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歷史穿越]伐清 作者:灰熊貓 (已完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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mk2258 2012-11-2 11:20:50 發表於 歷史軍事 [顯示全部樓層] 只看大圖 回覆獎勵 閱讀模式 534 481752
81562138 發表於 2014-9-29 21:23

伐清 正文 第五十五節 壓力(上)





    這段時間還有一些外國人從舟山抵達成都,對於兩個德川幕府的使者,鄧名很客氣的款待一番,還認真地詢問了閩家和日本的貿易往來,以及閩軍最主要的大宗貨物。鄧名雖然也打算和日本進行一些直接貿易,但並不打算和延平郡王發生激烈的競爭,幕府的使者之一名叫小宅生順,他很詳細地鄧名介紹一番日本支援明軍的情況。

    結果發現鄭成功出售給日本的最主要貨物之一就是黃金,利用日本金價便宜套取白銀,然後用白銀在大陸購買貨物賣去南洋,而在攻佔台灣之後,鄭成功貨物中還出現了蔗糖,比例也有漸漸增大的趨勢,不過白銀交易依舊是比重最大、最重要的一項。

    小宅生順告訴鄧名,德川幕府先行政策是閉關鎖國,雖然對方沒有明說,但鄧名也能明白幕府執行這個政策的一個原因,鄭成功也向鄧名提起過這件事,那就是幕府認為如同聽任西方的武器大量流入藩國,就會對幕府形成嚴重威脅。

    不過幕府對明軍還是一直儘可能地給予幫助,允許鄭成功在日本進行交易,這固然有明朝流亡人士在日本的宣傳攻勢,讓日本幕藩都認為這是唇亡齒寒的事情,也有文化上的親近感。聽完介紹後,鄧名就暗暗打定主意,不在日本進行白銀交易,以免明軍發生內部競爭。

    小宅生順肩負有替幕府考察明廷情況的職責,永曆政府流亡緬甸一事讓日本幕府方面也驚恐不安,鄧名的前世日本朝野就因此喪失了對明廷反敗為勝的信心。但這次小宅的長江之行讓他非常滿意,作為幕府內部的漢化派,小宅很高興地看到明軍的船隻在整條長江上都暢通無阻,在他看來明廷雖然在永曆十五年的戰役中丟失了貴州和湖南、廣西大片領土,不過戰局並未絶望,在湖北也奪取了襄陽、江陵這樣重要而且有名的城市。小宅生順和他的同伴都認為說服幕府繼續支持明廷、允許福建、浙江明軍在日本交易不成問題,並把這個判斷清楚無誤地告訴了鄧名。

    “多謝貴使。”既然有了時間,鄧名就帶著日本的使者視察川西的軍隊,現在日本處於和平狀態,上層對文化和奢侈品的需求越來越大,而且還從石見銀山中獲得源源不斷的白銀,在歐洲都獲得了白銀之國的美名。

    現在成都女工正在緩慢地恢復四川的蜀綉生產,四川錦繡是暢銷全國的奢侈品,不過雖然有很強的市場需求,這中商品還是有些過於顯眼,鄧名本想著在長江沿岸走私、零售。若是能打通日本市場,鄧名就可以為努力恢復中的錦繡產業找到穩定的銷售渠道,舟山、崇明也能獲得足夠的收益。

    而現在鄧名要做的,就是向日本人證實明軍自保的能力,只有幕府確信明軍從日本獲得的白銀不會變成被激怒的清廷攻打它的軍費時,日本幕府才會對明軍的交易不聞不問。四川常備軍的狀態讓小宅順生更加滿意,他和同伴甚至當着陪同人員大聲議論,認為四川明軍要比幕府想像中的情況強十倍。趁着這個機會,鄧名表示他希望幕府允許舟山軍在日本購買紅銅、硝石等戰略物資,這些物資都會是給川軍的,幕府完全可以放心,絶對不會落入清廷手中為北京所用。

    小宅順生表示他並沒有從幕府得到這個授權,不過他深信等他們返回江戶報告川軍的狀況後,將軍會欣然答允鄧名的這個要求。

    日本使者表示如果方便的話,他們還想在長江沿岸走走。

    現在四川人口沒有出現自然擴散的現象,除了政府全力支持的綿竹、江油移民外,人口正向成都到敘州航運線這條狀地帶上聚集——這條航線上有所有生活必需品和奢侈品,也有着川西所有的工廠。除了正蓬勃發展的造船業外,其他的行業都都儘可能地把工廠貼近長江,因為這樣的貨物就可以很容易地裝船外運——這條帶狀區域,同樣囊括了川西全部的工業。現在人口甚至正綦江、江津發生移動,因為這裡交通和其他沿江區域一樣便利,李國英走後重慶和川西的貿易往來也越來越密切,利潤節節提高,也吸引了越來越多的人來工作。

    鄧名就讓劉晉戈安排此事,先找人配幕府使者再成都轉轉,當他們啟程返航時可以在敘州再轉轉,甚至鄧名還打算修書一封讓重慶守軍接待他們,這樣想必能給德川幕府留下深刻印象,讓日本朝野深信明軍奪還兩京只是時間問題。

    相對受到盛情款待的日本使者,英國、西班牙等商行的代表受到的待遇就要差得多了。鄧名一直記得鄭成功和自己在南京城下說過的話,猜測閩軍隨時可能和西拔牙人爆發衝突,所以就算達成什麼貿易協議也根本無法履行。而且西班牙在菲律賓的排華行為也讓鄧名非常憤怒,要不是他沒有遠洋水師,甚至都有派象徵性的部隊去配合鄭成功的打算。

    從舟山趕來的還有一個荷蘭人,雖然閩軍剛剛從荷蘭人手中奪取了台灣,巴達維亞那邊還在密謀奪回,不過荷蘭商人已經開始嘗試恢復貿易往來:根據歐洲的傳統,既然已經停戰了,那在下一次開戰前生意完全可以先做着。

    對這個荷蘭人四川政府都要比對西班牙人熱情,因為鄧名只記得台灣從此就掌握在鄭家手中了,對巴達維亞的陰謀也一無所知,所以鄧名認為明軍和荷蘭之間應該不會有戰爭了,貿易顯然能維持得更長久。不過這個荷蘭人並沒有得到巴達維亞議會或是荷蘭東印度公司的太多授權,此行基本只是來釋放一下善意,而台灣水道控制在閩軍手中,鄧名也不可能對對鄭成功的生意或是外交指手畫腳,所以鄧名也沒有和荷蘭人達成任何協議,只是明確了願意在緬甸地區展開貿易往來,具體內容還需要繼續磋商。

    無論是西班牙人還是荷蘭人,鄧名都向他們詢問了橡膠問題,隨着五十一亭對絶緣材料的要求越來越多,鄧名自然而然地想起了這個東西。雖然印象裡東南亞有大量的橡膠,但被問到的荷蘭人和西班牙人都搖頭否認了這點,鄧名思來想去,覺得這說明橡膠只能是南美產物,不然這兩個歐洲人不會對此一無所知。因此鄧名就畫了一大堆橡膠樹的畫,把它們統統交給西班牙人,委託他去南美找找,鄧名願意用瓷器和絲綢交換樹膠。

    目前英國勢力在亞洲是最弱的,海上力量也遠遠不能與荷蘭相提並論,不過兩個英國人卻沒有絲毫的顧忌或受到任何的限制。兩個英國人表示無論鄧名想進行什麼樣的貿易,他們都會儘力去完成,比如一個人就建議鄧名進口荷蘭和西班牙人的艦炮——明廷以前很喜歡這種紅夷大砲。

    鄧名對這種笨重的火炮興趣不大,不過見兩個英國人推銷得這麼積極,就隨口問他們手裡到底有多少。

    “公爵閣下要多多少就有多少!”一個紅髮的英國人兩眼發光,見鄧名開始考慮他的提議後,這個英國佬興奮得雙頰赤紅:“只要公爵閣下想要,幾十、幾百門大砲都不是問題。”

    原來這兩個人英國人想去搶西班牙人或荷蘭人的商船,然後把船上的火炮賣給鄧名。

    “所有荷蘭人和西班牙人能賣給公爵閣下的,我們英國商人都有,而且價格還便宜。”

    “是嗎?”鄧名有點出乎意料,因為剛才根據荷蘭人和西班牙人的敘述,英國在亞洲既沒有據點,更沒有能和他們匹敵的航運能力。

    “是,我們英國有全世界最多的私掠船,雖然亞洲這裡遙遠,但只要公爵閣下需要的貨物夠多,無數的英國船長都願意來為您效力。”紅髮的英國人驕傲地聲稱他就有一條非常強大的私掠船,他們願意洗劫過往的荷蘭、西班牙商船,然後把上面的貨物、大砲、甚至船隻都廉價出售給明軍:“只要公爵大人許可我們在大明的港口停泊、修理船隻、補充淡水和食物。我們也保證不襲擾大明的船隻,如果有人違反了這神聖的承諾,我們這些守法的商人很願意旁觀公爵把罪犯吊死。如果公爵大人擔心這會引起西班牙人和荷蘭人的不快,那我們也可以接受一個秘密的補給港口,比如長江口的崇明。”

    兩個英國商人還有其他的貨物,比如強壯的黑奴就是他們極力推銷的一種,而且還保證可以按照買方的要求進行處理,比如變成啞巴甚至閹割,英國人對鄧名吹噓說,這種牲口用來種地比牛馬還好使。

    “就是距離太遠,恐怕不上算。”這兩個熱心的英國人還稱英國東印度公司很願意給公爵送來免費的樣品,不過鄧名委婉地謝絶。

    “只要公爵要的夠多,就不會不上算。”

    “而且公爵給一個報價,上不上算就是我們來計算的了。”兩個英國人依舊不死心。

    “不,我暫時不需要異域的人。”

    “它們不是人,只是一種類似猩猩的牲口,還能像鸚鵡一樣學會人話。”英國人急忙澄清。

    最後鄧名仍是讓兩個英國人失望了,他表示其他的貨物都沒問題,私掠也可以裝不知道,讓他們在崇敬補給也是小事一樁。除此以外,鄧名還需要一些數學、幾何著作,還有歐洲的最新天文學成就,鄧名同樣很感興趣。

    “沒問題,公爵閣下盡可以放心交給我們,公爵大人需不需要翻譯?”英國人還推薦了意大利和奧地利的數學、天文家庭教師,男的、女的都有,他們表示給鄧名尋找教材的時候,如果看到了好的教師也會幫鄧名給綁來中國,價格到時候好商量。反正要是鄧名不願意給他們贖身,到時候往長江裡一推就行了,那些賣不出的黑奴英國人從來都是如此處理。

    “我喜歡這些英國人。”在會談結束後,旁聽的任堂大聲說道。

    “不錯,很符合帝國的脾胃。”穆譚、趙天霸他們也紛紛贊同。


伐清 正文 第五十五節 壓力(下)





    最近帝國議會又應鄧名的要求召開了。

    為了保證議員們耐心地坐在議會裡,尤其是那些敘州籍的議員們不要忙着回去,鄧名甚至還給所有的議員都發了伙食補貼。這次討論的內容就是鄧名打算出兵的問題。放在以前,說不定大家就立刻同意了,反正鄧名從來沒有讓他們失望過。可是現在議員們都被上次那場東征打怕了,而且川西的人力緊缺問題暫時也不嚴重,所以大家沒有立刻拍着胸脯答應下來,而是要求鄧名先說說看他打算怎麼通過東征發財,大家也好評估一下成本和收益問題。

    鄧名覺得自然還是需要見機行事,不過這個答案並不能讓議員們滿足。整個川西普遍認為眼下應該是一個發展時期,等貨物多得賣不出去,或是隨着生產擴大有更多的商行出現,導致新一輪的僱工荒時才出兵。最後逼得鄧名不得不提出了一個銷售戰爭債券的方案來,那就是他提兵數萬出去賣債券,誰買了誰就是川西的好朋友,如果維持和川西三年的和平,那川西就按年息百分之五還錢,如果期間川西有戰爭賠款也會給買債券的人分紅;如果不買,那就說明他居心叵測,打算在三年內發動對川西的戰爭,鄧名就要提前把這個賊人打了,然後拿賠款來給川西,並分一部分給之前買了大明戰爭債券的好朋友。

    可這個思路顯然太超前,還不能為大部分議員所理解。

    自古以來,借錢一、兩年不要上一番利錢,那除非是本家的親族,要不就是活菩薩般的人物了。可鄧名打算去推銷債券的對象,沒有一個是善男信女,他們只要肯低頭認購債券就是川西的重大勝利,而且這些低息貸款給川西帶來的好處也肯定不止每年百分之五。

    不過川西的議員卻不願意借錢,覺得借錢終究是要還的,貸子這東西不管利息多低,能不碰就不碰。所以鄧名的計劃不但不好,而且有花錢去給別人送錢的嫌疑。如果不是鄧名提出的這個方案,估計議員們早就給否了,然後回家照顧自己的買賣去了。

    想不賠錢,那在議員們看起來就只能提着大兵一路賣債券到底,直到遇上一個不肯收利錢堅持要和保國公幹上一架的人。這就不知道要走出去多遠,而且萬一遇到的是個窮鬼,賠不出錢來怎麼辦?要是一路上遇到的人都很識相,難道要進行軍事冒險去北京推銷大明的戰爭債券麼?

    最後甚至還有人低聲嘟囔,要是北京都識相地買了大明的戰爭債券,那又該去找誰呢?難道去搶了高麗拿回來和北京一起分紅麼?當然這個可能性幾乎是沒有的,北京那些韃子雖然是蠻夷,但還是不可能買帝國債券的。而且川軍也不可能為了去北京推銷大明戰爭債券,就去華北平原上和八旗騎兵打仗吧。

    眼看著出兵計劃就要胎死腹中,鄧名只能讓大夥兒先繼續拿着會議津貼,再多商議幾天,同時緊急和軍方研究怎樣才能得到四川各界一致贊同的出兵計劃。

    今天送走了英國人後,鄧名就和幾個中校們繼續討論此事,要大家集思廣益,拿出能夠獲得大部分議員贊同的出兵方案來。軍方這幾個中校當然都希望戰爭一場連着一場,這是他們的工作,要是沒有戰爭,他們就成了吃閒飯的了。不過現在中校們和鄧名一樣,也希望能夠在出兵問題上得到更多的支持,因為經過重慶會戰和上次東征後,大家都意識到有民眾支持的軍隊會強大得多。

    不過這幾個人商議了半天,也沒有拿出什麼好辦法來。尤其是外國商人的到來更不是什麼特別有利的消息,他們做生意的計劃如果有進展,長江航運的利潤會變得更高,川西商人肯定想趁着這個機會多生產點商品賺錢。

    “要不我們就騙?”穆譚拿出一個方案來,那就是軍方對議會撒謊,說東南正在圍攻崇明或是舟山,導致長江航運受到了嚴重的威脅。

    “這次大概沒問題,一聽蔣國柱居然如此不知死活,同秀才們肯定群情激奮,要是哪個議員不同意出兵準得被罵!不過這次騙了以後呢?下次就沒人信了吧?”趙天霸說道。

    “只要我們能掙到錢。”穆譚不以為然。

    “嗯,如果沒掙到什麼錢,那就不好收場了。”趙天霸說著望向鄧名:“提督除了賣戰爭債券,還有其他什麼想法麼?”

    “很多想法都是到時候才能冒出來的。”鄧名無奈地說道。

    “那就是沒有。”任堂點點頭,做出了判斷。

    “再說賣戰爭債券是個很好的主意啊。”對於這個時代人的見識,鄧名也感到無可奈何了。

    “果然是沒有。”大家的意見獲得了統一,這幾個人都想不出還有什麼好辦法來。

    禍不單行,正在大家愁眉不展的時候,突然有兩隊福建來的使者同時抵達成都。一隊是從台灣到舟山,然後乘上張煌言的快船,沿途換乘兩江總督和湖廣總督的快馬趕來的;另外一隊是從福建沿海偷偷登陸,喬裝打扮穿越封鎖線,千辛萬苦進入湖廣境內,然後輾轉來到四川。所以雖然第一隊出發較晚而且路途遠,但這兩隊差不多同時到達奉節,被文督師派人護送來成都。

    只是簡單問了幾句,穆譚就放聲大哭起來:“恩主還沒有光復兩京,怎麼就撒手去了呢。”

    驟然聽說鄭成功去世的消息後,鄧名等人也都非常吃驚,就讓兩隊報哀的使者進來。

    從福建經過陸路來奉節的這隊人是鄭經、鄭泰聯合派出的。鄭經表示他將承襲延平郡王的爵位,同時承襲的還會有國姓爺這個榮譽。以後他將把自己的落款改為朱經。在派這隊人來奉節的時候,還有另外兩隊也從廈門出發,分別趕赴雲南和緬甸。

    這個要求讓任堂、穆譚聽得面面相覷,覺得鄭經這麼做似乎有些僭越的嫌疑。國姓是隆武賜給鄭成功的,就是爵位也好歹得請示永曆天子,不過他們二人轉念一想鄧名的所作所為,也就不好意思責備鄭經不告而取的行為了。

    同時鄭經還通知奉節,他父親在世的時候,台灣有幾個亂臣試圖竊取他父親的權柄,想擁立他的弟弟為延平郡王。對這種叛逆行為鄭經不能置之不理,在向奉節告哀的時候,他已經做好了出征台灣的準備。

    雖然大吃一驚,但鄧名沒有干涉福建局勢的能力,也只能表示這是鄭家的內部事,他什麼情況都不瞭解自然不會發表意見。只是鄭經的使者說,鄧名在南京救回的甘輝、余新、萬禮好像也有牽扯。鄧名覺得這三個人對鄭成功忠心耿耿,如果他們要擁立鄭經的弟弟,那多半這就是鄭成功的意思,不過這句話鄧名也沒敢說出口,只是表示他覺得這三個人都是鄭氏老將,可能是被小人挾持,希望延平郡王朱經寬大處理。

    至此鄭經的使者目的已經達到,他表示會把鄧名的要求帶回去,而且他還要求鄧名把和他一起到奉節的另外一隊福建使者交給他,以作為四川和福建堅固同盟的表示。

    另外一隊自然就是台灣派來的,在奉節的時候廈門使者就提出了這樣的要求,不過文安之並沒有同意。而且奉節的護衛對兩邊的使者一視同仁,禮節上並沒有絲毫的不同,顯然是有意讓鄧名來做出最後的決定。

    ……

    此時在台灣海峽,鄭經已經點起三萬金、廈兵馬,浩浩蕩蕩地渡海殺向台灣,軍隊的規模比鄭成功收復台灣時還要龐大。當然這樣的行動導致金、廈的防禦能力降到了有史以來的最低點。不過幸好清廷的禁海令已經推廣到福建、兩廣,要是清廷沒有採用黃梧的政策,沒有自毀水師的話,那麼清軍拿下空虛的金、廈還是有很大的機會的。

    除了清軍沒有水師只能乾瞪眼外,經驗豐富的老將鄭泰也是一個關鍵因素。上次廈門海戰大捷,他就負責指揮三分之一的福建明軍水師,現在鄭經盡起金、廈明軍精鋭討伐台灣明軍,鄭泰就打起十二分精神,全神貫注地監視福建清軍的動靜。

    “大王此去台灣,破賊必矣。”劉國軒站在船舷邊,提前向鄭經道賀:“臣等萬眾一心,追隨大王,將來席捲東南,全取天下也是指日可待。”

    鄭經嗯了一聲,雖然沒有表示讚賞,但從他的表情上看,顯然也不認為劉國軒說得有什麼錯。

    “不過欲成大業,必須要統一事權,此番大王出征也不過是第一步罷了。”劉國軒又補充了一句。

    “攘外必先安內,寡人豈會不懂得這個道理?”鄭經掃了劉國軒一眼,他很清楚對方暗示的是何人:鄭泰是鄭成功的兄長和多年的戰友,久經戰陣而且深得軍心,還長期替鄭成功打理商業貿易,上次廈門大捷多有功勛。當鄭經和鄭成功發生糾紛的時候,鄭泰也站出來,利用自己的赫赫聲望來保護這個侄子。

    鄭泰有實力、有本事、有威信,還不肯惟命是從,鄭經一日不殺了他,又怎麼能統一內部呢?

    “大王明見萬里。不過除了鄭泰,還有陳蟒……”劉國軒繼續說道,上次在廈門大捷中首先奮起抵抗清軍登陸的陳蟒,大捷後他被鄭成功委以重任,在鄭家父子的衝突中也一度傾向鄭成功,但被鄭泰用威信壓服了。不過一個手握廈門精兵的大將視鄭經為逆子,這顯然是不能容忍的。

    “一個一個來。”鄭經冷冷地說道。等拿下台灣就去收拾鄭泰,等收拾了鄭泰,陳蟒之流還鬧得出什麼花樣來?等統一了鄭家內部,以鄭經的文韜武略,那北伐中原、奪取天下還叫事嗎?——

    筆者按,明天白天一天都有事,爭取明晚十二點前更新,或許就是一更五千字。
81562138 發表於 2014-9-29 21:24

伐清 正文 第五十六節 推銷(上)





    折騰到四點,睡覺去了,白天車上睡吧——

    廈門使者的要求當然不可能得到滿足,遭到鄧名拒絶後,鄭經的使者表現得很不滿。鄭成功縱橫海外十幾年,從來都是別人求延平郡王幫忙,從來不敢輕易回絶他的要求,現在鄭經認為自己的地位和他父親差不多。所以廈門的使者見鄧名連這麼點小要求都不肯,自然生氣得很,認定是鄧名覺得台海勝負未定,所以才想騎牆觀望。

    因為心裡不快,使者的話裡也帶上了刺:“國公,我主手握戰艦千艘,雄兵十萬,台灣那邊的逆賊根本不堪一擊,勝負一目瞭然啊。”

    如果鄭經繼承了鄭家的實力,那很顯然鄧名也得求他幫忙,畢竟貿易線路大多還握在閩軍手中,而且若是和鄭家翻臉成仇的話,閩軍也完全有實力讓舟山做不成海貿。除了海貿的問題外,閩軍的海上實力還能讓清廷很大一部分實力無法投入西線,即使現在禁海令稍微減輕了一些閩軍的壓力,但清軍駐紮在兩廣、福建的兵力還是無法動彈,清廷不但不能從這幾個省徵收賦稅,反倒還要撥款。

    孫可望在鼎盛時期,對鄭成功也是客客氣氣,因為孫可望不但需要鄭成功把幾十萬清軍吸引在從山東到廣東的漫長海岸線上,還一直籌劃要集中西營的主力突破夷陵,把洪承疇的五千里防線攔腰截斷。而孫可望要想成功實施這個計劃,就需要鄭成功出兵南京,阻斷長江航運和南北交通。現在鄧名基本已經達到了孫可望的戰略目標,但同樣需要鄭家繼續牽制兩廣和福建的耿、尚兩藩,以及李建泰、吳六奇的海防部隊。

    “國公說了不給就是不給,”周開荒本來就憋着一肚子的氣,聽到使者隱隱有諷刺鄧名之意,跳起來大叫道:“你這廝再廢話,就把你捆了交給台灣那邊的人!”

    趙天霸和李星漢雖然沒有這麼激動,但也都面露冷笑,他們和鄭家沒有什麼感情,跟隨鄧名這幾年來,只有他們威脅別人的時候,什麼時候有人敢威脅到鄧名頭上了。

    “我無意觀望勝敗,”鄧名搖搖頭,他當然知道鄭經會是最後的勝利者:“而且我深信爾主會繼承國姓爺的位置。不過若是我萬一料錯了,你和你的隨從也會在我的保護之下,沒有人能把你們從我這裡綁走。”

    說完鄧名就讓衛士把廈門使者帶去休息。

    使者離開後,周開荒還在憤憤不平:“好大的口氣!甘、余、萬三位將軍都是大將,鄭經一個毛頭小子,怎麼敢稱必勝?”

    “我覺得鄭經必勝。”鄧名淡淡地說道,輕聲責備周開荒道:“以後不要和使者這樣喊叫,你是常備軍的中校,對方不過是一個使者,你在自己的地盤上嚇唬他只會有損你的臉面。強大的人不會大喊大叫,強大隻會讓別人心虛得大喊大叫。”

    “提督說得是。”周開荒多次旁觀過鄧名對付清廷那邊的使者,鄧名總是和藹可親,色厲內荏的總是對方,周開荒深知鄧名說得對,就是剛才實在有些忍不住氣憤。

    任堂對鄭成功很尊敬,所以不願意在背後議論鄭經,但趙天霸就沒有這麼多顧忌了,在鄧名讓人去請台灣的使者時,不太同意鄧名意見的趙天霸就問穆譚:“以你之見,鄭家誰會得勝?”

    穆譚看了鄧名一眼,低聲說道:“世子必勝,而且速勝無疑。”

    “為什麼?”這顯然有些出乎趙天霸的意料。

    穆譚神情嚴肅地答道:“甘將軍、余將軍、萬將軍本來都是漁民,國姓爺簡拔於草莽,親傳兵法,委以重任,十年來隨行國姓爺左右,情深義重;縱然國姓爺父子不和,或是有遺囑,但事到臨頭,他們三人怎麼能下得了狠心和世子刀劍相向?”

    趙天霸聽到這裡嘆了口氣,聽到這話後他不禁聯想起自己和晉王的感情,若是晉王父子不和,那他也只有苦苦勸說他們和解,絶不可能聽命晉王去攻打世子;周開荒和李星漢聞言也都若有所思。

    這時台灣的使者已經到來,鄧名就讓他們把事情的前因後果敘述一下。

    “去年四月,先王經過一年苦戰平定台灣後,開墾田地、訓練水師,打算儘快壯大部隊,聲援國公。卻不想少王爺六月突然遣使來台,說他得了一子,所以特意派使者來賀先王得孫之喜。”

    聽到台灣的使者已經不稱呼鄭經為世子,趙天霸飛快地和任堂交換了一下眼色。

    據使者說,一開始鄭成功還大喜,急忙詢問孫子誕辰。不想這個孫子居然是鄭成功四兒子的乳母給鄭經生的,頓時鄭成功的臉色就變得難看至極。

    “這不是亂倫嗎?而且是乳母,這是別人的妻室吧?”周開荒又一次大叫起來。

    “正是,先王治軍極嚴,豪奪部下的家眷,絶無輕赦。不想少王爺趁着先王不在金廈,居然做出這種事來。做出來也就罷了,居然還堂而皇之納為妾侍。據甘提督說,先王當即就茶飯不思,連着兩天沒睡,幾天後連頭髮都白了不少。”

    “這逆子!”周開荒哼了一聲。

    穆譚臉上無光,而台灣的使者裝聽不見,繼續說道:“幾天後,一直沒睡覺的先王終於沐浴、用飯,然後睡了一整天。睡醒了後,先王就召集眾將議事,宣佈了他的決定,就是讓使者拿着他的寶劍去廈門,讓少王爺自裁。”

    “啊!”屋內的眾人都驚叫起來,雖然知道鄭成功很生氣,但從來沒有想到處罰會這麼重,對他一向疼愛並竭力培養的繼承人如此絶情。

    只有穆譚神色黯然,垂頭嘆了口氣。鄭成功嚴厲得近乎不近人情,比如余新、萬禮都因為觸犯軍法被勒令殺敵自贖,他們兩個人也都是靠拚命和清軍交戰才把自己的性命贏回來的,而黃梧也是在同樣的情況下,不敢拚命而投降了清廷。這還是比較輕的罪行,重罪連這種戴罪立功的機會都不會給。

    “當時先王剛剛睡醒,向眾將宣佈的時候還在自斟自飲,眾將知道先王的脾氣,誰也不敢勸,就有人去偷偷通知了先王妃。”鄭成功的王妃董氏就是鄭經的生母,聽聞此事後就來找鄭成功大鬧,說這定是乳母勾引了她的兒子,正確的處置應該是殺母留子,或是母子一起處死,說到激動處,董夫人甚至喊到:也不知道這個孩子到底是不是鄭經的種。

    董氏的建議倒是比較符合大戶人家的傳統習慣,一個豪奪來的妾,殺了也就殺了,而孫子如果看著像自己的就留下,不像就全都弄死,把兒子痛罵一頓,實在生氣抽幾鞭子便是。

    “但先王不同意,先王說一個弱女子,會不知道這麼做很可能給自己招惹來殺身之禍嗎?明明就是少王爺見色起意,害得別人妻離子散,生死不知。如果處罰不公,如何能讓金廈、台灣數十萬軍民心服?不過既然這孩子是少王爺認可的,那先王也會悉心撫養,把他培養成頂天立地的好漢。”

    使者告訴鄧名等人,鄭成功當即就派人持他的寶劍、書信前去金廈,要鄭泰接管福建沿海的明軍。鄭經自裁後就地安葬,把他留下的孤兒寡母送到台灣由鄭成功親自撫養、教育。但鄭經拒絶自裁,留在金、廈的部隊很多也是鄭經的心腹,更何況還有一年的經營,也紛紛鬧事表示這是亂命——要是鄭經被殺,那這些擁戴鄭經的部將前途自然黯淡。

    鄭成功的命令是讓鄭經自裁,而少主不肯死,陳蟒等非鄭經心腹的將領自然也不能拿刀去砍鄭經,最後鄭泰出面,寫信給鄭成功要求他收回成命。

    “見到金、廈來的覆信後,先王悲慟不已,稱沒有想到眾將如此糊塗,竟然把擁戴少王爺的功勛置於光復大業之上:現在韃虜勢大,如果還縱容以上欺下、巧取豪奪,以致將士離心的話,那軍紀一去如何驅逐韃虜?先王連聲痛罵少王爺手下的將士糊塗,今天他們為了一點私人算盤不惜離散人心,遲早會被韃子一網打盡,最後都成了俘虜。可台灣、金廈往來一趟月餘,這時想必少王爺已經控制住了金、廈的局面,除非先王出兵攻打,否則絶不會甘願伏法。而大敵當前,先王又如何能自相殘殺——金、廈的眾多將士還都是輾轉投奔先王的,先王又如何忍心攻打他們?少王爺以金、廈三軍為人質,先王拿他無可奈何。”

    就這樣,金、廈和台灣發生了僵持,使者說鄭成功總是盼望福建來信,說鄭經慚愧自盡,結束叛亂分裂,但卻始終未能如願。

    “在廣東起事的周玉,去年年底漸漸勢窮,本來先王要金、廈尋機增援,但駐軍卻唯恐先王會趁虛討伐叛亂,拒不從命,把先王氣得大病了一場。病中派甘提督帶兵去把周玉等人接去了台灣。今年年初先王身體有了點起色,又突然得知呂宋紅夷傷我僑民,先王一邊收留難民,一邊召集眾將計劃討伐呂宋。先王又派人去招鄭泰,讓他帶五百戰艦、一萬士兵做好準備,等先王痊癒後就征討呂宋。這時先王已經有了父子和解之意,但還是遭到叛逆的拒絶,先王得知後痛罵他們不識大體,終於一病不起。”

    “叛逆!”

    “逆子!”

    李星漢和周開荒一起叫嚷起來,鄧名瞪了他們一眼,問使者道:“國姓爺臨終有何交代,甘提督有何需要?”


伐清 正文 第五十六節 推銷(下)





    “先王臨終時,想請朝廷停止承襲延平郡王,以王幼弟代理招討大將軍,仍以少王爺監守金、廈。”鄭成功的幼弟就是鄭襲,鄭成功的想法是把台灣留給弟弟而不是兒子,並讓台灣的文武官員好好輔佐鄭襲:“先王對眾將詳細說明,他此舉並非賭氣或是意氣用事,而是深思熟慮後的決定。先王稱,哪怕少王爺荒淫無度,納了幾十個妾侍,他也不會如此失望:因為少王爺想要什麼樣的女子都可以得到手,但卻控制不住自己的慾望非要納乳母為妾。這麼一點兒小事都做不到自製,將來征戰天下,不知道會有多少誘惑從面前經過,少王爺肯定會見小利而忘身。閩軍數十萬將士,絶不能托於此人;先王還說,少王爺身負國家重任,系全族安危,不能自製罷了,還敢做不敢當,為了自己的性命不惜把全族、全軍都拖入險地。貪生怕死如此,怎麼能指望他身先士卒、誓死保衛領土?金、廈肯定也是保不住的。而如果能台灣、金、廈分立,先王覺得還可以為少王爺和福建將士留一條退路、保住一些元氣,不至於被少王爺統統禍害乾淨。”

    鄭成功還交代眾將,鄭襲為人寬厚,沒有什麼爭權奪利的野心,將來就是鄭經逃亡來台,鄭襲也肯定不會為難他,也不會清洗金、廈的將士。

    “先王還要甘提督他們保證,一定全力保衛台灣,不要讓少王爺拿到手。”使者結束了他的敘述。

    “那甘提督有什麼要求呢?我能為代理招討大將軍做什麼呢?”鄧名再次問道。聽到鄭成功的遺言後,鄧名忍不住生出一絲幻想,那就是為鄭成功多保存一些嫡系將領,或許這些人能夠實現鄭成功的遺願。

    “你們的少王爺已經去攻打台灣了!”周開荒叫道:“剛才那個廈門來的使者說,你們的少王爺在思明為國姓爺發喪,然後盡起金、廈精兵去攻打台灣了。”

    “還真的如此啊。”台灣的使者嘆了口氣,對鄧名請求道:“甘提督等人,請求能到舟山避難。”

    “是嗎?”鄧名輕嘆一聲,點點頭:“他們有多少人?”

    “可能只有一些家屬而已。雖然先王有遺囑,但甘提督他們又怎麼能和少王爺兵戎相見?代理招討大將軍也表示,如果少王爺真的進攻台灣的話,他無意抵抗;代理招討大將軍和甘提督他們商量着,把先王的遺命公佈出來,若是少王爺看在大敵當前的情況下不至於骨肉相殘的話,就好好治理台灣,為少王爺和金、廈的將士留條退路;若是少王爺一定要打,那代理招討大將軍不打算為了這個位置讓閩軍兒郎自相殘殺,甘提督他們打算去張尚書那邊效力。不過甘提督他們的兵馬都是先王給的,他們也不打算帶走,除非自願跟隨,否則只會攜帶家屬去舟山。”

    “知道了。”鄧名又問這個使者打算如何自處。使者說既然鄭經真的出兵火併台灣,那他也無意繼續為少王爺效力,希望能去舟山與甘輝、余新他們匯合。

    “鄭軍內訌,雖然鄭襲退讓,但還不知道會演變成什麼樣子。”台灣的使者走後,鄧名和同伴們討論這會給全國局面帶來什麼樣的改變。

    “必須立刻兵發江南,”趙天霸想也不想地說道:“湖廣也就罷了,兩江之所以老實,不僅僅因為他們打不過我們,也是知道清廷沒有餘力去幫他們,或是收拾他們,現在福建清軍的壓力驟減,兩江說不定會認為局勢又變了,甚至可能會嘗試再和我們比劃一下,至少他們不用擔心閩軍的登陸夾擊了。”

    “浙江也會蠢蠢欲動。”任堂補充道。

    “需要提醒晉王小心,”周開荒看了趙天霸一眼,替他指出這點:“兩廣壓力大減,說不定就會有軍隊去支援吳三桂了,至少也能支援吳三桂些軍餉。”

    “山東的於七是沒救了。張尚書肯定要全力自保,崇明、舟山都要嚴防清軍偷襲,不知道張尚書還有沒有餘力去接應於七的殘部。”李星漢也加上了一句。

    “去議會吧。”穆譚做了總結陳詞。

    ……

    “帝國的議員們,這就是我們目前的情況。兩江、湖廣肯定早已經知道這件事,那裡的官員會心存僥倖,會試探我們的反應和力量。如果他們誤以為我們變得虛弱,如果他們誤以為沒有延平郡王的幫助我們就拿他們沒辦法的話——帝國就會失去大量的貿易收入,航運受到威脅,商船被剋扣搶奪,食鹽的銷量減少至少一半,蜀綉無人問津,我們也得不到瓷器的供應……帝國的威懾力在於三點,首先是強大的力量,然後是使用這種力量去打擊敵人的決心,最後是讓敵人清楚地意識到我們的力量和決心。如果我們不讓兩江清楚地知道我們依舊是他們無法挑戰的強大敵人,不讓他們知道我們會毫不猶豫地運用這個力量去打擊挑釁者,兩江的局面就會失控,甚至湖廣都會離心離德。”

    鄧名結束了他的發言,環顧了一下會場:“我提議立刻動員,增收特別稅,希望諸君能儘快討論出結果,並確定特別稅既能滿足需要,也不至於讓同秀才們不堪重負。”

    帶著軍方人員走出會場後,鄧名對周圍的同伴說道:“知道我為什麼不擔心這裡出鄭經麼?”

    “知道,”任堂飛快地答道:“都府這裡誰也別想拉出軍隊來。我看沒有議會的批准,我們五個中校連一個兵都指揮不動了,不是每個人都能像提督這樣賣翡翠、自掏腰包發軍餉的。”

    當知府衙門的方向響起連續的炮聲時,春熙路上的同秀才們都停下手中的工作,向知府衙門的方向張望。

    “又動員了?”

    炮聲還在繼續傳來,大批騎馬的亭士從衙門的方向跑出來,奔向成都的各個亭,他們向路上那些面露迷惑的人們高聲喊道:“八十三對十七,緊急動員,出兵!六十一對三十九,特別稅!九十五對五,戰爭公債!”

    連續幾個亭士從門前高喊着跑過後,騾馬行的老闆大步流星地走出門外,剛才的炮聲就是召整合都府的議員參與討論本府的動員人數,以及向各個階層徵收多少特別稅,當然也包括戰後紅利的分配。

    “不是說最近不會打仗麼?”騾馬行的老闆急匆匆地趕去,他可不想因為缺席,結果發現自己和同行承擔了不公平的負擔:“要是國公沒有好的理由,我可沒錢了。”

    ……

    五天後,四川工業銀行的董事長於佑明就急如星火地趕到了重慶,見到了清廷任命的四川巡撫高明瞻。

    “高巡撫,這是二千萬兩白銀的四川戰爭公債,請高巡撫收下,付銀子吧。”於佑明開門見山地說道。在動員令通過的同時,也決議發行戰爭公債。儘管要付利息,但當四川人發現自己的生存受到威脅後,這點利息也就算不得什麼了。四川急需一筆軍費來應付大軍沿途的各種開支,如果能多賣出去一些戰爭公債,那麼特別稅也可以少收一些,這對各行各業都有好處。現在川西的同秀才都不寬裕,剛才他們還踴躍購買了一次建設公債,因此要是其他地區能分擔一些當然更好。

    而且債券還有保險的作用,如果重慶在掏錢買了戰爭債券後還敢挑起事端,那帝國政府就會毫不猶豫地拒絶償還。

    “這……這是從何說起呢?”高明瞻吃驚地說道。前不久就是這個於佑明,笑眯眯地來到重慶,勸說大清四川巡撫衙門和重慶駐軍支援明軍在江油的開荒建設。

    雖然對方笑得很和善,但高明瞻他們也不願意斷然拒絶,畢竟於佑明都說了,這是考驗重慶和成都的友誼的時候了,所以高明瞻他們最後還是不情不願地湊錢買了兩千兩銀子的建設債券。

    但今天於佑明的臉上沒有一絲的笑意,只是冷冰冰地說道:“二十五萬兩銀子,請高巡撫馬上付給我。”

    “我們沒有這麼多銀子啊。”王明德在邊上趕緊幫忙哭窮。

    “不對,你們有,我們幫你們算過賬了,你們肯定有這筆銀子。而且我們還知道你們剛運來了三個月的軍餉,這就有二十萬兩了。我們估計你們現在手裡應該有三十五到四十萬兩白銀,所以才要你們付二十五萬兩。”

    “國公保證過我們兩家是平買平賣,而且軍餉又怎麼能挪用?”剛剛回到重慶的孫思克急得汗都下來了。早知道會這樣,他就該一早把自己的那份銀子直接從西安運回北京,而不該像個守財奴似的放在重慶來欣賞。

    “現在管不了那麼多了,你們不掏錢,我軍就要發起進攻。說實話,我們也不想在重慶耽誤時間,不想中斷了珠寶生意,但是擔心你們會來攻打我們。”

    “絶對不會,天地良心啊,我們連刀都沒有了,軍營裡刻刀比軍刀都多。”胡文科等人都叫起撞天屈來:“於老闆一定要為我們說明啊。”

    “既然不想和我們打,為什麼不買債券?”於佑明把戰爭仔細介紹了一遍:“只要你們一年裡老老實實的,這些錢我們會還,還會給你們分紅。這麼好的東西你們不搶着買麼?憑什麼不買?給我一個不買的理由!快掏銀子!”

    於佑明坐在在營帳裡喝茶的時候,高明瞻一夥兒愁眉不展地商議對策。扔下重慶逃回保寧是不現實的,那保得住銀子也保不住命。而且正如胡文科剛才說的,現在重慶清軍的加工工具比武器還多,這仗怎麼打?真動手不但命保不住,銀子也都得姓鄧。

    “鄧提督他不守信用哇。”

    “行了,別哭鼻子了,大老爺們也不害臊。”高明瞻罵道:“好漢不吃眼前虧,先把銀子掏了吧。以後記得別光買金剛鑽了,也得留兩口鋼刀。”

    “讓他們用一半的軍餉換戰爭債券,怎麼樣?”王明德問道。

    “這個辦法好。”高明瞻點點頭:“都回去召集兵丁,誰不同意就讓他拿着金剛鑽去和鄧提督打。同意的就發戰爭債券充軍餉。告訴大家,只要我們老老實實的,這銀子鄧提督會還,還會給我們吃紅。”

    “嗯……”有的將領還在猶豫。

    見狀高明瞻又一次大罵起來:“擔心啥?擔心他們拿着金剛鑽嘩變麼?”

    被高明瞻一語驚醒後,大家紛紛從帳篷裡湧出,各自召集部隊去了。

    “如果張總督不識好歹,你們很快就能拿到分紅了。”拿到銀子後,於佑明並沒有多耽擱,告訴高明瞻他還要立刻去下游。他的很多同行已經前去武昌推銷戰爭債券了:“等這件事結束了,國公說會給你們敬酒壓驚。實際上就是國公手頭有點緊,向高巡撫你們借點,你們仗義地借了,國公會記得你們的好處。你們還可以告訴手下,國公保證這事了結後,長江上的貨船會更多,你們手下的兒郎也能買到更便宜、更好的東西。”
81562138 發表於 2014-9-29 21:24

伐清 正文 第五十七節 觀感(上)





    在債券推銷商紛紛趕往下游的時候,鄧名也動員了起了第一批徵召兵,並開始了隨軍勞工的徵募。

    新抵達的移民不能參加軍隊,除了他們還沒有接受足夠的軍事訓練外,議會的禁令鄧名也無意去違反,不過帝國議會並沒有禁止徵召他們為民夫隊。所以鄧名就打算民夫全部用新移民,因為同秀才若是參加民夫隊勢必會有更多的條件,而用新移民只要加一條“滿一年就獲得同秀才身份”就足夠有吸引力了。

    果然,雖然鄧名宣佈民夫隊不可能轉為正式軍隊,不能給和軍人相同的獎金,但榜文貼出後還是有大批人踴躍報名。以致成都府議會立刻來找鄧名求情來了,稱這個服役一年就能獲得公民權,如果因為傷病半路退役也酌情給十二分以上的規矩發出來了,就是他們手下的熟練工人都躍躍欲試。

    “既然你們擔心,那為什麼不立刻追加一條禁令,就是都府報名隨軍勞工的權如同秀才必須有僱主的同意信,否則他本人就需要向僱主支付賠償金。”鄧名一想也是,現在四川還沒有危機到需要把每一個能戰鬥的人都送上戰場的地步,所以對熟練工人的徵召無疑是一種浪費。

    議員來是想請鄧名高抬貴手的,從來沒有想過他們可以利用各級議會直接保衛自己的權利,一個議員就遲疑着問道:“這個參議院會同意麼?”

    顯然帝國議會一定會同意限制軍隊,不讓軍隊搶走對四川生產至關重要的資源,但參議院就不好說了。

    “參議員都是我任命的,只有在我在外時,他們才會替我考慮議會法令是否可行,現在我人都在這裡,我的意見就是他們的意見。”鄧名不假思索地說道,這本來就是劉曜他們的看法,所以上次通過動員、徵稅和發行債券的時候,參議院那裡就是走了一個過場,全票通過鄧名的要求:“話都說的這麼明白了,你們還擔心這個法案通過不了嗎?”

    五百常備軍,四百私人衛隊,兩徵召兵,一千水手,三千勞工,七千人登上船隊後,鄧名就拔錨出發。這次鄧名把李星漢、任堂留下守衛成都、敘州,其他三個人會在成都和敘州繼續招募部隊,然後帶著他們去追趕鄧名的腳步。

    趙天霸自告奮勇出任前鋒,不過鄧名並沒有把這個任務交給他:“每次不都是我親任前鋒?再說現在湖廣、兩江可能已經蠢蠢欲動了,我越早趕到就容易讓他們老實起來。”

    在離開成都之前,鄧名又讓帝國議會進行了一個授權表決,除了給予鄧名自由採取軍事行動、決定外交對策和條款外,還命令他攻擊那些不肯購買大明戰爭公債的府縣。

    “這是國公為了毀約找藉口嗎?”任堂看到鄧名刻意搞了這麼一個決議出來,不無諷刺地問道,不過他認為這根本是掩耳盜鈴,就是有這個決議大家也會認為是鄧名毀約。

    “生死存亡之際,個人的諾言根本不值一提,不過若是毫無理由的毀約,那以後就不會有人相信與我們的合約,所以必須讓所有人都清楚,我們的規矩是什麼,只要遵守這些規矩就我他們就是安全的。”鄧名解釋道,接着又笑道:“現在天子南狩,本公又不是曹操,所以服從議會命令,以示大公無私,沒有趁天子不在就竊取權柄為己有。”

    任堂楞了一下,再次開口反駁道:“國公認為辦了一個帝國議會自話自說,就不是曹操了嗎?”

    “我要是曹操,還能容得下你任荀彧在這裡胡說八道嗎?”

    ……

    鄧名順流而下的時候,那兩個英國商人也跟着啟程,他們二人本來在記錄成都的物價、手工業品種類,但得知下游風雲突變後,這兩個人饒有興緻地觀察了四川的動員情況。對這兩人來說,這是最重要的情報,決定他們是否還有興趣和明軍進行商業往來。而在鄧名啟程時,這兩個英國商人也急忙要求跟着同行,鄧名思考了一下,同意了他們這個要求,向潛在的貿易夥伴展示軍力沒有壞處。

    “公爵大人的議會成員比我國的議會成員更複雜,可以在避免的不滿的情況下征更多的稅,動員更多的士兵,不過這樣軍費花銷也更大了,算是更有利弊吧。”一個英國商人和鄧名站在船舷邊聊天時,伸手指了一下岸邊熙熙攘攘的人群:“要是在我國,水手根本不用付錢,直接從岸邊抓就可以了,反正漁民在議會中也沒有代表。”

    鄧名順着英國人的手臂看了看,江邊的四川漁民已經看到了鄧名旗艦上的兩面軍旗,雖然他們對斷箭旗還不熟悉,但都認出了三堵牆旗,紛紛用木漿和棍棒擊打着水面,向出征的帝國軍隊發出歡呼聲。

    從這些笑逐顏開的熱切支持者臉上收回目光,鄧名轉頭問英國商人:“你們並非軍隊,抓本國漁民不犯法嗎?”

    “當然不犯法,我們會向國王和女王陛下交稅,商人在議會中有代表。”英國商人理直氣壯地答道,同時還一臉崇敬的追憶起他們伊麗莎白女王:“女王陛下發現英國的水手太少,若是連番大戰未必經得起消耗,就立法規定每週三天不許賣肉只需賣魚,這大大增加了英國漁民的數量。海軍或是我們揚帆出海時,就在海岸邊抓漁民服役,從來不愁水手不夠。”

    根據英國商人的描述,現在英國漁民由於沒有議會代表權,和中國佃戶的遭遇也差不多,甚至還要可怕,因為隨時可能禍從天降,被一條過路的戰艦或私掠船抓走。據英國商人說,他停靠在崇明的商船上就有大量這樣綁架來的本國漁民,靠岸後,這些底層英國水手還都被鎖在船隻的甲板或是大砲上,以免他們逃亡。

    “這些人都是兇殘無知的野獸,”一個英國商人顯然很聰明,漢語已經相當熟練了,另外一個也在努力學習中,還能和鄧名討論一些有關美術和音樂的高雅話題,但說起被他們綁在底層甲板裡的英國同胞時,商人顯然沒怎麼把他們當人看:“他們渾渾噩噩的腦地裡整日就盤旋着叛亂的念頭,一有機會就會謀殺領導他們的紳士和資深的水手;要不就在貨艙折磨可憐的黑奴,有的都被他們搞殘疾賣不出去了;到了貴國後,也絶不能放他們上岸,否則他們就會當街殺人,製造事端。”

    對英國商人的評價,鄧名不置可否,無論如何,能為明軍提供貨物的是這些充滿探險精神,完全沒有道德負擔的英國船長,而不是那些鎖在甲板下的可憐水手。

    從成都到敘州一路上,聽說消息的川西百姓都向明軍艦隊致意,經過敘州的時候,那裡的人已經知道軍隊是為了確保帝國在下游的利益而緊急動員出發的,各種補給品在各個商行的配合下早已經準備好,讓明軍能夠不做停留地通過敘州,儘快向目的地前進。

    在英國商人的的私人日記上,他寫下了對鄧名的印象:“公爵年輕而且聰明,受過良好的教育,令人尊敬。公爵的衛隊裝備精良、士氣高昂,不過公爵也告訴我,這種軍隊數量並不多——這毫無疑問,因為如果公爵手下全部的軍隊都是這樣的勇士,那韃靼人不可能佔據大半個中國。面對韃靼人的壓力,公爵並沒有死抱著權力沉到海底,而是慷慨地拿出去和朋友和領民分享,以換取他們的忠誠和效勞。我得承認公爵贏得了我的好感,而公爵的領民也都很聰明、樂於服從比他們更高貴的紳士和軍官的指揮,和韃靼人手下的那些頭腦簡單的農民完全不同——韃靼人的很多底層士兵和我國的愚蠢漁民一樣叛亂成性,必須要用皮鞭抽着才肯幹活、用武器指着才肯打仗。”

    抵達重慶前鄧名已經知道了談判結果,高明瞻老老實實地購買了二千萬元的戰爭公債,併為此向四川工業銀行支付了二十五萬兩白銀。鄭成功的去世讓局面變得危機四伏,如果高明瞻一夥兒都敢不把川軍的威脅當回事,那就算不做珠寶生意了也要把他們趕出重慶,雖然不認為這種情況有很大可能發生,不過鄧名還是做好了登陸作戰的準備,現在可以解除戒備,讓艦隊全速東進。

    “你們告訴他們我們會用欠條償付了嗎?”鄧名詢向於佑明的合夥人詢問道。

    “告訴了,”工業銀行另外一個董事急忙點頭,根據鄧名和工業銀行的協議,他們只需要向明軍提供十九萬兩銀子就可以,這樣他們一轉眼就賺了六萬兩銀子:“本銀行董事會一致決定,從今天開始願意全額購買帝國戰爭公債,希望能夠把公債優先出售給本行。”

    “這個你們去和熊行長談判好了,他負責後續的戰爭公債的發行,等鞏老先生回來後,就是他們二人共同負責。”鄧名答道:“你們為國效力,我想他們都會儘力滿足你們的要求的。”

伐清 正文 第五十七節 觀感(下)





    明軍艦隊靠近重慶的時候,在重慶周圍收購廢品、銷售煙草和肉乾的川西商人也和敘州、綦江的同秀才一樣,站在江岸上向艦隊熱情地揮舞着手臂,高呼着支持自己的軍隊。

    “令人感動的場面,守法的紳士在全世界都是國家的中流砥柱。”見到這個場面後,英國商人又評價道。那個已經能用漢語交流的商人,雖然這不是他的母語而且還有些生硬,但鄧名已經能從中感到風趣之處。如果不是他們自己驕傲的說明,鄧名真的很難把殺人不眨眼的海盜、罪惡的黑奴販子還有本國漁民的綁匪和這兩個英國紳士聯繫起來。

    除了這些川西同秀才以外,還有大批重慶清軍士兵在岸邊迎接明軍的艦隊。宋梁也是其中一員。上面交代過務必要給過路的鄧名留下好印象,因為誰都看得出來鄧名這次是急眼了,要是在這個時候觸鄧名的霉頭,那絶對是活得不耐煩了。

    因此高明瞻等人就讓大批清軍在嘉陵江岸上歡迎大明保國公蒞臨重慶視察,等他開開心心地走人時,就載歌載舞地歡送他去武昌。現在重慶只有軍隊沒有百姓,所以沒有處理地方政務的文官體系,李國英回北京述職去了,高明瞻作為監督武將的四川巡撫,組織起歡迎、歡送會來是肆無忌憚。

    唯一能制衡高明瞻的可能就是駐防八旗和孫思克、袁佳文弼幾個人了。可現在大夥兒都是拴在一根繩上的螞蚱,不但一起做翡翠買賣,而且重慶城破誰也別想活命,所以駐防八旗和孫思克不會阻擾高明瞻,只是跟着他一起出謀劃策,要討鄧名歡心。

    當明軍的艦隊從重慶城旁駛過時,鄧名遠遠就看到一片五顏六色的旗幟,陝西綠營和山西綠營,還有駐防八旗、漢八旗的章京、牛錄一個不落都來了。高明瞻在這幫人的簇擁中,打起了好大一張橫幅:

    “大清四川巡撫高明瞻,恭祝大明保國公所向披靡、得勝歸來。”

    後面還有無數類似祝辭的橫幅,書寫着“大清四川總兵”、“前鋒營都統”、“漢八旗副都統”這些官銜。

    “稍停片刻,我去給他們講講話。”鄧名見狀就下令停船稍等。

    旗艦靠在岸邊後,高明瞻等人就來登船拜見大明保國公。

    鄧名首先對他們踴躍購買大明戰爭公債的行為表示讚賞。

    “遠親不如近鄰嘛。”高明瞻不敢居功,點頭哈腰地說道:“國公手裡有點緊,下官們怎麼敢不幫襯一下呢?最近半年來,我們不也一直是國公在照顧麼?”

    鄧名對這個表態很滿意,又和藹地問到工業銀行在推銷債券的時候態度如何,有沒有強買強賣的現象出現。聽到這句問話後,袁佳文弼精神一振就要上前喊冤,卻被眼疾手快的孫思克一腳踢倒在地。

    “怎麼了?”鄧名聽到動靜,目光掃了過來。

    “平常很少上船,不習慣,水面上晃悠,沒站穩。”孫思克呲着牙朝着鄧名拚命地笑,嘴角都快裂到耳朵根上了。

    “國公這是哪裡話?”高明瞻馬上把鄧名的注意力引過去,他拍着胸脯保證重慶清軍購買大明的戰爭公債都是心甘情願的,完全是出於知恩圖報的一片至誠。

    駐防八旗的統領更大發豪言壯語:“其實我們手裡還有差不多十萬兩白銀,只恨國公的債券太少,不然我們還真想再多買一些。”

    本來大家都笑眯眯地聽著,但滿洲太君此言一出,不少人的笑容頓時僵在了臉上,連高明瞻都臉色發白。

    “哦?”鄧名微笑着,目光從這些人的臉上緩緩掃過。

    鄧名目光到處,大家又紛紛齜牙咧嘴,向保國公獻上諛笑,高明瞻也竭力隱藏不安,大聲附合道:“正是,正是,下官們還有白銀十萬兩,如果國公還有公債的話,我們還是要買的——借錢給國公,既幫了國公的忙,還有利息賺,這不正是國公倡導的雙贏嗎?”

    “多謝,多謝。”鄧名向他們拱拱手:“不過你們手裡也不能不留些錢啊,不然翡翠的生意周轉起來也是麻煩。”

    會客到此結束,鄧名請他們在船上用頓便飯,讓坐了幾天船的明軍士兵也分批到岸上溜躂一會兒,等鄧名送客人們回城後再登船繼續征途。

    “川軍的弟兄們,來吃碗麵條吧?”

    宋梁的周圍,不少重慶清軍又擺起了他們的小攤子,想做點小生意。

    還有幾個大漢耍起了把式,給上岸小憩的明軍士兵解悶。靠着一身出神入化的雜技引來陣陣喝采後,這些清軍士兵向明軍士兵抱拳行禮:“諸位弟兄,有錢捧個錢場、有人捧個人場。”

    看到明軍士兵真有人掏出欠條,宋梁也心中一熱,脫去上衣,露出身上的錦繡來。隨着他舞動雙臂,刺青的猛獸好像都活過來了一般,引起了陣陣喊好聲。

    雖然是老資格的戰兵,但上司發給宋梁的軍餉有一半是用四川的戰爭公債抵的。而且長官說以後還會照此辦理,一直要等到鄧名得勝歸來贖買債券的時候,才能恢復用白銀髮餉。那時候士兵手裡的債券也可以變現。看著手裡的債券,宋梁等人也只能盼着鄧名狠狠地發一筆財,然後回來贖買他的債券了。不過這倒也不全是壞事,至少用債券發餉時長官沒有像發白銀那樣剋扣,就是輔兵也拿到了他們的一份——以前輔兵的軍餉七折八扣就差不多沒了,但這次從將領到軍官都對債券興趣不大,所以基本足額發給了。也就是戰兵一半白銀、一半債券,輔兵兩成白銀、八成債券的區別。

    “一定要打贏啊。”

    “誰不服就狠狠地揍他,不交銀子就燒他房子!”

    明軍休息完畢,登船準備出發的時候,重慶清軍還戀戀不捨地在岸上用力地揮手。

    帶著清軍的殷切希望,明軍盡數安全返回船上,鄧名也派小船把貴客送回岸上。

    看著明軍艦隊浩浩蕩蕩地向銅鑼峽方向駛去後,孫思克這才有時間責備袁佳文弼:“什麼‘強賣強賣’?當然是絶對沒有。為啥於佑明那混蛋能強賣給我們債券,還不是因為鄧提督說不買就打我們!他隨口一問,我們順着他隨口一說就是了,還能表表忠心,省得挨打,將來也好討債。你把真話說出來,難道鄧提督會立刻還錢不成?白白惹他老人家不開心。”

    “就是,我們的命、銀子都握在人家手裡,”高明瞻也不滿地瞪了袁佳文弼一眼:“還好,虧了孫都統應變神速。”

    “不過剛才您那話可嚇死咱啦,”高明瞻轉過身,彎腰對滿洲太君說道:“您說還有十萬兩銀子,要是鄧提督順坡下驢……”

    看到滿洲太君臉上那高深莫測的笑容,高明瞻聲音一頓,突然換上了一種又驚又喜的腔調,好像剛剛恍然大悟:“難道……不錯,不錯……鄧提督做事一向有餘地,我們只剩三成的銀子了,他不會逼得我們走投無路的;而且還讓鄧提督知道我們確實已經沒錢了。”

    “高,高明,實在是高!”高明瞻挑起大拇指,在滿洲太君面前讚歎起來,一副心悅誠服的模樣:“太高了!”

    ……

    因為情況緊急,鄧名在奉節只停留了不到一個時辰,登城拜見過文安之就馬上離開奉節,文安之也沒有挽留。鞏焴正坐在文安之的衙門中,看上去二人言談甚歡。鄧名離開時,鞏焴也微笑着連連點頭,以示鼓勵。

    進入湖北後,鄧名去拜訪沿途夔東眾將的時間都沒有了,只是讓使者去給夔東眾人送上自己的致意,並告訴他們若是有意一起出兵,可以搭乘後面陸續趕來的其他艦隊。

    一刻不停地越過荊門後,鄧名就進入了張長庚的勢力範圍。前方就是湖北重鎮岳州,以前鄧名每次通過時都會提前通知張長庚和岳州知府,然後在約定的時間不急不忙地抵達,以免引起對方誤會,導致什麼不愉快的事情發生。

    但這次鄧名可沒有時間慢慢地等待使者往來,只是在靠近岳州的時候,才派出使者騎着快馬趕去通知岳州知府。

    “岳州買我們的債券了嗎?”鄧名詢問左右。

    “應該是買了吧。”左右答道,他們覺得若是岳州知府拒絶了債券推銷商的要求,那前方早就會派人回來報告,要鄧名做好進攻準備了。

    “我也這麼想。”鄧名的看法差不多,不過他沒有時間慢慢查證,就讓軍隊做好戰鬥準備。等他的艦隊抵達岳州城前時,剛才派去的使者也差不多該返回了,那時鄧名就能瞭解到岳州的真實態度了。

    距離岳州越來越近,鄧名看到岸邊聚集着好多人,好像還打着不少旗幟。

    “你們看那是什麼?”鄧名有些不敢相信自己看到的東西。

    “好像是舞獅隊。”身邊幾個三堵牆和遊騎兵一邊仔細觀察,一邊說出了他們的看法。

    在鄧名的旗艦當先來到岳州城旁時,隨着岳州知府一聲令下,岸上頓時就是鑼鼓聲大作,綠營的士兵和緊急蒐羅來的藝人在岸上舞起了龍獅,還拚命地放鞭炮,就如同過年一般。

    正如鄧名所料,湖廣比四川先接到鄭成功去世的消息。不過還未等岳州知府想明白這會給東南局面帶來多大的影響,殺氣騰騰的川西商業銀行就派人來到了岳州。以前無論是這些私人銀行、還是商行的老闆,都是和顏悅色,對岳州知府衙門上下都很客氣。

    但這次情況完全不同,自稱是四川民生銀行的人把一口箱子直接抬進了知府的公堂,露出了裡面裝的兩千萬元大明戰爭公債,勒令知府立刻掏出二十五萬兩白銀買下,並限一個時辰答覆。看見四川人已經急紅了眼,岳州知府不願意自尋死路,一面飛報張長庚,一面就動員城內縉紳,如數掏出銀子來。

    正如知府所料,後面又是一批接一批的四川人趕來,進城後二話不說就要知府掏銀子。有幾個四川人性子急,才聽知府說個不字,就大聲嚷嚷起來,放出狠話,要召後面的川西大軍前來攻打,看到知府抬出一大箱子戰爭公債債券,才不情不願地嘟囔着離開。

    看見四川人徹底拉下了臉,一改以前的溫和面容,知府一面暗自慶幸自己最開始就做出了正確的決定,一面就準備歡迎鄧名的軍隊——位於明清勢力交界處的岳州,知府當然是張長庚的心腹,不但對雙方的實力對比一清二楚,更是非常瞭解恩主的心思,知道湖廣絶對不會去和發急的鄧名單挑。

    今天鄧名派來的使者更是一反常態,根本不給岳州絲毫準備的時間,直截了當地告訴岳州知府川軍已經開近,識相點就不要做出任何具有敵意的動作,否則休怪川軍翻臉不認人。使者冷冰冰的臉孔讓岳州知府更加膽寒,他急忙下令,讓早就準備好的迎接隊伍到江邊歡迎大明保國公。

    在龍蛇飛舞的隊伍旁邊,岳州知府帶著一群心腹官員、胥吏站在一個高台上,面前擺着裝滿了戰爭公債的大箱子。岳州這伙官吏每人手裡都舉着一捆債券,一起高揚着手臂向明軍的旗艦有節奏地舞動着。

    整齊地揮動着手臂的同時,大家還在大清岳州知府的指揮下齊聲高呼,把他們真摯的祝福送給鄧名:

    “旗開得勝!”

    “旗開得勝!”

    “旗開得勝!”

    ……
81562138 發表於 2014-9-29 21:25

伐清 正文 第五十八節 同盟(上)





    南昌,江西巡撫衙門。

    自從得知鄭成功去世後,張朝的心思就活絡了不少,認真分析了一下自己的形勢後,張朝發現自己還是東南督撫中最有優勢的一個。景德鎮握在張朝的手中,實行了統購統銷政策後,是一個穩定的出口創匯的財源,在很大程度上彌補了收入不如江南和湖廣的劣勢。而且因為底盤小,江西的軍費也比較低,受到鄧名威脅的沿江地區也比較少,因此這兩年來攢了一點兒家當出來。

    而且江西還有目標小的好處。江南是清廷異常重視的地區,如果東南不穩,蔣國柱肯定是主要的目標;張長庚的地盤最大,又與九省相鄰,也是在通鄧這個泥潭中陷得最深的一個。而張朝就不同了,既不是主要打擊目標,周圍惡鄰也相對少,要是清廷決心對東南來一次再征服的話,那江西肯定是次要對象,而且拉攏招降的可能性也很大。

    唯一的麻煩就是高郵湖一仗,參與謀殺先皇的事情一旦敗露,張朝就是招供了,清廷也會算賬,而且肯定是一家都要處死。雖然此事極為隱秘,而且知情人都是頂級人員,不過萬一蔣國柱、張長庚被逼急了,說不定也要不惜一切代價地捅出來。

    “唉,當初怎麼就參與到這件事裡了呢?”現在張朝一想起此事就後悔不迭,他不禁想到就算自己當初裝聾作啞,說不定鄧名也能把順治弄死——高郵湖事變發動前,張朝唯恐鄧名不能成功,也不敢留氣力,可結果鄧名那麼輕鬆地取勝,人都沒有死幾個,讓江西巡撫產生了當初還不如旁觀的念頭來。

    張朝還記得鄧名當面和董衛國提起過“康熙”這件事,東南督撫私下密信來往,都認為朝中還隱藏着一隻大老虎。而這個通鄧的神秘人物至少是輔政大臣之一,張朝和董衛國甚至認定了就是索尼,也只有這老傢伙才有能力排除眾議定下這個年號。這個暗示讓東南督撫誰也不敢向朝廷出賣同伴,因為揭發鄰居通鄧不但增加了高郵湖事件曝光的可能,密告還很可能落入鄧名的那個同謀手中——董衛國曾經私下給張朝分析過,他懷疑高郵湖索尼也有份,很可能就是索尼攛掇順治親征的,為的就是把東南督撫逼入死角,不得不和看上去忠厚老實的鄧名合作犯上,以致沒有退路的。要是真如董衛國所料的話,即使張朝不參加,鄧名勝算也是很大的——就算江西巡撫不交這個投名狀,鄧名多半也不會在江西常駐,這就讓張朝感到更不上算了。

    “而且鄭成功怎麼壯年就去世了呢?”直到整個消息傳來前,張朝還覺得自己的位置安如泰山,清廷在南方沿海的兵力都被鄭成功死死釘住;去年浙江又遭大敗,被川軍拉回去了幾十萬人口;而李國英雖然竭力給自己塗脂抹粉,但督撫們都看得出來重慶那邊也不樂觀,在朝廷兵力捉襟見肘的時候,對東南也只能優容。自從進入康熙年以來,北京對江西的官吏任命是百依百順,只要張朝還能把額定的賦稅給北京運去,那北京就絶口不提讓他挪挪位置的事。

    不過鄭成功去世雖然是危險也是機遇,那就是增加了和鄧名討價還價的籌碼。張朝覺得失去鄭成功聲援的鄧名,對東南督撫的底氣會變得差一些,張朝的位置變得更重要了,起碼瓷器漲點價是水到渠成的事了。

    因此,那個成都發展銀行的人到南昌來推銷戰爭公債,對滿懷自信和憧憬的張朝無異於當頭一棒。失去鄭成功的聲援的鄧名不但沒有服軟,反倒更加強硬了。正琢磨着上調瓷器價格的張朝怎麼能嚥得下這口氣?還不用說來推銷公債的只是個連功名都沒有賤民——同秀才這種功名張朝是不承認的;這個賤民甚至不是鄧名委任的官員,就敢咆哮公堂,還口口聲聲威脅張朝說:“叫川西大兵來打你!”

    氣急敗壞的張朝差點當場把這個不懂上下尊卑的狂徒打死,好在他為官多年,養氣工夫已經十分了得了,最後只是下令把這個狂徒先關進大牢,他帶來的五千萬債券也都查沒入官——老成謀國的張朝沒敢當場下令給燒了——不是說諸葛一生唯謹慎麼?

    成都發展銀行的銀行家被官兵拖走的時候,還暴跳如雷地向張朝翻來覆去地大喊:“叫川西大兵來打你!叫川西大兵來打你!”

    張朝不用說被氣得七竅生煙,手一個勁地哆嗦。當初他找鄧名托妻獻子的時候,鄧名都沒有對他這樣大聲嚷過。在恢復常態後,張朝囑咐了左右一句,這個銀行家和他隨從們住的牢房一定要打掃乾淨,一天三頓飯不可少。

    過了兩天,張朝又派人去打聽了囚犯的動靜,聽說那個死賊囚每天不停地要水喝,喝完了就扯着脖子喊:“叫川西大兵來打你!”

    沉吟了一會兒後,張朝命令把這幾個賊囚都從牢房裡提出來,軟禁到一間戒備森嚴的小院子裡去,還找了兩個高僧陪他們下棋解悶,順便給銀行家講講佛法,消除他那一身的戾氣。

    差不多就在這個時候,又跑來一個什麼敘州建設銀行的人推銷公債。這次張朝的策略就巧妙了不少,他把沒收的債券拿出來給新來的人看,稱南昌的銀子都買了這個了。這招還不錯,來人一見就氣餒了,檢查了一下數量,發現有五千萬之多後,敘州建設銀行的人還嘟噥着什麼:“一點餘額都沒給我留啊。”

    心中奇怪的張朝就請這個敘州人吃飯,從他嘴裡套出來不少情報,好像在他們代售公債的時候,四川銀行的熊行長還給他們發了配額表,給下游各個府縣都定了上限,讓他們不要超過配額,否則要罰款。

    如此這般地送走了後來的幾位銀行家後,張朝緊鑼密鼓地和其他東南督撫聯繫,在私信中,張朝表示他認為應該團結起來對付鄧名,如果鄧名要來硬的,那就給他也安排一場高郵湖,讓他知道東南督撫同盟可不是好惹的。

    蔣國柱在回信裡大聲叫好,說南京是武昌和南昌的堅強後盾,無論是北京還是成都,誰敢來挑釁東南同盟就讓誰鎩羽而歸,順治就是他們的前車之鑒——當然這話蔣國柱只敢在不留印章的信裡說。

    張長庚也表示,武昌同樣遇到川西來的大明戰爭國債推銷員了。從岳州開始,湖廣對這種變本加厲的勒索就斷然拒絶。他希望兩江能夠支援他一些糧草,並把剿鄧總理衙門的餘額先都撥給他,讓他能夠招募勇士,替東南同盟把鄧名這個紅眼強盜擋在武昌以西。

    湖廣總督的話很動聽,不過張朝對此將信將疑,而且看起來蔣國柱也不太相信資深的通鄧專家張長庚能夠捨己為人,用自己的老本去拼戰無不勝的鄧名。最後兩江猶猶豫豫地撥給了張長庚二十萬兩銀子,打算看看成果再說。

    前天傳來了好消息,張長庚宣稱他陳師岳州,和鄧名進行了有理、有據、有節的談判,在嚴陣以待的湖廣官兵面前,不可一世的鄧名也畏縮了,現在兩軍正在對峙中。張長庚要兩江火速行文給剿鄧總理衙門,同意周培公把今年的財政結餘都撥給武昌,好讓武昌能夠集結更多的兵馬去攔截鄧名。

    信上寫的每一個字都是張朝願意相信的,他估計張長庚肯定會被鄧名揍個半死,要是不服軟的話武昌也休想保住。不過鄧名痛打完張長庚肯定累壞了,好歹張長庚也是一方總督呢。這樣張朝和鄧名談瓷器漲價的底氣就更足了,至於那個公債更是一點兒也不會買。當然,張朝會把軟禁的那個銀行家放回去,繼續保持和鄧名的良好關係——據派去講解佛法的高僧說,那個銀行家的脾氣非常暴躁,下棋的時候吃了僧人的馬就眉開眼笑,可是他的車被吃了就掀棋盤,還指着高僧的鼻子大叫:“叫川西大兵來打你!”

    張朝出於謹慎,並沒有無條件地相信湖廣總督,也沒有立刻轟走那個銀行家。這兩天武昌的使者每天能來兩、三撥,翻來覆去就是要張朝趕快撥給協餉。最近一個來的使者聲淚俱下,說再不給錢,湖廣總督就不能維持招募來的二十萬雄師了。

    經不住使者的苦苦哀求,張朝開始猶豫,是不是同意把剿鄧總理衙門裡江西的那份錢先撥給湖廣呢?

    突然有一個使者跌跌撞撞地闖進來:“大人,大人,截住了,截住了!”

    張朝在河南巡撫衙門部署了自己的眼線,這段時間來他們一直按照張朝的吩咐,睜大眼睛盯着從湖廣來的公函。

    這個使者把偷偷抄來的公函遞上來的時候,還由衷地讚歎道:“巡撫大人真是神算啊,張總督果然沒有按照慣常的路線送奏章,而是走河南送奏報。”

    張朝站起身,匆匆走下座位迎上前去,從使者手裡搶過了備忘錄看起來,才看了兩眼就拍案大罵:“張長庚,老子就知道你人面獸心!”

    湖廣總督的急奏裡說:鄧名帥十萬大軍再次東徵入寇,夔東巨寇李來亨、劉體純也都跟着來了,甚至連一貫龜縮的王光興、黨守素,游弋於漢水流域的郝搖旗、賀珍也都出動了,就算本人沒來也都派出了大將、子侄。十餘萬川寇、闖賊圍攻岳州數日,岳州知府督促滿城軍民誓死抵抗,擊斃闖賊多員大將,城下屍體枕籍,最後鄧名不得不撤圍轉向武昌;而武昌在張長庚的領導下固若金湯。無機可乘的鄧名、李來亨、劉體純等人於四月六日順流而下,向江西去了。張長庚報告朝廷他已經警告了江西,現在水路不通,所以轉從河南送這份急報。

    “這廝什麼時候警告老子了?”張朝忙掰着指頭算時間:“四月六日……快去九江報警,讓董布政使小心,鄧名馬上就要到他那兒了!”


伐清 正文 第五十八節 同盟(下)





    武昌。

    江面上不時有新的明軍戰艦駛過,裡面裝的都是隨後啟程的川軍和聞訊趕來的夔東軍。看著這些橫行無忌的軍隊,張長庚的心情非常複雜。湖廣總督知道自己在通鄧這個泥潭裡已經陷得太深了,所以不由得開始盼望成都能和北京分庭抗禮,現在就是鄧名取得天下都比北京席捲全國對張長庚有利。

    不過張長庚並不希望這個進度太快,至少再拉鋸上幾十年,這樣張長庚可以安穩地把他這個土皇帝坐到死。既然志向是割據湖廣一輩子,那張長庚就要儘可能增強兩湖的軍力,免得被周圍的惡鄰吞掉:鄧名和夔東眾將都是紅眼強盜,但河南的清兵也不是善茬,貴州的吳三桂、廣東的尚可喜、福建的耿繼茂沒有一個是好人;就是南昌的張朝和南京的蔣國柱,張長庚知道若是自己露出破綻,這兩個傢伙多半也會撲上來咬自己一大口。

    “危機四伏啊。”憂心忡忡的湖廣總督輕嘆一聲。鄧名把持長江貿易,留給湖廣的利潤空間並不大,而這次推銷的戰爭公債更是要把湖廣不多的利潤中的大部分也吞下去。雖然張長庚早就知道自己只能分一點鄧名剩下的殘羹,但分得這麼少還是讓他心有不甘。

    這些天張長庚對兩江總督一通忽悠,成功地騙到了二十萬兩銀子,不過比起被四川人搶走的,這不過是杯水車薪罷了——四川的銀行家們就像是一群蝗蟲,湖廣的府縣挨個敲詐勒索過去,加上武昌這裡,在短短半個月裡硬是被逼着認購下了兩億戰爭公債,支付了二百五十萬兩白銀——好像四川那邊精確地計算過湖廣各個府縣的存儲情況,從沒出現過府縣無法滿足對方條件的情況,可見是蓄謀已久。

    而且四川人搬走的是白花花的銀子,而留下的則是用紙印的公債,將來償還各府縣公債的也不是銀子,而是同樣用紙印刷的欠條——現在欠條確實價格不錯,因為可以用來購買航線上的貨物,但也不是每個地方都能到用八十元換到一兩銀子的;而且等這個一年期的公債到期後,鄧名一下子償還上億元的欠條,欠條對白銀的兌換比肯定要暴跌,到時候幾百元能不能換到一兩銀子都很難說。

    雖然張長庚需要鄧名,至少在他壽終正寢前需要鄧名擋住清廷,但他知道這樣下去,湖廣遲早會被四川吸乾了骨髓。偏偏鄧名每次都做事都留有餘地,總是給張長庚留下一條活路,讓他鼓不起魚死網破的決心來——鄧名同樣不把湖廣的縉紳、武將逼上絶路,所以張長庚也別想一呼百應——要是這時清廷打來,通鄧過深的湖廣文武倒是很可能緊密團結在張長庚身邊和北京拼了。

    “張朝,就指望你了。”張長庚輕聲自言自語道,雖然南昌拚命給自己打氣,但湖廣總督豈能不知道江西巡撫打得什麼算盤?要是鄧名和張長庚血拼一場,南昌說不定就會趁機給他們的那些破爛瓷器提價了。這些日子來張長庚竭力攔截航運,對南昌實行情報封鎖,就是盼着九江、南昌和鄧名打起來,如果鄧名在兩江損失不小的話,張長庚就能給自己爭取一個比較有利的同盟地位——至少逼鄧名歸還一部分銀子,而且是銀子,不能是那種用紙印出來的欠條。

    ……

    在張長庚在心裡給張朝拚命打氣的時候,鄧名已經來到了九江城下。

    “兩年不見,董布政使就是這樣歡迎我的嗎?”鄧名在三堵牆的護衛下,已經登上了江西的土地:“九江戒嚴,這是打算和我打一仗嗎?”

    “全是張長庚那廝,竟然不通知下官國公大駕光臨。”鄧名大軍突然殺到,董衛國二話不說就出城拜見,上次和鄧名對壘的後果他記憶猶新,一天不到城牆就被炸了好幾個大洞:“至於九江戒嚴,這是下官誤會了,下官誤以為國公願意視察江西官兵軍容,故讓他們登城請國公閲兵。”

    “是嗎?站在城牆上我也看不清啊。”鄧名輕擺馬鞭:“讓九江綠營出城十里駐紮,城內只需留下衙役。”

    “遵命。”董衛國毫不遲疑地答應下來,反正城內只有幾千披甲,打也是死路一條,那還不如老老實實服從命令,爭取寬大處理。

    九江的清軍依命開出城外後,鄧名臉色放緩了不少,請董衛國落座喝茶:“上次與董布政見面時,你我把酒言歡,再上一次,董布政和張巡撫可是帶著家人孩子來找我的,要把家小託付給我,這難道不是過命的交情嗎?”

    “是,是,下官和國公,那絶對是肝膽相照,對了,還有巡撫大人,他常常對下官說,古往今來幾千年,他最佩服的就是國公大人了。”

    “還有,你們有難,讓我去殺福臨,我不也去了嘛。”鄧名面露不滿地責備道:“這次我手頭緊,想找你們借點錢,居然都不給我這個面子,要知道,不買我的戰爭公債,那就是我的戰爭對象。”

    “國公義薄雲天,上次聽聞下官有難,連家都顧不上回,二話不說就去高郵湖陣斬了先帝爺,下官每念及此,都感動得熱淚盈眶。”兩年不見,董衛國的精神分裂症明顯有愈演愈烈之勢:“先帝駕崩後,天下忠義之士無不拍手稱快,國公需要用錢,下官就是砸鍋賣鐵,也要給國公湊出來。只是九江和成都距離遙遠,下官深恐有人打着國公的旗號招搖撞騙,所以才沒有立刻掏銀子出來。現在既然知道這千真萬確是國公的意思,那下官立刻就為國公把銀子籌出來,誰推三阻四就是下官不共戴天的死敵,就是韃子的走狗、人人得而誅之。”

    董衛國湊齊鄧名要的銀子後,鄧名就命令軍隊上船,送行的時候董衛國滿懷希望詢問道:“國公可是要去江寧了?”

    “不,”鄧名搖搖頭,他已經下令艦隊準備進入鄱陽湖:“我要先去一趟南昌。成都發展銀行的銀行家一直沒有消息傳來,但有人說張巡撫抬出了發展銀行的公債給他們看。我有一種可怕的想法,那就是這幾個四川的同秀才遇到了不幸。”

    “啊,這絶對不會,絶對不會。”董衛國急忙替張朝辯解道:“或許巡撫大人和下官一樣,擔心是有人借用國公的名頭行詐騙之事。”

    “但願如此,但他們幾個都是四川的同秀才,或許你們覺得這個功名很可笑,但對帝國議會來說可不是一件可笑的事,在離開成都前,帝國議會給了本公明確的命令,那就是誰讓同秀才流血,本公就要他血債血還。”鄧名對董衛國說這話的時候,臉上冷冰冰的沒有一絲笑容。

    “呵呵,”董衛國乾笑兩聲,他也是從來沒把同秀才這個稱號當過一回事,不過他現在感覺有必要糾正這個看法:“國公多慮了,除了那些韃子的走狗,誰敢對國公的人無禮呢?”

    過了片刻,董衛國又試探性地問道:“若是巡撫大人誤以為這幾位同秀才是冒名頂替之徒,如果只是一場誤會的話,國公能不能網開一面?”

    董衛國也不知道南昌那邊到底是如何處理銀行家的,因此打算先是試探下鄧名的口風,是不是能接受賠償,或是交給鄧名幾個替死鬼了事。

    “如果有這種事,那就得讓張朝血債血償。”聽到這個問題後,鄧名連張朝的官銜都給忽略了。

    “若巡撫大人是被矇蔽的,”董衛國仍不死心:“若是韃子走狗居中挑撥。”

    “張巡撫若是昏聵如此,那還能坐在這個巡撫位置上嗎?是不是川西的同秀才,你們要是判斷不了,交給我不就可以了嗎?”鄧名掃了董衛國一眼:“張巡撫歲數大了,這個位置他要是負擔不了就該養老了;董布政使年富力強,我覺得很適合這個位置,一定能保持江西穩定,江西是大宗瓷器產地,一定要保持穩定!”

    如果張朝挑釁鄧名的權威,殺了他的人,那鄧名就要攻擊南昌作為報復,不但要殺了張朝,還要把他參與高郵湖的事情曝光天下,讓武昌、南京還有這個九江都清楚地意識到和成都對著幹會有什麼樣的後果。不過鄧名並不打算把實力派統統推到張朝身旁、或是逼着他們再次徹底向清廷尋求庇護。在鄧名有把握收拾清廷加東南同盟之前,他絶不會嘗試無理由吞併某個總督或巡撫的勢力。因此鄧名明確對董衛國表示,即使帝國軍隊進行報復,也只是針對張朝一個人,僅僅針對傷害同秀才這件事,依然會默認現在的南昌集團對江西的統治:“我知道董布政使和江西百官都是身在曹營心在漢,為了保存國家的元氣不得不虛與委蛇,與韃子周旋,所以才會後者臉皮來向諸位借錢;而如果韃子想向江西安置你們不想接受的官員的話,我也不會坐視,只要董布政使一封書信,我就會提兵趕到,如同高郵湖一般;如果張巡撫沒有做什麼糊塗的事的話,我也會無意干涉江西的內政。”
81562138 發表於 2014-9-29 21:26

伐清 正文 第五十九節 黃雀(上)





    不等鄧名抵達南昌,他就見到了被張朝釋放的成都發展銀行的銀行家。

    “這是白銀五十萬兩,請國公驗收。”名叫馮子銘的銀行家把購買公債應付的款子交給鄧名。結束了在湖廣的推銷後,在工業銀行於佑明的帶頭下,所有的銀行家都取消了對代銷公債的折扣要求,只是鄧名依舊把兌換比定在一百元欠條兌一兩銀子上,以便讓代銷商們都有利潤。

    “張朝沒有為難馮老闆吧?”鄧名關心地問道。

    這些銀行家是川西金融入侵的急先鋒,他們依靠代銷獲得的利潤對川西也有很重要的意義,這些銀行的資金越是充沛,那麼就能為川西的同秀才們提供越多的貸款。

    “一開始他想為難我,但我大喝一聲‘叫川西大兵來打你’,張朝就不敢再為難我了。”馮子銘得意洋洋地說道。

    “嗯,以後改成帝國軍隊更好。”鄧名點點頭,對馮子銘的反應極為滿意。不過他並不打算這樣輕易地放過張朝,仔細詢問過馮子銘在南昌的遭遇後,鄧名冷笑一聲:“軟禁帝國的同秀才,還公然對帝國的銀行家撒謊,如果張朝不付出一點代價的話,我只怕以後還會有人心存僥倖。”

    鄧名的計劃就是讓張朝付出一些賠償,不過這筆錢鄧名無意分利潤,而是打算統統交給成都發展銀行。不過出乎意料的是,馮子銘並不打算再去敲詐張朝:“國公,我剛剛答應了張朝,這次的事就此揭過,我既往不咎了。”

    “哦?”鄧名正想說不懲罰罪犯就是縱容犯罪,但猛地反應過來,笑道:“張朝是不是已經答應給馮老闆什麼賠償了?”

    “是的,”正如鄧名所料,得到九江送到的急報後,張朝立刻把馮子銘請回了公堂上,還一口氣答應了對方的所有新的要求:“張朝答應了,以後瓷器收入的半數都用來購買帝國的公債,無論是什麼公債都可以,我們成都發展銀行會代理這部分公債的銷售。”

    “哈哈,好的很。”鄧名大笑起來。張朝答應用一半的瓷器收入購買帝國公債固然可喜,但比起這個,銀行家能夠利用局面為自己謀利更讓鄧名開心,這總比只會向自己人放貸、然後儘可能不給利息要強得多:“馮老闆放心,帝國絶不會讓你白忙一場,這個代理權沒有人能從貴行的手裡搶走。”

    今天鄧名的坐艦上聚集着他從四川帶出來的全部銀行家。公債在湖廣的推銷活動還算順利,但是在江西就受到一些抵制。察覺到阻力出現後,鄧名沒有讓銀行家們立刻前往江南,而是返回軍中待命——如果鄧名不得不在江西發動一場戰爭,那他確實需要重新考慮對蔣國柱和張長庚說話的口氣。江西抵抗得越激烈,那就能為南京和武昌贏得越多的談判籌碼。不過現在江西的麻煩順利解決,明軍完全沒有受到損失,那在江南推銷公債也是勢在必行,而且明軍對蔣國柱的口氣也可以變得更強硬。

    “現在蔣國柱已經是孤立無援,他不用指望得到湖廣和江西的支援;而且湖廣和江西都忍氣吞聲地購買了我們的債券,他們會願意看到蔣國柱獨善其身麼?不,如果蔣國柱膽敢不買的話,湖廣、江西都會掏腰包支持我們去打蔣國柱,絶不肯看到蔣國柱享受了他們沒能享受到的好處。”唯一的問題是鄧名帶出來的第一批債券已經銷售光了,雖然已經派人趕回去命令熊蘭立刻加印,不過第二批戰爭公債恐怕還要一些時間才能運到前方:“我給你們一些授權,你們可以用我的名義賒賣給蔣國柱一些公債,等到第二批戰爭公債運到後,你們就可以領取不超過我授權數量的戰爭公債。”

    “好的,國公。”銀行家們人人摩拳擦掌,恨不得翅生雙腋,立刻飛到江南去大幹一場。有帝國軍隊在背後撐腰,他們的推銷活動無往不利。而利潤更是驚人,在湖廣和江西轉悠了一圈,利潤是過去幾年在川西放貸子收益的十幾倍、幾十倍。

    “好了。”看到銀行家人人士氣高昂,鄧名也很滿意,就請四川的金融鉅子們一起吃飯。飯桌上鄧名還提議大家討論一下推銷心得。他記得推銷術在前世也是很有名的一門學問,涉及到複雜的心理學。

    “關鍵是加強帝國軍隊建設。”於佑明不假思索地說道。

    “不錯,只要帝國軍隊強大,就沒有做不成的生意。”銀行家們紛紛叫好。他們中有幾個人是帝國議會的議員,不過他們之前對納稅數額比較關心,卻從來沒有操心過帝國政府是如何花這些稅金的。

    餐桌上關於生意經的討論變得越來越熱烈,最後大家達成共識,那就是等返回四川後,一定要好好利用鄧名給的監督權,認真檢查軍費的使用情況。

    “帝國政府有軍訓制度,為了保持同秀才的戰鬥力,每過五天都有一天休息日,我認為應該投入更多的錢,保證兵源的質量。”

    “我認為更重要的是常備軍規模,”另外一個人說道:“還有帝國軍隊的裝備。嗯,我決定了,以後凡是生產武器的商行來貸款,我都給他最低的利息。”

    “我正在考慮投資辦一家武器商行,國公最需要的武器是什麼呢?大刀、盔甲、長槍還是火銃?”有人還向鄧名提出了問題。

    “國公不是總說要良性循環嗎?我覺得,良性循環就是帝國軍隊跟在我們背後出門做生意,誰不和我們做買賣,就喊帝國軍隊去打他;等我們掙了錢,就回去幫助國公建立更強大的帝國軍隊。”在這些天的軟禁中,馮子銘有更多的時間思考個人和國家利益的關係,在被張朝釋放並簽字同意國債代理權後,馮子銘深感他個人的利益是同帝國利益緊密相關的:“更強大的帝國軍隊能夠讓我們掙更多的錢——帝國軍隊越來越強大,我們的生意也就越來越好做。直到帝國軍隊傲視宇內,而我們出門做生意再也不用付錢,這就叫良性循環!”

    馮子銘精闢的總結頓時引起一片喊好聲。

    鄧名聞言微微一笑,銀行家們的反應讓他想起了葉天明和那些鹽商,他們也是急速地向帝國靠攏,很快就把帝國軍隊的利益當做頭等大事來考慮。而今天就在鄧名的眼前,四川的金融精英們也走上了這條路——在武昌的欠條風波中,銀行家於佑明扮演的還是拖後腿角色。

    “如果這就是帝國主義者發展的必然趨勢的話,”鄧名在心裡琢磨着:“那就難怪帝國主義這個詞會在全球都是臭名昭著了,他們的終極目標居然是做買賣不花錢。”

    ……

    接到馮子銘後,鄧名就下令艦隊掉頭,離開鄱陽湖返回長江。在明軍回師的時候,從南昌來的一支隊伍急匆匆地趕到。得知鄧名已經率兵逼近南昌後,張朝的反應和岳州知府並無什麼不同。反正債券也買了,銀子也交付了,鄧名的人也沒有傷害,還簽署了公債認購合同,張朝的膽子壯了起來,同樣準備了舞獅、舞龍隊,還帶著鞭炮來迎接明軍。

    見到鄧名就要離去,登船求見的南昌使者急忙挽留:“巡撫大人已經輕車簡隨向這裡趕來,敢請國公大人稍微停留一個時辰,巡撫大人希望能與國公一晤。”

    “如果張巡撫這次沒有扣留我們的人,也沒有對我們的銀行家撒謊的話,我等一個時辰見上一面倒也無妨。”當着衛士和於佑明、馮子銘等人,鄧名大聲地拒絶了南昌使者的要求:“不過我來這裡就是為了馮子銘他們幾個四川的同秀才,既然他們都安全回來了,我也沒有興趣多呆,下次有機會再說吧。”

    在岸上的鑼鼓聲中,龐大的明軍艦隊掉頭向北,返回了董衛國鎮守的九江。明軍會在此地再次進行短暫停留,等待從上游陸續趕來的川軍和夔東軍;而銀行家們則再次離開軍隊,搶先一步向下游趕去。

    在鄧名等候援兵的時候,四省剿鄧總理周培公也匆匆趕到了九江。

    這次鄧名突然發起東征,大大出乎周培公的預料。明軍通過湖廣進入江西時,周培公正在淮安和漕運總督林起龍商議鄭成功去世後的東南局面。然後周培公就接到了如雪花一般送到淮安的急信,其中有蔣國柱的,也有張朝和董衛國的。南昌和南京的信中各有一封是關於撥款的,都同意在結賬前從自己的那一份裡緊急撥給張長庚十萬兩銀子;其餘的都是要求周培公這位“鄧名問題專家”立刻趕回長江一帶,處理當前面臨的大問題。周培公甚至還收到了張長庚的急信,不過在周培公匆忙返回時,湖廣的緊急召喚首先不見了下文;而在周培公趕到九江時,江西的事情看來也解決得差不多了。只有蔣國柱還在一個勁地催促周培公全力應對,一定要設法說服鄧名放棄向江南推銷公債的不合理要求。

    “兩年不見,風采更勝往昔啊。”得知周培公風塵僕僕來到的消息,鄧名一直走到營地門口迎接。無論是張長庚還是董衛國,都沒有得到過這個待遇,更不用說張朝,想見鄧名一面都沒有機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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伐清 正文 第五十九節 黃雀(下)





    相比依靠賦稅的湖廣和兩江督撫衙門,鄧名更重視周培公掌管的剿鄧總理衙門,因為周培公的衙門依靠長江貿易獲得收入,這是一筆更容易調動的資源。各府縣的庫存雖然多,但總督衙門想要集中使用需要花費很大的力氣,時間也要長的多;而周培公不同,他隨時能夠拿出大筆的錢來招募士兵,而且也沒有保留一定的儲備來應付諸如饑荒之類的必要。

    走進鄧名的營帳後,周培公和他相視而笑,不等鄧名開口,周培公就搶先道謝道:“保國公反應神速,這次算是幫了下官大忙了。”

    “周布政使客氣了,我這不過是自救而已,而且周兄不要用這個稱呼,聽起來太生分,也別用什麼下官,我聽著難受。”鄧名笑道。

    “好,那我還是叫鄧提督好了。”周培公微笑着坐下,他現在很清楚地知道自己的權勢基礎是來自鄧名而不是其他什麼人,鄧名越強大,周培公就越重要;如果東南局勢驟變,湖廣和兩江都開始脫離鄧名的控制,那麼剿鄧總理衙門的用處也就大減,至於現在周培公這個衙門享有的種種特權,比如持剿鄧總理衙門執照的貨船免地方稅一項,很可能就會被四省出於斂財的目的而取消。

    這次鄧名雷厲風行,把四省的野心掐滅在萌芽裡,還沉重地打擊了他們的戰爭動員力,除了鄧名以外,得益最大的就是周培公。因此周培公進門就向鄧名道謝,他們兩人之間話不用說得很透,點一下就夠了,鄧名就會明白周培公並沒有頭腦發熱,依舊對自己的處境有清楚的認識。

    “我給鄧提督的賬冊,不知道有沒有幫上忙?”雖然鄧名和東南督撫早有協議,剿鄧總理衙門要由崇明派人查賬,不過所有的督撫都吩咐周培公做假賬糊弄鄧名。但身兼四省布政使的周培公,在製作了假賬本給崇明來人看後,卻把真賬本抄寫了一份秘送給川西。

    “太有用了!”沒有周培公的幫助,鄧名不可能把東南督撫的藩庫瞭解得一清二楚。他們沿江運輸的物資用的都是周培公的船。除了這些一手資料外,周培公還不遺餘力地幫鄧名偷偷打探各地的賦稅繳納情況:“沒有周布政使的賬冊,我至少要少賣三成的債券。”

    “鄧提督客氣了,我這也是自助。”周培公微笑着把鄧名的話還了回去:“鄧提督不會讓我買債券了吧?”

    “當然不會。”鄧名大笑起來:“除非周兄心甘情願。”

    “那我就心甘情願地買一點兒好了,也省得那些老傢伙們疑心。”周培公輕鬆地說道:“不過我有條件。”

    “願聞其詳。”

    “我打算購買一筆大明戰爭債券,作為交換,我需要鄧提督幫我建立一支軍隊,就叫長江剿鄧總隊好了,由剿鄧總理衙門提供軍餉,訓練經費,武器統統從提督這裡採購。”周培公說,東南督撫多半也會歡迎這個建議,一支四省聯軍既可以用來防備鄧名,也可以用來對付滿清,而且這支軍隊還是全新的,比清洗現有的綠營軍隊更簡單而且更安全。

    “這支軍隊當然是掌握在周兄手裡,對吧?”鄧名確認了一句。

    “萬無一失。”周培公笑容依舊。

    “沒問題。”兩個聰明人馬上就開始商議建軍的細節問題,這一談就一直談到太陽西沉。

    “可惜四省的督撫自命不凡,卻不知道周兄才是黃雀在後啊。”請周培公共進晚餐的時候,鄧名恭維道。

    “提督太謙虛了,有提督在,這個黃雀怎麼輪得到我呢?”周培公說完後,二人又是齊聲大笑。

    ……

    “中國實在是太富饒了。”小宅生順的日本使團跟着鄧名的大軍一起沿江前行,在九江駐紮的時候,他忍不住發出了這樣的感慨。

    在得知鄭成功的死訊後,日本使者雖然震驚,但還沒有太明顯的遲疑,依舊表示會在不威脅日本安全的情況下,繼續支持明軍對清廷作戰,簡而言之就是繼續保持友好中立的態度——現在除了暹羅,沒有任何一個鄰國願意在這場戰爭中站在明軍一邊。不過鄧名不敢引泰國兵入境,因為暹羅軍人在中國的土地上,軍紀也未必就能強於清軍。

    但在得知了鄭成功和鄭經的具體矛盾後,小宅生順就告訴鄧名,當這個消息傳回江戶後,恐怕德川幕府會改變對明軍的態度,因為鄭經的行為不太符合日本人的家族觀念。鄧名以前就聽到小宅生顺發出過中國實在太富饒的感慨,今天又聽到了一遍,忍不住就仔細詢問起其中的原因。

    上次鄧名詢問的時候,小宅生順含糊其辭,只是表示鄭成功是德川幕府中的南海頂樑柱,他的逝世會讓幕府對明軍前途徹底喪失信心。現在德川幕府對川軍還缺乏瞭解,所以小宅生順表示如果鄧名希望對日貿易順利的話,就需要幫助他們儘快返回日本,以增強幕府對明軍繼續抵抗的信心。

    而今天鄧名舊話重提的時候,小宅生順想了一下,決定實話實話:“國姓爺去世其實並不是什麼不可挽回的事,甚至鄭經奪取了藩主的位置在我們看來也不是什麼了不起的事,嗯,只要繼承人比前人更優秀,家族很可能走上更光輝的大道。”

    “就好比武田信玄奪取了信虎的位置?”鄧名問道:“對吧,他爸是信虎對吧?”

    “國公對敝國的歷史也有瞭解?”見一向以天朝自居的中國顯貴,居然會有興趣研究日本歷史,小宅生順的眼睛頓時也亮起來了,當初萬曆時,明軍同日本交戰數年,明朝內閣還認為豐臣秀吉是想當日本國王。

    “有一點。”鄧名笑道,在這個時代的東亞,中國對周圍的藩國相當的輕視,當然也有交通的問題,比如更孤陋寡聞的緬甸人,居然在永曆避禍前還以為順治是朱明皇室的旁系,明清戰爭是自家人在爭奪皇位。

    “正是,國公舉的例子很好。”小宅生順點點頭:“敝國非常貧瘠,戰國時小大名……嗯,就是諸侯。”

    “我知道大名的意思。”鄧名連忙攔住了對方,表示不用仔細解釋。

    “小大名有的都要自己去種地,家康公早年,手下的家老們在平時都要種種蘿蔔,補貼家用,因此很多貴國看來不可理喻的事情在敝國是很正常的。比如父親昏庸,家臣就擁立少主奪取家業,岳家衰落,女婿不是去幫一把大舅哥,而是立刻設法併吞。”

    “就好像織田信長。”鄧名微笑道,他發現利用這點知識很容易博取日本使者的好感。

    “不錯,不錯,國公見識廣博,真是聰明才智之士。”小宅生順明顯更加高興了:“因為大家都很窮,如果君主衰老了,撐不住家業了,就必須讓年輕有力的人來掌握,不然家族就會滅亡;如果岳家不行了,女婿不搶奪下來也會被別人拿走,至少這樣還是外孫的產業。中國有句話叫倉稟足,知禮儀。敝國沒有中國這樣富饒,經不起混主的折騰,主君老朽了就得騰位置,家臣即使心裡在流淚,也要義無反顧地把他流放。國姓爺是了不起的大英雄,但如果這次是因為國姓爺昏庸了,那部將支持鄭經奪位沒什麼了不起的,這也是一開始國公周圍的人都大罵逆子,而敝國人卻沒有什麼反應的原因。”

    “嗯,但後來你們改變了看法。”

    “是的,國姓爺的做法敝國人認為沒有一點錯,培養一個繼承人很不容易,但鄭經這次做的實在是大錯特錯,為了一個女子讓家臣離心,家族分裂,這是不可饒恕的罪過。國姓爺斷然讓他自裁,想必心裡的苦痛也是無法用言語形容,但這是對家族最好的辦法。大明已經很危急了,和國家的存亡相比,一個兒子根本不足掛齒。”小宅生順覺得,就是因為中國太富裕,所以對人更寬容,鄭經身邊的人因此把忠誠、往日的恩義、感情或許還有一些個人私心放在了國家利益之上:“太多鄭家的人還沒有意識到,他們已經站在了懸崖邊上,或許他們還認為做的很對,但和敝國的觀念卻是差距太大了。幕府的重臣肯定會斷定鄭家滅亡已經成為定局,為了不觸怒韃子最好還是趕緊抽身。”

    鄧名輕嘆了一聲。

    “不過這也未必就好,現在敝國太平了,我們的將軍打算大力推廣儒學,教導日本人尊師、愛人和慈悲。”小宅生順見鄧名似乎有些不快,就急忙補充道:“只是鄭家,現在似乎還沒有到太平的時候。”

    “多謝指教。”鄧名抱拳一禮:“只是不知道今天貴使為什麼有這種感慨,還決定直言相告。”

    “來的時候就覺得中國廣大得無邊無際,跟着國公從四川到江西這一路上,順風順水,但走了這麼久還沒有到大海。這次沿途能夠仔細地觀察風物,果然土地肥沃、應有盡有。國公的這些敵人,獻給國公的東西足夠讓敝國的大名滅亡一百次,但他們還覺得自己手裡留有籌碼,而他們還確實真的有,因此鼓不起和國公拚死一戰的勇氣。要是放在敝國,貧瘠的大名肯定不敢坐山觀虎鬥,指望鄰居先去和國公拚命自己在後面撿便宜,因為交這麼多東西出來,不管後面怎麼樣,自己已經餓死了,所以一開始多半就會咬緊牙關和國公拼到底。至於和國公坦言——”小宅生順和身邊的同僚對望了一眼,嚴肅地答道:“國公堅韌,謹慎地使用手中的武力,該明白的時候明白,該糊塗的時候糊塗,雖然國姓爺不在了,但我們都相信國公能夠把大明維持下去,我們會讓幕府明白這一點,所以也沒有必要對國公隱瞞。”
81562138 發表於 2014-9-29 21:27

伐清 正文 第六十節 人心(上)





    盤踞江南的蔣國柱的實力比張朝雄厚得多,雖然未必比得上兩省在手的張長庚,但因為距離四川較遠,所以在很大程度上抵銷了鄧名軍力上的優勢。因此在鄧名最初的判斷中,蔣國柱將會是此行最難解決的麻煩。不過鄧名最開始保守地估計會在湖廣和江西遇到有限的抵抗,所以明軍抵達江南時已經受到損耗,還需要在後方部署兵力防備二張作亂。

    可現在的情況比計劃要好得多,湖廣和江西不但沒有抵抗而且還互相陷害,導致明軍兵不血刃地抵達到江南邊境,因為沒有爆發衝突還拿到了保證金。鄧名更不需要在後方留下大量警戒部隊,參戰的夔東軍都和川軍一起東進——讓夔東軍留在後方很可能引起他們的不滿,還冒着和張長庚衝突的危險;而如果讓川軍留守又會大大削弱鄧名的力量。

    “上次和虎帥下江南的景象,我至今仍歷歷在目。”規模龐大的明軍艦隊駛過江西、江南邊境時,鄧名登上了李來亨的坐艦,好整以暇地和後者回憶起往事來。

    “僅僅四年,長江上最強大的艦隊就在提督的麾下了。”李來亨也不禁感慨起來了。上次他率領軍隊前來時,還需要化妝成綠營掩人耳目,即使那時鄭成功已經把東南清軍折騰得神魂不定,南京擁有的艦隊也不是李來亨手下那些民船能抗衡的:“提督那時已經到南京了,而我還在安慶周圍東躲西藏,每次看到韃子的巨艦從我的船隊旁駛過的時候,即使只有幾艘,心也會砰砰地跳,生怕被他們識破身份。”

    那種印象十分深刻,即使過了好幾年李來亨也記得很清楚。而現在密佈長江的龐大明軍艦隊就算是想化妝成清軍都做不到,因為誰都知道清廷根本沒有這樣一支艦隊了。李來亨、劉體純是最早趕來的;黨守素、馬騰雲也在鄧名離開湖廣前追上了鄧名;而在九江停留時,王光興也乘船抵達——這次還是郝搖旗留守襄陽,監視張長庚和河南綠營,而賀珍生病了,所以漢水流域的明軍只派來了象徵性的部隊。

    當初制定計劃的時候,鄧名就敲定要等部隊完成集結後,再緊跟在銀行家們後面進入江南境內,讓這些入侵的金融尖兵能夠得到軍事後盾的貼身保護。現在雖然比預料的情況要好,但鄧名也沒有必要改變計劃,銀行家一個個府縣走過去,推銷着戰爭債券;在一個府完成任務後,明軍就會動身跟上,以保證在銀行家跨過知府老爺的門檻時,推銷對象能同時接到他轄地邊境上的軍情告急報告。

    七百艘大小船隻,裝載着三萬餘名夔東軍、兩萬五千名帝國水陸官兵和兩萬兩千多名四川隨軍勞工。九萬人馬的規模比上次李星漢等人下江南的聲勢還要浩大。當鄧名的旗艦離開安慶府,在池州府下轄的東陵停泊下時,後衛部隊仍在池州府的府城前等候,等着去巢湖聲援前往合肥推銷債券的銀行家的偏師返回。

    銅陵的知縣在認購了他那份債券後喬裝打扮,來到鄧名的軍營中拜見,鄧名也慰勞一番,稱他上次貢獻的黃銅質量很好,還特意讓一個三堵牆衛士把頭上的黃銅頭盔摘下來給銅陵知縣過目。

    此時太平府的知府也親自趕來拜見鄧名。雖然明軍還沒有離開廬州府,不過知府老爺覺得禮多人不怪,登門求見起碼落一個態度良好。知府出發前,來太平府推銷債券的銀行家還沒有到,但知府老爺也早就交代手下,一定要全力滿足四川銀行家們的各種要求,至於銀行家的起居待遇則參照退休尚書的標準。

    雖然明軍再次入寇的消息已經傳遍全府,但太平府境內並無絲毫恐慌情緒,不少小地主都笑逐顏開:“去年太平府就免五成稅了,今年又能免不少吧?這日子是一年比一年好了啊。”

    府內的道路上到處都是向江邊湧來的人群,其中還有不少寧國府的百姓,他們趕着大車,後面滿載着貨物——去年招待明軍過境的人都發財了,尤其是幾十萬百姓搬遷入川的時候,在江邊擺攤賣貨的人一個個都賺了個飽。聽說明軍又來到江南了,太平府的老百姓奔走相告,聞風而來,一心想多賺點錢,打下過肥年的基礎。寧國府不靠江,但也不甘人後,不少人乾脆帶著捕魚的傢伙,打算在江邊好好做幾個月生意;還有一些人則是來買東西的,他們聽說每次明軍進入江南時都會運來大量貨物,絲綢、川綉、贛瓷的價格都只有家鄉的幾分之一。這種趕大集的機會可遇不可求,明年嫁女兒、娶媳婦就盯着這趟買賣呢。

    有經驗的太平府漁民則對這種蜂擁而上的行為不屑一顧,一個人私下評價道:“現在還不是最便宜的時候。去年川軍回師的時候,那才叫便宜呢,我一口氣就買了五條八成新的綠營軍褲,夠我穿好幾年了。”

    “才五條?”另外一個人說道:“我沒花幾個錢就買了十幾件綠營的號衣,親戚、鄰居分去了不少。剩下的都改成褂子了,縫縫補補穿到老都沒問題。”

    眼下明軍還沒有到,但長江邊已經熱鬧非凡,甚至藝人也都吸引來了,唱戲的、玩雜耍的來了好幾撥。現在清廷對東南的聚斂依舊嚴苛,四川其實也在吸金,所以地價在稍微回升一些後停止上漲,徘徊在每畝五兩銀子左右。如果能夠在江邊做一把紅火的生意,比一年在地裡辛勞耕種的所得還要多。

    只是這次明軍過境的時間不太好,五月份農田裡的事情很多,所以家裡還要留下足夠的壯勞力。尤其是那些距離遙遠的人,一個勁地埋怨明軍怎麼不挑七月份再來,還能順便打劫一下朝廷的運糧漕船——鄧名和漕運總督的協議普通老百姓當然不知道,他們只知道漕船上有銀子、有糧食、有布匹和其他江南土產,明軍搶了不會都帶走,甩賣時百姓們還能買點便宜貨。

    江邊的景象給太平府知府一種感覺,那就是他府城的廟會都沒有這麼熱鬧過。

    “朝廷要收拾人心啊。”化妝的知府不敢暴露身份,所以也只能在心裡嘆息一聲:“總督大人,要收拾江南的人心啊。”

    偷偷摸摸來到銅陵附近後,知府不用打聽就知道明軍離得不遠,因為這裡的官道上已經是人來人往,五月裡這種現象是極為罕見的。長江上來往着小販的舢板,到處都是他們洪亮的叫賣聲。岸上說書的,打快板的,彈琴、唱曲的,應有盡有。

    知府老爺親眼看到食攤的攤主笑逐顏開地招待個幾個明軍裝束的顧客,高高興興地從他們手裡接過那種稱為軍票的東西——知府對這東西並不陌生,從上次入侵江南開始,明軍就使用這種戰場紙幣,接受者可以持軍票向明軍兌換銀錢——甚至在明軍離開後,仍然有兌換工作在繼續,據說是剿鄧總理衙門在負責這件事,這種說法還在衙門的胥吏口中傳得有鼻子有眼的。

    當然,剿鄧總理衙門對此矢口否認,要求東南各府的胥吏隊伍不信謡、不傳謡、不抹黑兄弟單位。謡言初起時,總理衙門就發過一份公文,正式否認了他們代兌明軍軍票,更主動否認剿鄧衙門會把軍票集中送去川西,從明軍手裡兌換白銀以賺取手續費。蓄意傳播類似謡言的都是潛伏在清廷這邊的明軍細作;發這份公文的人在一個月後被剿鄧總理衙門經內部調查後解職逮捕,並宣佈查明他就是潛伏在剿鄧總理衙門內的明軍細作,這份造成極惡劣影響的公文被回收銷毀。

    新的一份公文裡再次對謡言予以否認,並稱即使剿鄧總理衙門真的回收明軍軍票了——當然這是不可能的——也是為了百姓着想,是衙門各級官吏在周布政使的感召下,主動捐出俸祿來幫助窮苦百姓彌補損失。第二封公文帶來的惡劣影響甚至更甚前者,得知此事後,太平府的知府都將信將疑起來。而布政使大人知曉後也是勃然大怒,他的左右手聞風而動,迅速偵破此案,發現發出第二封公文的正是判處前一個明軍細作死刑的傢伙,是一個潛伏更深的明軍細作。

    就在第二個暴露的明軍細作和被他處死的同夥一樣被正法後,剿鄧總理衙門果斷改走東南督撫的上層路線,很快太平府就接到兩江總督衙門下達的公文,以後嚴禁在任何公文中提及“軍票”兩個字,否則一律以明軍細作論處。有小道消息說,這個禁令是周培公親自去向蔣國柱總督申請來的。

    “去打山東吧!”那個剛接過明軍軍票的飯鋪老闆熱情洋溢地向離去的明軍士兵揮手:“多帶點人回來,我做好吃的給你們。”

    “一定要去打山東啊。”不少百姓都跟着一起嚷嚷,用力地向明軍叫喊着。

    在百姓的背後,一個清軍使者騎着快馬匆匆趕往南京,裡面裝着一份給兩江總督的密告,其中一份是給朝廷的正式奏章——上下一心力保城池不失,眾志成城再創銅陵大捷。


伐清 正文 第六十節 人心(下)





    舟山,五月初甘輝、余新、萬禮就從台灣逃到了這裡,他們離開後鄭襲向鄭經投降,被鄭經遷移到了廈門居住。

    雖然甘輝等人本想隻身出逃,但追隨者還是不少,本部共計有船隻二十艘,兵將五百餘人,全都是甘輝等人的心腹,因為忠於主將或是害怕受到牽連而跟着逃來。南京之敗導致這三個人的勢力大減,不然跟着他們一起逃跑的人或許還會更多。除了這些延平藩的兵馬外,還有一萬多廣東漁民,都是周玉的手下,他們先是被甘輝解救到台灣,甘輝出逃的時候,他們中的大部分人自願再次出海,跟着甘輝來到舟山。

    逃來的鄭軍嫡系只有五百人,算上家屬也不過千餘人,張煌言倒是安心不少。人數不是太多,舟山收留了他們也不算太大的事,鄭經多半也會賣舟山一個面子,不至於窮追不捨,一定要張煌言把人交還,畢竟現在雙方還是並肩作戰的抗清盟友;如果甘輝他們帶來上百艘艦船,兩、三千精兵,鄭經說不定就會擔心留下後患,堅持要舟山盡到同盟的義務,向金廈移交叛逆了。

    得知鄭成功去世後,張煌言傷心不已,在鄧名的前世,張煌言就為此喪失了鬥志,解散了軍隊,決心以死殉國。不過現在張煌言雖然悲傷,但並沒有絶望,不但沒有解散軍隊,反倒積極籌劃如何把鄭成功先前的那副擔子也承擔起來。

    鄭成功生前最主要作用就是牽制住了清廷部署在廣東、福建的重兵,現在金、廈既然還在明軍手中,鄭經還在兩地駐紮着數萬人的軍隊、近千艘戰艦,那張煌言覺得閩粵的清軍重兵和耿、尚兩藩還不能東進或是北移——這個戰略負擔張煌言覺得暫時還不需要自己去接替承擔。

    在暗暗鬆了口氣的時候,張煌言又想到了鄭成功的第二個作用,那就是控制海貿,為明軍尋找軍費來源。在本月初,暫住在舟山的日本人尋找各種藉口回國,這無疑是個不詳的徵兆;而本來客客氣氣想尋求合作的荷蘭人,也先後揚帆離港。他們當然不敢明說,但荷蘭人認為鄭成功去世後,巴達維亞議會多半會再次改變東亞的政策,重新傾向於與明軍開戰——他們猜得不錯,在鄧名的前世,在瞭解了最新的進展後,巴達維亞就決定和滿清合作,拒絶向明軍繳納海峽通行稅,並動用武力保衛通航權、爭奪對日貿易權。隨着金、廈易手,明軍也確實失去了對海峽的控制,台灣的收入轉而依賴屯墾收入。

    張煌言雖然嗅到了危險的氣味,不過危險還沒有立刻變成現實,而且東南的形勢讓張煌言特別擔憂,因此也沒有時間仔細考慮海貿的問題。張煌言對控制航線和開展貿易的重視程度遠遠比不上鄭成功和鄧名,在張煌言看來,貿易只是在失去陸地根據地後不得已而為之的備用籌款方法罷了——就比如瓷器吧,如果不能把江西景德鎮控制在明軍手中,張煌言就感覺睡覺都不踏實。

    雖然鄧名幾次率領川軍打到江南,但清廷在東南的官吏都覺得鄧名來一趟不容易,光是看看地圖就能知道四川是多麼遙遠,而且還有周培公這樣的年輕將星成長起來——雖然大家都清楚周培公在面對鄧名時多半隻能自保,但有這麼一個宿敵在,鄧名總不能一點顧忌都沒有吧,說不定下一次他就被周培公成功伏擊了。對東南各省具有強大威懾力的人還是鄭成功,現在延平郡王去世了,張煌言覺得自己必要肩負起震懾江南清軍的任務了。

    “保國公已經進入江南了。”張煌言對甘輝說起他剛得到的這個情報時,滿臉都是興奮之色。

    舟山的實力明顯不能和鄭成功相比,從三月底、四月初開始,東南清軍官府的態度變得越來越惡劣,對舟山、崇明的走私船隻查抄變得越來越頻繁和肆無忌憚。孤掌難鳴的張煌言根本沒有報復的實力,只能被動地提高警惕,在舟山進行戒嚴的時候通知崇明的馬逢知多加小心。

    見到舟山無力反擊後,東南官府的氣焰就更加囂張,無論是蔣國柱還是林啟龍,他們對手握數萬精兵和十幾萬大軍的鄧名和鄭成功畏之如虎,但面對舟山和崇明時,欺軟怕硬的面目就暴露無餘。在南京多次蠻橫無理地撕毀條約,搜查搶奪舟山的貨船後,張煌言還給周培公去過信,提醒周培公休要欺人太甚。

    不過周培公對舟山也是態度曖昧。後來淮安來了一個林啟龍的使者,帶來了漕運總督的口信,表示可以維持鄧名臨走時替崇明爭取到的河道通行權,不過舟山方面必須提高稅費,而且有很多貨物都不可以走私,必須出售給漕運衙門,因為林啟龍打算進行壟斷。以後河道方面還會發佈更多的專賣貨物名單,舟山必須嚴格遵守,否則林啟龍不能保證進入運河的崇明走私船的人員安全。蔣國柱雖然還沒有提出明確的要求,不過估計也會和林啟龍一樣對崇明敲詐勒索。張煌言若是不答應他們的條件,鄧名託付給他的航運貿易恐怕立刻就要出大問題;而如果答應的話,他又擔心東南清廷官府得寸進尺,甚至要明軍交還崇明——無論蔣國柱還是林啟龍,都不是什麼信守諾言的君子。

    四月底,鄧名東征至湖廣的消息傳遍江南後,林啟龍和蔣國柱就再沒提出過新的要求;五月初,先是崇明送來報告,馬逢知稱河道官兵和兩江官兵都停止了搜捕走私船的活動,還交還了早先被搶走的船隻和人員;然後張煌言就聽說鄧名於上個月六日離開武昌,上個月底已經兵臨九江的消息。

    就在幾天前,林啟龍送來了幾顆人頭,其中一顆就是屬於上次趾高氣揚來舟山的那個漕運總督衙門的使者的。這次來送信的河道官兵對張煌言卑躬屈膝,稱被殺的這個傢伙根本不是林總督的心腹,上次來舟山是假冒林啟龍的使者,意圖離間舟山、淮安之間的傳統友誼——火眼金睛的漕運總督已經查明,這個傢伙其實是清廷的細作,將其誅殺後,特意把首級送來舟山,就是為了打消張煌言的疑慮。漕運總督再次重申,他絶不會擅自修改與鄧名、張煌言達成的協議中的任何一條。看到那顆人頭時,張煌言就懷疑鄧名更加靠近南京了,果然今日就收到了關於川軍的新消息。

    “保國公已經兵臨太平府,不日就可以再次進抵南京城下,是不是佔領揚州、切斷漕運也只是在保國公一念之間。”張煌言又對甘輝等人說道。

    甘輝等人都拍手稱快,他們來舟山一個多月,目睹了東南清軍氣焰如同過山車一樣的變化。現在三人只恨手中的兵馬太少,完全幫不上張煌言的忙。

    正在幾個人興高采烈之時,突然有傳令兵急匆匆地趕來,報告海面上發現了龐大的艦隊,這支艦隊從西南開來,十有八九是鄭家的水師。這個消息讓張煌言等人的笑容都僵在了臉上。片刻後張煌言和甘輝等人都趕到了岸邊瞭望,果然見到密密麻麻的風帆正向舟山這邊開來。

    “看上去有一百條戰艦以上,加上小船恐怕有四、五百條。”張煌言知道這麼龐大的海上艦隊只可能屬於鄭家所有,忍不住憂形於色。

    “一人做事一人當。”甘輝想不到鄭經真的會大舉出動,為了幾個逃難之人威脅盟友——寫信要人是一回事,而出兵討要就是另外一回事了。不過事到如今,他也不希望明軍之間兵戎相見:“張尚書把末將交出去吧,只要能保得我的手下平安就好。”

    說完甘輝就要拔劍自刎,卻被張煌言的衛兵急忙抱住。此時大明兵部尚書的臉色已經很難看了,他在甘輝逃來後就立刻派遣使者去金、廈,希望鄭經寬大處理,不再追究這些人的叛逆之罪:反正也沒有幾個人,對鄭經不構成威脅,他們更沒有對抗鄭經的打算。

    “來了區區一、兩萬人,就想讓我拱手交人嗎?”張煌言冷冷地說了一聲。他估計鄭軍的人馬在三萬以上,既然對方是來興師問罪,那他們隨行的那麼多小船和貨船,裡面裝的肯定不會是家屬和貨物,而是頂盔貫甲的士兵。不過張煌言故意少說一些,以免舟山駐軍惶恐,即使一半人數也在舟山的實力之上:“世子有什麼權利讓我交人?他還沒經過朝廷同意繼承招討大將軍和王位呢。”

    張煌言不顧甘輝等人的要求,下令舟山全軍備戰。舟山方面不會主動挑起戰鬥,但如果閩軍想搶人,那舟山軍也不會袖手旁觀。

    包括逃難來的廣東周玉等人,也都緊張地拿起武器,全神貫注地盯着靠近舟山的延平藩艦隊。

    很快,就有一艘戰艦離開縱隊,全速向沈家門港口駛來。沈家門港是和廈門港一樣可以允許大船直接靠岸的避風良港,張煌言的指揮部也設在此處。

    看到只有一條戰艦靠攏過來,彎弓搭箭的舟山軍面面相覷,不知對方葫蘆裡賣的什麼藥。不過張煌言倒是心裡明白,估計這是對方的談判使者來了,所謂先禮後兵,如果談不妥條件,那就只有兵戎相見了。張煌言命令手下都把兵器先放下,他帶著幾個衛兵走上去迎向岸邊,而甘輝等三人也跟在張煌言的背後。

    不過從船上跳下來的並不是想像中的使者,而是清一色的鄭家子弟,而且他們也沒有像張煌言一樣全身披掛。第一個跳下船的人還朝着甘輝他們大叫道:“甘提督,余將軍,萬將軍,你們果然在這裡,我也來找你們了!”

    大喊大叫的人名叫鄭瓚緒,甘輝見狀急忙迎上前去,行禮問好:“少侯爺。”

    鄭瓚緒是鄭泰之子,其父鄭泰作為鄭成功的堂兄,長期出任閩軍的戶官,不但頗有經理貿易的才幹,還有不錯的軍略。上次廈門大戰時,鄭成功就把三分之一的艦隊交給鄭泰統帥,在關鍵時刻截斷了清軍的退路。以前鄭成功親自坐鎮廈門,就讓鄭泰把大營設在金門,遠征台灣的時候,鄭泰被鄭成功留在後方輔佐鄭經,防禦清軍,也是實際上的金、廈統帥。

    鄭成功、鄭經父子發生衝突時,金、廈軍心浮動,鄭經懇求伯父鄭泰救命。最後鄭泰出面穩固了金、廈軍心,並以堂兄的名義給鄭成功寫信,要求他饒恕鄭經一次。對鄭家來說,鄭泰既是德高望重的重臣,也是鄭經的恩人。在鄭經出兵攻擊台灣鄭襲時,鄭泰依舊呆在金門,以確保這片鄭成功苦心經營十餘年的根據地不至於遭到清軍的偷襲。

    而在鄭襲投降後,鄭經先把鄭襲送回金門交給鄭泰看管,然後就親自趕回廈門,宣佈要把金、廈的全權都交給鄭泰負責。在鄭泰奉命到廈門辦理交接時,鄭經突然發難,把鄭泰抓起來,給鄭泰扣的罪名就是打算擁立鄭襲背叛自己。當夜鄭泰身亡,鄭經對外宣佈他是畏罪自殺。趁着鄭泰的部下陷入混亂的時候,鄭經開始大肆搜捕,聲稱有眾多參與叛亂的密謀分子。

    因為鄭經自稱是回廈門辦理交接的,所以沒有帶太多部隊。鄭瓚緒不肯束手待斃,就帶著金門的駐軍出逃。趁着鄭經正在廈門彈壓,鄭瓚緒就把金門的一萬多駐軍,以及他們的家屬都裝上了船。在鄧名的前世,鄭瓚緒是跑去向福建清廷的李率泰、施琅投降,而這次因為舟山還在明軍手中,他們就逃亡來張煌言這裡。

    緊跟在鄭瓚緒背後的則是鄭襲,見到甘輝等人後,鄭襲也是後怕不已。

    “鄭經害了建平候(鄭泰),藉口是建平候要擁立我作亂……”鄭泰一直是鄭經的堅強後盾,鄭襲本人是鄭經送到金門交給鄭泰的,不過並不妨礙鄭經用此做殺害鄭泰的罪名:“在廈門大肆捕殺建平侯的部下時,處死他們的罪名都是和我密謀做亂,要是我再被抓住,如何能活命?”

    聽鄭瓚緒和鄭襲說明了前因後果後,張煌言急忙帶他們去營地休息,同時接引逃難的金門明軍登陸。這一萬多官兵和數萬軍屬都是驚弓之鳥,匆匆從金門逃離後一路向着舟山狂奔,到此才算是驚魂稍定。

    ……

    當夜,廈門,又是一支艦隊如離弦之箭,匆匆逃離廈門港。背後的廈門港火光衝天,佔領港口的鄭經部下見到“敵人”已經落海而逃,立刻縱火燒燬了來不及開走的大部分戰艦,還指着夜色中的艦隊破口大罵。

    “陳將軍,我們去哪裡?”

    逃到海上,艦隊的旗艦上,一個滿臉黑灰的偏將大口地喘着粗氣,向他的統帥詢問道。

    被問到的將領正是鄭成功的右虎衛陳蟒。

    在廈門海大捷中,陳蟒拒絶服從陳鵬的投降命令,親自率領一百餘人向領着兩萬人登陸的施琅發起衝鋒,並把施琅趕下了大海。大捷之後,鄭成功提拔陳蟒為右虎衛提督,左右虎衛在鄭成功出征時就是藩主的貼身衛隊,地位類似鄧名的三堵牆、遊騎兵,只不過編製更大。鄭成功進攻台灣時帶走了左虎衛,陳蟒奉命帶領右虎衛鎮守廈門,相當於廈門衛戍司令官。

    鄭經在搜捕殺害了鄭泰的部下後,開始進一步清洗,那些在之前父子之爭中沒有無條件站在他一邊的鄭家舊臣陸續遭殃。鄭經先是派部隊對陳蟒的軍隊進行監視,然後就命令陳蟒去拜見他。但陳蟒已經知道了鄭泰部下的遭遇,不肯束手待斃,居然抗拒命令,率領右虎衛公開叛變。

    陳蟒突襲佔領了廈門港口,還有許多明軍將領聞訊帶兵前來和陳蟒會師,肩並肩地對抗鄭經的軍隊,很快叛軍就超過兩萬人。見叛軍勢大,鄭經也沒有立刻展開鎮壓,而是派人來勸降。

    陳蟒等人一邊和鄭經討價還價,一邊偷偷準備糧草、淡水,今夜就趁黑逃出廈門,臨走時還把港口的設施盡數點燃。

    “去舟山。”陳蟒在逃走前,已經和其他叛逃者商議妥當,在金門海域外完成了集結,然後揚起風帆向舟山而去。

    在鄧名前世,走投無路的陳蟒在閩海盤旋了數日後,向曾經被他打得落海而逃的手下敗將施琅投降。至此鄭成功十年生聚、從四省召集來的豪傑壯士,一大半都帶著船隻和家人投降了清廷,讓福建清軍不費吹灰之力之就得到了和鄭經勢均力敵的水師。本來因為黃梧禁海令而雙手空空的李率泰、施琅,靠着這幾萬投奔過來的鄭家兵馬,輕而易舉地拿下了鄭成功時代固若金湯的金門,不過對於鄭成功經營近二十年的大本營廈門,李率泰、施琅依舊不敢輕言進攻。

    而鄭經此時也把廈門折騰得人心四散,每日每夜都有明軍浮海投奔清軍,見狀鄭經失去了抵抗的鬥志,下令全軍放棄廈門出逃台灣。鄭經從台灣返回廈門謀殺鄭泰的初衷就是統一事權,建立自己的無上權威。而他也確實達到了這一目的,代價就是把他父親留下的精兵強將,成百上千的戰艦以及苦心經營的金、廈全部拱手送給清廷,並失去了台灣海峽的絶對控制權,還有鄭泰這個鄭家海貿的總負責人,以及絶大部分由鄭泰掌管的在大陸、日本、呂宋的合作夥伴。

    ……

    這時,在廬州府,鄧名也接受了江南各地官員的私下問候,以及這些清廷官員對明軍武功的祝福。

    在款待這些官員的時候,鄧名寫好了給蔣國柱和林啟龍的親筆信,兩封信的內容完全一樣:“漢將軍名,帶戰艦七百、九萬大軍下江南,其中披甲四萬。”

    “就這麼一句?”任堂吃驚地問道,他見到鄧名寫信時,就興緻勃勃地湊過來想發揮一下自己在文學上的優勢。明軍已經得知東南官府近來對舟山軍的態度發生不少變化,任堂打算在信中痛斥蔣國柱他們居心叵測、背信棄義,在寫檄文這方面,任堂自信能比鄧名強不少。

    “對,就這麼一句。嗯,字不多,這已經多了。”鄧名把兩封信——或者說兩個字條團起來扔到一邊,重新鋪開紙,再次提筆寫下:“披甲四萬。”

    “好了。”鄧名在兩封信末都署上自己的姓名,又重重地按下自己的印信,命令把這兩封信立刻送去南京和淮安。

    鄧名對任堂解釋道:“蔣總督和林總督就是兩個文盲,其它的字都不認識,就認識‘披甲’這兩個字。上次我和他們簽協議,字寫得太多了,超過他們識字能力和理解能力了,所以我不責怪他們。這次我的信簡單明了,他們倆一定能看得懂。”

    (本章完)
81562138 發表於 2014-9-29 21:28

伐清 正文 第一節 精明(上)





    鄧名明確表示過他不希望商業銀行在境外貿易時進行惡性競爭,所以各家銀行在推銷債券的路上都奉行先到先得的非競爭策略。不過漕運總督衙門和兩江總督衙門是油水很大的兩個債券潛在買家,因此銀行家們都不同意讓任何一家獨占。鄧名也不能繼續支持獨占權,否則就不會有人在府縣積極推銷了,而是一窩蜂地向淮安或南京跑。

    因此銀行家們在鄧名面前達成協議,分享淮安和南京的債券代售利潤,每個銀行的代表都在合同上鄭重地簽署了自己的名字,然後抽籤以決定參加淮安組或是南京組。銀行家們首先按部就班地在各個府縣繼續推銷債券,然後分別在南京和揚州集合,一齊去拜見兩江總督蔣國柱,或是組團乘船前往淮安。

    根據熊蘭的估算,淮安的購買力還要超過南京兩成,所以留在長江南岸的這批銀行家是人數較少的一組。於佑明、馮子銘都抽到了南京簽,他們在南京附近等了幾天,終於全組到齊,大家就一起趕往兩江總督衙門,投上名帖求見。

    這時上游的報告已經大量送到兩江總督衙門,蔣國柱看完以後,忍不住在心腹面前大罵張長庚和張朝無恥:“我們四省聯合,那是何等的聲勢?只要張長庚你稍微硬氣一點兒,鄧名又怎麼能如此輕易地勒索我們?”

    現在蔣國柱和林啟龍對長江貿易的重要性都有越來越深刻的認識,兩人都斷定這是鄧名的大動脈,忍不住幻想能夠拿把刀子在邊上比劃兩下,迫使鄧名分給他們更多的好處。鄭成功在世的時候,兩人實在鼓不起同時挑戰鄭成功和鄧名的勇氣,由於高郵湖之戰的內幕,他們對清廷也得防一手,這就讓他們底氣更加不足。

    而鄭成功去世後,蔣國柱認為後顧無憂,只要張長庚和張朝隨便哪個稍微硬氣些,就能為自己爭取很長的時間,到時候無論是在湖廣、江西背後擂鼓助威,還是和鄧名達成新的互助協議,蔣國柱都可以立於不敗之地。得知張長庚和張朝都不做任何抵抗,答應了鄧名的一切要求後,蔣國柱恨恨地把報告擲於地上:“兩個無膽鼠輩,你們就心甘情願被鄧名奴役一輩子嗎?你們就一點勇氣都沒有嗎?”

    蔣國柱收到的報告居然很多都是明軍提供的。因為張長庚和張朝滿心希望蔣國柱和鄧名血拼一場,好給他們爭取更有利的談判地位,但這並不符合鄧名的利益,所以明軍在進入江南後,就給剿鄧總理衙門提供了大量的真實情報。在周培公的合作下,蔣國柱對上游的局勢稱得上是瞭如指掌,張長庚和張朝送過來的海量煙幕彈都被兩江總督輕易識破,沒能發揮絲毫作用。

    “看見老虎下山吃人了,不想著聯合自救,就知道和隊友賽跑,我怎麼會遇上這麼一群鼠目寸光的同僚呢?”蔣國柱越說越生氣,把桌子拍得震天響。

    “總督大人息怒。”梁化鳳生怕蔣國柱在盛怒之下做出什麼不理智的決定來,急忙勸解道:“大丈夫能屈能伸。”

    “鄧名實在是欺人太甚,”蔣國柱憤憤地把昨天才收到的一封信拋給梁化鳳:“這是才送到的鄧名親筆信,你看看把,簡直是視本官如無物,奇恥大辱啊。”

    “披甲四萬。”梁化鳳低聲念道,他把這句話翻來覆去地念了幾遍,再對蔣國柱開口的時候聲音都微微顫抖了:“總督大人,鄧提督重諾守信,他說有四萬披甲,那就一定有四萬人,絶對不會少啊。”

    “本官豈能不知!”蔣國柱沒好氣地說道。鄭成功生聚十年,南京一戰才帶來了三萬戰兵,而鄧名才在四川經營四年,就有了四萬披甲。雖然其中肯定有一部分是夔東兵,但川軍怎麼也得有一半,這種膨脹速度讓蔣國柱心驚不已——去年看到川軍自己就能湊出五萬軍隊遠征,已經把蔣國柱嚇得夠嗆了。遠征結束後,川軍還搬遷了幾十萬百姓回去。蔣國柱派人仔細打探過明軍的行動,發現他們極為重視移民的沿途生活條件,和滿清當年入關掠奪人口時完全不同。途徑江南的時候,還不惜代價地大量購買食物、被服,耗費極為巨大。

    明軍走後,蔣國柱和梁化鳳彈冠相慶,都認為明軍如此浪費財力,數年內休想再次東征威脅江南,這種判斷也是他們敢於勒索舟山的原因之一。自從鄭成功去世後,蔣國柱和林啟龍二人每天都在琢磨如何把崇明拿回來,和鄧名共享海貿之利。

    “看著鄧名縱橫長江,湖廣、江西數省官吏,就沒有一個人敢於站出來嗎?”蔣國柱越說越是悲憤:“一頭幼虎而已,大家一擁而上,就是赤手空拳也打死它了。現在人人都跑,遲早會把老虎喂肥,最後大家都是虎口亡魂。這麼簡單的道理,就是三歲小兒也能明白,張長庚、張朝他們怎麼就能糊塗到這種地步呢?”

    這時衛兵把名帖送了進來,蔣國柱掃了一眼,更是勃然大怒:“四川佬實在是太囂張了,他們欺負了湖廣、江西那些軟骨頭以後,又像蝗蟲過境一般地勒索我們的府縣,現在居然敢找到本官的衙門來了。”

    一邊繼續痛罵上游的二張,蔣國柱一邊讓衛兵把幾個銀行家帶到書房來見他。梁化鳳憂心忡忡地看著怒不可遏的兩江總督,生怕他做出什麼不理智的事情來。

    於佑明、馮子銘等四、五個銀行家昂首挺胸地走進了蔣國柱的書房,簡單地鞠躬,就算是向兩江總督和江南提督梁化鳳行禮了。

    “遠來就是客,保國公近來可好?”蔣國柱笑眯眯地詢問起來。

    事先這幾個銀行家已經商量好了,只要蔣國柱稍微端架子,負責唱黑臉的馮子銘就會跳上去指着他的鼻子大叫一聲:“叫帝國軍隊來打你!”

    但蔣國柱笑容可掬,陪坐的梁化鳳也沒有擺什麼官架子,這讓蓄勢待發的馮子銘有力也無處使。梁化鳳還一口一個秀才,熱情地稱呼於佑明他們,讓這幾個人都有點不好意思起來。有人很快就表示他們只是同秀才而已,聽到這裡蔣國柱一擺手:“保國公給的功名還能有假?不過若是你們想要的話,江寧的監生怎麼樣?本官送給諸君一人一個。”

    雖然面前的這幾個人並不是鄧名委任的官吏,但蔣國柱和梁化鳳都聽說過四川的同秀才對鄧名十分忠誠,曾經有兩江的官吏試圖塞給這些推銷債券的人上百兩銀子,讓他們行個方便放過自己,或是在鄧名面前替自己美言幾句,拿財政困難當理由讓自己少認購一半的債券,哪怕減個幾千兩也好。但這些人卻堅決不同意,哪怕是喝得醉醺醺的傢伙,一聽到這個要求也都馬上清醒過來,變臉掀翻了桌子,逼着縣令立刻掏銀子——也不知道鄧名從哪裡蒐羅來這麼多對他忠心耿耿的人,無論銀子、酒席、美色統統沒有用處,不買齊了鄧名規定的債券不算完。

    和蔣國柱攀談了幾句後,於佑明不再繼續廢話,單刀直入地說道:“保國公手裡有點緊,派我們兄弟幾個來和蔣總督借點銀子花花。”

    馮子銘暗暗憋住一口氣,只要蔣國柱面露猶豫就上去罵他,但兩江總督笑得依舊是那麼和善:“小事一樁,不知道保國公打算向本官借多少?”

    “二百五十萬兩白銀,金子、銀子都行,我們給蔣總督三天的時間湊錢。”於佑明是負責唱紅臉的,自打進了巡撫衙門,負責唱黑臉的馮子銘就一直沒有得到上場的機會,知道馮子明事先精心預備過,於佑明也努力為他創造發揮的條件:“若是到時候沒錢,哼哼,莫怪我們兄弟不客氣了。”

    不過兩江總督依舊沒有絲毫動怒的意思,只是微微一笑:“這件事就包在本官身上。不知保國公打算借多久?”

    “借一年!還付給你五厘的利錢。”於佑明歉然地看了馮子銘一眼,他沒能幫助同伴創造上場的條件。說完了,銀行家們就把鄧名給他們的授權書展示給蔣國柱看。

    蔣國柱認真看了一遍鄧名的這個“借據”,又詢問了一些細節,琢磨了片刻,問道:“這個欠條是說,一個月內,你們會把真正的債券拿來,換走這個欠條。”

    “對。”於佑明朗聲答道。

    “而你們給本官的債券,也是一個欠條,證明你們欠本官兩億元的本金,到期連本帶息一併償還,對吧?”

    “對。”於佑明再次確認道。

    “而你們還給本官的兩億元,也是欠條,證明保國公欠本官一筆債,沒有償還期限和利息,本官沒說錯吧?”

    “沒錯。”於佑明理直氣壯地答道。他旁邊的馮子銘又在暗暗聚氣,看起來兩江總督還是有所不滿的。

    “所以,本官給你們二百五十萬兩白銀,你們給本官一張欠條的欠條的欠條,沒錯吧?”蔣國柱和顏悅色地問出了最後一個問題。

    “沒錯!”於佑明聲如洪鐘,而馮子銘也屏住呼吸,只等兩江總督惱怒發火,就跳將上去大叫“叫帝國軍隊來打你。”

    “呵呵,這還叫事嗎?”蔣國柱輕鬆地長笑起來:“本官完全清楚了,三天內,一定把銀子湊齊。”


伐清 正文 第一節 精明(下)





    周培公跟四川銀行家們前後腳趕來的南京,等他到兩江總督衙門的時候,於佑明等人已經去驛站休息了,後宅的僕人們一個個臉色都很難看,距離書房還很遠的時候,周培公就聽到有人在裡面大聲咆哮。書房裡只有蔣國柱和梁化鳳兩個人,四川人走了之後,蔣國柱又一次失控,把擺設一通亂砸,對梁化鳳賭咒發誓一定遲早要讓鄧名後悔。

    面對激憤的兩江總督,梁化鳳也不知道該如何安慰才好,見到周培公後,江南提督也是苦笑不已:“這兩年免得稅,都被鄧名捲走了。”

    雖然朝廷免了江南的一些稅,但蔣國柱可沒有一絲不苟地照搬,他對朝廷說的是川軍所過之處赤地千里、民不聊生,再收稅就要激起民變了;可蔣國柱知道實際上遠沒有到這個地步,不但可以繼續收稅,而且沿途的百姓還和明軍做生意掙了不少錢。因此蔣國柱大約只減少了一半的賦稅,這既給下面分潤一些好處,也能有助於恢復江南的經濟。這些截留的農稅,再加上大量徵收的商稅,讓兩江總督衙門攢下了一些家當。

    “何止!”蔣國柱厲聲喝道,除了這些賦稅外,兩江總督衙門還能從剿鄧總理衙門那裡拿到一份分紅,去年幫着明軍搬運百姓,給明軍提供物資讓剿鄧總理衙門也賺了不少,最近半年跑船也是收入頗豐,但這次鄧名差不多是個蔣國柱來了個一鍋端。

    “總督大人息怒,”周培公急忙幫忙勸解起來,在湖廣、江西,剿鄧總理衙門一直起着潤滑劑的作用,周培公本人寫過很多封信給張長庚等人,勸他們忍一時之氣,切勿魯莽行事;同時剿鄧總理衙門還及時地把兩江坐山觀虎鬥的心態密告給湖廣,或是把湖廣想坐收漁人之利的思路洩露給兩江這邊:“留得青山在不愁沒柴燒,鄧名此番有披甲數萬,只可智取不可力敵。”

    “嗯,本總督豈會不知。”蔣國柱很清楚身邊沒有可靠地同盟,僅靠江南的力量與鄧名硬拚只能便宜了別人,多半還要把自己搞的家破人亡。蔣國柱放緩了口氣,又稱讚了周培公一句:“這次你做的很好。”

    雖然周培公沒有能夠說服鄧名回師,但周培公一直把上游的情報遠遠不斷地提供給兩江總理衙門,讓蔣國柱沒有受到張長庚的迷惑,而且還清楚地知道上游的江南府縣也都妥協了,現在要是和鄧名鬥,恐怕就是以南京獨抗東征的明軍主力了。

    梁化鳳和周培公合力把蔣國柱安撫好後,前者就告辭離開了,蔣國柱隨後問起鄧名是不是又勒索了剿鄧總理衙門。

    “正是,不過下官據理力爭,最後鄧名同意以後剿鄧總理衙門的利潤,只需要拿出兩成來購買它的債券就可以了。”周培公急忙向蔣國柱表功:“而且鄧名也答應了,以後我們可以用他的欠條購買貨物,或是用來支付利潤。”

    見周培公取得了這麼大的外交進展,蔣國柱輕嘆了一聲:“如此說來,這欠條倒也不完全是廢紙。”

    “確實不是廢紙,不過真正有用的是最後還給我們的欠條,債券還是不能用來買貨,或是用來支付給他沖抵利潤的。”周培公仔細地把幾種欠條的區別給蔣國柱介紹了一番:“總的說來,也就是把錢放在鄧名那裡存一年罷了,他也是想落個安心,怕我們趁着鄭成功去世群起圍攻他。”

    “但願如此。”聽說錢還有要回來的機會,蔣國柱心裡有了希望就又舒服了一些,拼一個魚死網破的念頭更是淡得快消失不見了:“就是不知道鄧名一年後會不會又食言不算。”

    “這絶對不會,歸根結底,這次還是我們太急躁了,四省還沒有做好準備,就開始對張煌言下手,給了鄧名口實,也逼得他發飆要拚命。如果我們再小心一些,穩當一些,我們四省還是要比他強大的多,再說我們背後也還有一個朝廷,沒法全力對付鄧名。”周培公指出,只要東南四省精誠團結,大家有勁往一處使,那鄧名根本不是對手:“再說這次債券他賣給了這麼多人,到時候如果他敢食言,武昌和南昌勢必不能和他善罷甘休,鄧名重諾,只要我們不給他藉口,他就無法食言。下官還是覺得,只要我們四省團結一致,那就沒有人能欺負我們。”

    “談何容易啊。”蔣國柱長嘆一聲:“南昌、武昌智不及此,要是他們肯全力支持本總督,那鄧名小兒、北京朝廷,又有何懼?”

    周培公一直在對蔣國柱積極表忠心,稱對方是第一個給他布政使實權的長官,恩情遠在其他督撫之上,還為他開過總督衙門的中門,真是粉身碎骨也難報萬一;周培公也對張朝這麼說過,不過理由換成了後者是第一個給他布政使銜的人,讓他得以躋身大員之列;而在見張長庚的時候,周培公也一再感激過對方把他從白身簡拔為官員;而林啟龍比較難辦,周培公只能全力溜鬚拍馬了。

    這種兩面三刀周培公也不擔心被拆穿,因為這幾個傢伙各懷鬼胎,都和自己商議過對其他人不利的計劃;剿鄧總理衙門的盈利也越來越可觀,督撫們都想多吃多占,他們一致要求周培公給舟山稽查造假賬的同時,也都暗示周培公對其他人造假。現在周培公手裡的賬本有六、七套版本,有給舟山看的,有給幾個督撫共同看的,還有給督撫們分別看的,以及一套給鄧名看的。

    “這次鄧名要求下官用剿總利潤買他的公債的時候,下官留了一個心眼,與他簽訂了一份密約。”

    “密約?什麼密約?”蔣國柱一聽興緻就來了。

    “就是剿總買公債的交換條件,鄧名同意出售給我們戰艦、武器、幫助我們訓練軍隊。”周培公指出現在川軍的訓練水平和戰鬥力遠遠超過綠營,所以向川軍學習先進的軍事技術是有必要的,而且這支軍隊既然向鄧名付錢了,他就沒有理由要求剿總解散:“事到如今總督大人難道還看不明白麼?鄧名就是財迷,只要有錢掙,他就會願意冒險。如果鄧名一分錢都拿不到,那他為了自己的安全就會禁止我們重建水師,但只要他能拿到錢,他就會因為貪心而做出讓步。我們就可以慢慢積蓄力量。”

    周培公告訴蔣國柱,他剛提出這個要求的時候,鄧名已經有些遲疑了,但經不住周培公誘之以利,而且還警告他如果東南沒有自保的能力,那滿清大舉南下就能讓鄧名一夜回到四年前。最後周培公用嚴謹的分析說服了鄧名,讓他同意向剿鄧總理衙門提供必要的支援。

    “老弟真是人中翹楚啊。”聽周培公用買了這麼一點債券,就能從鄧名那裡拿回這麼多的東西,蔣國柱暗暗慚愧,周培公果然不愧是“鄧名問題專家”,事情做得比別人漂亮一百倍都不止。而且蔣國柱還立刻意識到了,這支軍隊一旦組建起來,就會是一支四省聯軍,到時候只要掌握住了這支軍隊,就不用擔心武昌和南昌無限拖後腿了,甚至還能反過來迫使武昌和南昌採取和南京一致的步調。

    唯一讓蔣國柱擔心的是,那就是鄧名會不會滲透這支軍隊,畢竟周培公為了說服鄧名,答應這支軍隊的武器都從鄧名那邊採購,而且還付錢給鄧名,讓四川為長江剿總大隊提供軍事教官。

    “下官對此也不太有把握,大人知道下官不通軍事,說不定就被鄧名騙了,反倒是替他養軍隊了。”對於蔣國柱的擔憂,周培公大聲叫好:“所以下官和鄧名說了,這個密約我們可以要求執行,也可以不要求執行。就是因為下官斟酌不好這裡面的利弊,所以才請大人定奪。”

    “嗯。”蔣國柱沉思片刻,斷然說道:“做事不能前怕狼、後怕虎,既然老弟辛苦爭取來這麼一個條件,我們也為此買了鄧名的債券,那就要把事情做起來。你說這剿鄧總隊是我們來支付軍餉,對吧?”

    “是。”

    “那就要建立起來!”蔣國柱聲音變得沉穩有力:“我們需要這支軍隊來團結四省力量,也需要它來對抗鄧名和朝廷。”

    “是,那下官以為,讓梁提督來管理這支軍隊是最好的。”周培公再次強調他不懂軍事。

    “不,這樣會讓朝廷過分注意,他們會奇怪為何一支水上的衙役隊我會讓梁提督這樣的大將去管,會引起有心人的注意;還會讓鄧名加倍地提防,更重要的是,武昌和南昌未必肯撥款給剿總大隊了。”蔣國柱當機立斷:“就由剿鄧總理衙門挑選軍官來執掌這支軍隊。”

    “可這樣總隊就不是掌握在大人手裡了,”周培公依舊反對:“而是完全控制在剿鄧總理衙門手中了。”

    “可你控制剿鄧總理衙門,不是嗎?”蔣國柱反問道。

    周培公猶豫了一會兒,突然拜倒在地:“總督大人,下官權力已經不小了,又不能和大人日日見面,只恐背後有嘴傷人。”

    “不要怕,我信得過老弟。”蔣國柱笑吟吟地把周培公扶起來,給他鼓勁打氣:“你放心大膽地去做,做出成績來,這樣將來我把兩江總督這個位置交給老弟的時候,別人也才說不話來啊。”

    戰戰兢兢地離開了兩江總督衙門後,周培公坐上自己的轎子,搖搖晃晃地返回自己的住所:“哼,兩江總督的位置,很稀罕麼?只要鄧提督依舊天下無敵,剿鄧總理衙門就會如日中天。”

    現在周培公再也不是當初那個年輕舉人了,這幾年他周旋於各個總督之間,見慣了官場的爾虞我詐,更有鄧名這麼一個外星人提點教誨。

    “張總督的志向就是割據,成為名符其實的一方諸侯。”周培公閉上眼睛,在心裡默想著各個總督的算盤:“林總督和江西巡撫的思路差不多,走一步看一步,天塌下來有個高的頂着,實在不行就投了鄧名;而蔣總督的野心最大,以前我一直揣測不清,比如他最近就一直積極在蒐羅士人的罪證,好像想製造大獄狠狠搜刮一筆錢財。”

    這件事周培公在見到鄧名時也向後者報告了,當時周培公還有些糊塗,因為張長庚明顯很看重領地的民心,已經斷然不肯為了取悅朝廷而把縉紳得罪個一乾二淨了,這顯然和張長庚那份割據的心態是分不開的。而蔣國柱如果和張長庚的心思一樣,按說也不該往死裡得罪江南的縉紳。

    為此鄧名和周培公討論了很久,最後鄧名懷疑蔣國柱是想學吳三桂,他的志向不是割據江南——無論將來清廷獲勝還是大明中興,都不可能容忍某個傢伙盤踞在南京。蔣國柱很可能早就想通了這一點,所以已經打定主意要培養一支軍隊出來,為此就是得罪了全江南的士人也在所不惜,反正這地盤也肯定保不住。而如果能打造出一支軍隊來的話,蔣國柱就有了和清廷或鄧名討價還價的資本,將來清廷獲勝他可以指望想吳三桂一樣遠征四川,建立自己的藩國;而如果大明中興的話,蔣國柱也可以獻了南京,然後打出山海關去遼東尋找一片安身立命之地。

    鄧名和周培公越琢磨越覺得蔣國柱這麼設計自己未來的可能性很大,所以兩人就上商議好用剿鄧總隊來試探一下蔣國柱,真想學吳三桂的話,蔣國柱肯定不會嫌軍隊多的。

    “裂土封藩嗎?哼,螳螂捕蟬,黃雀在後。我做不了鄧提督的黃雀,別人的倒是完全可以試試。”周培公依舊閉着雙眼,一抹微笑從他的嘴角浮了起來:“賢妻,為夫雖然不能在家陪你,但將來會給你掙個王妃的封號出來的。”

    在聽說明軍先鋒靠近南京後,蔣國柱就派人去迎接,他已經為明軍選好了營址,還熱情地幫忙修好了營寨來獻慇勤,但心腹很快返回報告說,明軍先鋒臨國公李來亨,謝絶了兩江總督的好意。

    “虎帥說,別的事都好麻煩大人,但這軍營還有水營,他一定要自己來修。”
81562138 發表於 2014-9-29 21:29

伐清 正文 第二節 目標(上)





    鄧名和劉體純先後進入了應天府,鄧名和川軍已經是南京的常客了,所以並沒有感到有太多稀奇的地方;李來亨的先鋒軍也來過一次,所以他表現得也相當鎮定;但劉體純的手下就要興奮得多,這是大明的兩京之一,是中國的心臟地區。就連他們的指揮官劉體純,也忍不住一再觀察南京的城牆,似乎頗有去試一試的衝動。

    “劉將軍,我們之前可是說好了啊。”見劉體純看南京城牆的眼神越來越不對勁,鄧名急忙提醒他注意:“如果蔣國柱不識好歹,那我們把南京城牆爆破了給他瞧瞧;但如果蔣國柱老老實實的,我們就沒有必要炫耀武力了,與人方便自己方便。”

    “是,我記得。”

    劉體純這次又從鄧名手裡拿到幾件新寶貝,其中一種東西就叫定時引信。就是用一個玻璃容器盛着一種被鄧名成為強酸的液體,在使用前敲碎玻璃,讓酸液流出腐蝕一根金屬線。金屬絲被燒斷時,就會導致緊繃的彈簧猛地收縮,依靠劇烈摩擦發熱或是燧石打火來引燃火藥——成功率不怎麼樣,不過節省了鋪設導線的時間,有時為了鋪設很長的導火索需要花費大量的時間,而且導火索也有鋪設失誤導致引火失敗的機率。所以劉體純認為如果這種引信能改進的話,還是很有前途的。而且既然現階段成功率低,完全可以多放置幾個。就是將來改善後,也完全可以繼續安置以保證成功率,不過鄧名稱這東西目前的造價極其高昂,短期內價格也未必能降下來。

    這些器械雖然在劉體純的試驗場上證明可行,但出兵以來一直沒有在戰場上實戰檢驗過。劉體純的船艙裡裝着成堆的各式爆破器械,但沿途知情識趣讓的清廷官員讓他一次次失望了,現在看到南京城牆如此威武雄壯,劉體純心旌動搖、情難自已。

    “我現在想,要是拿下南京,真的不好麼?”戰前鄧名就給劉體純仔細介紹過此次出兵的目的和意圖,夔東軍也都表示了理解,但受到部下情緒影響和南京城牆的吸引,劉體純又顯得遲疑起來。

    “不好。”鄧名連連搖頭,他只好再次把理由搬出來,重新說給劉體純聽:“其一,我們不能把東南督撫推回清廷那邊,圍城必闕,我們得給他們留一條活路;其二,我們的軍力不足以控制湖北、江西、江南三省,沿著長江排成一字長蛇陣,就會全線被動、處處挨打。其三,這些人雖然提供給我們的軍費比給北京提供的還多,但只要他們還一天還是清廷的官員,他們在打擊的就是清廷的威望。”

    就算這幾省都不做任何抵抗地換上了明軍的旗幟,兵力不足、人才匱乏的鄧名也勢必要大量留用東南的官吏,他們同樣會損公肥私,試探明軍的反應和督查能力。隨着他們從無到有一次次試探得手,東南官吏對明軍的畏懼就會降低,而他們的惡行,還會降低東南百姓對明軍的觀感。

    “在我們有拿下半壁河山的實力前,最好不要動這些督撫,等我們出手時,就要有摧枯拉朽的氣勢,同時還能把每一個崗位都放上我們的人。”鄧名有一點還沒有對劉體純說,那就是現在川軍兼有統治者和挑戰者的好處,不用費心費力治理東南領地,不用為人事、司法、災害發愁,但依靠近代化的經濟手段和靈活的外交策略,卻能從東南獲得比清廷更多的經濟資源。

    大批明軍不斷匯聚到南京周圍,他們的實力大大超過鄭成功、張煌言的那次北伐,這也是自三王內訌後,西線明軍首次在軍力上再次反超閩浙明軍。而他們的對手恐怕還不如那時的清軍:儘管已經過去三年了,但蘇松水師完全沒有重建,江西的水師連名字都沒有了。馬逢知帶著不少江南綠營精鋭逃去崇明了,現在的河道和江寧官兵還多次被鄧名沉重打擊過,都是多次重建的部隊,更糟糕的是他們還都深知鄧名沒有殺俘的習慣。

    因此在派部隊監視南京的同時,鄧名還有餘力組織夔東將領分批去旅遊,參觀孝陵等古蹟。

    這次明軍再入江南後,大批年輕士人投身軍門,希望能得到鄧名的接見,不過鄧名仍倣傚舊例,公開告訴他們這次明軍仍無收復南京的打算,讓他們和前輩一樣繼續潛伏江左,等待王師反攻。而之前那些潛伏的士人,也有不少寄書前來詢問是否到了起事的時機了。鄧名不厭其煩地挨個回信,表示時機尚未成熟,需要他們繼續收集情報、拉攏府縣的韃子官員。

    大部分士人都接受了鄧名的指示,但也有例外,儀真、六合的潛伏士人代表發出抗議,稱他們實在沒有什麼潛伏工作好做了。六合的地下組織經過三年潛伏後,現在城內無人不知他們是鄧名的暗棋。聽說鄧名又到了江南邊上後,不等他們帶著酒去清軍營門口假裝噓寒問暖、從衛兵口裡套話,駐防的綠營將領就派了千總趁着夜色趕來。千總把游擊給的駐防綠營的花名冊奉上,表示這幾個潛伏者這三年來每次聽說明軍過境都去軍營門口跑一趟實在太辛苦了,從這次開始就不用費勁了,以後只要和游擊打個招呼就好,想知道什麼都有第一手資料;那個千總還說,就是他們想知道城樓上有多少塊磚、城門上有多少釘子,綠營都可以代勞派人去數,只要明軍進城後幫他們美言幾句就行。

    儀真的地下士人也有類似的煩惱,他們正在積極串聯同道,讓同窗好友做好起事準備時,知縣老爺就把大家都喊去衙門了……蔣國柱曾秘密交代過幕僚,這些資深的地下工作者都是在鄧名那裡掛號的,一個也不許動,就是以後搞文字獄都要繞着他們走;至於朝廷那邊,蔣國柱能瞞就瞞,要是瞞不住了就用放長線、釣大魚來解釋——鄧名擺在南京城前的功德碑都被蔣國柱保護住了,掩護這幾個暗棋用兩江總督的原話來說就是:“不算事。”

    見到這批地下黨後,知縣和顏悅色地告訴他們,剛剛來了個兜售公債的四川人,據四川人帶來的可靠情報,鄧名這次又沒有光復江南的計劃,所以地下黨就不用第三次再來動員知縣反正了,因為根本無正可反。知縣還希望地下黨動靜小一點,不要整天打鐵、磨刀,雖然這些年知縣一直很照顧大夥兒,但鬧得太凶了縣裡也難辦啊——無論是兩江總督還是儀真知縣,都認為這些熱情有餘、謹慎不足的年輕人肯定不是鄧名倚仗的暗棋,既然鄧名每次經過都和他們有書信來往給他們面子,那兩江官場也得給鄧名這個面子。

    “嗯,你們的潛伏方法確實有所欠缺,”鄧名耐心聽過兩處地下黨的報告後,指出他們應該設法接受系統的潛伏訓練,不過鄧名沒法在南京公然辦一個明軍潛伏培訓班,這麼幹既不好保密,也容易傷害到大清兩江總督蔣國柱的感情、刺激他向明軍發出嚴正抗議:“如果你們有興趣,可以到成都去一趟,成都剛剛成立了一所新的書院,其中就有隷屬特殊訓練與特殊裝備分類的潛伏科目。”

    不過這些年輕士人大都還沒有功名,鄧名表示這個他可以想辦法幫忙,江寧監生有點麻煩,但貢生、秀才應該不太難。到時候他們就有了遊學的資格,可以買長途船票,搭乘剿鄧總理衙門的船前去長江上游,入川前往成都。

    ……

    送走了這批年輕人,鄧名再次感慨前世的信息爆炸,這些年輕人完全不知道該如何籌劃、組織一場政變,很多保密原則和手段鄧名在兒童電視節目中都見過,但這個時代的人就是不知道;此時別說少兒讀物,就是供成人閲讀的書籍中也不會專門介紹全球範圍內各路造反人士的事蹟、他們成功或被鎮壓的過程——不但有簡略介紹還有得失評點,要知道《世界五千年》之類雖然是兒童讀物,但能在其中留下名字的也都是人類歷史上了不起的人物;而那些戰爭影片,那些以前世的眼光看是老掉牙之作,放在這個時代那也絶對是一流的造反技術手冊了,看過的少年都能從中瞭解到單線聯繫、暗語、轉移、盯梢、反盯梢這些技巧的存在。

    這次鄧名還帶來了剛剛培訓出來的測繪人員,他們沿途繪製了不少等高線地圖,南京如此重要,周圍的地形當然要反覆勘探,繪製成詳細的地圖。

    雖然川西繪製出來的地圖依舊有很大的問題,不過其中運用到的比例尺、等高線等概念已經讓夔東同盟軍嘖嘖讚歎,比起傳統寫意畫一般的地圖,這種地圖不僅能起到傳統的嚮導作用,甚至有可能讓指揮官利用它進行簡單的預先軍事部署——以往這種部署是不可能靠地圖來完成的,必須要在斥候偵查後才能對戰場地貌有個正確的大致認識。

    看到新式地圖後,王光興當即就表示要讓他手下學習四川的全新繪圖法,其他人也陸續提出同樣的要求。這次在南京周圍,四川的手下就與來參觀學習的同盟一起嘗試繪製南京周圍的一比五萬地圖。在這次實踐中,各種測繪設想都被拿出來討論,工具的設計思路也一個接着一個冒出來。

    “我們最輕鬆的一段路基本走完了,”今天劉體純和李來亨一起和鄧名在鐘山踩踏地形,以南京城為假想敵,進行了一些戰術討論,然後三個人就又談起了下一步的戰略,鄧名告訴他們崇明那邊有使者前來,稱欺軟怕硬的江南和河道官兵都停止了對他們的騷擾:“等見到張尚書的使者後,我們就需要確定此次出征的目標和準備打擊的敵人了。”

伐清 正文 第二節 目標(下)





    頻繁的東征讓東南對四川的畏懼越來越重,以前明軍乘船順流而下的時候,鄧名還需要仔細斟酌每次靠岸休整的時間和地點,需要小心提防張長庚突然翻臉偷襲。但現在幾乎無此必要,湖廣已經徹底沒有了在險要地點攔截明軍艦隊的可能,反正攔住了湖北綠營也打不過登陸的明軍,那明軍自然也不擔心他進行阻攔。

    而在兩江,江面變得更寬,缺乏水師的清軍比湖廣清軍還缺乏阻攔明軍的手段,也就是明軍逆流回師時,清軍還有一戰的機會——在風向不利的時候,明軍需要落錨停泊。不過也就是第一次和李來亨回師的時候,江西的清軍嘗試了襲擊,以後明軍回師的時候兩江這裡的清軍變得和湖廣的綠營一樣溫順。

    “現在東南的督撫已經被我們嚇破膽了,不過這也會讓他們對自己的力量更沒有信心。”鄧名對李來亨和劉體純說道,高郵湖一戰擊敗禁旅八旗,對東南綠營來說無疑是一針強心劑,讓他們消除了一些對滿蒙八旗的畏懼。不過這依舊是不夠的,鄧名發現綠營依舊有普遍的畏懼八旗心理,幾十年的積威不是那麼容易徹底清除的。

    除了綠營外,就是明軍對八旗也缺乏信心,上次重慶之戰看到了漢八旗的軍旗後,夔東軍就表現了出了明顯的士氣浮動。也就是袁宗第的主力營和李來亨的部分參與過第一次東征的手下表現稍好,比較豐富的戰場經歷讓前者能夠把緊張情緒控制在一定範圍內;而後者在南京城下俘虜過真滿洲,鄧名把那些俘虜給小老虎的部隊展覽了很長一段時間,讓不少人意識到就連滿洲真韃子也是和他們一樣的人而不是什麼怪獸,連帶著也消除了對蒙、漢八旗的畏懼情緒。

    現在對八旗最沒有畏懼心理的恐怕就是川軍,不少浙江籍同秀才目睹過鄭成功在鎮江大破江寧駐防八旗,數萬人是高郵湖之戰的親歷者,好幾百蒙八旗在成都和敘州打工,而且重慶漢八旗那副可憐巴巴的樣子,更不可能讓川軍對他們感到畏懼。

    除了向友軍介紹歷次大捷的經歷,幫助他們正確面對八旗部隊,鄧名覺得幫助東南綠營提高對清廷的信心也很重要。所以鄧名在出兵之初就和李來亨他們商量過,如果東南望風披靡,那明軍就要尋找一支擁護北京的清軍作為打擊目標。

    “不能讓東南督撫覺得我們只會欺負他們,這樣他們對我們只會有越來越深的怨恨,同時也越來越沒有信心對抗北京,我當然希望東南繳納給北京的稅賦越少越好,這樣我們就能賣給他們更多的公債。”上次東征明軍攻擊了浙江的綠營,此舉替蔣國柱解除了不少來自南方的壓力,而且讓浙江綠營的態度也變得曖昧起來:“不知道李率泰、耿繼茂會不會有什麼反應,如果北京有讓耿繼茂移鎮浙江的意思,我們就要攻擊他。”

    按說清廷讓耿繼茂移鎮浙江的可能性很小,因為浙江比福建富庶得多,而且讓一個藩王如此靠近南京也不太安全。不過鄧名對歷史的改變已經太多了,順治十六年北京認為雲貴已經底定,第一個念頭就是把耿繼茂從廣東移藩四川,不過很快又改主意將其改藩福建——這固然是為了對抗鄭成功的威脅,也是因為清廷意識到四川不同雲貴,只要認真經營那財賦充足,一旦被某個藩王奪取就可能對陝西構成嚴重威脅。

    現在鄧名對長江的威脅日甚一日,北京中依舊有人在後悔當初沒有把耿繼茂移鎮四川了,最近已經有人建議把廣西交給吳三桂,讓他繼續負責防禦李定國;而孫延齡則接替尚可喜鎮守廣東,把尚可喜調入福建防備鄭成功,這樣就可以把耿藩改封四川——建議者希望把耿藩加強給重慶後,能迫使鄧名花費更多的精力保衛自己的根據地,從而減輕他對下游的壓力。不過這些聲音並沒有得到朝廷的回應,因為現在親王和輔政大臣都還想著用中央部隊把四川一舉蕩平:以前討論移藩問題時,就有人稱四川古稱天府之國,兼有鹽鐵銅銀之利,絲綢錦繡行銷天下,正常情況下以一省之力就能供應雲貴、陝甘的邊軍糧草;雖然現在四川破敗,但也不能讓藩王入駐,哪怕是沒有治權的藩王也不行;現在除了以上的那些原因外,還多了翡翠、象牙這些土產,北京都想好了,等征服四川後,就在成都設立一個專管朝貢的大臣,把珠寶的利潤直接收入國庫。這麼重要的地方怎麼可能容藩王染指?

    “耿藩前身是東江軍,跟隨滿清多年,是清廷手中最鐵桿、最有戰鬥力的漢人部隊,綠營對尚、耿兩藩還有孫延齡部的畏懼也不比八旗差多少。如果能把耿藩精鋭殲滅在浙江,就能讓蔣國柱更加無所畏懼,提升東南督撫對抗北京的勇氣。”

    鄧名當然不知道北京那些親王和輔政大臣正在惦記他的首都,所以在聽到有耿繼茂移鎮四川威脅自己或是移鎮浙江協防兩江的倡議後,就一直很關心耿繼茂的去向。如果耿繼茂來四川鄧名倒是不怕,但和清廷一樣,鄧名也不放心有個藩王如此靠近南京:對北京來說,耿繼茂是漢人的藩王;而對成都來說,耿繼茂是滿清的藩王。

    聽鄧名說到這裡後,李來亨接口道:“我倒是覺得耿繼茂不會來福建,雖然國姓爺去世,但國姓爺的大軍仍在,韃子不敢走的。我們最後多半還是沿運河向北,在鳳陽府或是山東和韃子打上一仗。”

    鄧名等人已經知道清廷正調集重兵圍剿山東於七,從漕運總督衙門送來的消息看,於七的失敗已經是板上釘釘:一開始山東群起響應的時候,於七就畏首畏尾,一直不敢出動出擊切斷漕運,生怕觸怒清廷徹底斷絶了招安的後路;而今年清廷大舉增兵山東後,首先確保了漕運暢通,然後就利用運河調動部隊,先把於七以外的義軍都打散,然後四面合圍於七的主力。在清軍調兵遣將、步步緊逼的時候,於七閉門不出,簡直稱得上是坐以待斃,現在於七的盟友都被擊潰,主力也被清軍團團圍住,連轉移的機會都沒有了。

    估計七月中旬、最遲月底之前,山東清軍就能徹底打垮於七,而清軍乘勝南援的可能性是很大的。現在長江兩岸是重要的商貿區,為鄧名提供了大量的財政收入,幫助他繼續大力扶持四川的商行,而且還是東南督撫的收入保證,讓鄧名能夠獲得充足的低息貸款。因此鄧名並不希望在長江兩岸爆發戰鬥,把長江兩岸打爛會讓鄧名失去大量的收入、影響大明國債銷路。

    無論是鄧名還是委員會其他的成員,都不希望戰火蔓延到長江水道來,現在明軍就在南京附近休整,而沒有繼續向蘇州、崇明方向進軍,只要一聲令下明軍就可以從揚州進入運河地區——運河兩岸的貿易基本壟斷在林啟龍手中,崇明從中獲得不了什麼收益,所以大規模軍事行動會對運河流域造成什麼影響鄧名並不關心——委員會就沒有一個成員關心,況且擊敗山東清軍還能起到保護南京、振奮東南綠營士氣的目的。

    “是的,就等張尚書的消息了。”鄧名需要崇明和舟山幫他偵探山東的敵情,同時監視李率泰和耿繼茂的動靜:“如果山東清軍表現出奔赴南京的意圖,我軍就要立刻進入運河。北京現在肯定也知道我們再次屯兵南京城下了,不知道他們會作何反應。”

    ……

    北京,正如東征軍的將領所料,清廷確實已經受到明軍再次兵抵南京的消息。

    “這次鄧名還不是自己來的,他還把夔東賊都帶來了。”要是鄧名自己來,清廷或許都不會這麼緊張,因為鄧名在前三次東征中都表現得很克制,沒有在地方上大肆抄掠——雖然蔣國柱、張長庚和張朝一個勁地叫苦,不過從東南依舊能滿足最基本的漕運看來,鄧名還是以王師自居的,沒有把長江流域禍害得太慘。

    五月初得知鄧名威脅江南後,清廷第一個念頭就是讓山東的兵馬趕赴揚州,不過山東於七剛剛被徹底圍住,眼看就能一勞永逸地把這個隱患拔出,半途而廢實在太可惜:這次於七從頭到尾都被招安的煙霧迷惑,老老實實地呆在根據地裡,死到臨頭還心存幻想,依舊等着朝廷去招安他,直到清軍發起總攻才大夢初醒。要是清軍在這個時候撤圍南援,於七肯定不會再次坐以待斃。

    再說鄧名的進展也實在太快,轉眼就再次兵臨南京城下,讓清廷根本來不及從山東戰場抽出部隊。

    “如果鄧名和前幾次一樣,只是收集一番糧草就退兵的話,那就不去管他。”和鄧名一樣,北京也不希望在長江兩岸爆發連番大戰,由於明軍擁有水上優勢,殲滅鄧名的可能性很小,可一旦開戰肯定會把長江兩岸打個稀巴爛;大批外省清軍開入長江流域作戰,不管明軍是不是被趕走了,賦稅肯定是不用指望了。援軍給地方官府的攤牌,加上官兵的搶掠,破壞只會比鄧名的軍隊更嚴重,就好比上次鄭成功侵入長江,讓鎮江徹底變成一座空城的並不是明軍而是清廷的援軍,要知道這還是本省部隊,如果是山東的援軍開進去,很可能整個鎮江府都找不到活人了。

    鄧名的習慣愛好,現在北京也有瞭解,看上去完全沒有再江南建立根據地的念頭,只是努力地向四川搬遷人口——兩害相權取其輕,反正也阻止不了鄧名逃竄,那能夠讓戰火遠離長江水道自然是最佳選擇。不過這次鄧名帶來了夔東軍,就讓北京擔心其中出現變數,這些人說不定會和鄭成功一樣,不是認真地搬遷人口,而是琢磨着要換片根據地。

    “讓遏必隆幫助康親王,繼續全力圍剿於七。”討伐於七的主將沒有任何意外地由傑書擔任,而遏必隆和李國英一起在康親王帳前效力,留在北京的三個輔政大臣沒有多久就得到了一致意見,他們會做兩手準備:“如果鄧名和前幾次一樣,老老實實回四川去了,那別讓軍隊下江南了,大兵去一趟,三、四年都別想恢復。”

    如果入寇的明軍全數西返,那山東的軍隊也會按照原計劃西進,在四川尋找一塊地方作為決戰的戰場,這樣就避免了對東南賦稅重地的破壞。而假如只是鄧名帶著川軍回去了,夔東軍卻獨自留下、試圖開闢根據地的話,北京覺得依靠江南自己的力量差不多就能把他們趕出去。鄧名一直不在江南立足,這固然有他的習慣問題,但也能說明東南督撫還是有一定抵抗能力,如果東南完全自衛能力北京覺得鄧名也不可能不動心。

    最大的危險就是鄧名打算幫夔東軍開闢根據地,就好像他之前幫馬逢知搶了崇明島一樣。不過崇明島歸根結底還是一座海島,而且這兩年來馬逢知也沒有表現出任何向陸地上發展的能力——既然崇明對江南的賦稅不構成立刻、直接的威脅,北京也沒有必要派出大軍增援,可以聽任東南自己設法解決,就像對待舟山、金、廈一樣。

    但若是這次夔東軍打算在南京周圍開闢根據地,或是嘗試把馬逢知從崇明島上接出來的話,那形勢就會完全不同。那就是對東南賦稅重地的直接威脅,清廷不希望在長江兩岸爆發大戰,但如果明軍緊逼上來的話,北京也沒有任何選擇只能全力迎戰。如果真有必要,就是把藩王從福建、廣東等地都調回來也要把明軍趕出兩江。

    “如果鄧名留戀不去,或是打算切斷揚州漕運,或是打算攻陷蘇州,山東兵馬就要立刻南征,哪怕為此讓於七多活兩天也得由他了。”

    輔政大臣發急件前去山東,通知康親王、遏必隆預做準備,等候北京的進一步命令。
81562138 發表於 2014-9-29 21:30

伐清 正文 第三節 信號(上)





    清康熙二年、明永曆十七年六月,江南的明軍和山東的清軍形成一種奇怪的對峙。因為擔心明軍攻擊南京、揚州、蘇州等要害地區,山東的清軍積極進行着南征的準備,本來應該輸送向膠東前線的大量輜重也沒有送去,而是被船舟和車輛運往淮安方向,膠東前線只是保證了必要的糧草;而明軍對清軍的動向也有所察覺,鄧名把大營移動到了鎮江,和第二次東征時一樣立營於運河對岸。

    六月下旬,得知明軍顯露出封閉運河的姿態後,清軍在山東的攻勢變得更加乏力,從北京趕來的後援依舊源源不斷地進入山東,不過這成千上萬的清兵看都沒有看膠東一眼,徑直向南沿著運河前進;就是原先包圍於七的部隊,也有少量奉命趕回運河沿岸。

    漕運總督林啟龍已經向北京報告,鄧名此番入寇,總兵力可能超過十萬,披甲在四萬以上。雖然總人數還比不上鄭成功和張煌言聯合入侵長江那次,但甲士人數基本持平。聽說明軍動員的規模如此之大,還在鎮江豎起了大營,北京更加懷疑鄧名有隔絶南北,尋找機會在江南立足的計劃。

    不過蔣國柱的報告中稱南京還沒有受到攻擊,因此清廷也沒有命令部隊全速前進增援南京——鄧名在之前的歷次戰役中表現出了驚人的戰鬥力,北京無意讓部隊一支支去送死,而且現在明軍還有控制長江的實力。所以北京異常持重,一面緩緩在魯南、淮北集中野戰部隊,一面保持和南京、揚州的通訊,如果鄧名全力圍攻南京,那援軍才會趁鄧名無暇分神時一舉渡江。

    而差不多在同時,劉體純、王光興帶領他們的本部兵馬渡過長江,在運河入口處不遠紮下營寨。得知清軍在山東放緩了攻勢後,明軍判斷清軍大舉南下的可能性越來越大,因此明軍進一步增強了對運河的控制。一旦得到清軍主力南征的消息,明軍就會全數北上應戰。運河是清軍主力最快捷的行軍和運輸輜重的通道,對明軍來說也是一樣。

    現在明軍還沒有控制運河入口,就是為了避免切斷即將開始的漕運。鄧名覺得東征已經基本達成目的,相比山東的清軍重兵集團,他對攻打浙江更有興趣。把戰火引向長江兩岸本來就是不得已的下策,而且兵法有雲“未思勝,先思敗”,現在東南督撫雖然保持中立,但如果明軍不幸戰敗,鄧名可不敢擔保不會遇上牆倒眾人推的場面。

    “我們攻打浙江能夠減輕舟山、崇明的壓力,如果能夠調動李率泰和耿繼茂的兵力,對閩軍也有幫助,而且還能藉口浙江毀約逼他們再繳納一筆贖城費。”鄧名和盟友商議戰略時,再次強調此時與山東的清軍重兵集團交戰似乎不是很好的時機:“就算擊潰了山東的清軍,我們也不可能佔據山東。如果是一場慘勝的話,我軍對東南的威懾也會受影響,得利的反倒是坐山觀虎鬥的蔣國柱、張長庚他們。”

    不過眼前的局勢是北京看上去躍躍欲試,鄧名已經有和清廷中央主力正面交戰的資本,所以也就不願意冒局面失控的風險。

    “清軍的部署有些奇怪,所以也有一種可能,那就是他們並非想南征,還是惦記着先解決於七的。但山東的清廷重兵被我們江南的重兵集團所吸引,就像我們被他們吸引一樣。所以我不打算切斷漕運。很快今年的漕運就要開始了,如果清廷看到我們連切斷漕運的力量都沒有,很可能會斷定我們的實力不過爾爾。”鄧名猜測明、清兩軍出現了重兵集團互相吸引的現象,假如他的判斷是正確的話,當漕運照常開始後,清廷就會低估江南明軍的實力,越綳越緊的弦可能開始放鬆,那時鄧名就會考慮退兵或是南下江浙,去進行更重要的工作。

    ……

    在劉體純、王光興渡江,為明軍主力進入運河作戰預做準備後沒有幾天,山東的清軍也從加急報告中得知了這一情況。

    “如果被賊人堵塞運河,那鄧賊就能後顧無憂地攻打江寧了。”看到報告後,康親王重重地一拍桌子。他從一開始就力主全軍放棄於七南下,和鄧名決一死戰。一想到擊潰了鄧名的大功,傑書就興奮得全身發熱。再說只要打垮了鄧名,那回師順手滅掉山東的於七也不是什麼難事。

    “不然,王爺切莫着急。”雖然同樣很想立功,但遏必隆要謹慎得多。現在鄧名掌握著長江的控制權,要想平安渡江就必須等鄧名被其他事纏住手腳,所以最好的時機肯定不是現在,而是等鄧名開始攻擊南京。

    目前蔣國柱一天三封信給北京報平安,既然鄧名主力不在南京周邊,那他們會在哪裡呢?顯然是守在鎮江,打算等援軍渡江打一個半渡而擊,然後從容不迫地圍攻南京。幾年來對鄧名一次次的失利,讓清廷的實力受到很大損耗,廈門、萬縣幾次大敗虧輸後,清廷的戰略機動兵力已經非常有限。

    雖然因為鄭成功去世,讓南方的清軍稍微鬆了一口氣,但山東的這支重兵集團依舊非常重要,如果被狡詐的鄧名伏擊了,那短期內就沒有力量再增援江南了。換句話說,清廷會因為沒有更多的戰略預備隊,而暫時失去對東南的控制能力。

    “周培公的報告到。”正在傑書和遏必隆相持不下的時候,長江剿鄧總理衙門也送來新的報告。在鄧名和蔣國柱的指示下,周培公極力吹噓長江沿岸清軍的實力,稱他有信心保持漕運的暢通。

    高郵湖一戰後,清廷方面對周培公徹底擊敗鄧名是不報什麼指望了,但仍認為周培公能夠帶著幾省聯軍尾隨鄧名,讓明軍無法分散兵力,也無法專心致志地長期攻打城池。

    “江寧在南岸、揚州在北岸,有周培公在,鄧名在南岸多留兵打不下江寧,少留兵就封不住運河。”李國英從頭到尾就不同意在江南大打出手。

    北京來的傑書不用說,就是遏必隆也對“北人仗馬,南人仗舟”沒有深刻的認識。在長江邊上與水師絶對佔據優勢的明軍作戰,李國英覺得實在沒有徹底殲滅鄧名的可能,反倒一個不小心就會被對方打個全軍覆滅。

    而且這裡不是四川那樣的無人區,雙方十幾萬軍隊混戰一場,絶對能把富饒的江南打成白地。雖然鄧名現在一直表現得很克制,但李國英相信真打急眼了,鄧名也幹得出強拉壯丁的事情來。

    “江寧是前明的南京,鄧名也想有朝一日奪取了作為他的首都,他不但想要一個完好的江南,也顧忌江南的民心,所以我們就呆在山東這裡最好了。”李國英不敢對傑書和遏必隆再提什麼明軍的水面優勢,之前李國英才起了個頭,那兩個人就滿臉不屑地說道,當初滿洲大兵下江南,也沒見李國英口中的長江天塹起到絲毫的作用。

    李國英當然明白,那時根本沒有抵抗的軍隊,江北四鎮還有李國英當時所在的楚軍都聞風而降,自然長江天塹也沒有意義。但現在的明軍可不是毫無鬥志的南明弘光軍隊,周培公等人也只敢遠遠地尾隨,守住城池和大營而已。水師的優勢可不是鬧着玩的——雖然李國英知道周培公的軍力遠不如他在報告上吹噓得那麼強大,不過能夠尾隨在鄧名大軍身後就近監視,這個本領就很了不起了。李國英覺得,自己那幫重慶的手下還沒有哪個能有這副本事呢——果然是自古英雄出少年,江山代有才人出。

    “我軍繼續留在山東,鄧名身邊有周培公糾纏,他拿不下江寧這樣的堅固城池,又不肯把江南徹底打爛,還知道我們隨時可能增援,最後他只好退兵。我軍不戰就能收穫全功;要是倉促與鄧名一戰,萬一不利,那就麻煩了。”李國英認真地給傑書和遏必隆分析道:“現在鄧名盤踞在揚州,很可能是因為擔心我們沿著運河攻擊他,影響他搬運人口了,所以才不顧江寧和周培公的威脅,全軍駐紮在鎮江。”

    雖然沒猜對鄧名防備山東清軍的原因,不過李國英的推測還是基本準確:“奴才以為,鄧名現在很可能是在觀望。如果我們南下去打他,那他就應戰;如果我們繼續收拾於七,那他就抓緊時間搬運人口回四川,或是去洗劫浙江。”

    “然後我們就直搗四川,把他打成喪家之犬?”傑書目光閃動了一下,馬上又追問道:“你怎麼敢說你猜得對?”

    “馬上漕運就開始了。”李國英答道。

    “不錯,”遏必隆點頭道:“如果鄧名切斷不了漕運的話,如果周培公真能像他說的那樣確保漕運的話,鄧名就沒有拿下江寧的兵力。”

    “如果他的兵力不足,我們再去增援,不是能生擒鄧名了嗎?”傑書還是沒有轉過彎來。

    “我們南下,朝廷的兵力自然是更強;可是我們變不出船來,刮東風的時候鄧名向上游跑,不是東風的時候他順流而下海跑,我們沒有水師休想堵住他。長江兩岸人口稠密,鄧名只要豁出去,總能搶到足夠的糧秣,在把沿江各個府縣都搶光以前他一點兒也不用擔心補給。”李國英嘆了口氣,這就是沒有水師的麻煩,清軍在岸上就是跑斷腿也別想攆上鄧名,而且還得沿著兩岸跑,更要提防鄧名趁清軍追得精疲力竭的時候下來打個回馬槍:“如果能消滅鄧名,那別說長江兩岸,就是把整個南方都打爛了朝廷也不在乎;可誰敢說鄧名等不到去江西、湖廣的順風?再說他還能逃進大海裡,去舟山甚至去福建——要是抓不到鄧名,還把江南打爛了,朝廷會同意嗎?”

    傑書默不作聲,遏必隆搖了搖頭,這個局面肯定是朝廷不能同意的。

    “所以奴才常說,湖廣和兩江根本就不該修那麼多沿江堡壘,還是要建立水師。不過,唉,遠水解不了近渴。”李國英說道:“鄧名不把朝廷逼急了,朝廷捨不得江南糜爛。鄧名也是一樣,他肯定想,要是把江南打成和四川一樣的無人區,將來也沒法拿江寧當首都了。所以若是鄧名不能切斷漕運,甚至有可能不是因為周培公的威脅,而是他有意讓我們看清他,或是說是他發出另找戰場決勝負的信號。”

    傑書和遏必隆都盯着李國英,後者苦笑了一聲:“奴才和鄧名對打了好幾年了,雖然是敵人,但也有點默契了。”

    “如果鄧名切斷了漕運呢?”遏必隆反問道。

    “那除了說明鄧名實力強勁,根本不怕周培公以外,還說明鄧名不想發出一個‘另找地點決戰’的信號,也就是說不在乎江南是不是變成戰場。”李國英蠻有把握地說道。

    “就是說?”傑書也緊緊追問了一句。

    “斷了漕運,就是說鄧名決心在江南和我們狠狠打上一仗了,他真是動了拿下江寧的念頭了。”李國英沉吟了一下:“我覺得鄧名作戰雖然勇猛,但在擴大地盤時一向謹慎,在背後有我們和周培公的同時,去強攻江寧這樣的堅城,似乎不像是他的風格。”

    傑書和遏必隆對視了一眼:“那就等等漕運的消息吧。如果鄧名約我們在江南以外一戰,我們也可以答應這個約,李總督你不是一直也在勸我們遠離長江麼?”

    ……

    鎮江。

    “張尚書竟然親自來了?”鄧名走到營門前,迎接從舟山趕來的大明兵部尚書。

    張煌言見到鄧名後,就急不可待地問起鄧名的下一步戰略:“你屯兵鎮江作何打算?”

    “張尚書居然問這個?”鄧名驚訝地反問道。

    “是啊。”張煌言聽得有些糊塗:“這麼重要的事,怎麼能不問?”

    “我還以為張尚書會先問我去緬甸勤王的事情,還有皇上現在安危如何。”鄧名飛快地說道。

    張煌言深深地看了鄧名一眼,臉上先是露出一絲惱怒之色,但馬上就恢復了平靜,冷哼了一聲:“戰無不勝、所向無敵的國公也沒能救出皇上吧?”

    “沒有。”

    “猜到了,所以根本不想問!不是不關心,而是想給國公留個面子!”張煌言又重重地哼了一聲:“好了,國公屯兵鎮江,到底作何打算?”——

    筆者按:在置頂報名帖裡報名的人,只有第五頁最後一個陳鑫報名的性別為女,我沒有看漏的吧?

伐清 正文 第三節 信號(下)





    鄧名對張煌言簡要介紹了一下佔據和自己應對的策略:“本來我們是不會管東南督撫的死活的,但自從他們向我們妥協後,漸漸的發現沒法對他們的要求置之不理。”

    蔣國柱是堅決反對在江南這邊開戰的,但如果清廷變臉要殺他的話,蔣國柱又會需要明軍的保護,鄧名向他保證明軍會儘量避免在他地盤上大打出手,也會在蔣國柱走投無路的時候施以援手,至少允許他去四川避難,作為他認購大明戰爭國債的報答。

    “因此你的表示就是不切斷漕運?”張煌言已經完全明白鄧名要做什麼了。

    “正是,投鼠忌器,只有器還完好無損的時候,才能讓別人忌諱嘛。”這次鄧名指的器就是漕運,以前鄧名多次用類似的辦法逼迫清廷官員掏贖城費,操作起這種事情來已經異常熟練了:“傑書不敢說,年輕人不懂事,但遏必隆和李國英,肯定能察覺到我的善意。”

    “善意……”張煌言瞪了鄧名一眼:“韃王傑書好像也比鄧提督年輕不了幾歲吧?可見年輕不是不懂事的理由。”此外張煌言還感覺鄧名用詞太文縐縐了,不就是綁肉票麼,當然要先好吃好喝的供着,撕票不就拿不到贖金了麼?張煌言突然想到綁匪一向也是很手信用的,他又瞄了一眼面前這個以重諾守信著稱的年輕人,以及他最喜歡掛在口頭上的那“帝國”二字,若有所悟的張煌言心裡冒出一個念頭:“看來舜水先生也是徒勞無功啊。”

    聽鄧名敘述完他的戰略後,張煌言就說起了大批閩軍官兵投奔舟山一事,把鄧名聽得連連搖頭。

    “大丈夫難免妻不賢、子不肖。”鄧名本來還不錯的心情,被張煌言帶來的消息繳獲得一塌糊塗,據張煌言說,鄭襲他們都估計閩軍的叛逃可能還會繼續,鄭經本來就是因為心虛才開始清洗,結果搞得人人自危,大片地逃亡,這可能會導致鄭經更加心虛,以致看誰都像叛徒。鄧名覺得這種可能性很大,金、廈十餘萬軍民,其中有一部分可能乘船逃來浙江,但也會有一大批因為缺乏交通工具而無法逃離福建,那他們勢必會向滿清投降:“張尚書打算如何向鄭經交代此事?”

    “當然是勸他息事寧人,”張煌言甚至想建議鄭經把他懷疑的部下流亡舟山,這些鄭成功從四方聚集的將士鄭經不想要張煌言還想要呢,不過想想也知道鄭經不可能同意這個條件,他就是把人都殺了也絶不會便宜了舟山:“已經逃到舟山的這些人,當然都在本官的庇護之下,斷然不會還給他的。”

    “若是鄭經發兵來攻呢?”鄧名反問道。

    “他不會不智於此吧?”張煌言覺得隨着大批閩軍湧入舟山,鄭經已經沒有了跨海來攻打舟山的實力,而且張煌言還是鄭經父親多年的盟友。當初因為擁立魯王的問題,張煌言和鄭成功關係一度非常緊張,但即使雙方互相指責,鄭監生也沒有嘗試武力解決比他弱小得多的張舉人,相反鄭監生在一邊斥罵張舉人不識大體的同時,一邊給他物資上的幫助,以及軍事上的協同。

    “他都能把國姓爺氣死了,把國姓爺苦心籌建的大軍逼反了,還有什麼事做不出來?鄭家的小王爺還年輕,不太懂事。”鄧名覺得現在鄭經可能正處於驚慌失措的狀態,看周圍的人都覺得像反賊,感覺每個人都想對他不利,而這時人是最容易做出不冷靜的事情來:“必須要讓鄭家小王爺冷靜下來,給他時間去痛定思痛。”

    雖然有些心疼,但鄧名還是做出了決定:“院會授給我軍事、外交的全權,嗯,張尚書不妨修書一封去廈門,就說這些叛逃的船隻都算是我買的,那些叛逃的官兵也算是我向鄭小王爺租的、或者借的,我都會付銀子。”

    張煌言盯着鄧名看了一會兒:“鄧提督知道這會花多少銀子嗎?”

    “我剛賣了點債券,手裡趁些銀子,再說漫天要價就地還錢,一來二去談上幾個來回,鄭小王爺的火也就消去了,再找些船舊了、帆壞了之類的毛病,七折八扣我想還是能省不少銀子的。”鄧名說幹就幹,讓人取來一張信紙,提筆就給鄭經寫信:“我記得鄭家小王爺要求繼承國姓爺的賜姓,郡王王位和招討大將軍官銜,對吧?”

    鄧名在信上就稱呼對方為延平郡王、招討大將軍朱(經),很客氣表示浙江戰事緊張,所以希望向他租借一些戰艦和將領、官兵,把鄭襲、鄭瓚緒、甘輝這些人的名字都填上去後,鄧名還在後面留了很長的一塊空白,以便張煌言繼續填寫後來的兵將性命。

    “好了。”鄧名把信交給張煌言,希望對方和自己聯署:“鄭家小王爺看到這封信後,也就有了下台的台階了,還能指望銀子的補償,大概不會頭腦發熱來打我們了。”

    “即使如此,幾十萬兩銀子也是跑不掉的,廈門那邊甚至可能獅子大開口找我們要上百萬兩的銀子。”張煌言一邊說,一邊也在信末簽下了自己的名字。

    “幾十萬兩銀子買幾萬官兵,還有幾百、上千條船,還有比這更合適的買賣麼?就是上百萬兩我也認了,張尚書放心,無論需要多少銀子,我都全額給舟山出這筆錢。”鄧名把對鄭經的賠償大包大攬到了自己身上,又對張煌言說道:“人死不可以復生、國亡不可以復存,對於我們自己人,總是要容忍才是,那些親者痛、仇者快的事情是絶對不能做的。”

    “唯仁者能以大事小。”張煌言輕嘆一聲。

    “同舟共濟罷了。”鄧名笑道:“張尚書過獎了。”

    “這可不是我在誇獎你,”張煌言說道此處,微微一愣,反問鄧名:“提督不知道這句話誰說的嗎?”

    鄧名搖搖頭,張煌言苦笑一聲:“亞聖。”同時在心裡又冒出了一句:“上次保國公連‘青州從事’都聽不懂,我就知道他的老師都是些不學無術之徒,但真沒想到居然到這個地步。不過保國公寬厚,換別人早就下不來台了,但他渾不以為意。”

    “多謝指點。”鄧名果然完全沒有放在心上,他從骨子裡就不認為沒看過《孟子》是什麼了不起的事,也沒有猜到張煌言正在暗暗替他的啟蒙老師感到羞愧。

    確定了對福建的策略和態度後,張煌言又一次把話題轉回漕運的問題上。

    現在對鄧名層出不窮的各種古怪設想,張煌言已經放棄了說服的念頭。第一次在南京城下剛見到鄧名的時候,聽見對方義正辭嚴地責問郎廷佐“對不對得起皇上和朝廷”時,張煌言震驚得說不出話來;後來看鄧名面不改色地把同樣的條件賣了郎廷佐和蔣國柱各五十萬兩白銀的時候,張煌言感覺臉頰都燒得發燙了……後來還有很多、很多……而現在,鄧名大談什麼威脅漕運以向清廷示威、然後通過有節制的行動向清廷表達善意什麼的時候,張煌言已經沒有什麼感覺了。

    聽鄧名介紹思路時,張煌言能夠毫無障礙的全盤接受下來,感覺仗就該這麼打——在崇明開設免稅區,同時派人去剿鄧總理衙門查賬時,張煌言也是一開始全盤接受,過了一段時間後突然猛醒過來,捫心自問:“仗能這麼打的麼?”,因為內心的這種矛盾,張煌言還極力說服朱之瑜去四川,還隱隱盼望舜水先生能把鄧名帶上正道——而現在張煌言連這種反思可能都不會再有了。

    “讓黨……黨將軍盯着揚州運河入口。”張煌言得知鄧名派去紮營的具體人選後,一臉的不放心:“黨將軍能控制住手下,不去搶劫漕船嗎?”

    問出這個問題後,張煌言內心又出現了一些迷茫:“認識鄧提督之前,我肯定會擔心黨守素不能切斷漕運,不能把韃子的糧船、銀船盡數攔截下來吧?現在我在擔心什麼?是在擔心韃子的糧船和銀船不能一路平安,會被人搶嗎?”

    “沒問題,這是委員會的決定。”鄧名信心十足地答道,他告訴張煌言呢,一路賣了公債後,除了必要的軍費開支外,鄧名還收購土特產,利用黃金水道販運銷售,現在已經掙了很多錢了。不用說黨守素這樣的將領,就是夔東軍帶出來的輔兵,分一套新衣服也沒有問題,等回到四川後大家就會瓜分這筆財富。

    而如果有人做出違反了委員會命令的事,那就要罰款,讓劉體純、黨守素渡江前大家已經談妥,如果誰搶劫了漕運船隻就要加倍罰款,臓物也要沒收,而且下次委員會也不會帶他出來發財——停賽一輪。

    “用賣公債的銀子做買賣,然後把利潤都分了。”聽鄧名說到他那份要上繳給帝國政府後,張煌言隨口問道:“將來銀子怎麼還?四川的帝國官府還嗎?”

    “還什麼?銀子嗎?”鄧名有些迷惑地反問道:“張尚書打算把一年後把銀子還給買公債的這些督撫?”

    張煌言張口結舌,看了鄧名片刻後,突然爆發出一陣大笑:“哈哈,本兵真是老糊塗了,答案這麼明顯的事居然也問得出口……嗯,還銀子給蔣國柱他們,虧我想得出來。”張煌言低聲自言自語了一句,把這個荒唐的念頭拋到九霄雲外:“鄧提督,這次我又帶了一個人來,請鄧提督見上一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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