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歷史穿越]伐清 作者:灰熊貓 (已完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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mk2258 2012-11-2 11:20:50 發表於 歷史軍事 [顯示全部樓層] 只看大圖 回覆獎勵 閱讀模式 534 481757
81562138 發表於 2014-9-29 21:40

伐清 正文 第十五節 相識(上)





    十二個兩江官兵被板凳重傷了一個,胳膊折了不得不退出戰團,而直隷綠營中也有一個人被兩江官兵的大刀砍中,正躺在地上呻吟。最慘的是揚州大俠的弟子們,被山東義軍和直隷綠營打了個東逃西竄,連師傅的真傳弟子段庚辰都挨了好幾下,幾個小師弟剛出手就摔倒了,滿地亂滾。

    雖然一時收拾不下對方,但兩江千總張俊乾心裡並不急躁,因為自己這邊還是人多勢眾,而且半數的揚州俠客和兩江官兵都沒有衝進去鬥毆,而是穩穩地守住了門口,免得讓對方有機會跑了。這裡畢竟是揚州的地盤,張俊乾剛才本想趁那個功夫不錯的“山東綠營”頭目分神時偷襲一把,將他拿下,不料沒能成功,他意識到速戰速決不太可能。冷靜下來的張俊乾沒有步步緊逼,反倒退到司馬少俠的身邊,配合揚州群俠一起堵門。

    對面的北直隷綠營也不是很着急,平添了這四個山東綠營的幫助後,他們有信心堅持一段時間。這裡是大清的地盤,只要被周圍真正的清軍巡邏隊發現,相信還是能夠脫險的。而且除了四個山東大漢外,那個少年婆娘也很能打,大概她是山東綠營某個好漢的媳婦。

    只有高雲軒心裡越來越着急,在混戰中雖然自己的人沒有折損,但不知不覺都進了屋子裡,誰也沒能走脫。對面的清兵和店夥計們沒有步步緊逼,顯然他們是想拖下去,認為拖下去對他們有利。山東義軍不願意久戰,眼看局面越來越凶險,高雲軒就想著要奮力一搏衝出去。

    對面的那個綠營軍官十分難纏,雖然不過分緊逼,但始終和高雲軒對峙,讓高雲軒無暇分神,也無法和自己人商議對策。如果自己這邊都是山東義軍,他們可以用黑話進行簡單的秘密交流,不至於被對方立刻聽明白,但還有幾個說河北話的川軍,這就麻煩了——至於川軍為什麼要說河北話,高雲軒、邢至聖都沒有時間去想。他們確信敵人一方是兩江綠營,因為清軍不會打清軍,所以和清軍對打的肯定是明軍,這個道理就像一加一等於二這麼簡單。

    “這個傢伙,他想招呼另外一個人和他一起斷後,讓剩下的那兩個帶著他師妹、就是那個女的一起跑——”司馬平被高雲軒連踢了兩腳,撞到堅硬的桌子上,他從地上跳起來,顧不得疼痛,兩眼狠狠地盯着高雲軒。不過他並沒有魯莽地撲上來報仇,而是躲在武功高強的張千總背後,順便還給張總爺翻譯幾句山東點子的黑話。山東俠客的黑話和江南這邊不是完全相同,段庚辰聽得暈頭漲腦,但司馬平見多識廣,腦筋也轉得飛快,把高雲軒的暗語連聽帶猜琢磨了個八九不離十。

    “川軍?”張俊乾右手舉着刀,左臂和刀面持平,跨着馬步,和雙手持棍的高雲軒四目相對,緩緩挪動着腳步,小心翼翼地周旋,同時口中問道:“哪有什麼川軍?”

    “他認定北京那個幾人是川軍了!我就知道他們肯定是山東造反的於七那夥人。”張俊乾和高雲軒如同兩隻鬥雞一樣慢慢轉圈,司馬平也跟着一起轉,讓張千總擋在他和那個山東大俠之間——能和一個綠營千總打個旗鼓相當,山東大俠的武藝絶對是司馬平師傅的水平了。雖然武功不錯,可是他的腦筋明顯不夠靈光。

    “他看誰都像是川軍。”張俊乾目不轉睛地盯着敵手,對司馬平的分析不以為然,對面這個傢伙剛才還以為張俊乾是川軍呢。

    “唉。”司馬平輕嘆一聲,暗暗給張總爺也定性了——擱在他的師門,就憑這副腦筋,也是野豬型少俠沒跑。

    司馬平和張俊乾的這番對答都是用江南話說的,高雲軒他們說的是山東話。不過高雲軒不是司馬平那種智謀型少俠,完全不知道正對著自己的那兩個人在低聲嘀咕什麼。

    “那個女的不肯走,”張俊乾和高雲軒順時針轉兩下,又逆時針走兩步,還不時向前、向後跳一跳進行騰挪和試探。而司馬平也亦步亦趨地跟着一起蹦跳,維持着三人的固定陣型,同時還在盡職盡責地繼續翻譯:“她說她一個婆娘跑不快,讓兩位師兄拉住一個川軍快跑,一定要見到鄧提督,去救山東……張總爺,這絶對是山東義軍,可不能傷了他們啊。”

    這時傳來一聲殺豬般的慘叫,揚州群俠的領軍人物,段庚辰少俠腿上中了吳月兒狠狠一棍,撲地倒下。

    “這賊婆娘,下手好狠。”司馬平看得眼皮直跳。因為對方是個女流,所以段少俠心存輕視,不顧吳月兒在側翼的威脅,只顧配合師弟強攻一個山東好漢,雖然成功地將其放倒,但自己也被吳月兒打得失去了戰鬥力。現在司馬平看出另外一個山東好漢(邢至聖)的武功也很高超,和眼前這個相彷彿,不過他被一個江南綠營的披甲兵和司馬平的兩個師弟聯手纏住,只有苦苦抵抗。而另外兩個山東人,包括剛被段師弟一板凳放躺下的那個人,都至少是大師兄水平的,就是這個女孩也是親傳級別:“為什麼要打山東人?段師弟,你沒聽見我說他們肯定是山東義軍嗎?”

    因為背後有師弟迎上去,段庚辰順利地逃出了戰團,不過隨着唯一一個親傳弟子負傷,揚州群俠的士氣大跌。

    “這個死丫頭,晚上切碎了下酒!剩下的明天再包頓饅頭!”段少俠感到自己的骨頭好像折了,他抱著小腿衝著吳月兒咆哮了一聲,然後回頭憤怒地向司馬平喊道:“為什麼不能打?他們自己都承認是山東綠營了。”

    “有帶著大姑娘出門的山東綠營嗎?”司馬平罵道。

    “我師兄說,你們是山東義軍,你們是嗎?”段庚辰不與司馬平爭辯,用生硬的官話朝着對面的敵人喊道。

    “我們不是反賊!”一個殺得興起的北京人想也不想地答道:“我們是專殺反賊的。”

    “你看,他們不是。”段庚辰痛得齜牙咧嘴,接着又用力地招呼了師弟們一聲:“往死裡打。”

    “我又沒說這幾個直隷佬是。”

    “他們是一夥兒的,給老子往死裡揍。”

    “他們不是一夥兒的,”司馬平大聲嚷道,不僅是說給段師弟聽,也是喊給其他人,不過用的還是師兄弟們最嫻熟的江南話:“往死裡打那幾個直隷佬,別傷到山東佬。”

    “他們不知道他們是不是一夥兒的,你反倒知道他們不是?”段庚辰疼得額頭上青筋畢露,人已經半癲狂了:“都是北佬,北佬都是一夥兒的,師弟們往死裡打,對女的也別手軟。”

    雖然不知道南蠻子在呼喝什麼,不過幾個北方人似乎軍心不穩,一直和自己糾纏的清軍軍官也顯得遲疑,高雲軒向後連跳兩步,擺脫了威脅,揮着棍子替邢至聖解了圍。雖然不忍心扔下師妹,不過再不走可能大家就都走不了,這時高雲軒已經站到了剛才那個答話的北京人身邊。直到這個時候,這個川軍還不放棄麻痹敵人,依舊堅持聲稱自己不是明軍,雖然很欽佩對方的執着,但高雲軒認為這是無用的努力。

    這個人的身手不錯,而且顯然是五個川軍的頭目。高雲軒拉了一把邢至聖,同時對那個北京佬叫道:“我拚死給你們開道,你和我師弟衝出去以後就別回頭。”

    “好。”那個北京人也意識到危險,雖然不明白“師弟”有什麼涵義,但他知道這肯定是綠營的兄弟,雖然他們反常地帶了個女人,但不影響他們是清軍——我們是清軍,和清軍打的肯定是明軍,所以對面肯定是明軍,而和明軍打的肯定是清軍,所以這幾個山東人是清軍,這道理就像一加二等於三這麼淺顯易懂。所以北京人對決心掩護他突圍的同僚大聲地保證:“放心,朝廷會給你們報仇的。”

    “嗯。”高雲軒最開始也沒聽明白“朝廷”指什麼,不過馬上想到,他肯定是指永曆朝廷。

    就在高雲軒決意突圍的時候,門外突然傳來急如驟雨的一陣馬蹄聲,聽到這個聲音後,司馬平突然跳起來,高興地大喊大叫:“援兵到了。”

    緊接着司馬平又用官話再次大喊了一遍,而且比上次的聲音還響亮:“援兵到了。”

    剛剛發生衝突的時候,司馬平就本着小心駛得萬年船的原則派一個師弟去找巡邏隊求援,而援兵恰好在那個山東佬打算突圍的時候趕到,太湊巧了,真可謂及時雨。

    “還是晚了嗎?”聽了對方用官話發出的勝利宣言後,高雲軒的一顆心頓時沉到了谷底,這時候他也聽到了馬蹄聲,好像有一大隊騎兵衝到了門口然後停住。本來還凶神惡煞和自己對峙的兩江綠營官兵和那些店小二們,退潮般地突然縮到了門口,一個個喜笑顏開,得意地望過來的時候,下巴都向房頂翹了上去。

    看到對面人的表情,同樣聽到馬蹄聲的吳月兒頓時心如死灰,就在片刻前她還想拚死一搏,想辦法幫助邢師兄和那個川軍頭目突圍,但現在敵人的騎兵都趕來了,就算衝出去大門又如何跑得掉?

    吳月兒探手入懷,摸向貼身藏着的一把小刀,同時蹲下去察看那個被揚州少俠用板凳拍倒的師兄,如果師兄的傷勢太重就得給他一個痛快,免得他被俘後受折磨。

    “有多少清兵?”一個洪亮的聲音從門外傳來,這句話非常奇怪,聽上去好像是明軍發出的疑問,但卻沒有用“韃子”這個稱呼。

    沉重的步伐聲從門口傳來,緊緊守住大門的兩江綠營官兵向兩側分開,露出一個通道讓剛才問話的人入內。

    來人看上去也就二十多歲,全身上下閃爍着金屬的寒光,昂首而入,那副神氣就好像是一位將軍——如果他不是這個年紀,他的氣勢確實會讓人相信這是一員大將。

    除了氣勢以外,認真打量來人身上的鎧甲,就能看出確實是一件上品,鋥亮的護心鏡能映出人影,緊密的山文甲把來人的胸腹要害都嚴密地包裹在其中,雙臂上也是做工精良的護臂、護腕,腰際以下則是一條鐵裙。唯一有些奇怪的是這個人戴的頭盔,他的鐵盔既不是滿清的式樣,也不是明軍傳統的寶塔式,乍一看頗像闖營以前的寬檐氈帽,只是上面散發的銀白色金屬光澤提醒着這是一頂貨真價實的鋼盔。

    四個衛士緊隨其後——更多的騎兵留在門外,仍然騎在馬上。跟進來的衛士和為首者一樣全身是鐵甲,不同的是,四個衛士的頭盔都是熟悉的尖頂盔而不是特殊造型,而且他們都握著寒光四射的馬刀,而不像他們護衛着的那個年輕人那樣只是把馬鞭隨隨便便地抓在手裡。

    看了看五個人都披着的大紅斗篷和脖子前赤色的圍巾,還有他們鐵裙和馬靴間的火焰色軍褲,吳月兒愣在原地都忘了掏刀子了:“韃子的援兵是明軍?”

    她的目光繼續上移,四個衛士的頭盔上也都頂着明軍的紅纓標識,只有為首者再次顯得不同,他用一朵令人困惑的黑纓作為頭盔的標識裝飾。

    高雲軒同樣目瞪口呆地看著走進門的這個武將,心中生出了和吳月兒同樣的疑惑,而且直覺告訴他,這是貨真價實的川軍。雖然不知道來人是誰,不過一看他身上的披掛就知道絶對不是等閒之輩,他和他身後的四個護衛雖然一身的鐵甲,動作卻依舊靈敏矯健……

    “武將,和武將的親衛。”如果不是來人年紀太輕,高雲軒甚至可能把對方劃歸總兵級別的大帥,不過就算是武將和武將親衛,也不是大俠能抵抗的,就好像全山東的大俠和親傳弟子湊到一起,也別想拚得過川陝總督的標營一樣。

    身邊的那個北京人長嘆一聲,其中充滿了絶望,瞬間之後,這個北京人突然對高雲軒耳語了一聲:“擒賊先擒王,跟他拼了吧。”

    這句話頓時把高雲軒從迷惑中拉了回來,對面的人肯定是清軍,是假扮成明軍的,因為對面是揚州綠營,所以這幾個北京人是明軍,所以他們要衝上去對付的肯定是清軍,這個道理就好像是二加二等於四一樣不容置疑……也對,清軍的援兵怎麼可能是明軍呢?

    雖然對方給高雲軒一種川軍的感覺,但今天他明顯地失常了,一天之內,高雲軒就記得自己曾經把清軍的探馬看成明軍,曾經懷疑揚州的地痞是明軍細作,差點誤以為兩江綠營是川軍,還一度深信身邊的幾個北京人是清軍,所以他就算再次走眼把清軍當成川軍也屬於今天的正常水平。

    “揚州這邊真是混亂,清軍扮明軍,明軍扮清軍,他們之間從不發生誤會麼,這是怎麼做到的呢?”雖然心中有很多不解,不過高雲軒沒有時間多想,他感到身邊的北京人已經做出了動作。

    “怎麼?不願意束手就擒麼?”對面那個敵人將領發出一聲冷笑,同時抬起手攔住他身後的衛士:“讓我活動一下……”

    “喝!”高雲軒和北京人同時發出一聲大吼,各自舞動着一根棍子飛身撲上去。

伐清 正文 第十五節 相識(下)





    眼前的人影一晃,接着就聽到北京人大叫一聲,摔向一邊。而這時高雲軒也已經騰空而起,躍起的同時他胸腹用力,人已經像向後弓起來,就要把這聚集了全部力量的一棍向敵人劈頭打下。

    “哈。”那個年輕甲士瞋目向撲過來的高雲軒噴出一聲怒吼,雙眼也驟然瞪圓,雖然有無數次格鬥經驗,甚至還上過戰場。但在那一瞬間,高雲軒好像感覺對方眼中射出的厲色變成一種有形之物,和對方的吼聲一起撞到自己臉上,而且來勢兇猛好像力量大得要把人生生推開一般,魂魄被因為這一瞪而動搖了。

    甲士剛剛正手一揮馬鞭把北京人砸了出去,在他瞪視高雲軒的同時,馬鞭已經反手閃電般的抽了回來,撞在高雲軒的肋下。手中的木棍脫手飛了出去,人如同陀螺一般急速轉了幾個圈,然後一頭摔向地面再也爬不起來,連呻吟聲都微不可聞。

    “這是大將!”看到師兄撲地不起,邢至聖目瞪口呆地盯着對面的五個頂盔貫甲的武士,剛才他和高師兄得出類似的的判斷,那就是對方是武將的親衛,不過他還認為這個年輕的帶頭人可能是親衛的指揮。不過現在邢至聖有了新的判斷,因為他看到那些揚州綠營都換上了一副獻媚的嘴臉,而且對方身上驟然生出那股殺氣時,雖然距離很遠,一瞬間邢至聖都有身體發軟、四肢僵硬的感覺。

    “真不堪一擊。”為首的鐵甲人意興蕭然的說道,他身後四個衛士中的兩個快步走向前方,他們沒有去制服已經退到牆角、一臉駭然的邢至聖、吳月兒等人,而是把那個倒在將領腳前的北京人從地上揪了起來;位於他左面的鐵衛把刀換了一下手,然後兩個鐵衛從兩旁一人擒着他一條胳膊,把他夾到了武將面前。

    這時兩江綠營的已經把這個人的腰牌從地上拾起來,恭恭敬敬地奉到武將眼前,被俘的這個北京人和他官銜相同,而且也都是一省的提督標營親領,而且對方是馬兵千總而他是步兵千總,論起來對方還比他稍高。

    “直隷提標馬兵千總?”武將冷冷地問道,還譏諷了一句:“如此不濟?”

    被俘的綠營軍官三十五、六,正處壯年,他本來垂着頭,聞言不禁抬起頭,怒道:“沒吃飽,手裡沒刀,有種讓老子披甲再戰。”

    “你不是對手,太差了。”武將哈哈一笑,全然沒有把對方的挑戰放在心上,接着他就伸手去指還在地上趴着的高雲軒:“這又是什麼雜碎?”

    “啟稟周將軍,他們是山東義軍。”司馬平見過這位武將,知道他是鄧名麾下大將周開荒,他趕快湊到周開荒身後小聲報告道。

    “他們是山東綠營!他們自己說的。”遠處抱著傷腿的段庚辰也大聲嚷嚷。

    “怎麼可能是山東綠營?”周開荒嗤笑了一聲,他一門就看到了遠處全身戒備的吳月兒,因此本以為這是同情清軍的本地江湖人士:“不過他們怎麼和你們打起來了?”

    “他們認定我們是清兵,”司馬平一心給周開荒留個好印象,急忙解釋起來:“嗯,沒錯,我們就是清兵,但他們不知道我們身在清營身在漢,所以就認定了我們是壞蛋,這幾個北京佬才是好人。”

    “而北京人向我招呼,這白痴就以為我也是壞人。”周開荒微微一笑,聽到這裡他已經完全明白:“既然是山東義軍,那我就帶走了。”鄧名交代過,若是有山東義軍出現,立刻帶去見他。

    不過張俊乾他們還是有些糊塗,司馬平就轉過去和兩江綠營的人仔細解釋起來,至於在邊上瞎嚷嚷的段庚辰,司馬平知道一時片刻根本說不明白所以暫時不去搭理他。

    遠處幾個敵人到底在說什麼,邢至聖根本聽不清,就算距離近他也聽不懂揚州話,吳月兒抱著受傷的師兄,這四個山東人退到了角落裡準備做最後拚死抵抗。因為敵人沒有立刻逼上來,他們就又一起向遠處的高雲軒望去:後者這時已經能一點點地把氣吸進肺部了,剛才那一馬鞭打得他半身麻木,好像連呼吸都做不到了。

    高雲軒距離周開荒的距離並不遠,剛才後者問出那聲“直隷提標馬兵千總”時,動彈不得的高雲軒還以為周開荒實在諷刺對方的冒充太拙劣了,但聯繫後半句好像又另有所指。

    雖然江南話和四川話都沒法懂,但周開荒和司馬平那三言兩語還是用的官話,儘管帶上了四川和江南腔,但痛楚中的高雲軒模模糊糊好像聽見他們說自己的同盟就是真的清兵。

    “如果他們是清兵,那對面就是明軍了?”高雲軒雖然呼吸時火辣辣地疼,但仍竭力嚷了一聲:“我們是山東義……”

    喊到這裡,高雲軒的聲音就戛然而止,又變成了倒抽涼氣聲。

    這嗓子提醒了躲在牆角的邢至聖,他飛快地琢磨師兄的用意,突然恍然大悟,既然逃不掉,那自然只有威逼利誘一條路了。

    “我們是山東義軍,”邢至聖在遠處大喊道:“對面的贏爪牙聽好了,我們是奉於七於爺之命給保國公送禮去的,保國公已經知道我們來了,要是你們敢動我們一根寒毛,保國公就把你們殺個精光!”

    周開荒已經向前邁步,打算去和對方打聲招呼,不過邢至聖的兇殘威脅讓他楞了一下:“送禮,送什麼禮?”

    “是啊,送什麼禮呢?”邢至聖也被問得愣住了,他身上就幾兩碎銀子,倉促之間也沒有地方去尋找適合保國公身份的禮物;不過邢至聖素有急智,更看到對方的動作一滯,意識到了敵人心中的猶豫,他不敢斟酌太久,忙衝著身邊的吳月兒一指:“山東美女一名!”

    周開荒背後的一個衛士面露訝色,嘀咕道:“提督什麼時候有這名聲了?應該是送給穆中校的吧?”

    而另外一個衛士則認真地大量了下吳月兒,對方滿臉黑黃,還有做出來的褶子:“這就是山東美女?”在第三次東征前,有很多人山東人拚命地說山東妹子的好話,而這個衛士也是一個心懷憧憬之人,但現在則失望之情溢於言表:“那不美的得是什麼樣子?”

    ……

    “你們是明軍。”邢至聖蠻有把握地對張俊乾說道,誤會總算解開了:“那你們為什麼打我們?”

    “我麼不是明軍。”張俊乾冷冷地說道,他是江南督標步兵千總,不過這個身份沒有必要告訴一個俠客。

    “那你們是明軍。”邢至聖指着司馬平說道。

    “我們不是明軍!”不等司馬平回答,不遠處抱著腿坐著的段庚辰就搶先答道,他憤怒的目光依舊在吳月兒身上盤旋,在他看來這種悍婦活着就是浪費糧食,唯一的用處就是剁了包饅頭:“明明是你們先打我們的。”

    “但你們也不是清軍,對吧?”邢至聖感到自己有有些糊塗了。

    “我們就是清兵。”司馬平嘆了口氣,他又發現一個和段師弟智謀相當的人物了,頓時全身被一種熟悉的感覺所籠罩,那是一種“千言萬語、不知該從何說起”的絶望感。

    “那他們是明軍?”邢至聖臉上又都是迷惑了,他最後指了一把周開荒:“那他們為什麼不打你們?你們不是清兵麼?”

    司馬平沉默不語,他突然意識到這不是自己的師弟,他沒有幫對方理解這個宇宙的義務,而段庚辰仍在憤怒地反駁:“誰規定明軍就一定要打清兵了?你家的規矩嗎?”

    這聲反駁讓司馬平又輕嘆了一聲,但邢至聖臉上的迷惑卻散去了一些,好像段庚辰的邏輯正是他能理解的哪一種:“在山東就是這樣。”

    “可這是江南,不能按山東的規矩來!”段庚辰的咆哮聲越來越高,兄弟正在幫他小腿打夾板:“江南的規矩就是見了北佬就打!”

    “哦。”完美的解釋,邢至聖關於剛才那些怪事的疑問都迎刃而解,再也沒有任何迷惑。

    ……

    留在店裡的除了鬥毆的兩群人外,還有剛才那個讀書郎,剛才打成一鍋粥的時候,他曾為之說情的幾個人奪路而逃,而把他們帶著的小孩扔在身後。結果為了保護這個小孩,讀書人也留下來了。

    “虎毒不食子,他們怎麼捨得把孩子扔了?”事情平息,讀書人還在憤憤不平。

    此時司馬平跑到高雲軒身邊噓寒問暖,聽到這聲後無奈地看著這個年輕讀書人:“這不是他們的孩子,是他們想帶走賣掉的,所以我們剛才才要他們留下抵債。我們是打開門做生意的正經俠客,不是喪盡天良拆散人家骨肉的土寇。”

    這個年輕讀書人是安慶人,剛剛離開家打算沿著運河旅遊,一番遊歷後,讀書人就會對這個社會有基本的認識,再也不是兩耳不聞窗外事的學子;這也是他們在進入污濁不堪的官場摸爬滾打前,非常有必要的一段歷練。

    “你們想救這個孩子回家?你們知道他家在哪裡?”

    “我們不知道……”司馬平又一次陷入了沉默,對面的這位不是有勇無謀,而是還沒有經過遊歷,不然就不會問出這麼愚蠢的問題,而是立刻明白他們勒索小孩也是為了賣掉掙錢。

    不過這樣一個才出門遊歷的年輕書生,司馬平和遠處旁聽的張俊乾對視了一眼,都從對方眼中看到了殺機。在經過官場的鍛鍊後,士人就會成長為東林、閹黨的棟樑,執掌這個國家,到時候就輪到軍官和俠客聽不懂士人在講什麼了,什麼該說,什麼該帶進棺材里根本不用丘八和俠客來提醒。不過但眼前這位年輕士人,除了良心一無所有,應該也不懂什麼是保密,可是需要他守口如瓶的東西實在太多了。

    “這是個讀書郎,”高雲軒在背後輕嘆了一聲:“是讀書人啊。”

    “高大俠說的是,”司馬平回過頭,輕聲贊同了一聲:“要不我讓他發個毒誓吧。”

    高雲軒沉默了兩秒,他聽出司馬平的言不由衷,不過並沒有進一步為士人求情,而是搖搖頭:“他知道的太多了。”

    “所以去四川好了。”一個周開荒的衛士突然插嘴道,他盯着那個安慶人說道:“四川需要教書先生。”

    司馬平和張俊乾一起盯着這個明軍衛士:“不會讓他跑了吧?”

    “放心,我會和兄弟們交代清楚的,他敢跑就打斷他兩條腿,讓他躺在床上過夔門,”川軍士兵盯着那個讀書人:“他留下來是為了保護這個孩子,命不該絶。”

    ……

    五個山東人、一個安慶人跟着周開荒走出店外,立刻就被道路上明晃晃的寒光晃花了眼,看到周開荒走出來後,上百名明軍甲士一起轉身向他行注目禮。周開荒回了一個禮,今天鄧名開會討論什麼談判底線問題,周開荒對此興趣不大就出來巡查各營,正好撞上了這件事。

    這是明軍的常備騎兵連,他們身上的裝束都是統一的,頭盔也都一般無二,而周開荒有權打造一副符合他心意的特殊頭盔,這也是高級軍官的特權之一。這些常備騎兵和三堵牆一樣接受了牆式衝鋒的訓練,他們的坐騎大都也是四川騾馬行提供的年輕戰馬,身上的裝備更是花費了成都的重金。

    隨着周開荒一個揮手動作,上百名明軍騎兵都翻身上馬,常備騎兵一個接着一個,跟在周開荒背後行軍。沒有人或馬發出聲音,只有密密麻麻的的馬蹄聲,和上百甲兵身體顛簸時發出的甲片鏗鏘之聲。

    嘩、嘩、嘩。

    一向自問膽大的高雲軒等人,聽著這有節奏的金屬碰撞聲,再看看甲騎一張張毫無表情的面孔,不知不覺的竟然也都忘記了交談,一路默默無言地跟着來到了明軍大營。當天,這幾個於七的使者就見到了保國公本人。
81562138 發表於 2014-9-29 21:40

伐清 正文 第十六節 攀談(上)





    聽說就要見到聞名遐邇的保國公了,幾個山東人都緊張得很,兩個負傷的人也不願去休息而是決心先帶傷拜見鄧名一面。只有吳月兒的身份非常尷尬,作為一個女流,師兄們雖然很照顧她,但女子入軍營多半會討人厭。

    不過吳月兒也想看看保國公到底是不是三頭六臂,經過激烈的心理鬥爭後,她決心冒着被斥責的危險去試探一下,反正不試探肯定進不去:“周將軍你們怕晦氣嗎?”

    “噓!”不等周開荒回答,高雲軒就急忙伸出手指示意吳月兒噤聲,要不是特別尊敬她父親,估計高少俠就要先開口責備師妹了。

    “你是想進軍營看看?”周開荒掃了吳月兒一眼,她那一臉的期待連厚厚的黑黃還有粉褶子都掩蓋不住了:“可以,但是得先洗臉,不然會影響我軍將士對山東姑娘的印象。”

    見眾人愕然,周開荒也沒多做解釋,畢竟大批士兵惦着去山東買媳婦也不是什麼值得誇耀的豐功偉績:“我們軍營從來不忌諱進來女人,上次從浙江回來都進了十幾萬了。”

    行軍時是有女營,但在安全地帶允許夫妻團聚的時候,川軍從來不會為了忌諱問題而多修一片營地讓男性士兵搬出軍營,而是利用現成的營地。起因當然是鄧名,他覺得這屬於封建迷信,為了封建迷信浪費體力不值得,川軍是他一手拉扯起來的,沒人糾正得了他最後也就形成傳統了,即使鄧名不在領兵的軍官也懶得多此一舉。

    既然周開荒這麼說,吳月兒就滿心歡喜的跟着進入了中軍的轅門。回到軍營的時候已經將近傍晚,上午來開會的友軍將領都已經立刻,而趙天霸和任堂也去別的營地值班。見到周開荒回營後,衛兵就告訴他馬上要開飯了,鄧名、穆譚和幾個少校都在棋牌帳等飯熟。

    “跟着一起來吧。”周開荒招呼五個山東人跟緊他。

    很快就來到了鄧名的中軍帳前,周開荒先走了進去,很快就聽到裡面傳來了一陣嬉笑聲,好像還有個人在嚷嚷:“飯不夠吃了。”

    接着又是一聲:“多做點便是,小聲點,別讓客人聽見。”

    在帳外,高雲軒對吳月兒說道:“滿意了吧?你先去休息吧,晚上我們回去一定仔仔細細地給你講。”

    這時周開荒走了出來,對幾個山東人點點頭:“保國公請你們吃飯,不過還請把身上的武器都卸下吧。”

    等山東人把藏着的傢伙都掏出來後,衛兵還過來認真的搜了一遍,最後只剩下吳月兒一人。

    “來吧。”吳姑娘舉起了雙手,示意衛兵儘管來搜,她寧可被搜一遍也要爭取進帳的機會。

    “小姑娘不懂事。”邢至聖和高雲軒都比周開荒要大一些,但他們在對方面前卻總有一種抬不起頭的感覺。

    “不妨事。”周開荒盯着剛剛洗好臉的吳月兒看了幾秒,點了點頭:“不用搜了,進來吧。”

    說完周開荒就返身先進去了,高雲軒有些生氣地責備道:“為何這麼不懂事?”

    “周將軍讓我進去了。”吳月兒毫無聽話離開的意思,知道不能讓保國公久等,最後高雲軒狠狠地瞪了吳月兒一眼,無可奈何地率先走進去了。

    屋內是一張很長的橢圓長桌子,豎著衝著帳門口,左側坐滿了人,而右側位置都空着。

    山東人進門後,桌子邊上的人刷地一下子都側頭向他們看過來,而周開荒已經走到了最裡面的位置,一邊拉椅子坐下,一邊給其他人介紹着進來的人的姓名。

    本來高雲軒以為保國公肯定會坐在正中間的位置,所以進門後他就打算叩拜行禮,但正前方空蕩蕩的,讓他頓時不知所措。

    “我就是鄧名。”排在靠近帳篷門第二個的人說道,緊接着飛快地連續吐出兩個命令:“免禮,請坐!”

    同時鄧名伸出指着對面的位置,讓山東人自行坐下好了。

    “被讓我仰頭看著你們,脖子很累。”對方支支吾吾地不肯就坐,鄧名再次指了一下桌對面的那些空椅子。

    高雲軒琢磨了一下,小心翼翼地坐在了右側最靠外的那把椅子上,邢至聖琢磨了一下,沒敢面對著鄧名坐,而是空出了右邊第二把,坐到了第三把上面。

    “邢少俠對吧?”對面的人友好的打了個招呼:“我名叫穆譚,川軍中校。”

    “穆校尉。”邢至聖急忙搭腔,他不知道中校準確相當於什麼官,不過他估計大概類似於千總。

    另外兩個人走到邢至聖的後面,挨着坐下,而吳月兒老老實實地躲在最遠的地方,小心地觀察着保國公的模樣。

    “第一次見到這麼有紳士風度的人。”鄧名突然笑起來,望着畏縮在帳篷邊上的吳月兒說道:“這位女俠,你師兄給你留了個位置呢。”

    在鄧名的再三催促下,吳月兒終於走過來,坐在了高雲軒和邢至聖之間。接下來就是一系列的攀談,說是攀談,其實就是一種多對多的盤問,問話的不止鄧名一個人,他周圍的人也都參與其中,只有周開荒悶頭喝水,在店裡他已經盤問了半天了。

    在回答不斷拋過來的問題時,高雲軒也在打量着鄧名和對面的明軍,這些人都和周開荒年紀差不多,同樣都是鐵甲在身。所有在場的人身上都有一股和周開荒類似的、掩飾不住的殺伐之氣,即使是努力表現和善的鄧名,有時眼中精光一閃,也會讓高雲軒的心臟驟然揪緊一下。

    普通人或許感覺不出來,但對高雲軒、邢至聖這兩個江湖經驗還算豐富的人來說,對面的人無一例外都是他們根本惹不起的人物。放在以前,如果在賭場裡發現一個這樣的人,他們兩個肯定會暗地裡交代夥計們要客客氣氣的,千萬不要對他出千,如果對方輸得太多還會送點籌碼過去。

    有幾次高雲軒回答稍有遲疑停頓,或是表達不清,鄧名隱藏得還好,但鄧名左右的人笑容就會一下子變得僵硬,眼中立刻露出冰冷的懷疑和警惕,那時高雲軒就會感到後脊發涼——這是一種類似草原狼嗅到了獅子的味道後的本能反應。

    隨着問答的持續,對面那幾個人的目光變得越來越收斂,顯然相信了他們的身份和敘述,撲面而來的壓力消退後,邢至聖發現自己手心裡都是汗,脖頸處也涼嗖嗖的:“剛才穆校尉問的這事,周將軍也問起過——”

    這次穆譚沒有仔細地聽,而是插嘴反問道:“為何你管我叫校尉,而叫周將軍。”

    “因為人家一看就知道我比你厲害。”剛才一直沒有吱聲的周開荒開口道,他顯然是察覺到盤問已經結束了,真正的攀談開始了。

    坐在鄧名右手位置的是吳越望,他讓士兵上飯,還熱情地招呼對面的山東俠客:“邊吃邊聊,山東的戰局我們也很關切。”

    見大家要吃飯了,吳月兒就識趣地站起來,向在座的行禮告辭。

    “吳女俠不吃飯的嗎?”鄧名問道,其實他這是明知故問,剛到這個時代他還不知道,後來很快就發現明朝的男女不同席,男人吃飯的時候婦女都在邊上看著,只有在壯勞力吃飽喝足後全部離席,女人們才會上來吃剩下的殘羹。

    “吃完再走,”鄧名很認真地說道:“我們四川的習慣就是男女一起吃飯,一起幹活,女的也得養家掙錢。”

    鄧名的部下聞言都在腹謗:這哪裡是四川的規矩,明明就是你定的,為了收稅逼女人出門幹活,士兵買媳婦的錢因為是找你借的,所以不給你教滿幾年的書你還要罰錢。

    “我堅持。”見吳月兒還在猶豫,鄧名加重了語氣說道。

    飯菜送來的時候,鄧名還笑着對吳月兒說道:“我這個位置是有講究的,上菜先從我面前過,坐在後面的萬一菜少就輪不到吃了,周中校來得最晚只好坐到最裡面去了;而刮進帳篷的冷風嘛。”鄧名拍拍身旁吳越望的肩膀:“還有個人擋着,平時這種座位我未必能搶到,吳女俠的位置和我一樣的好,可要多吃點別糟蹋了好座位。”

    沒有說幾句話,山東人就提到了李國英的陝西兵,顯然川陝總督的標營給山東好漢留下了刻骨銘心的深刻印象。

    “李國英的標營,恐怕比一般的八旗還要厲害,”聽山東人哀嘆連一個總督的標營都應付得這麼吃力,不知道該怎麼和八旗兵打後,穆譚立刻寬慰道:“反正就我的感覺,打李國英的標營可比打滿、漢八旗費勁多了,或許北京的八旗兵更厲害一些吧,那應該和李國英的標營水平也差不多。”

    “國公和李賊的標營打過嗎?”邢至聖好奇地問道,同時也充滿期望,盼着川軍能給他帶來一些希望和勇氣。

    幾乎所有的人都向鄧名看去:“只有國公和李國英的標營硬碰硬過。”

    雖然戰鬥過程已經進入了川軍的軍訓教課書,其他人也都能敘述一遍,不過有鄧名這個親歷者在,別人也不好意思搶他的風頭。

    “嗯,是。”鄧名一邊咀嚼着食物,一邊輕描淡寫地說道,他曾帶著二百多騎兵在一個時辰裡先後與兩批川陝總督的標營甲騎交戰,總計五、六百人。

    邢至聖申請肅穆,手心裡又一次微微出汗,對方遇上的人數是膠東大俠等人遇到的好幾倍,在山東川陝總督的標營一般都是百人一隊展開行動的,還沒有遇到需要他們以更大建製出陣的對手。既然鄧名還好端端的坐在對面,那應該是贏了,不過邢至聖還是不由得感到緊張。

    “兩陣斬殺三百餘,俘虜百多,斬下了李國英的前任標營指揮的首級,我本人大概斬了四級吧。”鄧名用很平常的口氣說道:“至於北京的禁旅八旗,我感覺士氣比李國英的標營要好一些,不過戰鬥技巧差不多。”




伐清 正文 第十六節 攀談(下)





    從順治下令建立綠營開始,清軍的主體就開始變成了綠營,明軍最主要的敵手也變成了綠營,不過很多綠營自己對此還沒有意識,鄧名也是在兩次東征後才意識到這一點。在川軍軍事訓練中,綠營的編製和戰鬥力強弱是很重要的學習內容,書院的教授、講習也向同秀才普及這些軍事知識。

    相比川軍,山東義軍的準備就非常不足,大部分義軍對全國的軍事情況毫無瞭解,很多人對濟南府的力量都缺乏瞭解,只是知道自己身邊一畝三分地的情況。鄧名面前的幾個山東好漢,在義軍中就算見多識廣的了,也搞不清楚山東以外的外省強軍都有哪些,對清廷中央部隊的瞭解基本就是“八旗兵”三個字。

    鄧名就在飯桌上給他們介紹了一下,綠營的兵員全部是招募來的,首先招募成丁,從中選拔為守營兵,再從中選拔精幹為步戰兵,更精鋭的是馬戰兵。這些馬、步戰兵和守營兵丁組成了綠營部隊的主力,營兵交給將領駐紮各地鎮壓漢人反抗。而在這些營兵之上,則是四種標兵,總督指揮的督標、巡撫的撫標、提督的提標和總兵的鎮標。其中總督的標兵最有戰鬥力,也是各大總督傾力打造的直屬武力,而巡撫的撫標理論上是一省最精鋭的綠營兵,但這個編製和提督的提標相近,由於巡撫時文官而提督是武官,所以巡撫的標營實際上較差,戰鬥力遠在提標之下,而個鎮總兵的親兵營,就是鎮標。比如王明德的親兵營就屬於鎮標,而胡文科的手下就是普通的營兵。

    “滿清十督標,十四提標大都很有戰鬥力,除了漕運總督和漕標和河道總督的河標是湊數的,”對川軍來說漕運總督的標營就是徒有其名,根本稱不上精鋭,聽說黃河總督的標營的主要工作也是設卡,裝備還比不上漕標後,川軍也把河標劃入了魚腩部隊,鄧名對二者根本看不上:“剩下的就是十二撫標,六十六鎮標,一千二百營兵,滿額是六十萬綠營披甲兵,不過實際上誰知道呢,至少李國英、蔣國柱的督標肯定是很多年都沒滿額過了。”

    儘管理論上標兵會比營兵更有戰鬥力,但實際上未必,富庶的江南的營兵裝備和軍餉都有保證,而北方的標兵未必能得到應有的待遇。除了裝備差異外,還有兵源問題,大明最精鋭的部隊就是秦軍,而清廷最有戰鬥的部隊就是甘陝綠營。

    “西北二百多營兵,十二萬甘、陝、寧綠營,是清廷的支柱。”對於山東人感到很苦惱的川陝總督標營,鄧名給了很高的評價,雖說抬高手下敗將就是抬高自己,不過鄧名倒不是因為這個原因而是真心實意地重視西北軍:“不過永曆十二年吳三桂進攻雲貴的時候帶走了不少精鋭,洪承疇也抽調了大批西北精兵,五年來我趁着甘陝綠營元氣還沒有恢復又連續攻打他們,所以甘陝綠營的戰鬥力始終不能恢復到永曆十二年之間。”

    在甘陝綠營中,實力也不是完全遵循標營強於營兵這個規律的,比如陝西提督張勇的親兵戰鬥力高於大部分營兵,但未必就比他手下的王進寶的營兵高多少。因為後者南征北戰經驗豐富,本人很會練兵還有一批同樣有經驗的軍官(鄧名沒有徹底消滅乾淨),加上王進寶和上司關係不錯,能要來足夠的經費,所以雖然是營兵但並不比鎮標的戰鬥力差。

    而副將趙良棟的親兵戰鬥力更為可觀,提督張勇並不是旗人,但趙良棟是以旗人的身份來帶綠營兵,裝備、軍餉都能得到保證,而且就算實力強勁,北京也很放心,知道這一支綠營勁旅是掌握在乾兒子手裡。

    鄧名聽說趙良棟和王進寶在河西又編練了不少綠營,不過河西綠營受到衛拉特蒙古的牽制,大批的兵丁要用來防守邊界線上的堡壘,即使有足夠的糧秣供應,也無法長期離開駐地進入四川作戰,就像上次重慶之戰時趙良棟、王進寶本計劃春、夏出發,秋季參與作戰,而秋後蒙古人的馬壯後他們就需要趕回駐地。

    自從鄧名說了他的戰績後,接下來的時間裡山東人就變成了更徹底的聽眾,吃完飯後鄧名讓他們回去休息的時候,幾個人臉上還都是敬仰和欽佩之色。

    “張尚書不同意議和。”山東人走後,鄧名就對周開荒說道。

    “不奇怪,”周開荒飛快地答道:“不過難道其他人就同意嗎?”

    “也都不同意。”鄧名搖搖頭,張煌言是反對得最激烈的一個,而鞏焴也不贊同,夔東眾將雖然有人覺得鄧名談判從來沒有吃虧過,但也都認為和地方談判和公開與清廷談判是兩回事,說出去太難聽。

    “我說可以給這個和議設置時間,比如三年,也就是說三年後和議自動到期,”在鄧名看來,三年後與清廷交戰無疑比現在更有利,而且他還想提出一些讓地方督撫和清廷中央更加離心離德的條款——有些條款不必對方同意,只要提出來就有離間的效果:“就算想提前開戰,藉口總是能找到的。”

    “但議和就是議和。”周開荒說道。

    “嗯,不錯。”不過鄧名的麻煩也是明擺着的,康親王因為情報被截斷而變得越來越小心,當然其中也有遏必隆和李國英的很大作用,總之就是清軍步步為營,一點兒也不肯冒進。而且河南、山東和直隷的綠營還在源源不斷地向前線開過來,清廷正在往這場豪賭中壓上越來越多的籌碼。

    但清廷可以不斷地添加籌碼,鄧名卻不能無限地跟注,而且若是比賭本,鄧名無論如何也贏不了北京。現在主動權正從鄧名手中漸漸轉移到康親王手中,只要北京咬牙供應物資,不催促康親王速戰速決,那鄧名也就只有和地面耗下去,被釘在江南這裡——雖然北京也可能耗不起,但未知因素太多,說不定河西的趙良棟和王進寶又會蠢蠢欲動,而且北京現在還有藩王的部隊和歸順的蒙古可以調動,家底還是要比鄧名厚實得太多。

    “這幾個山東人來的很是時候,或許我們可以在他們的幫助下打破這個僵局。”鄧名一直很關注山東有沒有來人,而在場的幾個人也都知道鄧名的打算,那就是派出一支奇兵渡海去偷襲山東。船隻是現成的,鄧名已經和張煌言說過,讓投奔的閩軍駕船前往舟山,張煌言和鄧名手中都有不少山東漁民,因此洋流和風向也不是一無所知。

    不過在研究登陸作戰的時候,最大的問題就是沒有本地的嚮導,明軍對山東綠營的兵力部署毫無瞭解,不知道地方守備和糧食存儲情況,也不知道道路、地貌,就算能登陸上去也是兩眼一抹黑。

    更大的麻煩就是登陸後的行動,當山東農民看到這一大群口音怪異的陌生人後,第一反應肯定是逃避。明軍登陸後的糧草收集工作根本無法解決,就算想抓民夫、徵糧,也未必能抓得住本鄉本土的山東百姓,能找得到他們隱藏起來的糧食,很可能登陸一個月後還在登陸地點周圍和居民做迷藏;而如果都要從崇明運輸過去的,明軍又如何提供那麼多的路面運輸車輛和畜力?明軍連基本的路況都不知道,根本無從計劃,再說只要離開了河道,靠後方運輸提供糧食就是根本不可能的事,必須要就地徵糧,區分只是清軍的沿途村鎮三光還是購買居民手中的餘糧。

    在山東登陸作戰的風險極大,而且效果很小,最大的可能性是折騰了一、兩個月還沒有能遠離登陸區,沒有絲毫的威脅所以濟南都有可能把明軍的大規模登陸當成沿海騷擾,自然更不可能分散傑書的注意力。就算異常順利的抓到了大批的民夫,刨出了百姓藏起來的糧食,那開出登陸區也要花不少的時間,而且還要組織人手監視抓來的山東民夫不要逃走,對付反抗明軍游擊隊,這都需要花費很多兵力和時間。最後在陌生的山東土地上,與不知道什麼時候趕到的、數目不明的清廷中央軍混戰一場,這賭博的風險遠比在運河流域交戰還要大得多。

    因此鄧名最近一段時間來就一直專心研究如何在運河附近以較小的待機將清軍擊退,完美結束這次東征,討厭的是傑書不肯合作,不老老實實地發起魯莽的進攻,而是不斷從後方抽調兵力,想和鄧名打一場決定生死的大會戰。

    “就算有於七的支持,”穆譚還是對鄧名的計劃表示謹慎的懷疑,在他看來時間也是一個大麻煩:“嗯,我們需要於七突圍接應我們,至少要號召山東的百姓歡迎、支援我軍,提供糧草、嚮導和民夫,讓我們能夠快速通過無人區威脅山東腹地,從而伏擊倉皇回師的傑書。”

    這樣就需要這幾個人先返回山東潛入包圍圈,取得於七的同意,然後再溜出來向明軍報告,計劃可能還有需要溝通修改的地方,一來二去半年都不知道夠不夠,這還沒算消息走漏、有人被俘、背叛的意外時間。
81562138 發表於 2014-9-29 21:41

伐清 正文 第十七節 虛招(上)





    第二天,鄧名又把幾位山東人找來詳細詢問於七的情況。

    於七在山東經營了十餘年,實力確實是相當可觀,在山寨裡存儲了大量的糧食和火藥,而且還有不少武器。這些江湖好漢雖然戰鬥力不能和正規軍相比,但比普通百姓還是要強很多,所以並沒有被清軍一舉擊潰。

    不過通過詢問鄧名也確認了一點,於七千真萬確是被逼反的,事先並沒有進行過廣泛的串聯和組織。起義一開始就是各自為戰,很多造反者若不是因為戰敗,也不會去和於七會師;而且清廷在山東厲行禁海令後,於七並沒有暗中阻擾、破壞,或是收留過大批漁民,更沒有嘗試與舟山走私,因此於七在沿海地區並沒有什麼情報來源和勢力。

    一度席捲大半個山東的起義現在已經到了最後關頭,各路起義軍被進入山東的清軍各個擊破,現在大都和於七一樣躲藏在山寨裡。雖然清軍的主力正在往南移動,不過元氣大傷的義軍還是不敢從山寨裡出來。因為交通要道和府縣全數掌握在清廷的手裡,義軍彼此之間無法聯絡協同,反倒是清廷的部隊可以快速增援。

    得知鄧名在考慮登陸山東後,高雲軒等人當然都非常歡迎,他們表示只要無敵的川軍進入山東,擊敗滿清的中央部隊,義軍就可以再次趁勢而起,配合川軍消滅山東的地方部隊。高雲軒向鄧名保證,山東義軍其實還是很有實力的,就是半年以來野戰慘敗的次數太多了,所以大批的義軍戰士對前途悲觀失望,脫離隊伍逃回家去了。只要川軍能夠在山東的地盤上擊敗清軍,讓大家看到清軍不是不可戰勝的,義軍就能迅速恢復元氣。

    因此高雲軒等人認為,川軍在山東作戰算得上是本土作戰,義軍可以承擔偵查、佔領、防守、運輸等諸多工作,還可以在川軍圍城的時候當突擊隊。高雲軒說他的師門人脈很廣,每個縣城都能找到真心實意的合作者,不用擔心後方官吏是否可靠。總之,他們給鄧名的印象就是,川軍在山東不愁找不到合作者和民夫。

    在飯桌上聽過川軍的戰績後,山東的五個人對川軍的戰鬥力就有了迷信一樣的崇拜,高雲軒稱山東就是三歲的小孩都知道鄧名乃是蓋世豪傑,說到這裡的時候,吳月兒也在邊上拚命點頭。

    不過鄧名並沒有立刻答應下來,而是在山東人離開後詢問鞏焴對下一步戰略的考慮。

    “他們有辦法立刻動員起五萬民夫和不少於兩萬的兵丁麼?”鞏焴開門見山地問道。

    “沒有。”鄧名搖搖頭,剛才談到登陸後的補給問題時,這幾個人表示他們需要返回棲霞,讓藏身在那裡的於七和各路大俠出面,廣派弟子聯絡地方豪強,等有了眉目後再來接引明軍上岸。

    “在運河決戰吧。”鞏焴飛快地答道。雖然他一開始不願意鄧名留下來與清軍決戰,但隨着雙方不斷蓄勢,已經難以抽身。現在數萬清軍雲集在鳳陽府、淮安府一帶,如果明軍突然撤退,他們肯定要南下大肆劫掠一番,不然都沒辦法向各路將士交代。如果這種事情發生了,就算東南督撫都奇蹟般地平安無事,下次明軍過境時也不會受到往日的歡迎了。

    而且隨着兩軍對峙,全國官吏和縉紳的注意力也都被吸引過來,他們看到的是明軍大模大樣地劫了漕運,然後就優哉游哉地在清廷的重兵環繞中享用收穫,而無論是山東還是南京,都拿這支明軍無可奈何。崇禎朝清軍攻打明廷第四次破口,在明廷的境內流連不去,甚至放牧幾個月,把牲畜都養肥了才退出關,大概也只有那件事與這次川軍的情景相當。

    差異在於,現在的清軍具有攻擊的慾望和架勢,如果在與鄧名的對峙中清軍先畏縮了,鄧名按照計劃將其挫敗然後從容離開,那麼全國的官吏都會聯想起二十年前的明清局勢,只不過是顛倒了角色而已。那樣的話,滿清的威望就會再一次受到沉重的打擊,更多的官員會認為明軍控制區雖小,但天下的大勢依舊未定。

    “如果我軍被擊退了,那麼我軍的形勢就要倒退兩年。”這次輪到鄧名來闡述此時決戰的不利條件了:“我軍就算打贏了,如果損失太大,勝利的果實多半也會落到別人手裡,比如蔣國柱、張長庚和南方的三藩,他們一定會笑開了花。”

    “有的時候是不得不賭,賭贏了就問鼎中原,豈有不行險而取天下的?而且只是倒退兩年罷了,並不是一下子輸得乾乾淨淨。”鞏焴認為,鄧名的賭本比李自成當年還要雄厚,鞏焴看到了蓬勃發展的四川,大批退役的老兵和以亭為單位的軍訓讓鄧名不愁重建軍隊的問題;現在就是戰敗了,也可以關上夔門修養,然後找機會和滿清再賭下去——若論賭本的雄厚,鞏焴覺得鄧名和三王內亂之前的孫可望也差不多了;戰敗的直接後果恐怕就是川西的高速發展要被打斷了,而且鄧名也會失去補貼同盟軍的能力。

    “豈有不行險而取天下的?”鄧名喃喃自語了一聲。他今天請鞏焴過來,主要是想探討有沒有可能在山東掀起大規模的游擊戰,以支援運河的正面戰場。而鄧名自認為擅長的是正面交鋒,而鞏焴則擁有豐富的游擊戰經驗,所以鄧名就問起了鞏焴可否有良策。

    “不行。”鞏焴一口否定了鄧名的設想:“山東義軍已經完全垮了,他們現在只能躲在山寨裡等死,根本沒有衝出去和清軍交鋒的勇氣了。要想鬧出動靜來,不管打得贏打不贏,至少要敢出門啊,哪怕是包圍個縣城什麼的。”

    鞏焴認為鄧名的打算是一廂情願,山東義軍已經被摧毀了,除非川軍在運河上打出轟動全國的大捷,那樣的話山東義軍或許還能起死回生。

    “那些大俠起事和縉紳不同,縉紳的力量在鄉間,而大俠的力量在府城、縣城。”鞏焴認為,於七無法形成鄧名設想的游擊戰基礎,江湖好漢大都聚集在城裡,他們對農民的影響力遠不如縉紳。如果於七能夠拿下幾座縣城,那大俠們走街串巷的很快就能拉出一支隊伍來。可是起義以來,山東義軍沒有拿下過任何一座縣城,反倒被綠營逼到了鄉下、山裡去,就等於被隔絶在他們原來的勢力圈之外:“於七胸無大志,既然是造反就別怕死啊。他和其他大俠的黨羽都在各個城裡,就應該收買縣城的軍官,直接在城裡造反。而他為了安全起見,把最忠誠的弟子和徒眾都拉出城,在城外打造好旗幟、編組好隊伍,然後再大張旗鼓地去攻城——最初倒是安全了,但那些盟友,和他有來往的綠營、朋眾都還在城裡吶,就是想響應於七,他們都找不到機會。”

    鞏焴認為在川軍攻下幾座縣城前,於七能夠給鄧名的幫助非常有限,遠不像那幾個山東人所說。若是鄧名想在山東遍地點燃烽火,那還是需要山東的縉紳支持,而看起來暫時山東縉紳還是偏向清廷的,至少在鄧名表現出足以保護他們的實力以前,不會改變中立的立場。於七固然可以當個中間人,比鄧名自己去亂碰亂撞強很多,但足以擊敗山東清軍的大軍只要一天不出現在山東的土地上,縉紳就不可能丟下全族人的性命來牽制清軍、呼應江南的兩軍大決戰。

    “最重要的是,”鞏焴見鄧名還有些遲疑,就進一步指出了山東義軍的不足:“山東義軍的領袖是大俠而不是縉紳,這實際上很危險。因為縉紳能號召村子裡的宗族長老,領出來的都是淳樸的農家小夥,他們或許不會打仗,沒見過世面,但他們服從命令,而且因為哪裡都沒去過所以就會跟着族長走,這些兵最是好帶。喊一聲跟着讀書郎走,一個秀才就能讓他們心服口服;而大俠們不同,他們的徒弟再忠誠,也比不上同族同鄉的後生,而且他們都太聰明了,情勢不對的時候知道往哪裡跑,更有派系複雜的師傅、師兄弟、同鄉、同行的關係,根本理不清。結果就是誰也不服誰,當兵的不聽當官的話,甚至整天惦記着把長官絆個跟頭,換自己去做這個官。不行,”鞏焴一邊說一邊連連搖頭:“這種兵沒有辦法指望,順風的時候還好,逆風的時候能把你給急死,氣得吐血都不稀奇。”

    鞏焴的看法很明確,那就是鄧名最好收起其他的念頭,山東義軍沒辦法幫助大軍登陸,也做不到製造聲勢分散清軍的注意力。

    “兵法以正合,以奇勝,我軍如此雄壯,堂堂正正與韃子一戰便是。這就是一場豪賭,只要贏了,天下也就到手一半了。雖說和皇上當年的局面有點像,但皇上手裡的籌碼可沒有你這麼多、這麼好。”接下來的一句話說明,鞏焴也聽到了一些關於鄧名用兵的傳聞:“不要光想著化妝成韃子,然後趁人吃飯、睡覺的時候去偷營。”

    “我沒打算總這樣做,”鄧名急忙辯解:“這是浙軍的想法;鞏尚書剛才所說的,也是我一貫的主張。”

    鞏焴滿意地點點頭:“國公從諫如流,不固執己見,正是英主氣象啊。”

    “鞏尚書過獎了。我明白了,就在揚州和韃子堂堂一戰吧。”鄧名說完後就沉默了,陷入了沉思中,良久後他敲打了一下桌面:“我覺得,山東還是可以利用一下的。”




伐清 正文 地十七節 虛招(下)





    傑書的大營紮在徐州城外,這裡已經屬於江南省。如果確定要進入江南作戰,那就幾乎不存在路線選擇問題,就是好沿著運河向淮安,然後通過高郵到揚州,在瓜州一帶尋找機會渡江。現在明軍主力據說駐紮在江北,這個態勢有些古怪,不過若對方真的打算與清軍在江北作戰的話,那肯定會選擇在運河上的一點,清軍的行軍路線對方肯定也是心知肚明。

    這種雙方都瞭如指掌的行軍路線有利也有弊,雖然動向不可能瞞得過敵軍的耳目,但也不太可能會遭到伏擊,因為熟悉地形的嚮導太多,而且沿途每一個位置都得到了仔細的研究。尤其是遏必隆的傷心地高郵,輔政大臣很盼望明軍會選擇在這裡應戰,然後用一場勝利來祭奠他沒來得急趕到增援的先帝。

    現在已經進入江南的清軍就沿著運河分開,在江南省境內,這一段運河和驛道基本是重合的,這條路線不但方便軍隊同行、糧草運輸,還有情報傳輸上的優勢。徐州北方就是山東地界,陸續趕來的綠營部隊正源源不斷地進入江南,他們會先面見傑書和遏必隆,接受他們的安撫和勉勵,然後加入到備戰的大軍中。

    徐州北方的驛路通過臨城驛連接滕縣,繼續向北在兗州分叉,,一支通向濟南,靠着這條驛路康親王可以瞭解山東的情況,不過於七和其他山東大俠都處於苟延殘喘狀態,山東那邊很多天都沒有來過急報了;而另外一支驛路則和運河平行,經東平、銅城、高唐以最短距離連接北京,這條驛路保證了北京和徐州的聯繫,而且通過它傑書可以隨時掌握運河上的運輸、調動情況。

    對於明軍為何雲集江北,遏必隆的看法就是明軍野心膨脹,打算和鄭成功一樣尋找機會和清軍決戰,如果擊敗了清軍主力,江南就可能又一次出現大範圍倒戈的現象——鄧名擔心這樣的處理會給自己造成嚴重的隱患,但對清廷來說,關注的可不是明軍的隱患,而是失去江南的嚴重後果。一旦江南反正那對清廷來說就是攔喉一刀,失去了東南的賦稅就沒法養活西北的兵。如果出現雪崩現象導致浙江、福建、湖廣都脫離控制而且不能奪回來的話,那清廷就是一夜回到二十年前。

    在遏必隆和李國英的反覆解釋下,傑書也意識到明軍的險惡用心,這是一場清軍根本敗不起的戰爭,甚至不需要大敗,只要一場能讓鄧名加以利用宣傳的小挫,就可能帶來災難性的後果。用李國英的說法就是:這是一場對鄧名來說賺多賠少的賭博,他賭輸了頂多是死點人,而清廷賭輸了就可能會失去半壁江山——如果長江以南得而復失,就是李國英都會對清廷是否能統一天下產生懷疑。

    既然絶對輸不起,連小敗仗都不能打,康親王的軍事行動就必須要格外的小心,兵力永遠不嫌多,而且只要沒有百分之一百的把握打贏,就根本不要去動打一仗的念頭。唯一的好消息就是,信心膨脹的明軍沒有利用他們水師的優勢在長江上打游擊,看起來會和清軍在揚州府境內打一場野戰,使得他們的水師優勢得不到充分的發揮。

    今天上午,前去瓜州的北京使者返回了徐州,他們已經見到了鄧名並從對方那裡得到了回覆。

    這支使者團是打着鮮明的旗號沿著驛道去揚州的,所以一路平安無事,一踏入淮安府就得到了兩江和漕運總督衙門的重兵貼身保護,把他們一路護送到揚州,然後又被揚州的綠營護送到了明軍營地前。

    對於鄧名的回覆,傑書和遏必隆都很關心,順治已經死了快三年了,最初的憤怒和羞辱感已經消散了大半,就算遏必隆還盼望着有機會祭奠先帝,也能意識到這種願望不足以和朝廷的安危相比。

    多鐸進攻南京的時候,帶著的幾乎是清一色的八旗部隊,而這次康親王的十萬大軍中,幾乎是清一色的漢人,滿八旗只有可憐巴巴的三千人作為督戰隊。滿人的男丁只剩下四萬出頭,而皇太極時代的精兵強將,就算沒有死在這二十年裡,也都在北京家裡抱孫子講故事了。

    “鄧名怎麼說,朝廷的條件有沒有讓他顯得心動?”見到使者後,康親王立刻問道。

    “鄧名非常心動,他顯得對談判相當急迫。”使者答道,鄧名在看完北京的條款後立刻表示,他會儘快讓使者帶著他的反建議回北京覆命。

    聽說鄧名的這個表現後,傑書和遏必隆對視了一眼,對方急於求和的表現讓他們頓時生出了停止議和的念頭來,因為這種表現很可能說明鄧名遇到了什麼難以克服的內部問題,或許清廷咬緊牙關再堅持一小段時間,鄧名集團就又會像當年的孫可望一樣分崩離析。

    不過使者瞭解到鄧名遭到了他同盟的一致反對,除了川軍以外就沒有哪路兵馬支持議和,至少不會公開附和鄧名的主張。

    得知鄧名在盟友中公開討論這個問題後,遏必隆感到朝廷的計劃遇到了一點麻煩,因為本來朝廷琢磨這若是鄧名流露出厭戰情緒的話,可以傳播這個消息來離間鄧名和他盟友的關係——北京本以為鄧名不會完全不在乎他主戰派的形象的,所以會拒絶承認議和談判的存在,而滿清方面則不需要有太多的顧慮,完全可以對外宣傳是招安——當然,招安一個擊殺了先帝的反賊也是夠丟臉了。

    “最後因為所有人都反對,鄧名說他無法立刻答應朝廷的招安請求,不過他還是給了迴文。”

    使者把鄧名給的迴文遞上,其實這就是鄧名的反建議,其中說為了長江沿岸的百姓能安居樂業,鄧名願意暫停攻勢四年,讓百姓能夠修養生息,作為回報,清廷首先要停止攻擊明軍領地四年,不僅是四川,也包括其他打着明軍旗號的部隊,認證截止時間就是停火協議生效時間;其次,清廷允許明軍船隻自由進入長江,不得以任何藉口阻攔也不得抽稅;為了保證以上協議的順利實施,鄧名要求川陝總督、湖廣總督、兩江總督和漕運總督四位總督和沿江各位巡撫都遣一子去成都,以保證他們不會私下做小動作破壞停火協議。

    鄧名稱他認為這個停火協議是通向明清和談的堅實一步,因為他為人光明磊落,所以也不會在和平來臨前要求清廷主動出讓省份地盤,所以停火協議以實際控制線為準,不要求清廷額外的補償,除非鄧名能夠說服盟友和永曆天子接受最終的和約。反過來,在停火協議達成前,鄧名也不會停止軍事行動。

    “這賊,連暫時罷兵都做不到,如何能夠讓朝廷相信他是真心想就撫的?”傑書冷冷地說道,當初和鄭成功談判的時候,至少閩軍還會做出暫停進攻的姿態來,雖然事後證明鄭成功和張煌言是在偷偷積聚力量想搞一把大的。

    “鄧名說,既然這個‘停火協議’達成前雙方都有行動的自由,那誰也不用擔心這是對方的緩兵之……”

    聽到這裡傑書也忍不住露出了笑意,這個鄧名中緩兵之計的次數實在是太多了,看起來終於要吸取教訓了。

    “這樣才能放心大膽地談下去,而且誰要是認為談判吃虧,完全可以繼續打下去直到打或者談出一個滿意的接過來。”

    聽完了使者的報告,遏必隆覺得這個方案和朝廷的預想有些不同,雖然鄧名不要求割讓省份就先實現停火顯得很有利,說不定將來還能因此少給點地盤,但這個讓督撫遣子入質很麻煩。鄧名的迴文中堅稱人質很重要,避免督撫因為想立功而擅開邊釁,不過若是這樣的條件一公佈,誰都知道這不是招安了而確實是平等談判了。

    當然,鄧名的真實目的是給通鄧的督撫找一個更好的把兒子送成都的理由,雖然林啟龍可以偷偷地送,但如果有一個合理合法的藉口,對督撫們來說當然更好。

    “鄧名說他願意繼續談判,也會努力說服夔東賊和舟山賊和他共進退,不過在達成前不會停止作戰。”傑書知道這就意味着鄧名仍享有阻擊、伏擊、攻擊清軍的自由——即使達成了協議、無論是對著皇天后土還是祖宗神靈發誓,傑書也認為自己還是有攻打明軍的完全自由,唯一的問題就是要權衡是否合算。

    所以看到鄧名居然在這個問題上實話實說,傑書都有點感動了。

    “聽說鄧名這個人信譽很好?”遏必隆也聽說過不少關於鄧名的傳聞,他向李國英求證道。

    雖然李國英不能把釋放券、優惠券、用牛換人等事例都拿出來作證,但在這個問題上他覺得有必要讓康親王和輔政大臣瞭解他們的敵人到底是個什麼樣的人,說不定這也是鄧名的致命弱點:“鄧名這個人……嗯……”本來李國英想說非常狡詐,但猛然想起為瞭解釋鄧名為何會一而再、再而三地中緩兵之計,他已經把鄧名形容為天生厚道:“鄧名有個怪癖,那就是說話算數,奴才認為他將來一定會敗死在這上面。”

    遏必隆沉思了一下:“可惜這其實是和談而不是招安,我們只好相信他是個重諾,不然就很好探一下鄧名是否有誠意了。”

    “大人的意思可是讓鄧名剃頭?”李國英反問道,他知道當年索尼就用這招測出來其實鄭成功毫無誠意。

    遏必隆點了點頭。

    “這招對鄭成功有用對鄧名沒用,雖然不是招安而是議和,但奴才敢說,鄧名完全不介意剃頭,都不用威脅,只要給他一萬兩銀子他就能當着使者的面剃頭,大不了等使者走了他再剃個光頭好了。”李國英蠻有把握地說道:“鄧名在川、滇的時候,剃頭也不是一次兩次了。”
81562138 發表於 2014-9-29 21:42

伐清 正文 第十八節 登陸(上)





    更新時間:2013-11-22

    九月二十八日,濟南。

    現任山東總督乃是祖澤溥,他的父親就是統帥關寧鐵騎的名將祖大壽。曾經的大明左都督祖澤溥跟隨父親在錦州吃光了滿城百姓後,義無反顧地投降了皇太極,成為了一名旗人。崇禎十七年跟隨多爾袞入關與闖軍作戰,被任命為一等御前侍衛,成為了滿清皇家的近臣,去年上任山東總督。

    抵達山東後,祖澤溥就一門心思從事禁海,渤海內側的登州、萊州府的百姓也不能倖免。祖澤溥張貼告示,稱皇上愛護百姓,為了防止他們被賊人洗劫,所以要他們遷入內地安全的地區。並定下了三日的期限,但凡逾期者官兵格殺勿論。到於七起義的時候,山東沿海二十里內已經沒有活人。

    在起義軍乍起的時候,祖澤溥對於七等心存幻想的首領採用懷柔政策,集中力量打擊圍攻縣城的各股義軍,然後又跟着康親王一起全力圍攻棲霞。眼看用不了多久就能消滅於七了,但江南突然遇到川軍的攻擊,清軍主力南移,祖澤溥也回到濟南坐鎮,負責供應南下大軍的糧秣。

    雖然朝廷主力都去了南面,但山東綠營還是留下了不少兵丁,繼續圍困於七等逃入山寨的起義軍,而且李國英的六百標營也留下了三成,交給祖澤溥指揮。在之前的戰鬥中,川陝騎兵表現得相當出色,游弋在官道上見人就殺,徹底切斷了義軍的通訊聯絡,讓分佈在膠東的各路義軍變成互不相連的孤軍。不過祖澤溥最近惦記着把這二百騎兵還給李國英,因為山東義軍已經基失去抵抗能力,他不願意李國英的人繼續在山東分他的功勞了。

    作為一省總督,而且是比李國英還要讓滿洲太君放心的乾兒子,祖澤溥也有一千甲騎的標營編製。祖總督的標營軍官職位大部分用來安置他的故舊了,山東這裡遠離前線,沒有太大的軍事壓力,正好大夥都是關寧鐵騎出身,統帥騎兵也算是熟門熟路。

    山東提標的軍官也和總督衙門一個鼻孔出氣,極力主張趕快把川陝綠營轟走。川陝綠營不但戰鬥力強勁,讓山東綠營有些顏面無光,而且軍紀也比山東綠營要好得多,開始的時候竟然不屠殺百姓、姦淫擄掠,簡直就是不給山東綠營面子。

    對於川陝綠營的軍紀,不光是祖澤溥感到驚奇,就是康親王和遏必隆也都刮目相看,認為李國英治軍甚嚴,麾下騎士不會因為貪圖民財而忘記自己肩負的軍事任務。李國英對此也自吹自擂了一番,他不能說這是被鄧名給扳過來的。其實他標營裡的軍官好多都是用牛贖回來的,後來補充進標營的不少人也都是在鄧名的戰俘營呆過的,甚至有進去過兩次的。經過在戰俘營裡明軍的宣傳教育,川陝綠營都知道如果留下惡名,以後就是得到釋放券或優惠券也難逃活命。這些人與川軍打了兩年交道,形成了心理負擔,到了山東也沒變過來,所以對百姓和義軍戰俘都相對比較好。

    很久以後川陝綠營才回過味來,這是山東不是四川,碰不上鄧名那個魔頭,不過這個時候李國英已經吹完法螺了,只好繼續裝下去。再者道路周圍的百姓都被山東綠營和中央軍搶光了,川陝綠營也沒有了劫掠目標,不等他們攻破於七的山寨進去大殺大搶,就又接到了南下的命令,就此遠離了山東居民。

    這次祖澤溥的表現得到了清廷的讚賞,認為他當差得力,應對得很不錯,有風聲說等他在山東總督的職務上再歷練幾年後,會放他去江南當差。

    江南肯定比山東富庶,而且天高皇帝遠,中飽私囊也要容易得多,祖澤溥對此自然是充滿了期待。不過祖澤溥同樣知道,朝廷動這個心思的另一個原因乃是因為他是堅定的鷹派,主張對四川、閩浙和雲南採用不妥協的強硬態度,比起那些已經被鄧名嚇得腿軟的東南督撫,祖澤溥這種硬漢顯然更受朝廷青睞。

    漕運被劫後,祖澤溥就力主殺掉林啟龍以謝天下,更質問那些為林啟龍說情的人究竟把朝廷視為何物?最近聽到朝廷有與鄧名議和或者說招撫他的風聲後,祖硬漢逆風而上,堅決表示反對。和漕運被劫後的表態一樣,朝廷雖然沒有聽從祖澤溥的意見,但是批覆中表現出了明顯的讚賞之意。見山東總督如此激動,泣血上奏表示與川賊不共戴天,清廷還專程派人來安撫他,表示祖澤溥的忠心朝廷是知道的,他父子兩代和朝廷的交情也不會被遺忘,不過現在就算招撫鄧名,也是朝廷的大戰略,山東總督就是不理解也要服從。

    就在這次安撫中,來使透露出了可能會讓祖澤溥去江南某個省出任總督的意思。如果到了南方,勢必要肩負起和川軍、閩軍或者浙軍交戰的責任來,祖澤溥明白這是機遇也是挑戰,所以打算利用於七的亂事把他的標營好好鍛鍊一下。

    山東總督如果南下,標營的人當然不可能都帶走,但祖澤溥從中選拔一批人朝廷也不會反對,聽說幾年後有跟着總督大人去江南發財的機會,山東總督標營的軍官一個個也都摩拳擦掌,表示會全力練兵,重現關寧鐵騎的雄風——所有人都知道,要想獲得一個伴隨祖總督南下的名額,就要讓總督大人覺得有用。

    “總督大人,”一個幕僚臉上帶著迷惑進門報告:“萊州府的塘報,已經遲了兩天了。”

    “有這等事?”祖澤溥聽說後皺起了眉頭。山東的驛站系統主要是為了南北貫通和運河上的漕運服務,而通向膠東半島的驛道只有一條,就是從濟南向東經過青州府、萊州府到登州府。幾個月前膠東大亂的時候,驛道的通訊受到了一定的影響,但也只是影響而已,義軍一直沒有把驛道當做主要攻擊目標。所以,即使是在最緊張的時候,祖澤溥也能通過驛站瞭解最東段的登州府的情況,並指導地方官哄騙猶豫不決的起義軍領袖。

    自從起義軍逃進山中後,通往登州的驛道就一直暢通無阻,現在這個季節也不可能出現大雨封路的情況,這就由不得山東總督衙門感到奇怪。

    “難道是那些賊人膽子又大了,居然敢下山了?”祖澤溥琢磨了一會兒,認為這種情況發生的可能性很小,而且於七等人都被困在山寨中,既然沒有包圍圈被突破的消息,那也就不存在衝出來切斷驛道的可能。

    不過若不是有人搗亂,驛站的人怎麼敢耽擱消息?不用說遲兩天,就是晚一天都會有人為此人頭落地的;如果說是登州府忘記發塘報更是不可能,這是拿自己的烏紗帽開玩笑,何況就算登州有事忘記了,難道萊州也會跟着一起忘嗎?

    派了兩隊人去催問之後,山東總督滿腹狐疑地睡覺去了。

    第二天早上塘報依舊沒有到,但卻傳來一個驚人的消息,青州府報告有人攻擊了驛道,而且通過清軍的通訊系統散發檄,稱大明保國公鄧名已經統帥十萬大軍在萊州府登陸,號召山東義士響應,合兵一處先取濟南,然後直搗北京。

    “哈哈,哈哈哈。”聽說了檄的內容後,祖總督不驚反喜,大笑道:“果然是亂賊餘黨在作怪,不過他們這是在虛張聲勢,垂死掙扎罷了。”

    年輕的時候,祖澤溥曾經在寧遠、覺華見過船隻裝卸,雖然有港口設施,但米豆都要通過小船一點點運上岸,幾萬人一個月的糧秣要搬運好幾天。要想運到前線,還需要大量地的牲畜和輔兵擔任主力。這封檄上稱鄧名帶著十萬大軍登陸,祖澤溥認為,沒有個十天半個月,這十萬人都登不上山東的海岸。而且荒郊野外也沒有任何港口設施,沒有人力、畜力供明軍所用,就算明軍能把糧食搬上岸,也沒法跟隨部隊前進,除非明軍能夠自帶十萬大軍所需的牲口、車輛。可是等這些東西都運下船,蓋好存儲的倉庫,然後開闢出能供大軍和車輛通行的道路連接到山東的道路系統,一、兩個月都算是快的。

    “就是一些漏網的黨羽,想攪亂視聽,製造恐慌。”這麼荒謬的檄,祖澤溥當然不會上報,也不會分發給治下的府縣擾亂人心。他命令青州府立刻派出一隊綠營,把攻擊驛站系統的賊人消滅,恢復驛站的交通。

    祖澤溥估計,現在落入起義軍的驛站大概也就是一、兩座,而盤踞其中的頂多也就是幾百個江湖賊子,讓青州府派出三百批甲就能把他們統統打垮。

    對祖澤溥來說,這不過是小事一樁,他有很多更重要的工作需要關注。比如供應徐州的大軍,還有沿著運河調動的援軍也需要補給和控制軍紀的督戰隊。發出了給青州府的命令後,祖澤溥沒過一會兒就把這件事拋在了腦後。當天傍晚,他已經把這封檄忘得一乾二淨了。



伐清 正文 第十八節 登陸(下)





    接到山東總督衙門的命令後,青州府就派出昌樂的一隊綠營去肅清驛站上的匪徒。

    對付武器以棍棒為主的江湖好漢們,即使對方的人數是己方的兩倍,綠營也不畏懼正面作戰,反倒是擔心他們會聞風而逃,等官兵走後又來搗亂。因此,知府給千總楊秋的命令是,收復驛站後要留下幾十個人,其他的綠營兵繼續前進,直到遇到文書積壓的驛站為止。

    這個差事在楊秋看來很容易,要小心的主要是兩點,第一就是義軍可能破壞了兩、三個驛站,然後集中兵力退守最後的一個,放棄前面的,以便分散官兵的兵力並麻痹官兵。官兵兵不血刃地收復了前面兩個驛站後,可能會以為匪徒已經聞風而逃了,馬虎大意,結果被藏在路邊的義軍打了個埋伏;第二就是義軍中有些人會用而且有弓箭,相對他們的棍棒和江湖上耍把式的大刀,這種武器對綠營的威脅更大。

    “如果我們都有全套的盔甲,那弓箭也不怕。”楊秋走在路上的時候,還在琢磨怎樣對付弓箭的威脅。雖然營兵也叫披甲,但和標營的披甲完全不是一回事,他們身上的棉甲裡面的鐵片很少,如果遇到弩箭會很危險。幸好起義軍也沒有優良的裝備,他們手中的弓箭都是獵弓,很軟,只要不被射中面門應該沒事。作為一個軍官,楊秋不但有馬還有質量不錯的棉甲,要擔心弓箭的是那些底層的綠營兵,他們四肢的防護很糟糕,獵弓在近距離也能造成傷害。

    所以楊秋讓手下盔甲較好的士兵走在前排和外圍,把裝備差的同伴保護在後面和中間,而且還讓他們攜帶了一些藤牌。經過這種佈置後,楊秋認為即使遭遇伏擊也沒什麼可怕的。

    而兵力也肯定是要分散的,要是清兵前腳離開,立刻大俠們又摸回來,導致驛道繼續受阻,知府肯定要發火了。所以總督衙門和知府老爺派出三百披甲稱得上是英明的決定,即使在前兩個驛站各留幾十個人,剩下的二百人也足以把大俠們打得落花流水——楊秋覺得大俠們不可能攻佔三個驛站以上,因為驛站本身就是一座小堡壘,裡面也有綠營的守衛。說實在的,聽說大俠們居然能迅速攻克驛站,甚至沒讓驛卒逃出來求救,就讓楊秋很吃驚了。

    “也不知道萊州府在幹什麼?”越過青州府和萊州府的邊境後,楊秋又開始埋怨萊州府的反應遲鈍,驛站這麼重要的地方,都落入敵手好幾天了,萊州府居然也不出兵肅清。就算府城較遠,附近的濰縣總能派出二百個綠營把份內的事情做了吧。

    浩浩蕩蕩的清軍沿著驛道一路向東,沿途的百姓早就已經逃光了,路上一個人影都沒有,所以楊秋沒有想到他們已經落在了敵手的視線中。

    “二十個騎兵,三百個步兵。”明軍的偵查騎兵向帶隊的突擊小隊長同知報告道。

    “嗯,總算來買賣了,等得都心煩了。”宋唯慎一臉的興奮,摩拳擦掌地說道。

    早在成都的訓練營中,宋唯慎就系統學習過破襲戰,不過可供參考的資料很少,只有鄧名的東川府戰例。這次對山東驛道的襲擊是他們第一次學以致用。軍官們都是新手,難免有行動僵硬之處,畢竟參與東川破襲戰的人現在都是川軍的高級軍官,不會再帶領小隊行動,他們還要指揮江南的大軍。不過雖然東川十七騎不在,但這次行動的總指揮卻是川軍中的渾水摸魚第一人,靠着他的言傳身教,明軍不費吹灰之力就拿下了第一個驛站。

    總結經驗後,突擊隊就不再需要總指揮親力親為了,他們穿著清軍的制服掃蕩了一個又一個的驛站。看到他們身上的燦爛甲冑時,各個驛站的守兵都毫無防備地過來詢問需求,在心裡猜測着他們到底是督標還是提標的軍官,甚至還有人懷疑他們是滿洲太君。完全沒有想到這些傢伙,進了驛站的大門就開始大砍大殺。

    在下令備戰的同時,宋唯慎還客氣地詢問過同行的高雲軒的意見,鄧名交代過要重視山東的盟友,不能讓他們感覺受到了輕視。

    “我們可以先放棄兩個驛站。”高雲軒想也不想地答道:“鷹爪牙肯定怕我們去而復返,他們會在每個驛站都留兵防守,這樣就可以分散他們的兵力,同時讓他們再多走些冤枉路。他們看見每一個驛站都是空的,就會變得更加驕橫。我們可以埋伏在道邊,殺他們一個措手不及。”

    說到這裡,高雲軒還感到有些可惜,那就是這批川軍沒有攜帶什麼遠程兵器,不然在動手砍人以前先射傷幾個,勝算自然又會大上那麼一些。

    吳月兒也和高雲軒一起來的,她就是萊州府人,這兩天已經找到了一個小型山寨,從裡面拉出了幾十個山東好漢。當時看到一群全身披掛的士兵來到山寨門口時,裡面的好漢還以為到了最後關頭,高大俠和吳女俠進山寨來說明情況時,這幫好漢真有喜從天降之感。

    這幾十個好漢也附和高雲軒的意見,稱他們手裡還有三張獵弓,能夠給清兵一個驚喜。不過吳月兒沒有加入他們的行列,她觀察了一下宋唯慎的表情,覺得他似乎對高雲軒的計劃不以為然:“宋隊長有何高見。”

    “諸君的意見是很好的,”鄧名下過死命令,即使要表示反對,也要加上這句話做開頭。宋唯慎嚴格執行了命令:“不過我軍已經頒佈檄文,稱保國公帶領十萬大軍來取山東,放棄兩個空驛站給三百個清兵,然後在路邊草叢裡伏擊,這是十萬大軍的氣勢嗎?”

    當然不是,所以宋唯慎就表示要針鋒相對地迎頭痛擊:“我有一百個騎兵,對付這點清兵不在話下。”

    “我們也要參加,”吳月兒突然說道:“這是我們山東的土地,我們也要參加作戰。”

    “這個……”宋唯慎微微一笑:“國公說過要保護好諸位,尤其是吳女俠。打仗這種事,豈有漢子不上讓女人上的?”

    “我們想見識一下保國公部屬的武勇,”吳月兒大聲說道:“我們在邊上看著你們衝陣,總可以了吧?”

    宋唯慎想了想,點點頭:“可以。”

    “不過你們一出現,鷹爪牙可能就跑了。所以我們先列陣,等清兵也列好陣了,我們發信號給你們。”

    雖然不知道吳月兒為何要這麼堅持,不過宋唯慎覺得倒是無所謂,而且鄧名交代過要照顧盟軍的感情。

    幾十個山東好漢去迎擊清軍的時候,吳月兒偷偷把高雲軒叫道一邊:“高師兄,我們必須要這麼做,不然我們的人膽子練不出來。”

    這幾十條好漢雖然被吳月兒和高雲軒從山寨里拉了出來,但自從離開山寨踏上道路後就開始精神緊張,剛才聽說清兵開來後,更是不少人都開始雙腿發顫。這幾個月,江湖兄弟們真是被清軍給打怕了。高雲軒提出在路邊設伏的時候,吳月兒注意到很多好漢都臉色發青,還有人忍不住發抖——這也怨不得他們,江湖人士和綠營在平地上野戰,基本就是九死一生。

    “我們起碼要擺一個陣,讓師兄們面對鷹爪牙,然後親眼看著鷹爪牙是怎麼敗的。”吳月兒神色堅毅。

    “一會兒萬一沒打贏,我們可幫不上什麼忙,你也會有危險。”到了這個時候,高雲軒也不禁緊張起來:“鷹爪牙可是川軍人數的三倍呢。”

    “這些川軍可是比李國英標營還厲害的保國公親衛。”吳月兒答道:“咱們聽保國公說過他們打仗的事,我覺得是真的,他就是厲害,沒吹牛。”

    ……

    看著對面幾十個大俠擋住去路,楊秋以為自己的眼睛不管用了:“這是太陽打西邊出來了?”

    對面的好漢拿着起義軍常見的武器,大部分是棍棒,鐵製的傢伙都是短兵器,只有一把沉重的長把大刀。

    “送死來的。”楊秋立刻得出了結論。他的目光在高雲軒身上停留了片刻,感覺這個傢伙也許有點本事,不過戰陣之上,手持短兵器的高雲軒發揮不出武藝來。至於那個提着威猛大刀的傢伙,楊秋根本沒有放在心上,這種東西只有街頭賣藝的人使用,陣型緊密的時候根本舞不起來,而如果陣型鬆散,那使用者一眨眼功夫就會被清軍密集的刀陣給分屍。

    接着楊秋的目光就移到了吳月兒身上,他盯着這個十七、八的少女看了一眼,笑道:“連婆娘都上了啊,好,弟兄們,這個要抓活的。”

    看著對面的清軍擺開了陣勢,吳月兒身後傳來牙齒打戰的聲音,還有小聲嘀咕:“四川人呢?他們不會是跑了吧。”

    “發信號吧,趕緊發信號。”有人焦急地催促着。

    咚咚,清軍猛然敲響了戰鼓。

    吳月兒的身後頓時喧嘩起來,接着又聽到一聲厲喝:“怕什麼?站好了,你還是爺們嗎?”

    “發信號吧。”吳月兒沖身旁的人說道。

    早就蓄勢待發的弓箭手點點頭,把獵弓斜指向天空,射出了一支響箭。

    “虛張聲勢。”楊秋不屑一顧地冷笑。

    隨着千總一聲令下,清軍齊聲喊了聲號子,不慌不忙緩步向前走去。對面的山東義軍則開始後退,不過並沒有潰逃,而是保持正面對著逼上來的清軍,一步一步地向後退着。

    二十名清軍騎兵在軍陣的兩側策馬而前,隨時準備開始追擊。楊秋覺得,如果不是提防兩邊有埋伏,只要騎兵一衝就可以結束戰鬥了。

    山東好漢又退了一段,突然向左右散開,露出了背後的大路。

    成排的黑衣士兵出現在山東人的背後,他們都牽着馬,整齊地走過來。

    接着楊秋就看到一個黑衣人揮了一下手,對面的敵人立刻集體止步,幾乎以同樣的動作同時翻身上馬。說時遲那時快,在黑衣人盡數上馬後,一面旗幟也隨之豎起,這是一面方方正正的矩形旗幟,上面的圖案楊秋從未見過,看上去好像是三支造型怪異的羽箭。

    陽光從敵兵的背後射過來,那些黑衣人似乎遍體發光。這時楊秋才確認,對方身上穿著的不是黑衣而是黑色的盔甲。剛才那個揮手下令的軍官又一次舉起了手,楊秋看到對方高高舉起的手上也閃閃發光——對方居然還帶著鐵手套。

    高舉起的鐵拳用力地向下一收,馬上的騎士們同時抽出了腰間的馬刀,頓時就是一片令人炫目的刀林。

    “遇見鬼了!”楊秋大叫一聲。黑衣戰士的陣型是他前所未見的,一個個敵騎緊緊地貼在一起,好像比清軍的步兵間距還小,其中透出了森然殺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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伐清 正文 第十九節 感慨(上)





    從看見敵人到對方上馬揚刀,在這不長的時間裡,楊秋的腦海中無數念頭紛至沓來。首先是眼前的情境不能置信。但等敵人都騎上馬了,想不信也不行了,如果是幻視不會這麼長時間,除了幻視還有幻聽,那就是部下的嘈雜聲——開始大家都愣住了,等排在前面的人和楊秋一樣確定自己不是眼花,隊伍中就發出了不安的喊叫,其中不少還是發自那些肩負維持軍紀的軍官之口。

    在恐慌蔓延的時候,楊秋想起對抗騎兵的要領,那就是排成緊密的隊形,使用拒馬槍,前後也要緊貼,讓膽怯的人也無法後退。不過山東已經二十年沒有見過敵人的騎兵了,起義軍裡就算有會騎馬的,也不過是騎術拙劣的馬賊,楊秋出來的時候根本沒有想過要帶拒馬槍。假如楊秋事先要求部下帶拒馬的話,估計會被士兵視為白痴;就算楊秋想帶,也得去縣城的庫房裡碰運氣,多半還要被同僚甚至知縣老爺一通嘲笑。

    在敵人揚起刀的時候,楊秋已經意識到需要變換陣型,否則根本不堪一擊,可現在變換陣型顯然是來不及了。一個念頭突然冒了出來,那就是撥馬就走,反正有這麼多步兵部下,夠敵人砍好半天了——楊秋沒有學習過賽跑理論,這是一種求生的本能。

    但是楊秋卻沒有付諸行動,首先他還沒有百分之百確信自己不是幻聽和幻視同時發作,其次他認為應該嘗試保衛自己作為綠營軍官的榮譽,最後他還有棄軍潛逃的問責顧慮。總之,在宋衛慎發出攻擊信號時,楊秋依舊在他的指揮崗位上發呆,與他的部下共進退但卻沒有發出任何指令。

    隨着軍號響起,明軍開始緩緩加速,中央部分以小碎步慢慢前進,但兩翼卻立刻開始加速,明軍的隊伍立刻斷裂成三塊,兩翼各有二十名騎兵,他們直奔清軍的兩翼而去。所有的騎兵都知道,如果因為攻擊步兵而失去速度,清軍的騎兵雖少但是一樣能對自己形成極大的威脅,不但能突然發起加速打擊,而且還能牽制住明軍的騎兵,不讓他們擺脫步兵,後退重整。

    雖然不認為對方的步兵能擋住自己的步伐,不過宋唯慎卻不願意冒這個險。明軍兩翼的騎兵都是對手人數的兩倍,宋唯慎還親自指揮其中的一隊。脫離了中央的部隊後,宋唯慎所在的部隊已經把馬速提高到了衝鋒前的水平。

    “真不錯。”在川西訓練的時候,騎士都被要求在膝蓋間夾着藤牌甚至紙張來進行低速隊列訓練。在眼下這種速度下,遊騎兵的隊列雖然稍微鬆散了一些,但最快者並沒有超出半個馬身以上,這也是以往反覆訓練的成果。雖然敵人就在眼前,但宋唯慎還是忍不住為自己隊伍的技巧而得意,在心裡稱讚一聲的同時,他向前俯下身,用力把馬刀壓向前方:“殺!”

    “殺!‘

    幾乎所有的騎兵都向前探過身去,隨着這聲號令,遊騎兵進入了衝鋒階段。

    “怎麼會遇上騎兵?這到底是哪裡來的騎兵?居然還是甲騎……”楊秋目瞪口呆地看著二十名騎兵向他的位置全速衝過來。他這邊清軍騎兵比較多,有十二個人,而另外一側只有八個人,不過明軍每一側對付他們的都是二十名前後兩排的遊騎兵:“你們不是要衝陣嗎?怎麼不先沖步兵,反倒來衝我了?”

    黑甲騎士全速奔了過來,楊秋已經能看到對方充滿殺氣的目光。他背後的衛士看著那排騎牆撲面而來的時候,也沒有反應過來,沒有提速對沖,不少人還錯愕地想要避讓。既然騎手沒有下命令,他們胯下的的坐騎也不由自主地後退。

    “不好!”楊秋在刀光就要及體前猛然反應過來,他猛地一夾馬腹,沒有迎上前去或是向後倒退,而是向旁邊的步兵靠過去。

    另外一側有人擋路,而且也需要移動更遠的距離才能脫出明軍的攻擊範圍,楊秋的選擇無疑是非常正確的。在他連人帶馬撞進自己的步兵陣地時,黑色的甲騎兵將將從他的身後衝過,一柄刀光橫掃過來,擦着楊秋的脖頸而過。

    軍陣邊緣的幾個步兵被楊秋撞到,也是一通忙亂。不過楊秋沒有時間去管馬是不是踩到了人,剛才和死神擦身而過讓他驚出了一身冷汗。那些反應不如他快的部下可就沒有這樣的好運氣了,兩排黑甲騎兵呼嘯而過,隊形鬆散得多的十餘個清兵隨之消失。

    死裡逃生的楊秋驚恐地望着自己剛才站的位置,現在那裡只剩下無主的戰馬,他們的主人都滾落在地。只有一個斥候還掙扎着騎在馬上,他茫然地舉起右臂,看著斷腕,好像還不能接受右手已經不翼而飛的事實。在這個清軍斥候的身上,還有三、四道觸目驚心的傷口,其中一道在腹部位置。剛才一個遊騎兵錯身而過的時候,鋒利的馬刀從這個清兵的腹部一直帶到了肋下,高速的刀刃把清軍的軍服切開,像劃破一個紙口袋,讓裡面的東西掉落出來。

    楊秋盯着那口袋的破口處看,好像是人的腸子,正掉出人體,血就像是用桶潑出來一樣,嘩的染紅了半個馬身,然後澆到地上。

    斥候吃力地抬起眼,視線從斷腕處收回,投向楊秋,嘴唇動了動似乎想對他的大人說什麼,但他沒能發出最後的聲音,頭一歪就從馬鞍上滾落下去,四肢攤成一個大字,和其他的騎兵躺在了一起。

    ……

    “比李國英的標營還差,這反應速度實在太慢了。”雖然遊騎兵是新組建的單位,其中也有很多蒙古人訓練出來的新兵,不過宋唯慎和幾個軍官都有在三堵牆中服役的經歷。被抽調到遊騎兵任職後,這些軍官都被要求和蒙古人學習單騎作戰的技巧。雖然蒙古教官都是高郵湖之戰的手下敗將,不過和他們交手後,宋唯慎很快就和其他軍官一樣完全收起了輕視的眼光,若是非隊列的馬上格鬥,他們兩個人都未必打得過一個前禁衛軍,對方傑出的個人技藝讓川軍不得不佩服。

    兩側遊騎兵分別擊潰了對方的騎兵,在清軍的背後完成了合攏。對方騎兵不復存在,現在明軍可以無所顧忌地攻擊對方的步兵了。

    剛才兩翼的明軍從左右包抄而過的時候,三百個清軍步兵明顯地向內收縮了一下,外圈的清兵也不再目視前方,而是跟着明軍馬隊的奔馳轉動,有些人的目光停在那些被轉眼殺光的騎兵身上挪不開了。而在宋衛慎剛剛回頭打算評估對方的陣容威脅時,他就看到向中央收縮的清軍陣地突然急速向兩翼擴展,中央的敵兵拚命推搡着同伴,擠向兩旁。

    雖然兵法有云:勿邀正正之旗、無擊堂堂之師。

    不過這幾百綠營顯然距離堂堂之師有很遠的距離,在友軍順利從兩翼包抄到敵陣後,中央的明軍騎兵發現對方依舊沒有湊成最嚴密的隊形,或是取出大批對抗騎兵的長槍來。因此中央的騎兵也開始加速,在宋唯慎回頭的時候,中央的明軍騎兵剛剛進入了衝刺速度。

    不夠緊密的隊形讓清兵可以本能地向後或是左右避讓,很快他們就開始互相推搡,當明軍衝到眼前時,那些來不及逃出攻擊範圍的清兵紛紛絶望地趴倒在地以躲避衝撞的戰馬和橫飛的馬刀。

    還有一些反應慢的人,他們在明軍衝過來的時候沒有及時彎腰還直挺挺地楞着,而高速衝刺的明軍也沒有時間去選擇目標,只是自然地向那些最醒目的敵人揮刀。六十名騎兵縱馬從清軍的陣中央踩了過去,凡是沒有自己抱頭趴下的,都被明軍的馬刀砍倒。

    在清軍陣地炸開的同時,宋唯慎指揮着前隊發起了第二次衝鋒,從被切割開的清軍兩翼中央踩了過去。兩次蹂躪過後,剩下的清軍士兵也都四散奔逃,明軍不再保持隊形而是散開追擊。

    “降者免死!”

    明軍的呼喊聲響徹在戰場上。楊秋正躲在他的馬腹下,剛才明軍第二次衝過來的時候,他跳下馬往下面一躲,飛奔的馬群沒有衝撞他的坐騎而是從兩邊踐踏而過。就在楊秋的左面,一個清兵蜷縮成一團,想用一面盾牌掩護自己,但那個盾牌被明軍的鐵蹄踏了下去,底下的士兵連痛都呼不出來,在地上抽搐着發出細微的哼聲。

    一個照面就打垮了這一營的綠營兵,楊秋很清楚這根本不是自己能對抗的對手。楊秋所知最厲害的部隊是山東督標,祖總督的衛士也是衣甲鮮明,路過他駐地的時候,楊秋還羡慕嫉妒了一陣。不過即使是督標也沒有給楊秋造成強烈的壓迫感——今天根本就是成年人和三歲童子的戰鬥。

    “早降!”

    又是一聲大喊在不遠處響起,楊秋從馬腹下鑽出來,四周根本沒有站着的部下了。一部分人是真的爬不起來,更多的則是不敢起身,怕成為敵人的目標。

    “投降!”楊秋跪在地上,飛快地從刀鞘中抽出武器遠遠地拋開,然後舉起雙手:“好漢饒命。”

    “山東人哪裡來的騎兵?”雖然喪失了抵抗意志,但楊秋還沒有完全喪失好奇心,滿心都是不解:“他們怎麼會有這麼多甲騎?”


伐清 正文 第十九節 感慨(下)





    遊騎兵只有一個人受了比較嚴重的傷,掉落下馬被自己人踩傷了,需要脫離戰場修養,其他的人大都毫髮無傷,還有幾個輕傷號也就是擦破點皮而已。

    “果然厲害!”

    山東好漢紛紛向川軍伸出大拇指,剛才高雲軒和吳月兒都看得目不暇接,感覺一眨眼這仗就打完了,剩下的就是追亡逐北了。

    “好像比川陝綠營打我們還輕鬆。”高雲軒忍不住把這句心聲吐出了口,在棲霞聽各路好漢議論西北來的凶神時,好像義軍還能堅持片刻;而這支綠營的裝備、訓練和軍紀肯定要高於義軍的平均水平。

    “因為我們的裝備好。”宋唯慎心中得意,不過嘴上還是要謙虛兩聲:“我們的盔甲豈是川陝督標能比的了?他們的盔甲都是我們看不上還回去的。”

    大家一聽更是羡慕不已,不過宋唯慎等人的裝備也確實有說服力,三堵牆和遊騎兵都是鄧名自掏腰包養活的衛隊。鄧名年少多金,又事關他的臉面和安全,因此給衛隊的薪水很高,這還是因為擔心其他軍人有意見。若是突擊隊員自行購買配發以外的裝備,鄧名還答應根據種類給報銷一半到七成,突擊隊員本來就不窮,又關係他們的自己的生命安全,所以也都捨得花錢更不會給鄧名省錢。

    現在成都的鐵匠行發展得不錯,突擊隊員就從中購買了大量的私人裝備,絶對是全軍第一。有些盔甲行還根據鄧名的要求,設計了半身板甲以取代現在最好的山文硬甲,最成熟的大概明年就可以通過測試投產了,若是常備軍想裝備還需要院會撥款添置,但不少突擊隊員已經私下商議着等回四川就去交三成訂金,剩下的尾款讓鄧名給出。

    “我們就相當於國公的家丁。”宋唯慎用詞很謹慎,不過他覺得除了改姓外,其他方面確實和家丁很像,軍餉是鄧名負責而不是由國家來發,固然突擊隊員享受和其他軍人一樣的待遇,不過家丁也不會被認為不屬於大明軍人。

    山東好漢更是肅然起敬,家丁才是將領真正的自己人,就連軍紀都管不到家丁的頭上,限制他們的是家法而不是軍紀。宋唯慎讓山東好漢瓜分了繳獲到的清軍武器,這幾十條好漢從來沒有過全套的行頭,一個個都興高采烈地試穿起來。不過三百清兵的裝備肯定不是這些好漢用得完的,很快頭領就告訴宋唯慎,他知道附近還有幾個山大王因為實力弱小所以一直沒有被清軍列入清剿名單。這些山大王每人手下也都有二十幾條漢子,讓他們來穿盔甲共同對抗清軍總比把裝備扔在這裡好。

    宋唯慎徵詢了高雲軒和吳月兒的意見後,就讓同盟軍派出使者去招呼他們下山,同時派遣騎士護送這幾個使者。

    而被俘的楊秋等人,現在被編入了民夫隊,負責幫明軍搬運物資——本來有不少活是山東好漢幫忙干的,但現在山東好漢都穿上了盔甲,惡狠狠地拿着皮鞭督促被俘的綠營不要偷懶。

    ……

    鄧名來山東的路上又見到了甘輝等人,在他們的介紹下也認識了鄭瓚緒和鄭襲,後兩人見鄧名毫無徹底解決鄭經的意思後有些失望。不過轉念一想,反正只要台灣接受鄧名的提議,那他們就可以和台灣平分收入,而且舟山鄭家和川軍、浙軍的關係更好,只要安心經營遲早有超過台灣鄭家的一天。

    依靠這些閩軍將領的鼎力支持,鄧名成功地帶著近五百衛隊迅速完成了登陸,不過這五百騎兵的消耗驚人,差不多相當於四千步兵的消耗量。閩軍竭盡全力也就是把這些騎兵需要的最低補給和他們一起送上了岸,讓偷襲驛站的行動得以順利展開。

    奪取了一連串的驛站後,鄧名獲得了急需的草料和少量馬匹補充,讓閩軍的補給壓力稍微輕了一些,他們不用忙着搬運糧草上岸並步行輸送給鄧名的騎兵所用,而是能用更多的人去修濱海倉庫。不過在這麼大的地盤上保持機動讓鄧名的消耗量也大增。一時半刻之內,鄧名無法修建起野戰倉庫併進行儲備,所以在近期內肯定還要以清廷的驛站為據點活動,在閩軍鋪出一條路連接登陸點和山東原有的官道系統前,鄧名無法進一步擴大他的嫡系隊伍規模。

    因為繼續搬運工,鄧名放棄了一貫的俘虜優待政策,被抓住的綠營兵一律被當做免費勞工使用。對於濟南方向,鄧名已經派出好幾波山東好漢去挑釁,把檄文射進驛站裡,他希望能通過濟南影響到徐州前線的滿清大軍。不過對於萊州、登州方向,鄧名則隻字不提自己的身份,以免嚇唬住對手——靠着剿滅各縣派出來疏通驛道的地方綠營,再加上在驛站抓到的俘虜,鄧名已經擁有了一千人的免費勞動隊。

    ……

    “熊知府就是一個王八蛋,”傅山叉給自己倒了滿滿一杯酒,如同以往一樣痛罵起萊州知府來,他們甘陝綠營在山東立下汗馬功勞,但現在山東人居然過河拆橋,一天到晚催他們離開山東去江南追趕大部隊;祖澤溥好歹也是總督,標營軍官不敢太放肆,負責催促他們的萊州知府熊森首當其衝:“姓熊的都不是好東西!在四川的時候就知道了!”

    坐在傅山叉對面的是另一個川陝督標軍官姚長尊,第一次重慶之戰,標營共有二百八十人被俘,從此以後李國英的標營軍官中三個差不多有兩個見過鄧名。傅山叉和姚長尊都是跟着長官配合張勇、王進寶與趙天霸交戰時被鄧名側翼突襲擊潰時被俘的。現在屋子裡坐著的大群軍官中,沒有被鄧名俘虜過的倒是異類少數派。

    “總督他老人家又去江南和鄧提督打仗去了。”姚長尊眉毛皺成一個“川”字,把自己的酒杯端在半空:“天下有那麼多仗可打,總督他老人家為什麼總要去找鄧提督的不痛快的呢?這其實是給自己找不痛快吧?”

    在座的其他軍官都知道這也不過是一句牢騷話,因為李國英明顯是被命令去的,在李國英跟着康親王走的時候,他留下二百衛士協助祖澤溥穩定地方。聽說不用去江南和鄧名打仗,這二百人發自內心地高興出來,可惜好景不長,最近平均兩天知府衙門就會轉來一封濟南發出的督促令,讓他們趕快返回省城然後去李國英那裡歸建。

    “還不是看我們陝西人厚道好欺負,就整天欺負我們老實人。”傅山叉顯然是酒喝多了,連祖澤溥總督都捎上了:“當初咱們父輩還是老秦軍的時候,遼東那幫孫子就知道欺負老秦軍,每次打仗的時候都先跑,把老秦軍扔下頂缸——我大伯講起往事時那是氣不打一出來,說可惜大家都效忠皇上了,不然也得扔遼東人一把,讓他們常常厲害——哦,對了,平西王在保寧,又想把我們老秦軍扔下頂缸,多虧總督大人又本事,頂住了劉文秀。”

    儘管錦州一戰祖澤溥也屬於被扔的,不過這也改變不了他們祖家是遼軍的歷史,傅山叉越說越氣:“這次鄧提督來了,他們就又把我們老秦軍——甘陝綠營老實人推上去,自己在後面藏着,這是他們的祖傳絶學啊!我恨,恨啊。”

    “不過這次時間比較久,有四天沒有來公文催促我們返回濟南了吧?”聽傅山叉話中不但把總督扯進來了,連平西王都有出場的勢頭,姚長尊急忙把話題扯開,他指出最近濟南一直沒有行文來催。

    “是不是山東總督改主意了?”好幾個陝西人滿懷憧憬的議論起來,片刻後突然有人說道:“最近萊州、登州府都有傳聞,說朝廷有意讓祖總督去江南履任……”

    “太好了!”傅山叉一拍大腿:“四川應該算江南吧,半個省都在長江以南嘛,祖總督和李總督他老人家換換位置吧,四川富庶啊,天府之國嘛,只要能打下成都金銀財寶都是他們的。”

    “唉,要真能如此就太好了。”姚長尊被這話觸動了心弦,發出了一聲長嘆:“我們已經和鄧提督打了這麼久的仗了,鄧提督前腳走了,夔東那幫後腳又來,夔東人走了,鄧提督又來了……這日子,什麼時候是個頭啊?”

    想起在重慶的苦日子,其他的綠營同僚也不禁唏噓起來。

    “我們為國效力這麼久了,也該移鎮到什麼遇不到鄧提督的地方剿剿匪,安度下半生了,比如這個山東就挺好,你看江南有警,居然是山東兵留守讓我們陝西人去。”

    “他們就是欺負老實人。”傅山叉又嘟囔了一句。

    “我感覺我已經厭倦了殺戮,”姚長尊一副多愁善感的樣子,發出了厭戰的呼聲:“我再也不想打仗,不想殺人了,我就想找一個安靜的地方,平和地過完我的餘生!”

    不少綠營都露出心有慼慼然的模樣,傅山叉也不再抱怨而是舉起酒杯:“兄弟,喝酒,喝酒。”

    就在這時,突然營外報告萊州知府熊森又送來文書。

    “他這是催命啊,剛才誰說祖總督改心意了來着?”傅山叉再次大罵起來,不用看他就能猜到這又是催促他們回濟南的命令。

    “我已經厭倦了殺人、但戰爭還沒有厭倦我。”和平主義者姚長尊吐出一句頗有詩意的感慨,接過了文書將其打開。

    “好賊子!”才看了兩眼,姚長尊就勃然大怒,一蹦三尺高:“竟然有賊人襲擊驛站,知府大人要我們速速前去剿滅。”

    熊森給的命令上稱,甚至連事關重要的灰埠驛都失去了聯繫,這座驛站位於膠水河上,它落入敵手後,就意味着膠東半島和濟南的通訊被徹底掐斷了。

    雖然不明白為何一群江湖好漢為何能拿下膠水河上的大渡口和膠東通道上的關鍵驛站,不過姚長尊立刻明吧發財的機會到了,等替他們醒悟過來時候周圍已經沒有什麼好掠奪的東西了。可灰埠驛不同,收復這個驛站可以順便在渡口周圍的鄉鎮發點小財,唯一讓人奇怪的是,這麼好的美差怎麼會落到陝西人手裡。

    熊森的文書上當然不會說,他派去收復驛站的數百騎步都集體失蹤,連個報信的沒回來,不過再不把驛站拿回來向濟南報平安,他和祖總督的關係再好也不管用了。情急之下熊森就想起了正在萊陽府磨洋工不肯離去的二百川陝督標,以他們表現出來的驕人戰力,熊知府深信他們能夠立刻打通驛道,那麼灰埠驛周邊讓他們禍害一下也無所謂——而且這些陝西人還有軍紀嚴明的好名聲,從來沒有禍害地方的劣跡。

    “管那麼多幹什麼?”傅山叉也跳了起來,灰埠驛在整場亂事中一直被官兵保護得很好,從來都在戰區之外沒有受到兵災,原來老天爺是給他們川陝督標留着吶:“知府大人下令,是對我們的信任和栽培,出兵,立刻出兵!”

    “兄弟們,殺賊去了!”姚長尊第一個跑回營地召集手下,他滿面凶光地進行着動員:“皇上養兵前日,用在此時!我們先把渡口和驛站拿回來,然後就把灰埠周圍的富戶來個一鍋端!這不是我們陝西老家,弟兄們用不着客氣。”

    十月一日,接到萊州府命令的川陝督標二百名官兵閃電般地離營出發,生怕萊州知府改變主意反悔,在大家向着灰埠驛急進的時候,官兵還一個勁的回頭向來路上看,擔心知府會派人趕來把他們追回去。直到路途過半,大家才安心下來。

    而在萊州府,熊森也為這次事變感到頭疼,在剿匪即將大功告成的時候,竟然讓漏網的匪徒切斷驛路好幾天,這勢必給他的考評帶來很壞的影響。如果再有一次類似情況,估計他的官職就懸了。熊森在心裡盤算着,反正現在於七等人已經是翻不了身的鹹魚了,可以亡羊補牢,從前線調一個參將兩營兵回來,再給配上足夠的輔助的兵丁,湊成兩千大軍,專門在驛道周圍掃蕩亂賊。

    “偌大一個驛站,居然被賊人攻下來了,還有前面派去的那些兵馬,到底是迷路還是被消滅了?應該是迷路了吧?不然不至於音訊全無,等他們回來非扒了他們的皮不可。”熊森念叨着,但還是簽署了調遣令送去登州府,讓他們歸還一個萊州參將,讓他帶八百萊州府城披甲回來。
81562138 發表於 2014-9-29 21:44

伐清 正文 第二十節 相逢





    打跑了青州派來的一營兵,高雲軒等人就返回了灰埠驛,見到鄧名後向他報告戰鬥經過,並說已經放回了兩個信使,讓他們去告訴青州官府登陸明軍的強大實力;同時山東大俠也積極聯絡周圍地方的江湖好漢出來助拳,估計很快就可以招募數百人,以監督勞動隊認真地工作。

    “高少俠往來奔波辛苦了,”鄧名覺得高雲軒描述的江湖好漢有些類似占山為王的山賊,這些隊伍短期內是休想整編為合格軍隊的。不過看起來山東的綠營也沒有什麼戰鬥力。在大明的時候,魯軍就不怎麼強大,滿清控制山東後這裡又承平二十年,也就是因為江湖大俠們的裝備和訓練更差,所以山東綠營勉強能壓制住對手:“務必要提醒諸位好漢,我們來山東主要是為了吸引清廷的注意力,為江南的明軍減輕壓力。如果清軍大兵壓境,我們隨時可能撤退。”

    之前鄧名就說過,一旦明軍撤退,山東起義軍可以潛伏,也可以跟着他一起返回江南,然後鄧名再設法安置他們。雖然現在需要山東江湖好漢的幫助,不過鄧名也不打算隱瞞真相,這些人就算是山賊,但胸中也有一腔熱血。

    高雲軒倒是有些擔憂這樣會洩露明軍的機密,不過鄧名決心冒這個風險:“諸位山東壯士都是自己人,咱們自己人之間自然要坦誠相待。”

    “國公,我們希望能在山東打下去。”吳月兒突然說道。見識過遊騎兵的戰鬥力後,山東好漢突然又生出了對勝利的希望,在回來的路上,吳月兒和高雲軒就商議過,打算建議鄧名改變戰略,給山東起義軍更多的支持。

    “這恐怕不行,”鄧名既然把山東人視為自己人,也就實話實說:“吳姑娘,飯要一口一口地吃,現在以我軍的實力,爭奪兩江就很吃力了,恐怕不能在山東長期駐紮。”

    “不需要國公的兵力,”吳月兒飛快地答道:“宋隊長說了,他們厲害的主要原因就是裝備精良,只要國公能提供我們一些裝備,我們山東好漢就能光復自己的故鄉。”

    鄧名心裡完全不信,不過對方是個年輕姑娘,他的口氣不由得溫和了一些:“裝備只是一方面,還有訓練,也很重要。”

    “國公能不能幫我們訓練一下,讓我們學會旗鼓的用處和排兵佈陣?”回來的路上高雲軒和吳月兒商量好一起和鄧名談,正是因為打了這個主意,所以剛才高雲軒說話吞吞吐吐,不想對其他山東好漢說出明軍隨時可能撤退。

    “練兵當然是可以。”鄧名掃了高雲軒一眼,要是這個大漢提出這樣的要求,他就可以直言不諱地告訴他短期內見不到成效;現在既然是女孩子提出要求,鄧名不好拒絶,直說你們這些江湖好漢沒個一年半載磨練不出來:“不過在山東這裡不太好,最好你們能去江南,甚至跟我們回四川,然後在我們的軍校——就是訓練營裡接受訓練。等你們準備好了,然後再返回山東起事。”

    “多謝國公仗義援手。”高雲軒終於開口了,他急忙把這件事敲實:“我們可以一邊在山東和韃子作戰,一邊派人去四川國公那裡接受訓練。”

    “你知道四川距離山東有多遠麼?”鄧名反問道。

    “不要緊,”高雲軒和吳月兒一起說道:“我們會說服師父們退到膠東沿海的地方,這樣就可以接受國公的裝備,國公也可以幫我們練兵。”

    鄧名想再問一句:“你們這是訛上我了嗎?”在他看來,支援於七等人在膠東進行遊擊戰,可能會導致很多江湖好漢犧牲,而對清廷的牽製作用也很有限。

    不過看著高雲軒和吳月兒那滿懷希望的臉,鄧名只好無奈地說道:“從長計議,容我想一想。”

    這時一個斥候趕來報告:“啟稟提督,東面來了兩百人左右的綠營騎兵,他們很多人還帶著雙馬。”

    雖然鄧名已經是保國公了,不過很多一開始就跟隨他的將士還是習慣喊他提督,讓鄧名不禁琢磨着是不是該把提督四川軍務,或是提督長江軍務的差遣再兼起來,反正文督師多半也不會反對。

    “是川陝督標。”聽完斥候的報告後,幾個山東人七嘴八舌地解釋,他們對這些陝西騎兵的裝束和旗號十分熟悉。

    第二個接着趕來報告的斥候證實了山東人的猜測,鄧名點點頭,讓跟在他身邊的二百多名三堵牆衛士和一百名遊騎兵披甲備戰,並下令道:“把我們抓到的把總以上的俘虜都帶出來,讓他們在邊上觀戰。”

    雖然清軍的軍官也都被編入勞工隊,不過每次有新的清軍隊伍來嘗試收復驛站的時候,鄧名都會把在灰埠驛周圍的被俘清軍軍官安排到戰場旁邊,讓他們親眼目睹他們的友軍是如何覆滅的。經過一次次的觀陣,鄧名估計他們僅有的一點反抗念頭也會灰飛煙滅。

    而川陝督標無疑是個很好的教材,鄧名已經多次從山東友軍的口中聽過這支軍隊的凶悍名聲,而且那些被俘的綠營也都對川陝督標有一種迷信,因此摧毀川陝督標無疑能有更好的震懾效果。

    明軍聽令開始備戰的時候,鄧名一邊披甲,一邊好整以暇地對吳月兒說道:“川陝督標的人數就是我軍兵力的兩倍也不是我們的對手,何況現在我軍人數還比他們多一半,算是非常看得起他們了。因為是在山東,我軍經不起大的傷亡,所以要在最短的時間裡殲滅他們,給那些俘虜看看。”

    看到姑娘眼中崇拜的目光時,鄧名忍不住又多講了幾句,最後還向對方保證:“一會兒你就知道了,我們的三堵牆揍川陝督標是一件多麼容易的事。”

    遊騎兵裡有三十個人是貨真價實的蒙古人,鄧名沒讓他們加入隊列,而是讓他們在陣地後待機,等打垮了川陝督標後去抓俘虜——高郵湖戰後,這些蒙古人都是從那六百名蒙八旗俘虜裡精挑細選出來的,一個個馬術了得,每次三堵牆和遊騎兵打完仗他們就去抓逃敵,從來沒有一個清軍騎兵能夠逃掉。

    來到灰埠驛,騙開清軍大門的也是這三十個蒙古人。灰埠驛的清軍首領被明軍抓住後,在鄧名面前捶胸頓足,說他還在奇怪怎麼這幫蒙古二太君居然會來膠東,清軍被打的時候都不敢還手;哪裡知道居然世上還有這麼狡猾的蒙古騙子,而且還裝得這麼像。

    鄧名的幾句話讓對方停止了哀嚎,只能怪自己有眼無珠:“他們穿的軍服都是真的,御前侍衛的腰牌也是你們先帝發的,別說你認不出,就是府城衙門都會信。只要不去濟南,估計不會有人查得到真實情況,這些腰牌的主人早就被宣佈為弒君的叛逆了。”

    其他同胞都去做了教官,這三十個人被留在遊騎兵隊伍中,因而十分得意:在大清的時候就是禁衛軍,到了大明這邊還是近衛隊,可見金子到哪裡都會發光啊。

    跟隨鄧名以後,他們的視野開闊了,對兵法的瞭解也更深入了——不僅僅是隊列衝鋒。並不是只有山東人和倒霉的灰埠驛官兵被鄧名神鬼莫測的招數震住了,這些蒙古人受到的衝擊其實更大。高郵湖一戰後,鄧名一直妥善地保存着禁衛軍的軍服和腰牌,每次出征都不嫌麻煩地帶在軍中。至今三年,終於讓鄧提督給用上了。果然正如鄧提督說的,勝利總是垂青那些準備好了的人,三年來不辭辛苦地一次次準備,也讓蒙古人徹底看清這個總喜歡把“堂堂正正”掛在嘴邊的保國公。

    可是高雲軒、邢至聖的反應就要慢很多了。和鄧名一起離開崇明的時候,送行的兵部尚書張煌言用一種古怪的語氣問道:“國公沒忘記帶剃刀和軍服吧?”當時幾個山東人還不明白什麼意思,張尚書不問糧秣、不問兵器盔甲,卻問什麼剃刀、軍服——至於那個剃刀更是問得奇怪。直到拿下了灰埠驛,旁聽了鄧名給部下做的戰後經驗總結,並親眼目睹了遊騎兵隨後的掃蕩戰後,高雲軒等人才恍然大悟,參透了張尚書那句問話中的玄機。

    攻克灰埠驛後,高雲軒、邢至聖等人就幫着鄧名在周圍招兵買馬,逃散在萊州府的起義者比青州府要多,而且這裡距離濟南遠,府城又要支援登州府圍攻於七,所以很多山寨還沒來得及清剿。有幾個較大的山寨還存在,其中一個就為明軍提供了七十多名好漢,幾乎趕得上高雲軒他們在青州的全部四個山寨的兵力了。

    現在聚集在灰埠驛周圍的山東友軍有三百多人,鄧名已經把盔甲分發給他們,還讓他們繼續串聯,號召更多的散落好漢來灰埠驛這裡領盔甲。

    得知又有清軍來了,山東好漢們抓起棍棒,熟練地走出營地,率先開上去抵抗清軍。

    一開始,灰埠驛這裡的好漢們聽到清軍來了就惶惶不安,不過等明軍連續打垮了兩隊來清剿的綠營後,好漢們生出了清軍不過如此的感覺來。而鄧名也覺得,如果明軍把隊伍直接擺開,清軍看到這一大片甲騎後,立刻就有人想逃走,蒙古人雖然馬術很好,但總這麼追也太費馬力。

    於是灰埠驛的明軍學會了宋唯慎使用過的策略,讓山東好漢先擺出姿態,吸引清軍列陣,明軍則牽着馬一直走到友軍背後,再突然舉起旗幟,迅速發動進攻。

    現在清軍的俘虜都抓了上千了,山東好漢和明軍已經有了相當的默契,他們嚴嚴實實地把道路完全遮擋住,當看見清軍的斥候時,還齊聲吶喊嚇唬對方。這樣既能阻止對方靠近,還能掩蓋背後的明軍腳步和馬蹄聲。

    ……

    得知前面出現了好幾百個山東起義軍擋住去路後,傅山叉和姚長尊都勃然大怒,感覺這是對川陝標營的侮辱。今天他們是來找機會發財的,如果山東起義軍自己提前跑光了,他們就可以立刻動手洗劫周圍的富戶。在後半程的路上,傅山叉和姚長尊一合計,也算是明白過來:這幾天沒有接到新的催促命令,多半不是祖澤溥良心發現,而是因為這幫山東好漢掐斷了驛路,導致濟南的文書過不來。

    川陝督標的將士越琢磨越覺得這就是事實真相,再次齊聲痛罵狼狽為奸的遼西軍和山東佬不仗義。他們突然對佔領驛站的好漢生出一絲好感,於是大家一致決定,這次剿匪不需要殺人,只要起義軍識相自己跑路,他們也沒必要追着這群窮泥腿子不放。萬一馬失前蹄跌個好歹,找誰說理去?

    至於起義軍會不會在他們走後再來,那就不是陝西人要考慮的了。反正甘陝綠營都要被祖總督轟走了,而且是被逼着去跟那個鄧名找不痛快,他們盼望着這群起義者能多多地給祖澤溥和熊森找麻煩。傅山叉情不自禁地哀嘆,當初甘陝綠營為什麼要那麼賣力地打仗,以至於祖澤溥和熊森能夠放心大膽地過河拆橋。

    如果山東好漢擋住去路,那就是和川陝督標兄弟們的發財大計過不去了,幾個已經心癢難忍的傢伙建議乾脆先去搶一把,然後再去對付那群不開眼的江湖賊子。

    “胡說,這種不地道的事是我們能幹的嗎?”傅山叉怒氣衝衝地責備道:“我們陝西都是厚道人,不能拿錢不幹活,先把正事辦了再說,銀子又沒長腳,不會跑了。”

    “銀子是沒長腳,可是大姑娘、小媳婦有腳啊。”還有人小聲嘀嘀咕咕。

    “你不是騎着馬嗎?就是沒有馬,你連個婆娘都攆不上嗎?”傅山叉認為,不完成熊知府的任務就去洗劫鄉鎮,有違他做人的原則,也有損他最珍視的老秦軍的榮譽:“反正用不了一炷香的時間。”

    懷着對山東響馬的蔑視和痛恨,川陝督標的官兵們跟在斥候後面一路行來。

    終於看到了對面的起義者,他們穿著明顯是從綠營那邊繳獲來的盔甲,但隊伍雜亂無章,一看就是烏合之眾,完全不懂得陣勢。山東綠營竟然把盔甲都丟給了這樣的對手,讓傅山叉等人都趕到又是好氣、又是好笑。草草觀察了一下對面的陣容,傅山叉就喝令列陣,同時不屑一顧地評價道:“山東綠營實在是太無能了。”

    川陝督標胸有成竹地列隊時,對面數百山東人突然向兩邊散開,傅山叉先是看到了一列被押解出來的人,好像是綠營軍官模樣的俘虜。

    “這是要幹什麼?想要挾我軍嗎?”姚長尊的一句話還沒說完,就看到上百名黑甲騎兵策馬小跑而來。

    “他們居然有騎兵。”傅山叉的臉色一下子鄭重起來。不過山東馬賊的人數再多,他也不會放在眼裡,可是,他們身上的盔甲乍一看好像還不錯……

    不等傅山叉仔細觀察,身旁的姚長尊突然劇烈地一個哆嗦,指着那隊黑衣騎兵剛剛豎起的旗幟失聲叫道:“那是方塊旗嗎?”

    川陝督標雖然不知道三堵牆換裝這件事,但他們對川西的矩形軍旗還是有很深的印象的,隨着姚長尊這一聲驚呼,幾乎所有的清軍騎士都目不轉睛地盯着那面軍旗,再也沒有人把注意力放在對方的盔甲上。

    “不是麻將牌!”姚長尊拍手大叫一聲,對方的旗幟終於迎風展開了,是從未見過的一種圖案,上面有三道奇怪的折線,像是箭矢的形狀。

    “哈哈,哈哈。”傅山叉和姚長尊相視大笑,聲音異常爽朗,同時也有一絲羞愧夾雜在這無限的喜悅之中。他們都感覺自己有些太過膽小如鼠了,四川和山東距離這麼遠,這方形的軍旗肯定是巧合,為何要想得那麼多,自己嚇唬自己呢?

    “看,都出汗了,這大冷天的。”姚長尊摘下頭盔,露出了裡面的大光頭,他用手抹了一把,上面全是滲出的冷汗:“我一個頂天立地的男子漢,居然一看方塊旗就出汗,真是太丟人了。”

    畏懼之心一去,川陝督標就重新變得不可一世起來,不過經這一嚇,他們對待敵手的態度也認真了不少。

    “他們的盔甲還真不錯啊,”傅山叉把注意力重新放回到對方的裝備上面。這時紛紛退開的山東人已經把道路讓開,遊騎兵隊伍徹底露出來。川陝督標的官兵越看敵人越是吃驚,匆忙地觀察了一下對方的軍容,傅山叉臉色突然變化,失聲大叫道:“怎麼和鄧提督的陣型那麼像?”

    旁邊的同僚頓時都是一凜,而傅山叉又一次笑起來:“哈哈,巧合嘛,嚇到你們了吧?”

    以前圍剿山東起義軍的時候,川陝督標常常漫不經心,在陣前開玩笑,因此傅山叉此言一出,姚長尊他們也頓時釋然了。剛才姚長尊覺得敵人的陣容看上去好像有些熟悉,被傅山叉一提醒,心裡覺得真是像川西的明軍。等傅山叉表示他是開玩笑後,姚長尊剛剛提起來的心再次放下。對方的裝備不錯確實是有點奇怪,不過並不可怕,只要自己一方謹慎就好,說明以前對起義軍的情報有誤。

    “看,後邊,後邊還有……”山東起義者已經徹底退開到兩邊,傅山叉和姚長尊看到後面居然還有兩百多穿著一模一樣黑甲的騎兵。

    一眨眼的工夫這些騎兵就列陣完畢,他們豎起屬於他們的軍旗,一陣北風吹來,讓他們的矩形軍旗在空中展開、獵獵作響——

    筆者按:下午有事,今日正常一更,不特別雙更了。
81562138 發表於 2014-9-29 21:44

伐清 正文 第二十一節 東進(上)





    第二面軍旗展開了,看到上面三堵牆的圖案,川陝督標頓時都目瞪口呆。

    “難道這也是巧合?”老實人傅山叉不相信地問了一聲。

    和平主義者姚長尊根本顧不得回答他,轉過頭去聲嘶力竭地衝部下們呼喊着:“誰有白布條,趕緊拿出來!”

    這時鄧名已經披掛齊整,騎着他的坐騎一溜小跑從陣後來到軍前,所有的衛士都穿著黑衣黑甲,只有鄧名仍是大紅的軍服和斗篷,身上的銀甲也被映紅了。

    當鄧名出現在戰場上後,頓時吸引了全部人的目光,三堵牆和遊騎兵都安靜地等待着指揮官就位,而旁觀的山東好漢們則發出了一陣陣歡呼聲。那些被俘的綠營軍官呆呆地望着鄧名,從現在到世界末日,他們都不會忘記保國公的模樣。

    在忠誠的衛隊之前勒住戰馬後,鄧名看到熟悉的對手停在戰場上原地不動,他知道自己現在肯定是在場所有人注目的焦點,剛剛對小姑娘自我吹噓了一通,鄧名暗暗給自己鼓勁:“是我露一手的時候了。”

    看到那個紅色的人影出現在對面後,傅山叉終於破口大罵起來,他確信不是碰巧有人長得和鄧名一模一樣:“熊森!我說他怎麼把這麼個美差給我們,原來是在這兒等着我們哪!這個不仗義的孫子,居然不告訴我們鄧提督來了。”

    “要是告訴你了,你還會來麼?”姚長尊哀怨地嘆了一聲,他正在忙着把白布條往槍桿上纏:“就是我們人多也打不贏,可是現在他們的兵馬比我們還多。我可不想死在山東。”

    “來不及了。”眼看對方就要衝鋒了,傅山叉跳下馬,轉過身對兄弟們揮舞着雙手:“下馬,下馬!我們要議和了!”

    看到川陝綠營紛紛跳下馬,鄧名嘆了口氣,把剛剛抽出鞘的馬刀垂向了地面。不出鄧名所料,緊接着他就看到一條白布從對方的陣地裡舉了起來。和川軍打了這麼多年的仗,川陝督標非常清楚川軍的規矩,舉起白布就表示要求和談。

    鄧名輕輕一夾馬腹,就向對面跑過來,而身後的一排衛士也緊緊地跟上。對面只過來了兩個人,遠遠地鄧名就看到他們滿臉堆笑,不等雙方靠近,他們兩人就滾鞍落馬,還把佩劍拔出來遠遠地扔在地上。

    鄧名湊近後,先是居高臨下地盯着他們看了一會兒,才緩緩下馬,背後的衛士們也整齊地下馬,人人手扶劍柄站在鄧名背後。

    “你是傅山叉,”鄧名再次發揮出美術生記憶容貌的特長,對面兩個人都是川陝督標的隊官,也都在他的戰俘營裡住過一個多月:“你是姚長尊。”

    “正是卑職,鄧提督好記性啊。”姚長尊走過來的時候,一直高舉着手裡的白布條拚命揮舞,唯恐鄧名和黑衣騎士們視而不見。鄧名剛見面就說出了自己的名字,姚長尊真是受寵若驚。終於不用再搖晃了,把布條放下後,他急忙熱情地與鄧名打招呼:“鄧提督,真是人生何處不相逢啊。”

    “你們來這裡是想奪回驛站的吧?”鄧名冷冷地問道:“你們儘管放馬過來好了,我是不會還給你們的。”

    “鄧提督誤會了,誤會了!萊州知府是有這個意思,可是我們另外有事,我們是路過的啊。”傅山叉連忙擺手:“我們是奉命去濟南,這裡有山東總督的手令,鄧提督請看。”

    兩個人遞上了祖澤溥的調令。在鄧名看的時候,傅山叉還在邊上解釋:“萊州知府確實想讓我們和鄧提督打一下,可我們怎麼會這麼不識好歹呢?我們本想繞道從南邊回濟南,可是轉念一想,和鄧提督做了這麼多年的鄰居了,就厚顏來借路。不知道鄧提督能不能放我們過河去——如果鄧提督不放,我們馬上就走,絶不在您眼前添亂。”

    “你們早就知道我在這兒?”鄧名懷疑地問道。

    “倒不是早知道,”傅山叉和姚長尊不敢撒太大的謊,就含糊其辭地說道:“剛才一看盔甲就知道了。有人想退兵,可是卑職決定留下來看看,如果鄧提督在,我們就過來借路;如果鄧提督不在,我們就從南面繞。”

    鄧名沉思了片刻,反問道:“我為什麼要放你們過去?”

    “那我們立刻就走。”傅山叉說著就要轉身,但被姚長尊一把拉住了,他從鄧名這句問話裡察覺到了一種暗示。

    “鄧提督要怎麼樣才能放我們過去?卑職還不曉得。”姚長尊賠笑問道。

    “我肯定不能放你們這樣回去的,我不想讓萊州官府知道我來了。”鄧名坦率地說道:“如果你們要跑,我們就追擊,箭射刀砍,總之是要全力把你們留下。”

    “那我們就留下。”傅山叉立刻就表示他不走了:“雖然卑職身上沒有優惠券,但只要鄧提督今日放過卑職,那等回到重慶……”

    姚長尊又拉了傅山叉一把:“聽提督把話說完。”

    “你們要寫幾封信,就說你們收復了驛站了,但馬上要去濟南了,或是找個其他什麼藉口,讓萊州府趕快派軍隊來。”鄧名也不和他們兩個客氣,立刻就把自己的要求說出來:“你們自己挑幾個使者回去報信,把萊州府的兵馬都引來……嗯,現在萊州府有多少兵馬?”鄧名掃了對面兩個人一眼:“我需要把你們兩個分開問麼?”

    “不需要!”傅山叉和姚長尊異口同聲地保證道,他們賭咒發誓絶對不會有所隱瞞,一會兒鄧名也可以向他們的手下或是其他的俘虜核實,若是有半句虛言,任憑鄧名處置。

    “好吧。”在聽完兩個人的彙報後,鄧名就把他的條件擺出來:“你們先把馬交給我,自己找個地方紮營休息去,不用解除武裝,我保證你們的安全。等你們的使者把萊州的兵馬引來,我就放你們過河回濟南去。”

    傅山叉和姚長尊都覺得這會給他們帶來風險,將來若是鄧名不能把萊州的官吏都滅了,他們說不定會被追查。

    “不按照我說的做,今天你們就過不去了,也就不用琢磨以後了。”鄧名見兩個人哼哼唧唧的,眉毛就豎了起來。

    “就按提督說的辦。”姚長尊馬上答應下來,他覺得只要認真籌劃一下,還是有辦法糊弄過去的。

    鄧名同意幫他們打掩護,而且也不管他們到底怎麼糊弄萊州官府,只要把熊森的機動兵力騙來就可以:“等你們到了濟南,就告訴祖澤溥確實是我來了,而且兵強馬壯,大有席捲整個膠東的架勢。不然,我就把你們和我議和的事說出去。”

    “明白,明白。”傅山叉和姚長尊點頭告退,他們回到自己的陣地商議了一會兒後,就又來向鄧名報告,他們會派五個靠得住的兄弟回去通報萊州府,剩下的人都等在這裡,直到完成了與鄧名的協議後再一起離開。

    “很好,要是你們能夠順利脫罪,回到重慶,我會根據你們引來的人數付錢給你們,當然要刨除你們的過路費。”鄧名讓督標裡的軍官都去明軍的營地裡休息,然後派人去監視剩下的士兵。

    那些被拉來觀戰的俘虜看到這次來的是川陝督標後,心裡還頗有些期盼,指望川陝督標大展神威,擊潰這支突然出現的明軍,把自己拯救出去。等他們看到川陝督標下馬後,俘虜們就感覺不對了,但還沒有搞明白這幫人到底在幹什麼。只見川陝督標的人舉着白布條和保國公談了一會兒後,所有的川陝督標都交出了坐騎,然後列隊走向灰埠驛的後方。

    “沒事了,回去幹活。”

    隨着鄧名一聲令下,押解俘虜的人就又把他們帶回工地上去。這時俘虜們才恍然大悟,他們離開的時候,有人衝著傅山叉等人大叫:“你們甘陝綠營,打都不打就投降了!”

    “你們懂什麼,”傅山叉反唇相譏:“我們這是議和。”

    憤懣不平的綠營俘虜都被帶走了,更讓他們憤怒的是,川陝督標得到的待遇還真和他們不一樣,沒有到工地上一起幹活。

    “鄧提督,這些人不能留啊,”傅山叉對鄧名說道:“要是讓他們回去了,卑職們就有麻煩了。”

    “你們知道我一般不殺俘。不過放心,只要你們辦事牢靠,我會讓閩軍把這些人帶去舟山,他們正需要人手修碼頭。”鄧名保證道。

    “多謝,多謝。”

    川陝督標的軍官和鄧名在帳內說話的時候,吳月兒突然風風火火地衝了進來,指着這群清軍軍官叫道:“國公,把這些陝西佬交給我們吧。”

    看到鄧名的軍營裡突然出現了個女郎,說話還這麼沖,清軍軍官們面面相覷,不知道吳月兒是什麼來頭。

    “這可不行。”鄧名解釋道,他已經和清軍軍官們達成了停戰協議,只要對方履行約定的條款,那他就要執行協議。

    “國公是擔心名聲受損麼?”吳月兒飛快地說道:“這還不好辦,把他們一個不留都殺了,不就沒人知道國公毀約了嗎?”

    “這小娘好狠!”帳內的清軍軍官心裡都騰起了這個念頭,不過看鄧名和顏悅色的樣子,沒有一個軍官敢把這話說出口。畢竟鄧名說話算數隻是他個人的決定,並沒有受到任何約束。



伐清 正文 第二十一節 東進(下)





    “因為這是協議,協議達成了就要執行。”在這個問題上鄧名沒有絲毫妥協的意思,他對吳月兒說道:“因為我已經答應了他們,所以他們的性命現在已經處於我的保護之下了。”

    曾經聽過的一幅畫的背景介紹,讓鄧名很欽佩一個庫爾德人,當時人都知道只要薩拉哈丁給的水,那他就算是安全了,哪怕是俘虜也一樣,因為守信的薩拉哈丁會全力保護他的客人的安全。後來好像還有本小說借鑒了這個故事,把水改成了麵包和鹽,鄧名剛才給了川陝督標的軍官茶水,於是他就指着那些茶杯說道:“我已經請他們喝過茶了,他們都是我的客人,我不能讓喝過我茶水的客人在我的營帳內受到傷害。”

    雖然是盜版,不過鄧名還是很滿足,因為正人君子罕見得像是沙漠裡的水珠,所以才令人嚮往崇拜;而看起來這句話對川陝督標也很管用,他們聽清了鄧名的發言後立刻都抓緊了手裡的茶杯以表示自己是貨真價實的客人。剛才傅山叉覺得茶水太燙,他又不是很渴所以沒有像其他人那樣淺嚐上幾口,聽到鄧名的話後,傅山叉舉起還騰着熱氣的茶杯,二話不說就統統倒進了自己的喉嚨裡,一口全嚥了下去。

    “可我們那麼多義士都死在了他們手裡。”對鄧名的堅持,吳月兒有些不能理解。

    “這位吳先生——”剛痛飲了茶水的傅山叉正捂着喉嚨說不出話來,這批川陝督標的另外一個領隊姚長尊急忙挺身而出為大夥兒分辨:“鄧提督在四川的時候就教導我們,戰場無私怨,生命相搏的時候生死各憑天命,只要能活着進了戰俘營,那就不會因為戰場上是不是殺過人被追究;鄧提督還教導我們,武人最不可饒恕的行為就是欺凌弱小,所以對百姓燒殺搶掠的休想得到寬恕。”

    姚長尊左一句鄧提督教誨,右一句鄧提督訓示,把吳月兒都唬住了:“吳先生一定知道,我們拿的是韃子給的軍餉,江湖上有句話說的好,叫做收人錢財,與人消災,你們山東的好漢拿了僱主的銀子,難道不去滅了僱主仇家的滿門麼?我久仰山東好漢的大名,想必不會做出這麼不講義氣的事來吧?”

    吳月兒一時竟是無言以對,而姚長尊得理不饒人:“而我們和山東好漢打仗,就是為了對的起我們拿着的軍餉,而戰場之外我們從來不禍害百姓,不殺害已經投降了的俘虜,則是出於提督的教誨,也是因為我們對山東豪傑們的敬仰——雖然我們拿了韃子的銀子,不得不和諸位好漢在戰場上決一死戰。敢問吳先生,我們有禍害過百姓,有殺過投降的義軍俘虜嗎?”

    鄧名沖姚長尊微笑了一下:“姚隊正的口才是越來越了得了。”

    “全是提督栽培。”姚長尊的回答倒也不全是恭維,和鄧名做了幾年鄰居後,本來性格直爽粗豪的甘陝綠營,一個個講起歪理來都越來越純熟了。

    吳月兒沒能達成高雲軒、邢至聖交給她的任務,離開鄧名的營帳後,她垂頭喪氣地告訴兩位師兄任務失敗了:“你們比我會說,你們去和國公說吧。”

    高雲軒和邢至聖對視一眼,不約而同地搖了搖頭:“吳師妹說都不管用,那就沒有辦法了。”

    剛才就是他們幾個攛掇吳月兒去找鄧名要人,連名聲什麼的說辭都是高雲軒的主意,見吳月兒臉上還有些不解之色,邢至聖還添了一句:“第一次見面國公就同意師妹上桌吃飯,顯然……嗯……話說高師兄啊,這幾個陝西佬說的也有道理啊,好漢們拿了銀子也不能不去滅仇家而是反過來把僱主滅了門啊,那太沒有江湖道義了。”

    “算了,此事不必再想了。”高雲軒悻悻地說道,他轉身對吳月兒說道:“我和邢師弟現在都正好都沒事,吳師妹和我們一起聊聊接下來的策略吧。”

    吳月兒先是吃驚,然後就高興地叫道:“好!”

    雖然受到師兄的保護,但江湖上的事從來不會讓她這個姑娘插嘴,更不用說涉及到戰略問題。以前若是因為好奇要求旁聽,父親、和顏悅色的師伯、還會板起臉來斥責她不懂事,出門以來師兄也從來不會和一個姑娘討論未來的大計,沒想到今天高雲軒和邢至聖居然提出來。

    “高大俠。”

    保國公的聲音從背後傳來,鄧名知道山東俠客們對川陝督標仇深似海,剛才他為了貫徹自己始終如一的政策而駁回了吳月兒的要求,但這也給鄧名敲響了警鐘,讓他意識到同樣需要安撫山東盟軍。

    鄧名闡述他的理由時,高雲軒、邢至聖都一言不發地認真聽著,等鄧名告一段落後,他們兩人一起點頭:“國公的意思我們都明白了,放心吧,以後不會再給國公找麻煩。”

    說完後高雲軒就扯了一把邢至聖:“國公恕罪,營裡還有點急事,我和邢師弟還要趕緊去處理。”接着一指吳月兒:“就讓吳師妹和國公說說我們山東軍的情況吧。”

    見吳月兒似乎要說話,高雲軒搶在她出聲前解釋道:“突然想起來的事,很急!”

    雖然堵住了驛道,不過暫時鄧名還沒有攻打縣城的能力,他並不打算用自己的精鋭衛隊去巷戰,而現在山東盟軍雖然人數上千,但毫無戰鬥力,鄧名正忙着幫高雲軒等人豎立威信,幫助他們把來自幾十個山寨的起義軍組織起來。除了山賊以外,還有一部分原本是城市的少俠,義軍被擊潰後逃散到附近的山寨,雖然也是從山寨出來的但和山中的好漢也不是一個派系,讓鄧名的盟軍成份變得更複雜。

    “等到我把萊州府的機動兵力都消滅了,尤其是綠營的馬兵,萊州府就會變成一盤散沙,和之前好漢們的山寨一樣。”鄧名給吳月兒講解了他的戰略,本來他是打算對高雲軒等人好好講講的,以便讓他們明白川陝督標的用處,不過高雲軒等人有急事走了——鄧名懷疑或許是對自己有怨氣,不管是哪一種,都只要通過吳月兒轉告了:“那時驛站上只會有我們的使者,很快全萊州府的義軍就能齊心合力,到時候別說是縣城,就是府城都很容易就能打下來。”

    雖然鄧名沒有把川陝督標的人交出來,不過吳月兒對鄧名的欽佩還是上升到個更高的高度,剛才見到鄧名全身披掛站在軍前時,雖然威風凜凜但還是忍不住擔心這麼明顯的目標不要有什麼閃失。但在山東起義軍面前如老虎一樣兇殘的川陝督標,在鄧名眼前卻是乖得如同小貓,根本不用打就舉着白墩布過來投降了——雖然傅山叉和姚長尊堅稱是議和,但吳月兒認為這就是投降。

    “國公果然英雄了得,那甘陝的鷹爪牙在國公面前連大氣都不敢出一口了。”

    鄧名聞言又是一笑:“吳女俠聽說過‘鷹派’和‘鴿派’這兩個詞嗎?”

    簡單解釋了一下這兩個詞的意思後,鄧名繼續說道:“絶大多數的人,也包括我,都不會是單純的鷹派或是鴿派,而是遇見老鷹就是鴿派,遇見鴿子就是鷹派,簡而言之就是欺軟怕硬。所以我們要努力讓自己成為一隻老鷹,那樣我們遇到的就都是鴿子,而如果我們是一隻鴿子的話,那滿眼看過去都是老鷹——就像我信守自己的諾言,厚待議和的川陝督標,也是因為我沒法做一隻徹底的老鷹,因為我還沒有那樣的實力,可以不用在乎別人怎麼想。”

    鄧名讓吳月兒轉告高雲軒等人,他還是認為現在在山東開闢根據地為時過早,因此於七集團需要更靈活的策略。等山東好漢在四川接受了系統的軍事訓練,拿到了更多、更好的裝備後,才是更合適的正面武裝鬥爭時機:“不要看我掃蕩驛站很輕鬆,戰爭的關鍵還是要有一支強軍,要能堂堂正正地擊敗對手,化妝劫營什麼的都是錦上添花罷了。”

    很快川陝督標就完成了和鄧名的協議,急急忙忙趕來萊州參將帶著兩千軍隊一頭撞進了鄧名的伏擊圈,被山東盟軍打了個全軍覆滅——此戰並非鄧名獨自完成,他只負責攻擊清軍行軍縱隊的指揮中樞,而大部分伏擊和抓俘虜都是山東友軍負責的。

    把萊州的機動兵力全數消滅後,鄧名如約釋放了川陝督標,讓他們回濟南向祖澤溥告急,而鄧名也願意配合他們一下,交給他們一些旗幟,還讓他們割走了被擊斃的綠營士兵的首級,稱他們是化妝成清軍的川軍。

    川陝督標會告訴祖澤溥他們是拚死衝出一條血路突圍的,而鄧名確實在山東登陸了,正在訓練萊州府的起義軍,大有讓整個膠東半島重新陷入糜爛的架勢。

    不過鄧名最後改變了注意,沒有讓川陝督標大肆誇大他的力量,而是告訴祖澤溥川軍人數有限,靠的也是化妝偷襲,正面戰鬥力相當一般,所以川陝督標輕鬆地潰圍而出,不但沒有上傷亡還砍了幾十個首級。

    而在瞭解到了萊州的危局後,祖澤溥大驚之餘,就很快下定了決心,一面上奏朝廷,一面命令集結在濟南山東督標和提標傾巢出動,全力東進。
81562138 發表於 2014-9-29 21:45

伐清 正文 第二十二節 搶攻(上)





    見到祖澤溥後,傅山叉、姚長尊老老實實地報告道:“確實是鄧名親自領軍,但是他手裡的兵力並不多,可能也就是幾百個家丁而已,大部分警戒和巡邏的任務都是讓山東的草寇在負責,因此我們才能闖過來。”

    鄧名覺得,宣稱自己有幾萬大軍祖澤溥也不會信,還不如說得簡單一點,如果能夠擊潰山東總督衙門的機動部隊,那麼就能更好地調動徐州的清廷中央部隊;這個要求傅山叉立刻就答應下來,他們覺得,實話實說暴露的危險也比較小,雙方正是一拍即合。

    傅山叉、姚長尊的報告和祖澤溥的猜測差不多。接到青州府的急報,稱他們派去的部隊被消滅了以後,祖澤溥就斷定這肯定不是一支山東響馬,如果於七還有這樣強的戰鬥力,早先絶不會藏着不用。鄧名此次從渤海一側登陸,清軍因為沒有水師,而且祖澤溥還把沿岸的居民都強遷到內地了,所以根本沒有預警的能力。

    “多虧你們了。”祖澤溥的兵力主要都去圍困於七了,手頭能夠調用的只有都標和部分山東提督標營。經過認真詢問,確定鄧名是以山東好漢為主力後,祖澤溥認為事不宜遲,應該立刻發起攻擊,把明軍趕下海去。

    因為沒有水師偵查,祖澤溥不知道鄧名有沒有後援。畢竟對方是反清同盟中實力最強大的一支,祖澤溥換位思考,覺得對方可能是帶了一支大軍來。既然川陝標營並沒有見到,那就只有一種可能,就是敵人正在海邊卸船,並竭力修橋、鋪路、建築倉庫。

    “賊人居然敢渡海來攻我山東,真是欺我無人了。”祖澤溥在調集軍隊的同時,給朝廷發去急報,稱鄧名率領大軍十萬在萊州登陸,他決心率領山東健兒予以迎頭痛擊。把人數報得多一些,自然功勞也更大。鄧名這幾年來積攢下的赫赫威名對祖澤溥也是一種誘惑,如果他能擊敗鄧名,那麼就能一躍成為清廷的名將。

    當然,鄧名的名聲對山東總督衙門也是一種威懾,聽說總督決定出擊後,不少幕僚就顯得憂心忡忡,生怕偷雞不成蝕把米。但祖澤溥卻不以為然:“李總督的二百騎兵都能衝過來,可見鄧名現在立足未穩,正是虛弱的時候,他的幾萬大軍可能還有一半在海上。我熟讀兵書,知道登陸絶對沒有這麼快,現在不去打他,等他人馬到齊了還打什麼?”

    十月六日,祖澤溥就帶著他的一千督標和山東提督的五百親兵抵達青州府,此外還有一千多綠營披甲兵和兩千多無甲兵也會隨後趕來。祖澤溥預計在九日就可以集中五千兵馬強攻灰埠驛,渡過膠水河,打通和膠東的聯繫。

    在青州稍作停留後,祖澤溥就繼續前進,直奔膠水河而去,打算先佔據西岸陣地觀察一下敵情。如果他的判斷有誤,鄧名的後續部隊已經大量趕到,祖澤溥也可以穩固防守,利用膠水河進行防禦。

    ……

    這時青州府的機動兵力已經完全被明軍消滅,明軍斥候毫無阻礙地一直偵查到青州府城旁邊;而當祖澤溥的隊伍臨近後,明軍發現清軍探馬四出,立刻就意識到這是清軍的援軍來了。

    鄧名在灰埠驛接到消息後,馬上召開了軍事會議。

    “祖澤溥能動用的也就是他手裡的標營,這支軍隊很多年沒有打過仗了,之前和義軍作戰的時候,標營也不是主力。山東的清軍主力一直包圍着於七的山寨,不會這麼快就趕到這裡。”鄧名立刻拿出了早有準備的計劃:“義軍留下三成保護河東,我帶領全部三堵牆和遊騎兵,還有義軍的主力渡過膠水河,到青州府去迎戰祖澤溥。”

    高雲軒等人顯然不太熟悉鄧名的戰術,他們得知清軍前來,第一個念頭就是應該防守在膠水河一側。

    “以我們現有的的兵力,根本無法處處防守。”鄧名雖然武裝了不少江湖好漢,但他們還沒有時間建立上下級組織,也沒有進行過戰陣的訓練。如果靠山東義軍防守河流,那明軍晚上絶對睡不着覺,不知道什麼時候、在什麼地方就被清軍給突破了。

    閩軍還在裝卸船隻、建立倉庫和兵站,鄧名雖然可以把他們調過來,但是那樣的話就連後路都變得不穩了——現在若是交戰不利,鄧名還可以指望退回受到閩軍嚴密控制的沿海地區撤退上船,而如果把閩軍調過來,如果灘頭陣地被某支清軍端了,局面就會變得更加複雜。

    “如果我的親軍在河流上參加防守,就會分散得很稀鬆,而且漸漸被消耗光,一旦我的親軍被釘在膠水河上,萊州府的清軍說不定又會跑來搗亂。”

    畢竟決定大局的戰場在徐州、在江南,鄧名登陸山東的目的是為了給主戰場贏得更好的戰機,這個思路和在萬縣戰譚詣沒有區別,只是從戰場升級到了戰略高度。鄧名也沒有帶來眾多的軍隊,要是陷入消耗戰,很快就會陷入窘境。

    “或許我們可以先把韃子引誘到河這邊來,打他們一個埋伏。”高雲軒覺得還是防守反擊比較穩妥。

    “不然,祖澤溥雖然大膽前來,但我的名氣在這裡,他到了膠水河邊,一定會變得謹慎起來,生怕莽撞渡河會被我們伏擊。他可能一而再、再而三地試探,很容易演變成一場消耗戰。”鄧名此次登陸就是冒險,所以也不介意繼續冒險,把山東的局勢徹底攪亂。要是他在最後關頭卻突然保守起來,讓山東的清軍發揮出自己的實力來對付明軍,那才是前功盡棄:“我們渡河去攻擊他。”

    永曆十七年十月七日,渡過膠水河的明軍四百八十名衛士和一千二百名山東好漢一直西進,在距離祖澤溥的大營五里外紮下營寨,然後就寫下戰術,向對方約戰。

    “我軍利在速戰,但是敵人利在持久,如果不儘快打完這一仗,萊州府衙門很快就會發現道路上的我軍遊騎都消失了。”鄧名把戰書寫好,挑選了一個不知道明軍和傅山叉議和的綠營士兵,讓他給祖澤溥送去。同時讓騎兵做好準備:“祖澤溥倉促而來,糧草應該也不充足,我估計他會接受決戰。要是他不接受,我們就斷他的糧道,逼他儘快決戰。”

    “為什麼國公會認為祖澤溥會儘快決戰?”吳月兒問道,鄧名和傳統的將領不同,軍事會議也允許她參加。

    鄧名正要解釋,吳月兒卻出言阻止:“國公,讓我想想。”

    片刻後,吳月兒恍然大悟:“因為祖賊也認為他利在速戰?”

    “正是。”鄧名笑着點頭:“他絶對不會想到我沒有把四川的大軍帶來。”

    鄧名把這封戰書寫得極其狂妄無禮,祖澤溥看完之後勃然大怒,把戰書撕了個粉碎。

    送信的綠營見到山東總督後,立刻就一五一十地彙報了鄧名的虛實,聽說鄧名只有五百親隨,剩下的都是山東江湖好漢後,祖澤溥怒極而笑:“鄧名小兒,實在是欺人太甚。”

    使者還報告,鄧名把他俘虜的綠營軍官都帶在隊伍中,說是要讓他們旁觀一下,看看他們的膿包總督是如何不堪一擊的。祖澤溥聽到了,更加火上澆油;但傅山叉、姚長尊等川陝都標的人在旁邊卻是心中雪亮,知道鄧名這是在威脅自己不要給祖澤溥出力。若是明軍戰敗,綠營軍官被清軍救回去,那傅山叉等人定下的協議立刻就要敗露。如果傅山叉他們在李國英的軍中,或是遠在四川,就算有些流言也不是太害怕,長官自然會包庇他們。眼下他們還在祖澤溥的軍中,祖澤溥把他們都殺了也沒人能救得了他們。

    “鄧名小兒狂妄到了極點,就是加上那些土匪,他也沒有我們的人多。”祖澤溥的大軍確實沒有到齊,現在加上甘陝綠營也就是兩千人而已,不過祖澤溥根本沒有把山東義軍的戰鬥力看在眼裡,匆匆提筆回覆道:“明日決戰。”

    打發人送回戰書後,祖澤溥對軍官們怒道:“驕兵必敗,鄧賊利在持久,卻小覷我如此。明日我們四、五個人打一個,他的手下就是有三頭六臂,也不是我們的對手。”

    祖澤溥認為,二百名川陝綠營能夠突圍而出,說明鄧名親衛的戰鬥力最高也就是川陝綠營的水平,而自己的這兩千多人就算沒有李國英的手下那麼善戰,也絶對能靠人數佔據優勢。

    祖澤溥當即定下軍事計劃,明日川陝綠營和山東提標在兩翼,他的標營在正面擺開:“鄧名如此猖狂,必定會率先強攻。等他在我的鐵壁上撞得頭破血流的時候,川陝督標和山東提標就從兩翼夾擊,把他們盡數殲滅。”

    “如果鄧賊不搶攻呢?”傅山叉問了一句。他琢磨着要是鄧名萬一有戰敗的趨勢,他就要趕緊去把那幫旁觀的綠營被俘軍官都殺光。戰場上一片混亂,也許不會有人注意到是誰下手的,就是不知道時間是不是來得及。

    “那你們就兩翼包抄,把他吸引住,然後本總督的標營從中央突破。”如果鄧名不打算搶功,那當然會把山東土匪放在中央,對付這些敵人祖澤溥有絶對的信心。


伐清 正文 第二十二節 搶攻(下)





    十月七日晚,又有數百綠營士兵趕到,立刻被祖澤溥投入了緊張的戰備中。這一仗的關鍵當然是祖澤溥的標營,他們的裝備和其他滿清騎兵沒有什麼大的區別,擁有釘槍等各式武器,不少騎兵的坐騎上還掛着箭壺,每個人都使用他們最擅長的武器。

    不過除了這些常規騎兵外,標營還有六百人擁有關寧鐵騎的傳統武器——長柄三眼銃,在對戰的時候,騎兵會優先使用這種火銃攻擊對面的敵人。這種武器在對付流民時非常有效,在這次的山東剿匪中也表現不錯,標營在僅有的幾次對敵時,往往一通火銃齊放就把對方打得四散崩潰了。

    這些配備了三眼銃的騎兵同樣配有腰刀,不過在戰場上長柄三眼銃甚至比腰刀的使用率還高,因為它們基本是一種長兵器,可以當做狼牙棒使,甚至能在一對一格鬥的時候抗衡釘槍。祖澤溥打算將來給所有的標營衛士都裝備上這種利器,以他乾兒子的身份,清廷也不會介意給他的標營配屬這種火器。

    不過川陝總督李國英不以為然,覺得騎兵用火器有些不倫不類。但是祖澤溥和山東督標認為李國英是吃不着葡萄說葡萄酸,因為李國英窮,裝備不起這種鋭利兵器,所以才在邊上酸溜溜地說怪話。

    在一次吃飯的時候,祖澤溥笑問李國英:“火銃厲害不厲害?”

    “厲害。”李國英老實地承認道。

    “騎兵厲害不厲害?”

    “當然厲害。”若是騎兵不厲害,為什麼各個總督都要用甲騎作為標營?

    “那騎兵加上火銃,自然更厲害了。”在捍衛關寧鐵騎的榮譽上,祖澤溥一向極為認真。

    “再厲害的火銃騎兵,也禁不住滿洲大兵一衝。”當時在場的傑書冷冷地插嘴道。

    “那是,可漢人不是滿洲大兵啊。”祖澤溥笑嘻嘻地給康親王敬酒。

    “嗯,三眼火銃還是很厲害的。”遏必隆打了個圓場。祖澤溥對滿洲人忠心耿耿,標營裡也有一些是遼東籍的漢軍旗,所以清廷大員無意計較他是不是裝備了火器。

    今天,祖澤溥把標營列成了二百人一排整齊的隊形,前面三排都是三眼銃鐵騎。祖澤溥注意到鄧名把騎兵擺在中間,兩翼是山東的魚腩部隊,知道對方大概會搶攻。鳥銃在顛簸的馬背上不好操作,而三眼銃就方便得多了。每排騎兵之間留有距離,可以三排人輪換射擊,射擊後的三眼銃鐵騎立刻退到後排,下馬裝填。

    “騎兵乃是離合之兵,講究輪番衝陣,而我這套陣型正是專門克制騎兵的。”祖澤溥信心十足地對左右說道。蒙古騎兵最喜歡的戰術就是佯攻衝擊,吸引明軍開火,然後後退再衝,以消耗明軍的彈藥。昨天祖澤溥徵求傅山叉等川陝標營的意見時,對方也告訴他,根據他們和鄧名多年作戰的經驗,四川騎兵也是如此,來來回回反覆衝擊以拉扯敵人的隊形,尋找到破綻後再給予致命一擊。

    三眼銃鐵騎也是騎兵,面對騎兵的時候,他們心裡不像步兵那麼恐慌,可以更從容地射擊。祖澤溥認為,四川騎兵很可能反覆地衝陣,那麼就需要對距離把握得極好,在這方面四川人的騎術肯定遠遠不如蒙古人。祖澤溥的觀點得到了川陝督標的確認——即使是蒙古騎兵,他們每次衝鋒也會有人落下馬。祖澤溥很有經驗地在自己的陣後佈置了馬槽,裡面裝滿了草料和清水。當騎士落馬後,無人控制的戰馬就會跑向這些馬槽飲水、吃草,從而被清軍俘獲。

    祖澤溥打算利用這樣充滿彈性的陣地,無情地消耗着鄧名本來就不多的騎兵,以及他們珍貴的體力和馬力。早在明軍耗盡祖澤溥的彈藥前,他們就會疲勞不堪,這個時候祖總督就會抓住機會,號令全軍發起猛攻,把隊形散亂、人困馬乏的鄧名親衛徹底擊潰。

    經過這樣的消耗後,鄧名的親衛也不會有機會從清軍的追擊中逃走,唯一讓祖澤溥遺憾的是,鄧名本人肯定會呆在後方觀敵料陣,到時候他一騎絶塵而去,清軍想抓住他還真是不容易。

    近五百名鄧名的親衛排成了十幾排鬆散的陣型,無論是陣容還是間距都和傳統的騎兵沒有大的區別。前方沒有友軍遮蔽視野,鄧名也沒有必要在發起攻擊前列好緊密隊形。自從看到對方把火銃騎兵擺在最前面的時候,鄧名就知道敵人已經把今天這一仗的主動權交給了明軍,明軍可以自由地選擇開始的時間,而不需要防備敵人突然發起衝鋒。

    和上次面對川陝綠營一樣,鄧名是全軍中唯一穿著火紅盔甲的人,其餘的人包括那三十個蒙古人也都是統一的漆黑軍服。

    策馬從山東友軍和親衛之間的通道繞到了陣前,鄧名的出現再次引起了一片歡呼聲。他從容地勒定了戰馬,對手下進行着最後的戰前動員:“諸君都知道,現在我軍在江南正進行着一場生死決戰,這場戰爭的勝利者將是南中國的主人。我們不遠千里跨海來到山東,就是為了保證我軍能夠在這場決戰中取得勝利。對諸君我毫不諱言,如果我們失去了江南,我們就會陷入保衛四川的苦戰,要以殘破的四川對抗全中國、去竭力北伐中原,即使以諸葛武侯的雄才,都是沒能實現的。”

    “如果我軍在江南戰敗了,如果我們四川淪陷了,我鄧名和諸君都不能獨存。”鄧名面衝著他的衛士,手臂向後方指去:“今天的戰役雖小,但是非常重要,決定着江南的勝敗,決定着四川的存亡,決定着我們是成為南中國的主人乃至中國之主,還是黃土上無人收掩的一具骸骨。諸君努力。”

    “勝利,勝利!”黑甲騎兵們打破了之前的沉默,奮力揮舞着手臂,向他們的統帥高聲保證。

    “好,請諸君跟着不能獨存的鄧名來吧。”鄧名說完就撥轉馬頭,靜靜地停在了將士之前,距離身後的第一排騎士大約有三米之遙。

    在鄧名的身後,第一排不動,後面的騎兵紛紛向前插入前排的空隙,最後變成了彼此之間不容鬚髮的緊密四排。

    “這是離合之陣嗎?”看到對方突然變換了隊形,祖澤溥自言自語道。雖然傅山叉、姚長尊等人言之鑿鑿,不過這個隊形比滿洲大兵衝鋒的隊形看上去還要緊密,到時候怎麼回身躲避火力?

    不過祖澤溥已經沒機會再詢問傅山叉、姚長尊了。此時傅山叉位於全軍的右翼,剛才那個鮮亮的紅衣騎將出現在戰場後,整個戰場上的清軍目光都被吸引,聚集到了他的身上,但傅山叉和他的手下卻緊緊地盯着明軍陣後的一個小丘陵。在那個丘陵上,可以看到有一大群綠營的被俘的軍官。只要局面不對,傅山叉就會不顧一切地向敵陣發起衝鋒,殺光任何敢於阻攔他的人,把那個丘陵上的每一個人都砍死。在清軍陣地的另外一翼,另外一百名川陝綠營的領隊姚長尊也和傅山叉一樣,死死地盯着那個丘陵,轉動着和傅山叉一樣的念頭。雖然鄧名已經完成了衝擊陣容的變幻,但川陝綠營卻視若無睹,他們每一個人的心思都專注在他們真正的大敵身上。

    鄧名拔出了自己的長馬劍,把它高高擎起,身後傳來了整齊的刀劍出鞘聲,不用回頭也知道衛士們已經做好準備。

    “隨我來。”鄧名從容地說了一聲,然後就一夾馬腹開始向前。

    位於他背後的,是騎術最好的三十個蒙古人,他們堅持要求在這個位置上,以保護鄧名的安全,這也是全體親衛的共同要求。

    “跟上提督。”看到鄧名開始前移後,蒙古人心裡想著,緊握著手中的刀劍,按照訓練的要求緩緩提速。

    “前面那個就是鄧名嗎?”祖澤溥看到那個紅衣將領在戰場動員後居然不退後,而是一馬當先帶隊前進,狐疑地詢問左右。

    “應該不是,”一個親兵蠻有把握地答道:“這個一定是替身。”

    “讓替身去做動員,這會影響士氣吧?”另外一個人問道。

    說話間,鄧名已經把馬速提高到了半衝鋒狀態。耳邊風聲呼呼響,他把馬劍向斜前方指下,開始將馬速度提高到衝鋒狀態。鄧名身旁沒有其他人,他不知道自己和身後衛隊的距離是不是還保持原樣,不知道自己是不是過快,以致拉開了距離。雖然回頭去望一眼的衝動越來越強烈,但他還是竭力克制住自己,知道這時絶不是回頭或是減緩馬速的好時機。

    “豈有不行險而取天下?”鄧名在心裡念叨着,猛地發出了一聲大喝,把速度提到了最高。

    不知道誰匆忙間放了第一槍,然後就聽到火銃聲大作,轉眼之間,位於第一排的三眼銃鐵騎先後把他們的火銃都打響了,白霧瞬時瀰漫在整個戰場上,阻隔了明清兩軍。

    大片的白霧緩緩飄去,前排的三眼銃鐵騎一邊後退,一邊忍不住回頭張望,竭力想看清大霧後面的場景。

    第二排三眼銃鐵騎瞪大了眼睛看著眼前十米遠的白霧邊緣,不知道是不是敵人已經迴避火力,還是應該向白霧中進行盲射。

    在第一排還沒有完全退下去前,一匹戰馬突然從濃霧中躍出,馱着身上火紅的人影向近在咫尺的三眼銃鐵騎撲去。這個人影手中的劍光觸及到第一個清軍騎兵的時候,幾個黑甲騎士也從霧中衝出,接着就是上百個人,整排的明軍從霧中一起現出身來。
81562138 發表於 2014-9-29 21:46

伐清 正文 第二十二節 突破(上)





    兩馬錯鐙時,鄧名全力劈下他的馬劍,他並沒有看到武器擊中了敵人的什麼部位,從手上傳來的阻力告訴他肯定是打中了什麼。下一個敵人瞬間就到了眼前,鄧名的長劍還在身後來不及收回來,那個清軍騎兵瞪着他,好像是嚇呆了,沒有做出任何動作。

    就好像鄧名頭一兩次上戰場時,身體因為高度緊張反倒變得僵硬,這種遲鈍感直到他第三次上戰場時還若隱若現。那時周開荒等人曾對鄧名說,等到他戰場經驗越來越多,他就會開始表現得越來越好。而鄧名也依稀記得,前世看過的電視裡說過這好像是什麼激素的作用,生死關頭,大量釋放的激素會讓不適應的人反倒失去對身體的控制。

    面前又是一個人,這時鄧名已經把長劍再一次舉過頭頂,雖然身邊沒有同伴,他完全可以平揮,不過長期的隊列訓練讓他已經習慣這種豎直揮劍的動作。那個敵兵大叫一聲,把長柄三眼火銃橫過來向上舉起,想擋住鄧名豎直砍下的馬劍。

    看到對方舉起武器時,鄧名手臂向後伸展開,沒有筆直地向敵人頭上劈下去,而是向側面偏去,劍身而不是劍刃接觸到敵人的火銃柄,力量也不大,沒有發生劇烈碰撞。這時兩人的坐騎已經馬頭交錯,鄧名又把劍刃露向前方,錯身而過的時候在對方的手臂上劃了一下。這一下可能沒有什麼效果,也可能切開對方的手臂,臨時變向的劍沒能充分用上力氣。

    在東川府作戰的時候,鄧名是絶對做不到根據敵人的兵器變化而改變劈砍的方向的,那時他一刀揮出去後,只會本能地把更多的力氣加到武器上,若是不能斬開對方的格擋,就把自己的虎口震得生疼。一直到進兵湖廣的時候,鄧名才能在戰鬥中很好地控制自己的武器,而不是像最開始那樣單純地用蠻力劈砍。

    一些三堵牆和遊騎兵的新兵,目前還無法做到在戰爭中嫻熟地使用自己手中的馬刀,鄧名能做的只是讓他們在平時進行更多的訓練。根據鄧名的經驗,川軍的常備騎兵起碼要進行半年的劈砍練習,再經過三次以上實戰的鍛鍊,才能正確使用他們在訓練場上的技巧。不過這已經比鄧名強得多了,經過充分訓練的川西騎兵在三次實戰後的水平,就和鄧名在鐘祥與賀珍應戰楚軍時的表現差不多了,那時鄧名已經有了十幾次的實戰經歷了——鄧名不可能給每個川西騎兵這麼多次的鍛鍊機會,所以只能靠更多的訓練時間來幫助他們儘快度過適應期。

    又一個敵人出現在面前,鄧名正要揮劍,突然餘光看到好像有什麼東西向自己揮過來,他下意識地俯身一躲,一柄沉重的三眼銃從他身旁擦過。在進兵湖廣之前,鄧名就適應了腎上腺激素大爆發,每次性命相搏時再也沒有身體失控感,反倒感到自己充滿了活力,肌肉充滿了力量,反應也非常的敏鋭。

    高郵湖一戰的時候,鄧名注意到,不止一個年輕的清軍騎兵在刀劍及身時突然身體僵硬,看上去就好像是忽然呆住了一樣。鄧名很清楚那會是什麼感受,也知道這是因為對方還沒有適應死亡擦身而過的感覺——不過他們再也沒有機會去適應了,死亡因為那一瞬間的遲緩而降臨了。

    眼前有的敵人做出了反應,有的人卻沒有,不過來回揮舞的兵器干擾了鄧名的攻擊動作,他不停地格擋給他造成威脅的兵器。唯一不需要分神去處理的是保持馬匹加速。早在第一次和李國英的標營對沖廝殺時,這就已經是自然而然的動作,高速移動就是衝鋒騎兵最好的盾牌,讓敵人大量的攻擊落空或是角度錯誤,發揮不出力量。

    已經有很久沒有這種孤獨感了,自從四川進行牆式衝鋒訓練以來,鄧名就一直在隊列中作戰,而今天的戰鬥好像又把他拉回到幾年前。現在鄧名只能悶頭衝刺下去,他不知道身後的衛士在哪裡,他們是否緊隨在自己身後,不過只要眼前還有敵人,鄧名就沒有駐足觀察的機會。

    ……

    第一排山東督標騎兵開火的時候,明軍至少還在百米之外,他們飛快地打光了他們的三槍。即使是在後方觀戰的祖澤溥事先都沒有預料到,排山倒海而來的敵軍騎兵氣勢如此驚人。雖然位於安全的陣後,祖澤溥要是手裡有一把火銃,說不定都控制不住自己,也跟着開火了。

    第一排清軍打第一槍的時候或許還有瞄準的意思,而隨後兩槍都是低頭急匆匆地點火,衝著白霧打出去的。衝著白霧喘了好幾口氣,才看到敵人從霧裡面衝出來,說明清軍士兵肯定沒有按照要求等敵人衝到十丈之內再開槍——十丈的距離對衝刺的騎兵來說也就是一眨眼功夫而已。

    那個紅衣明將率先衝進清軍的陣地,就像是一支利刃分開波濤,向着祖澤溥將旗所在的丘陵殺過來,所過之處清軍騎兵一片慌亂,紛紛向兩側避讓。若是放在從前,祖澤溥的注意力一定會被這個無畏的敵將完全吸引,不過現在讓清軍指揮官震撼的可不止這一個人,緊隨敵將之後,不可抵擋的騎兵牆碾進了清軍的陣地。

    雖然同樣是高速衝鋒的騎兵,但直到現在,明軍依舊維持着基本持平的戰線,齊頭併進的騎兵牆甚至給人一種動作遲緩的錯覺。沒有發生熟悉的騎兵混戰,山東督標的騎兵像是被狂風吹過的草地,紛紛伏倒。接着又是一層黑甲騎兵從霧中衝出,然後是第三層,第四層。

    一百二十人寬的明軍騎兵戰線,對清軍來說大概也就是四、五十人寬。在第四層明軍騎兵從白霧中躍出,衝入清軍的戰線時,祖澤溥看到那個紅衣敵將已經到了丘陵旁。不過鄧名不再保持筆直向前的路線了。因為躲避攻擊,以及在清軍騎兵的空隙間穿梭,鄧名的路線不知不覺地發生了偏移。

    鄧名仰望着丘陵之上,他已經能看到那個在將旗前騎着馬的清將,被嚴嚴實實地包裹在盔甲之中。根據戰前的計劃,鄧名並不打算直衝對方的將旗,畢竟對方都是騎兵,而且還有居高臨下的優勢。而且鄧名知道當擊穿清軍厚厚的陣型後,明軍無論是隊形還是速度都會有很大的損失。

    所以鄧名把出陣點選擇在祖澤溥將旗的左手側近,明軍會在擊穿敵陣後迅速掉頭重組。這時清軍肯定會因為隊形被擊穿而陷入大亂,明軍到時候可以根據形勢需要繼續攻擊清軍的主力,或是從近距離衝鋒,攻擊已經裸露出來的敵方將旗。

    可是看到近在咫尺的敵將時,鄧名還是忍不住大叫一聲:“祖澤溥!”

    這聲大喝吸引了馬上清將的目光。看到最重要的目標,清廷的山東總督好像觸手可及時,鄧名猛地一扯繮繩,試圖尋路衝上丘陵。他縱馬衝向敵人時又發出了一聲大喝:“拿命來!”

    不過眼前是眾多的甲騎,這些山東總督的貼身近衛擋住了去路,把小丘堵得密不透風,一起用騎槍指着想跳上丘陵的鄧名。

    鄧名沒有一頭撞上去,他的坐騎也自動選擇了一個空隙,馱着鄧名從丘陵側面飛快地奔過。

    丘陵上的將領一直盯着鄧名的身影,當鄧名從丘陵邊繞過時,他隨之轉動着身體,始終面對著鄧名。

    “中!”鄧名呼喊的同時,用力地把手中的長劍向那個目標投去。

    白光撲面而來,標營衛士大驚之下飛身而起,擋在山東總督的身前,其他標營衛士也一起抬起手中的釘槍去撥打那道劍光。

    劍被一桿長槍擊中,在空中旋轉着,重重地插入了地面,染血的劍身晃動不已,發出嗡嗡的蜂鳴聲。

    “好悍賊。”祖澤溥盯着那個正急速離開的紅袍明將,只見對方瞬間已經跑出了幾十丈遠,繞了個圈子轉身停下,眾多的黑甲騎兵正向他匯聚而去——清軍的軍陣已經被擊穿了。

    終於有時間喘一口氣了,鄧名回顧東方,看到煙塵滾滾,衛士們正迅速向自己跑來。

    “哪裡的敵陣還嚴密?”鄧名飛快地詢問道,同時從馬鞍上站起來,觀察四周的清軍旗幟。

    聚攏過來的衛士也一起觀察。現在鄧名處於祖澤溥將旗的西南方向,他看到自己的東面,清軍的旗幟依舊整齊,並且正在轉向。

    如果這支清軍騎兵及時調整過來,在鄧名進攻祖澤溥的時候發起反衝鋒,那他們就會剛好打在明軍的側翼;若是明軍衝擊丘陵的時候失去速度,那麼清軍騎兵即使是以鬆散陣型衝鋒,也會給明軍帶來巨大的傷害。

    “全軍掉頭。”鄧名做出了決定,他指着正東面:“全軍向東看。”

    隨着鄧名的命令,三堵牆和遊騎兵的軍旗都指向了東方,以最快的速度重新列陣後,鄧名這次也排入了軍陣,他拔出了備用的馬刀:“進攻!”

    ……

    “讓甘陝綠營進攻!”祖澤溥焦急地大叫了一聲。清軍被撕裂為兩段,中央是清軍陣容最厚實的地方,但還是被明軍一舉擊穿,所過之處,三、四百個山東督標非死即傷。原先面朝着正東的清軍部隊需要一百八十度旋轉,調整為面對西方。祖澤溥北面的部隊已經開始混亂;南面稍好,正在竭力調整。

    不過明軍的動作要快得多,他們又擺好了那種密集的隊形,眼看新一輪的衝鋒迫在眉睫。而這時將要承受攻擊的清軍部隊還沒有完成全軍轉身,眼看根本來不及佈陣,更不用說發起對沖了。

    祖澤溥拚命地發出信號,告訴最精鋭的川陝督標不要調整了,立刻發起突擊吸引明軍的注意力,拖延明軍的攻擊速度,給其餘清軍部隊爭取到調整的時間。



伐清 正文 第二十二節 突破(下)





    明軍突破了清軍中央陣地後,傅山叉自然也看到了,當明軍的旗幟重新排列整齊的時候,鄧名就會開始新的進攻。雖然視野裡到處是塵土和煙霧,不過從傅山叉的角度上看,還是能模模糊糊地看到一些徵召的,現在看起來鄧名就已經準備得差不多了。同時傅山叉還看到丘陵上中軍的旗號,那是命令自己出動出擊,去攻擊明軍的指示。

    “總督大人還真是看得起我們。”即使不是這樣的敵人,執行這種命令也是在冒險,因為清軍來不及整頓好隊形就倉促發起對沖,很可能就是去送死;而面對鄧名這樣的敵人的時候,顯然就是明白無誤的自殺攻擊。

    “總督大人命令我們轉向啦。”傅山叉懶洋洋地說道,他打算藉著調整陣型,帶著部下再向南邊挪出去了一段,以更遠地避開鄧名的衛隊。在傅山叉的邊上,還有一些山東綠營的步兵,其中既有山東提標的步戰兵也有跟着一起趕到的其他綠營,不過沒關係,把他們擠出原先的陣地就是。

    在兩翼的清軍都在轉換方向的時候,明軍開始加速了,這次他們先遇到的不是三眼銃鐵騎而是拿着各式冷兵器的騎士,除了山東督標,還有一些是提標的馬兵。

    剛才調整軍陣的時候鄧名位於第二排,陣型排列完畢後立刻就發起進攻,鄧名也沒有時間、來不及擠到前面後。越過前排同伴的頭頂,鄧名看到敵人的旗幟越來越近,不過依舊顯得有些凌亂,而且大部分都還原地不動,只有一兩面孤零零地開始向着明軍緩緩提速。

    與此同時,還有一些羽箭從前排騎士的頭頂飛過,這大概是擁有騎弓的敵人在試圖嚇阻衝鋒的明軍。對面的旗幟越來越近,與三堵牆的方軍旗急速接近中,終於猛烈地撞在了一起。在這一瞬,鄧名聽到前排傳來明軍將士齊聲的喊殺聲,還有人被擊中後發出了慘叫聲,以及成片的金屬碰撞聲。

    遠沒有明軍密集的清軍騎兵大部分被砍倒,只有個別人漏網,這些從明軍戰線空隙間遺漏下來的目標,立刻就被第二排明軍碾過。鄧名並沒有遇到這樣的目標,距離他最近的一個漏網之魚也隔着四個人之遠。因此鄧名就認真地盯着自己前排的位置,說是前排隊列出現了空缺,後排就要加速趕上,填補到隊列中。

    又是幾輪砍殺後,有的明軍坐騎避無可避地與清軍的戰馬高速撞在一起,或是被擊中,這幾個明軍士兵也被撞着人仰馬翻。第二排的明軍見狀就提速衝上去,而第三排的明軍也會補充上。後面的騎兵都會努力避開落馬的黑衣同伴,但如果見到清軍士兵又起身的意思,就會補上無情的一刀。

    剛才從中路突破時,也是幾十個明軍騎兵落馬,其中一半已經找到無主的馬匹,輕傷的再追趕到了部隊中,較重的退回到山東友軍那裡,還有一些重傷者則躺在清軍屍體中等待救援。

    隨着突破的不斷深入,前排的騎兵速度也開始慢下來,不時有人被敵人兵器擊落下馬,除了亂舞的各種兵器外,還有火銃的響聲。明軍再次突破到督標的三眼銃鐵騎之前,有些清軍不顧一起地向着明軍衝過來的方向亂放,根本不管是不是可能誤傷友軍。

    正前的明軍士兵的戰馬猛地跪倒在地,讓它的主人一個前衝摔倒在地,鄧名見狀就用力一踢馬腹,要補上這個空位。但幾乎同一瞬間,鄧名左右兩翼的蒙古籍遊騎兵都不約而同地提速,他們兩個本來就都領先鄧名至少半個馬身,他們一夾頓時卡住了鄧名的馬位。斜裡衝出另外一個明軍騎兵,從這三個人的倒三角小陣前掠過,衝進了那個空位中。

    見到空位已經補上,兩側的衛士才稍微放緩了一下馬速,把鄧名向前的視野暴露出來一點,不過依舊跑在鄧名的前面,不給他讓出前衝的通道。而這是左右又靠攏過來兩個遊騎兵,進一步把鄧名夾在中間。

    衝鋒的明軍採用清一色的自上而下豎劈,第一目標就是敵人的頭部,即使對方帶著頭盔,腦袋也是第一個攻擊目標。只要沒有兵器的格擋,馬刀有很大的機會斬開敵人的盔頂;就算沒有斬開,刀尖也很容易從對方的面部帶過,在對方臉上砍出一個深至牙床的可怕傷口——根據明軍的經驗,牙齒是很堅固的防禦,很多力量不足的攻擊都會被它們擋住,讓主人不至於立刻斃命。

    第二攻擊目標就是手臂,這裡的甲冑更容易破快,而且立刻能讓人失去作戰能力。不過很多騎兵還掌握不好,常常會讓自己的馬刀落在對方的肩頭和前胸,這裡的甲冑非常難以破壞,而且會嚴重損害武器。而給敵人造成的打擊也相對較輕,有時只是短時的一陣氣悶。幸好明軍多排的遞進不會讓攻擊白費,不會每一個人都擊中對方的胸甲,就算運氣真的這樣不好,連續的重擊大概也能打破敵人的胸部防禦,把他的肋骨震斷。

    很多人的刀刃因為和盔甲連續碰撞而卷刃,但即使當做鐵鞭使用依然極具威力,被狠狠迎頭敲上一記,即使有頭盔保護,清軍士兵也會被砸落下馬。如果頭盔質量不佳,依舊可能被斬開砸裂,讓它的主人頭破血流。

    這次的衝鋒時間要比第一次短不少,在明軍第一排的速度至少還保持着三分之二的時候,鄧名就看到前方已經沒有敵人的蹤影了,明軍的騎兵也結束了衝鋒狀態。這裡的清軍陣型更薄,而且還有不少敵人逃走了,鄧名看到有不少清軍騎兵伏在馬背上,高速逃離明軍的騎兵,先是衝向那些山東友軍,然後一個橫掠從明軍陣前馳過,逃向無人的兩翼。

    “此戰已經勝了,國公無須再在前排了。”當部隊停下來後,鄧名左右的衛士解釋道。

    “嗯。”鄧名點點頭,正如部下所說,全軍衝擊嚴陣以待、四五倍於我的敵軍時,即使對方原地不動也很需要將領的示範作用來鼓舞士氣,不過衝擊砍殺混亂的敵軍時,就不需要統帥再身先士卒了。

    明軍又一次衝垮了清軍回到了祖澤溥將旗的東面,現在清軍已經變得更加混亂了,剛剛掉頭到一半的部隊又要開始旋轉,而且戰場上因為這兩次衝突已經是煙塵滾滾,普通軍官根本不知道發生了什麼事情,只知道事情不妙,而且山東總督的將旗也因為煙塵而變得有些難以識別。

    “這次我們要砍下祖澤溥的人頭。”鄧名用馬刀指着祖澤溥將旗的方向,掩護在將旗前的清軍中央戰線已經不復存在,而最靠近中央位置、秩序也更好的清軍右翼也已經瓦解,清軍左翼正陷入混亂,無法支援祖澤溥或是威脅明軍的側翼。

    而斬殺了祖澤溥,那清廷就會受到極大的震動,恐怕再不會有人懷疑登陸山東的明軍實力。清軍沒有船隻,即使到了長江邊上也抓不住擁有水師的夔東軍,既然如此他們還去幹什麼,勢必要把已經深入江南的中央軍調回來。

    “王將軍說的對,鄧提督他真是呂布啊。”另外一側的姚長尊悠閒地對左右評價道,雖然煙塵遮蔽視野,不過他憑藉著戰場經驗也能猜出來,這必定是鄧名又一次打穿清軍戰線,跑回戰場的另一側去了。同樣是根據與川軍作戰的經驗,姚長尊知道這兩處突破口上一定慘不忍睹,清軍估計沒有幾個能站起來的。

    在這麼短的時間內兩次打穿清軍戰線,姚長尊也是有敬又佩,現在他手下的一百多陝西綠營都好整以暇地觀察着戰場,只有那些旗手舉着旗幟原地亂轉,好讓山東總督那邊覺得陝西綠營也亂成了一鍋粥。

    無論鄧名是在前面還是後面,他肯定會先去打祖澤溥,在祖總督被消滅前不可能來打川陝督標,既然知道這一點那姚長尊還擔心什麼?用的着跟着鄧名團團轉麼?而若是祖總督都被消滅了,那川陝督標就該撤退了,從北面綠營步兵那邊逃走便是了,更不需要朝着東面和西面排兵佈陣。

    這時明軍第三次調整好陣型,面衝著祖澤溥將旗的方向,那些馬刀卷刃的明軍騎兵把這些刀插回刀鞘中,等戰後磨一磨還是一把好刀。然後從馬鞍後抽出備用的馬刀,對騎兵來說,這種馬刀都是戰場上的消耗品,每個騎兵都要帶好幾把刀在身上,以保證隨時都有趁手的兵器。

    雖然只是兩次衝陣,一個特別不走運的明軍已經需要向同伴借刀了,他第一次衝鋒的時候兩次砍人武器都掛在了對方盔甲上,返身衝擊時又被排在前排,第三把刀把一個三眼銃鐵騎的大鎯頭砸飛了,結果只能退到後排,跟在大家身後跑完全程。

    “下次要帶四把刀。”握緊了借來的第四把刀,這騎兵在心裡暗暗念叨着。
81562138 發表於 2014-9-29 21:47

伐清 正文 第二十四節 整訓(上)





    雖然眼前煙塵滾滾,一時之間祖澤溥也看不清明軍又衝到了哪裡,不過他很清楚兩翼的川陝綠營,他手中最精鋭的武力並沒有按照統帥的意圖及時發起牽制性進攻。喊殺聲由近而遠,然後就是大批無主的戰馬從東面奔回,還有不少原本位於右翼的騎兵驚惶失措地逃回。

    “看起來右翼戰事不利。”祖澤溥立刻做出了判斷。

    剛才明軍第一次進攻就幾乎打到他的將旗下,看鄧名那殺氣騰騰的架勢,山東總督確信對方沒有衝擊丘陵不是因為和自己客氣,而是衝擊力耗盡,還擔心會受到來自側翼的突然襲擊。

    而現在眼前的平原上已經沒有了清軍成建制的軍隊,右翼估計也在明軍的這一擊中潰散了,而左翼因為兩次掉頭已經一團糟,祖澤溥想不出敵人還有什麼理由不總攻自己所在的位置。

    “看起來今天王師難以克盡全功了,我們來日再戰,收兵回營。”祖澤溥一揮手,就帶著近衛轉身向丘陵下而去。不過既然不是逃跑而是收兵回營,將旗當然不用拔,祖澤溥把自己的將旗遺留在山丘上,二話不說就奔着西方而去。

    明軍騎兵再次整齊地殺來時,沿途沒有見到一支有組織的敵人,散落在戰場上的敵騎見到成排的黑甲騎兵衝來後,無不抱頭鼠竄。現在明軍周圍也都是騰起的塵土,他們就憑着記憶向祖澤溥的將旗位置撲去,兩翼的軍官都睜大了眼睛觀察着周圍的迷霧,唯恐側翼會突然衝出來一支敵軍的騎兵。

    等衝上了祖澤溥的小丘陵後,鄧名還是沒有遇到任何抵抗,他在空無一人的敵軍帥旗周圍轉了一圈,搖搖頭,命令士兵把旗幟放倒在地。站在丘陵的最高處,鄧名環顧四周,看到西面的驛道上有一溜青煙,看上去好像是幾十個騎兵疾馳的樣子。

    “祖澤溥逃得好快。”鄧名估算了一下距離,覺得沒可能追上了。隨着祖澤溥的將旗被放倒,戰場周圍的清軍都知道此戰已經宣告失敗,鄧名看到大片的清軍旗幟傾倒,無數人開始向西方逃竄。

    “分頭追擊,不過不必追出去太遠,把他們驅逐出戰場就可以了。”鄧名給幾個軍官下達了命令,還派遊騎兵的副隊長宋唯慎帶領一隊人去監視山東總督的臨時大營,最後鄧名派人去通知山東友軍,告訴他們可以開始追擊了,幫助川軍清掃一下戰場。

    ……

    “真不愧是鄧提督,一炷香的時間就打垮了祖總督。”整場戰鬥傅山叉一直按兵不動,當明軍擊穿了清軍的中央戰線後,他就確定今天這一仗不會發生什麼意外了,從那以後就一直專注地看著丘陵上的動靜。遠遠地看到好像有一隊人從丘陵上離開後,傅山叉就懷疑那是山東總督跑了,不過既然山東總督的帥旗還立着,心裡有底的傅山叉也就不着急撤退。

    而看到舉着方塊旗的騎兵衝上丘陵,很快就把祖澤溥的大旗放倒後,傅山叉長出了一口氣,現在他可以從容地撤退了,川陝督標在此戰中的表現沒有什麼說不過去的地方。周圍的友軍都開始潰逃了,傅山叉卻顯得從容不迫。

    “總督大人跑了!”

    “總督大人跑了!”

    川陝綠營整齊地喊着號子,排着整齊的隊形一路小跑脫離戰場。在高聲向周圍的同僚宣告敗因的時候,傅山叉還下令拯救沿途遇到的綠營軍官,把這些感激不盡的人帶著一起走,他知道姚長尊大概也會做同樣的事。

    不過這些驚恐不已的綠營軍官手下大都潰散,在被帶入隊伍中後,見川陝督標並沒有亡命奔逃又感到有些不安,紛紛催促傅山叉快走。

    “放心吧,我們和鄧賊交手多年了,雖然我們人少,但鄧賊不敢逼迫太緊的,他知道我們的實力。”傅山叉耐心地解釋道。這時又遇到一個連馬都沒有的提標步兵把總,傅山叉下令把他拽上馬,但他的一個親兵需要自謀生路了。

    背後的喊殺聲越來越近,傅山叉命令那些帶著軍官的人在前,他親自橫戈斷後。

    一隊幾十個黑衣騎兵從煙塵中鑽出來,看到戒備後退的川陝督標的旗幟,紛紛放緩了馬速。

    “吾乃川陝總督李公麾下千總傅山叉!”傅千總面目猙獰,把長槍橫在身前,衝著追兵齜牙咧嘴地吼道:“退兵!你不一定能打贏的。”

    前排的綠營軍官聽到這句喊話後,不少人都不禁皺起了眉頭,覺得未免也太沒有氣勢了。看到這些追兵後,綠營軍官都心裡敲鼓,對方雖然人數不多,但如果被拖住了,隨後敵軍大隊趕來,這些川陝督標和他們都勢必無法倖免。這時不少人都暗暗責怪傅山叉太心軟,救了太多的人,耽誤了太長的時間。

    但沒有想到川軍就吃這一套,那幾十個黑甲敵騎盯着傅山叉又看了兩眼,就掉頭朝別的方向,追擊其他的逃敵去了。

    “快走、快走。”川軍離開後,傅山叉也覺得自己有些太冒險了,雖然鄧名答應過只要他們不出力並及時撤退,那川軍就不會攻擊川陝督標,不過傅山叉偷偷救人也算是打協議的的擦邊球,萬一遇上個脾氣不好的川軍動手打人,那傅山叉豈不是偷雞不成蝕把米?

    不過眼下還有不少潰軍在戰場周圍,傅山叉知道現在川軍還比較忙,等他們閒下來了,要是川陝督標還沒有遠離戰場就危險了,說不定會遇上一個殺紅眼的愣頭青——只要動手了,傅山叉就會跑,他知道一旦還手,那鄧名肯定不會坐視他的手下被殺——晚跑還不如早跑。

    帶著這些新朋友逃出明軍的追擊範圍後,傅山叉才對驚魂稍定的眾人說道:“你們剛才覺得我言語不夠有震懾力?剛才我們處在險境,當務之急是安全離開,所以我不與敵人爭一時之長短,讓他們意識到我們的戰力就可以了。免得激怒了某個沒腦子的上來拚命,帶著你們,我也不是完全施展得開手腳。”

    這時山東人對傅山叉只有感激和欽佩,哪裡還會覺得他說話不妥,聽完傅山叉的解釋後,這群人紛紛稱頌,說傅山叉有勇有謀,真乃大將風範。

    一行人往青州的方向行出一段後,突然側翼又跑出來一隊衣甲鮮明的綠營,眾人定睛一看,不是姚長尊又是何人?

    “大哥!”

    “兄弟!”

    在眾人面前,傅山叉和姚長尊激動地四手緊握。

    “兄弟,平安就好。”

    “勞大哥擔心了,我到沒有擔心過大哥,因為知道以大哥的武勇,必能殺出重圍。”

    和傅山叉一樣,姚長尊也救了幾個綠營軍官。這些人死裡逃生,匯聚到一起後,對川陝督標也更加的欽佩,不少人都在心裡暗暗發誓,以後打仗一定要爭取部署在甘陝綠營的旁邊,這幫西北漢子實在是太仗義了。

    在返回青州的路上,大家各自敘述這次驚險的逃生經歷,結果發現姚長尊面對追兵時的反應和傅山叉差不多。臨脫離戰場的時候,姚長尊他們意外和十幾個明軍騎兵相遇,姚長尊一馬當先,衝上去對那些明軍騎兵喝道:“我們是川陝督標,你們就算攔得住我們,難道還想沒有死傷麼?”

    當時和姚長尊同路的山東綠營也擔心這麼示弱的話語,反倒可能激起敵人的爭功念頭,必定這邊川陝綠營的馬匹和裝備都不錯,那十幾個明軍騎兵只要發出信號再稍微阻攔一會兒,周圍的明軍就可能會圍上來。但明軍把這話聽進去了,他們讓開去路,去堵截其他的零散潰兵了。

    “怪不得川陝總督會提拔他們。”溝通之後,山東綠營的軍官對傅山叉和姚長尊刮目相看。這兩個人不但仗義、勇敢,而且還善於揣摩大勝之後敵人的心思,確實,有那麼多潰兵在,沒有必要硬啃這些還建制完好的川陝督標。

    “不爭一時榮辱,大丈夫能屈能伸,應該就是這個意思吧?”山東綠營對川陝督標的軍官評價極高,在這種生死一線的關頭,還能沉得住氣,選擇最有說服力的理由,實在很了不起。

    ……

    雖然在戰敗後有不少清軍騎兵逃走了,但今天被明軍殲滅的也超過了八百人,敵人是以騎兵為主,對於明軍來說實在是很輝煌的戰果。就是那些逃走的敵騎,大多也把盔甲和武器拋棄在戰場上了,而六百多綠營步兵只有很少人能逃掉,大多數都向明軍投降。

    打掃戰場的工作進行得很順利,明軍在祖澤溥的丘陵後找到了好些盛滿了食物和清水的馬槽,那些失去主人的戰馬大都聚集在那裡吃食、飲水,被明軍輕而易舉地俘獲。

    “把祖澤溥的儀仗好好收起來,我們拿去給青州知府看看。”對於膠水河以西的青州府,鄧名打算還是以恐嚇為主;但對於膠水河以東的萊州府和更東邊的登州府,鄧名突然發現自己有了攻打它們的餘暇和可能。

伐清 正文 第二十四節 整訓(下)





    山東總督連大營都沒有回,直接去了青州府。

    很快宋唯慎就派人來報告鄧名,他已經把山東總督大營的清軍監視起來,雖然看上去有數百人之多,不過多半都是無甲兵。

    “把祖澤溥的旗幟給他們送去……不,我還是親自去一趟吧。”鄧名剛下完命令,遲疑了一下就收回了,這裡戰場已經打掃得差不多了,鄧名就讓山東友軍和他一起去接管祖澤溥的大營。

    把祖澤溥的帥旗、儀仗往營地前一擺,大營裡的守兵就徹底絶望了,剛才已經有人逃回來說大軍覆滅,不過這些守兵還心存僥倖,盼望總督大人還能派援兵來或是明軍自行退走。這些守兵沒有馬匹也沒有多少武器,營地草草建成也沒有什麼可觀的防禦力,不過鄧名實在不想再付出損傷,所以就開出了很優厚的條約:只要獻營投降,軍官可以自行離開,鄧名還可以送他一匹馬;若軍官在這個營地裡有披甲部下,鄧名也不會阻攔他們離開,而且他們還可以帶走自己的武器。

    鄧名的條件讓山東友軍都面面相覷,保國公很有耐心地解釋道:“我知道軍官都是清廷的爪牙,披甲兵說不定也有山東義軍的血債,而無甲兵反倒沒有罪孽;不過這個營地裡是這幫人說了算的,你們肯不肯為了正義的伸張而強攻營地,如果你們肯,我沒有意見。”

    不過山東人也沒想進攻,因為鄧名說營地裡可能還有一些物資,要是強攻可能會被絶望的守兵燒燬。再說他們覺得留在大營裡的綠營多半不是什麼精鋭部隊,可能也不是山東義軍的仇人,既然如此他們就不打算攻營了。

    出乎大家的意料,最後出來投降的披甲兵只有三十餘個,而書吏,負責倉庫、後勤的軍官倒有好幾十人。剩下的都是無甲兵。剛才虛張聲勢站在營牆上的人,見明軍保證不殺人還放他們走,他們就急不可待的答應了鄧名的條件,出賣了剩下的無甲兵和民夫。

    見營地裡的抵抗能力如此薄弱,不少山東好漢臉上就露出後悔的意思來,不過鄧名沒有聽取他們的建議,每個書吏和軍官都發給了一匹繳獲來的馬。鄧名甚至打算留他們吃一頓飯再走,不過山東人還不熟悉鄧名的脾氣,要是營地還有抵抗的可能也不會甘心投降。這些留守人員見鄧名居然不毀約自然喜出望外,不少人本來連馬都不敢要,既然鄧名堅持要履約那他們也就收下了,但這頓飯是無論如何也不敢吃的,拜謝了鄧名後他們就急匆匆地逃走。

    祖澤溥的大營裡雖然沒有多少糧食,但卻有一群綿羊,是為總督大人和總督衙門的幕僚準備的。

    “我們真是來對了。”鄧名就猜到祖澤溥的營地裡會有一些好吃的,下令把綿羊都殺了給眾人分享:“雖然還沒有到吃午飯的時間,就當是多吃一頓早飯吧。”

    今天清軍雖然戰敗得很快,但緊張的精神放鬆後,川軍一個個都感到饑腸轆轆,而山東好漢當然也不會反對多吃一頓飯。

    直到這個時候,鄧名才有時間整理他的盔甲,他把甲冑上的小鐵砂一個個地摘下來,他把這些鐵砂都扔在一個盆裡,很快就佈滿了一盆底。仔細檢查了幾遍,確定再也沒有殘餘後,鄧名把盆端起來掂了掂,對高雲軒等人笑道:“也有好幾兩了。”

    甲冑上的這些彈丸有一部分是首次衝鋒嵌入的,不但鄧名的盔甲上有,他的坐騎身上也有不少擦傷。還有一些是衝陣過程中打中鄧名的流彈,當時有很多三眼銃騎兵下意識地射擊,大部分都沒打到鄧名而是被其他的清軍士兵擋住,不過也有一些掛在了鄧名的甲冑上。

    “這東西對義軍的威脅很大,因為義軍沒有盔甲。”鄧名把那盆鐵砂搖了搖,輕蔑地倒在了一邊,這東西的威力比鄧名見過的手銃還差,怪不得擁有火器的明軍會被清軍打得一敗塗地,要是山東督標使用的是漢八旗的鳥銃,那效果一定會大不相同。

    今天明軍就沒有因為三眼銃而負致命傷的,三眼銃就是當鎯頭砸,都比當火銃使用強。其實鄧名覺得,別說是對身披鐵甲的川軍,如果山東義軍事先經過訓練,不被這東西的響聲嚇住的話,就是沒有盔甲,恐怕也很難讓人立刻失去戰鬥力。

    對於繳獲的三眼銃,鄧名的意見是統統回爐打造刀劍,不過山東義軍倒是有不同的意見,他們說這東西很好用。山東好漢的看法是,這東西又能當鎯頭使,還能噴鐵砂,實在是一流的兵器。山東好漢告訴鄧名,曾經有人端着一桿繳獲的三眼,就讓一排綠營士兵畏縮不前;而這個好漢往前走一步,綠營就後退一步,生怕被三眼噴個滿臉花。

    “這肯定不是戰陣之上,也不是山東督標、提標的精兵。”鄧名想也不想地評價道。

    確實不是,這是一個好漢與幾個縣裡的駐防綠營在山裡峽谷相逢時發生的事,他靠着一桿三眼就震懾住了好幾個敵兵,得以逃出升天。

    聽說自己猜得不錯,鄧名連連搖頭,不過也不再勸說山東好漢用這種火器武裝自己。既然在山東這種武器有用,那就沒有必要當做廢品處理。反正山東督標、提標經此一戰已經損失大半,剩下的部隊更是不堪大用。

    “怪不得傑書、遏必隆不用山東兵,”趁着山東大俠不在,鄧名的幾個突擊隊長在背地裡議論起來。山東、直隷、河南自打滿清入關以來就沒有經歷過大戰,除了督標、提標和少數鎮標,幾乎沒有可戰的部隊:“就是放在東南,這種武器也不會有人要吧?”

    “當然沒人用。張尚書在東南打了二十年了,兩江和浙江的綠營可不是沒有見過血的。”

    就比如現在歸梁化鳳指揮的江南提標,在和鄭成功打仗時,江南提標是敢冒着鄭軍的弓箭和鳥銃發起進攻的,其中的軍官大都是在和張煌言多年的拉鋸中立下過戰功。

    不過南京城下一役,大批老兵被李來亨一把火燒了個精光;後來蔣國柱、梁化鳳火併管效忠,又狠狠地殺了一批人。再加上馬逢知帶走了一些,江南綠營從此一蹶不振。而最近幾年,鄧名每次下東南都是和平解決,張煌言也不需要武裝走私,因此蔣國柱始終無法通過戰爭來選拔得力軍官。

    正因為山東承平日久,所以鄧名才加倍覺得訓練山東義軍的重要性,這個時代除了四川,沒有其他的地方使用預備兵役或是類似的制度,因此先發優勢非常重要。一旦一支軍隊擁有了戰鬥經驗,他們就能通過欺負沒經驗的魚腩對手而變得更強。現在山東起義軍比較沒戰鬥力,那得到鍛鍊的就是山東綠營。只要扭轉這個局面,讓山東起義軍擁有擊敗山東綠營的能力,那麼義軍就會越打越強,而山東的清軍就會因為精鋭被消滅而不得不去拉壯丁作戰,這實際上是繼續培訓起義軍。

    想扭轉這樣的局面,一般有兩種方法:

    一種就是堅守某個城池,在守城時戰鬥力再差的守軍也可能創造奇蹟——因為攻擊者其實也是極端缺乏訓練的部隊。在這個時代,守城時什麼都可能發生,進攻者可能會因為魯莽地攻擊而把手中的精鋭部隊拼光,這樣原來的劣勢一方就扳平了,大家要重新來過。

    還有一種就是抽調實力強勁的部隊入援,比如清廷發現山東綠營打不過義軍後,把甘陝綠營調過來。不過只要鄧名在其他方向上保持足夠的壓力,兵力已經捉襟見肘的清廷不太可能有很多這樣的機會,就算強行抽調,那也就意味着山東戰場在支援明軍的其他戰線。

    中午過後,鄧名就把山東好漢的頭領們找來,要他們抓緊時間訓練隊伍。通過今天的戰鬥,首先川軍的聲望達到了新高,現在川軍無論說什麼山東義軍都會相信;其次,鄧名估計山東的清軍已經元氣大傷,如果不考慮外省援軍的話,濟南在半年內都不能干涉膠東的戰局。

    而外省清軍援軍也不可能很快到達,這樣鄧名不再需要再把大量的衛士留在身邊,可以把半數以上的衛士派去訓練山東義軍,讓他們熟悉基本的旗號、隊列,還有行軍宿營的注意事項。

    “如果沒有訓練,所有的軍事知識都要靠實戰來摸索,其中很多還可能是錯誤的,比如讓和尚誦經,或是殺黑狗可以強化火炮等。”

    “殺黑狗不能強化火炮麼?”有人發出了驚呼聲。

    “不能!這就是為什麼你們需要接受訓練。”鄧名飛快地答道:“為了加深印象,我們需要實戰的鍛鍊。我們就先從萊州府的縣城打起,這就算是題集吧,而你們的科舉考試就是攻打萊州府。我們不用着急,慢慢來,至少一個月內濟南是什麼也做不了的。”

    今天從祖澤溥的軍營裡還繳獲了一批火藥,山東好漢既然喜歡三眼銃,那就拿去用好了,不過這些火藥鄧名有更重要的用處:“從今天開始,我的手下還會教給你們一種新式的破城戰術——爆破。”

    鄧名在湖廣使用這種戰術已經四年了,張煌言在浙江也用過,但居然還沒有在山東傳播開,這讓鄧名很驚訝。不過沒關係,山東好漢學到的將是夔東軍的最新研究成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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