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歷史穿越]伐清 作者:灰熊貓 (已完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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mk2258 2012-11-2 11:20:50 發表於 歷史軍事 [顯示全部樓層] 只看大圖 回覆獎勵 閱讀模式 534 481766
81562138 發表於 2014-9-28 15:03

伐清 正文 第二十九節 搏鬥(上)





    重慶城牆邊埋了不少梅花樁,這些東西在阻礙雲梯靠近城牆的同時,對劉體純的爆破裝備也有一些影響。本來劉體純就打算找機會清除它們,為了幫助黨守素分散火力,他就提前動手,派出部隊去清除木樁,同時開始試探着填平壕溝。

    明軍的攻勢似乎有些出乎清軍的意料,劉體純的手下快速清除掉了一大片障礙物,並成功地往重慶西面的壕溝裡扔進去了不少土包。很久之後清軍才反應過來,派出一些士兵干擾明軍的行動,不過他們能做的也就是在城牆上用遠程武器攻擊明軍,始終沒有發動任何出城逆襲。

    攻勢進展之迅速讓劉體純感到更加意外了,他本來只打算用佯攻牽制一下清軍,如果清軍派出敢死隊他就會謹慎地後退。而在劉體純這邊進展順利的時候,黨守素那邊的壓力也沒有進一步增大,清軍似乎只能苦苦支撐着他們的城外陣地,而無法把明軍驅趕到遠處。

    “只是我們兩個人在進攻而已,重慶就已經難以抵抗了嗎?”劉體純觀察着戰局,感到轟開重慶的城牆似乎不是遙不可及的事情了:“重慶建立在山上,挖掘地道去爆破太難了,就是把爆破車推上去也非常危險,還很容易被對方攻擊。”

    相對沉重的爆破車,簡易的雲梯無疑要輕便得多,以清軍到目前為止表現出的戰鬥力,劉體純覺得如果能夠成功登城或許就能拿下重慶了。

    在部下又填平了一段壕溝後,劉體純決定嘗試一下,他讓少量部隊攜帶著雲梯發起試探性進攻。在城外敵人的據點還沒有肅清的時候,這種進攻當然風險很大,所以劉體純把主力都留在手邊,以備重慶的清軍突然殺出來。

    ……

    “賊人衝上來了。”

    奉命把守城牆的清軍軍官高聲喝道,隱藏在牆垛後的清軍士兵們握著武器,緊張地注視着城前的明軍。

    雖然李國英希望明軍猛烈攻擊城牆,讓防守方能夠充分利用重慶要塞的優勢,不過明軍的進展速度之快還是出乎他的意料。夔東軍的裝備相當不錯,與幾年前不可同日而語;而且劉體純的部下也在湖廣得到了多次的鍛鍊,他們一天的進度就相當於李國英預計中的三天。

    “弓箭手!”

    清軍的弓箭手聽到命令後,就向前走到垛口處,向正在嘗試越過壕溝的明軍射擊。那裡的明軍一個個都高舉着盾牌,形成一個緊密的盾陣。這一片盾牌挪動到壕溝邊後,就有人躍下已經填了土包的壕溝中,讓盾陣得以繼續前進。很快明軍就保護着他們的梯子挪到了壕溝靠近城牆的這一邊,把盾牆一直頂上重慶的牆壁後,明軍就在下面支起了木樁,開始建立簡易的掩護棚子。

    清軍射過去的羽箭,大部分都被盾牌擋住,當明軍開始支木樁的時候,城頭上的清軍就開始把石頭順着牆邊扔下去。巨大的石塊撞擊在明軍棚子的頂部,發出一聲聲沉悶的巨響。

    ……

    “韃子好像沒有出城的跡象,”劉體純始終觀察着重慶城門前的敵軍營寨,直到他的手下開始攻擊城牆的時候,城門口的清軍營寨依舊被黨守素所壓制。只要清軍不能把黨守素驅逐開,就很難讓大部隊快速出城來攻擊牆邊的劉體純所部;劉體純又轉頭看了看城上,他注意到清軍的石頭扔得很不準,牆根的明軍損失依舊比他預料得要少。劉體純看到清軍都是躲在牆垛後邊把石頭扔出來的:“韃子士氣不行。我軍已經到了牆角下了,他們應該探身攻擊才有威脅。”

    佯攻實在太成功了,劉體純開始考慮把它發展為真正的進攻,如果能夠奪取一段城牆的話,以清軍迄今表現出來的鬥志和兵力來看,拿下重慶用不了太久——既然如此又何必多耽誤時間。

    “讓黨將軍保持進攻,不要讓韃子出來抄了我的後路。”本來劉體純的佯攻是為了分散清軍的注意力,讓黨守素的損失能小一些,可是等到劉體純決定把佯攻發展為真正的進攻後,他就反過來要求黨守素加強攻勢,牽制住更多的清軍同時掩護他的安全。

    “沒問題。”聽到劉體純的要求後,黨守素拍着胸脯對使者保證道:“回去告訴劉將軍,放心吧,有我在,就是十萬韃子也別想靠近他身邊。”

    ……

    現在重慶城中共計有一萬一千披甲,李國英把三千名漢八旗和兩千名綠營精鋭留在城中充當預備隊;大批輔兵被派上城牆去充任投石手,同時協助其他的披甲兵防守——在野戰中,無甲兵的作用遠沒有守城時的作用大。在沒有軍官督促的情況下,這些無甲兵大都只肯躲在垛口後投擲石頭,而不敢把頭向着羽箭亂飛的牆外探去。不過李國英本來也沒有這樣的要求,他並不打算把明軍一下子打得太痛。現在他更擔心對方採用長期圍困的戰術,雖然重慶城中的糧食節省一點差不多夠吃一年,但李國英不知道朝廷在一年內能不能湊齊大軍來四川,在鄧名的眼皮底下給自己解圍。

    黨守素和劉體純的攻勢之兇猛讓李國英也吃了一驚。看到劉體純已經開始準備攀登城牆時,有人忍不住建議李國英向危險區域派去援兵。

    “要是才幾天就被賊人登城,那賊人肯定會士氣大振。”就連孫思克都跑來向李國英請戰,如果重慶城破,他們這些漢八旗更不容易得到夔東軍的寬恕:“末將手裡有很多火銃,對付夔東賊正好。”

    李國英想了一想,如果把攻擊者擋在壕溝外的話,防守方的損失是微乎其微的,激烈的城牆攻守戰雙方的損失都會激增,交換比肯定不如前一種好看。

    但李國英最後還是沒有答應讓漢八旗出戰,他對孫思克說道:“就這樣吧,用我們的無甲兵消耗他們的披甲兵,死人還不用吃飯。”

    一張又一張的雲梯被搭上了城牆,劉體純下令火力全開,所有的火器和弓箭一起朝着城頭上放。大批的火箭被灑向城上,顯得十分壯觀,劉體純滿意地看著自己的掩護火力,盼望着這能進一步動搖牆上守軍的士氣。

    “賊人總攻啦。”

    牆垛後邊的清軍軍官們互相警告着。突然飛上來的大批弓箭,傷到了不少正在搬運木石的無甲兵。一個正在給鐵鍋添柴的無甲兵突然被一支箭射入後背,他並沒有當場倒下斃命,而是蹦跳起來。這個無甲兵徒勞地伸手向背後揮舞,企圖把那根箭桿抓住,拔出自己的身體,劇痛讓臨死的人大喊大叫着四下亂撞,竟然向着面前滾燙的瀝青鍋撲過去。

    鐵鍋周圍的其他幾個無甲兵目瞪口呆,沒有人做出任何動作來阻攔這個發狂了的同伴。在中箭的無甲兵眼看就要撞上鐵鍋的時候,突然從側面飛來一腳,把這個清兵踢到了一邊。這是一個飛撲過來的軍官,他踹開了這個中箭的人後,手起刀落就砍在了傷員的脖子上,讓痛苦的呼喊聲戛然而止。

    “看好了鍋!”這個軍官惡狠狠地罵道。他跟着李國英作戰多年,知道有時候就會有這種情況發生,明明受了致命傷的人卻遲遲不肯嚥氣。要是剛才這個發狂的人撞翻了瀝青鍋,那不但一鍋瀝青廢了,還可能導致一場小範圍的火災,再燒傷幾個旁邊的清兵。

    看到一根雲梯從牆邊探出,這個軍官持着血淋淋的鋼刀,一個箭步竄到雲梯頂端的邊上:“把鍋端過來!”

    幾個大漢把一口鐵鍋從火堆上取下,一聲吆喝,同時用力把它抬過頭頂。

    “澆!”軍官雙目圓睜,殺氣騰騰地下達了命令。

    “慢點,慢點,倒!不要潑!”在幾個大漢把鐵鍋傾向牆外的時候,這個軍官還在邊上嘶聲高喝。他知道這些沒有經驗的輔兵最可能幹的事就是動作過快,把大部分瀝青都潑向城牆遠方,而不是順着雲梯澆下去。

    “火把。”軍官一伸手從身後一個燒火清兵的手中取過了一根燒得正旺的木柴,先前幾個大漢帶著鐵鍋退下去後,軍官把火把探出了垛口,將手懸空停了一會才鬆開手指,讓燃燒着的木柴豎直地落下。

    ……

    看到漫天的火箭騰空後,袁宗第向着劉體純所在的方向翹首張望,他知道這個場面意味着明軍發動了真正的進攻。

    “才剛到城牆下,就開始總攻了嗎?怎麼也不先和我說一聲。”袁宗第咕噥了一聲,不過他知道這肯定是劉體純發現了戰機。

    “讓全軍備戰。”既然劉體純開始了強攻,那清軍的逆襲隨時都可能發生。袁宗第召喚親衛幫他整理一下盔甲。隨着他的旗號舞動,一批批萬縣軍的士兵開始向前開去,準備隨時助夷陵軍一臂之力。

    “這幾年來我們的實力確實強了很多啊,這一陣就射了幾百支箭出去了吧。”袁宗第發出了這樣的一聲感慨。遠處的密集火箭掩護是以前夔東軍想也不敢想的,但現在僅僅劉體純一家就能動員幾十個弓箭手不惜成本地亂射。一股自豪感從袁宗第的胸中油然而生。

    當然,袁宗第沒有見過鄧名率領的明軍在高郵湖之戰中擺開的陣勢,那一仗,投石機和大砲不說,火箭都是射完十萬支再上十萬支的。
81562138 發表於 2014-9-29 20:57

伐清 正文 第二十九節 搏鬥(下)





    不知道已經倒了幾鍋瀝青下去了,清軍軍官又投擲了幾次火把。他再次走到一個垛口旁。越來越多的雲梯搭上了牆沿,明軍的流矢也還在一刻不停地向着城牆上飛來。

    不時有人中箭,很多輔兵顯得惶恐不安,抱著石頭走上前時不停地左顧右盼,生怕會有一支火箭突然從天而降,將其擊中。但也有少數人被鮮血和吶喊聲刺激得發狂,不顧一切地攻擊試圖登上城牆的明軍士兵。清軍的新兵缺乏經驗,他們往往在離開牆垛的掩護後不立刻攻擊,而是花費太多的時間尋找目標,結果反倒被城下的明軍射手擊中。

    軍官沒有時間糾正那些無甲兵的失誤,他們缺少防護,所以這種錯誤也更致命,可能會導致他們一下子就失去生命。軍官知道,只有極少數表現出勇敢精神的無甲兵能夠活到戰後。不過只要他們能夠活下來就會得到嘉獎,會被軍官看重,補充進軍官的部隊,而士兵通過戰爭獲得的經驗也能讓他們在下一次戰爭中更容易倖存。

    但現在,這些士兵不過是炮灰而已。川陝總督一直沒有向這裡派來援兵,所以當務之急就是全力阻止明軍登上城牆。軍官在垛口處掃了一眼,左右各有一架雲梯探出了城牆的頂端,而且都在劇烈地晃動着,說明攀爬的明軍已經距離城頭很近了。

    這些明軍顯然都經驗豐富,他們攀爬的時候身體很穩,而且還能騰出一隻手持盾保護自己。漫無目的的投擲木石很難有效地打擊目標,還是澆瀝青的效果比較好,不但能重創眼前的敵人,還能點燃雲梯,阻止明軍繼續利用它。

    眨眼間,軍官就確定了下一個目標。這個雲梯搖晃得更厲害,不是上面的明軍更接近頂端,就是上面的人更多。

    “快點!”清軍軍官指着垛口處,催促着幾個匆匆端着瀝青鍋跑過來的士兵。又是一桶瀝青被澆了下去。軍官熟練地把手探到了牆外,多年的戰鬥經歷讓他知道如何最大機率地引燃雲梯——就是剛才做過多次的那個動作,先停頓一下然後再鬆手,保證火把直直地落下去。

    在即將鬆開手的那一剎那,軍官好像看到有一道白光划過,從垛口下露了出來……

    易厚把鋼刀咬在嘴裡,剛才他一手舉着盾,一手扶着梯子爬在最前,每次頭上有木石落下時,他都會立刻向前貼近牆,敏捷地把盾牌向後傾斜一下。大部分石頭扔得都不太準,這樣卸去一部分力道後,那些碰撞到他盾牌的石頭始終沒能把易厚從雲梯上砸下去。

    也就是一伸手的距離,就能扶上重慶的城牆牆垛了,這時易厚看到突然有一片黑油油的東西從頭上澆下。

    “擋住!”易厚在心中無聲地大叫着,全力用盾牌護住臉面,但迎面澆下的滾燙瀝青還是濺到了他的身上,頓時衣服多處發出焦臭的味道。其他地方還好,但一大股瀝青灑下,剛好潑在了易厚的左大腿上和握著梯子的左臂上,這幾處肌肉不受控制地一抖,腳下一空就失去了平衡。

    “不好。”易厚感到自己好像正離開雲梯,他下意識地丟掉右手的盾牌,全力去抓雲梯,想把自己吊在梯子上。右手猛地攥住了梯子的邊緣,這時劇痛才完全傳入腦海,易厚感到全身上下都不聽使喚地哆嗦着。他的左臂和左腿都懸空了,痛得已經不受控制了,全身的重量都吊在右臂上。

    雖然眼淚都快迸出來了,但易厚還是死命地咬緊鋼刀。如果失去了武器,那他登上城牆也不過是任人宰割。距離垛口就只有一線了,但易厚只能眼睜睜地看著卻爬不上去。易厚替身後的同伴擋住了大部分的瀝青,他們並沒有遭到同樣的重傷,但如果易厚爬不上去,那他們也無法前進。

    “我能上去的,”易厚的牙幾乎要咬碎在刀背上,他的右手用盡全力地抓住梯子的邊緣,不讓自己摔落下去,同時竭力想恢復對左半邊身體的控制:“我還要跟着劉將軍把韃子趕出關外呢,怎麼能死在這兒?”

    “我不會死在這裡的……”易厚拚命地動一動受到重創的左半邊身體,給自己鼓勁,一定要在下一刻躍上城頭。

    就在這時,易厚看到一支火把探了出來,越過他的頭頂,握著火把的手懸在他的頭上,停住了。

    時間好像靜止了,易厚知道下一刻這支手就會鬆開,把火把扔在這具沾滿了瀝青的雲梯上。

    鬆開了緊握梯邊的右手,同時右臂全速回縮,當手抓住刀柄的時候,易厚把口中的刀吐了出去。

    “啊——”易厚用盡全力發出一聲大喝,全力把刀向着那只握著火把的手揮去,同時他的身體也失去了平衡,向後翻倒。

    在身體從梯子上摔出去的時候,易厚確認自己命中了目標,探出牆垛的那隻手以及它握著的火把,和易厚一起飛離了重慶的城牆。城牆的頂端急速地遠離着,易厚和身後梯子上的同伴們錯身而過,在他飛快接近地面的時候,那些明軍士兵又開始向上攀登。

    易厚身體平躺在空中,右臂竭力地向天空上伸出。

    “沒有什麼東西能讓我抓住嗎?”這是在大地接住易厚前,他閃過的最後一個念頭。

    ……

    走到垛口扔火把的清軍軍官發出駭人的慘叫聲,他的右手已經不翼而飛。軍官用左手緊握著自己齊腕而斷的殘肢,狂呼着後退到內側的牆邊。鮮血從手腕裡噴上了半空,灑滿了他身前的地面。清軍軍官的生命,也隨着噴泉一般的熱血洶湧而出,他雙膝一軟,跪倒在地,頭向前俯下垂向地面:“總督大人說過,等到平定了四川,就替我們請求退役,讓我們過太平日子……”

    跪倒在地的清軍軍官身體變得更軟,終於一側身倒在地上。他的右手手腕還在汩汩地出血,每一次心跳都讓更多的血從傷口處一下下地噴出來,這節奏變得越來越緩慢,每一下擠出來的血液也越來越少,終於停止了。

    在清軍軍官倒地的前方,第一個明軍士兵躍上了重慶的城頭。

    ……

    “只是劉體純和黨守素兩個人,而且只是第一天,竟然就讓他們登上城頭了。”李國英的臉色變得非常難看。他並不反對進行一場消耗戰,只有激烈的戰鬥才能更快地消耗明軍的戰兵實力。不過明軍的進展如此之快實在出乎意料,現在城牆上的肉搏戰已經展開了,清軍的士兵也開始急速地消耗。“

    “總督大人。”孫思克急切地向着李國英喊道。

    李國英緩慢但是堅定地搖搖頭:“還不到你們上去的時候。袁宗第、李來亨都還沒動呢。”

    除了五千披甲兵的預備隊,其他的清軍披甲兵被比較平均地部署在各個城樓上。李國英本來害怕清軍表現出太強的防禦力讓明軍失去了強攻的慾望,但現在證明他大大低估了夔東軍的實力。

    川陝總督發出了旗號,讓附近城牆上的清軍就近增援,並讓另外幾處沒有戰事的城樓抽調人手趕去增援遭受攻擊的地點。

    清軍的援軍迅速從兩側趕到,利用狹窄的城牆把上城的明軍控制在一個很小的範圍內。當其他城樓的援兵陸續趕到後,劉體純指望一舉打開突破口,奪取一座重慶城門的希望也就化作了泡影。

    “城內的韃子已經如此不堪一擊了嗎?”袁宗第趕到戰場附近的時候,驚訝地看著那幾面飄揚在重慶城牆上的紅旗。雖然看起來奪取的這段城牆實在太窄,天色也不早,無法繼續擴大戰果了,但這只是第一次強攻而已,明軍就順利地攻上了城頭。直到此時,駐紮在城外的清軍依舊被黨守素按在營寨裡,根本無法干擾劉體純對城牆的攻擊:“如果我和他們一起進攻,是不是這重慶就一鼓而下了?”

    “可惜,可惜。”見登上城牆的部下拚殺半天也不能再向城樓方向靠近一步後,劉體純不得不承認了失敗。

    聽到金聲後,已經登上城牆的明軍就轉入防守,開始把受傷的同伴從城牆上吊下去,處理完傷員後,明軍士兵互相掩護着陸續撤下城去。清軍也沒有過分地緊逼,當最後幾個明軍士兵一齊躍出城牆,順着雲梯滑下來後,劉體純下令收兵回營。

    “明日再戰!”

    劉體純手下的將士向重慶發出了整齊的吶喊聲。在回營的路上,劉體純詢問了一番城內的情況,正如他猜測的那樣,登城的明軍士兵也看到趕來增援的敵兵三三兩兩,有先有後,多半是從其他幾個城樓抽調過來的。

    “李國英手裡沒有多少士兵了。如果全面進攻的話,那他顧此失彼,無法象今天這樣拆東牆補西牆,總有一處可以破城。”劉體純沒有過問爆破小組的興緻了,重慶城牆下面都是山石,很難挖掘,爆破車不但需要很久才能準備好,而且推到崎嶇的重慶城邊也不是件容易的事:“去和小老虎、袁老哥他們談談,大家休整一、兩天,好好籌劃一番,然後總攻,一口氣拿下重慶。”
81562138 發表於 2014-9-29 20:58

伐清 正文 第三十節 變化(上)





    當天晚上,明軍各路將領再次匯聚在李來亨的帥營中,討論下一步的作戰計劃。

    李來亨的大營設在剛剛奪取的浮屠關。明軍控制了長江,與清軍分享嘉陵江,並且在江的另一邊留下了王光興的部隊,現在這裡就是重慶清軍突圍的唯一方向。在這場會議上,劉體純才有機會當面向袁宗第解釋他為何要配合黨守素奪下此地,徹底切斷清軍主力的逃生路線。

    不過袁宗第並沒有生氣,今天他趕到戰場後看到劉體純的進展,他也對如何攻打重慶改變了看法:如果能快速殲滅李國英,那麼無疑對明軍更有利,可以收編俘虜並趁着餘勇殺向保寧。

    除了夔東軍的整體利益外,這個目標如果達成,對袁宗第也有個人的好處。在李自成時代,袁宗第曾經有過很高的地位,那時他奉命鎮守襄陽,攻擊武昌,掌握獨當一面、總攬一個戰略方向的攻守全權。而佔據重慶、保寧後,袁宗第差不多又會是一個戰略方向上的負責人。李來亨負責江陵,肯定不會來和自己爭,劉體純要協助李來亨,多半也不會來和老哥哥搶,只要夔東軍奪取這兩地,那袁宗第覺得自己的機會很大。

    “既然李國英已經不堪一擊,那確實沒有必要在這裡和他浪費時間。”袁宗第表示他也贊同劉體純的速戰速決計劃。來開會的路上,他把自己的那點小算盤撥打了好幾遍。袁宗第自認為和鄧名的關係不錯,又是夔東軍的重量級人物,由自己負責毗鄰成都的夔東軍新佔領區應該能夠被雙方接受。不過這麼一大片土地,袁宗第一個人肯定照顧不過來也不能獨吞。黨守素、馬騰雲他們現在的地盤還都是三峽周邊的山區,戰後也會要求遷入巴中地區,至少袁宗第的萬縣得讓出來——袁宗第需要他們的協助,就像郝搖旗需要賀珍、李來亨需要劉體純一樣,他打算好好發展一下和這些將領之間的關係。

    看到劉體純和黨守素的進展後,李來亨也有些動心。重慶和他的地盤有一段距離,這次他出兵完全是為了幫助劉體純他們;也是因為太多人對他說鄧名對夔東軍有猜忌的跡象,所以李來亨要來幫助同門夥伴發展一下勢力,為此李來亨不但帶來了一萬兵,還自己掏腰包送來不少糧草。

    但歸根結底這裡還是成都的大門口,無論是李來亨還是袁宗第都不清楚鄧名對重慶的態度,他們雖然都懷着戒備心理,但也不願意和鄧名搞壞關係,所以這次就趁着鄧名不在來打重慶——聽說鄧名已經到了建昌,雖然一時半刻回不來,但時間不宜拖得太久。重慶由夔東軍獨立拿下,夔東軍就有權決定如何處置;李來亨擔心萬一鄧名趕回來參戰,戰後又提出要控制重慶怎麼辦?

    袁宗第、劉體純和黨守素一個個都雄心勃勃,賀珍盼着早點分東西,李來亨不願意夜長夢多,也想早點返回江陵去照顧自己的領地。所以眾人迅速達成了一致意見,那就是明天全體參戰,全面進攻整個重慶西線,讓李國英的所有的弱點都被暴露出來。

    “王光興就讓他繼續在朝天門對岸防守吧,以免李國英狗急跳牆,用木排渡過嘉陵江逃竄。”

    王光興和夔東軍的舊怨比較多,而且這些年來也沒有很好地彌補關係。看過東安郡王的密信後王光興加入委員會,大家面子上客客氣氣,但私下裡依舊互相提防。既然如此,那還是讓他老老實實地負責另外一條路,阻止李國英渡江逃竄吧。

    雖然贊成攻城,但袁宗第還是提醒大家要謹慎地保留一支軍隊在手邊,他舉的例子就是劉文秀被李國英偷襲的那一仗:“重慶城中說到底也有一萬多戰兵,兔子急了還咬人呢,我們要小心,說不定李國英又孤注一擲地出城來偷襲。”

    “放心吧,老哥哥。”劉體純表示在場的都是多年打仗的老手,不會不提防這一點:“萬一李國英真出來拚命,無論他打誰,都要拚死拖住,堅持等到其他人來支援。”

    上次劉文秀失敗的一個的原因就是將領們各自逃生。當時西營內部已經有了矛盾,西營和川軍也互不信任,先逃跑的人過橋後竟然還砍斷了浮橋,導致來不及過河的大批友軍淹死在江裡。

    “明白。”

    “放心。”

    “這個還不曉得麼?”

    夔東眾將紛紛答道,他們都是共患難多年的同伴,這點信任還是有的。

    李來亨還補充了一句:“這次打下了重慶,首先把各家的兵力補滿,然後再論功分俘虜,怎麼樣?”

    大家都高聲喊好。李來亨擔心有的人心疼部隊遭受損失,提出這個建議就是要保證出力者不吃虧。又討論了一會兒細節,夔東眾將就各自回營去安排明日的攻勢。

    第二天清晨,劉體純、黨守素、李來亨、賀珍和袁宗第從南到北一字排開,幾乎同時發起了向重慶的進攻。

    在部署了一些必要兵力監視其餘的城牆後,李國英派出了五千披甲和一萬無甲兵防禦西線,依舊把原先的預備隊保留在手中,等待合適的投入時機。

    從城頭望去,西面到處都是赤色的旗幟,重慶城前人頭滾滾,都是明軍的士兵。戰兵在城外的陣地上和城牆前做牽制攻擊的時候,明軍的輔兵就不斷地拆除重慶周圍的障礙物,把大量的土方搬運上山來填滿壕溝。

    “胡全才、郎廷佐這兩個傢伙到底送了多少東西給鄧名啊?”李國英看得連連搖頭。上次忠縣之戰時,袁宗第所部的裝備已經讓李國英極為驚訝,想不到鄧名在武裝川西軍的同時還能分給萬縣那麼多盔甲;忠縣之戰後,李國英判斷因為鄧名需要萬縣協助川西,所以袁宗第的裝備才能那麼齊整。

    但昨天劉體純的部隊拉出來後,重慶清軍就注意到夷陵軍的裝備也很好,清軍的弓箭能夠大量殺傷黨守素的人馬,但對劉體純的部隊殺傷效果就很差。今天李來亨參戰後,李國英注意到江陵軍的器械好像有些眼熟,很像他與鄧名在綦江對壘時川西的裝備,不光是鎧甲制式相近,就連射上城上來的弩箭好像都是一家製造的。

    “總督大人,胡將軍請求增援。”一個傳令兵匆匆跑來報告道。胡文科負責防禦的地段是賀珍在主攻。

    看到明軍的部署後,李國英判斷賀珍是明軍比較差的一路:袁宗第的裝備不錯,劉體純的裝備不錯,李來亨是統帥,但是明軍總得有些短板吧?李國英猜測賀珍的裝備水平應該和黨守素差不多——眼前也就是黨守素的裝備情況還符合李國英的認知水平。

    李國英交給胡文科的部隊並不多,李國英並不認為賀珍能給重慶造成太大的威脅,但交戰沒有多久,胡文科就感覺不對勁了。賀珍的士兵有好多種式樣的盔甲,但質量卻中規中矩,絶對不是夔東軍以前那種鏽得穿洞的鐵甲;同樣,賀珍的羽箭也不少,個個有貨真價實的鐵頭,並不是胡文科印象中那種簡陋的竹箭。雖然竹箭的種類各式各樣,看上去像是好幾支綠營部隊的產物,但都屬於合格品。

    賀珍的推進速度相當迅速,胡文科想依靠遠程武器大量殺傷明軍的計劃從一開始就沒有絲毫成功的機會。不過胡文科反應速度也很快,他一看到明軍快速推進,就馬上派人向李國英求援——等明軍越過壕溝,攻擊城牆後,那就會開始一場消耗戰,一旦人力跟不上,很可能就會被明軍突破。

    聽到胡文科的求援後,川陝總督的臉色變得非常難看:“夔東賊的裝備居然比西營還好?胡全才、郎廷佐都是死有餘辜啊。”

    李國英意識到他出現了嚴重的判斷失誤,大大低估了夔東軍的戰鬥力,他轉頭對孫思克說道:“讓一半漢八旗備戰吧。”

    昨天孫思克曾經主動請戰,但現在他聽到這句話卻不禁楞了一下。昨天明軍退兵後,李國英還信心十足地告訴他,十天半個月內明軍沒可能對重慶構成重大威脅,這段期間漢八旗完全可以養精蓄鋭,等到明軍疲憊後再作為生力軍發起反擊,把已經精疲力竭的夔東軍統統趕下江去。

    “遵命。”孫思克驚訝地呆住了幾秒,但他隨後反應過來,命令袁佳文弼帶著一半數量的漢八旗向城邊進發,隨時準備登城參戰。同時立刻派了兩個牛錄到胡文科防守的地方去。

    ……

    “劉將軍說重慶的城牆沒法挖,不過咱得自己試試。”賀珍對部隊的進展很滿意,他估計自己正面的清軍也就是一千多人的樣子,而且也不會都是甲士。這點兵力想阻擋幾千賀珍部下的推進是根本不可能的。

    賀珍把手下將士分成三批,打算輪番攻擊城牆進行牽制,同時在自己控制的這段戰線上多刨幾個洞,如果能炸開一處城牆,那他賀珍就拿下了第一個衝進重慶的大功了:“劉將軍肯定又是老毛病犯了,又要試試他的各種怪念頭。我們不管他,我們炸開城牆衝進重慶,府庫裡的東西都是咱家的。”
81562138 發表於 2014-9-29 20:58

伐清 正文 第三十節 變化(下)





    和明軍一樣,防守的清軍同樣採用輪換方法來守衛防線。胡文科看到兩個牛錄的漢八旗援兵抵達後,就打算讓其中一個牛錄登城參戰,另外一個牛錄和預備隊的綠營一起在牆後備戰。值此危急時刻,漢八旗也不打算討價還價,二話不說就要加入戰團。看到八旗兵這種中央軍趕來助戰時,胡文科的手下還紛紛發出歡呼聲。

    不過就在這時李國英的傳令兵又趕到了,川陝總督經過再三考慮後,還是下令要儘量拖延漢八旗進入戰場的時間。明軍攻擊的防線大概有兩千米長,上萬個清軍輪番防守,李國英覺得暫時還是不需要八旗兵出動。在命令胡文科謹慎使用八旗部隊的同時,李國英還讓其他地段的將領都抽調一點人派到胡文科這裡來。川陝總督的命令是:只要綠營還有餘力,漢八旗就不應該被消耗在防禦戰中。這些漢八旗只是以防萬一的,只有在綠營已經無法阻止明軍沿著城牆推進時,漢八旗才可以投入戰鬥。

    在李國英的帥旗下,他正在和孫思克解釋自己的部署:“賊人會疲憊,隨時都可能露出破綻。這個破綻可大可小,或許出動一千人就能抓住機會,取得勝利,或許三千人都不夠多。所以一定要儘可能地積聚一支比較大的軍隊在手裡,這樣就容易找到更多的潰敵解圍的機會。”,

    李國英說這番話是因為孫思克剛才又誤會了,孫思克以為經過忠縣一戰,李國英會擔心漢八旗又要在關鍵時刻撂攤子,聽了李國英的解釋後,孫思克無話可說又退到了一旁,川陝總督也繼續觀察起戰場來。

    事關每個人的性命,李國英倒是不懷疑漢八旗的鬥志。除了孫思克一夥兒人外,重慶還有四百個滿洲駐防八旗。這些滿漢八旗軍隊是營養最好,操練經費最多,忠誠程度最高的清廷中央部隊,只要事關他們自己的死活,李國英覺得他們的戰鬥力還是該在綠營之上。除了這些八旗部隊外,李國英手中還有六百名總督標營衛士。從綦江逃回後,一度李國英的標營只剩下二百多人,兩年來又恢復了一些,他們和滿八旗一樣都是重裝甲騎;預備隊中的最後一千人是李國英精挑細選出來的陝西老兵,由王明德等幾個老部下統帥着。

    接到李國英的命令後,胡文科只好調整了一下部署,用手頭的兵力抵抗賀珍。

    ……

    “賊人在填壕溝!”

    一個清軍士兵探出了頭,觀察到李來亨的部隊也接近到城前。

    “準備投石。”清軍軍官下達了命令。李國英就在不遠的城樓上督戰,此地的清軍軍官必須要好好表現,肯定不能允許壯丁們偷奸耍滑。

    因為這裡面對著夔東軍主帥,所以清軍也部署了數量眾多的精兵。清兵在牆邊儲備着更多的木石的同時,大批的弓箭手也整齊地在後排待命。宋梁也是其中之一,他看到不時有斥候從垛口探出腦袋去,觀察城前明軍的進度,大部分都是迅速地探出頭去,環顧一圈馬上縮回來報告;但也有運氣不好的,就在宋梁的身側,一個斥候剛剛探出頭去,就被一支弩箭迎面射中,宋梁甚至聽到了那冰冷的金屬射入人臉頰肉中的沉悶一聲。

    幾乎在臉頰中弩的同時,那個斥候的頭盔也被另外一支箭射中,被擊中的清兵仰天倒下,抽搐了幾下就一動不動了。

    馬上有兩個無甲兵走過去,把死去的斥候拖到內側牆邊,然後推下城牆去。

    宋梁看到其中一個無甲兵一隻手取下了那個斥候的頭盔,另一隻手扯下了自己頭上的帽子,把頭盔戴了上去。

    “這個頭盔不光能救命,有時也能讓你送命,剛才這個斥候多半就是因為這個吧……”宋梁在心裡默默想著。就在這時軍官的命令聲傳來,打斷了宋梁對那個斥候死因的推測。

    “弓箭手,上前!”

    “喳。”綠營士兵響應的同時,紛紛向牆垛靠上去。宋梁嘴唇動了動,也輕聲答應了一聲。

    剛才軍官們已經交代過,對於緩步推進的明軍盾牆,清軍的弓箭傷害並不大,所以軍官要清軍把目標對準那些搬運土包或雲梯的明軍無甲兵。這些目標雖然距離要遠一些,但攻擊他們更容易取得戰果。

    所有第一排的弓箭手都靠近了城垛。宋梁心中十分緊張,但也毫不猶豫地大步向前走去,如果在這個時候有什麼遲疑,督戰的軍官一定會毫不猶豫地舉起鋼刀而不是皮鞭。

    作為一個參加過幾次城市攻防戰的老兵,宋梁知道當他們首次出現在牆垛上時,會受到敵軍猛烈的箭雨攻擊。前面即是牆垛了,宋梁深吸了一口氣,邁出了最後一步,他已經站在了一個垛口上,頓時把城外的情況一覽無餘。似曾相識的大片盾陣像是一個龐大的甲殼蟲似的生物,正在壕溝邊緣緩緩蠕動。後面是川流不息的明軍無甲兵,他們像螞蟻一樣把土包運來,然後就用這些填平壕溝,堆上城牆,讓明軍踏着土山衝進重慶,把宋梁他們統統殺掉。

    宋梁穩穩地張開了弓,瞄準了一個射程範圍內、位於明軍盾陣後方的敵人,在宋梁瞄準的位置上,有一道明軍忙碌的人流,如果他不小心射偏了,還有機會命中其他人。

    ……

    在宋梁的身前不遠,勞青岩正把他的弩機舉起指向重慶城頭。鄧名把這些漢陽造的單兵弩配置給他手下的浙兵老兵,而李來亨同樣將其交給荊州軍中最優秀的射手。弩手是第一批靠近重慶城的明軍,他們在盾兵的掩護下,首先和城上的弓箭手進行了一番對射。雙方都在盾兵的保護下,所以哪一方都沒有取得值得一提的戰果。不過通過這種對射,雙方都摸清了對方的一些底細。清軍考量出了明軍的裝備,而明軍弩手的掩護則保證大隊人馬能夠更快、更安全地靠近城牆。

    明軍的步兵在向重慶城牆逼近的時候,勞青岩看到城牆上的敵軍射手都消失了。新兵對此或許會感到奇怪,但在勞青岩這種老兵眼中卻是再正常不過的事情——清軍發現遠程攻擊效果不好後,自然會躲在牆垛後面,既隱藏了實力還能避免受到流矢的傷害。

    在明軍結成盾陣小心翼翼地逼近到壕溝前這一段路上,勞青岩從始至終用弩機瞄準着重慶城頭。以往的經驗告訴他,當明軍開始填壕溝、清除梅花樁的時候,大批敵軍的弓箭手就會出現,發起猛烈的攻擊。明軍所有的弩手和弓手都隱身在步兵的盾陣中,全神貫注地戒備着,準備在清軍弓箭手出現的時候給予迎頭痛擊。

    弩手需要極快地做出反應,相對弓手來講,弩手無疑更有優勢,因為他們可以一直保持滿弦狀態,而弓手顯然做不到。不過即便如此,弩手也需要時刻保持着精神高度集中,才能抓住那一瞬即逝的良機。

    不過勞青岩卻沒有能在清軍出現的那一瞬間發射,因為他正忙着給他的弩機上弦,剛才重慶城頭雖然平靜,但不時有鼴鼠一般的清軍斥候探出頭來觀察城下明軍的動靜——躲在城垛後面,觀察、射擊的視野很窄,清軍無法準確地掌握全局動靜。

    對於清軍的斥候,勞青岩一般是不會攻擊的。因為斥候多半是經驗豐富的老兵,身手敏捷,如果勞青岩看到目標出現然後再掉轉弩箭去瞄準,那時候斥候已經看清了眼前的一切情況,迅速縮回牆後去了。

    但剛才有個正前方牆後的敵人犯了一個錯誤,他的身體伏得不夠低,讓勞青岩看到一個頭盔的尖頂從牆邊緣上探出。於是勞青岩就舉起弩機,把它鎖在頭盔尖頂所在的位置上。勞青岩身旁的一個明軍弓手,經勞青岩的提示後,也向着那個方向彎弓。

    看到那個頭盔的尖頂晃悠了一下,作勢欲出時,勞青岩就扳動了弩機,鐵箭激射而出,在它飛臨重慶城牆上時,那個躲在牆後的清軍斥候正好探出頭來,用臉頰接住了勞青岩的弩箭。而另外一個明軍射手的動作稍緩,看到勞青岩的箭射出去後,才跟着開弓,勞青岩看到那支箭好像也命中了目標——新兵就是新兵,勞青岩知道如果沒有自己,這個弓手多半要看清了人頭才開弓,那麼等羽箭飛到時,對方早就又消失在牆後了。

    在勞青岩再次舉起弩箭的時候,牆垛後的清軍已經完成了一輪射擊,退了下去。

    許多明軍被敵軍射中,他們迅速被周圍的同伴攙扶了下去,這些人也竭力忍住疼痛,一直等到遠離戰鬥部隊後才開始大聲呼痛。

    清軍的弓箭手一批批出現在城垛後,他們攻擊着那些從事搬運的明軍以及威脅巨大的明軍弓弩手,而明軍也還以顏色,不停地反擊城上。

    宋梁已經輪換過三次了,他看到軍官正指揮着無甲兵在牆垛前預備,並勒令他們探身出去攻擊城前的明軍。這個命令讓宋梁感到寬慰,因為這些人會替射手吸引明軍的火力。軍官緊接着轉身看向弓箭手,宋梁知道馬上要部署弓箭手的戰術了,而這個戰術部署將決定他今天的生死。
81562138 發表於 2014-9-29 20:59

伐清 正文 第三十一節 佯攻(上)





    和很多重鎮一樣,重慶城牆所有牆垛的下方都有一個傾斜向下的射擊孔,從這裡射擊敵人相對來說更安全。宋梁希望長官讓他們這些老兵利用這些射擊孔,而讓經驗較少的弓手去負責城垛。不過軍官的命令讓宋梁失望了,軍官讓新兵監視射擊孔,如果視野內有明軍就攻擊,而讓宋梁之類的老兵去城垛邊備戰。

    “局勢有這麼嚴重嗎?這才剛剛開始。”宋梁腹謗道。他很清楚,在利用射擊孔方面,老兵和新兵沒有太大的區別,因為那裡視野相對較小,而且攻擊角度也比較狹窄,如果沒有合適的攻擊目標那麼經驗再豐富也沒用。而讓經驗豐富的射手從城垛攻擊,他們可選擇的目標就多一些,也能給敵人帶來更大的傷害,當然,也更容易被敵人命中。這種戰術會提高雙方消耗的劇烈程度。

    明軍已經靠近了城牆,正在支起雲梯來。城牆上的軍官們發出雷鳴般的吼聲,讓兵丁上前攻擊明軍。軍官和他們的家丁都拿着鋼刀在後面督戰,不允許士兵盲目投擲,而一定要他們探出頭去,準確地把大石頭丟到牆根下的明軍頭頂上。

    宋梁右手邊的射擊孔旁,蹲着兩個弓箭手,他們輪番拉弓朝着孔內瞄準,一個人射完了換上另一個。宋梁羡慕地看了他們一眼,然後轉身看著前方的戰鬥,等待着合適的機會。

    不時有明軍的箭矢飛上來,眼前的兩個輔兵抬着一塊大石頭上前,其中一個人露出半個身子,在鬆手的同時就被一支敵箭射中,那個士兵大叫一聲,倒向了身後。宋梁抓住這個機會,猛地一個箭步上前,飛快地側身於城垛旁,瞄準了一個扶着雲梯腳的明軍就鬆開了自己的弓弦。箭離弦的同時,宋梁急退了兩步——如果剛才有明軍瞄準這個垛口的話,那他肯定還來不及上弦。

    清兵不停地上前,猛烈地向城下投擲着,每時每刻都有人被明軍擊中。城垛前又有一個清軍士兵抱著石頭上去,他向牆外俯出身,剛剛把大石頭舉過頭頂,還來不及狠狠地砸下去,就被一箭射中了胸部。宋梁看到那個清兵被從下面射來的箭頂一下,接着身體就向前趴倒,軟倒在垛口上。

    “把他推出去!”軍官喝道,馬上就有兩個人上前,抬起垛口上的人的雙腿,把屍體推出了城外。

    “瀝青!”看到障礙已經被排除,軍官聲嘶力竭地再次大嚷起來,後面抱著鐵鍋的兵丁匆忙跑上來,把滾燙的黑色液體從垛口處澆了下去。

    在殺傷明軍的同時,清軍的弓箭手和投石兵也不停地倒下。宋梁又一次射擊完畢,他匆匆後退的時候,腳下一絆仰天摔了個跟頭,同時聽到了身下細微的呻吟聲。

    絆倒宋梁的是一個垂死的清軍傷員。一開始這些屍體總能得到及時的清理,傷員也會被拖下城去,但隨着時間的推移,城牆上橫七豎八倒着大批的傷亡人員。

    無獨有偶,幾個抬着瀝青鍋衝上去的清軍士兵也因為被軍官催得急,一個人腳下一軟就被屍體絆倒,連帶著整個鍋都被掀翻,牆垛前的幾個清軍士兵躲閃不及,被粘稠的瀝青液濺到,都疼得蹦跳起來。

    “把這些東西扔下去!”看到混亂的一幕,已經喊得聲嘶力竭的軍官勃然大怒,厲聲咒罵著那些壯丁:“狗東西,急着投胎嗎?又在偷懶!”

    聽到軍官的喝罵,清兵們不由分說,把每一個躺在地上的人都拖向牆邊。絆倒宋梁的那個人用輕微的聲音爭辯着,稱他還活着,但也被和屍體一起從城牆內側扔了下去。宋梁急忙一個鯉魚打挺從地上彈起來,對著兩個正盯着他看的無甲兵蹦跳了一下,表示自己一切正常。這兩個人才把視線從宋梁的身上挪開,去拽另外一具屍體。

    ……

    清軍將領輪換城牆上的士兵,讓疲勞的人下來喘一口氣,換上生力軍繼續作戰——本來清軍以為把部隊分成三批,一批一輪,今天的戰鬥就該結束了。但才打了這麼一會兒,第一隊就已經疲憊不堪了——如果明軍繼續保持這種攻勢強度的話,那今天看起來要輪換個兩、三輪。

    李來亨得到報告,只是一個時辰的交戰,他負責進攻的這段城牆上就已有上百人的減員。李來亨這一線是戰鬥最猛烈的,這段城牆上空的弓箭密度看上去好像比袁宗第和劉體純的那兩段還要密,起碼是黨守素那邊的好幾倍。為了擋住李來亨,清軍下令全力射擊,不要吝嗇弓箭。

    “李來亨這是故意地消耗我軍,”李國英觀察了一會兒城牆上的動靜,確認李來亨並沒有全力猛攻,搭起雲梯只是為了威懾守軍,迫使清軍一刻不停地抵抗:“他都豎了這麼多梯子了,半天卻沒有爬上人來,顯然是想多消耗我們些弓箭、器械和人力,等我們力竭了再一起蟻附登城。”

    李國英不斷接到緊急報告,明軍搭上城頭的雲梯越來越多,守軍已經快要壓制不住明軍了。

    “要打破李來亨的企圖……”李國英沉吟着,猶豫着是不是該命令手下調整部署,節省人力和器械,讓李來亨的部隊覺得登城的時機已經成熟了;更進一步,李國英突然有個大膽的設想,假如各路明軍有個統一的計劃,都要先佯攻,做好準備,然後在約定的時間統一發起總攻的話,那麼打亂李來亨的節奏就有更大的益處。李國英可以先放李來亨上來,然後集中兵力對付他,等耗盡了李來亨的攻擊能力,再把部隊撤下去返回原來的陣地。這樣可以減輕全線的壓力,而且還不必動用手中的預備隊;而其他戰線上的明軍多半無法及時得到消息,很可能還會繼續佯攻下去,等待總攻的時刻到來,從而給李國英各個擊破的機會。

    “不過若是我錯了,明軍並沒有這樣統一的計劃,而是各自見機行事的話,就會帶來很大的麻煩。”李國英斟酌再三,還是沒有敢用這樣的冒險手段:“如果我判斷失誤了,重慶就會遇到危險,會多損失很多士兵。”

    沒有冒險的李國英讓士兵們繼續堅決地抵抗李來亨的進攻,一刻不停地壓制明軍在牆角處的活動。

    明軍全軍總攻的第一天就能帶來這麼巨大的壓力,讓李國英周圍的幕僚們一個個都臉色凝重。高明瞻看著李來亨那邊射上城的密集弩箭,一個勁地大罵東南督撫資敵——誰都知道李來亨自己是沒本事造出這麼多武器的。三年前,聽說他因為從永曆朝廷那裡總也拿不到軍餉,窮得連戰兵都快穿不上衣服了,更別說盔甲、利刃了。後來聽說胡全才在鐘祥送給了鄧名上萬套裝備,郎廷佐的幾萬兩江部隊也被鄧名、李來亨一網打盡,但如果不是親眼目睹,誰能想到他們居然能富裕到這種程度。

    “還好,還好。”李國英強笑了一聲,安慰高明瞻道:“至少胡全才、郎廷佐他們還沒有送大砲給鄧名和李來亨。”

    ……

    此時袁宗第在不急不慌地攻擊着城牆。在搭起雲梯的時候,他讓手下去尋找是否有可以挖掘地道的地點,不過直到現在還沒有找到。正如劉體純說的,重慶城完全是建立在山上,到處都是難以挖掘的堅硬岩石。

    “小老虎那裡打得不錯,李國英應該就在他那裡吧。”袁宗第眺望了一下遠處的中央戰線,聽起來那邊的戰鬥比他這裡要激烈多了。

    袁宗第現在已經支起了五十多具雲梯,小股部隊不停地嘗試登城,但他們都很謹慎,不是悶頭向上爬,而是時刻保持警惕,一旦見勢不對就跳下來躲開瀝青和火把。

    以前裝備簡陋的時候,明軍攻城也只能拿人命去填,但現在既然有了不少武器,袁宗第對手下的性命也就越來越愛惜了。因為明軍不停地試探性進攻,清軍必須時刻保持城垛上守兵的數量,這讓明軍射手可以躲在盾陣的掩護下不停地攻擊他們。雖然明軍是攻擊的一方,不過袁宗第覺得清軍的損失也不小,而且清軍損失的固然有很多是無甲的輔兵,但明軍這邊也是一樣,迄今為止,袁宗第折損最多的就是搬運土包的輔兵。

    “重慶城的地形實在是太不好了。”袁宗第本想做一些簡易的投石車攻上去,那樣防守者集中兵力於城牆上時,就會遭到更大的傷亡。但是總攻開始得太快,袁宗第來不及做很多器械,而山地又不便於運輸,讓袁宗第很難在靠近城牆的地方部署好投石車。

    昨天的軍事會議上,李來亨斷定李國英會把主力擺在一線,企圖在第一時刻擋住明軍的進攻——大家斷定清軍士氣不振,所以李國英不敢冒險,也需要靠頑強的抵抗來振奮士氣,所以李來亨建議大家先佯攻一個上午,利用手中的裝備多殺傷一些清軍。等午時一過,太陽轉到清軍的眼前時,全軍就一起發動總攻,將重慶城拿下。

    “本來我還怕黨守素他們忍不住,不過看起來黨守素拿不下城牆。”看到統一的作戰計劃進展順利,袁宗第滿意地自言自語道:“聽說李國英鑄造了一些大砲,等拿下了重慶,咱們也就是有大砲的人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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伐清 正文 第三十一節 佯攻(下)





    午時袁宗第做好了戰鬥準備。他的主力營不參加今天的總攻,因為袁宗第總是有些擔心,需要防備李國英還有什麼後手。當太陽到了約定的位置時,還不等袁宗第下令,他就聽到通遠門李來亨那裡突然響起了密集的戰鼓聲,袁宗第哈哈一笑:“小老虎真是急脾氣。”

    袁宗第隨後也下令擂鼓。早上負責佯攻的部隊輪換下來,而新的一批部隊開始認真地登城進攻。戰士們今天一直在養精蓄鋭,如果清軍已經投入了全部生力軍的話,就很難頂住明軍的這次大舉進攻。

    在明軍的主攻陣地上,清軍發現明軍的攻勢突然變得猛烈起來,幾乎所有的梯子都同時劇烈搖晃起來,大批的明軍正湧上城來。那些堅守在射擊孔旁的清軍射手本來顯得相當從容,但一瞬間都驚叫起來,慌慌張張地把弓箭射下去,還招呼其他人趕緊來幫忙。

    正在城下休息的宋梁也被緊急的號角聲喚起,他不得不扔下手中的飯碗,在軍官的催促下再次跑上城牆。湊到射擊孔旁邊匆匆一瞥,宋梁就看到城外的梯子上爬滿了明軍的士兵,通過射擊孔能夠看到,城下有大批敵兵已經跑到城牆邊,圍攏在梯子腳旁。現在城垛上已經沒有弓箭手的位置,清軍的披甲兵也一擁而上,頂到了城垛前,揮舞着刀槍向城牆下面亂戳。

    宋梁和其他所有的射手都擠在射擊孔周圍,以最快的速度向外射擊着。那些抬着油鍋的壯丁轉來轉去始終找不到自己的位置,又怕軍官給他們扣上畏敵不前的罪名,就向射擊孔擠過來,不假思索地把沸油和瀝青從這個出口傾瀉出去。

    “不要胡來!”幾個射手還來不及提醒,就有幾隻大鍋沿著射擊孔倒了出去,突然傾瀉而下的熱油把幾個明軍從雲梯上澆了下去,但粘稠的瀝青卻沒有盡數流出去,遇到牆壁,冷卻的部分粘在射擊孔道四壁,擋住了射手們的視野和射界。

    “賊人的細作!”忙着指揮披甲兵作戰的軍官回過頭來,正好看到這一幕,他大刀一揮,就把一個抬鍋的無甲兵砍了個身首分離,然後朝另幾個抬鍋的人吼道:“滾!還不快去幹活!”

    士兵駭然而退的時候,軍官又轉身去督促牆垛邊的人作戰,甚至忘記了讓無甲兵把他們剛被砍翻的同伴帶走;而宋梁他們幾個射手也放棄了被堵住的射擊孔,換到了另外一個位置。

    在城下,勞青岩和負責掩護的同伴們向前靠近了城牆的位置。隨着明軍開始猛烈進攻,城垛缺口處站滿了清軍的披甲肉搏兵。清軍向城下潑沸油的行動已經基本停止了,但不時還有一些木石投下。不過這些重物的丟擲準頭大不如前,顯然都是被隔着城垛和前排的披甲人牆拋出來的。勞青岩甚至懶得去觀察這些石頭到底是如何亂飛的:儘管城下的明軍十分密集,但這種石頭還是很難砸倒人。

    一些清軍士兵似乎是殺得興起,勞青岩看到居然有個壯漢扛着石頭躍上城垛,把大石高高地舉過頭頂,打算全力向正在攀爬的明軍士兵砸下去。

    “壯士……”

    看到這幅不怕死的場面,勞青岩腦海裡忍不住冒出了這個詞。那個清兵幾乎立刻就被明軍的射手擊中,抱著他的大石頭一個倒栽蔥從重慶城上翻了下來,在地面上砸出一大灘血花。

    類似的情況時有發生,看得出清軍已經感到了危機。城牆上斜向下方的射擊孔,更是一刻不停地射出羽箭來。這些射擊孔就像是一張張吐信的毒蛇之口,向明軍噴吐着毒液。有些射下來的箭頭上甚至點了火——火箭通常是攻城一方使用的武器,攻城的射手不敢保證自己能命中牆後的敵人,所以就給箭頭點火希望引燃點什麼東西,或是在湊巧命中時增加殺傷效果。即使是鄧名圍攻高郵湖時對清軍的營盤瞭如指掌,也依舊使用火箭攻擊。

    而防守方為了保證弓箭的射擊精度,一般都不會給箭頭點火。但現在明軍正在攀登,雲梯上的明軍對射擊孔後的清軍射手來說可以稱得上是近在咫尺,所以他們不需要再考慮精度問題,同樣給弓箭點火以提高對敵人的傷害效果。

    現在宋梁的射擊孔旁,已經擺放著一個火爐,還有一桶瀝青,很多同伴都先蘸一下瀝青,然後把箭頭在火爐上點燃後再射出去。不過宋梁和幾個老戰友並沒有這麼做,他們都只是在排隊的時候把箭頭在火上烤得發紅,什麼也不蘸就用來攻擊明軍。

    雖然沒有火焰,看著沒有那麼大的氣勢,但宋梁知道這對明軍士兵的傷害一點不比帶火的箭頭小,而且破甲的效果還要更好一些:在打仗前,有人詢問是否應該準備一些髒東西來塗抹箭頭,比如大糞之類的東西。這些髒東西往往能造成可怕的炎症,奪去傷員的性命,但軍官卻對此不屑一顧。只有在漫長的圍城消耗戰中,才需要考慮給箭頭上毒,以奪去對方傷員的性命,在老於戰陣的官兵眼中,這種戰術是捕獵而不是作戰。就好比現在的燙紅箭頭,雖然不明白原理,但清軍士兵也知道燒紅的武器引發的炎症要比沒有經過熱處理的武器更小,有時為了治療創口還要故意使用烙鐵來處理傷口。

    不過作戰的勝負並不是取決於能不能在明天早上讓受傷的敵人臥床不起,或是在三天後讓他死於炎症,而是取決於能不能讓敵人立刻失去戰鬥力、退出戰場。炙熱的箭頭一旦射入人體,它造成的巨大痛苦能夠讓這個敵人轉眼間就再不具有威脅,也不可能通過簡單包紮就讓他在短期內恢復作戰能力。

    城垛上已經傳來金戈相交的聲音,簇擁在城頭的披甲兵正在拿武器去敲打那些明軍舉在頭頂的盾牌。雲梯最上面的明軍會全力用盾牌進行防禦,雖然被清軍居高臨下地攻打沒有還手的能力,但他們也未必就能立刻遭遇性命之憂。而躲在他後面的明軍,就會用長槍之類的東西往上亂戳,有時清軍一個不小心,就被突然從盾牌下竄上來的槍刺中了要害。

    因此,從射擊孔攻擊這些明軍缺乏保護的下半身就變得很重要。宋梁和他的同伴額頭上都開始冒出汗珠,但依舊不停地射擊着。每當有明軍被他們射中腿腳後,就會慘叫着從雲梯上跌落。不過射擊孔造成的巨大殺傷也引起了明軍的注意,不時有明軍的弩箭從射擊孔鑽進來,這些全鐵的硬箭就算射在孔壁上,有時也會發生勁頭十足的彈射,傷到那些湊得太近的清軍射手。

    排在宋梁前邊的人,就被一支彈進來的鐵箭橫掃中了眼睛,頓時臉上鮮血長流,捂着眼倒在地上,不停地翻滾着。

    “全鐵的弩箭……”看到那個同伴的慘狀,宋梁也是心有餘悸。他剛燙紅了箭頭,正要湊過去尋找目標,如果不是這個人擠到了他身前,這支弩箭說不定就會掃在他的臉上。

    明軍的裝備之精良讓人駭然,聽說以前和鄧名交戰時,明軍就使用過全鐵的弩箭,但那時宋梁還在西安,今天他總算是親眼見到了這種武器——這是比較貧苦的陝西綠營用不起的東西。

    明軍的弓手對射擊孔的威脅不大,看來已經全數用火箭去攻擊城垛上的清軍了,而他們的弩手則向清軍的射手發起反擊。他們肯定已經距離城牆很近,但因為清軍的投石和弓手都被壓制到牆垛後,而且還有大批的明軍步兵掩護,所以可以很安全地攻擊射擊孔而不用太擔心受到清軍的反擊。

    在宋梁射擊完畢,回去燙另外一支箭頭的時候,又有弩箭從下面鑽了進來,擊中了一個正蓄勢待發的清軍弓手,這個弓手一頭紮入孔中,一聲不吭地嚥了氣。

    其他的清軍弓手把死屍從射擊孔裡拖出來,甩到一邊,繼續攻擊明軍……

    噗。

    又是沉悶的一聲,又是一個清軍射手被弩箭斃命。隨着明軍越來越接近城頭,清軍的注意力越來越被吸引到這些排頭兵身上的時候,明軍的弩手也變得越發活躍起來。對射擊孔的反擊變得越來越頻繁,準頭也不斷提高,顯然他們已經逼到了距離城牆很近的地方。

    不過宋梁他們沒有時間去對付這些威脅巨大的目標,他每次占用射擊孔的時候,只有一、兩個呼吸的時間可以利用,要是不趕快把手中的箭射出去,軍官就要罵娘了。

    正如清軍弓手們猜測的那樣,李來亨的弩手已經摸到了城牆邊上,勞青岩站在兩道雲梯之間裝填着他的弩機,這個位置不會有什麼石頭落下,也避開了兩側清軍射擊孔後射手的觀察。

    等裝好弩箭後,勞青岩就會突然跳出去,對準清軍的射擊孔來上那麼一發。如果是單挑,弩手和有射擊孔保護的牆上射手對射,肯定是有輸沒贏。但現在情況完全不同,勞青岩很清楚敵人的射手位置,而且在這樣緊張的攻城時刻,他總能看到孔中的敵人射手面龐,不會發生找不到目標的問題。而敵人要想在人海中把他這樣的弩手挑出來就不是一件易事了,更不用說及時瞄準攻擊。
81562138 發表於 2014-9-29 21:00

伐清 正文 第三十二節 爭奪(上)





    在李來亨猛攻通遠門的時候,袁宗第也向定遠門發起了強攻。

    定遠門位於通遠門的北面,距離嘉陵江不遠,重慶城牆在定遠門城樓這裡有一個拐角,很適合袁宗第展開進攻兵力。

    袁宗第沒有李來亨和鄧名擁有的那種漢陽造單人弩機,不過萬縣軍也有他們的攻城手段。袁宗第的手下很多是來自小三峽的大昌人,他們是夔東軍中第一流的山地步兵。在搬到萬縣的時候,袁宗第把大昌基本挪空了,這些大昌人跟隨袁宗第最久,最得到袁宗第信賴,到了萬縣後也差不多都成了戰兵。

    早在幾年前鄧名第一次去大昌見袁宗第的時候,就曾親眼看到大昌人在小三峽的觀音岩、雙鷹屏這樣的懸崖峭壁上如履平地,當時鄧名曾想從大昌人中抽調一批人,組成他的未來軍隊中的山地兵骨幹;只是隨着鄧名越來越瞭解這個時代的規矩,終於死了這條心,沒有人能隨意斬斷已經建立起來的忠誠鏈條——鄧名的要求屬於強人所難,不但袁宗第不願意,就是大昌兵自己也不願意背棄舊主,被人戳脊樑骨。

    隨着進攻的鼓聲響起,萬縣軍的官兵就分批向城牆湧去。剛才佯攻的時候,明軍就以大昌人做先鋒,他們在城牆上的動作都相當敏捷,雖然遭到了通遠門類似的防禦手段,但他們的傷亡比李來亨的士兵要少得多。

    袁宗第手下參加總攻的人,很多都帶著撓槍,這本是他們登山時的一種攀登工具,袁宗第在大昌駐紮的時候把它改動一下,變成大昌軍的特殊武器。移鎮萬縣後,成都的支援源源不斷地抵達,袁宗第有了資本大量製造這種自己設計的撓槍。它看上去就像是一個放大版的撓癢癢勺,類似鷹爪的頭上是三個弧形的爪子。在攀登絶壁的時候,這種鐵製的爪子能勾住細小的岩石縫隙。經過袁宗第的改造後,幾個爪牙的內側都被磨得十分鋒利,爪頭也像匕首的尖端一樣鋭利。

    山西綠營的千總柳偉站在靠近定遠門樓的城牆上,他看到明軍爬上雲梯的時候,一手持盾,一手就擎着長桿撓槍,這些人爬得飛快,就好像是在梯子上跑一般。

    “這都是山民……”柳偉幾乎立刻就得出了這個結論。他在太行山的時候,也見過那裡的山民攀爬的敏捷身手,晃悠的梯子對他們來說就好像是堅實的階梯一樣。

    萬縣軍在雲梯上的密度並不像江陵軍那麼高,但定遠門的清軍軍官絶不敢掉以輕心。見到對方敏捷的身手後,柳偉心裡沉甸甸的,別看明軍的雲梯上疏疏拉拉的好像沒有幾個人,但只要那裡被打開缺口,轉眼間就能有一大群明軍士兵跑上城頭。

    滾木、擂石、沸油、瀝青,柳偉毫不猶豫地指揮周圍的部下把能用得上的武器一股腦地向城下打下去,期間柳偉還一次次夾雜在部下之間,探頭出去觀察戰況。就在距離柳偉不遠處,他親眼看到一鍋瀝青順着一張梯子傾瀉而下時,梯子上面的幾個明軍幾乎在清軍投出火把的同一瞬間,爪槍四出,根本不用跳下雲梯逃命,而是直接蹦到了旁邊的兩張梯子上。

    “你們都是山上的猴子嗎?”柳偉看得目瞪口呆。不過幸好明軍不總是有這種運氣和如此出色的反應,尤其是清軍從射擊孔中的狙擊,和通遠門那邊一樣有效。近距離飛出的弓箭明軍是無論如何也躲不開的,被擊中的明軍紛紛跌落,不過就是這種時候,有些人還能用那種帶爪子的槍救自己一命——明明是平滑的重慶城牆,但明軍的爪槍居然總是能緊緊地抓在上面。

    遠處觀戰的袁宗第每看見一個大昌舊部落地,心裡就會疼上一下,不僅僅是因為他們伴隨自己多年,也是知道這種戰士損失了就再也難以補充。大昌人祖祖輩輩在小三峽的峭壁上行走,在懸崖上尋覓、開鑿鹵泉,背着柴火和滷水來往於山頂和大寧河面上,等他們死去後,也會被子孫用懸棺安葬在峭壁的岩洞中。鄧名在大昌稱讚袁宗第的部下個個身手敏捷時,袁宗第曾經戲言:大昌人在學會走路前就先學會爬山了。

    萬縣軍的輔兵就守候在城牆附近,有人受傷跌落後,傷員馬上就會被輔兵送到陣後救治。這種天生的山地戰士是難以靠日常訓練培養出來的,袁宗第鎮守萬縣以來也稱得上是夔東軍中財大氣粗的一號了,他事先準備了很多草藥和繃帶,就是為了儘可能地挽救傷員的性命。

    不過明軍的進展還是讓袁宗第趕到滿意,清軍已經因為明軍的壓力而開始全力防守,而清軍的防禦手段以及火力位置也都探明了。

    明軍不停射上來火箭,趁着一個間隙,柳偉再次湊到近前,想查看一下明軍的攻勢。突然耳邊生風,柳偉本能地把頭一偏,就看到一道黑影從自己旁邊擦過,原來是一桿刺上來的槍。柳偉心裡吃了一驚,知道明軍的排頭兵已經距離牆垛很近了,正在那裡舉着盾牌想爬上來。聚集在牆邊的清軍士兵正全力用武器敲打着他們的盾面,不許他們更上一步,這時有些冷槍從盾下邊刺上來也是正常情況。

    柳偉旁邊的清軍士兵也同時向另一邊避讓,看來明軍的這一刺是落空了,但那道黑影回落時,好像進行了輕微的旋轉,在柳偉還不來及慶幸自己的敏捷反應時,抽回的撓槍就順勢勾住了柳偉身邊的那個綠營士兵。

    鷹爪一樣的三根鐵鉤子有兩根嵌入了綠營士兵的肩部,那個清軍士兵先是一驚,然後伸手想去拔出鐵鉤,但槍桿猛地往回拉,片刻間就把那個士兵拉得雙腳離地,好像要把他拖出城牆一般。

    柳偉和身後的一個人同時伸出手,拉住了那個被勾住的士兵的背心,他感到有一股大力從手臂上傳來,把他也拖得向前挪動,好像盾牌下不止一個人在拉槍桿似的。柳偉不得不伸出一支腳蹬在牆垛上,才止住去勢。

    這時那個被拉住的清軍士兵突然發出慘叫聲,撓槍的尖頭刺穿了他的綿甲,將甲片壓入他的肌肉裡。槍桿一晃一晃的,那個拽着它的明軍顯然意識到自己已經捕獲了獵物,就雙腳懸在梯子上,還左右搖擺,以加劇下墜之勢。

    清軍士兵已經扔下了手中的武器和盾牌,雙手攥着槍桿,但仍不能阻止爪子尖繼續刺穿他的肩背上的肌肉,這個清軍士兵發出駭人的大叫聲,可無論他如何奮力的扭動,都只能讓鐵鉤子從背部向着他的肺部更加深入。

    在柳偉腳邊,突然也發出一聲大叫,這是一個剛剛完成射擊的弓箭手,在又擊落了一個明軍士兵後,突然一桿撓槍從洞中探入,一個旋轉就勾住了這個清軍士兵的臉頰。

    在撓槍收回去的時候,這個清軍射手也被帶著撲向洞口,他一頭撞進去後,本來不大的洞口頓時被這個清軍射手塞得滿滿的。柳偉顧不上救援先前那個披甲兵,急忙鬆開手去拖堵住射擊孔的弓箭手,這個射手被從洞裡拖出來後,半張臉已經消失不見了,牙床從顱骨上拖出,上面的牙齒和舌頭都無影無蹤。

    “繼續射擊。”柳偉強壓下胸中泛起的噁心,掉頭不看那張被撕爛的面孔,讓兩個無甲兵把屍體扔下城時,先前那個被勾中的披甲兵也已經嚥氣了,鐵鉤子刺穿了他的肺,當血液灌進去後,他就失去了呼吸的能力。

    拖住他的清軍士兵先後鬆開了手,那具屍體慢慢被懸空,然後翻出了城牆。

    在清軍繼續向下投石的時候,不時有鈎子自下方襲來,一旦咬住清軍就絶不鬆口。又是一個清軍士兵被撓槍勾住了手臂,在這個清軍士兵聲嘶力竭的呼喊聲中,鐵鉤子慢慢嵌入了他的大臂肌肉中,割斷了他的筋絡,最後把手臂硬從他的身體上扯下城去。

    看著那個痛昏過去的士兵,柳偉也不由自主地退後了一步,不打算再去牆邊觀察敵情了。相比這個綠營士兵,那些被勾住脖子的可以稱得上是幸運兒了,鐵鉤子轉眼就扯斷了他們的頸椎和食道,死得和被槍刺中差不多快。

    “下次再有人被勾住時……”柳偉突然想到,不能這麼便宜了明軍對手,他急忙向周圍的部下交代他剛冒出來的主意:那就是下次要緊緊抓住屍體,然後一起放手,說不定能把明軍給砸下去幾個,那樣也就算是交換了。

    在柳偉說了一半的時候,射擊孔那邊又傳來淒厲的求救聲,這次突然探進來的撓槍勾住了一個躲閃不及的射手的手臂,轉眼之間就和他胳膊上的袖管、血管、筋肉糾纏在一起,不由分說地把這個人拖向洞口。

    “不能擋住射擊洞!”柳偉大叫一聲,飛身而上拉住那個弓手的另外一支胳膊,已經有幾個射擊孔被清軍士兵的屍體堵住了,也不知道明軍到底在他們身下裝了什麼重物,本來只能勉強把腦袋塞進去的射擊孔,硬是把人一直吞到了肩部,任憑上面的清軍如何努力也無法再把血肉模糊的屍體拖出來——這大大影響了定遠門周圍的火力發揮。

    在柳偉和牆外的明軍拔河的時候,這個清軍射手的手臂已經被拖進了洞。

    “啊——”弓箭手仰天嚎叫,竭力掙扎着,斷斷續續地吐出幾個字:“給我……個……痛……快!”
81562138 發表於 2014-9-29 21:00

伐清 正文 第三十二節 爭奪(下)





    “拽住他。”柳偉沉着有力地喝道。在部下拉住負傷的射手後,柳偉搶過一把斧頭,二話不說,高舉起它向射手的右臂上掄去。斧刃剁在人的骨頭上,發出沉悶的噗噗聲,當那隻手臂與人體還剩下最後一塊筋骨相連的時候,柳偉讓部下全力拉住那即將折斷的手臂,然後才狠狠地揮下了最後一斧。

    “一、二、放!”柳偉發出了號令,幾個清兵同時鬆手,斷臂立刻竄入射擊孔,轉眼就消失不見。牆外面傳來一聲大叫,拖着斷臂的明軍剛才已經離開了梯子,雙腿蹬在重慶的牆壁上全力想把清軍拖進射擊孔,然後再給他套上一個繩圈,就能堵住這個火力點了。突然拉空讓這個明軍猝不及防,一下子失去了平衡。

    不知道外面的明軍是不是能在危機關頭抓住牆壁,柳偉管不了那麼多,吩咐周圍的手下以後就要這樣利用屍體,反擊那些想把清軍拉出牆外的明軍。

    儘管明軍攻勢的猛烈遠遠超過他的想像,但李國英依舊不打算動用漢八旗參戰,如果耗盡了這些預備隊,他不但無法進行反擊,甚至會失去對戰局的控制,只能眼睜睜地看著各條戰線自行演化。

    李國英感到,幸好威脅最大的也就是李來亨和袁宗第兩人,雖然劉體純原來的攻勢很猛,但今天清軍特別安排了針對他的防守,所以夷陵軍沒能取得好的戰績。不過劉體純在戰線的最南段,起到了牽製作用,把很多清軍吸引得遠離了通遠門;位於袁宗第和李來亨之間的賀珍,他的攻勢同樣被清軍擋住,賀珍手下的裝備和戰鬥力不如劉體純,更不用說與李來亨和袁宗第相比;最差的是黨守素,他的裝備是明軍中最差的,沒有跟鄧名下過湖廣也沒有得到過補充。

    這兩年來劉體純、李來亨佔據了更好的地盤,就把原先的軍屯留給了黨守素、馬騰雲他們。但是地盤、經濟上的改善,並不能立刻給黨守素他們帶來軍隊戰鬥力上的飛躍。這次黨守素帶到重慶城下的軍隊,本質上還是一支四年前的夔東軍,相比袁宗第與鄧名初次相逢時並無什麼不同。

    因此金湯門的戰鬥進行得相當平穩,黨守素的部隊一直試圖填平壕溝、逼近城牆,但遭到城垛上清軍的有力壓制,缺乏遠程武器的黨守素只能咬牙苦撐,對搬運工和交通線實行全程盾牌掩護。現在金湯門前的山路已經快被夔東軍士兵的血跡染遍,沒有盔甲護體、手持簡陋盾牌的戰兵和他們想保護的負重輔兵倒得遍地都是,重傷員只能自己緩緩爬回陣地,因為沒有人敢前出到開闊地來救援他們——被居高臨下的清軍無情地攻擊了一上午,那些衝出盾陣去救助同伴的人,也都一個不落地被擊倒在地。

    “賊人,來攻城啊!”

    從金湯門城樓上飄過來清軍的嘲笑聲。他們的射手站在牆垛旁,如同是在進行一場遊戲,不停地嘲笑、謾罵著夔東兵。之前好多不堪其辱的明軍軍官帶頭衝鋒,可是不但沒有能突破壕溝,反倒被射倒在重慶城前。

    遠處的黨守素怒髮衝冠,幾乎快把自己的牙齒咬碎,但卻拿這些囂張的敵人無可奈何。今天上午他損失了很多英勇的部下,看起來也無法參與到總攻中去了。

    得知定遠門告急後,李國英馬上派人去通遠門南面的金湯門抽調兵力。

    當李國英的使者抵達後,金湯門立刻向川陝總督那裡送去了援軍,守將認為把大量兵力放在黨守素麵前是一種浪費。金湯門守將還向李國英報告,他們眼前的夔東軍已經停止了進攻,可以認為這裡的戰事已經結束了。

    ……

    得知明軍已經在定遠門的城牆拐角處登上了城池,兩軍士兵已經開始短兵相接,李國英心情沉重。現在明軍還沒有能夠擴大突破口,不過接下去的消耗會變得更加劇烈,李國英只能盼望在把明軍的血流盡以前,重慶清軍不要先流乾自己的血。

    幸好金湯門那邊的形勢不錯,位於李來亨和袁宗第中間的賀珍也表現得很差。據報告此人的部隊正在扒城牆——賀珍你連城頭都沒有登上,扒牆也沒有效率啊,這重慶的城牆都是山岩砌成的,沉重無比,李國英覺得賀珍一天也扒不下來兩塊石頭。既然對方有這份閒心,那就讓他扒去好了——難道你還能從牆裡挖個大洞鑽過來不成?

    定遠門來報告的傳令兵還送來了一桿撓槍,李國英掂了掂這支特製的武器,發現槍桿的質量不錯,相當的結實,怪不得能夠用來拉人、抓牆;而槍頭上的鐵製鷹爪更是讓李國英感到憂慮,這個槍頭的製造工藝並不算太難,但用料可不少,比一般的鐵槍頭還要多。

    更重要的是,李國英和袁宗第在忠縣作戰的時候,對方並沒有拿出這樣的武器來,只要觀察一下這支撓槍,稍有經驗的人就知道它並不適合野戰;但撓槍用來攻城卻是不錯,無論是抓城頭,還是勾守兵,或是用來掏射擊孔,都是相當好用的武器——在李國英看來,好的武器就是威力大、見效快,立刻能讓人失去戰鬥力。在野戰交鋒時,撓槍因為沒有向前的開刃使得它無法和長槍相提並論,但攻城時的回拉卻使它具有比一般的刀槍大得多的威力;而且撓槍還有威懾效果,據定遠門那邊的報告,在這種鐵鉤子的威脅下,清軍的軍官和老兵都不敢往城牆邊和射擊孔旁湊近,導致明軍找到機會登上了城牆。

    定遠門的傷亡報告不小,但並沒有讓李國英感到不能接受,看起來撓槍造成的傷害還是比不上李來亨的強弓硬弩。但看著同伴被活活疼死,看著人臉和四肢被從身體上撕下去,這種視覺衝擊遠比看到一個同伴被弩箭釘死在牆上要強烈得多。

    李國英揮舞了一下手中的撓槍,發現這個武器還不太好掌握,據傳令兵報告,明軍能憑藉這個東西在牆壁上竄上跳下,用鐵鉤子鈎人也是一拉一個準。這就意味着袁宗第有足夠的財力為他的部下打造一種特別的兵器,專門用在城牆爭奪戰上,而且這種武器還不是一種簡陋的製品,它的用料和耗工都不在精良的刀槍之下。

    ……

    佔領了一段城牆後,袁宗第的部下就開始拆城牆。靖國公是一個久經沙場的老將,知道戰場瞬息萬變,隨時都可能發生天翻地覆的變化,因此他穩紮穩打,確保任何獲得的戰場優勢都能被保持下去。

    在下令拆牆的同時,袁宗第還不忘記教導他身邊的軍官們,讓他們一邊望着戰場,一邊聽自己講課:“以前闖王攻城的時候,首功不是給第一個登上城牆的人,而是給第一個拆城牆的人。為什麼呢?因為登上城牆的人可能惦記着庫房裡的東西,會不顧一切地衝下去,如果他被打死了,那他對大軍也就沒有作用了。如果城牆被敵軍反擊奪回去,那一切都要從頭再來。而拆城牆,哪怕只拆了一個牆垛,下次這段城牆就會少一個屏障;就算只拆了一塊磚,那都比紋絲不動好。闖王設立這樣的規矩,就是為了讓登城的人不要冒進,而是替全軍着想,願意為大軍掃清障礙。”

    今天只是全面進攻的第一天,袁宗第認為李國英手中應該還有一定的實力,至少他還沒有看到漢八旗出現,所以袁宗第不但始終在手裡保留着大量的預備隊,而且制定了步步為營的進攻計劃。今天袁宗第只要能把這一段城牆的牆垛都拆了,把射擊孔都塞上就算達到目的,那樣明天再次進攻的時候,這段城牆和土圍子也就沒有什麼太大的區別了。而如果明軍能夠把磚都扒了(拆了城牆上面的石磚後,自上而下地扒城牆的表面就很容易),把這段重慶城牆徹底變成一道土牆的話,那守軍的優勢也就喪失得差不多了——雖然地道不好挖,但袁宗第知道土牆還是可以炸一下的。

    在明軍拆了十幾個城垛後,突然城牆上發出緊急的信號,袁宗第見狀急忙派人去問,得知手下發現了敵軍的援軍,而且舉着五顏六色的旗幟。

    現在明軍中對八旗沒有太多心理障礙的就是李定國、鄭成功和鄧名,他們都在幾年內擊敗過八旗部隊;其次就是李來亨,他跟着鄧名在南京伏擊過八旗部隊。袁宗第的部下則大為緊張,一看到這些彩旗就急忙報警,然後緊張地開始備戰。

    反倒是他們的主帥哈哈大笑,袁宗第得知八旗終於出現後,喜不自禁地對周圍人說道:“李國英根本不知道我軍的決心和兵力,就急匆匆地派出了八旗,這仗他已經輸了。好了,三天之內我們就能奪取城門,五天就能拿下重慶。”

    ……

    送到鄧名手中的報告,正好記錄到這裡。這是一個給夔東軍運糧的押送軍官,正好在袁宗第大發感慨的時候去讓袁宗第簽收,軍官聽到了這番話後彙報給敘州和成都當局,最後寫在一份送給鄧名的報告上。

    看了這份報告後,鄧名也覺得重慶的戰局正向着有利於明軍的方向發展,可是他抬起頭來,卻見到趙天霸的眉頭緊鎖,不由得問道:“趙兄有何看法?”

    “當年在保寧,李國英就曾經讓綠營兵化妝成八旗兵,”趙天霸回憶起西營的慘痛往事:“蜀王看到了,以為李國英手裡已經徹底沒有兵了,就放鬆了戒備。”
81562138 發表於 2014-9-29 21:01

伐清 正文 第三十三節 孤注(上)





    接下來幾天,夔東軍依舊攻勢猛烈。

    第二天,袁宗第的部下就再次登上城牆,把定遠門周圍好長的一段城牆扒成裸牆。李國英判斷明軍隨時可能移師從袁宗第的陣地上攻入城內,所以李國英從其他地段調來部隊,在這個地區加強防禦。其他各個方向上的明軍仍然在持續攻擊,李來亨等人都認為如果能達成多點突破,那麼就能更容易地取得勝利,不給清軍負隅頑抗的機會。

    第三天,李來亨的士兵也扒掉了幾十米的牆磚,而劉體純放棄了他的突擊方向,轉到賀珍的後方。黨守素不能獨自在南邊呆着,也跟着一起轉到了重慶的西北。至此,明軍基本放棄了對重慶城西南的進攻,攻擊正面變成了以袁宗第為左翼、以李來亨為右翼,其他三個人在中路集合的方式。

    看到明軍的調遣後,李國英輕嘆一聲:“總算有了個破敵的機會。”

    直到這個時候,李國英依舊緊握著一半披甲兵作為預備隊,在前線與明軍激戰三天的清軍傷亡已經超過一千人,而明軍的損失差不多是清軍損失數目的兩倍。

    接下來的兩天對重慶清軍來說是最艱苦的時刻。袁宗第炸塌了定遠門附近的一段城牆,在看似堅不可摧的重慶城牆上開出來一個豁口。而李來亨也進行了一次爆破,把通遠門近旁的一處城牆變成了斜土坡。戰鬥到這個時候,不少清軍官兵都懷疑李國英低估了明軍的實力,而且明軍對城牆的破壞能力大大超乎所有人的想像,看起來堅守城樓都沒有太大的意義。

    再過一天,劉體純的人千辛萬苦地搬運了兩口大鐘上來,把它們嘴對嘴地塞進了賀珍刨出來的城牆豁口中——雖然賀珍從第一天就惦記着第一個衝進重慶城,但他始終找不到適合挖掘地道的地點。賀珍既沒有李來亨的裝備也沒有袁宗第的精兵,所以他無法穩固地佔領牆頭把城牆全部扒掉。見到李來亨和袁宗第的進展速度遠遠超過自己後,賀珍找了幾個石匠,強行給重慶的城磚釘上環,把這些山岩製造的牆磚生拉硬拽出來,然後就在牆土裡掏洞。

    經過三天努力,賀珍和後來趕到的劉體純總算掏出了一個大洞來,把兩口鐘塞進去後二人齊聲發出歡呼——辛苦了這麼久,總算是功夫不負有心人。

    爆炸的巨響過後,清軍看到城牆上出現了第三個大口子。不少清軍都感到絶望了,這麼多處缺口會使得消耗速度加劇,而現在山城的地利優勢接近損失殆盡,接下來的戰鬥不可能還把交換比維持在一比二左右——就是維持在這個比例上都未必能打贏,更何況維持不了呢?

    但這個時候闖營內部爆發了一陣激烈的爭吵。

    當爆破完畢後,劉體純發現軍糧還是沒有運到,他終於忍無可忍地讓使者去李來亨那裡據理力爭,雖然糧草不富裕,需要優先保證最重要的兩翼;雖然自己負責的戰線攻勢進展較慢,但是也不應該兩天裡一點兒糧草也不給。

    劉體純、賀珍覺得他們的口氣已經相當委婉了,要不是多年的老交情在,估計劉體純和賀珍就要罵娘了。

    劉體純的使者找李來亨鬧事還算比較晚的,原來下午袁宗第的人剛來李來亨這邊大吵了一通,袁宗第稱他的手下正在餓肚子,所以今天無法擴大優勢。袁宗第要求李來亨立刻停止驅趕他的手下,讓萬縣軍能夠領到他們應得的那一份口糧。

    而李來亨此時也憋了一肚子的火,因為他派去浮屠關西面搬糧的輔兵被友軍趕走了,聽說民夫爭辯的時候還被友軍殺了幾個。李來亨開始的時候認為這是下面的人不懂事,不過連續兩次這樣,他覺得對袁宗第、劉體純他們有必要管一管了。

    沒想到李來亨還沒來得及找他們幾個評理,這幾個人倒惡人先告狀地打上門來了。

    夔東各營派出使者相互指責了一通後,才琢磨過來這裡面好像不對勁,他們接到的報告內容差不多,都是其他家的人說他們營裡的存糧已經耗盡,所以要先搬,還不許其他營的輔兵搬。這幾天城前一直在激戰,軍官們都在戰線上來回奔波,或是守在各位將領的將旗下待命,軍官們以為發生爭吵不過是後方那些苦力們的糾紛,沒有認真對待。

    ……

    看著浮圖關背後突然升起的火光,李國英周圍的將領無不喜形於色,只有川陝總督本人還是一副無動於衷的模樣——在鄧名的前世,李國英就用這一招擊敗了把他圍困在巫縣的夔東軍。而在這個世界裡,夔東軍犯下了同樣的錯誤,也被李國英敏鋭地察覺到並加以利用。

    “賊人以為勝券在握,所以麻痹大意。”李國英早就觀察到明軍對糧道的保護極為大意,大概是李來亨等人覺得糧庫距離前線沒有多遠,而且清軍已經被團團包圍在城裡,所以李國英沒有出城襲擊的可能。

    李國英還注意到李來亨派去運糧的人都是簡單地在腦袋上扎一根紅繩作為標識,從衣服上看似乎都是苦力,沒有軍官、戰兵在其中。夔東軍這次攻打重慶,把所有的戰鬥人員都派到了一線,和在鄧名的前世包圍巫縣時一模一樣。李國英估計這些輔兵乃是一盤散沙,經常被軍官們欺負所以習慣了逆來順受,他當機立斷,派出了一隊清兵頭紮紅繩,化妝成明軍去騷擾明軍的糧道。

    等到明軍把主力盡數挪到城西北以後,李國英總算找到了派出敢死隊的機會,他派出去的人個個窮凶極惡,伏擊殺害了不少明軍的運糧輔兵。正如李國英猜測的那樣,夔東軍各部的輔兵遇到這種事都不敢反抗,只是忍氣吞聲地回營報告。而夔東眾將雖然互相認識,但他們的手下彼此間並不熟悉,居然被冒充明軍的敵人折騰了好幾天還沒有明白過來。

    今天下午一番激烈的吵鬧後,夔東軍將領們終於懷疑這裡面有鬼,並不是友軍之間的矛盾衝突。看到明軍軍官帶隊,大批披甲士兵向浮屠關西面的糧食倉庫奔過來後,李國英的敢死隊知道事情敗露在即,他們就縱火焚燒了明軍的糧庫——清軍這兩天已經把明軍的倉庫基本上控制了,他們不但殺掉了明軍的留守人員,還部署好了大量引火物,並在倉庫前拚死抵抗以拖延明軍救火的時間。

    “如果沒有川西賊,”李國英又是一聲嘆息:“那麼夔東賊這一下就會元氣大傷。他們沒有糧草就會失去所有的進攻能力,只能退守巢穴等着被我們各個擊破——可惜啊,可惜,他們下次就不會再犯這個錯誤了。”

    無論是巫縣之戰還是重慶之戰,對李國英來說偷襲明軍的糧庫都是孤注一擲。李國英遙望着夜色中的明軍大營,輕聲說道:“該你走棋了。”

    ……

    得知糧庫被燒後,聚集在李來亨大營裡的夔東眾將人人黑着臉,沒有一個人吭聲。大軍距離糧庫只有幾里地,而且這些天一直是壓着清軍打,沒想到這個時候李國英竟然還敢偷襲明軍的糧道,更想不到居然還被他得手了。

    “李賊太卑鄙了。”良久後黨守素第一個開口,他恨恨地罵道:“要是清兵敢光明正大地出來……”

    黨守素說到這裡就說不下去了。要是李國英的人真穿著清軍的軍服出來,估計連浮屠關還沒有摸到就被明軍收拾了。就算清兵僥倖靠近明軍的糧倉也不會被放進去,裡面的守兵雖然不多,但是堅持一小會還是做得到的。畢竟倉庫就設在大軍的眼皮底下——要不是覺得十分安全,夔東軍也不會不在糧庫駐紮一隊精兵。

    若是一家來打重慶還好,守衛軍官肯定認識自家的搬運工,可是這次是好幾家的公用糧庫,川西運給各家的糧食都在不遠的碼頭下船然後存放在這裡——結果就被李國英的人滲透進來鑽了空子;大夥兒光想著怎麼出力,儘早打下重慶然後分東西,完全沒有提防清軍的偷襲。就算腦子裡閃過這個念頭,也會認為別人肯定做準備了,不用自己操心。

    “去找王光興借些糧食吧。”李來亨垂頭喪氣地說道,王光興留在嘉陵江的另外一岸,有獨立的倉庫。

    “王光興恐怕也沒多少糧食。”袁宗第覺得這個辦法不可行,李國英一把大火把夔東軍的存糧燒去了八成,王光只興給他自己的兩、三千人預備了糧食,如何能供應得了五萬大軍?

    “只有趕快讓成都給我們運糧,可是不知道他們有沒有。”就算王光興慷慨解囊,五萬大軍也就還能在重慶城下多呆幾天而已。

    大家心裡都知道最好的辦法就是趁早撤軍,趕快散夥回家,到家就有東西吃了。不過眼看重慶旦夕可得,誰也不願意提這個“撤”字。

    “打下重慶,李國英城裡肯定有糧。”李來亨用力一拍桌面。自從認識了鄧名後,不知不覺中這成了李來亨的一個習慣動作——現在李來亨心中的那個憋屈就別提了,和鄧名縱橫數省,從來只有他化妝偷襲別人的份,怎麼這次會被別人化妝偷襲了呢?

    “就是,打下重慶,宰了這老賊下酒!”黨守素跟着大喝一聲,眼看重返關中的機會就在眼前,他實在捨不得就此放棄。再說,要是這樣灰頭土臉地撤走,還不知道川西人在背後會怎麼譏笑他黨守素呢。

    最後大家的目光再次落到袁宗第的身上,最持重的夔東軍將領輕輕頷首:“李國英這兩天已經先後動用了兩千多漢八旗參戰,偷襲糧庫的都是他的死士,沒有一個投降、逃跑的,他這是黔驢技窮了。正如虎帥說的,拿下了重慶我們還怕沒飯吃麼?”
81562138 發表於 2014-9-29 21:02

伐清 正文 第三十三節 孤注(下)





    看到明軍在城外排出空前強大的陣容,李國英立刻召集重慶眾將,告訴他們今天將會是此次重慶攻防戰的最後一天。

    “諸位,賊人糧庫被燒,之所以還戀戀不退,就是看見我們的城牆上有三個缺口,想打進來奪取我們的糧食。今天他們會賭上他們全部的本錢,我們只要擋住了他們的最後一擊,我們就勝利了,重慶就解圍了。”

    滿清眾將一掃前幾天的憂色,每個人臉上都充滿了希望,不少人暗地裡還把拳頭攥緊,給自己打氣一定要挺過這一關。

    李國英攤開手掌,把一顆藥丸展示給大家看:“這一枚藥是進嘴就見閻王。本官身為朝廷大臣,是斷然不會被賊人生擒的;為了保險起見,按說應該在倉庫裡堆放薪柴,以防萬一……”把那枚毒藥給所有人看了一遍後,李國英手掌一合,大聲問道:“但你們覺得,本官需要在倉庫裡準備火種嗎?”

    “不需要。”王明德等人高聲答道。

    “那本官還需要這枚藥丸嗎?”李國英繼續追問道。

    “不需要!”滿八旗、漢八旗,連同陝西、山西的將佐們同聲喊道。

    “就聽列位的了!”李國英大喝一聲,揮手把那枚藥丸遠遠地拋了出去,化作一道弧線飛到了院子裡:“列位都去準備一下吧,再過六個時辰,我們就可以擺酒慶功,向朝廷奏報大捷了。”

    大家齊聲叫好。等眾將都走後,李國英喚來一個貼身僕人:“去院子裡找找,看看我那粒參丸哪裡去了,那可是先皇賜的,洗洗還能吃。”

    ……

    永曆十六年七月,保國公鄧名返回敘州,在此處得知了夔東軍在重慶的敗績。

    在最後一天的最後一搏中,李來亨、劉體純和袁宗第精鋭齊出,衝進城內攻擊清軍,李國英已經在每道缺口後都紮下了堅固的木柵欄,並將真正的漢八旗派出應戰。

    李來亨和劉體純冒着漢八旗的密集的銃、炮,一上午突破了李國英設下的三道柵欄,衝到了距離重慶知府衙門、李國英官署只有一步之遙的地方。但在這裡,明軍卻再也無力前進了。漢八旗知道,一旦兵敗就是玉石俱焚,八旗兵絶沒有倖免的機會,遭遇慘重傷亡的明軍絶對不會心慈手軟,所以都發了瘋一般地拚死抵抗。

    而在最北段,袁宗第也遇到了一道又一道的防線。在其他各部都精疲力竭的時候,袁宗第把自己的主力營派上了戰場——他仍堅信,只要再投入最後的兵力就可以取得徹底的勝利。

    冒着漢八旗密密麻麻的火銃,袁宗第的主力營硬是衝破了重慶倉庫的圍牆,突入到了糧庫腹地,和漢八旗、綠營展開了肉搏戰。但這個時候袁宗第接到報告,李國英出動了上千人規模的騎兵,由四百個滿八旗兵和六百個總督標營兵組成,將李來亨和劉體純疲憊不堪的部隊驅趕到了城外,如果袁宗第不想被合圍的話就必須馬上退兵。

    強攻遭遇挫敗後,明軍再也沒有堅持下去的能力,李來亨等人只能黯然從重慶城下退回浮屠關以西,然後登上船隻,順流而下返回萬縣。而重慶清軍此時也已經近乎虛脫,李國英用滿八旗和總督標營把李來亨和劉體純所部反擊出城後,連恢復城牆防禦的力氣都沒有了。袁宗第撤退出城時,李國英也只是目送他離開——如果袁宗第不走,那沒得說只好再拼一場,既然袁宗第自己走人了,清軍實在提不起繼續打下去的力量。

    這場重慶攻防戰時間雖然不長,但清軍付出了三千六百多人陣亡、重傷的代價,而夔東軍減員高達八千七百人,幾乎是大軍的五分之一。打了不到十天,兩軍死傷過萬。

    看著明軍的艦隊向下游開去,逐漸消失不見,李國英再次提到了川西:“如果沒有鄧名,我們這一仗就能讓夔東賊再也翻不過身了吧?”

    不少身邊的人都默默地點頭。李國英看看殘破的重慶,三個觸目驚心的大豁口還擺在那裡,城西各條街道上都發生過激戰和反覆爭奪,地上滿是殘肢斷臂;沒有力氣去修復城牆了,就連遍地的屍體和血跡都收拾不了,晚上甚至還有野獸偷偷通過豁口溜進城,把明清兩軍士兵的屍身拖走。

    “是時候從重慶退兵了。”李國英在報捷的同時,再次舊話重提,要求朝廷批准他撤回保寧。以前因為重慶沒有水師所以什麼也幹不了,但現在更進一步,就是有水師,李國英覺得自己也沒有什麼可干的了。這次夔東軍表現出的強大戰鬥力讓他頗為後怕——只要川西能夠源源不斷地給夔東提供糧秣和裝備,單靠着夔東軍都能把重慶給啃下來,如果鄧名的川西軍前來那更不用提了。清軍連夔東軍都要頂不住了,還能指望扛住川西軍麼?

    現在山西眾將看李國英的神色已經完全不同,孫思克和袁佳文弼的目光中也滿是崇拜、欽佩之色。所以川陝總督也不怕實話實說會打擊士氣了:“這樣的勝仗我們打不起第二次了。要是再來一場,就算僥倖能贏,恐怕我們也都死光了。”

    ……

    “虎帥這次的失誤……嗯,太嚴重了。”聽完詳細的報告後,鄧名本想用“不可原諒”來評價,但話到了嘴邊又收了回去。現在他也知道委員會其他成員的關係有點微妙,這個時候要是不謹慎用詞,傳到別人的耳中,恐怕會有不太好的效果;而且鄧名捫心自問,在佔據上風的時候,自己未必不會輕敵,未必不會犯下同樣的失誤。不過川西的輔兵比較有尊嚴,化妝的清兵想要不問青紅皂白地殺人恐怕是不可能。李國英這種詭計也就只能用一次,以後明軍就不會再上當了。

    鄧名想起了以前他和衛士們在東川府驛道上的談話,那時眾人就認為應該建立一個類似憲兵隊的機構,負責軍隊裡的甄別工作,而且鄧名也一直想籌建一個“特殊裝備與特別訓練部隊”,只是一年到頭忙個不休,總是沒有時間來把每一件想做的事都完成。

    把自己的想法和部下們討論一番後,趙天霸和其他的常備軍軍官都認為訓練這種部隊不是當務之急。他們覺得化妝偷襲還是鄧名運用得最為頻繁,與其專門籌建這種“特別訓練部隊”,還不如靠經驗分享來避免類似情況的發生:首先向全體軍官介紹此次重慶戰役的經過,並且編入成都的軍事教材,讓每一個軍人都知道李國英曾經採用過這樣的戰術;除此之外,趙天霸提到,李國英曾經用綠營兵化妝成八旗兵的事也要寫進成都的軍事教材——無論是明軍還是清軍,目前對經驗分享都不是很重視,將領們的軍事經驗只能通過親身征戰一步步積累。

    夔東軍出現這種嚴重的失利,很大程度上還是因為明軍是一支混合部隊。以後鄧名很可能也會與盟軍並肩作戰,鄧名已經打定主意,若是自己遇到這種情況,那一定要由某一個人來負責糧草分配——哪怕不是由鄧名負責,也不能像李來亨這樣大家都忙着到一線打仗,沒有專人來管後勤。

    得知袁宗第損失了數以千計的士兵後,敘州的袁像心裡很難過,他告訴鄧名現在夔東眾將大概都在萬縣,戰敗後他們就回到袁宗第的地盤上,商量下一步的行動。

    “我本來想先向帝國議會報告我這次出征緬甸的行動,”鄧名和袁像談了一會兒,就意識到議會好像走樣了,就像當初熊蘭把收銀員都當做戰兵來訓練一樣,議會做的很多事都和鄧名心目中的大不相同:“不過我還是先去一趟萬縣吧。正好我也要去奉節一趟。我剛剛收到了緬甸傳回的消息,李閣老說,文督師的三位公子都已經平安脫險,正在回國途中。”

    “是參議院還是帝國議會?”乍一聽到鄧名的話時,袁像還以為自己聽錯了。他也認為帝國議會只不過是參議院的一個下屬部門,議會的作用就是提出參議院想通過的法案。也就是在敘州這種沒有參議院的地方,帝國議會的敘州分部才有一點兒用武之地。

    “是帝國議會。”鄧名重申道。他覺得沒有時間回成都休息了,就讓袁像傳達他的召集令:“反正他們也不是常設人員,需要一些時間才能召集起來,趁這段時間我先去萬縣和奉節辦事,路過重慶的時候再去給李國英問聲好;我一個月後肯定回來,嗯,就讓帝國議會的議員們在下個月的十五日集合吧。元宵節的時候,我向他們報告這次出征緬甸和勤王的具體細節。”

    “是。”袁像知道鄧名不會立刻返回成都了,跟着他出征的輔兵會立刻解散,返回他們闊別已久的家中。但常備軍卻沒有這個權利,他們會繼續跟在鄧名身邊,直到鄧名正式解散軍隊——而敘州需要為鄧名提供一些水手和輔助人員,到萬縣和奉節都是走水路,而且是友軍的領土,鄧名沒有戰鬥任務,倒是不需要很多人馬。

    第二天,鄧名就帶著常備軍登船前去重慶方向。

    袁像在準備把鄧名的命令發往成都時,才意識到鄧名用了一個很令人費解的詞:“提督說,他要去向帝國議會‘報告’!是“報告”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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