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歷史穿越]伐清 作者:灰熊貓 (已完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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mk2258 2012-11-2 11:20:50 發表於 歷史軍事 [顯示全部樓層] 只看大圖 回覆獎勵 閱讀模式 534 481761
81562138 發表於 2014-9-29 21:02

伐清 正文 第三十四節 問候(上)





    夔東軍離開重慶半個月後,這裡也基本恢復了正常,清軍眾將都認為至少在半年內明軍無力再次發動對重慶的大規模進攻了。

    眾將一邊歌頌川陝總督的英明,一邊召開慶功宴——除了李國英給眾將慶功外,眾將也要給他們手下的將士論功行賞。此戰清軍固然損失慘重,但因為有打掃戰場的權利,所以繳獲到了一些裝備,在清軍眾將看來這也不無小補。清軍還抓到了上千個明軍俘虜,這些人都被袁宗第他們計算在共計八千七百人的減員裡。無論清軍是否向清廷獻俘——一般來說,沒有俘虜到大官大概不會獻俘;但是這些俘虜只要不投降就會被殺害,或是被充作苦力,受盡折磨後還是死路一條。

    眾將帶著士兵修補城牆豁口的時候,李國英又回到了後宅靜養。自從忠縣戰役以來,他的身體時好時壞,在這次激戰過程中李國英因為亢奮當時還沒有出現什麼問題,可等大敵退去,因為精力透支他就再也堅持不住了。

    “想我戎馬一生,到老了卻總離不開床了。”李國英有些傷感地對小妾說道,他以前也是能騎善射,可這一年來別說騎馬射箭,工作時間長些都會頭疼欲裂。

    正在李國英舒服地品茶、看書時,高明瞻又跌跌撞撞地來求見了。

    “什麼事?”李國英皺着眉頭問道。看到高巡撫這幅模樣,李國英心裡不禁咯噔一下,忍不住猜到:“難道是川西給了夔東賊糧食,他們又回來了?”

    “回來了,回來了!”高明瞻一疊聲地叫嚷着。

    “慌什麼,回來了多少夔東賊?”雖然大大出乎李國英的預料,但是他覺得這十幾天重慶清軍一直在休整,夔東軍新敗之餘,拿重慶還是沒轍。夔東軍估計連忠縣都沒走到,怎麼就又折返回來了?

    “不是夔東賊,是鄧名回來了!”高明瞻哭喪着臉喊道。

    李國英聽說鄧名去緬甸了。不過上次據說鄧名去雲南了,但突然折返回來打了李國英一個措手不及。所以這大半年來李國英睡覺都不踏實,生怕什麼時候鄧名又來重慶的旁邊轉悠。

    但這次重慶大戰鄧名竟然知趣地一直沒來添亂。審訊夔東軍俘虜時,他們也供稱鄧名確實去緬甸很久了,是要去解救永曆天子。聽說鄧名拋下基業去緬甸那個不毛之地後——在清軍官兵的印象中,緬甸差不多就是寸草不生的荒蕪山地——不少人都和李國英一起讚歎:沒看出來鄧名還真是個忠臣啊。

    李國英雖然面對夔東軍的時候非常有信心,即使局面再險惡他也不曾失去過勝利的希望,但對鄧名他就是另一種心態了。就比如那次詐敗二十里吧,李國英至今回想起來仍是驚駭不已,自問絶對沒有這種統帥能力。

    “鄧名帶來了多少人?”李國英失神片刻,回過神後,從椅子上彈起來,把軍服和盔甲噼裡啪啦地往身上套,末了還在靴子裡插了一把匕首。

    “下官也不知道。”

    高明瞻剛才去浮屠關巡視,突然聽到綠營官兵一片嘩然。高明瞻朝大家指着的方向望去,發現一行川西的船隻正乘風破浪向重慶這邊駛來。現在想區分川西的兵船和商船非常容易,其它地方的船都插三角旗,但是川西的商船上有與眾不同的紅色四方旗,而兵船上還會有將旗。和川西打了這麼久的交道,高明瞻和重慶守軍一眼就能認出大部分的將旗,而今天高明瞻看到的就是那張麻將牌旗——鄧名的坐船上有三張旗:代表川西大明政權的紅四方旗,代表川西水師的藍條紋紅旗以及三堵牆軍旗。

    “鄧名的四方旗,錯不了。”其實三堵牆的軍旗並不是鄧名的將旗,但由於這支部隊一直是鄧名的貼身衛隊,所以清軍就將其視為鄧名的標誌;而明軍那邊也差不多,只要看到三堵牆旗就知道鄧名到了。

    李國英走上城頭的時候,看到大批的綠營士兵正狂呼着向重慶城跑回來。這些人都是派去修繕浮屠關的部隊,他們認出鄧名的旗幟後,先是驚慌失措,然後就尋找四川巡撫,希望高撫台能夠給大夥兒添點信心。沒想到高明瞻看清是鄧名的旗幟後,一言不發就扔下所有人,騎上快馬直奔重慶,找李國英尋求信心和安撫去了。

    發現四川巡撫率先逃走後,哪裡還有人肯留在浮圖關等死?李國英登上城樓的時候,這些清軍士兵剛剛跑回重慶。他們驚慌的呼喊聲頓時造成了一片大亂,才一刻鍾不到,重慶就滿城哄傳鄧名又帶著大軍來圍攻了。

    明軍船隻不慌不忙地沿著長江駛來,當鄧名的船隻在金湯門城樓的視野範圍內落錨後,王明德等人也急匆匆地趕來,一個個都額頭冒汗、如臨大敵。

    看著這些衣冠不整的手下,李國英咳嗽了一聲,還狠狠地瞪了王明德一眼。後者告了聲罪,整理了一下頭盔,感覺自己戴得挺端正的;可李國英一點兒沒有放過他的意思,又再次瞪了他一眼。

    背後的胡文科捅了捅王明德的腰,小聲提醒道:“王帥,您的東西要掉下去了。”

    王明德急忙往盔甲的下襬一瞧,發現一張釋放券露出了大半張。剛才出門時太緊張,他匆匆把自己的永久釋放券揣進懷裡,氣急敗壞地領着親兵跑過來——既然是鄧名來了,那絶對不可大意,誰知道還有沒有機會回自己的營地,這張釋放券還是得貼身藏着才放心。

    那張漏出來的釋放券吸引了周圍不少人的目光,王明德急忙把它抓在手裡,重新揣進了懷中。李國英這才收回了目光,帶著大夥兒一起觀察明軍的動靜。

    “王帥,這樣不好吧,東西要是掉了怎麼辦?上面沒有名字,別人拾到了也不會還啊。”趁着李國英距離比較遠,胡文科又小聲地提醒了一聲。

    王明德點點頭。他收起自己那張永久釋放券後,探手入懷摸索了一番,確認其它大疊的釋放券都在,好像沒有掉落,這才長出了一口氣。聽到胡文科的話後,王明德一隻眼盯着前面的李國英,微微側頭小聲向胡文科請教道:“胡將軍有什麼好辦法麼?”

    “我所有的裏衣都縫上了一個內口袋,不大不小就是用來裝釋放券的,”胡文科毫不藏私,小聲地介紹起了自己的先進經驗:“這個口袋只裝釋放券,不裝其他的東西,從來不亂掏,絶對不會丟!”

    “好辦法,好辦法。”王明德由衷地讚歎道。

    遠處的明軍戰艦放下了幾隻小船,每條船上都運了幾匹馬和幾個騎兵。這一小隊斥候上船後,在周圍轉了一圈,然後向明軍的艦隊發回了旗語,接着重慶就看到明軍船隊放出了更多的小船。

    看到明軍一共只放出了二、三十條小船,不少人都鬆了一口氣。看起來明軍並沒有大舉登陸的打算,不然就應該把所有的小船都放下,在第一時刻就送上來足夠多的士兵。夔東軍是在浮屠關西面登陸,整頓好營盤後才大舉向重慶逼來,而川西軍就大模大樣地在金湯門下船。不過清軍並沒有出去攻擊他們的打算——這批明軍都是帶著馬來的,人數看上去也不是很多,在他們撤回江邊上船以前,追上他們的可能性很小。再說對面是鄧名,在他態度不明的時候,為何要去招惹這個魔頭惹他不愉快呢!

    “明軍的船隻並不多,船隻也不大,”王明德擠上前去,煞有介事地分析道:“他們不是來進攻我們的……”

    李國英忍不住又瞪了王明德一眼,因為他聽到大清的總兵居然稱呼對方為明軍。不過其他人包括孫思克在內似乎都沒有意識到什麼不妥,不少人還紛紛點頭,覺得王明德分析得很正確。

    就在大家心中一塊石頭就要落地的時候,一個眼尖的將領突然尖叫起來:“看,那個人就是鄧名鄧提督!”

    雖然看到船上有三堵牆的軍旗,但一開始大家還以為是三堵牆的騎兵來當使者,沒想到鄧名居然也離船上岸了。

    本來還想附和王明德的眾將一下子轉了口風,他們指着那些明軍小船嚷嚷起來:“別看船不大也不太多,可是上面坐滿了明軍啊!”

    用幾十條可以直接靠岸的小船運送一百多個騎兵,當然顯得有點擠,王明德也深有同感:“是啊,明軍確實比乍一看上去要多得多。”

    站在地面上活動了一下腿腳,鄧名就帶著一百二十名衛士策馬直奔重慶的金湯門,他們遠遠地就望到了李國英的大旗。

    鄧名在一箭之地外停住,向着城上高呼。城牆上成千上萬的士兵屏住了呼吸,只聽見鄧名的聲音遠遠傳過來:“請李總督出來答話。”

    李國英不想與鄧名隔着一箭之地叫嚷,現在他自覺有些中氣不足,就讓高明瞻過去問問鄧名到底想幹什麼。

    “喳。”高明瞻深吸了一口氣,走到城頭,一句“鄧提督別來無恙”的問候差點就脫口而出,但他總算還有些急智,在話到嘴邊的時候生生吞了回去。

    “鄧名!我軍不降!你死了這條心吧。”高明瞻慷慨激昂地大叫起來:“我軍萬眾一心,誓與重慶共存亡。你休要小瞧了我們。我勸你還不如就此退兵,免得在重慶城下血流成河。”

    站在萬軍之中和堅城的城頭,高明瞻鬥志昂揚地衝着前方的一百多個明軍騎兵狂喊了一番,自認為說得不錯,趁着間歇回頭看了川陝總督一眼。高明瞻發現其他人都神色如常,還有人默默點頭,顯然都認為自己說得不錯,只有李國英惡狠狠地瞧著自己。

    “總督大人為何生氣?”高明瞻腦海裡靈光一閃,恍然大悟:“定是總督大人擔心那幾個豁口吧。”

    想起城西北那三個還沒有補好的大口子,高明瞻的肝尖也顫了一下:“鄧名!不要以為城牆塌了你就有什麼機會!我們在城裡修了五道護牆,還有十萬大軍,你要是……”

    高明瞻本想說“你要是有種就來攻打一下試試”,但素有急智的高明瞻又是在話到唇邊的時候意識到不妥,急忙改成了:“我勸你還是退兵吧,我們就是把倉庫都燒了,也不留給你!”

    “住口!”李國英忍無可忍,終於在背後怒吼了一聲。
81562138 發表於 2014-9-29 21:03

伐清 正文 第三十四節 問候(下)





    李國英聽了高明瞻的一番話,覺得明軍就算本來沒有奪取重慶的決心,也會因高明瞻的這些話而士氣大振。不過李國英也不好在大庭廣眾之下痛罵自己的老戰友和一直竭力栽培的副手,只能壓低聲音責備他幾句。李國英心裡也很清楚,圍在身邊的一群人都是被鄧名嚇破了膽的。或許孫思克和山西綠營還好一些,畢竟他們只是敗逃,而王明德這些心腹大將都被鄧名抓了三次了,心理劣勢已經無法挽回。就是李國英作為一個旁觀者,也已經把王明德他們戰敗視為理所當然的事了,不再認為他們會給鄧名絲毫的威脅感,或是能在面對鄧名的時候表現出勇氣來。

    “下官有些緊張,緊張了。”高明瞻低頭認錯,不過心底還有一絲不服氣:“總督大人明見,下官絶對能夠對付鄧名,只要讓他覺得攻打重慶無利可圖……”

    “閉嘴。”李國英打斷了高明瞻的辯解,自古以來誰聽說有用這種辦法退敵的?李國英並不知道上次王明德與鄧名談判時威脅要殺自己的人、放火燒自己的軍營,因為李國英一想起那件事就氣得胸悶,沒有仔細地追問。高明瞻和同僚們交換對鄧名談判的經驗時,也總結、摸索出一些竅門來。

    在金湯門城前聽了高明瞻的喊話後,鄧名回頭環顧了一圈身後,對左右的衛士們笑道:“沒錯,我記得我們也就一百多個人啊。”

    說完這句玩笑後,鄧名讓士兵端出來了一個箱子,把箱子蓋打開,將裡面的東西倒在地上展示給城樓上的人看。

    “我剛從緬甸回來,帶回了大量緬甸的珍寶。”箱子裡裝着許多各種式樣的寶石——主要是緬甸盛產的翡翠。後代人珍愛的寶石級翡翠大都產自緬甸北部,但在目前這個時代還不值什麼錢,鄧名就用它來充數。箱子中也有一些貨真價實的紅寶石、藍寶石:“所謂遠親不如近鄰,李總督、高巡撫、諸位將軍和鄧某也是多年的鄰居了,我路過重慶,送一些禮物給諸君鑒賞。”

    除了寶石以外,鄧名還贈送了三根象牙。要不是距離太遠而且李國英就站在旁邊,高明瞻一夥兒人估計早就道謝了。他們把“鄧提督太客氣,這怎麼好意思吶”憋在肚子裡,不少人都迷惑地互相交換意見:不是說緬甸那邊一片荒山,住在那兒的人都穿樹皮、吃草根麼?

    “我聽說夔東軍有一些人失陷在重慶,如果諸君能夠把他們還給我,鄧某願意用寶石、金幣來付賬。”鄧名在箱子裡也放了一些緬甸出產的黃金,他大聲對城上喊道:“一個夔東軍折算兩頭牛的價錢,這幾天的伙食費另算,若是你們還不滿意,價格好商量。”

    話都交代清楚了,鄧名就把那一箱子財寶留在原地,帶著衛隊向着江邊的小船而去。

    見鄧名走遠了,高明瞻就自告奮勇:“總督大人,下官這就下城去,把那些東西給您取回來。”

    李國英還在沉吟,孫思克卻不放心,大聲叫道:“當心有詐,莫要被他賺了城門。”

    高明瞻望瞭望那百來個明軍騎兵,他們已經到達岸邊了,高明瞻搖頭道:“鄧名既然說了是來送禮的,那就一定不會出爾反爾,不會搶我們的城門。”

    高明瞻就差沒責備孫思克休要“以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了,再說重慶西北還有三個大豁口呢,人家用得着騙城門麼?見李國英沒有反對,他就一溜煙地跑下城去,帶著幾個隨從取回了那只財寶箱子。

    翡翠雖然不太值錢,不過這些緬甸翡翠有紅的、綠的還有黃的,看上去每一塊都是細膩潤滑,晶瑩亮麗,還是挺漂亮的,引起不少人的嘖嘖稱讚。但李國英只是掃了它們一眼,就鄙視地評價道:“假玉。”

    箱子裡面的緬甸黃金質量不錯,紅寶石、藍寶石也都質量上乘。

    除了這些寶石以外,緬甸還出產少量的金剛石,也就是鑽石。不過這個時候金剛石被人們認為也是一種寶石,並沒有驚人的價格。既然金剛石不屬於奢侈品,鄧名就統統運回成都儲備起來,打算以後用來做刀具,畢竟金剛石是一種重要的工業材料。

    三顆象牙上繫著鄧名寫的一封信,說明其中的一顆是贈送給李國英的。這一顆象牙的市價差不多抵得上川陝總督一輩子拿的俸祿了;一顆是贈給高巡撫和甘陝綠營將領的,還有一顆是給滿、漢八旗佐領的。

    在信的末尾,鄧名稱他手裡還有很多象牙和寶石,現在川西提供直接銷售服務,如果重慶方面有意購買的話,鄧名很願意賣給他們。貨物的價格可以商量,品質優良絶對有保證,並且可以在三個月內無理由全額退貨。

    “哎,這麼說,緬甸不是很窮啊,誰說緬甸是窮山僻壤的?”聽高明瞻朗讀了鄧名的信後,城樓上的清軍眾將交頭接耳起來。

    最讓眾人覺得麻煩的是,夔東軍的俘虜該如何處理?有的人主張把俘虜賣給鄧名,反正俘虜放在手裡也只能當苦力——苦力還不是到處都能找到?可並不是每個苦力都能換寶石的。不過兩頭牛這個價格明顯不能答應,鄧名不是自稱從緬甸帶了許多寶石、象牙回來麼,那肯定要找他多要一些。

    就是孫思克這些八旗將佐,也動了心思想和鄧名做交易。自打到了重慶,無論是駐防滿八旗還是漢八旗,都惦着帶些四川的土產回京孝敬上面的高官。不過李國英被打得龜縮在重慶城裡,除了周圍林子裡的鹿皮,他們什麼好東西都沒見到過。

    緬甸黃金倒也罷了,可是寶石還有象牙可都是珍稀的財寶,以往也就是藩國的使者進京朝貢會獻給皇家一些,哪裡會輪得到普通將領和軍官呢?最近幾十年來因為政權更疊,朝貢時有時無,崇禎年以後基本中止,象牙這種東西更是絶跡,帶回北京那比黃金還要珍貴啊。

    川陝總督李國英毫無疑問就是攔路虎,只要他不點頭,大家就是想出售明軍俘虜也沒有機會。不過李國英並沒有像大家擔心的那樣,他觀察了一會兒大家的表情後,搖搖頭,深深地嘆了口氣,表示此事完全交給四川巡撫高明瞻負責了,他依舊回房去休息。

    帶著大家的殷切希望,高明瞻輕裝簡從,出城直奔江邊,招呼明軍帶他上船去見鄧名。在離開重慶的時候,缺少經驗的山西人還覺得高巡撫此舉太過冒險,而高明瞻一臉的大義凜然:“為國無暇謀身,就是龍潭虎穴也要闖上一闖!”這番豪言壯語頓時又讓山西人受到了感動,心情和當初看到王明德他們主動斷後時差不多。可是等高明瞻出了重慶後,陝西人就把巡撫大人的底給泄了。高明瞻被鄧名抓住兩回了,毫毛都沒有少了一根,他這哪是闖龍潭虎穴啊,分明是去老朋友那裡敘舊喝茶去了。

    鄧名和高明瞻討價還價了一番,最後同意按照五頭牛一個人的價格贖買夔東軍的俘虜,而重慶眾將接受鄧名用寶石和象牙付賬——在高明瞻出發前,有人認為應該一個明軍換十頭牛、二十頭牛地要價,當有人指出他們一向是按一頭牛的價格出售時,提議者還不屑地反駁說:最近這幾年,清軍這邊總是大批地被俘,自然價格偏低,這和穀賤傷農是一個道理;而好不容易抓到一批明軍俘虜,當然要狠命地要錢。

    不過這批俘虜歸根到底不是川西人,要價太狠估計鄧名不幹,而且胡文科還指出:“做人留一線,日後好相見”乃是顛撲不破的至理名言,要是這次宰鄧名太狠,下次清軍被俘後就不好說話了。難道有誰認為自己一定不會落到鄧名手裡麼?那時鄧名來個贖身費上浮十倍、百倍怎麼辦?

    鄧名給的價格不低,而且寶石的折算價格更是便宜,高明瞻對談判結果很滿意,如果不是手邊實在窘迫,高明瞻很想收購一些寶石去北方轉賣。

    “這事倒也容易,”鄧名一句話就給高明瞻以及其他重慶守將指明了方向:“生鐵、黃銅我都要,尤其是工匠,從石工、鐵匠到琉璃工,只要你們能幫我從內地把人找來,價格都好商量。”

    緬甸那邊肯定無法用黃金付清大筆的戰爭賠款,鄧名知道自己將來必然要接受大量象牙、寶石等物品作為替代物,而這些東西賣給山西、陝西綠營也算是多找一條銷路,給東南的督撫們找個競爭對手。

    高明瞻帶著初步協議返回了重慶,孫思克和袁佳文弼覺得這個條件似乎好得有些過分,並因此對鄧名的信譽產生了一些懷疑——本來漢八旗是不需要俘虜的,但這次重慶殘破,到處都需要人力,所以孫思克他們也留了一百來個明軍俘虜整修自己的營地。

    正在孫思克他們猶豫着是否該和鄧名交易時,一個漢八旗的牛錄跑來報告,稱駐防八旗的滿洲太君們今天殺了兩頭豬,說是要給他們的明軍戰俘加餐。

    “給夔東賊吃肉?”孫思克大吃一驚:“還管夠吃,這不比綠營的待遇還好啦?”

    “王總兵他們也是這麼幹的,駐防八旗就是學的王總兵——他們把分給綠營的豬都拿去給夔東賊吃了,說是鄧名答應支付伙食費了,到時候就按三倍算給他,可以多要幾塊寶石。”
81562138 發表於 2014-9-29 21:04

伐清 正文 第三十五節 請客(上)





    這次鄧明雖然帶了兩千多常備軍來重慶,但將士們已經離開成都在外奮戰了一年,大部分人都盼望着趕快回家,現在鄧名不解散軍隊反倒又跑到重慶附近晃悠,大家只是由於對鄧名非常尊敬所以才沒有什麼怨言產生。鄧名也不願讓這支忠心耿耿的軍隊再冒什麼風險,所以並沒有作戰的打算。為了防備重慶清軍萬一做出不理智的行動,明軍的水營設在江對岸,高明瞻幾次來談判的時候,都需要渡過長江才能見到鄧名。

    對於清軍的伙食費問題,鄧名同樣沒有表示反對,這個規矩嚴格說起來還是他開創的,上次在忠縣的時候他就狠狠地要了王明德一筆伙食費。這些夔東軍戰俘跟着李來亨、劉體純他們轉戰川鄂,也沒有過上幾天好日子,鄧名只是隨便看了看王明德開列的賬單,就點頭表示同意。

    不過這次既然開了先例,鄧名就擔心以後清軍會不停地提高明軍俘虜的伙食費用,所以不可不防。鄧名告訴高明瞻,以後凡是明軍的俘虜,每人每月他最多支付一兩銀子的食宿費,而食宿標準就是:每天三頓飯管飽,而且要保證衛生,不許給明軍吃發霉變質的食品,每天都要有一頓飯提供豆子或蔬菜,每五天至少吃一兩肉。

    看到鄧名寫下這個標準,高明瞻暗暗咂舌,不過既然鄧名願意付賬,那一切好說。最後雙方還起草了一份禁止虐待俘虜的協議。不過這份協議只對川西軍和重慶將領的披甲兵有效,至於無甲兵的死活高明瞻根本不放在心上。如果夔東軍有人被俘了,鄧名原則上願意付賬,不過需要重慶立刻派使者去向鄧名報告。只要鄧名點頭簽字就一定會履約,否則鄧名有權拒絶支付食宿費——免得王明德他們隨便抓幾個草寇都說成是夔東軍。

    “如果我的校尉被俘了……”鄧名覺得校官被俘的可能性不大,現在僅是李星漢、趙天霸等幾個人是校官,萬一這些人被清軍捉住了清軍未必肯釋放,不過鄧名計劃很快再提拔一批人升任校官軍階,所以還是提前把標準給定下了:“對於三級尉官,我按一個月五兩、十兩、十五兩銀子的標準支付他們的食宿費,他們每天都要有肉吃;校官是同級尉官的四倍,他們應該住單間,夏天有蚊帳、冬天有棉被……”

    高明瞻聽到這裡不由得愣住了,從來沒有一個統帥把被俘將士的待遇這麼放在心上。雖然這些條件基本上是難以實現——重慶的清軍沒指望能夠抓住川西的軍官,不過高明瞻從此牢牢記住,萬一抓住了川西的將士一定要妥善對待,否則鄧名絶對會翻臉不認人。

    這次的戰俘交換問題,很快條件就談妥了:今天高明瞻會帶一部分定金回去,明天分批釋放俘虜時,每接受一批俘虜明軍就繳納一部分贖金,等到人全部到齊並且確認他們性命無憂後,最後一批押送的清軍就能把伙食費帶回去。

    雖然鄧名並無意打一仗,但高明瞻卻不知道這一點,也沒有任何人敢生出貪下鄧名訂金的念頭;第二天交換俘虜結束後,一個三堵牆衛士就對高明瞻等人說道:“為了慶祝這次合作圓滿成功,保國公請諸位過江去吃飯。”

    清軍將領當然都不想去,雖然鄧名信用很好,但如果能不去敵營那當然還是不去的好。可三堵牆的使者卻不答應:“保國公已經殺豬宰羊了,幾位當真不肯賞臉嗎?”

    “既然是國公邀請,那下官就一定要叨擾了。”王明德強笑着說道。鄧名列出的名單上除了他還有胡文科等幾個人。現在重慶西北的三個大豁口還沒有堵上,他們都認為鄧名只要進攻,大夥兒就得一起完蛋,所以不好往死裡得罪鄧名。

    孫思克急忙上前叫道:“這如何去得?要是鄧名把你們都扣下了,重慶怎麼辦?”

    “他要是想打重慶,扣不扣我們都一樣。”王明德剛剛想通,如果鄧名真想進攻重慶的話,那反倒是絶對不會扣自己的,不過這句話他實在不好說出口。

    除了王明德這些陝西將領外,鄧名還給駐防滿洲八旗的統領送來了請柬,因為他要幹的事非拖這個傢伙下水不可。滿洲八旗的統領看到請柬後呆立了片刻,反覆琢磨着,按說主子之間的爭鬥,應該不會把他怎麼樣吧,上次鄧名抓住他不也把他放了嘛,想到這裡,統領就擠出一絲笑容答應了下來。

    孫思克、袁佳文弼和山西將領站在一邊都看傻了,見滿洲八旗的統領邁步就要往江邊走,孫思克又一次忍不住叫起來。

    而滿洲太君的回答更乾脆:“現在重慶殘破,我們也只有抱著為國犧牲的決心去與鄧名虛與委蛇,為總督大人爭取加固城防的時間。”

    滿洲太君都不推辭了,高明瞻更找不到拒絶的理由,而且他覺得鄧名昨天沒有為難他,大概今天也不會。他都說過了,鄧名要是進攻他就燒重慶的倉庫,這麼狠的話都放出來,想必能把鄧名的進攻慾望打消了不少吧。既是為了安慰自己,也是為了逞英雄,高明瞻故作輕鬆地對孫思克和山西人說道:“鄧名這個人的信用還可以,雖然喜歡討價還價,但只要話說出口就一定會做到。這種言而有信的人現在不多見了,也難怪你們擔心——順便說一句,鄧名的飯菜還挺不錯。”

    孫思克和大部分山西人都不在被邀請之列,鄧名也知道要是請的人太多,那多半沒人敢來,所以只要求山西綠營派一個代表。山西人商議了一會兒,最後決定派一個游擊跟着高巡撫和陝西綠營的將佐們去見見世面,剩下的人還是本着“諸葛一生唯謹慎”的原則留在重慶自己的軍中。

    孫思克和那些山西將領越想越是擔憂,集體去求見李國英,想請總督大人預先做好準備,萬一鄧名翻臉扣了陝西綠營的將領然後攻城,也不至於被打個措手不及。

    但孫思克他們卻吃了閉門羹。昨天把具體的談判事宜扔給高明瞻和滿洲太君後,李國英就宣佈他早早睡了,無論發生了什麼事情他都一概不知。剛才高明瞻他們接受邀請的時候,就有個總督標營的衛士一聲不吭地趕緊返回了重慶,不引人注意地溜進了總督衙門。而等孫思克他們鬧上門來的時候,李國英的管家和標營游擊早在衙門前等了半天了,一伸手就攔住了孫思克一夥兒:“總督大人正在休息。”

    “總督大人不是昨天一早就睡了麼?”

    “對,到現在還沒起,列位請回吧。”管家、標營游擊帶著衛士們一起動手,把這一群來上訪的人不由分說地推出了衙門。

    ……

    “諸君大駕光臨,真是蓬蓽生輝啊。”鄧名請這些人吃飯的主要目的還是為了賣他的石頭,尤其是翡翠。翡翠在後世明明那麼貴重,可在清初就是賣不出價來,真讓鄧名不甘心。

    在重慶城下送禮時,鄧名就放了不少翡翠塞在盒子裡,可因為李國英說了一句“假玉”,這幫重慶的傢伙就失去了興趣,交換戰俘的時候都不接受翡翠。

    被請來的客人雖然紛紛在臉上堆出笑容,但是進了營帳之後都有些坐立不安。鄧名假裝看不見,他準備了一張圓桌子,招呼客人們一起圍着這個桌子坐下。高明瞻在重慶城頭的那一番表現讓鄧名心裡有了底,知道對方多半不敢惹惱自己,不過這個優勢鄧名並沒有利用在俘虜的討價還價上,而是用在了請客這件事上。

    “今天請諸位吃四川火鍋。”為了推銷他的石頭,鄧名認真地準備了這一席飯,不但殺了一隻羊,還拿出了很多從雲南帶回來的特產。

    辣椒、花椒、牛油……,鄧名知道自己準備的不是目前地道的四川火鍋,但是有辣椒,還有從緬甸帶回來的各種香料,肯定會給重慶的官員們留下深刻的印象。鄧名熱情地招待客人,介紹道:“我們這叫三流火鍋,為啥是三流呢?就是流口水、流鼻涕、留眼淚。”鄧名前世曾經去四川旅遊,當時導遊的詞彙都被他使用出來了,果然博得了滿場喝采。

    高明瞻看著鄧名的銅鍋,沒話找話地恭維道:“提督這個鍋挺不錯啊。”

    “高巡撫好眼力。這個鍋是用銅陵出產的上好黃銅做的,最是提味。”鄧名馬上就是一頂高帽送上,然後繼續給大家介紹菜品。擺上桌的菌類有些還是從都江堰運來的:“這都是青城山的蘑菇,諸位一定要好好嘗嘗。”

    陝西人果然比張煌言、馬逢知他們能吃辣,沒過多久高明瞻、王明德他們就吃得大呼小叫起來,齊聲稱讚這種辣椒真不錯,鄧提督果然是美食家——他們也都豁出去了,就算要死也先做個飽死鬼——不過大部分人還是對鄧名的信用有信心的。

    那個山西遊擊似乎心裡很不踏實,他入席後躲得離鄧名遠遠的,吃飯時動作也很拘束,儘可能地不引起別人的注意。但吃了幾口以後,這個山西遊擊止不住眼淚直流,桌上的人都哈哈大笑起來,恭維今天的三流火鍋果然名副其實。

    但接下來就不好了,那個山西遊擊眼淚流着、流着就哭出聲來了,大家這才發覺不對,營帳裡頓時冷了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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伐清 正文 第三十五節 請客(下)





    不等別人詢問,這個山西綠營的游擊自己就吐露了出來:“自打末將來了四川,就幾乎沒離開過重慶,整日提心吊膽地怕保國公來打我們。唯一一次出城就是上次去忠縣,命都丟了半條,逃回重慶以後就又有一年的擔驚受怕……重慶周圍什麼都沒有,沒有屯田種糧食,也沒養幾頭豬,連吃肉都是數着絲吃的,就是春節、元宵和中秋給過二兩酒……”這個山西人想起移鎮到重慶的苦日子,真是傷心到了極點。明明靠着長江,可是每天都有明軍的船隻從城邊上過,連捕魚都不敢去——嘉陵江倒是沒有明軍,但又缺少漁船。所有的物資都從保寧運來,所以一切從簡,除了基本的米、豆配給,只能城周圍挖野菜,蘑菇也要優先供應滿洲太君——今天駐防八旗的統領也在場,山西人心裡委屈但不敢把怨言吐露出來。

    山西人的哭訴引發了一陣共鳴,就是滿洲太君,也覺得這頓飯比重慶的飯豐盛多了。

    “那就多吃點。”鄧名一聽心裡也是大石頭落地,他剛才最擔心的就是這人說什麼煞風景的話,導致飯局草草結束讓他沒有推銷石頭的機會。

    翡翠雖然漂亮,但是東南幾省的人都不要——他們倒是願意買點寶石;李定國不要——昆明的明軍除了緬甸的黃金以外只需要物資;馮雙禮也不要——只是禮貌性地拿了幾塊觀賞;鄧名下了決心,一定要讓這些不識貨的人統統後悔得腸子都青了。

    還有些心底話這個山西將領沒有講。他自認為這次算是開了眼界,正如高明瞻說的,鄧名這裡的伙食不錯,如果鄧名確實有信用的話,那以後誰還願意再在危機時刻和他拚命呢。上次山西綠營從忠縣逃跑回來時,羸弱的人途中都填了溝渠,壯漢也丟了一半,倒是王明德這些傢伙一個個紅光滿面地回來了。王明德說他們一直在忠縣堅守到明軍撤退,多半也是交了伙食費了吧?

    “來,喝點成都的飲品。”鄧名拍拍手,馬上就有人端上來幾個木桶,嘗了一口那充滿泡沫的飲料後,王明德有些拿不準地問道:“這是酒嗎?”

    “王帥說得不錯,這是用麥子釀的,我給起名叫啤酒。這種酒最適合我們武人喝了,酒勁不大,喝多了也不會誤事,多喝點,多喝點吧。”

    明軍營地附近有兩口井,明軍把啤酒桶事先在井水裡泡着,剛剛取出來時啤酒冰涼徹骨。清軍將領發現這東西口感不錯,而且確實沒有什麼勁頭,就一邊閒聊一邊大口大口地往肚子裡灌。等清軍將領喝得舌頭都大了,滴酒未沾的鄧名覺得時機差不多了,所謂磨刀不誤砍柴工,鄧名打算趁着他在重慶的時候,把這些西北的地頭蛇發展成川西的貿易下線,昨天和高明瞻談判後鄧名就覺得這件事很有希望。

    就算將來明軍拿下重慶,把這群清兵打回保寧、漢中,甚至打回西安去,只要明軍一天沒有控制全中國,就需要貿易渠道向滿清的控制區銷售貨物。有了前世英帝國主義的所作所為,鄧名完全明白生意往來不會影響到翻臉打架,而很多時候翻臉打架也是為了更好地做生意。

    翡翠的硬度很高,鄧名回來得匆忙,而且也缺少石匠,所以沒法加工出來一些樣品,不過鄧名會畫畫,他身後就放著幾張畫紙,上面畫着彩色的圖案,都是鄧名設計的翡翠筆筒、筆架或是其他桌面上的擺設,還有各種各樣的茶壺、碗碟、首飾等。在鄧名看來,翡翠和玉一樣,本質上是石頭,決定價格的唯一因素就是流行程度,因此他設計了一些翡翠製品的草圖,大部分是是日常用品,鄧名估計硬度高的翡翠在這方面會比較有優勢。

    聽了那位山西人訴苦後,鄧名就趁機下手,稱只要重慶願意付錢,川西可以向他們出售副食和酒類,以及其它各種消耗性奢侈品。鄧名一邊說,一邊就又取來湖廣的煙草請重慶綠營軍官品嚐。

    “延平郡王拿下了台灣,那是很大的一個海島。”鄧名在綠營將領們忙着吸煙的時候,又給他們透露了一個內幕消息:“台灣盛產甘蔗,以後川西會從台灣買回來白糖,那是和沙一樣細,和雲彩一樣白的好糖啊,到時候你們如果需要,我們路過重慶的時候也可以賣給你們一些。”

    聽到這裡,不少綠營將領的眼又直了,雖然他們屬於將官,但在這個物資流動極不發達的年代,前線將領的物資生活很單調。就好比鄧名剛剛掏出來的煙草吧,重慶這個深陷明軍包圍圈裡孤島已經很久都沒有得到類似的補給了,偶爾從西安運來一點,轉眼之間就會被大夥兒搶光。而白糖、醋、醬油這些調料都不屬於必需品,在嘉陵江船隻不足,一半的物資還要靠人工肩挑背扛的情況下,李國英只會多運輸一些糧食和豆類。

    問題就是重慶的將領們現在手裡沒錢,庫房裡只有李國英運來的糧秣,這東西在川西肯定賣不上價,只要看看鄧名能不停地給夔東軍物資補給就能明白;而且現在兩軍還在交戰,要是把軍糧賣給敵軍那是嫌自己死得不夠快嗎?要知道不是人人都是袁崇煥的。

    想到這裡綠營軍官的眼神就黯淡下來了,藉著酒意,他們大聲地抱怨着重慶這可憐巴巴的補給,不少人還脫口而出,說李國英的想法不錯,在重慶呆着也沒意思,還不如回川北或是乾脆回陝西去,起碼吃用富裕一些,還不用整天擔心被明軍打。

    “原來李國英也覺得重慶是雞肋。”鄧名臉上不動聲色,口中已經給這些人出了個最簡單的主意:“靠山吃山,你們難道還想把重慶城搬回保寧去嗎?不如賣些廢品好了。”

    “什麼叫賣廢品?”高明瞻反問道。

    “如果你們保證不搶劫的話,我就回去在成都、敘州張榜,讓川西的客商到江津或是其他什麼地方開個集市。重慶的民房裡總有些木料,或許還有些銅、鐵邊角吧,這都可以當廢銅、廢鐵、廢木料賣給川西的商人,這樣你們不就有錢了嘛。”鄧名說道:“反正你們要退兵了,這些東西也帶不走。不知道李總督是不是會真的退兵,這些東西成都倒是需要,你們賣了,成都也可以先用着。”

    “聽著不錯。”綠營將領們一邊繼續享用着啤酒,一邊就在飯桌前討論起如何劃分城區,然後賣廢品——重慶已經沒有百姓只有軍隊,荒廢的民居都屬於無用之物,鄧名提出這個賣廢品的辦法後,他們就發現這些沒用的東西好像有點利用價值了。

    “有什麼不好的鐵,太脆沒法做兵器,鑄大砲剩下的廢銅,都可以賣廢品嘛。”清軍將領們都保證不會搶劫鄧名保護下的集市。鄧名琢磨着,等時機成熟了,可以讓收廢品的商人直接到浮屠關去擺攤,若是能接觸到普通綠營士兵的話,估計諸位將領的旗杆遲早都得變成廢品被川西商人回收。

    “這麥酒真不錯,”幾大碗酒下肚,山西遊擊的嗓門也震天響了,居然主動向鄧名詢問:“鄧提督,這麥酒還有嗎?”

    “有,管夠喝。”鄧名又讓人從井裡再提起幾桶酒來:“以後等開市了,你們要是喜歡喝,應該能從川西的商人手裡買到。”——鄧名回去後一定要告訴商人,為重慶供應啤酒的生意可以確定為川西的扶植項目,商人可以享受稅收上的優惠。

    “總督大人鑄的的那些大砲也是廢品。”終於有人提起了李國英鑄造的超級大砲,腦子還有點清醒的王明德企圖把話題岔開,但其他人醉醺醺地不服氣:“那個大砲什麼用都沒有,說給鄧提督知曉又怕什麼?”

    得知李國英居然還打這樣的主意後,鄧名笑了一聲:“要是炮轟了我的船,那我只好來攻打重慶了,這和搶劫川西的市集沒有什麼兩樣;不過這種大砲對我來說沒有用,你們沒有船可以讓我們打,要是你們不要了,也只能當廢銅賣。”

    重慶的清軍遠比湖廣和兩江的清軍鬥志旺盛,鄧名和手下軍官討論這個問題時,認為很重要的原因就是他們顧忌少,生活質量差;所以鄧名很願意向重慶清軍出售一些奢侈品,以改善他們的生活。

    不過賣廢品肯定是賣不出百萬富翁的,鄧名回收廢品也占不了多大的便宜,在把這些人對財富的慾望調動出來後,鄧名推出了他蓄謀已久的珠寶生意,和綠營將領們大談起了翡翠的前途和升值潛力,以及翡翠的保健價值。

    前世在四川旅遊的時候,四川人就和鄧名大談水晶的藥用價值,還舉出《本草綱目》當證據,李時珍在書裡面說水晶味寒,能明目、去濕熱、消除腫瘤。當時鄧名就想當眾反駁:李時珍一個不懂化學的古人也就算了,水晶這種二氧化矽晶體,沙子一樣的東西,就是晶形好看罷了,而且就是李時珍,又在什麼時候說過水晶居然能吸收電腦輻射、主治腰間盤凸出和頸椎增生了?

    “翡翠是南國的產物,味熱,去寒,對風濕有奇效。”前世四川賣水晶的能忽悠學過化學的人,鄧名覺得忽悠這幫不懂化學的傢伙更是不在話下:“這是《黃帝內經》上寫的。”本草綱目有沒有寫鄧名不知道,但他知道在座的這幫肯定都沒看過《黃帝內經》這本書。

    而且鄧名還有一個銷售秘籍,在中國什麼保健品、補品最好賣?答案是不言而喻的。而且這還是一個放之於四海而皆準的規律,看看偉哥的銷售業績就知道了,要是鄧名是四川的賣水晶佬,他肯定不用吸收電腦輻射這麼沒說服力的營銷策略:“常接觸翡翠,能壯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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伐清 正文 第三十六節 分攤(上)





    送重慶清軍過江的時候,鄧名還讓他們打包帶走了一些野味。看著綠營將領的坐船駛向對岸,鄧名身旁的趙天霸冷笑了一聲:“且讓他們再得意些日子。”

    鄧名收起了告別時的笑容,轉身問趙天霸道:“你對重慶怎麼看?”

    “既然李國英都想放棄重慶了,我們大概也沒有必要在這裡流血了。”趙天霸不假思索地答道,江南的川軍估計要到十月才能大批返回,就是前哨部隊也要到九月才能進入夔門。跟着鄧名遠征緬甸的軍隊在中秋節後無論如何也該解散,讓大家回家放鬆一下了。所以今年進攻重慶的可能性不大,現在看起來更沒有必要白白付出犧牲:“如果重慶真的放棄了封鎖我們航道的想法,那就讓他們先在城裡呆着,可是李國英一定得設法消滅。”

    “嗯,現在李國英是我們最危險的敵人,如果沒有他,或許重慶在清軍的手中對我們反倒更有利。”鄧名點點頭。剛才綠營將領們敘述了李國英的話,對清廷來說,保障對重慶的補給是個沉重的負擔。如果重慶駐紮的軍隊不是現在的兩、三萬兵馬而是十萬大軍的話,那麼清廷的積蓄就會在這裡被大量地消耗,就能夠有利地支援其他戰線上的明軍和抗清義軍。

    不過只要李國英還坐鎮重慶,那麼重慶的威脅就依舊巨大。現在由於川西的強勢,所以李國英暫時不逼着手下去送死;可一旦形勢扭轉,或是川西露出什麼破綻,鄧名深信李國英會毫不猶豫地露出兇殘嘴臉。

    “你剛才也聽到他們講述重慶之戰的過程了吧?”酒喝得差不多之後,鄧名輕描淡寫地問起了清軍將領的見聞,所有的綠營將領都對李國英敬佩得五體投地,把清軍最開始的戰略決策、中途的戰術變化一直到最後戰場收尾,都向鄧名吹噓了一番。

    “聽得很清楚。”趙天霸一直在邊上作陪,雖然名義上他是替鄧名擋酒,但實際上趙天霸和鄧名一樣滴酒未沾,每次大夥兒舉杯的時候,趙天霸趁人不注意就把酒往自己的懷裡倒,吃飯完後,趙天霸的衣服都濕了。

    李國英不但能下決心,而且有足夠的手腕讓眾人服服貼帖按他的主意來辦事,鄧名和袁宗第圍攻重慶的時候,李國英就是這樣做的。上次鄧名離開川西,李國英就想趁機跟明軍找麻煩,這次如果不是夔東軍攻打重慶,不知道他是不是又會給川西明軍添堵。

    “要是我們有什麼破綻落在了李國英的手裡,即使我們已經把其他人拉攏過來了,李國英多半還是能讓重慶全軍來和我們交戰;李國英和胡全才還不一樣。胡全才其實有點韜略,起碼比張長庚強多了,可是李國英比胡全才更有手段。要是李國英一味強硬,我們倒是不用擔心了。”趙天霸認為,如果明年李國英還在重慶的話,川西就有必要發動一場對重慶的進攻。

    “到時再議,現在我們先去萬縣。”鄧名對趙天霸的評價極為贊同,尤其是聽說李國英千方百計鑄造大砲,更讓鄧名心生警惕。雖然用大砲封鎖江面的計劃失敗了,但誰敢說下次不會給明軍造成損失呢?正所謂只有千日做賊、沒有千日防賊。重慶可以留在清軍的手中,用來繼續消耗清廷的實力,但前提條件就是重慶的清軍無害化。這個無害化只能通過兩個辦法來達成:一個就是不時發起預防性的攻擊,不讓重慶積聚起能夠對川西構成威脅的兵力和物資;另一個就是趕走李國英,軟化重慶清軍將領的鬥志。

    明軍當夜就拔錨起航,第二天天明後,重慶清軍看到對岸的明軍臨時水營已經是人去樓空。

    ……

    清軍將領剛回到城裡,就跑到總督衙門把聽到的各種消息報告給李國英。

    鄧名在吃飯的時候倒也不是單方面打探情況,他也說到了很多在緬甸的趣事,關於明軍是如何在緬甸行軍打仗的,鄧名介紹得比清軍將領還清楚——就算清軍對緬甸的兵力和地理有所瞭解,他們也得不到絲毫益處。

    “鄧名根本就沒有把永曆救出來。”

    “鄧名去緬甸就是搶劫去的,他吹噓了半天。”

    “白文選扒了緬甸人佛塔上的金子,還分給他一些;鄧名自己也搶了很多緬人豪強的土地,然後轉手賣給了緬甸的和尚;他們還在緬甸立了個偽王,逼着正牌的緬王付給他們一大筆錢求他們撤軍。”

    “緬王付錢以後,鄧名馬上就把他們的天子忘了,帶著兵馬和搶來的金銀財寶就回國了,”高明瞻補充道:“他回國後的一件事,就是來重慶找我們吃飯,讓我們幫他銷臓。”

    李國英沉默了半響,輕嘆一聲:“我早該想到的,什麼勤王?不過是出門搶劫的藉口。鄧名他都自稱是帝國強盜了。別的草寇還都遮遮掩掩的,不是豎起替天行道的旗子,就是自稱殺富濟貧;可是鄧名不以為恥反以為榮,他這個帝國強盜怎麼可能是個忠臣呢?”

    向李國英彙報完畢後,高明瞻等人離開總督衙門,聚攏在一起討論。翡翠的價格比較便宜,他們都打算試試看。鄧名說了,他負責供應原石,還提供珠寶加工的設計圖紙,而且都可以賒賬。如果開闢出銷路,重慶官員在繼續進貨的時候再把貨款還給他不遲——既然不需要擔太多的風險,這些人就都按捺不住了。聽鄧名說起翡翠市場的前景簡直是天花亂墜,不由得重慶這些人不動心。鄧名答應等官員們手裡有了錢,就讓川西的商人給他們送來各種調味品,還有長江兩岸的土產和能夠冒出泡沫的麥酒。

    “總督大人不信任他,但是對付鄧名最好的辦法,就是讓他知道重慶沒有油水,打進來也沒有東西可搶。”高明瞻深信自己在金湯門城樓上的那一席發言極為重要,正是那句燒掉自己倉庫的威脅,打消了鄧名對重慶的攻擊念頭。

    “還有,他滿腦子想著做生意,鄧名無利不早起。”王明德跟了一句。

    “不過我們的事可不能讓湖廣那邊知道,張總督聽說了會彈劾我們的。鄧名騷擾他們好幾次了,他們還盼着我們幫忙分擔壓力呢。”

    ……

    七月二十日,鄧名抵達了萬縣。

    他沒有見到李來亨和劉體純。他們二人從重慶撤兵後,只在萬縣停留了一天,補充了一些糧秣後就順流而下。他們擔心在的得知明軍戰敗後,張長庚會做出什麼不理智的行動來,所以也沒有在奉節耽擱的打算,而是會全速返回江陵、夷陵防線。

    見到鄧名後,袁宗第惋惜地說道:“若是知道鄧提督回來了,他們或許就不會走了,我們可以再次進攻重慶。”

    “我的軍隊也需要休整,重慶還是明年再說吧,”鄧名搖搖頭。川西向兩個戰略方向派出了兩支龐大的遠征軍,生產估計已經受到了影響,再也組織不了更多的軍隊了。不過袁宗第的話讓鄧名有些擔心,畢竟他離開四川快一年了,要是湖廣又出什麼簍子就麻煩了:“張長庚會幹什麼蠢事麼?”

    “很難說。我們在重慶戰敗,清廷可是最近幾年來少有的一次大勝仗,虜廷肯定會拚命吹噓一番。”鄧名幫忙救回了一些被俘的將士,使袁宗第感到意外之喜,但夔東軍損失之大還是讓他心痛不已:“要是張長庚以為我們的湖廣軍差不多全軍覆滅了,他說不定就會有什麼壞主意……嗯,不過鄧提督回來了,他就算有賊心也該收起來了。”

    鄧名沉吟了片刻。自從明軍開始向下游銷售象牙等緬甸的貨物,鄧名回國的消息就傳開了,起碼大家都知道鄧名不會長期留在緬甸那邊——這個消息促使夔東軍加快了對重慶的進攻,同樣也是對清廷湖廣、兩江督撫的震懾。

    “要是張長庚真有這樣的心思,那就得找機會敲打他一下。早知如此,我們還不如放風說我此行不太順利,如果張長庚跳出來動手,我們就可以指責他違約了。”鄧名搖了搖頭:“下次吧,等我們準備好了再向張長庚放風。”

    把這個念頭放下後,鄧名向夔東眾將問道:“你們需要什麼?需要糧食、財物還是裝備?川西會儘力補充給你們。”

    鄧名的這些話讓黨守素覺得不可思議。

    這次夔東軍出兵,很多糧草都是川西白給的;而且眾將搶在鄧名返回四川前加緊進攻,也表現出了對川西的防備。夔東眾將都知道鄧名不會看不出來,大家見面後也就是裝糊塗誰也不提罷了。

    “諸位將軍與韃子交戰,軍力受了損失,而我們正好在這個期間掙了點錢——驅逐韃虜的大業,當然是有錢出錢、有力出力。”

    鄧名對重慶有不同的策略,也從來沒有想過要和夔東眾將保持完全的一致,但鄧名覺得幫助夔東軍彌補損失是理所應當的。如果夔東軍和清軍作戰失敗受損,只能獨自吞下苦果的話,那他們以後和清軍交戰的慾望就有可能降低,而趨向於保存實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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伐清 正文 第三十六節 分攤(下)





    “進攻重慶是委員會的決議而且得到了所有成員的一致贊同,既然如此,我當然會分攤大家的損失。”鄧名看出了其他夔東將領的不理解,就進行瞭解釋。以前委員會做出掃蕩江南的決議,被成都的院會拒絶了,為了安撫不滿的夔東眾將,院會就行使鄧名的授權,以鄧名的名義贊同了對重慶的攻勢——重慶的清軍拒絶和川西做生意,自然院會裡沒有人會在乎他們的死活。

    既然是委員會的決議,而且川西也同意了,鄧名就以此為理由對夔東軍進行財政上的補償,而且宣佈川西會承擔此次的糧秣損失,無論李來亨他們帶來了多少軍糧,川西都會一顆不少地運給他們。鄧名這麼做除了要鼓舞抗清同盟的進攻精神外,也是為了維護委員會的權威,在沒有一個皇帝總攬大權的情況下,這個機構對川、鄂明軍來說是必不可少的。

    如果是一個成熟的帝國議會,大概也不會同意鄧名如此隨意地支配帝國政府的財富,不過現在鄧名還不用擔心這個,目前成都的院會很容易安撫,只要鄧名與他們分享戰利品就會心滿意足,還沒有膽子或者說覺悟來干涉鄧名支配帝國的財產——或者說,院會還沒有意識到這些財富的所有權屬於誰,而是遵循着“朕即國家”的封建傳統,把這些財物都視為鄧名私有的。

    和萬縣的幾個將領一起趕到奉節,在文安之的監督下,鄧名和其他成員簽署了財政善後協議。在得到了鄧名的保證後,黨守素、王光興都長出了一口氣。他們二人的實力較弱,領地開發程度也較差,這種沒有收穫的失敗對他們的打擊很大。王光興的情況比黨守素還要差一些,雖然他這次沒有參與到激戰中,但出兵就會有花費,而且他沒有闖營夥伴的贊助。

    袁宗第損失了很多人力,去年忠縣取得的戰果在這一戰吐出去了一半,因此在財政補貼協議後,袁宗第就提出了另外一個問題:“除了錢以外,我們還需要兵,不知道鄧提督能不能酌情幫助。”

    “你們可以到成都和敘州招募士兵,這點我完全不介意。”雖然鄧名不能去其他軍閥的地盤上募兵,但他完全不介意夔東眾將去川西募兵:“當然,這必須是募兵而不能是拉壯丁,川西一向奉行來去自由,擁有同秀才身份的人,只要想離開就不會受到阻攔,唯一的前提就是他們是自願的。”

    賀珍聽得眼前一亮,現在漢水流域的人口不少,他絲毫不羡慕川西的人口,但他知道川西從東南各省招了很多工匠,就試探着問道,工匠是不是也“來去自由”。

    “只要是同秀才,就都一樣。”

    鄧名確認了這一點,王光興和黨守素臉皮沒有賀珍那麼厚,但也在心裡暗暗打定主意,如果賀珍真的派人去挖牆腳了,那他們也可以考慮跟上,無論是兵員還是工匠,都是這兩家非常需要的。雖說正常情況下這種挖牆腳行為會被視為敵對行動,不過鄧名這個人顯然不能以常理度之,或許這就是鄧名幫助夔東眾將的另一種行動。

    不過袁宗第的一句話打破了他們的美夢:“去川西募兵?你募得起嗎?”

    袁宗第對成都、敘州的政策很瞭解。川西的人口可以自由流動,雖然這個法律是鄧名最早提出來的,但在忠縣之戰前也沒有什麼意義,更沒有多少人重視。而敘州和成都分家以後,川西人就日益看重這個法律。成都和敘州互相挖牆腳,竟相出台移民優惠政策,而兩位知府每次用來抵擋對方指責的盾牌就是同秀才遷徙自由法案。現在不但兩地的知府、議員,就連院會也有很多人整天把這個法案掛在嘴邊,對這個方案的修改也不是一次、兩次了,現在不但川西人遷徙自願,法律還規定靠欺詐取得所謂“自願”不成立。

    把川西的法律介紹了一番後,賀珍、黨守素和王光興的心都涼了,不要說四川的同秀才,就是搬遷到四川的東南人口他們都拿不到手,早就被成都、敘州分完了,而且成都和敘州還早早派出了宣傳幹事,把川西吹噓得花團錦簇,東南的百姓是奔着成都、敘州的小天堂來的,除非硬搶否則別想將他們拉去三峽定居。

    “這麼貴的兵如何招得起?還要管娶媳婦,允許退伍,預留退伍後的自耕地。”王光興抗議道:“鄧提督說的允許我們去川西募兵,豈不是一句空話?”

    賀珍也在邊上推波助瀾:“就是,就是,鄧提督應該拿出些誠意來。這次重慶之戰,不僅僅是我們幾個,小老虎、劉將軍也都損失慘重,需要兵力補充;袁將軍也是一樣。”

    賀珍一張嘴就把鄧名剛剛簽署的財政補償協議都抹殺了,他知道袁宗第和鄧名的關係很好,覺得抬出袁宗第來鄧名肯定要給些面子:“川西的精壯那麼多,工匠也多,就算不分給我們,也得分一些給袁將軍吧,他這麼多年替提督把守東大門,很不容易啊。”

    賀珍的話讓黨守素和王光興都聽得很順耳,看鄧名的眼神裡也隱約出現了一絲同氣連枝的意味,還湊熱鬧地一起嚷嚷:“劉將軍也很不容易啊,他帶著全軍大老遠從夷陵跑來萬縣,虎帥還帶來了很多糧草……”

    “糧草我不是已經賠付了麼?”鄧名打斷了他們的抱怨,臉上滿是不解之色,他對黨守素和王光興說道:“川西募兵的條件可不是我定的,我都出門快一年了。”

    “那是誰定的?”見鄧名居然不負責任地抵賴,而且還抵賴得如此拙劣,本來還覺得理虧的黨守素、王光興異口同聲地叫起來,不知不覺中他們的嗓門都提高了。卻沒有注意到,隨着鄧名這句話出口,剛才還振振有詞的賀珍突然呆住了。

    “成都的知府是劉將軍的兒子,”鄧名指了一下邊上面露尷尬之色的袁宗第:“敘州的知府是袁將軍的侄子。這些法律都是我去緬甸的時候他們兩個人宣佈的。你們不問袁將軍、劉將軍,反倒問我?”

    如果川西都是鄧名委任的長官,那所有政策當然都是他的授意,只要迫使鄧名點頭同意修改,那這件事也就辦成了——鄧名沒有任何辦法推得乾乾淨淨,也不會有人相信他無權進行變更。

    不過現在川西的問題有點複雜,因為兩個知府——這種在夔東眾將眼中的實權擁有者——都是夔東將領的子侄,要是說川西制定的法律是針對夔東,那怎麼也說不過去;進一步講,這些法律到底是誰授意的都很難說清楚,還可以說這是夔東眾將趁鄧名不在的時候搶班奪權呢。

    無論如何,鄧名如此信任夔東將領的子侄,沒人能說他對夔東軍有戒心;反過來說,夔東這些人肯定不能像鄧名這樣把川西的人當心腹來使用吧?

    雖然意識到很難再要到更多東西了,但黨守素還是有些不死心,爭辯了一句:“這些法律出來的時候,難道不是提督批准的嗎?”

    “當然不是,那時我在緬甸。”鄧名理直氣壯地答道。他沒有提一句有關院會的事,而是猛地伸出手臂,指在賀珍身上:“我不在川西的時候,所有的法案只要有他兒子簽字就立刻生效!”

    ……

    鄧名給夔東軍的建議就是他們去賀珍、郝搖旗的地盤上募兵,而鄧名願意從經濟上補貼一些,但是賀珍和郝搖旗也不能一毛不拔。委員會的成員們患難與共,不能把所有的負擔都推給川西,現在鄧名願意背負起大頭,其他人也應該象徵性地擔當一點。

    “山東有亂事,廣東也有,”山東於七起義的消息已經傳到了奉節,不過具體情況還一點兒也不清楚,鄧名對大家說:“等過年後,川西把這次的移民安置好了,就可以考慮出兵去山東了,到時候我自然會和諸君一起去。”

    初步解決了夔東軍的問題後,鄧名就向文安之彙報了此次緬甸之行。

    雖然文安之沒有說很多,但是鄧名看得出來,自己沒有把皇帝從蠻夷手中救出來,文安之對此很不滿。文安之覺得,哪怕讓皇帝住在八莫也比留在叛亂的藩屬手中強。鄧名只好發誓說瓦城確實宜守不宜攻,鄧名絶對不會對天子和皇家的安危置之不理,以後一旦騰出手來還是要去營救天子。

    結束了對文安之的彙報,鄧名要了一批驛馬,準備在大軍之前迅速返回成都,帝國議會等他去報告,那肯定會是一份比文安之聽到的要更加詳細的出征報告。

    鄧名還接到消息,他秘密出錢贊助的“成都風水研究會”總算有了一項成果。

    自打兩年前有了航道收入後,鄧名就暗中資助這個看上去完全是民營的風水研究會。雖然號稱是研究風水的,但負責人卻是個油漆工,手下帶著兩個學徒,還有幾個鐵匠和兩個水車師傅。他們購買了磁鐵,對人說是要製造一個大羅盤,然後就整天按照鄧名的要求拉銅絲、拉鐵絲,然後給這些金屬絲包上油漆,捆成捆,由水車帶動着在磁石裡轉。

    鄧名雖然知道科技是第一生產力,不過他對如何製造蒸汽機一無所知,也畫不出結構草圖——除了中學課本以外,他的額外科學知識基本都來自兒童科普讀物和中小學時代的興趣小組,而在小學的興趣小組上,鄧名用漆包線做過電磁鐵。

    鄧名畫了很多份設計圖,讓成都風水研究會不停地用漆包裹金屬線,然後嘗試各種捆綁方法,鄧名要求他們的效果就是引出的兩根導線能夠讓一大盤類似蚊香的漆包線發熱——風水研究會的人也不明白絶緣之類的道理,反正鄧提督怎麼要求他們就怎麼幹。既然提督說了漆皮要嚴絲合縫,那就一絲不苟地照做。

    風水研究會給鄧名的秘密報告中稱,經過兩年的失敗、摸索,他們上次開動水車後,接通導線的大團漆包線突然出現了發熱現象,還發出了一股刺鼻的焦臭味道——要是真的風水研究會,就會認為這是遇到鬼了。但這些東西都是工匠們兩年來辛辛苦苦做出來的,實驗失敗就有幾百次,否則他們也同樣會認為這是鬼怪作祟。不過現在他們只有成功的喜悅,向鄧名報告這種“預測運勢”的工具(工匠們就是這麼認為的)已經完成了,而且絶對沒有外人知曉,他們將等待鄧名的進一步指示。

    “如果能打開翡翠市場,我就再暗中資助一個煉丹研究會吧。”鄧名看完報告後,自言自語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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伐清 正文 第三十七節 報告(上)





    回到重慶後,鄧名第一件事就是去視察風水研究會的工作。鄧名不知道他前世那些科學家是怎麼探索到電磁原理的,不過這不妨礙他照抄過來——當然,鄧名結合了這個時代的很多理論和名詞,以保證風水研究會的人能夠理解。

    雖然鄧名往這個研究會投了不少錢,不過拉出來的金屬絲看上去可真不怎麼樣,但風水研究會的負責人陳思源已經顯得非常驕傲了。要不是有這個手藝精湛、頭腦聰慧的漆工,鄧名就是再往研究會裡扔十倍的錢也別想見到成果。

    陳思源是這個研究會裡唯一知道理論和設計來源的人,鄧名並不打算讓自己的姓名出現在這個宇宙的電力學史上,最多就是作為這個探索方向的贊助者。鄧名自認為因為軍事上的連戰皆捷已經擁有了太高的威望,而權威永遠是科學進步的大敵。鄧名把他初中、高中的電學知識寫成了一本書,只交給陳思源一個人過目,並要他發誓永遠不把這本書透露出去。

    鄧名找的藉口就是,他的這些風水知識來自一個仙翁的傳授,而這個仙翁曾經要求他永遠不把這本書公開。鄧名雖然利用了誓言中的漏洞,但如果這件事傳播出去的話,依舊會給他帶來天譴。鄧名如此無保留的信任,讓陳思源升出一種士為知己者死的悲壯情緒來,他把鄧名手寫的書仔細地抄寫了一遍並確認無誤後,就把原書付之一炬,並在心中暗暗下定決心,將來就是見到了閻羅王,寧可下油鍋也絶不吐露鄧名的名字。

    當其他成員還在猜測如何用這東西來預測運勢的時候,陳思源則沉浸在鄧名那本書所描繪的美好前景裡了。

    陳思源口中的天地元氣,其實就來自鄧名心中的能量概念。鄧名對陳思源說過,正是元氣讓雲升雨落,讓江河奔流,而我們將要造出的機械能夠把驅使江河奔流的元氣提煉出來——陳思源隱隱覺得這當然是在盜竊天庭的財產,所以也有了遭天譴的思想準備。

    而在鄧名的書裡,他稱這種元氣為電,他告訴陳思源這就是雷公電母的法力。而電元氣分為陰陽,在正常情況下陰陽電元氣總是趨向於混合;只有當金屬在磁鐵裡運動時,陰陽元氣才會匯聚向金屬的兩端:這種看不見的電元氣會像江河一樣地流動,在流動過程中就會發熱。

    “仙翁說這個元氣可以用來發熱,我們已經證實了;嗯,仙翁還說可以用元氣來發光,讓器械自己工作……”陳思源問道。

    “當然,仙翁說得還會有錯嗎?”鄧名用理所當然的口氣答道:“元氣推動了世間萬物,讓太陽發光,讓江河奔流,所以只要方法得當,提煉出來的元氣當然可以發光、推動器械運動。”

    確認自己的投資初步見效後,鄧名就讓陳思源逐步把仙翁教導的知識傳授給其他人,當然這還是要用陳思源的名義:“仙翁給的算式,還有電阻、電壓什麼的,你不要一次都拿出來,要慢慢來。”

    既然忽悠陳思源這是仙翁的教授,那鄧名也就稱電學為法術,並告訴陳思源他可以通過研究法術成為大法師。

    鄧名還在猶豫是不是再資助一個煉丹研究會,不過他決定未雨綢繆,預先為這些研究院建立一個根據地:“我會專門劃一塊地出來給你們研究法術。都府現在不是按亭劃分嘛,嗯,這個地區就叫五十一亭好了。”

    以後要是還有其他的研究部門,也都可以搬到這裡,鄧名打算給這裡最好的安全保護和最優先的設施建設。

    “好像有五十一亭了。”陳思源說道,成都建立的亭,編號都是按順序走的,以方便管理。

    “沒關係,從現在的五十一亭開始,所有別的的亭都順延一位。”鄧名顯然不怕麻煩。

    “五十一。”陳思源念叨了一聲,疑惑地問道:“這個數字有什麼說法嗎?”

    “天機不可洩露也。”

    暫時電能還看不到什麼利用的前景,鄧名為自己居然對蒸汽機或是內燃機一無所知而陷入深深的懊惱中。

    ……

    三百五十年後。

    在介紹人類科學(這個宇宙的中文不把這個詞譯為科學而是稱為法術)發展史和其中的傑出人物時,西元十六世紀末是最令人激動的爆發點,人類科學簡史的作者在著作一開頭就說道:

    “如果我可以選擇一段歷史去旁觀的話,我會選擇東紀二千二百二十年(孔子誕生為元年)後的中國成都五十一區,或是西元一六七零年後的英國劍橋大學,那是科學史上最輝煌的時刻。”

    英國的牛頓和中國的陳思源總是被同時提起:一個蘋果讓牛頓窺探到了力學的奧秘,而陳思源則從風水對磁石的利用中總結、提出了關於電學的猜想,而他對電壓、電阻、電流的定義和相關公式,也一直被沿用到人類的太空時代。

    “陳思源篤信神佛,這在早期的科學家(大法師)中是非常正常的現象,那個時代不存在無神論者,不過僅僅幾十年後,情況就發生了天翻地覆的變化……陳思源無疑受到了中國傳統的陰陽學說的極大影響,所以猜測電分為陰陽兩種,並用天才的直覺大膽斷言閃電也是一種電學現象……電學和力學的定律幾乎同時在東、西方出現。當東、西方的科學家(大法師)們進行交流後,他們都驚嘆於對方的才華,並迅速地進行了互相學習。”

    偉大的人物毫無疑問是互相影響的,中國其他的大法師們在不久之後從古典煉丹中總結出了煉丹學(在平行宇宙中被稱為化學的學科),其他中國的科學家還提出了元素假說,並猜測正是元素粒子中的電吸引力形成了穩定化合物。在鄧名時代,成都大學是全球第一個開辦煉丹系(化學系)的大學,在這個領域做出傑出貢獻的人,都獲得了大煉丹師的稱號。

    光學從歐洲傳來,波動性和粒子性之爭也跟着一起漂洋過海來到中國。在鄧名時代的晚期,一位中國的科學家(四川大學一位光學系的大法師)發現了光電反應,引起了科學界的轟動。不久後,一位匿名投稿者提出了波粒二像性假說——這份匿名稿件沒有任何論證所以沒有太大的意義,但無疑是一個提示,其他研究光學的大法師據此完成了關於這個猜想的論文——推開了量子研究的大門。

    當先進的宇宙發現了那個落後的平行宇宙後,科學家們饒有興趣地觀察了一遍鄰居們的科學發展史,他們發現平行宇宙中的兩個天才只剩下了一個,和牛頓一樣被譽為歷史上智商最高的人類的陳思源,好像被湮沒在明末戰爭中了——中國被滿清征服,對科學發展毫無貢獻。而因為煉丹學沒有及時在中國出現,在先進宇宙中對電磁學和煉丹學都做出巨大貢獻的牛頓晚年去研究了幾十年的煉金術。

    因此直到平行宇宙觀測站投入使用的西元一九四二年,鄰居的人類依舊在使用原始的化石能源來為他們的交通工具提供動力。科學界注意到這個鄰居走了一條彎路,他們的電學出現得很晚,所以在很長的一段時期內,極度依賴各種化石能源並在這條歧路上越走越遠,甚至在電能出現後都無法完全取代化石能源的位置,也無法獨享全部的研究力量。或許就是因為電學出現得太晚的原因,鄰居對微觀粒子、維度和時空的研究也大大滯後了。在觀測了幾年後,科學界就得出了結論:

    “總的說來,我們的鄰居要比我們落後一百五十年。不過有意思的是,他們獲得飛行能力的時間並不比我們晚多少。因為他們走的是化石能源這條路,所以他們的飛行器居然先於電子計算機出現,這是多麼不合理的科學發展路線啊——他們飛出地球的時間也不比我們晚太久,同樣採用的是化石能源。而我們對星際飛船的研究,是在廣泛使用了植入式記憶和計算機晶片後才取得突破的。”

    在這個電能應用大大提前的先進宇宙,蒸汽機、內燃機在工業領域從未有過一席之地,而直到在電子計算機的幫助下設計出高能電池後,先進宇宙的人類才在西元一八五二年生產出兼有環球能力和商業價值的載人飛行器;五十年後製造出了第一艘宇宙穿梭機;再過四十年,擁有了對平行宇宙的觀測能力。

    在西元兩千零一十三年的時候,一個學生在通訊網上大發感慨:“在最初的能源選擇上,我們這個宇宙的大法師們選擇了電能,今天人類的活動範圍已經踏出了太陽系,一隻腳已經踏入了永生不滅的矽基生物的門檻;而我們的鄰居還在為他們選擇的化石能源道路付代價,他們最強大的國家能夠使用的能量還比不上我們一個個體能夠動用的能量多,併為他們僅有的那一個星球的環境惡化問題而頭疼不已。”

    ……

    八月十五日中秋節,鄧名給五十一亭選址完畢後,就來到帝國議會的會場上。他面前座無虛席,所有的帝國議員都早早到場,等着聽鄧名對他們的講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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伐清 正文 第三十七節 報告(下)





    無論是劉晉戈還是袁像,最終都沒有用“報告”這個詞,因為袁像懷疑自己聽錯了,而劉晉戈認為袁像肯定是聽錯了。

    “今天,我是來向諸位做報告的。”鄧名走入會場後,把給他的椅子推到了一邊,站在桌子後面對在場的議員說道。

    今天整個會場都是按照鄧名的要求佈置的,議員們坐在正中間,講台衝著議員們的席位,而旁聽的官員坐在兩邊。不過還是有人自作聰明地給鄧名擺了一把椅子。

    “為什麼我不向參議院報告?”在開始報告前,鄧名首先向大家提出了這個問題,他很清楚在座的這些帝國議員都對參議院唯命是從。

    會場裡有人在竊竊私語,沒有軍人上來維持秩序。

    “他們都是因為我的恩賜才能坐在參議員的座位上。”鄧名大聲地說出了自己的理由。雖然這句話出於一個二十出頭的年輕人之口,但在場的人都深以為然,包括那些旁聽的官員。即使像劉晉戈這樣的成都一把手,同樣很清楚自己的權利和地位是來源自鄧名:“參議員的位置我想給誰就給誰,想拿走就拿走,我和參議員的關係就像是掌櫃和夥計,而掌櫃沒有向夥計解釋和報告的道理。”

    停頓了一下,鄧名對眼前的帝國議員繼續說道,他知道有很多議員都是在參議院的運作下才進入這個會場的,不過即使如此,帝國議會和民間的聯繫也更加緊密,很多人都是他所在亭的领頭人,有教師、有亭士、有商會老闆,也有單純是因為樂於助人才成為議員的。

    “你們是都府同秀才選出來的代表——同秀才為都府提供了軍官和士兵,供應着我軍的糧秣和軍餉。剛才我打了一個比方,就是把都府的官府比作一個商行,那同秀才就都是股東,我是掌櫃,而你們是股東派來查賬的人。我尊敬諸君,是因為我尊敬諸君背後的同秀才,你們是他們的代表,所以我才站在這裡,誠惶誠恐地向諸君彙報我的工作。然後由你們轉告給同秀才股東們——是否盈利、盈利幾何、又會如何分配這些紅利。”

    “現在我開始報告。”鄧名沒有給大家太多的消化時間,低下頭開始讀起手中的文書。

    相比給文安之的那一份,鄧名對帝國議會做的報告要詳盡得多,陣亡將士的數目,以及他們的屍體是如何安排的;本次出戰的花銷,最後又獲得了哪些收益;甚至鄧名對莽魯的身份也毫無掩飾之意,直截了當地告訴議會成員這是一個冒牌貨,並向議會解釋了自己為何會策劃這樣的行動。

    還有每年數萬兩屬於成都所有的戰爭賠償,折合成欠條計算的話,將會是每年幾千萬元的軍費賠償,能夠大大幫助成都的經濟發展。鄧名更進一步,不但接受珠寶折算,並且讓佔領軍和楊在用這筆錢在當地購買翡翠、珊瑚、寶石、珍珠等運回四川,這些東西在緬甸的價值並不高,但只要經過成都的加工,價格就能指望幾倍、幾十倍地往上漲。

    “或許一開始我們需要向清廷那邊出售原材,不過等打開市場後遲早要由我們自己來進行加工,珠寶加工能夠為都府帶來更多的工作機會,能讓更多的人生活在都府而不是整天琢磨着去偏遠的地方開荒。”鄧名也希望加快成都的城市化進度,更多的工人會給川西帶來更高的動員能力,而且軍訓、教育也都好安排:“和製鹽一樣,珠寶不能直接用來作戰,但都府可以從中獲得豐厚的稅收。而且對翡翠、珊瑚和珍珠進行雕刻打磨會刺激都府的工具製造,這些技術或許對都府的軍工也有幫助。”

    不管技術上是否真能有幫助,鄧名覺得只要有稅收就不虧本。

    帝國議員都沒有想到鄧名會這樣認真地對他們報告,不少人都聽得津津有味。當聽到進口原材料進行加工,然後向清廷控制區出售珠寶的計劃時,有個議員就忍不住問道:“要是他們不買怎麼辦?”

    這句問話的聲音不小,鄧名停下了報告,抬起頭正要回答,但提問者已經被淹沒在一片斥責聲中了:

    “我們有帝國軍隊!”

    “你當帝國軍隊是吃素的嗎?”

    其他議員的回答讓鄧名感到很滿意,就繼續自己的報告。

    除了奢侈品以外,鄧名還繳獲了數千條火銃,其中很多都是從白文選手裡討來的。這種武器被西營認為不適合野戰,鄧名也覺得火繩槍的射速和安全性實在差得離譜,確實存在很大的問題。為了攜帶方便,這數千條火銃還被鄧名拆開,只把槍管和金屬零件帶了回來,打算以廢品的價格出售給成都的槍炮行——鄧名進一步提高了懸賞金,要槍炮行儘快研究出無需明火的燧發點火裝置來。他早就給槍炮製造行業指明了方向,要他們從研究燧石入手,但直到現在還沒有一個能保證發火率超過百分之五十的設計面世。

    永曆天子的問題是繞不開的,在鄧名要議員們提問的時候,就有人問皇上什麼時候能夠脫險回國——這個議員雖然很關心皇帝的行蹤,但聽上去他的感情很複雜,似乎並沒有盼着永曆天子回國的意思。聽到這個問題後,剛剛還氣氛熱烈的會場變得鴉雀無聲。這些帝國議員幾年前還都是輔兵或農民,不善於掩飾自己的真實感受,鄧名從這些議員的臉上看到了緊張和憂慮,因為川西所有法令的開頭,幾乎都會有一句一模一樣的說明:皇上南狩,事急從權……

    這句話的潛台詞就是,當皇帝平安回國後,現行的四川律法就會被原先的大明律所取代,四川人已經獲得的經濟、稅收、政治等權利是否能夠繼續保持下去,完全成了未知數。

    雖然個人的利益有危險,但川西的同秀才和帝國議員們本質上都是淳樸的百姓,他們中的大多數人都不敢讓“皇上最好是別回來了”這樣的念頭從自己的口中說出來,甚至在這個念頭剛一露頭的時候,就會拚命地責備自己,認為自己罪孽深重。

    在以往的歷史上,處於鄧名這個地位上的諸侯,對這種忠君愛國思想依舊是鼓勵的。那些篡位者懲罰對皇帝有不忠言論的人,也不完全是因為虛偽,而是他們同樣不允許這種思想遭到質疑。最後諸侯會黃袍加身,這樣百姓的忠君愛國思想就得到了完美的利用。

    “我認為皇帝陛下未必能夠在短期內脫險。”雖然在奉節鄧名信誓旦旦地向文安之做了保證,若是川西條件許可他就會再次出兵勤王。但當帝國議員提問時,鄧名就選擇了另外一種回答。他很仔細地解釋了佔領軍和楊在的權限,並推測他們不會對解救皇帝回國多麼上心。如果時過境遷,佔領軍和楊在越來越適應他們的權勢和地位,甚至可能會給皇帝回國一事製造障礙。

    即使是像劉晉戈這樣對明朝天子沒有太多忠誠可言的旁聽官員,聽鄧名的分析時也有些坐立不安。因為鄧名完全沒有表現出對這種行為的鄙夷,沒有使用任何貶義的詞彙,而是站在徹底的中立立場,從川西利益的角度來分析佔領軍和楊在可能的行動——這是對忠君思想的徹底否定。劉晉戈雖然還沒有意識到這一點,但已經感到了不舒服。

    當鄧名告訴大家,這些協議都是他主動與佔領軍和楊在達成的,會場裡更是靜得連一根針落地都能聽得清清楚楚。

    “當時我面臨一個選擇,那就是皇上的利益和川西帝國政府的利益到底哪一個該擺在前面的問題。我知道這些協議對皇帝陛下回國可能不是很有利,但卻能保證川西帝國政府更好地拿到賠款,讓帝國軍人在阿瓦城下少流血,讓同秀才得到更多的就業機會。”

    鄧名的話讓在座的人都有一種刺痛感,好像有什麼東西正在戳進他們的肺窩裡面去。鄧名並沒有說皇帝失德、昏庸、棄國,所以變換忠君目標並非是什麼不道德的行為;而是在忠君和愛國之間權衡,不但把這兩者分開了,而且毫不掩飾地用價值利益來衡量。

    “最後我選擇了以帝國政府、同秀才的利益為優先。”鄧名基本結束了他的報告,不過他把選擇權交給了對面的議員們:“我當時身在緬甸,所以就猜測這樣做才符合同秀才們的心意。諸君是川西同秀才們的代表,你們回家後問問鄉鄰鄉親的意見,然後表決一下。如果你們覺得我們應該花錢、流血去接回聖上,我會再次領兵出征的。”

    結束了報告後,鄧名再次重申了一下院會的關係:“正如我剛才所說的,帝國議會是股東的代表,而參議院是夥計。為何夥計能夠否決股東的提議呢?因為和所有的商行一樣,有一些事是要靠有經驗的掌櫃和夥計來完成的。股東可以提出各種各樣的設想,而掌櫃和夥計來評判這些設想的可行性——比如股東說我們高價買石頭,然後以更高的價格賣給別人吧,夥計就可以進行勸阻,這也是參議院的工作——不過我們知道,這種買賣也未必就行不通。比如我們現在從緬甸買石頭,然後設法賣到清廷那邊去。所以當參議院否決帝國議會的提議時,應該給出明確的否決理由。當股東們堅持原來的意見,比如七成的議員贊成,而且在三次否決、勸阻後,堅持第四次通過,那就應該成為帝國的政策——只要不違憲。”

    說完了這些話後,鄧名就結束了他的報告並祝大家中秋節快樂。

    返回衙門的路上,劉晉戈一直在琢磨着鄧名的話,從中他看到了鄧名對川西民心的重視:“如果帝國議會和我一條心的話,青城派那幫傢伙就沒轍了吧?他們已經罵老子罵了好幾年了。嗯,要想讓議員們高興其實不難,多搞點移民過來,就會有很多老闆支持我,不管他是哪裡人。”

    特意從敘州趕來的袁像也有着差不多的印象,他決心再加一把力,讓更多的新移民選擇在敘州定居。看起來只要敘州的議會支持他袁某人,這個知府的位置就穩如泰山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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伐清 正文 第三十八節 買賣(上)





    一晃就過去了兩個多月,長江中下游不斷傳回來消息,從十月下旬開始,遷移的東部百姓不斷通過夔門進入四川。這次搬遷的規模極為龐大,明軍從未有過這種大規模遷徙人口的經驗,在遷徙的路上也出現了很多問題,多虧了李星漢、任堂他們幾個人初生牛犢不怕虎、敢想敢幹。明軍將這些願意來四川的百姓視為未來的同伴而不是奴隷,對沿途的伙食和住宿安排極為重視。鄧名同樣沒有一次性搬遷過這麼多的人口,所以只能讓軍隊自己看著辦。只要記得把出現的問題、臨時想出來的對策以及效果都認真記錄下來就可以。

    這段期間,鄧名一直在編寫新的學生教材。在他看來,最重要的基礎教育除了語文就是代數、幾何和邏輯。以前鄧名曾經編了一些,這次趁着有時間,每天再努力回憶一些過去讀過、看過的知識。

    八月底的時候,軍隊把幾個英國人從崇明島送過來。這幾個人都是來東方的冒險家,雖然自稱是商人,但鄧名覺得他們其實就是鋌而走險的流氓。這個時代的英語和鄧名學過的有不小的區別,只會一點皮毛的鄧名完全沒有和這幾個英國人用外語交流的能力,不過這並不妨礙鄧名把他記憶中的代數公式、邏輯三段論以及阿拉伯數字通通稱為翻譯作品。鄧名對人聲稱,這些東西都是那幾個英國人帶來的,是從他們的書籍翻譯過來的——雖然鄧名很懷疑這幾個英國商人受教育的程度,可能都是沒有接受過正軌教育的半文盲。

    鄧名能夠回憶起來的公式都是零七八碎的,正確與否他自己也沒有把握。這些東西如果署上他的名字,多半會被不少人頂禮膜拜,但如果說是幾個來歷不明的英國人送來的,那無疑會受到質疑,其中的錯誤更容易被挑出來,而且還不會讓鄧名臉紅。不過在拼湊這些課本的時候,鄧名也讓人多方設法尋找一切有關代數、幾何和邏輯這三門學科的書籍、資料。

    鄧名雖然是為五十一區編寫教材,但卻常常住在敘州,因為除了編寫課本外,還需要幫助首飾行設計珠寶式樣,以便加工後賣給重慶的清軍。鄧名理論上握著川西的全權,但鄧名兩個月來卻沒有過問太多的政務、軍務,成都和敘州的知府衙門已經適應了鄧名不在眼前的工作模式,熊蘭管理的銀行,秦修采管理的稅務局,陳佐才執教的學院,已經長期在沒有鄧名干涉的情況下獨立正常運轉,鄧名去了不但幫不上什麼忙,反倒會添亂——至於各行各業的賬本,自然有知府衙門和院會去審查。

    ……

    重慶城現在有三萬多清軍,川陝總督李國英此時並不在城中,在奏報大捷的同時,李國英再次向朝廷要求退往保寧。而在得知重慶保衛戰最終取得勝利後,北京大大地鬆了一口氣,算是把吊起來的心放回到了肚子裡。很快,北京就向全天下詔告清軍在重慶取得大捷,同時開始調兵遣將,準備鎮壓山東的於七起義——於七發出號召後,響應者遍佈膠東半島,一時間讓山東的軍政官長焦頭爛額,不停地向北京求援。那些響應於七的起義者攻打府縣,數個月來一直與清軍激戰。但首倡者於七,卻帶著手下的主力盤踞在老家,既不攻打周圍的城池,也不出來領導全山東的義軍。

    山東清軍就此判斷於七雖然號召起義,但他本人還是希望能像順治初年時那樣,讓清廷意識到他的號召力,然後對他進行赦免和招安。不過和順治五年不同的是,現在清廷面臨的政治、軍事壓力遠沒有剛入關時那麼大。北京指示濟南官署,一邊先全力鎮壓於七以外的起義者,一邊籌措糧餉、調集部隊。清廷從未考慮過再次對於七進行招安,只是因為重慶發生激戰才沒有全力剿滅他。如果李國英全軍覆滅,那闖營就有很大的可能性返回關中——無論如何,不肯妥協的闖營都比烏合之眾的於七要危險得多。如果真出現了這種情況,清廷就必須立刻向西安派去援兵,並考慮招安於七,以結束山東的亂事。

    在北京等待重慶結果的時候,山東方面報告局面正在日趨穩定,由於沒有統一的領導,山東起義者雖然眾多,但對清廷統治的威脅有限,而且正在被清軍各個擊破。而實力最強勁的於七本部,目前山東清軍依舊沒有開始進剿,好讓於七抱著僥倖心理,讓追隨於七起義的百姓失望並與他離心離德,等北京的援軍抵達後一舉消滅。

    在確認重慶取得勝利後,北京暫時不需要向西安派去部隊以防止闖營回到關中,終於下定決心解決山東於七,把一度預備派往西安的部隊從山西和河南抽調向東,並派滿洲八旗督戰,於十月趕赴山東。雖然於七據險自守,但濟南已經把其餘的起義者消滅得差不多了,北京估計半年內就能把於七徹底消滅,並將他的勢力連根拔起。

    至於李國英的退兵請求,北京想也不想地拒絶了,同時派使者趕到重慶,告訴李國英這是振奮人心的一場勝利,很多暗中躍躍欲試的豪強,都因為這場勝利而暫時收起了作亂的念頭——這點北京方面並沒有說錯,至少楊起隆就因為聽說李國英在重慶取得大捷,擊潰了二十萬明軍後而停止起事,繼續蟄伏——楊起隆並不清楚夔東軍和川西軍的關係,在他看來這意味着四川的戰事還會有反覆,鄧名之前的勝利可能是曇花一現,就像是李定國的衡陽大捷一樣。

    為了安定人心,消除朝野、八旗內部的潛流,北京希望李國英繼續在重慶堅持下去,並全力爭取更多的勝利,最好能為朝廷徹底平定四川。

    李國英接到聖旨後,立刻就告訴使者這是根本不可能的事。重慶清軍曾經一度擁有對東川、西川的戰略主動權,就是二譚失利後,阻止重慶清軍挺進的也只是後勤問題,而不是敵軍的實力問題;但在熊蘭萬縣反覆,高明瞻進攻成都失敗後,清軍和明軍就進入了戰略相持期,彼此間互有攻守;而隨着江津、綦江會戰的慘敗,重慶清軍已經失去了對川西的戰略主動權;去年忠縣、萬縣會戰慘敗後,清軍在兩個方向上都是被動挨打。

    這次重慶只是面對川東的進攻,贏得極為艱險,李國英直言不諱地告訴使者,這次勝利只是讓清軍沒有被全殲在重慶,他拚死取得這樣一場勝利,也只是想為重慶清軍爭取一個平安撤兵的機會。李國英帶著使者參觀了重慶殘破的城防,敘述了在明軍的新式攻城武器面前城牆是如何不堪一擊。最後還領着使者走上城頭,讓他親眼目睹川江上繁忙的明軍舟船。

    “總督大人認為朝廷派來多少援兵,就可以守住重慶並反攻忠縣,至少把形勢恢復到忠縣之戰前的局面呢?”使者問道。雖然看到了這一切,但使者依舊告訴李國英朝廷不可能同意從重慶退兵。

    “這不是援兵的問題了,而取決於戰艦,大量的戰艦,同時還需要湖廣的全力配合。在四川交戰的關鍵就是水師。當年魏國伐吳,就在重慶這裡打造的水師,當八萬魏軍登上船隻順流而下後,吳主也只有打開江寧的城門出來投降。而宋朝進攻四川的時候,蜀主以為蜀道難於上青天,但宋軍和當年的張飛一樣是坐著船來的,二十萬宋軍乘船直逼成都,轉眼四川就平定了。現在鄧名的船多得能夠運十幾萬、二十萬軍隊,而湖廣、兩江都說他們除了漕船一無所有,而重慶這裡也是一樣——所以這仗沒法打下去了!要想平定四川,必須要在武昌大建水師,只要朝廷的水師比川西賊強,就是漢中在鄧名手裡也沒用;而如果沒有水師,就是我們占着敘州也要被他趕回來。”使者的問題讓李國英搖頭不已。

    這次談話後,使者就返回了北京。九月北京再次重申,重慶必須確保,而且朝廷願意在解決山東叛亂後,給重慶派來更多的援兵。詔書中一再鼓勵李國英,要他再接再厲,利用重慶消耗鄧名的兵力,尋找戰機給他最後的致命一擊。

    看到這封詔書後,李國英就上書要求入京對奏。十月初北京同意了李國英的要求,讓他把重慶的防禦安排妥當,然後擇日返回北京。

    一個月前,也就是十月五日,李國英帶著衛隊匆匆離開了重慶,前去北京向太皇太后和輔政大臣們當面申訴,把這裡的具體事宜都交給了高明瞻。

    駐紮在金湯門的是王明德的部隊,城門上幾個哨兵正無聊地數着江上過往的明軍船隻,城下飄過來悠揚的號子:“破爛地——賣!”

    幾個舉着“回收廢品”牌子的川西商人在金湯門外晃悠着,不停地招攬着生意。重慶守軍早就接到命令,誰也不許去招惹這些商販,而在李國英走後,這些商販更是肆無忌憚地一直把買賣做到了重慶的城門前。

    一個綠營士兵走到商販面前,掏空了一個布口袋,倒出來幾根捅條,一個明顯是從火銃上拆下來的扳機還有一地的鉛彈,甚至還有一雙應該屬於軍官所有的牛皮靴,看上去有八成新。這些東西明顯不會是一個士兵的私有財產,而且他還穿著綠營的軍裝,更不可能擁有火銃的零件。

    “廢鐵五斤,廢鉛兩斤,破爛皮靴兩隻。”不過收破爛的商販對此視若無睹,他的聲音就好像是在吟唱一般:“這位兄弟,是要順治通寶還是要欠條?”

    “欠條吧。”現在重慶的守軍也知道,從川西商人手裡買菸草和酒,或是衣服和布鞋時,這種欠條比銅錢還好使。

    做了幾單生意後,又有一個綠營士兵鬼鬼祟祟地摸到了商販旁邊,暗示商販跟他去。

    “破馬鞍一個,廢(馬蹄)鐵十斤。”這種場面已經見過很多次了,兩個商販起身讓那個綠營士兵前面帶路,其中一個在臨走前還又完成了一樁買賣。反正他們不會在身上帶錢,也不會去太遠的地方,安全還是有保障的。再說這些川西商販也都經過軍訓,其中幾個還是退伍軍人。

    跟着這個綠營士兵走到一個小丘後,看到那裡還有幾個大漢,剛才那個來賣捅條和鉛彈的也在其中——剛才他帶著那些東西來就是為了投石問路。這幾個綠營士兵腳邊有一個用布蒙着的東西。川西商販走近後,帶頭的綠營士兵跳過去,猛地把布掀起,露出了下面散發着金屬光澤的物什。

    “怎麼樣?好東西吧?”大漢臉上滿是得意的笑容,指着那個虎蹲炮問道:“這傢伙值多少欠條?”

    “廢銅——要稱過才知道。”

    “這是炮!是大砲啊!”綠營士兵急得叫起來。為了偷這個東西,在場的這幾個人可是冒了很大的風險。炮邊上還有個皮口袋,綠營士兵急匆匆地把它也打開,把裡面的東西展示給商販看:“這裡還有油壺、砲彈,全套的。”

    重慶廢棄民居里的邊角料,基本都被將領們組織人手搜刮乾淨賣了廢品了,綠營士兵只能拾點殘餘。之前明軍商販沒上門還好,自從商販們登門之後,綠營士兵從他們手裡買到了各種調味品和奢侈品,別的不說,光是川鹽就比綠營配給的摻滿了沙土的粗鹽強沒邊了。最近幾天川商路過時,居然還擺出了魚乾、腊肉、鹹鴨蛋這種讓人口水橫流的好東西——這些美味很多重慶綠營士兵過年時也見不到,只是他們的軍餉根本就不夠,買不下來。

    昨天長官聊天時說,川商運來了一種叫“張飛牛肉”的成都氂牛干,裡面還加了那種好吃的辣椒。這幾個綠營士兵聽得心癢難忍,晚上討論這些好吃食睡不着覺,最後大夥兒把心一橫,就去偷了漢八旗的東西。

    剛才那個同夥去賣了捅條等零碎後,他們先觀察了半天,確認這些明軍商販沒有去告密,然後才鼓起勇氣出售這門大砲。

    “只收廢銅,不收大砲。”商販還是那唱戲一般的語調,不緊不慢地說道。
81562138 發表於 2014-9-29 21:08

伐清 正文 第三十八節 買賣(下)





    金湯門不遠處就是王明德的軍營,李德福在幾個衛士的護衛下進入了這座軍營,立刻就聽到一片叮叮噹當的敲擊聲。李德福對這種聲音非常熟悉,因為他的軍營裡現在也總能聽到這種歡快的合奏。

    把守在王明德帥帳外的衛兵看到李德福走過來,客氣地向他行禮:“李將軍來了?我家家主和高巡撫正在後帳議事。”

    在這個衛兵的帶領下,李德福被帶到了另一座營帳前。作為一個山西將領,他之前和甘陝綠營的同僚關係很疏遠,但上次在鄧名的宴會上哭了一場後,李德福突然成為了陝西將領圈中最受歡迎的山西籍人士,四川巡撫高明瞻對他也是另眼相看。

    營帳裡,王明德正高高舉起一塊晶瑩的淡綠色翡翠,對著陽光查看,高明瞻就站在王明德的身邊,同樣眯着眼睛觀察着那塊石頭的表面反光。

    “這塊看起來很不錯。”雖然看到李德福進來,但王明德和高明瞻也沒有立刻中止他們的活計,他們評論了一番手中的這塊翡翠,才戀戀不捨地把它放回桌面上,與李德福打招呼:“來啦?”

    “鄧提督剛剛派人送來的。”奉命鎮守浮圖關的李德福從懷中掏出了幾張紙。

    “快拿來看看。”高明瞻和王明德都知道這一定是鄧名最新的珠寶款式設計圖,二人忙不迭地叫起來,拿到紙張後立刻就鋪在桌面上,認真地觀察琢磨起來。

    翡翠原石並不具有特別出眾的觀賞價值,不過認真打磨後,製造出來的成品還是相當美觀。鄧名最早給出的設計圖都是最簡單的式樣,只是六面立方體罷了。不過即使是這種加工品,重慶清軍將領也覺得挺好看。翡翠堅硬而且明亮,雖然不符合傳統士人對君子柔和、內斂的要求,但在這些武將眼中卻比他們欣賞不來的玉石還要漂亮。

    在第二代設計圖中,鄧名就增加了更多的斜面,打磨出來的翡翠塊也會在陽光下變得更加熠熠生輝。李國英離開重慶之前,重慶的清軍將領就得知他們的翡翠在西安賣出去了一些,而且滿漢八旗的人也都很喜歡,要走了一些,通過驛站系統捎回北京家裡。

    確認這個東西能賣錢後,重慶清軍就不斷擴大翡翠加工的規模,自從一個月前李國英走後,各鎮連平日的操練都停了,整日沒黑沒白地打磨翡翠。就比如王明德負責的金湯門吧,所有的披甲兵、無甲兵現在都在處理翡翠原石,手藝最好的人則被挑選出來,集中在兩個帳篷裡,對那些經過簡單處理的糙坯進行精加工。

    雖然才開始了兩個月,但重慶的翡翠加工技術已經提高了很多,現在王明德這個軍營裡每天能夠出產好幾塊上品。剛才王明德給高明瞻展示的就是他剛生產出來的一塊品相特別出眾的翡翠。這塊翡翠在陽光下一映,綠得晶瑩剔透,王明德斷言就是運去北京都會有人買。

    今天鄧名送來的圖紙對加工又有了新的要求。這是一套含有十二生肖元素的珠寶——鄧名暫時還沒有打算讓重慶雕刻精細的翡翠生肖像,只是讓他們在翡翠塊上刻出生肖的圖案——為了設計出這種圖案,既能夠讓人對動物一目瞭然,又不至於花費太多人工,可花了鄧名不少心思,兼顧美觀和加工簡單是件不容易的事。

    “鄧提督說,這十二生肖就是一個圓,”李德福一邊介紹着,一邊就在紙上畫了一個圈:“很多人說不定一開始只是想為自己的孩子買一個翡翠生肖,但接着就會繼續買下去,想湊齊一套。”

    李德福畫了一個很大的圓,但最卻沒有收口,而是把筆尖停在了距離起點還有一小段的位置上。接着李德福就放下墨筆,給高明瞻和王明德二人轉述鄧名託人帶來的營銷思路,就是要激發起購買者的收集慾望,導致他們買入更多的翡翠珠寶。

    “這個辦法不錯,雖然有點麻煩,但如果能整套地賣出去,肯定比現在掙錢多。”

    王明德和高明瞻都一個勁地點頭。但二人都顯得有些神不守舍,一個勁地往李德福畫的那個圓上看。高明瞻見李德福完全沒有再次拿起筆的意思,終於忍不住提醒道:“你的那個圈還沒畫完吶。”

    “果然不是末將一個人這樣想。”高明瞻的話讓李德福高興地叫起來。他告訴另外兩個人,鄧名的使者送圖紙到浮圖關時,也曾畫了這樣一個接近完成的圓就把筆扔下了,當時李德福就覺得這個不完整的圖案有些礙眼,最後自己拿起筆把那個圈補全了,才算長出了一口氣。

    “鄧提督說這叫什麼完美主義,就是人都喜歡做事情有始有終。”李德福把鄧名的另外一半營銷策略也拿了出來:“鄧提督建議,最難雕刻的龍圖案先不要雕,我們先賣其他的十一種,有多少賣多少。過上一段時間再用品相最好的翡翠塊雕上十個有龍紋的,叫什麼‘限量版’;要是賣完了就再換個顏色,再雕十塊‘典藏版’。……紅的、綠的、黃的、白的、黃綠……這些限量版都可以拚命要價,總有幾個有錢人不在乎這點銀子,而且最後他們又會忍不住把全套的龍紋版都買一圈。”

    ……

    高明瞻、王明德一夥兒正在研究如何把鄧名的設計變為現實時,門口又報告有人求見,是川西的兩撥商人。

    首先被帶進來的是一個推銷商。這是重慶文武官員最喜歡見到的一種四川客商,一般他們都會帶來各種好東西,只要手裡有錢就能買下來——對於賣廢品換錢這件事,現在高明瞻他們的心理壓力也越來越輕,反正重慶遲早都是要放棄的。李總督這次回北京,就是要說服朝廷把大家從重慶撤走,如果真是這樣,還不如把搬不走的東西賣給四川商人;而官員們對士兵的盜竊行為也假裝看不見。現在重慶日子過得這麼艱苦,還要一天到晚打磨翡翠,不讓士兵們吃得好點、喝兩口小酒,要是炸營了怎麼辦?如果賣翡翠能多換點錢,將領們甚至會主動給士兵們加餐,好讓他們更加賣力地去處理那種緬甸來的堅硬石頭。

    今天這個川西客商除了各種奢侈品外,還帶來了一種從未見過的新產品。

    “這叫肥皂,是用來去除油膩的。”川商拿出一塊方方正正的淺黃色東西給王明德等人過目,還請他們取來水和油脂當場做試驗。

    “這東西還真好用。”試驗結束後,高明瞻他們都得出了這個結論。那些粘在手上、布料上的污泥、油垢很難用清水洗乾淨,而用這個磚塊塗抹幾下,再搓一搓,就很容易地洗掉了。

    “這是成都一家新開張的煉丹商行的貨物。”四川商人笑着說道。新品種的價格當然會貴一點。為了加強說服力,四川商人還告訴王明德他們,帝國軍隊剛剛發下了訂單,向這家煉丹商行採購大量的肥皂,以後這種貨物會成為帝國軍隊的軍用必需品。

    肥皂的專利權不屬於生產它的商行,有一個與這個商行同名的研究會,專利權由這個研究會與另外一個煉丹研究會分享。那個煉丹研究會也有一家同名的煉丹商行。

    一開始看到這兩家煉丹研究會的地址時,這個川西商人的第一反應是遇上騙子了,因為煉丹研究會的地址居然只有亭號而沒有具體的門牌——要知道現在成都所有的地址都是規範化的,一個光明正大的商會如果在市內,肯定是某某路某某號;如果在郊外,地址也會是成都府某某亭某某號。但是分享肥皂專利的兩個煉丹研究會都是成都府五十一亭,由亭長轉交而沒有具體的門牌號。

    不過認真一打聽,還真不是子虛烏有的商行,而是五十一亭的特殊規定。據說整個五十一亭都在軍方的控制下,從亭長到亭士都是帝國軍隊的現役人員,入內信件一律不標門牌號,而是由軍方警備人員根據單位名稱轉遞——再考慮到帝國軍隊都訂購他們的產品,商人的懷疑也就煙消雲散了。

    這個規定引發了商人的好奇心,他曾想親眼去看看這個神秘發明人,順便討一杯茶水喝。但他沿著五十亭走下去,見到的就是五十二亭了,中間沒有任何空地,也找不到理應在這個位置上的五十一亭。既然如此,記住這個單位的名稱就很重要,如果產品有質量和供應問題,也好向對方抗議或是索賠。

    “杜邦煉丹研究會。”川西商人在心裡默念了一遍這個名字,他估計這是研究會的東家的名字,不過為什麼不叫杜氏煉丹研究會呢?那不是更符合傳統習慣嗎?生產肥皂的杜邦煉丹行倒是在春熙路上有一個帶門牌號的地址。如果有產品糾紛的話,商人可以先試着與煉丹行交涉,如果解決不了才會考慮去找那個五十一亭。實際上五十一亭的具體位置哪個商人都找不到,去成都知府衙門詢問時,官員們只是重複告訴他們,寫信只要寫五十一亭收,並標明行會的名稱就可以了。

    至於杜邦煉丹研究會那個夥伴的名稱,這個川西商人覺得完全是在拍鄧提督的馬屁——不是常常聽鄧提督說什麼法律最大,法律是治理四川的根本嘛,所以那個商行的老闆才會湊趣地起了一個怪里怪氣的名字,那個名字同樣被這個商人牢牢地記在了心裡:“法本煉丹研究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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