘敗,他的健康每況愈下,最近幾天耗心耗力,他又感到有些體力不支。

    “總督大人,賊人來攻城了……”高明瞻高聲叫着,衝進川陝總督的衙門,他的話剛說了一半就戛然而止,因為他看到全身披掛的川陝總督伏在桌面上睡着了。

    “哦。”不知不覺中進入夢鄉的李國英被這陣喊聲驚醒,抬起頭,挺身站起,擺擺手示意高明瞻無須自責:“我這就去城頭上看看。”

    總督和巡撫二人一前一後走向城頭時,李國英突然對身後的老朋友感慨道:“我剛才做了一個不錯的夢,夢裡沒有鄧名這個人,可能是從重慶逃跑的時候淹死在江裡了。我招降了二譚,又兵逼奉節,文安之走投無路只好上吊自盡。我厚葬了他,向天下顯示朝廷對讀書人的敬重。然後我軍直搗夔東,雖然夔東賊驍勇,能夠把湖廣的兵馬打得叫苦連天,但卻無人是我的對手。最後是我替皇上,嗯,替先皇平定了川、鄂。唉……”

    走上城頭,李國英看到一隊闖營正在攻打他設立在城外的外圍陣地。認真地看了一會兒後,李國英對身後的高明瞻評價道:“李來亨控制不住局面啊。”

    通過剛才的會議,李國英算是基本控制住了重慶城內的所有將領。身陷絶境的清軍也只能把全部的希望都寄託在李國英的身上,指望他能擊退夔東軍,靠重慶自己的力量解圍。

    而反觀對面的明軍,這支打着黨守素旗號的軍隊發起進攻時,其他大部分明軍卻沒有立刻參與攻擊,看上去明軍的指揮似乎不太統一。

    “總督大人,我們是不是可以出城反擊?”高明瞻看出一些戰機,有些興奮地建議道:“就像保寧那戰一樣。”

    “本官擊退劉文秀的那一仗嗎?”李國英的臉上露出了笑容。

    “不錯,那次大人把劉賊趕回了老家去。”高明瞻興奮地搓搓手。當時劉文秀統領大軍北伐,聲勢極為浩大,多次擊敗吳三桂的部將,逼得平西王步步後退,看起來蜀王揮師攻入陝西已是不可阻擋。而堅守保寧的李國英採用的策略就是驕敵,不斷地示弱,劉文秀認為虛弱的保寧清軍已經不堪一擊,就草率地命令全軍圍攻——當時劉文秀的視線已經越過保寧,望向了漢中、西安——而李國英突然集中部隊出城反擊攻城的明軍,明軍的敗兵一層壓着一層,導致了雪崩式的潰敗,十萬明軍竟然被清軍的亡命一擊徹底擊潰。

    李國英哈哈大笑,笑聲中滿是得意之情。笑過後又微微搖頭:“劉文秀和夔東賊不同,他手下兵馬很多,都是孫可望臨時撥給他的,更有大批是他新安撫的川軍。這些人畏威而不懷德,劉文秀勝利時固然俯首帖耳,但心中狐疑,生怕被吞併或是有意犧牲,形勢不好的時候就會各自逃生,所以我軍才有保寧之勝。而這幫夔東賊……”李國英伸手指向城前:“他們都是同甘共苦、不離不棄的生死之交,真把黨守素打垮了,劉體純會發瘋一樣衝上來救他的;而打垮了劉體純,袁宗第就是拼了老命也要保護他兄弟脫險的。”

    李國英又搖了搖頭:“對付夔東軍要用另外一套辦法,本官會不停地殺傷他們。看到黨守素苦戰不已,劉體純就會上來幫忙;看到劉體純傷亡慘重,袁宗第就會上來拚命;當李來亨看到他袁大伯、劉叔叔的人在城下血流成河時,他會坐壁上觀嗎?不管他們心裡有多苦,都不會在把血流乾以前先退下去的。”

    “總督大人明見,”高明瞻由衷地讚道:“原來總督大人早有定策,就等賊人來自投羅網了。”

    李國英沒有再說什麼,他心裡完全沒有嘴上說的這麼有把握。夔東軍士氣高昂、裝備精良,還有絶對的兵力優勢和水面優勢;而重慶守軍積怨頗深,士兵的戰鬥經驗無法與對面相比,裝備方面也被敵軍比下去了。如果對方軍令統一,李國英覺得此戰的勝算不足一成,也就是比必敗無疑的主動退兵強一點。

    就算李來亨的權威有問題,但明軍只要不敗就是贏了,而清軍需要把明軍打跑才能得救,李國英嘴上說得輕鬆,但他知道明軍的勝算其實要高很多。

    默默地在川陝總督身邊站了一會兒,高明瞻突然小聲地問道:“總督大人,那個鄧名呢?”

    越是回味李國英對劉文秀和李來亨的分析,高明瞻就越是心悅誠服。他在李國英身邊多年,常常聽到川陝總督對敵人將領做出這種一針見血的分析。但鄧名卻是個例外,李國英很少對鄧名做出評論。以前或許還可以說是對此人不太瞭解,所以無法揣測;但隨着鄧名名震天下,他的事蹟家喻戶曉,李國英對川西的關心程度也是無與倫比的。可打了這麼多場仗,收集了這麼久的資料,李國英對鄧名的評價反倒變得更少了——在鄧明擊敗譚弘、譚詣後,李國英根據掌握的少量情報,曾經對鄧名進行了一些簡單的推測和分析,但這一年來卻是連隻言片語都沒有。

    高明瞻的問題讓李國英的笑容僵在了臉上,他依舊看著城前的戰鬥,但明顯開始走神,思緒離開了他所在的重慶。

    半響之後,李國英輕輕反問道:“以你所見,川軍和夔東軍相比,孰優孰劣?”

    “啊?”高明瞻大吃一驚,脫口而出:“這能比麼?”

    即使是川軍的輔兵,也是神采奕奕,行軍時隊伍齊整,如果披上盔甲絶對是一流的精鋭戰兵。而川軍的披甲兵,別的不說,軍陣的齊整程度就是李國英手下的精鋭也望塵莫及。凡是見識過川軍牆騎兵氣勢的重慶軍,哪怕是張勇、王進寶、王明德這樣的勇將也都腿肚子哆嗦,能夠硬到底的人除了李國英恐怕也就剩趙良棟一個了。

    夔東軍雖然也算不錯,但軍容並沒有遠遠超出其他軍隊。

    “你說得不錯,兩個軍隊根本不能比。”李國英贊同道。

    李國英治軍多年,自認為頗有手腕,對手下將士恩威並施,他的嫡系對他又敬又怕,而旁系將領如趙良棟這種猛將,李國英也有駕馭他們的能力。就比如這次的重慶決戰吧,李國英心志堅定,能夠力排眾議做出戰略決定;他也能通過種種權謀,把全軍帶到他認為正確的道路上;還能讓大家最後心甘情願地服從他的指揮。

    這裡面需要一系列的欺騙、分化、拉攏,尤其關鍵的是要有一批絶對可信的嫡系——如果沒有高明瞻、王明德這些心腹,李國英就是手段通天也別想把事情辦成。

    但從情報裡看,鄧名是一種完全不同的人,據說他言而有信,對部下坦誠相見。最讓李國英費解的是,鄧名似乎沒有一批絶對忠誠的嫡系骨幹。鄧名手下的五大將不必提,沒有一個是他自己培養出來的,川西其餘的高官也都是各個軍閥的子弟,這些人李國英自問是絶對不會當做嫡系使用的。

    “鄧名把他自己隱藏得很好。”李國英在心裡對自己說道。他認為所有有關鄧名的情報都是假象,如果鄧名真是一個如大家所傳說的人,那麼他絶對不會擁有一支強軍。既然事實與李國英的認知相違,那李國英只能認為鄧名深不可測,把他的真正面目完全遮蓋起來,讓清廷這邊窺探不到。

    “只有鄧名,我完全看不透。”李國英回過神來,淡淡地對高明瞻說了一句,又認真地觀察起明軍的攻勢來。

    ……

    重慶清軍在城門外設立了掩護的營帳,黨守素髮起進攻後,這些營帳的清軍顯示出一些戰鬥力,或許是因為清軍已經無路可走,所以他們的抵抗要比江邊的那些同伴頑強得多。

    不過即使如此,清軍的抵抗還是漸漸被明軍壓制下去。戰鬥進行到第二天的時候,正西面的清軍就瀕臨瓦解,以致重慶城不得不派軍隊出城,以防止明軍迅速地奪取他們的城外營地,並阻止明軍靠近城牆。

    本來劉體純打算先準備一些攻城器械再發起嘗試性進攻。來重慶以前,他已經製造了一些爆破用的大鐘,不過還沒有來得及把這些裝備卸下船。而且劉體純也需要一些時間來觀察地形,尋找最合適的爆破地點。聽說了劉體純的這個打算後,黨守素二話不說就發起了第一輪攻擊——如果能夠突破清軍的城前掩護,那劉體純的爆破自然更容易展開,珍貴的爆破小組成員遭遇襲擊的機率也會大大降低。

    發現黨守素陷入苦戰後,劉體純猛然發現他並沒有太多的時間,黨守素眼看就要拿下的城外營地被隨後趕到的援軍撐住了。為了不讓前面將士的血白流,黨守素投入了一波又一波的兵力。

    “冒着城上的火力,強攻城前的營帳,不太聰明吧?”劉體純觀察了一會兒戰場,看到重慶城上銃炮齊發,給黨守素的軍隊造成了不小的損失。不過城前的營帳確實岌岌可危,而黨守素的倔脾氣似乎也上來了,劉體純派人去勸的時候還讓來人回話,說劉體純只要專心準備爆破裝置就好,他一定為劉體純掃平障礙。

    “我們也參戰。”劉體純感覺他必須要替黨守素做點什麼,他命令爆破小組繼續準備,同時指着黨守素進攻目標周圍的幾個營帳給手下佈置任務:“佯攻一下,分散一些重慶的火力,不用拼得太狠。”
你需要登入後才可以回覆 登入 | 註冊會員

本版積分規則

mk2258

LV:9 元老

追蹤
  • 1120

    主題

  • 100531

    回文

  • 46

    粉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