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歷史穿越]伐清 作者:灰熊貓 (已完成)

   關閉
mk2258 2012-11-2 11:20:50 發表於 歷史軍事 [顯示全部樓層] 只看大圖 回覆獎勵 閱讀模式 534 481747
81562138 發表於 2014-10-2 21:25

伐清 正文 第三十五節 鞏固(上)





    筆者按:下午有點事,第二更推遲到晚上——

    來參加會議的不少縉紳都心情複雜地看著會場的大片赤旗,因為這是代表明王朝的顏色,而式樣則非常接近鄧名親軍的戰旗,也是一種矩形旗幟。

    “這當然不是明軍的旗幟,而是為了向戰鬥在江南前線的康親王表示敬意,他不是正紅旗的嗎?”鄧名矢口否認他是用紅旗向身處緬甸、領導大明抗清戰爭的永曆天子致敬,至於傑書是不是正紅旗的他也是隨口一說,反正不會有人出來質疑:“至於三角旗還是四角旗這個問題嘛……”鄧名在這個問題上沒有多想,就和當初對東南督撫說康熙這那兩個字一樣脫口而出:“據我所知,康親王是很喜歡這種四角旗的。”

    “是嗎?”有不少縉紳好奇地問道,作為鄉下土財主,他們對帝王家的事情還是很好奇的。

    “嗯。”雖然是信口開河,不過鄧名也沒有收回去的必要,反正這些人也不可能去北京見過傑書的家。鄧名倒是去原址看過,那時又改叫禮親王了,據說還曾燒燬過一次。在好奇的提問下,鄧名把傑書家的位置、大概的占地面積,庭院錯落簡單介紹了一下,還憑印象畫了幾張草圖給議員們看。

    另外一位著名的親王是安親王岳樂,這個人的王府雖然在鄧名前世早沒了,不過湊巧的是他的王府有古人繪的全圖,鄧名看見過。一群人用崇拜的目光追問時,鄧名就因為控制不住自己的表現欲,把岳樂家的俯視圖花了一批給議員們過眼癮——這應該沒啥對吧?凡是這種不觸及軍事機密的事,一般不會引起鄧名的特別注意。比如上次發生“康熙”案後鄧名都有些驚訝,沒想到自己幾句無心之語會帶來那麼大的後果,為此鄧名還不得不在任堂面前故作高深,以“軍事機密”為理由拒絶對自己的情報來源進行進一步解釋。

    “好了,好了,我們還有會要開。”鄧名畫了一批畫儘力滿足了議員們的求知慾後,就讓大家趕快回去坐好,他也好宣佈膠東縉紳大會開始了。

    今天會場的佈置和帝國議會完全不同,鄧名在帝國議會上都是面向議員站着發言,但今天他準備了主席台,還有那大片的赤旗,也是為了滿足一下鄧名的角色扮演慾望。

    為了讓自己更有身臨其境的感覺,鄧名甚至還僱傭了一批江湖好漢來給自己吶喊助威,為此他還進行了事先的排練並支付了報酬——上次高郵湖之戰後,鄧名就一直痛感若是角色扮演沒有配音的啦啦隊那氣氛一定會差很多,高郵湖是去性命相搏不能胡鬧,但今天的會很安全,鄧名決定滿足一下自己的願望。

    “在大會開始前,我先向諸君通報一下剛剛在江南淮陽一代爆發的大戰。”剛才為什麼別人一問鄧名就會先想到傑書吶?也是因為鄧名剛收到一些從江南送來的情報,而這些情報都是鄧名打算在會議開始前和膠東縉紳、俠客們分享的:“目前有人散佈謡言說:康親王上個月二十二日結束了與明軍的長期對峙,主動出兵攻打帝國軍隊——嗯,就是川西軍……”

    鄧名一個時辰一個時辰念出清軍的動向,雖然按照川軍的行動記錄標準,這都是最粗略的戰後統計和報告了,有意忽略了大量的指揮和行動細節,各級軍官的臨陣判斷、緊急命令和戰役決心更是隻字不提。不過已經足夠讓台下的觀眾們聽得津津有味了,這也是他們聽過的最詳細的軍事報告。

    根據互相印證的軍官回憶記錄,鄧名告訴縉紳們康親王組織的進攻一上午沒有取得絲毫的進展,而明軍也一直耐心地採用防守姿態,直到下午發現清軍有收兵的跡象後才轉入反攻。戰前明軍就對清軍的動向瞭如指掌,不但知道清軍此戰的目的是進行試探,對清軍投入部隊的數量、攻擊目的和發起時間也都一清二楚。一萬清軍披甲攻擊了一上午,也不知道負責防守他們的川軍超過一萬五千甲兵;而川軍則很清楚他們的預備隊數量,並通過實戰證明了情報的的準確性。

    川軍的反擊輕鬆打垮了清軍的攻擊縱隊,負責掩護的清軍騎兵被四川的常備騎兵擊敗,各路清軍騎兵都損失慘重,只有川陝督標的四、五百騎兵因為始終作壁上觀所以沒有遭到任何損失。

    當明軍追着潰兵衝入清軍的營地後,康親王的後備部隊才倉促投入作戰,直到這個時候清軍對明軍的反擊規模還毫無瞭解。結果不用夔東軍、崇明軍參戰,綠營就發生了大崩潰。

    “……康親王和遏必隆在混亂中逃走,他們帶去的滿八旗都毫髮無損地逃走了,只有十七個因為迷路、落馬或是生病而被俘,然後被漕運總督林啟龍按照每人一千兩銀子的價格贖走——,俘虜期間的伙食費另算;此戰被俘的還有二十二個漢八旗和一千六百餘個蒙八旗,他們每人林啟龍支付一百兩銀子的贖金,其中蒙八旗很多傷勢嚴重所以還需要支付醫藥費,暫時無法行動以後還需要按月支付療養費直至他們可以下床離開。”鄧名暫停了一下,又翻了一頁,這是報告的最後一頁了:“除了康親王的大營裡的輜重和八旗兵以外,川軍、夔東軍和崇明軍共計抓到了四萬餘俘虜,其中一萬兩千是披甲,這些披甲在沒收盔甲後由漕都林啟龍以每人五十兩銀子的價格贖回,蒙八旗大都傷勢嚴重……”看到這裡的時候,鄧名知道林啟龍肯定這次肯定又是狠狠地賺了一筆中介費:“無甲兵也在林啟龍為他們支付了伙食費後釋放。剛逃回徐州的傑書本似乎有繼續北逃的意思,但可能是林起龍派去了使者,就沒有進一步行動而是在徐州收攏散兵,並在接受了林啟龍送交的四萬俘虜後將兵力恢復到了九萬左右,損失估計在兩萬上下。”

    “以上是謡言。”鄧名用這句話作為長篇報告的結束語,接着拿出了一些來自清軍的塘報,理論上這是扶清議會,在座的議員是清廷的支持者:“康親王向朝廷報告,由於沒有事先想到會陷入冬季作戰,所以棉衣準備不足,而且今年江南的冬天又特別的寒冷,導致大批士兵因為沒有沒有禦寒的戰袍而患病。儘管如此,康親王、遏必隆、李國英等人還是在淮揚擊敗了二十萬鄧名黨羽,擊斃四川大將趙天霸,李來亨、張煌言均身負重傷、生死不知。通過對俘虜的審訊,發現鄧名率領最精鋭的部隊,以及心腹周開荒、穆譚、任堂已經悄悄潛入山東,準備偷襲北京。現在康親王已經把兩萬患傷寒的士兵和一千傷員留下交給林啟龍照顧,帶領九萬大軍返回徐州,只等朝廷一聲令下就進入山東剿匪。順便說一句,輔政大臣遏必隆專門向朝廷彙報了八旗兵的情況,稱跟着出來的近三千蒙八旗特別不適應江南的氣候,差不多有一半因為炎熱而被瘟疫奪走了性命,這次因為溫度驟降讓剩下的也差不多都變成了病號;不過遏必隆希望北京能給他派去更多的蒙古人填補缺額,他保證這次他會注意蒙古人的保暖問題;至於滿、漢八旗,遏必隆表示暫時不需要更多的補充了,而且他覺得軍中滿漢八旗的實力過於強大,把這麼多的精鋭兵力放在江南會削弱京師的安全,所以建議北京考慮將他手中的滿漢八旗的五到七成調回直隷拱衛京畿。”鄧名放下了這些塘報,抬起頭對在座的縉紳們說道:“以上即是真實情況。”

    “朝廷必勝。”

    “康王爺神武!”

    縉紳們紛紛發出喝采聲,在揣着明白裝糊塗方面,這些人一個個也都是駕輕就熟。不過縉紳們也都是真心實意的高興,康親王遭遇這樣的慘敗後,短期內也沒法嘗試武力解決膠東了,而且還需要補充兵力防備明軍北上,看起來對膠東的招安已經是板上釘釘的事了。

    “好,現在我宣佈,叫的那個扶清大會正式召開。”鄧名沉穩有力地一揮手。

    “烏拉!”培訓的拉拉隊員見鄧名發出了手勢,立刻按照排練時的要求歡呼起來,本來這種口號由衛隊來喊多半會更有氣勢,不過鄧名想了想,還是花錢僱了些群眾演員而不是讓自己的衛隊來客串。

    “這會是一場勝利的大會!”

    “烏拉!”

    “這會是一場戰鬥的大會!”

    “烏拉,烏拉!”

    “這會是一場團結的大會!”

    “烏拉,烏拉,烏拉!”

    氣氛非常熱烈,鄧名感到非常滿意,雖然縉紳們不知道鄧名為何這麼激動,不過保國公開心肯定沒壞處,有人也跟着湊趣地喊了一兩嗓子。

    “就差一個煙斗了,嗯,最好再有一個地球儀,那就太完美了。”鄧名做出一副正在思考世界革命前途的表情,略有遺憾地想到。



伐清 正文 第三十五節 鞏固(下)





    鄧名希望把大量縉紳子弟送到四川接受軍事訓練,在他看來這對膠東繼續增強軍事實力有很大的好處。

    “膠東的縉紳有錢有糧,能夠承擔他們的子弟的學費,而且這些人到了四川我就比較容易把他們變成帝國主義者。”鄧名的這個如意算盤已經在心裡打了很久了,這些縉紳子弟不但在思維方式上容易被同化,而且還會因為在川軍中接受訓練而感到帝國軍隊的強大,產生出帝國軍隊的畏懼心理。

    不過鄧名算盤打得雖好,但扶清議院卻不願意向四川派出學員,他們知道川軍很強大,但是首先不認為鄧名會傾囊相授,其次擔心自己的子弟會被用去當炮灰。這些縉紳理解不了為什麼需要長期和專業的訓練才能讓膠東軍脫胎換骨,而且他們的軍隊組織也不需要這樣廣泛的軍事訓練。

    縉紳軍隊的軍隊結構是一板一眼按他們在鄉間的人身關係來的,穩固到了僵化地步,佃戶出身就不可能出任到軍官,而秀才就是要服從舉人長輩的指揮。現在這個軍隊的戰鬥力已經讓縉紳議院很滿意了,他們並不覺得有進一步提高的必要,更不會從佃戶士兵中選拔表現傑出的人員去接受軍官訓練——就是這些鄧名覺得有前途的扶清軍士兵,他們也更期盼東家和宗族許諾給他們的媳婦、良田和更高的族內地位。

    而那些縉紳子弟,他們出任軍官是一種副業,家族遇險了所以要帶領佃戶出來保護莊子——本質上他們領兵出征和保護塢堡不受土寇洗劫是一回事,他們的職務來自於他們的出身而不是軍事才能,不需要接受任何軍事訓練就必然是軍官,而且就算再有軍事才能,鄰居的佃戶也不會交給他帶領。而如果招安或是停戰了,這些縉紳子弟還是要去唸書,千百年來他們在家鄉和宗族中地位提高依靠的都是科舉而不是軍訓,現在雖然是亂世,但大家都覺得要想出人頭地最終還是要科舉,有學習領兵的時間還不如好好讀書。

    此時不少川西的商人已經來到山東,鄧名一上午白費唇舌,沒能說服扶清議院向四川派出縉紳子弟,中午休會的時候,鄧名和來考察市場的川西人閒聊,問他們有什麼好辦法。

    “國公又不打算在山東廢除科舉,”盧歡這次作為鹽商集團的代表來到山東,幾年沿著長江的來回奔波,和帝國軍隊的密切合作還有在帝國議會中的鍛鍊,已經讓這些川西商人成為這個時代閲歷最廣的一批國人:“我們四川的縉紳是靠軍功獲得的,所以有大批人參加軍訓,而這裡遲早還是科舉,對吧?”

    現在四川的軍訓越來越被重視,就是陳佐才的書院對軍事教材的編寫也越來越認真,因為軍隊是重要的社會地位上升渠道。

    “是啊。”鄧名嘆了口氣,雖然膠東現在沒有科舉,只要一天他們不放清廷的官吏進來統治,清廷的科舉他們也參加不了,不過鄧名可沒有膽子在山東這裡公開宣佈廢除科舉。就是在四川,文安之、張煌言他們也不認為鄧名會廢除科舉,只是因為四川原先的縉紳階層完全被毀滅了,所以鄧名就以軍功為為標準重塑這個階層,等天下安定了,這些依靠軍功成為縉紳的人還是會讓子弟讀書,到那個時候自然也會恢復正常——文安之他們對鄧名的政策基本就是這樣理解的,而鄧名也不敢去糾正他們的看法。

    ……

    接來下的議題就是禁海令,膠東半島沿海二十里的無人區,加上海貿和漁業,鄧名都打算分配給最支持他的那批縉紳。

    “皇上厲行禁海,是擔心有海寇騷擾百姓,劫掠良善……”夏捷在大會上慷慨陳詞,他和濰縣一群縉紳與鄧名最早的一批同盟,現在論功行賞的時候當然不能把他們忘記了。祖澤溥在遷借禁海的時候,講得就是夏捷現在重複的這套歪理,因為海盜要來沿海地區殺人,所以清軍為了阻止海盜殺人所以要搶先一步把這個地區的活人都殺光,讓海盜無人可殺:“沿海二十裏海盜已經無人可殺了,但如果他們要更深竄入內地怎麼辦?比如三十里?難道為了預防海盜到距海三十里來殺人,我們就需要把三十里內的人呢都遷走,或是殺光嗎?”

    遷界對縉紳實際也是有影響的,而且還給了胥吏敲詐勒索他們的機會,而按照清廷和祖澤溥的邏輯,若是鄧名實力更強,那麼禁海令的範圍完全有理由進一步擴大。

    “既然大明的保國公今天坐在這裡,那麼就說明單純靠遷界是完全無法阻止海盜深入膠東內陸的。”夏捷不但把鄧名定義為了海盜,而且還徵求他的意見:“鄧提督,你認為海盜會在山東登陸麼?”

    “從扶清滅明軍提督的角度看,夏議員的話沒有任何問題,明軍對山東的進攻迫在眉睫!”鄧名站起身環視議院全場,用沉穩有力的聲音答道。夏捷舉證的時候鄧名的身份是大明保國公,而他提問的對象則是扶清軍的司令,這一點在場的眾多精神分裂症患者都瞭然於胸,鄧名自然更不會搞錯,他以膠東扶清軍最高指揮官的身份為夏捷議員作證:“而禁海令確實不能阻止明軍的登陸了。”

    “所以我們要在禁海地區建立軍屯,御盜於國門之外。”如果讓某個縉紳遷移到禁海地區去,那麼他未必願意冒險,畢竟清軍有可能會來,而且拋棄家鄉的土地和宗族也不符合縉紳的願望。比如濰縣的夏舉人一夥兒,就絶對不會變賣家產去海邊。

    所以鄧名幫夏捷他們設計了沿海投資公司,以軍屯的名字組織於七的難民到沿海地區開墾荒地,經營貿易和漁業。入股的縉紳派出掌櫃經營生意,而到時候的盈利由股東大會進行分配,沿海開墾出來的土地、翻修碼頭、道路,製造的商船、漁船都屬於這些公司所有,利潤歸出錢的縉紳。

    而名目則是軍屯,有了這個名目後,任何單個的流民就是想在沿海地區開墾出一片屬於自己的土地都不可能,因為理論上那裡還是禁海區,只有掌握在扶清議院這些縉紳手裡的軍屯(公司)才有權在那片土地上活動。

    因此夏舉人的提案得到了大批的支持者,但也不是沒有反對的人,有些議員的產業距離禁海區不遠,他們不希望這些外來戶成群結隊地進入沿海區,這回讓他們獨霸無主土地的願望落空。如果沒有內地縉紳的競爭,那邊境地區的縉紳也有機會把所有的流民都變成自己的佃戶——因為缺乏競爭者。

    不過他們的希望注定是要落空,因為這個提議符合鄧名的願望,對禁海地區的開發有助於明軍未來的登陸行動,而且鄧名也不願意讓開發工作壟斷在少數人手裡,競爭越激烈那開發效率就會越高。而且鄧名還知道邊境地區的縉紳肯定會更重視農業,因為他們盼望着能把進去的土地和他們的原先的田地連接起來。而類似夏捷這樣的濰縣縉紳,更看重的肯定是來錢更快的漁業、貿易和造船業,就算是開墾土地也會更重視經濟作物——他們指望用利潤在家鄉購地,禁海區的農田再多對他們也沒意義。

    不過雙方一時還爭執不下,因為還有不少縉紳既不住在禁海區邊上,也不打算去參與投資,所以成立不成立禁海軍屯對他們來說沒區別。

    “如果軍屯分紅給議院呢?”雖然人數占優勢,但無法超過半數,軍屯派的靈魂人物夏捷情急之下突然主動提出納稅來。扶清議會一開始就立下了稅余退還的規矩,就是說每年的稅收拋去軍費、治水等開支後的盈餘,不能給胥吏發福利或是給官員修衙門,而是要按納稅比例退給納稅人——也就是議院裡的這幫縉紳和大俠,這個規矩當然得到了全票通過。

    而如果軍屯分紅給議院,自然就意味着有更多的稅余,等於在座的人都可以少納稅了。不過由於軍屯派也沒有把握一定能掙錢,所以定下的規矩是分紅而不是固定稅。

    在經過一下午的爭吵後,夏捷的提案得到了原先大部分中立派的支持,制定了沿海地區土地、海洋國有化政策——地裡的、海裡的,所有的出產都要納稅,不經許可就是釣魚都違反禁海令,被抓到要受到罰銀(不是殺頭)的處置。

    “普天之下莫非王土,皇上的土地上的產出當然要用來幫皇上養兵。”夏捷義正辭嚴地說道,堅持土地國有化就堵住了沿海縉紳圈地的可能,讓內地縉紳有更多的利潤空間;夏捷的發言引發了大批的掌聲和喝采,這都是住在內地的大清忠臣孝子發出的。

    鄧名覺得自己也算是開眼了,這個議會完全由封建地主和城市黑社會頭目掌握,按照階級分析法看應該是一座頑固的極右反動堡壘,想不到居然會提出土地國有化這麼具有左派世界觀的法案來——難道這就是所謂的物極必反麼?極右勢力果然是既愚蠢又邪惡,為了一點蠅頭小利不惜當本階級的掘墓人。

    剩下的唯一問題,就是經營這些買賣是否安全,這個就需要鄧名給出保證了,只要他承諾公平買賣,不洗劫膠東沿海,那麼這些軍屯(公司)肯定會有光輝的前途。

    “鄧提督,你認為海盜會在山東登陸麼?”這是夏捷今天第二次提出這個問題,而且一個字都沒有改動。

    “從扶清滅明軍提督的角度看——”鄧名再次站起身環視全場,扶清議員們都目不轉睛地看著他,等着鄧明的保證:“明軍不存在在山東登陸的可能性。”

    “如果我是明軍統帥的話,”明軍統帥保國公提出了一個假設:“我是絶對不會選擇在膠東登陸的,這裡不可能爆發戰爭。”

    “謝謝鄧提督的回答。”夏捷和在場議員們都露出了滿意的笑容,繼續發言的時候夏捷進一步加重語氣:“大家還有什麼可擔心的呢?鄧提督親口向我們保證明軍絶對不會出現在膠東了。”

    第一次膠東扶清議會勝利結束。

81562138 發表於 2014-10-2 21:26

伐清 正文 第三十六節 方向(上)





    第一次膠東扶清會議閉幕後,鄧名也就到了應該告辭的時候了。

    這段時間,祖澤溥截留了清廷調撥往南方的大批軍隊和糧秣,用來拼湊自己的軍隊,向朝廷宣稱他要再次討伐膠東。無論祖澤溥喊得多凶,鄧名都知道他的目的不過是在明軍進攻濟南時能夠多頑抗幾天。而且祖澤溥對這個願望也沒有什麼信心,不然就不會派人來登州調停扶清軍和清軍的戰爭——山東總督不遺餘力地說服清軍向扶清軍投降,顯然是為了和扶清軍結下善緣,為了未來的招安行動預做鋪墊。

    濟南官府除了藉此機會和扶清議會結識外,還讓大批綠營軍官進入了扶清軍,那將來招安的時候,扶清軍內部為山東總督搖旗吶喊的人也會多上不少。不過無論是祖澤溥還是縉紳議院,都知道這場招安最終還是需要鄧名點頭。

    在二十七日,濟南、萊州和鄧名三方召開了秘密會談。

    “短期內我不會派大軍踏上膠東的土地,不會從膠東發起進攻。”鄧名並沒有給“短期”、“大軍”這些詞彙做出定義,而是表示這些問題都需要在隨後的談判中解決。不過這個保證對祖澤溥來說很重要,只有鄧名做出這個保證,膠東縉紳裡面的鷹派知道了不可能得到援助,才會放棄鋌而走險的進攻計劃,滿足於和大家一起接受清廷的招安。

    “不過山東總督應該保證膠東的自治,”鄧名接著說道,前面的話是為了告誡膠東的鷹派,而這一條則是為了壓制濟南官府的野心:“保證全力維持膠東的現狀。”

    “我很想把所有具體問題都和山東總督確定下來,但這恐怕不是一朝一夕能辦到的。”此外鄧名還表示他自己不該成為談判的主體,他更願意扮演一個見證人的角色:“不過我知道有一個人擁有非常良好的信譽,如果能由他來招安扶清軍,那協議一定能夠得到充分的執行。”

    濟南派來的全權代表認真地看著鄧名:“保國公請講。”

    “長江剿鄧總理大臣。”鄧名不假思索地把周培公的名字提了出來。周培公現在身兼五省布政使的官銜,乃是馳名全國的鄧名問題專家。無論鄧明的大軍多麼氣焰囂張,只要周培公一到,就能迅速彌補損失,消除影響。

    聽到這句話,濟南方面的全權使者忍不住露出了一絲敬佩之色。他忽然覺得眼前的情況也許就是傳說中的“惺惺相惜”,雖然雙方是生死大敵,但卻對對方的品格無保留地信任,據說這種事只會發生在真正有氣量的兩位蓋世英雄之間。

    “也就是說,只要周大人來辦理此事,保國公就完全放心了嗎?”

    “是的,”鄧名點點頭:“若是周布政能夠兼任山東布政使,負責對膠東招安的事務,那我就是對此事不聞不問也不擔心了。”

    即使扶清軍表現出了明顯的被招安的願望,而祖澤溥的願望也是同樣強烈,這依然無法保證招安就能獲得成功,因為雙方會互相懷疑。招安以後,發生反覆無常的事情也是正常現象,再加上鄧名的影響,這種招安很可能會變成兩敗俱傷,結果就是一堆人頭和烏紗帽落地。

    祖澤溥為了拼湊他的討伐部隊,阻止了不少清兵南下,如果傑書的“大捷”得不到承認的話,傑書肯定會把祖澤溥在背後的小動作宣揚出來,為自己的戰敗開脫。假如清廷依舊打算保住傑書的話,祖澤溥就要承擔淮陽失利的全部責任——雖然中間隔了上千里,但誰讓他是看門狗,而傑書是表少爺呢。

    因此,祖澤溥不但要保證招安的順利進行,而且還整天祈禱兩江的官員不要落井下石,希望朝廷為了保住面子而對傑書的戰敗裝聾作啞。

    “雖然北京不可能聽信康親王戰敗的謡言,但這也要謡言平息下去才行,不然所謂三人成虎,朝廷還是可能受到矇蔽的。”沒想到鄧名也當面提起了此事,而且還點破了濟南的最大擔憂:“過去的一年多,山東總督沒少痛罵兩江、湖廣還有浙江那邊的總督、巡撫,斥責他們辜負君恩、罪該萬死。要是這些督撫也聽信謡言,都出來指責山東總督截留兵力,是淮陽清軍小挫的原因,不知道總督大人又打算如何自處?”

    怎麼自處?這根本就是無解,祖澤溥不可能公開反駁,更不敢說康親王或者輔政大臣遏必隆才是罪魁禍首。

    “我聽說周布政使和東南督撫們的關係都非常好。”鄧名微笑着又補充了一句。

    ……

    在這次山東的浩劫中,最悲慘的就是牙山周圍的老百姓,他們遭到官兵和土匪的反覆洗劫,大批人死於過往的官兵和徵糧的義軍手中。雖然於七唸著鄉情,但一起造反的同盟軍殺了不開眼、不肯出糧的老百姓,他不可能為了幾個百姓就和江湖上的同道翻臉。而清軍不但奪去了百姓的一切,還把倖存者全部轟入牙山的山區,只為了加速消耗義軍的糧食。

    現在,外地的綠營跟着康親王離開了,而本地留下來的清軍只要沒有頑抗到底,沒被扶清軍消滅,就搖身一變也變成了扶清軍,最差的也是拿了遣散費回鄉種地。

    於七和好漢們加入了扶清議會,如果沒有意外的話,他們會接受招安,短期內不用擔心性命不保。

    而下令屠殺、驅趕百姓的康親王、祖澤溥等人更是活得好好的,可能早就把他們當初的命令忘得一乾二淨了——親王、總督,不會總把成千上萬個草民的死活掛在心上。

    大批的牙山難民在失去了一起後,又忍饑挨餓地被帶到了萊州,他們中的少數幸運兒被本地縉紳當做佃戶留下,還有少量身體壯實、外貌出眾的也找到恩主簽下了賣身契,但絶大多數人依舊在寒風中掙扎,靠着一點點施捨勉強度日。

    扶清議院通過了在禁海區開展軍屯後,因為需要這些勞動力去禁海區工作,難民獲得的口糧稍微多了一些。鄧名親眼看到難民們都喜形於色,慶幸終於有了一條生路,衝著宣讀消息的議院代表磕頭感恩——如果縉紳議院沒能通過這個決議的話,大概不會有人願意無限期地施捨,牙山於七那邊出於軍事考慮也不會同意百姓立刻返鄉。強壯的男丁或許能熬過這個冬天,淪為乞丐,直到戰爭威脅完全解除後,才會允許返鄉。

    數萬拖家帶口的難民,眼中又流露出一絲希望——這些農民身不由己,被迫來到了完全陌生的異鄉,除了身上襤褸的衣物一無所有。在禁海區開展軍屯的決議,讓這些難民有機會靠勞動養活妻兒老小,不至於全家凍餓而死——僅僅是聽到這個消息,就讓難民們發出了喜悅的歡呼,他們不得不為了這個機會,在未來的生活中忍受殘酷的剝削和壓榨。

    扶清議院已經宣佈了禁海區土地和海洋的國有政策,這讓海岸附近的地主無法趁機圈地,所以不會有招募佃戶的能力。而國有政策對這些難民來說當然也有效,所以難民們沒有機會獲得自己的土地,將來加入軍屯,也不會輕易放他們還鄉。

    “你們的土地變成了戰場,義軍用你們的麥苗餵馬,還吃掉了你們的耕牛;然後是清軍來了,他們把你們從自己的家裡趕出來,燒燬你們的房子,逼着你們拖兒帶女、跌跌撞撞地跑向牙山……”鄧名下令衛士們把這些難民聚攏起來,給他們發表演講:“沒有東西吃的時候,你們的兒女首先被吃掉了,好不容易牙山解除包圍了,你們又被帶到這個完全陌生的地方。以後清軍要是來了,會屠殺你們;在扶清滅明軍的治下也許能好一些,可是你們還是沒有機會得到自己的土地;雖然距離家鄉不算太遠,可是你們大概一輩子也回不去了,因為軍屯需要許許多多勞動力……”

    聽著鄧名的演講,沉默的人群紛紛把頭垂下,因為遭受過太多苦難而變得麻木的臉上,又出現了悽苦和憂愁。

    “知道你們為什麼會有這樣的命運嗎?”

    隨着鄧名的這個問題,有少量難民抬起頭,他們的眼中突然顯出了熊熊怒火。

    “因為你們不反抗。”鄧名嘆了一口氣。看到這些難民時,他好不容易才壓下成為一個革命家的衝動。

    “全世界無產階級團結起來!”鄧名在心裡默唸了一聲。在和這些難民對視的時候,他有時真想大吼一聲,不過鄧名始終牢記他是一個帝國主義者。

    “因為你們無法反抗。”鄧名加重語氣說道。說完後,他就把一個川西商人拉到自己身旁,並肩面對這些難民:“你們如果不想再次被人從自己的茅屋趕出去,如果不想一年到頭辛苦、最後兒女們還是餓死,好吧,這位是四川來的樓航義樓老闆,軍火行的老闆,他會經常來膠東沿海經營買賣。你們可以向他購買弓箭、軍用弩機、鋼刀和長矛。”

    ……

    “這些人的收入恐怕比普通的佃戶還少吧?”演說結束後,樓航義向鄧名問道:“他們怎麼捨得花錢買昂貴的武器?”

    “是啊,他們的收入恐怕遠遠比不上普通的佃戶,在禁海區的軍屯裡只會盤剝得更慘,也不會有族長、縉紳出面為他們求情,或者說,他們就算想求情都不知道找誰去。所以我覺得他們也許捨得花錢購買你的武器,你甚至可以賒賬賣給他們川西最新式的火銃;我希望,也很盼望他們會從你手裡購買武器,然後那些勤勞的難民就會漸漸富裕起來,再向你購買更多的武器。也許他們會成為川西的軍火客戶,比膠東的縉紳們更熱情。”




伐清 正文 第三十六節 方向(下)





    江南的明軍退到揚州慶祝新年,正月十五鄧名也通過崇明等地輾轉返回揚州,他和衛隊在海上渡過的新年。進入長江後,蘇州等地的清廷官員一擁而上,賀使多得都快把鄧名的旗艦壓沉了。

    見到鄧名後,趙天霸立刻告狀:“鞏夫子不但不許我們追擊潰逃的清軍,還說服了虎帥他們不追擊。”

    擊敗傑書並不奇怪,傑書拿到的情報基本就沒有對的,最簡單的比如地圖上表明是引水的護城河,綠營千辛萬苦拖着木筏來了,卻發現河底幹得都裂了;而扛着梯子打算翻越壕溝的時候,卻發現滿滿的都是長江水。至於營牆的高度,明軍屯軍的數量,道路的走向,凡是依靠兩江、漕標細作拿到的情報無不錯誤百出。

    反過來,明軍對清軍的佈置瞭如指掌,給傑書送機密軍情的很多使者實際上就是明軍的測繪員,把明軍這邊的軍事部署“報告”給傑書、遏必隆後,轉身就把清軍的軍事部署都帶回來了。整場傑書的試探性進攻,就是指揮劣勢清軍穿過最崎嶇複雜的地形,冒着交叉火力,向嚴陣以待的優勢川軍的重點防禦區上撞。而當明軍發起反擊後,每一記重拳都打在清軍毫無防備的地段上,甚至有不少防線的通道入口,在清軍發起攻勢後就被化妝成清軍的川軍接管了。

    不過在清軍開始潰敗後,鞏焴卻堅決阻止明軍的追擊,對周圍的潰兵清剿做得也很馬虎,不然趙天霸估計俘虜人數能輕鬆超過六萬。雖然趙天霸是鄧名任命的統帥,不過他對戰略並沒有太多考慮,而且和夔東軍的關係也不如鞏焴。

    “現在我們有一舉吞併兩江、湖廣的能力麼?”鞏焴不慌不忙地對鄧名解釋起來,其實趙天霸本人也基本被鞏焴的戰略構想說服了,他向鄧名告狀只是為了表示他的能力不僅限於已有的戰果。

    這次在兩江的土地上作戰,無論是江北的綠營還是漕運官兵都全力配合明軍,為了達成這個目的,鞏焴一直向兩江總督衙門和漕運總督衙門叫苦,稱明軍內部派系複雜,北京來的中央軍不可小覷。因為鞏焴一直暗示明軍很有可能被擊敗,所以蔣國柱和林啟龍都極力協助明軍作戰,情報不用說,兩人都派出敢死隊在戰時給傑書搞破壞,甚至焚燒營房製造混亂。

    “如果我們全殲了傑書的大軍,或者把傑書打得完全喘不過這口氣來,那一心想自立的張長庚、蔣國柱就會把我們視為首要的敵人。現在他們未必沒有這個念頭。而現在並不是在這些地頭蛇的土地上和他們苦戰的時機。再有幾年我們就能取得對他們的壓倒性的優勢,甚至可能直接命令張長庚投降。”鞏焴認為正確的辦法是見好就收,保留清廷對江南一定的威脅,這樣清廷的督撫們就會繼續依靠川軍:“這次傑書損失並不大,主要是士氣受損。經此一敗,他肯定知道江南的衙門都被我們滲透了,不然他拿到的情報不會錯得這麼離譜。更不會午時剛過,後方就幾十處同時火起,我們的突擊部隊如入無人之境,一直摸到他的帥帳前才被發現——短期內他是不敢再和我們在江南決戰了。”

    鄧名也聽懂了鞏焴的設想,傑書這一仗敗得非常不服氣,而且多半懷疑起東南的督撫來,這就意味着若是東南督撫繼續依靠川軍,清廷多半不敢再來莽撞送死,而如果東南督撫驅逐川軍的話,傑書很有可能會再來一趟,他還有實力,也不會再信任兩江的“友軍”,沒有川軍的協助,蔣國柱多半頂不住他。

    現在鄧名在山東又攪和了一通,這也給了清廷一個下台階的機會,可以把軍隊調回北方重整。至於山東的扶清軍到底下場如何,鞏焴、川軍將領和夔東軍的將領不瞭解,也不太關心,鄧名出擊就是為了吸引清軍的主力,最後也牽制了幾萬清軍後援,迫使清軍主力不認真核實情報就莽撞的進攻,在明軍看來,膠東戰場已經完全達到目的了。

    “對我們最有利的,就是讓周培去公暗中搗鬼,讓清廷在膠東的招安失敗,這樣今年清廷就不用幹別的了,深陷在山東的泥潭中,我們還可以提供武器,讓膠東軍和清軍曠日持久地打下去。祖澤溥多半還會被清廷追問罪責,這又是一場官場動盪,對我們來說也有利無害。”鞏焴的看法就是讓膠東繼續攪和下去,只要議和破裂,那清廷絶對不可能在山東存在叛軍的時候讓主力下江南。

    這個設想和鄧名的稍有不同,看到那些膠東難民的苦難後,鄧名也不忍讓戰火在膠東長期蔓延下去了。不過鞏焴的看法顯然代表了明軍的主流意見,張煌言和李來亨都支持這個構思。看出鄧名似乎有些不忍心後,張煌言還表示他可以接納部分難民到崇明來。

    會議結束,張煌言離開後,鞏焴轉了個圈子,拉著李來亨他們又回來了:“此外還有一件事,蔣國柱和趙國祚打算在他們的省裡興大獄。”

    得知淮陽一戰的結果後,南京和杭州就在第一時刻給揚州這裡派來了道賀的使者,他們同時向李來亨、鞏焴暗示了他們幾乎在江南和浙江興起“明史”、“奏銷”兩案。

    “湖州明史案牽連極廣,而且還會有許多附屬的小案,北京的意思是要杭州處斬幾十人,流放百人,查抄他們的幾百萬家產。”趙國祚的密使向鞏焴表示,杭州必須要執行這個指示,修復一下與北京的關係,而且還要把一半的抄家所得(賬面上的)送去北京。去年漕運損失了,杭州通過此案可以向北京提供百萬兩的現銀,肯定會讓索尼大喜;而趙國祚打算用來收買鄧名的,則是購買一百五十萬兩白銀的大明國債。

    “但比起蔣國柱的奏銷案,這就實在算不了什麼了。幾年前還有一場哭廟案,明明是蔣國柱親自斷的,還藉此給朱國治又添加了一條罪名,但他居然也要翻案。這些案件加起來,大概要免去超過一萬三千人的功名,論死、流放的超過七百人,沒收和追臓超過千萬兩,免除功名以後還能給蔣國柱帶來百萬兩以上的稅收增加。”大興文字獄除了能填滿清廷的庫房,還能震懾漢人知識分子,對此清廷肯定是樂見其成。不過這次蔣國柱只打算給北京象徵性地上繳一百萬兩銀子而已,剩下的他都要自己扣留。

    “蔣國柱保證拿出五百萬兩銀子來購買我們的債券,”鞏焴笑道:“而且他還打算一個士人都不殺,把他們連同家人都送給我們,大概他也聽說國公在四川辦書院需要大量讀書人,這些人本來都是有家有產的縉紳,自然捨不得去四川,但現在他們就得在去四川還是去寧古塔為奴兩條路中選一條了。”

    “鞏先生的意思是支持蔣國柱辦案?”鄧名有些吃驚地問道。

    “為什麼不支持?明史和哭廟兩案也就罷了,這奏銷案很多人並不冤枉,這些人確實逃稅了。”鞏焴冷笑一聲,清廷以這些縉紳逃明朝的稅為罪名來懲罰他們,和大順在北京做得也差不多,只是李自成操之過急,而清廷顯然接受了教訓,要等天下大定後才開始追臓。

    在鄧名的前世,清廷一直等到永曆被趕到緬甸後才策劃文字獄,這個時代因為鄧名的威脅所以清廷始終在猶豫,如果不是財政難題越來越大或許還隱忍不發。而在鄧名威脅東南的時候,清廷也立刻放棄了追臓的念頭。

    “蔣國柱和趙國祚追臓完全是為了他們自己,不過只要他們一天還是清廷的官,這筆賬就得算到清廷頭上去。”淮陽一戰剛剛結束,清廷已經暫時放緩了追臓的念頭,但鞏焴卻決心加一把火,一定要讓清廷把這件事辦成了:“所以只要蔣國柱肯幹,我們應該全力支持,讓他打着清廷的旗號去幹,這樣將來就省得我們自己來幹了。”

    “鞏先生還想追臓?”鄧名楞了一下。

    “當然,為什麼不追?”鞏焴詫異地反問道:“這幫人都是養不熟的白眼狼,大明對他們這麼好都翻來覆去,我們為什麼不為大明討回公道?就是韃子不追,將來國公取得江南後老夫也要勸國公追臓。這下更好,韃子對那些支持大明的人都追臓,將來我們再對蔣國柱的人追臓,兩份銀子,哈哈,哈哈。”

    但鄧名在這問題上卻出人意料地表示反對,他不同意明軍給蔣國柱撐腰——現在蔣國柱、趙國祚不得到明軍的許可,是不敢大興文字獄的,他們都怕明軍支持縉紳反抗,一下子把他們的基業奪取了。

    “難道我們能養這些縉紳麼?用四川同秀才的稅金來保護他們不納稅?”別看鞏焴才到四川沒多久,卻很善於用鄧名的規矩和大道理來反對他:“讓同秀才流血來保護縉紳,讓他們有機會反覆無常?國公,老夫敢問,要是把這個情況放在院會表決,對於蔣國柱和趙國祚白給的六百五十萬兩白銀和成百上千的教書人,你認為參議員和帝國議員們會拒絶嗎?”
81562138 發表於 2014-10-2 21:26

伐清 正文 第三十七節 干涉(上)





    南京,兩江總督衙門。

    “這是山東祖總督寄給本官的信,”蔣國柱把一封信遞給剛剛抵達南京的五省布政使周培公:“他向本官求援,他指名道姓要你帶病去山東支援他。”

    周培公認真地讀了一遍信,抬起頭來對蔣國柱說道:“下官明白了,這便收拾行李去揚州,見過鄧提督一面,就率領兩江援軍進入山東。”

    周培公帶兵進入山東只是一個幌子,直到現在,祖澤溥仍然聲稱鄧名在膠東留下了一支精鋭的部隊,所以需要戰績卓著的周培公參與剿滅。就算周培公帶去的嫡系軍隊不多,至少可以用豐富的對鄧作戰經驗給山東綠營以指導。

    “很顯然,膠東哪裡是要招安?”在光明正大的理由之外,祖澤溥還有一封密信,明確表示他意圖招安鄧名煽動起來的扶清滅明軍,從而一舉斬斷鄧名伸向山東的手:“你對此事有把握嗎?”

    “既然已經和鄧提督有默契了,這件事應該沒有什麼大礙,就是看鄧提督的開價了吧?”周培公不假思索地說道。

    天下人會認為周培公武功蓋世,擊潰了鄧名留在山東的部隊,勸降了膽寒的本地武裝,這也肯定會成為清廷對外宣傳的統一說法;而在清廷內部,會知道這其實是一場妥協,為了全力對付鄧名這個最大的威脅,山東總督不得不對於七妥協;只有最核心的參與者,蔣國柱、周培公和祖澤溥才知道這是鄧名的意願,而他們是在完成鄧名的指示。

    “崇明賊是怎麼說的?鄧名打仗就是化妝成官兵,然後趁着官兵吃飯、睡覺的時候去偷襲官兵。”蔣國柱哈哈笑了一聲:“現在鄧提督的兵法又更進了一步,變成了自稱官兵,然後去消滅官兵,再逼着我們承認他才是正牌的官兵。哼,事情怎麼會那麼簡單?”

    發出這聲冷哼後,蔣國柱冷冷地說道:“可是,我估計鄧提督會授意你勸降失敗。”

    “為何?”周培公大吃一驚:“招安不是鄧提督的意思嗎?”

    “這是鄧提督想讓祖澤溥認為的意思。”蔣國柱搖了搖頭:“山東的戰事繼續下去才是對鄧提督最有利的事。如果鄧提督把招安的事都做好了,甚至當着膠東那幫笨蛋縉紳的面和祖澤溥達成了協議的話,一旦談判破裂,那些膠東的笨蛋們肯定認為是祖澤溥出爾反爾,一定要致他們於死地,哼哼,那他們還不得和祖澤溥拼到底了?”

    周培公感到脊樑上頓時發涼,他仔細一想,發現蔣國柱說得很有道理,山東亂下去才是對鄧名最好的局面。不過再往深處一想,頓時額頭上開始滲出汗珠來。蔣國柱既然當面點破,那就說明蔣國柱也有另外的算盤,不然這番談話就沒必要了。

    “在下不知道大人的意思是什麼?”周培公老老實實地請示道。

    蔣國柱是周培公陰謀取代的人之一,由於背後有鄧名的支持,這兩年來周培公還隱隱地玩弄東南督撫於股掌之上,所以私下裡對蔣國柱也有點輕視。但受這一驚,他立刻意識到對方的城府還遠在自己這個初出茅廬的青年官員之上。

    蔣國柱沒有立刻回答,而是盯着周培公陷入了沉思,一直把周培公看得心裡發毛,然後他才緩緩地說道:“周老弟,你幫過我很大的忙,我不會忘記了你的忠誠。”

    “大人言重了。”周培公趕緊一通表忠心,直到對面的人微微點了點頭,也不知道是不是真的相信了他。

    “如果鄧提督突襲了武昌,你會站在哪一邊?”蔣國柱下定決心,認真地問道。

    周培公楞了一下,片刻後恍然大悟,一陣更大的恐懼襲來,讓他感到心臟都收縮了,他在這個時候也作出了決定:“下官唯大人馬首是瞻。”

    蔣國柱的臉色放鬆了一些,長嘆一聲:“我有個嫡出的女兒,十歲了,許給令郎可好?”

    “下官……”周培公也不推辭:“多謝大人栽培。”

    “老親翁。”蔣國柱換了稱呼,拉著周培公的手說道:“此次山東之行,老親翁見機行事吧。”

    ……

    揚州。

    周培公和鄧名兩人坐在帳篷裡,私下討論山東之行的策略。

    “蔣國柱說鞏尚書老謀深算,肯定會建議提督攪黃了膠東議和之事,”周培公聽了鄧名的真實意見後,感到相當的驚訝:“怎麼?鞏尚書沒有這個想法嗎?”

    “鞏尚書確實有這個意思,不過蔣國柱應該認為這是我的計謀吧?”鄧名反問道。

    鞏焴認為膠東一定要大打特打,除了牽制清廷外,還要讓天下人都看明白,就是接受了招安也是死路一條;而反過來若是膠東義軍真的被清廷寬恕了,那縉紳們今後就會對清廷心存幻想。

    “是,蔣國柱也認為提督肯定要讓我去山東搞破壞。”周培公老老實實地答道。

    “而蔣國柱的意思是?”

    “讓我務必要促成招安。”周培公在蔣國柱提到鄧名突襲武昌時,就意識到蔣國柱正在考慮公開插旗支持鄧名一事。

    若是鄧名琢磨要攻擊張長庚了,那就意味着鄧名已經打算和清廷攤牌,割據南北和清廷進行戰略決戰。如果這種情況發生,那蔣國柱就決心造反,把寶壓在鄧名身上,去博取他的藩王前程。

    若是鄧名無心攻擊張長庚,那蔣國柱自然不會跳出來承擔清廷的主要攻擊,就要繼續隱忍下去,積蓄實力,等待更好的機會反正到鄧名那邊去。

    所以蔣國柱希望周培公主動建議鄧名和他聯手偷襲張長庚、壓制張朝,以此試探鄧名是否有發起決戰的意思。

    但周培公卻毫無此意,他根本不打算試探鄧名,反倒一口咬定蔣國柱命令他促成膠東招安。

    “原來如此,蔣國柱居然還想陰我一手。”鄧名冷笑了一聲。他琢磨了一會兒,也想通了蔣國柱的用意,只要促成了膠東議和,那清廷的主要注意力就還集中在鄧名身上,這樣江南的壓力就會比較輕。

    “張長庚也給下官來信,讓下官一定要設法解決山東的亂局。”周培公毫不猶豫地又把張長庚也出賣了。現在張長庚覺得鄧名對他的威脅已經不在清廷之下了,更通過剿鄧總理衙門知道了淮陽一戰的實情,所以張長庚就希望清廷能夠以最小的損失、最快地解決山東問題。張長庚可沒有蔣國柱那麼大的野心,沒有一門心思要割據湖廣,所以盼望着清廷能夠從山東騰出手來,和鄧名拚個兩敗俱傷。

    鄧名又點了點頭:“果然是各懷鬼胎,多謝周老兄告知。”

    “提督不會因此去找張總督的麻煩吧?”周培公小心翼翼的問道,隨着這個問題出口,他的心也吊了起來。

    “當然不會,我當然要遵守和武昌的協議,周老兄儘管放心。”鄧名以為周培公是擔心他恩主的安危,就保證道:“我和張總督之間的所有協議,都依舊有效。”

    “多謝提督。”周培公站起來對鄧名深深一揖。

    “此次山東之行,就有勞周布政使了。”鄧名要周培公一定要促成膠東的招安問題。

    “包在我身上。”周培公和蔣國柱轉着一樣的念頭,也希望在鄧名席捲長江的時候,公開造反站在鄧名這邊。不過眼下卻不是山東大亂的好時機,因為蔣國柱有兩江部隊這個籌碼,而周培公的剿鄧總隊才剛剛開始籌建。周培公希望能夠拖延一段時間,至少在他做好準備之前不要讓蔣國柱搶到了先機,所以無論如何,周培公都要讓膠東安定下來——哪怕是為此出賣蔣國柱。如果鄧名要求他攪黃了議和,他也要暗中破壞。

    現在鄧名要求他去招安,對周培公來說當然是最好不過,而且鄧名還不會攻打張長庚,這樣對蔣國柱也有了交代。

    “看起來鄧名認為決戰的時機尚未成熟。”周培公在心裡作出了判斷,接着他說起了蔣國柱正在籌劃的文字獄。

    這件事和周培公沒有什麼關係,不過他知道興起大獄會給蔣國柱帶來一筆驚人的收入,蔣國柱打算用一半左右的收入討好鄧名,還打算用剩下的錢培養忠於他的軍隊,而周培公的剿鄧總隊到時候也可以受益。

    “我不會支持蔣國柱做這件事的。”鄧名淡淡地說道。

    “什麼?”周培公差點以為自己聽錯了,在他看來這件事對鄧名利大於弊,不但實實在在地進一大筆銀子,還順便收羅了不少讀書人。這些人不但能夠擴充川西的人才儲備,而且還會在鄧名反攻江南的時候提供幫助,更不用說他們的人際網。唯一可能的弊端就是縉紳會覺得鄧名也參與瓜分了他們的財產,不過比起操刀的清廷,這點怨恨就算不上什麼了。

    “因為這是不對的。”鄧名隨口答道。

    “是啊,他們都是讀書人。”周培公感覺自己好像明白了,雖然爭奪天下不該從對錯來考慮戰略,但剛聽說會有很多讀書人倒霉的時候,他也有一種兔死狐悲之感。

    “不,我不是這個意思,”鄧名糾正道:“無論是身無分文的山東農民,還是家財萬貫的江南縉紳,奪取他們的一切,害得他們家破人亡、妻離子散都是不對的。”

    周培公楞住了,片刻後才又問道:“提督打算阻止這件事麼?難道鞏尚書他們也認為這是不對的嗎?”

    “鞏尚書、虎帥他們才不會考慮對不對,他們同情那些農民,但不會同情縉紳。”

    “提督打算如何阻止此事?”周培公覺得如果鄧名想用武力威脅蔣國柱和趙國祚,那多半能夠達成目的,不過對鄧名沒有什麼好處。現在周培公的前程和鄧名息息相關,他忍不住想為鄧名參謀一下——雖然鄧名用對錯來指導自己的行為不可思議,不過周培公還是要儘可能幫助他縮小損失。


伐清 正文 第三十七節 干涉(下)





    周培公走後,鄧名找來了一個名叫安樂思的川西商人,他不但是一名軍火商人,還是帝國議員。

    聽說同行樓杭義被派去膠東擴展業務後,安樂思也常常到鄧名這裡來打聽有什麼新的市場可以開拓。

    “安老闆,你聽說過文字獄的事嗎?就是蔣國柱和趙國祚要搞的那一連串奏銷、明史和哭廟案。”把內幕介紹給安樂思聽完後,鄧名就說出了他的打算:“我計劃賣給縉紳們武器。”

    “國公打算幫助這些縉紳?”安樂思沒有因為聽到有生意上門而喜笑顏開,而是反問道:“我們為什麼要幫助他們?”、

    “嗯,安議員有什麼看法?”鄧名意識到對方還有另外一個身份。

    “他們不向我們納稅,也不是我們的人,如果他們被清廷整了,他們的財產會讓我們川西受益,還有很多讀書人去川西,給帝國的教育提供幫助。”安議員侃侃而談,正如鞏焴預言的,作為一個帝國議員,安樂思感覺無法拒絶這麼一筆橫財。

    “真不是一個合格的軍火商。”鄧名大笑起來。

    “怎麼才是一個合格的軍火商?”安樂思是楊有才的輔兵出身,屬於四川最有勢力的土著集團。

    “一個合格的軍火商應該能夠把武器賣給祖國的敵人。”鄧名說出了他的看法。

    “嗯。”安樂思在鄧名開辦的學校中接受的教育,和鄧名也面談過很多次,和其它人一樣對鄧名滿懷敬意,無論什麼標新立異的理論,只要是出自鄧名之口他就能迅速地全盤接受。但這次經過片刻沉思後,安樂思卻果斷地搖頭拒絶:“那我就不當一個合格的軍火商好了,我不能把武器賣給帝國的敵人,不能讓敵人用我的武器來攻擊帝國。”

    “這些縉紳又不是帝國的敵人,而且安老闆居然放著錢不賺嗎?”

    “他們也許不是敵人吧,既然國公都說不是了,”安樂思又沉思了片刻:“不過如果這些大案發動,帝國不是會受益嗎?能讓帝國更強大,更從容地對付帝國的敵人。如果我因為貪財而讓帝國受損,會被同秀才們戳脊樑骨啊。”

    “果然是一個完全不合格的軍火商人。”見安樂思的資本家階級性居然被愛國情緒壓倒了,鄧名在心裡作出了評價。

    不知不覺中,川西有一種國家認同感在蔓延,在鄧名之前遇到的官員和百姓中,民族認同感也是存在的,比如四川人可以在遼東為大明作戰,並認為這是在保衛自己的民族。但這種認同感是相當淡漠的,遠遠無法同上下級的忠誠鏈相比,所以士兵跟着將領倒戈會心安理得。而如果沒有被掛在一條忠誠鏈上,比如普通百姓對明、清的勝負就顯得相當無所謂,向清廷納稅以及與明軍做生意毫無衝突感。

    而四川人現在開始有了國家意識,已經強烈到可以同忠誠鏈對抗的地步,一個川軍的軍官帶領手下集體投奔清廷的難度劇增。不過這種意識卻非常狹隘,基本上就是四川那塊地都是自己的人,哪怕是新移民都是自己人,但外面的就都不是,包括夔東、建昌也都不是——更像是祖國可利用的盟友。

    至於江南和山東人,那就更加不是自己人,要不是因為四川有大量移民來自外省,還有大量的外省媳婦,他們都能和清廷一樣把這些地區視為四川的殖民地。給鄧名的感覺就是,當國家的認同感和民族的認同感產生衝突時,前者已經佔據了絶對上風。

    “這和我讓樓老闆做的事情是一樣的。”鄧名說道,樓杭義就高高興興地去推銷武器了。

    “因為那對帝國是有好處的吧?”

    “你賣給縉紳武器也有好處,你的收益就是帝國的收益。”鄧名循循善誘。

    “嗯,國公說得對。”安樂思這次接受了鄧名的說法,不過他好像還有些牴觸情緒:“不過這些人和山東那些可憐的難民不同。”

    安樂思知道樓杭義的具體任務,如果那些難民拿起武器,迫使縉紳提高報酬,給難民們留一口飯吃,那安樂思會感到很高興,甚至覺得自己是做了一件善事。不過賣給東南縉紳武器並不會給他帶來相同的道德滿足感,甚至認為這些縉紳有咎由自取的嫌疑:“要是他們當年納稅給崇禎天子,或許就不會天下動盪,讓韃子入關,讓那麼多百姓活活餓死了。”

    “你痛恨富人嗎?”鄧名感到自己似乎察覺到安樂思牴觸心理的根源。

    “我痛恨為富不仁的人。”安樂思前半生是個赤貧的輔兵,因此他對山東吃不上飯的百姓有本能的同情,而對這些他前半生就毫無好感的縉紳,依舊沒有絲毫的好感。

    “可你現在已經是個有錢人了。”

    “是啊。”安樂思感到有些糊塗了,不過很快他又反應過來:“我掙錢後納稅給帝國了,支持我們的軍隊,支持書院教育孩子,也支持移民開荒!”

    “沒錯。”鄧名前世做過一個測試,他屬於自由左派,作為一個左派他認為富人應該對國家承擔更多的義務,不過他還是一個自由派:“擁有財富不是罪行,不承擔責任才是罪行。無論是清廷屠殺百姓還是屠殺縉紳,我們都要伸出援手。而我們也不會因為縉紳有錢就給他們更多的幫助,比山東的難民更多。”

    就像鞏焴說的,鄧名不會用納稅人的錢去保護對川西毫無貢獻的人,除非有明顯的益處:“如果山東難民願意反抗,我們會提供給他們武器,對這些縉紳也一樣,如果他們證明自己是有反抗精神的人,我們會幫助他們獲得反抗的能力。”

    ……

    蘇州,吳縣。

    “金先生,想必你們已經聽到風聲了。”安樂思拿着鄧名的名帖,立刻得到了金聖歎的接見:“你們哭廟的事,清廷打算重審,而既然他們要重審,你們就不會有好結果。”

    金聖歎和幾個參與此事的人都面色蒼白,官府的動向對他們這些名流來說並不是什麼特別難察覺的秘密,早在安樂思抵達前,他們就聽說兩江總督衙門要興大獄,而這些士人唯一的自救辦法就是向官員和胥吏行賄,希望官員網開一面,讓胥吏幫忙打探內情。

    “你們不用再去胥吏那裡花冤枉錢了,”安樂思冷冷地說道:“雖然還沒有開審,你們也還沒有被收監,但你們的判決我早就知道。你們會被抄家,族人流放寧古塔。”

    有人已經面如土色了,金聖歎雖然臉色慘白,但並沒有像同伴那樣站立不穩。

    “還請保國公為我們美言兩句。”既然鄧名的人專程來訪,金聖歎就存了指望,鄧名日理萬機,如果不打算干涉此事,想必也不會閒得無聊派人來吳縣找他們。

    “保國公已經為你們美言過了,所以你們可免一死,清廷的本意是把你們都殺了以儆傚尤的,也讓江南人看看非議韃子的官員會有什麼樣的下場。”安樂思發出一聲刺耳的笑聲:“而且保國公也可以收買押送你們的兵丁,把你們和你們的家人帶去四川。當然,如果你們不願意去四川非要去寧古塔,保國公也尊重你們的選擇。”

    見在場的人都說不出話來,安樂思又提出了另外一個辦法:“你們也可以現在就走,收拾細軟逃去四川,這樣浮財還能保住,就是宅院、土地實在沒辦法了。”

    “求保國公救命。”一個士人已經堅持不住了:“我們上有老下有小,這萬里顛簸,族裡的老人、幼兒生死未卜啊。草民願意助餉,給保國公助餉啊。”

    “保國公已經動身返回四川了,”安樂思打碎了這些士人的最後一絲幻想:“蔣國柱保證把抄來的一半家產送給我們,換保國公不干涉。你們助餉再多,比得上蔣國柱嗎?就算一樣多,保國公為何要自己費事冒風險呢,辦砸了會招惹你們怨恨,還會毀了自己的名聲。”

    不是每個人都能像金聖歎那麼鎮靜,有一個人已經大哭起來,這個士人這些日子一直給縣裡的官吏塞錢,而得到的回覆就是讓他要相信皇上聖明、要相信朝廷不會冤枉好人。這些模模糊糊的保證也是他們最後的希望,更讓他們不停地去行賄官府,換取更多的幻想。

    “今日安老闆來,只是為了告訴我們必定要家破人亡嗎?”金聖歎輕聲問道。

    “如果你們相信清廷,相信官府,那你們還是趁早把幼兒託付給可靠的朋友,收拾包袱準備上路吧。”安樂思揮了一下手,讓隨從拿出厚厚的一個本子,把它展示給金聖歎和他的朋友們看:“我這次帶來了一百張強弓,兩千支利箭,二十台弩機,每台配有十支弩箭……這是川西最新式的火銃樣品,自發火的,我們管它叫燧發火槍,很貴,但是威力巨大,就是江南的梁提督穿著三層鐵甲來了,也是一槍斃命。目前我們只有兩桿樣品,本來是要送給保國公過目的……還有盔甲,質量上乘,都是京畿綠營的正品,蘇州府的兵我不敢說,面對吳縣的衙役時,穿上它殺個七進七出保證沒問題……如果你們付錢,我可以安排教官,訓練你們的莊丁如何使用這些武器……”

    “安老闆是要我們造反?”一個士人已經牙齒打戰,格格聲響徹滿屋。

    “沒有,我不勸你們造反,我只是告訴你們一個辦法,如何讓你們效忠的官府願意接納你們,不欺負你們,”安樂思搖頭道:“保國公希望你們能和官府保持團結。”

    在鄧名看來,團結指的是雙方都作出讓步,如果一方步步緊逼,另一方無限退讓,那不是團結,而是剝削和壓榨。

    鄧名記得一個人說過的話,而安樂思就奉命把這句話帶給金聖歎他們:“以鬥爭求團結,則團結者存。”
81562138 發表於 2014-10-2 21:27

伐清 正文 第三十七節 軍火





    燧發槍的研究是鄧名在帝國政府開張後就向各個軍火商提出來的,可是卻拖了這麼多年才搞出了發火率能夠接受的樣品來。一開始成都的軍火商實際就是鐵匠鋪,根本沒有製造槍支的能力,能做的就是修補破損的刀劍、盔甲。後來靠着鄧名各種政策扶持,算是發展起來了,可明軍的膨脹速度遠遠超過這些商行發展速度,修理裝備的生意都忙不完,都沒有人去製造新的裝備,更不用說研究一種不知道什麼時候才能回本的新式武器。

    長期以來鄧名很少在成都呆着,他的大部分收入也都用來發展五十一亭和私人衛隊了,沒有繼續向軍火商那裡投入,所以燧發槍的研究進度就像烏龜爬一樣的慢。直到兩年前,明軍的擴充速度才稍微放緩,戰爭紅利豐厚,也讓軍隊和士兵都開始考慮更精良的裝備,成都軍火商的主要業務也開始從修補舊裝備變成生產更多的新裝備。

    但直到一年前,軍火商修理的盈利依舊和生產新武器持平,因為夔東軍獲得的裝備更多,而夔東軍的工業能力更差,很多軍火商都跑到袁宗第、李來亨他們的地盤上,靠幫他們修理裝備賺錢,而這些人也擁有了用糧食、食鹽、鄧名給的補貼或是其他出產付賬的能力。

    在返回四川的路上,鄧名把川西送來的燧發槍樣品交給火銃部隊試驗,還把軍官都找來旁觀。

    “裝備了燧發槍之後,我軍就可以採用肩並肩的步槍陣型了,不會有明火引燃火藥的問題;步槍的裝填速度也比火銃要快三倍。”鄧名得意洋洋地給手下們介紹這種新鋭兵器,燧發槍的成功證明了他的高瞻遠矚,之前他的手下可都不認為鄧名表述的這種武器能夠真的被製造出來。

    “確實不錯。”自認為是火器專家的穆譚,難得在這方面向鄧名承認錯誤:“產量有多少?”

    出身閩軍的穆譚曾經旁徵博引,說火銃一定要用明火引燃,而鄧名描述的那種武器完全是不切實際的幻想。正是穆譚的懷疑態度,讓帝國政府不願意分擔軍火商的研究費用——到處都要用錢,軍火商不願意大量投資在一個成敗難料的項目上,帝國政府也是一樣

    “一個月大概能生產五十到一百支吧。”鄧名的口氣聽上去有些猶豫,熟悉他的軍官都猜測五十支未必能夠達到,而一百更是遙不可及。

    “這麼少?”穆譚又把那桿步槍看了一遍:“也就是這個槍管麻煩吧?這燧發扳機好像也沒什麼難的,不比火繩扳機難多少啊。”

    “是啊,但實在是太貴了。”鄧名遲疑了一下,告訴大家為何燧發步槍產量如此之低,因為軍火商給每桿燧發槍定下了八千元的定價。

    “好貴!”所有的軍官都發出驚呼,當初張長庚賣給鄧名的弩機才折算了幾十兩白銀,大約相當三、四千元的樣子,而現在明軍使用的火繩槍售價只有二百元。

    “因為火繩槍基本都是從緬甸繳獲的,然後交給軍火行代售,很多所謂的破損就是槍托被碰了,要是裂了需要更換都算特別嚴重的了。搶來的東西,能有什麼成本?而這個全部是成都自己造的,因為沒有先例,所以還都用的特別好的老師傅,還有這幾年研究人員的工錢呢,都要打進成本裡。”鄧名解釋道,如果能大量生產,那售價就能大量下降,畢竟打進成本的研究花費都是一個固定值,只要產量大那很快就能把價格拉低。

    不過鄧名手裡沒有這麼多錢,成都的財政一有盈餘就大量投入教育,而鄧名的私房錢更不會白白來幫帝國政府付賬單。現在仗打完了,軍隊損失不大,武器對清軍也有很大的優勢,要讓帝國議會同意在這種情況下再征一次特別稅,購買大量的步槍恐怕很難——再說也只有鄧名知道步槍會徹底淘汰弓箭、盔甲、大刀、長矛,在其他人看來,就是購買這種沒有經過實戰考驗的武器,其他裝備的花費也依舊不能省。

    所以燧發槍只能緩緩換裝,而且要想用它取代弓箭還有很長的路要走,需要靠實戰讓軍官普遍認可它的威力,而現在只能建立一些實驗性部隊。這樣換裝當然會讓步槍的售價居高不下,而且這種為了滿足鄧名個人興趣而開發出來的武器,因為無法大規模生產,那生產成本也降不下來,工藝改良也會進展緩慢。

    聽到這種武器的昂貴價格後,很多軍官都失去了興趣,大部分人都不認為應該過早地用這種完全陌生的武器來全面替換為人所熟悉的弓弩,哪怕是鳥銃看上去都要比步槍讓人放心得多,更不用說還要花費這樣驚人的軍費。

    “一共送來了二十桿樣品,這是最後一桿。”演示完畢,鄧名把最後一桿燧發槍收了起來,本來這些樣品鄧名都打算自己掏腰包買下,安樂思的商行研究了那麼久,要是鄧名嫌貴不掏錢,那以後更不會有人願意花費精力去按照他的要求研究新式武器了。

    不過剩下的十九桿鄧名都讓安樂思送去江南縉紳那裡,要是他們肯買的話,鄧名就不用掏太多私房錢了。畢竟這東西有個火銃的名頭,而在江南縉紳的心目中,火器就意味着厲害,不然清廷也不會禁止綠營擁有火器。

    當初鄧名沒想到燧發步槍會這麼貴,所以就對安樂思隨口說道,需要二百支來裝備他的實驗部隊,以後每月可能還要一百支步槍。但現在鄧名已經打退堂鼓了,他覺得有五十支讓軍官先認可這種武器就好,還要求安樂思把月產量降下來。鄧名只保證每月二十支的採購量,多餘的安樂思需要自己拿到市場上去出售。

    安樂思稱他的武器已經過了武昌,正在向下游運來,一旦運到,鄧名就可以開始組建實驗部隊了。

    鄧名嘆到:“一百三十支槍,就是百萬吶,這得賣多少翡翠才能賺出來啊?”

    ……

    抵達湖州後,安樂思受到了莊家的熱情接待。明史案已經困擾了莊家好幾年了,吳之榮、査繼佐的訴告就像是一把懸在莊家頭上的利劍,隨時都可能掉下來殺人。而為了自救,莊家已經不知道給縣、府、省裡送去多少銀子了,但始終無法把這威脅徹底解除,能做到的只是讓劍暫時不會落下來。

    而最近風向變得對莊家更加不利,兩年來一直為莊家遮風擋雨的浙江學政,江南提督都突然拒絶見莊家的使者,尤其是梁化鳳,之前多次滿不在乎地對莊家說,這種小事他一句話就能擺平,甚至不要莊家的銀子,只要在書裡替他梁化鳳多塗抹兩筆就行。但現在連附庸風雅的梁化鳳都對莊家避之不及,那顯然說明形勢非常嚴峻了。

    一開始莊家也以為安樂思是代表鄧名來幫他疏通的,等聽明白安樂思的來意後,家主莊允城就猶豫不決,不知該如何是好。

    “據我們所知,此案是清廷的輔政大臣親自過問的,如果我們沒搞錯的話,鰲拜已經指明要三堂會審此案,然後把結果上報給朝廷。”安樂思手中的情報並不比浙江總督趙國祚或是江南提督梁化鳳更少,此言一出,莊允城更是臉色慘白。

    “既然是輔政大臣過問,那一個大逆是肯定跑不了的。而且為了震懾浙江的士紳,對詆毀清廷的人都要殺一儆百,凡是位列參校的人都會被列入逆案,我們還聽說,就是雕刻的版工,印刷的墨工,都要算大逆。可見清廷此舉,並不完全是了銀子,你們塞銀子也沒用。”安樂思把手裡的情報都拿出來和莊允城分享:“浙江總督趙國祚打算判定十八個人凌遲,五百人斬首,三千七百人流放、充軍。經過保國公求情,趙國祚願意減為八個人凌遲,一百人斬首,剩下的都流放寧古塔——渡江時國公會安排人搭救,如果你們願意去四川的話。”

    莊允城愣了片刻,突然放聲大哭:“冤枉啊,我父子從來沒想造皇清的反啊,這大逆從何談起啊。”想到此案還會連累浙江的大批士人,莊允城更是自責不已。

    痛哭一場後,莊允城終於下了決心:“安老闆有多少武器、盔甲?老夫都要了!”

    旁聽的莊家人無不駭然,登時就有人出來想勸家主從長計議,但莊允城卻心意已決:“既然把這些武器都買下了,那老夫想送幾個孫子先去四川,不知安老闆能不能安排?”

    “沒問題。”安樂思一口答應下來。

    莊允城讓人去搬銀子給安樂思的時候,對幾個驚疑不定的兒子解釋道:“我知道你們覺得這樣太冒險了,一旦邁出這一步,那肯定是滿門抄斬;不過以我觀之,這位安老闆說得不像假話,跟我們打聽的情況相似,左右都是活不成,那還不如轟轟烈烈一把。而且保國公好像是要攪合得浙江雞犬不寧,老夫就豁出這條命讓保國公心滿意足,那他總得看顧我的孫子們吧?”

    如果不是莊丁實在沒有戰鬥力而且時間來不及,莊允城都琢磨着要突襲湖州,鬧個天翻地覆。接受了安樂思的武器後,莊允城馬上就組織莊丁訓練,教官也是多多益善,越快越好。同時在第一時間,把他每一房的孫子都送走了一個。

    “莊老先生不必着急,此案大概要到三月才能開始,你還有兩個月的時間。”安樂思告訴莊允城,雖然對涉案人員的處置,清廷和東南各省去年年中都有了腹案,但卻因為明軍東進而被突然打斷。現在清廷在招安膠東義軍,確信長江一帶安全之前,也未必會同意東南的官府動手。安樂思估計怎麼也要等到三月了:“莊老先生要的教官,我也發信去要了。”

    安樂思用的是清廷的驛站系統,不但能用,而且連八百里加急都能往四川發。

    “多謝相告。”莊允城取出了一桿燧發槍的樣品:“這東西要一百二十兩銀子,對吧?”

    “不錯。”安樂思也覺得這個步槍實在太貴,就算好用一些,也沒法和二兩銀子的鳥銃競爭。不過他的商行還是花了不少錢研究出來併進行了製造,而他和其他股東都將之視為對鄧名的感情投資——證明安樂思和他的合夥人最把鄧名的事放在心上,不但花費時間精力去研究,而且還建立了一個生產班子,甚至只要帝**國下訂單,他們都能立刻開始生產。

    莊允城一拿到槍,就讓莊丁試着使用各種武器,對這些完全沒有受過軍事訓練的人來說,弩機還稍微好一些,而硬弓則無法掌握,就是弩機沒有一年半載的刻苦練習,也很難達到正規軍的水平。比起四下亂飛的弩箭,燧發步槍則精度驚人——相同距離鳥銃的命中率大概就是弓箭的四、五倍,而燧發步槍在使用絲稠密封后,精度更是莊家壯丁手中弩箭的十幾倍。而且這種武器隨着練習,進步顯而易見,威力更是大得嚇死人,當做靶子的厚木盾牌一槍就打得粉碎。

    “好,不知道安老闆還有多少?這燧發步槍有多少老夫要多少。”

    “我還有……”安樂思欲言又止,他已經生產了一百五十支燧發步槍,然後計劃以每月二十支的速度緩慢生產,可以滿足鄧名那支試驗部隊的需要。如果鄧名把這些步槍都買下來的話,那軍火行的投資也收回來不少了,而每月二十支的銷售是用來維持這條生產線的,安樂思的商行並不指望靠這個東西掙錢。

    而鄧名確實對安樂思心中有愧,這次就把大量的繳獲武器交給安樂思代售,這就足以彌補安樂思的投資而有餘。雖然安樂思認為可以在其他方面收益,但能收回一些投資總是好的,而且等於是江南縉紳在承擔武器的改良研發開支。

    “國公說他要一百支步槍,不過他的臉色十分勉強,顯然是捨不得花錢了。也是,帝**隊順風順水,購買一支步槍的錢足夠招募幾個士兵了,軍隊裡也會有埋怨聲吧?”安樂思在心裡飛快地轉着念頭,他剛才差點脫口而出告訴莊允城他還有三十支可以出售(一百五十支,刨除鄧名要的一百支和已經帶來的二十支樣品,安樂思能夠拿出來的就剩下三十支了。)

    “我還有一百五十支步槍。”安樂思決定先儘可能地把步槍賣給莊允城,他回憶着鄧名臉上那顯得相當勉強的笑容,覺得對方多半會在聽說自己把大部分步槍賣給別人後鬆一口氣,再說要是鄧名真的需要,那安樂思再給他生產好了。不但把所有的庫存都掏出來了,安樂思甚至還把最近的產量都算進去了:“不過路途遙遠,未必能夠都完好,其他人或許也要,最後也許只有個一百三十支,莊老先生莫怪。”

    “沒問題。”雖然熟悉武器的工作只有短短一天,但莊允城全家上下都認為燧發步槍是安樂思貨物中威力最大,最容易掌握的兵器,至於價格,莊允城更是完全沒有放在心上:“銀子不是問題。”

    莊允城既是大地主,更是豪商,莫說浙江,就是兩江、湖廣也都知道他富甲一方,要不是銀子多得沒地方花,莊家也不會遍邀天下名士來編纂《明史》,要不是他給的錢夠多,也邀請不來這麼多人。但莊允城卻不打算讓逃難的孫輩帶太多銀子走,因為一旦離開湖州,那些逃走的莊家血脈就是無依無靠的遺族,在莊允城看來,他們的生死完全在鄧名的一念之間。

    如果莊家把驚人的財富都交在這些孤兒手中,莊允城覺得這無異於招呼別人來謀財害命;所以莊允城只讓孫子們帶走了可以讓他們衣食無憂的銀子。剩下的錢不花掉也是便宜了清廷。莊允城既然深知這一點,那就沒有必要在武器的價格上斤斤計較,衡量的唯一標準就是好不好用、殺傷力夠不夠大。

    “哦。”聽到莊允城的話後,安樂思心中一動,試探着說道:“這些步槍都要從上游運來,莊老先生要得這麼急,恐怕還要額外加點銀子,要不您別要步槍了,多買些弓弩吧?”

    “不,老夫就要步槍,銀子不是問題。嗯,每支再加二十兩夠不夠?”雖然安樂思自稱只是一個川西的商人,但他手中不但有北京的情報,還能拿出盔甲、弓弩這種嚴禁私人擁有的貨物,莊允城猜測安樂思必定是鄧名的心腹,這個商人名義不過是一個掩護罷了。

    “我鬧的動靜越大,給浙江總督找的麻煩越多,保國公就會越滿意,就會越善待我的孫兒……而且我把銀子都給了這個人,大概也就是給了保國公了吧?保國公拿到了我大部分的家產,又看我盡心盡力完成了他的願望,自然要好好照顧我的家人,不然以後還有誰肯給他賣命?”莊允城在心裡琢磨着,既然對方說官府要凌遲八個人,莊允城知道莊家肯定逃不過那一刀:“銀子此時不用更待何時?可惜這步槍沒有個幾千、幾萬支,我倉促間也找不到足夠多的土匪、倭寇,不然我去把湖州府打下來,將來家人們就是沒錢了,保國公也得管他們一口飯啊。”

    “二十兩……”安樂思本想加個幾兩就差不多了,如果不算前期投資,一支燧發槍的成本也要不了這麼多:“沒問題,我這就發急報,租最快的船、最好的馬,全速給您運來。”

    談妥了價格和加急的費用後,安樂思覺得自己簡直是在做夢一樣,賣給莊允城的價格比能賣給鄧名的還要高很多。

    “沒想到步槍居然這麼受縉紳歡迎,看這意思,要不是我手裡沒槍了,再有幾百支他也要了。嗯,我別把樣品都賣了,再多走幾家看看,要是再有幾個這樣的豪客,我就大量生產步槍,有幾個月成本就能降低到幾百塊了,再派幾個夥計跟着看看實戰效果,改良了再提供給帝**隊——給咱們自己人的,當然要儘可能的物美價廉。”幾句話就敲定了上萬兩銀子的買賣,再加上其他的裝備,莊家需要付給安樂思差不多兩萬兩銀子的報酬,但對方眼都不眨一下。

    “不知道莊老先生還有什麼需要?”安樂思進一步試探到。他不久前聽鄧名說又要研製什麼可以伴隨步兵前進的輕型野戰炮,當時安樂思沒有接茬,因為他的燧發步槍的研究投入還沒有收回來,不可能聽風就是雨,再在野戰炮上投一筆錢進去。不過眼看莊允城就要幫自己收回燧發槍的成本了,要是對方再採購些昂貴貨物,那說不定安樂思就可以考慮研發保國公需要的野戰炮了。

    “你還有什麼好東西嗎?”莊允城指了指手中的燧發步槍:“最好要像這步槍一樣威力大,而且能夠迅速學會。”

    “我有一些廢銅……哦,不,是虎蹲炮。”安樂思剛剛想到了野戰炮,聽莊允城這麼一問,自然而然的就想起了他在重慶收的破爛。

    雖然知道鄧名對虎蹲炮沒有什麼興趣,不過安樂思還是讓廢品公司儘可能地幫他收購漢八旗的武器,而在拿到了虎蹲炮後,安樂思經帝國政府許可,打算出售給張長庚加強他的實力。但首鼠兩端的張長庚卻遲疑不決,因為他的綠營不能明目張膽地裝備火器,既然對方連買不買都還在猶豫,安樂思自然更難賣出一個高價來。

    “虎蹲炮?”莊允城眼睛一亮:“是大砲嗎?”

    “大砲的一種,威力很大,一炮打死十幾個衙役不成問題。”

    “這麼厲害?那就是來幾百個人,一炮下去沒死的也都要跑光了啊。”莊允城的假想敵目前還是本地的衙役:“安老闆有多少?什麼時候能到?”

    “我有三門。”安樂思收來的廢銅有幾門放在武昌,還有五門被他運到了安慶,試圖推銷給剿鄧總理周培公。周培公比張總督痛快的多,說等到正月就買,一千兩銀子一門,至少買兩門——去年的剿鄧總理衙門的盈利被兩江和湖廣分了,不過從今年開始,大家都同意給剿鄧總理衙門留更多的款子建剿鄧總隊,所以到了二月,周培公就該有富裕錢了。雖然一千兩一門明顯太貴了,但除了明軍這裡,周培公也沒地方買虎蹲炮去。

    鑒於周培公和安樂思的良好關係,雖然對方連訂金都沒付,但安樂思覺得應該把周培公可能要的那兩門留下來。

    “老夫都要了。”莊允城心裡暗自嘀咕:“保國公真的不是要我去打湖州嗎?連大砲都肯賣給我。”

    略一停頓後,莊允城這才想起來,問道:“多少銀子。”

    “兩千兩銀子一門。”安樂思拖着長調說道,如果莊允城計較的話,他準備再降價。

    “好,如果一個月內能運到,老夫再給你每門二百兩銀子的運費。”莊允城再次強調銀子不是問題。

    “其實我有五門。”安樂思說道:“武昌也有存貨,我這就寫信去給您催。”

    周培公這廝連訂金都沒給,可見沒有真買的誠意!
81562138 發表於 2014-10-2 21:27

伐清 正文 第三十八節 整頓(上)





    一月底,距離九江不遠的明軍營地。

    “神射手部隊,中士,鄭堯君報到。”

    剛才鄭堯君的長官命令包括鄭堯君在內的十個士兵去向鄧名報到,緊接着鄭中士,另外九個人也逐個向鄧名致敬行禮。

    “你們還沒有看過這支槍,先來看一下。”鄧名把最後一支燧發槍的樣品拿出來,交給這支由浙兵組成的火銃手:“這叫步槍。”

    簡單的實驗後,十個士兵都表示這支燧發槍看上去不錯,不過沒有點燃的火繩總是讓人有些不放心,要是關鍵時候突然啞火就糟糕了。

    “可是火繩銃也會啞火的,對吧?”鄧名反問道。

    “是的,但是火繩要是熄滅了我們能看見,這個燧發扳機要是壞了我們都不知道該怎麼修理。”雖然燧發槍的優勢很明顯,但顯然火銃手們對這種陌生的武器還有些不放心。

    “我們要讓士兵使用這種武器,熟悉武器,懂得如何修理失靈的步槍。”鄧名點點頭,只有長期和連續的使用,才能知道這種新式武器最容易損壞的是哪個部分,讓士兵提出反饋意見,這樣才能對武器進行改進。安樂思的軍火行認為需要一年的時間,打壞二百支步槍以上,才能把這種武器改進得可靠——當然,這個時間和明軍的武器使用頻繁程度息息相關,如果明軍一口氣就讓上千士兵開始使用步槍,每天不停地射擊,不惜一個月損壞幾十、上百支,那改良速度肯定會快很多,不過安樂思他們都估計鄧名捨不得這樣糟蹋昂貴的步槍,所以一年能有小幅度的改良就不錯了。

    “我們什麼時候能夠裝備步槍?”十個火銃手紛紛問道,他們還需要一些數據,畢竟剛開始的時候他們不敢大量裝藥,也不知道連續地射擊會不會造成槍機部分炸裂。反正回四川的路上也是閒着,不如立刻開始,等到了四川正好拿出來測試報告。

    “本來是想再過幾天就給你們裝備步槍,開始測試的,可是我們的一百多支步槍突然被賣給別人了。”鄧名剛剛接到安樂思的急報,詳細說明了他和莊家的交易,對這個交易鄧名也很贊成。若是有實戰的測試報告,當然對改良武器更有意義,而且鄧名估計莊家的自衛戰鬥不會太激烈,激烈程度比較低可以讓步槍這種新武器更好的暴露問題,但不至於導致太嚴重的後果——如果現在是和滿清的正規軍作戰,鄧名也不敢一下子用沒有經過實戰考驗的步槍替換久經考驗的弓弩和火銃。

    “這批步槍會運到湖州交給莊允城莊老先生,他總計向安老闆購買了一百四十支步槍和五門虎蹲炮。虎蹲炮那種東西我們沒有興趣再測試了,你們的任務就是訓練莊老先生的莊丁,讓他們掌握裝填、瞄準等基本動作,可以對付衙役或是綠營的進攻。你們不許參加戰鬥,如果不幸莊家失守,你們就要向趙國祚投降,我會安排俘虜交換的——我需要你們把這一個月的訓練,還要在戰場上的實戰效果都詳細記錄下來——在不影響你們生命安全的情況下,我需要你們儘量地幫助莊老先生取勝。”

    現在莊允城擔心即使拋棄家產逃到四川也是死路一條,既然鄧名賣武器給他,肯定是希望他在湖州掀起一場大亂,那麼他就依靠自己家族的拚死奮戰,來給他的遺族爭取一條進入成都的生路。

    “你們告訴莊老先生,如果他能堅持半年以上,我就考慮給他投資移民的許可。”

    就算讓莊允城立刻逃亡四川,他也未必敢下決心,而且莊家的家大業大,想短期內搬走也不太可能,要是拋售房產、土地還可能引起湖州官府的警惕。所以鄧名就提出堅守的要求,讓莊允城覺得他的猜測沒錯,這樣他也能有個盼頭:“這個投資移民法令是帝國政府剛剛通過的,原來是為了給東南的督撫們留一條退路,所以規定那些對帝國有傑出貢獻的人可以交錢直接獲得同秀才的身份。”

    鄧名覺得帝國議會的這個法案太黑了,而且適用範圍太小,很難滿足有錢縉紳的條件。不過既然議會是這麼定的,鄧名也不打算就按照自己的心意修改——這個法案也很容易繞過去,傑出貢獻是一個很模糊的詞,可以由鄧名說了算,說誰有貢獻誰就有。

    聽說最開始進攻莊家的人可能只是當地的衙役和縣城裡的綠營兵後,鄭堯君等人的臉上都明顯輕鬆起來。在他們看來,一群衙役和縣丁是很容易對付的。如果不是鄧名嚴禁他們冒險參戰,而且還規定他們必須使用步槍而不是那些熟悉的老武器的話,鄭堯君覺得十個常備軍士兵絶對能把衙役們打得抱頭鼠竄,哪怕對方人數過百也不怕。

    “我們有多長的時間?”不過既然常備軍不許參戰,那戰爭的勝負就不好說了,因為莊丁們比衙役還不如,尤其是在第一次對抗的時候。因為他們知道,只要動手就是殺官造反,所以對面的衙役哪怕是凶神惡煞地吼兩嗓子,都可能讓莊丁失去抵抗的勇氣。

    “大概一個月的時間,在三月份之前不會有什麼危險。那時我們的部隊會退到武昌一線,估計浙江方面感覺不到壓力就會開始動手。”鄧名估計,蔣國柱大概會在明軍和清軍都遠離他的地盤後才動手。安樂思已經用八百里加急送信去成都了,要全力生產武器,不過即便如此,能夠在三月內運到東南的步槍恐怕也不會很多。因此鄧名也在考慮如何幫助金聖歎他們拖延一下時間,好讓更多的武器能夠運到蘇州。

    “恕我直言,這不可能。”聽到鄧名的回答後,鄭堯君不假思索地說道:“一個月太短了,即使是我們熟悉的火銃,也要至少兩個月才能讓一個根本不會火銃的人拿着它上戰場,而步槍我們都不熟悉。”

    “確實,訓練一個火銃手至少要兩個月的時間,不過對新兵來說最危險的是什麼?”鄧名也學習過如何使用火繩槍,因此很清楚難點在哪裡:“最危險的就是不要讓明火接觸到火藥!”

    給鳥銃裝填有一套複雜的步驟,一個不小心就會爆炸,還要提防火繩碰到身上的火藥口袋,所以兩個月的訓練幾乎必不可少。雖然這個速度已經比訓練弓箭手快很多了,但仍然不能滿足莊家的需要。也正是因為火銃手需要認真訓練,所以三眼銃才會大行其道,那個東西不太容易爆炸,也不用老老實實地苦練裝填步驟。

    “步槍是沒有明火的,你們會摸索出快捷得多的裝填步驟來,而且新兵也會安全得多。”鄧名對面的幾個人臉上都露出恍然大悟的表情:“所以雖然時間緊一點,但不一定不夠,我等着你們的好消息。”

    ……

    鄭堯君等十個人帶著一百多支步槍啟程離開了大部隊,順流而下直奔湖州而去。鄧名這時又想到了一個拖延時間的理由,上次因為分紅的問題,兩江和湖廣通過剿鄧總理衙門聯合提出抗議,要求鄧名停止直接給他們手下的官兵發紅,解決的方案就是各省不再把大明的債券直接攤派下去,而是以債券為抵押發行他們的欠條。

    由於在淮陽的勝利,東南督撫對川軍更加警惕了,他們現在既擔心清軍來找他們算賬,也擔心川軍趁機吞併他們的領地。因此鄧名拿發行債券和分紅做藉口在江西多呆一些時日可以,但如果呆得太久那張長庚和張朝說不定就會擔心川軍有什麼入侵的打算了。

    “董布政使有沒有感到銀子不夠花?”見到來和自己談判的董衛國後,鄧名開門見山地問道,還發出了一聲長嘆:“現在我也是家大業大,到處都找我要錢,這日子不好過啊。”

    這個問題讓董衛國心裡咯噔一下。大半年過去了,距離鄧名償還債券的日子越來越近了,雖然鄧名分過一次紅,但董衛國還是擔心到時候鄧名會賴賬。這次會面的理由是討論債券問題,而鄧名一見他就提銀子不夠花,顯然不是什麼好兆頭。

    “我琢磨了個賺銀子的買賣,不知道董布政使有沒有興趣?”不過鄧名沒有談債券,而是說起了一套董衛國完全聽不懂的東西:“我打算在九江設立一個證券交易所,還有一個期貨市場,這應該能為我們掙不少手續費。我出點子,制定規矩,用董布政使的地盤來開辦,有錢賺了我們就五五分賬,怎麼樣?”

    聽鄧名說五五分賬,又不用董衛國出本錢,董衛國自然沒有什麼牴觸情緒,於是就聽鄧名詳細地介紹起了股票和證券交易的概念,還有那個期貨市場更是十分新奇。

    除了九江以外,鄧名計劃在武昌、安慶和南京都開辦起來,不但允許買空賣空,而且保證金的要求也不高——以前看電視給了鄧名一些關於此類交易模糊的印象,不過具體的細節規則都是他天馬行空地自己想出來——所以鄧名打算先在湖廣和兩江辦起來看看,然後吸取經驗教訓,在成都建立一個更安全的制度。



伐清 正文 第三十八節 整訓(下)





    淮陽戰役結束後,傑書的大軍也班師回朝,正月剛過就已經部分返回山東。明軍在淮陽之戰後主動後退,據說現在又去騷擾江西了,這讓清廷上下鬆了一口氣,因為明軍的行動倒是和清軍的宣傳相符合。之前清廷聲稱明軍慘敗,清軍順利解除江南危機,要是明軍在東南大舉攻城略地,傑書的宣傳就會引起大家的懷疑。

    現在北京朝廷懷疑淮陽戰事不是很順利,不過即使是遏必隆都對真實情況有所隱瞞,他聲稱淮陽一戰人數損失比較大的就是蒙古人。遏必隆心裡明白,失敗讓清軍的軍心渙散,而且需要補充大量的軍械、裝備,為了恢復士氣,遏必隆計劃把軍隊分批整訓,使官兵重新煥發出必勝的信念來。傑書和遏必隆在這個問題上取得了一致,那就是必須打一場勝仗,然後才能向朝廷承認淮陽之戰的失利。

    李國英的情況也不怎麼樣,因為他的督標在淮陽一戰中表現極差,簡直稱得上是望風而逃。要不是傑書和遏必隆通過這大半年的共事,深信李國英是朝廷的忠臣,說不定都會懷疑他是川軍的內奸——如果擱在去年年初傑書和遏必隆對李國英印象最差的時候,說不定就真把他當做罪魁禍首綁送朝廷了。

    因為督標的表現丟盡了李國英的臉,所以他現在也配合傑書和遏必隆對朝廷儘量隱瞞真相,就是隱瞞過去的可能性不大,也本着能拖一天是一天的態度。

    淮陽一戰後,傑書和遏必隆都懷疑兩江官兵和漕運官兵與明軍有什麼勾結,事後林啟龍通過穆譚幫忙贖人一事更加重了他們的懷疑,覺得林啟龍和穆譚的頻繁來往給明軍刺探清軍軍情、收買清軍中的貪財分子提供了機會。不過八旗兵和綠營對贖人一事倒是很支持的,既然傑書和遏必隆也都從中受益,他們也不好追究林啟龍的私通穆譚問題。只有李國英感覺這根本不是林啟龍和穆譚有交情,而是鄧名一貫的政策,明軍謊稱穆譚受賄、釋放戰俘只是為了騙康親王,不過李國英無法解釋他為何會有這樣的認識——這已經是長江沿岸封疆大吏間的常識了,最後李國英還是選擇了沉默不語。

    二月後,祖澤溥向傑書他們通報,周培公帶了一群兩江、湖廣的雜牌軍趕去膠東,配合山東綠營清剿扶清滅明軍。而祖澤溥的戰略構思就是恩威並用,以打促和。現在正在整訓的清軍還建制混亂,士氣低迷,所以遏必隆也不和祖澤溥搶奪在膠東練兵的機會,再說膠東尤其是牙山周邊已經被清軍上次剿匪時搶得差不多了,遏必隆覺得膠東已經相當荒涼,前去作戰不但無法提升士氣反倒可能有害軍心。

    對於祖澤溥的戰略,北京也是贊同的,上次討伐膠東就花了軍費百萬銀兩,這還是在大軍基本能就地解決軍糧的前提上。現在膠東拉鋸了半年,新冒出來的扶清滅明軍又把府城、縣城都打平了,再動員十萬大軍入膠東,看來不花個幾百萬是解決不了的。祖澤溥還向朝廷暗示,由於康親王的橫徵暴斂,導致縉紳大批加入叛軍作亂。聽說膠東的縉紳都反了,索尼也覺得傑書之前在膠東大概是鬧得太過了,他反覆規勸過康親王一定要小心,不要把縉紳都逼反了,結果還搞成這個樣子。傑書也就算了,遏必隆居然也這麼不懂事。

    縉紳都反了,那剿匪大軍就更不用指望就地解決糧草了,最後索尼、鰲拜和蘇克薩哈商議了一下,偷偷指示祖澤溥,只要膠東肯接受招安,並保證把今年的賦稅交上來,那朝廷願意赦免包括於七在內的禍害,而且還默認造反集團在膠東統治一段時間。

    在輔政大臣看來,要是用暴力打平縉紳、大俠這些地頭蛇皆反的膠東,不花費個上千萬軍費估計不太可能,而且剿匪軍、於七軍、扶清滅明軍已經在膠東來回來去打了三、四趟了,估計大軍的犒賞戰後也都要朝廷出,無法讓他們自己動手去搶了。花費這麼多,最後得到一片白地,估計十年都沒法正常納稅,輔政大臣覺得有點虧,也不符合清廷現在集中主要力量對付鄧名的戰略。

    之前鄧名還隱隱盼望扶清議院更進一步打入青州府,把勢力繼續向西擴展,但得知康親王的大軍返回後,扶清議會權衡再三,還是沒敢繼續挑釁濟南。

    一心要儘快解決山東亂事的周培公火速趕到,全身心地投入工作。和鄧名勾心鬥角了幾年後,周培公現在也是當世一流的外交家和談判專家,甚至還剛剛建立了一個幫助周培公揣摩人心、分析對方心理的小團隊。半個月下來,周培公就和扶清議會達成了圓滿的協議:包括於七在內的所有義軍頭目都得到赦免,他們都不需要去濟南拜見祖澤溥;扶清滅明軍就地改變為登、萊兩府的綠營,軍餉由本地自行解決;扣除朝廷應付給的軍餉,膠東地區應該全額繳納應付的稅收,沒有任何免稅優惠;登、萊兩府暫停科舉,直到他們允許朝廷的官員重新執掌府縣大權。

    雖然周培公的協議損害了朝廷對膠東地區的控制,不過卻能立刻解決問題,要是長期地鬧亂子那也夠讓朝廷頭疼了。現在不但不會影響今年的稅收,連原本打算給予膠東的匪災免稅都不用給了,而且就憑膠東這麼一小片地方,只要朝廷滅了鄧名或是與他議和成功,重新讓自己的官員恢復統治,將來和亂黨秋後算賬應該也是輕而易舉的事。

    周培公忙着為朝廷分憂的時候,遏必隆則在繼續給朝廷添堵,因為膠東的事其他三個輔政大臣已經對遏必隆有所不滿了,覺得他沒有盡到自己的職責。現在遏必隆居然又在八旗兵中製造矛盾,搞出了一個什麼用蒙古人搶滿漢八旗飯碗的計劃來。

    遏必隆在山東開始整訓部隊後,就一再上書朝廷,要求抽調一萬蒙古人補充到軍隊裡,而且立刻就要兩千蒙古兵來填補淮陽一戰中的蒙古人損失……不,是彌補數千蒙古人因為忽冷忽熱而造成的非戰鬥減員。相比對蒙古兵的熱情,胳膊肘向外拐的遏必隆還極力想把滿洲八旗送一大半回京師,為了達成這個目的,遏必隆居然還暗中造謡說用滿洲八旗督戰效果更糟,往往綠營還沒有開始跑,滿洲的督戰隊就先都走了,沉重打擊了綠營的士氣。

    遏必隆的言論在北京掀起了軒然大波,就是索尼、鰲拜也都心中不滿。不錯,由於鎮江之戰和高郵湖之戰,滿洲八旗損失了不少北京和南京的老兵,所以現在直隷的禁旅八旗有不少十七、十八歲的人,是入關後才出生的滿洲兵。這些士兵的祖父輩、父輩當年在戰場上是有功勞的,索尼他們也都還有印象,怎麼相信他們的後輩會出孬種呢?

    甚至還有人在議論,認為遏必隆此舉是在為他侄子、女婿重返禁旅八旗做準備。上次高郵湖之戰後,被釋放回來的滿洲軍官因為失去了皇室的信任而被解職,其中也有遏必隆的晚輩親戚。在這個問題上,其他三個輔政大臣就更不好站在遏必隆一邊了,他們也都有子弟遭到類似的遭遇,比如索尼的兒子索額圖就失去了御前侍衛的顯赫位置。

    凡是跟隨康親王出征的禁旅八旗,不但有御前侍衛的好地位,還有出征的額外津貼,現在遏必隆居然想剝奪大批人的津貼和前程,是可忍孰不可忍?看到滿洲八旗群情激憤,漢八旗也跟着出來一起嚷嚷,在遏必隆散佈的謡言中,他們的親朋子弟也是跟着滿洲太君一起搶在被督戰的綠營之前走人的。

    康親王也為此受到了不小的壓力,一開始遏必隆開始整訓部隊的時候康親王表示支持,遏必隆散佈那些不利於勁旅八旗和漢八旗的謡言時,傑書也保持沉默,沒有在第一時刻站出來主持公道。很快就有很多人到康親王府訴苦,就連安親王也寫信到前線,認為康親王不能坐視遏必隆肆無忌憚地扶持蒙古人,哪怕太皇太后是蒙古人也不行——再說二月中旬的時候,太皇太后已經明確表示,在這個問題上她堅決站在滿洲子弟一邊,哪有女人不管婆家卻先去照顧娘家人的道理?

    康親王公開要求遏必隆慎重行事後,前線的清軍也開始公開抱怨輔政大臣的整訓工作了。不過遏必隆並沒有立刻停止他對滿、漢八旗的不滿言論,依舊頑固地制定了考核計劃。遏必隆表示,只有通過考核的滿洲兵才能留在軍中,而不及格的人會被他踢回北京去,甚至丟掉御前侍衛的身份。

    在二月最後一場大演武中,到場親自監督考核的輔政大臣遏必隆的坐騎,意外地被多枚流矢命中,受驚的馬匹將猝不及防的遏必隆掀下馬——本來以他的馬術是不該出這樣的洋相的。

    事後氣急敗壞的遏必隆怎麼也找不到誤中他坐騎的嫌犯,康親王在慰問他之後,也婉轉地勸他息事寧人,不要一意孤行地繼續他的整訓計劃。兩天後,灰心喪氣的遏必隆放棄了對軍隊的整訓,不再嘗試把滿、漢八旗中的不合格分子轟出軍隊,而康親王表示會幫助他向朝廷要更多的蒙古兵補充。
81562138 發表於 2014-10-2 21:28

伐清 正文 第三十九節 衝突(上)





    現在莊允城的宅子裡,共有十二名隱姓埋名的明軍士兵,其中十個是來幫助莊允城訓練家丁的,還有兩個則是來傳授挖掘壕溝的技巧。這兩個明軍的工兵一樣屬於常備軍,他們來湖州的目的和鄭堯君他們一樣,除了幫助莊允城對抗官府外,也肩負有觀察武器的任務。全新的武器會帶來戰術的巨變,鄧名讓這兩個人來考察一下步槍時代的壕溝部署辦法,他們通過這些實戰獲得的經驗都會讓川軍少走很多彎路。

    既然鄧名部署給他們的任務是防禦,那鄭堯君他們也就沒有傳授給莊家的家丁任何野戰編組訓練,只是一個勁地讓他們練習打靶。明軍士兵同樣需要適應這種新式武器,不過有使用火銃的基礎,鄭堯君他們的水平提高十分迅速,而且每天晚上明軍士兵都會總結經驗,第二天再把他們掌握的技巧傳授給莊家的家丁。

    鄧名多次和四川的軍火商提到過膛線問題,不過他本人也不知道膛線到底該怎麼拉,更不清楚原理,所以現在四川的軍火商還根本沒有考慮過給步槍加上這道工藝。莊允城手中的步槍,依舊採用絲綢包裹來閉氣。明軍的火銃手為了方便,戰時都在脖子上扎着一條絲綢帶子,使用時就用刀子割下來一塊。

    看到火銃手脖子上的絲綢條時,鄧名想到這也許就是他前世見到的絲綢領帶的原型和起因。現在莊家的家丁也都有樣學樣,脖子上扎着絲綢領帶,腰間帶著鋒利的小刀。這些家丁大部分都不知道家主為何突然訓練他們使用步槍,除了十幾個心腹子弟外,餘下的也不知道明軍士兵的真實身份。

    不過看到這些陌生人一個個都留着頭髮後,有的家丁猜測他們是江洋大盜,很可能還是同情明軍的好漢,而家主突然讓這些好漢訓練他們使用武器,就是為了庇護這些好漢,不讓他們被官府抓住。得知有這樣的流言在蔓延後,莊允城也不加干涉,甚至暗地裡推波助瀾,暗示家丁們他這只是為了以防萬一,而且就算和官府起衝突,莊允城也可以靠塞銀子矇混過關。

    “昨天又有兩支步槍出毛病了。”鄭堯君每天都向莊允城彙報前一日的訓練進度。由於鄧名的交代,鄭堯君和其他明軍根本不考慮步槍的使用壽命,每次都把槍管打得發燙才讓家丁休息。這樣高強度的訓練讓莊家的家丁射擊水平迅速提高,不過也讓一些步槍不堪重負,暴露出了加工時的欠缺。

    一開始明軍和莊家的人都不太清楚燧發槍該如何修理,不過經過了一個月的使用後,現在大部分毛病明軍和家丁都能自己解決。早期有少量的步槍因為操作失誤而嚴重損壞,等到家丁們開始熟悉步槍的性能後,就很少有無法恢復的損害出現了。其餘不太重要的毛病,明軍鼓搗一通後也可以繼續使用。

    莊允城對這種損害也抱著無所謂的態度,他既然打算訓練一批能夠熟練使用武器的人,如果不能用步槍來對付衙役,那步槍完好無損對他來說也沒有意義。鄭堯君帶著莊允城視察他的訓練場,一百多名家丁已經達到了每兩分鐘三發的水平,不過他們沒有接受過任何隊列、旗鼓訓練,所以適合他們的作戰方式只有一種,那就是堅守莊園的圍牆。

    已經三月十五日了,莊允城悄悄告訴鄭堯君等人,好像外面的風聲越來越緊了。得知此事後,鄭堯君就讓一個士兵帶著他們整理好的資料先行告辭離開,一個工兵也結伴走了。這樣萬一剩下的人都失陷在莊家,也不至於辛苦總結的經驗都被湮滅。

    現在安樂思並不在莊家,一月底、二月初的時候,安慶的虎蹲炮運到了湖州,試射之後,莊允城發現這種大砲的射程竟然還沒有步槍遠。安樂思急忙指出這就是正常的虎蹲炮水平,雖然射程近,但對靠近營牆的密集隊形的殺傷力還是不錯的。再說新式步槍的射程也遠比鳥銃要遠,若是比起正常的火槍(燧發步槍顯然不屬於正常的武器),虎蹲炮的射程不會顯得這麼寒磣。

    莊允城就想要威力更大、射程更遠的大砲,不過這種火炮安樂思沒有,明軍中也沒有。不過莊允城對大砲的要求和鄧名不一樣,他不需要伴隨步兵進攻,只要能夠安放在他的莊園裡就可以。安樂思琢磨了一番,先是寫信給成都,要他的合夥人全力生產步槍,每月兩次運往安慶,然後安樂思就直奔崇明找張煌言想辦法去了。

    “現在完好的步槍是一百一十七支?”莊允城問道。

    “莊老先生好記性,能使用的步槍確實是這個數,還有兩支大概也能修好。”

    正在莊允城和鄭堯君商談下一步的訓練計劃時,一個家丁報告湖州富戶朱佑明來訪。本來朱佑明和明史案一點牽扯都沒有,但是他是歸安縣除了莊允城以外最有錢的縉紳,因此也被划進了黑名單。

    “大事不好。”見到莊允城後,朱佑明就惶急地叫到:“推官李大人派人來拿我們了。”

    “李煥嗎?他也在名單上。”莊允城冷冷地說道。

    浙江總督趙國祚為了取得鄧名的諒解,就允許明軍派人旁觀此案——趙國祚承諾把浙江一半的收入拿來購買鄧名的債券,而不是之前一百五十萬兩的定額。因此鄭堯君隨時能夠拿到第一手資料,也是靠着這些內幕消息,莊允城才說服了朱佑明和他共進退。

    “可是李大人不信。”朱佑明垂下頭,本來以為可以置身度外的朱佑明剛被莊允城警告時還將信將疑,但他還是本着以防萬一的念頭收買胥吏認真打探消息。今天朱佑明收買的書吏給他私下報信,說湖州府那邊來消息了,要歸寧縣收押莊允城、朱佑明等人。

    “不是他不信,而是他心存僥倖。”莊允城說完後就盯着朱佑明:“朱大官人打算如何?是投案吶,還是和老夫聯手自保?”

    李煥在湖州做官多年,也積攢了一點家產,如果收拾了他,既能威懾地方官老實聽命,也能順便追了他們的臓,清廷自然沒什麼不願意的。而趙國祚和湖州官場沒什麼交情,也不肯庇護他們。

    朱佑明確定自己榜上有名後,就派人去警告李煥,說這是一榮俱榮、一損俱損的事情,可是李煥根本不聽,一心要為朝廷辦好差事爭取自救。

    “李大人派了好幾十個捕快來了。”朱佑明猶猶豫豫地說道,不知道是不是應該投案自首,然後傾其所有的賄賂地方官以圖免罪,他又看了莊允城一眼:“很快就要奔你家來了,要先拿你,然後回去交命,再去我家裡拿我。”

    “這是輔政大臣的命令,”莊允城知道對方還心存僥倖,就進一步勸說道:“難道你還認識北京的人嗎?”

    “我要被你害死了。”朱佑明無奈地搖搖頭:“我就呆在這裡吧,要是你都保不住自己,我乾脆就去投案好了。”

    ……

    半個時辰後,一隊捕快大搖大擺地來到莊家的門口。看到莊家的大門緊閉後,為首的捕頭冷笑一聲,就讓一個手下上前砸門。這些日子縣裡已經聽說莊家有些異常舉動,不過衙門對此案到底會如何進展、規模有多大心裡一點數也沒有,完全想不到下一步就輪到他們自己了,他們也都是趙國祚打算犧牲的人——在鄧名的前世,為了震懾漢人,連大批湖州府的官員都受到牽連。但這次因為鄧名的干涉,趙國祚稍稍有所收斂。

    在大門的另外一側,荷槍實彈的家丁沿著圍牆站成兩排,而莊家的心腹正在進行最後的戰前動員:“這是縣裡有人要陷害我們,不過不要怕,杭州的總督大人已經收了老爺的銀子,說一定會給老爺撐腰,只要縣裡敢硬闖,我們就可以動手打。總督大人說了,打死他們就算殺山賊了,不但沒罪反而有功勞。”

    外面的衙役正在大聲叫罵,高喊着要莊允城父子出去就縛。家丁們聽到都十分緊張,一般說來對抗衙役就等於造反,不過這回有總督大人撐腰應該沒事,就是不知道總督大人會不會說話算數。

    事到臨頭,莊允城也有些遲疑,雖然已經準備了這麼久,但臨到跨出這一步的時候還是難免猶豫。

    “先讓家丁們上牆,用步槍瞄準他們,然後我去和他們談判。”看到莊允城臉色一變再變,鄭堯君自告奮勇:“我們川軍都受過專門的談判訓練,常常能讓敵人知難而退。”

    “那就有勞鄭軍士了。”莊允城不好上牆和捕頭搭話,怕一番交談下來家丁的士氣會受到影響。雖然莊家的家丁就算聽出什麼蹊蹺來,多半還是會服從主家的命令,但畢竟是在冒險。而莊允城也聽說川軍最擅長的就是戰爭和談判兼顧,而這個鄭堯君明顯是見過大世面的人。

    “莊老先生太客氣了,這是我的份內之事。”鄭堯君抱了一下拳,大步流星地走到牆邊,下令第一排家丁上牆備戰。领頭的人有幾個是莊允城的兒子、侄子,這些年輕人知道莊家在劫難逃後,倒是紛紛生出魚死網破的勇氣來。

    “瞄準。”提着步槍登上圍牆後,鄭堯君就用手中的步槍瞄準了帶隊的捕頭,然後喝出了一聲命令。

    家丁聽到口令後,就下意識地像在訓練場上一樣,放平了步槍,指向大門前的那幾十個捕快。

    “開槍!”鄭堯君大喝一聲,同時扣下了手中的扳機。

    頓時營牆上就是槍聲大作,後面的明軍士兵督促着等在後面的家丁上前替換。在第二批家丁爬上牆頭的時候,鄭堯君掃了門前的景像一眼,從牆上跳回了地面,衝著莊允城和朱佑明走回來:“談判破裂了。”



伐清 正文 第三十九節 衝突(下)





    捕快賈振南也是歸安縣人,世世代代都在公門裡吃飯,和其他的捕快一樣,平素裡對莊允城、朱佑明這樣的縉紳雖然很尊敬,但並沒有太多的來往。而作為一個不重要的小捕快,莊家和朱家打探消息的時候也沒有收買到賈振南頭上,因此今天他和其他捕快都是滿心歡喜地來捉拿莊允城兄弟、父子歸案的。以前見到莊家的老爺、少爺肯定要低三下四地問好,對方也會愛答不理,但今天這種情況下,對方的家人肯定要給每個捕快都塞上一個厚厚的紅包,拜託他們對入獄的老爺另眼相看。

    賈振南還知道這些大戶家裡的侍女和一般的農婦不同,乾乾淨淨的臉上還塗著胭脂,衣服也是五顏六色,“一會兒要好好看上幾眼,嗯,這個時候就是盯着看,對方也沒法喝罵、打人了。”同伴去叫門的時候,賈振南一邊在後面跟着吆喝,一邊在心裡盤算着這個念頭。然後就看到整排的莊丁從牆頭上冒出來,接着是一個看上去類似山大王的傢伙大喝了一聲。

    “瞄準?他們拿着的是弓箭嗎?”聽到那聲喊叫後,賈振南茫然地看了牆上的那些莊丁一眼,他們手裡拿着的東西好像是熟鐵棍。不要說賈振南糊塗,就是帶隊的捕頭也不認識燧發槍,捕頭倒是感覺他看到的東西好像有點類似鳥銃,不過前面的槍管要比鳥銃長得多——如果那是槍管的話,因為明顯沒有點燃的火繩,縮影應該不是鳥銃。捕頭懷疑還是加了木托,長得有點類似鳥銃的熟鐵棍。

    今天賈振南等捕快除了帶鐵鏈、鐵索外,剩下的拿的都是水火棍,而捕頭、副捕頭手裡拿着的都是鐵尺,如果壯丁人手一根熟鐵棍抵抗的話,那武器上捕快方並不占優。只是按理說對方不敢有拘捕的心思,畢竟縣裡還是有綠營駐軍的,那些軍隊有長槍、鋼刀,還有盔甲和馬匹,拿着熟鐵棍的壯丁就算能把衙役打跑,又如何能頂得住軍隊的進攻?

    不過還不等賈振南理清這些念頭,那個“山大王”就又發出一聲大喝,之所以懷疑鄭堯君是山大王,是因為賈振南覺得對方身上好像有一股悍匪才有的殺氣——面沖衙役的時候全無畏懼,反倒像是看到獵物的老虎。

    領隊的捕頭一頭栽倒在地,密集的槍聲過後,三十多個捕快已經躺倒了大半,這時第二批壯丁又爬上了牆頭,繼續向門前的衙役們射擊。賈振南呆若木雞地站着,完全不知道發生了什麼事情,鉛彈呼嘯着在他耳邊飛過,同伴們也都木然地站在血泊中,直到被鉛彈擊中時才會發出一聲慘叫,倒在地上抽搐。

    ……

    備戰的一百多個壯丁先後有八十人分成兩排上牆射擊,第三波上去的人沒有繼續開槍,而是用槍指着門前,指揮這批莊丁的是莊允城的兒子莊廷鉞,在鄧名的前世他和叔叔、弟弟都被清廷凌遲處死。現在莊廷鉞一面保持戒備,一邊回頭衝著莊內喊道:“鄭軍士,還剩一個站着的,怎麼辦?打死他麼?”

    談判專家鄭堯君沒有回答,而是望向了莊允城。

    “留一個吧。”莊允城發出一聲苦笑,事到如今也只有一不做、二不休了,雖然他早就有了拘捕的計劃和打算,但最後幫他下定決心的還是鄭堯君的第一槍:“把受傷的都抬進來,這都是歸安縣的人,還是要設法救他們一命的。”

    裝填好武器後,莊家的莊丁又回到了牆上,他們都目光複雜地看著門前那最後一個孤零零的身影。雖然知道手中的武器威力很大,這一個多月不斷的練習讓每個莊丁都明白他們的步槍是遠勝大刀、長槍的殺人利器,不過在今天之前,莊丁的步槍從來沒有瞄準過活人,稻草和木頭人打得再多,也比不上第一次用步槍向人射擊時的震撼。

    莊門被兩個背着槍的莊丁用力地推開,看到大門前橫七豎八的遍地死傷後,從來沒有參觀過燧發步槍操練的朱佑明也是目瞪口呆,盯着那殺戮場對莊允城喃喃說道:“小四十個捕快,這就殺光了?這有半柱香嗎?”

    肯定沒有,也就是幾個呼吸,第一排開槍後下牆裝填,第二排上牆開火,戰鬥就結束了,第三排上去的莊丁面前就剩一個敵人還是站着的了。

    一半的捕快倒在地上一動不動,大地貪婪地吮吸着他們的血液,還有一些抱著受傷的腿腳,在地上翻滾,高呼着“救命”或是“饒命”。而最後一個站在那裡的捕快,依舊挺着胸膛,他手中的水火棍豎得筆直,朝着莊家的大門昂然而立。

    看到大門打開的時候,賈振南試圖高喊一聲,但他只發出了一聲含混的嗚咽聲,不但雙腿像是灌了鉛一樣,就是肩膀和手臂都完全僵硬了。這麼多的人,一眨眼就死光了啊,賈振南看到周圍的牆頭上,無數莊丁用“熟鐵棍”指着自己,讓他一動都不敢動,也根本動不了,在大氣都不敢偷一口的同時,賈振南的手指也鬆不開了,都忘記了應該先把水火棍扔下以示無害。

    打開門的莊丁沒有走出來,而是默默地站在門邊看著賈振南,剛才那個露了一面的山賊頭目獨自走了出來。當對方邁出莊門的時候,賈振南才醒悟過來,他把水火棍拋了出去,趴到在地:“好漢饒命!”

    “我不是什麼好漢。”鄭堯君搖了搖頭,誠懇地說道:“莊老先生是被冤枉的,他想請這位大哥回縣裡帶個話,那本書不是反書,莊老先生敢請縣尊明察。”

    說完這句話後,鄭堯君沒有繼續往下說,而是回頭望着門內,等待一個人的最後決定。

    “還有我。”片刻後,朱佑明的喊聲從門裡傳了出來,看到莊家的自衛能力後,朱佑明終於也走上了殺官造反的不歸路,他本來琢磨着偷帶一包毒藥進去,如果見勢不妙就自殺——鄧名的前世朱佑明就是這麼幹的。但這次,朱佑明選擇了完全不同的一條路。

    聽到這聲後,談判專家回過頭,再次朝向賈振南:“朱佑明朱大官人說,那本書和他一點關係都沒有,他也是被冤枉的,這點也想請縣尊明察。”

    ……

    賈振南迴到歸安縣後,在推官李煥面前一邊哆嗦,一邊把莊允城和朱佑明的話帶到,李煥楞了半響竟是沒能說出話來。

    聽完全部的敘述後,李煥第一個反應竟然不是震怒,而是欽佩,總督衙門的命令非常曖昧,還要歸安縣的官員在這樁大逆案中“戴罪立功”,收押的案犯也不許關押在本地或是湖州,而是要押送到省城杭州。既然不許扣在縣裡或是府裡,那就說明府縣都可能被追究罪責,現在府縣都急得如同熱鍋上的螞蟻一般,不知道會受到什麼樣的懲罰——畢竟這兩年來,莊家的銀子他們都受過了,但按說省裡也受過了啊,連住房八旗的將軍都受了,鄰省的提督梁化鳳還公開在東南官場為莊家撐腰,放出過話說這本書根本不算事。

    李煥他們雖然知道大事不好,但全然生不出抵抗的念頭來,聽說莊家和朱家居然敢拒捕後,他閃過的第一個念頭就是:“好漢!”

    不過這個敬佩之意一閃而過,隨之而來的就是正常的勃然大怒了,莊家的舉動是對縣裡的蔑視,也包含着看不起知府、推官、縣令這些外來戶的意思,更會導致此案無法收場。和縣令簡單商議後,奉命來拿人的李煥就下令召集綠營,點齊兵馬去莊家拿人。

    “用不用報告府裡?”

    “不用了。”李煥答道,縣令的擔憂在他看來不值一提,朱佑明和莊允城大概都能動員起來幾百個莊丁,對付他們用不着動員湖州府統轄的參將營兵。

    “莊家不知道從哪裡搞來些三眼。”聽過賈振南的描述後,對火器有所瞭解的李煥做出了判斷,沒有火光應該不是鳥銃,而且鳥銃那東西不但難得,就是士兵都難以掌握,所以肯定是三眼沒錯:“三眼對付衙役很有效,但綠營兵只要舉盾、披甲,就沒什麼用了。”

    李煥的說法得到了綠營軍官的贊同,軍官覺得莊家的三眼不會太多,能有個十桿就不錯了。賈振南那個被嚇破膽的年輕捕快的話根本不能當真,要是聽他的話,那莊家手裡拿着的根本不是火銃,而是雷公的霹靂。不過就算莊家的三眼火銃再多上幾條,綠營軍官覺得也不是大事,因為對方說到底還是莊丁,出動軍隊去攻打一個財主的莊園,綠營從上到西都充滿着必勝的信念。命令發出後,綠營官兵就歡聲雷動,現在從上到下想的都是如何衝進莊家撈一筆銀子,再搶個漂亮丫頭走,靠着少量三眼是根本無法阻擋這樣士氣如虹的強軍的。

    “本來還能讓家人多活幾天,這又是何必呢?”李煥看著綠營興沖沖地離城時,在心裡嘲諷莊家道,自從他知道總督衙門要他把莊家人和其他犯人都送去杭州的軍營看押後,就知道這次的案犯都是在劫難逃了。
81562138 發表於 2014-10-2 21:29

伐清 正文 第四十節 泥潭(上)





    擊退了衙役的“進攻”後,明軍士兵就聚在一起研究今天的戰鬥,同時交流他們的心得。

    “即使是毫無戰鬥經驗的人,在圍牆後使用步槍也沒有什麼難的,而且發揮得還相當不錯,如果是弓弩或是火銃可不行。”在之前的報告中,明軍士兵詳細列出了這種武器的各種不足,改進意見涉及各個方面,從槍托改良以保證更穩定地平舉,到在槍管上設置更精密的瞄具以適應步槍比火銃更好的精度和更遠的射程……

    而這次明軍士兵討論的則是如何在戰鬥中更好地使用這種武器,一個明軍的二等兵提出圍牆有些太高:“雖然從圍牆上射擊更安全,但是爬上爬下太耽誤時間了。”

    這種輪換造成很大的火力間隔,所以這個士兵大膽地提出假說,那就是在壕溝後設置一道矮牆,讓步槍兵在其後操作武器:“高度不要超過人的胸口,這樣就能迅速地裝填,射擊。以前使用火銃的時候,無法連續不斷的發火,所以高牆保護是必須的。而步槍不一定需要高牆,它射速這麼快,只要持續不斷地射擊就能擊退步兵的進攻。騎兵用壕溝抵擋一下,或許問題也不大……”

    旁聽明軍討論的朱佑明感到非常驚訝,這幾個明軍講話非常有條理,而且他們一邊說還一邊自行在紙上記錄,說明他們都受過良好的教育,更沒有滿嘴的污言穢語,這和朱佑明印象中的軍人完全不同——浙江很多參將、游擊認字都不如他面前這幾個川軍士兵多,更不用說下面的小軍官了,文盲超過半數。

    “這幾個人都是明軍的軍官嗎?”朱佑明忍不住悄悄問身旁的莊允城。

    “帶頭的是個中士,還有一個下士,剩下的人都是兵。”和鄭堯君他們相處了這麼久,莊允城對川軍的軍銜也算是有所瞭解了。

    “中士?”朱佑明一臉茫然地問道:“相當於游擊嗎?”

    “大概相當於隊副。”莊允城也無法把明軍的軍銜和清軍的職務逐個對照起來,所以只能給一個大概的範圍。

    “四川是用童生當兵嗎?”朱佑明覺得這太不可思議了,讀書人有幾個肯去當兵,更不用說從小兵做起了。

    “不是,四川那邊專門請先生教士兵讀書,這些士兵的先生都是成都書院裡出來的。”

    “這得花多少銀子啊。”讓士兵識字並不能讓他們在戰場上安然無恙,也不能多挨兩箭或是多吃一刀。而且當兵的若是讀書認字有了見識,軍官們就該擔心他們不會輕易受哄騙,更容易團結起來鬧事了;別說士兵,就是將領,大字不識一籮筐的人朝廷用起來才覺得放心。

    “保國公樂意花這一筆錢。”莊允城也感覺鄧名好像太浪費了,不過這不是他的軍隊也不是他的銀子,他也沒有資格對雄霸一方的諸侯指手畫腳:“他們的老宗師姓陳,諱佐才,是成都書院的祭酒,他們都很尊敬這位老夫子。”

    “尊師重道,很好,很好啊。”朱佑明點點頭,又進一步打探道:“有教無類,這位大賢深諳聖人之道,這位陳祭酒是永曆的官員嗎?書院裡有我們江南士人嗎?”

    “朱之瑜好像也在成都書院當教授,此外比較有名的就是蒙正發,也是書院的教授。”莊允城先說了自己比較有把握的消息。

    聽到此處,朱佑明追問道:“我孤陋寡聞,怎麼沒有聽過這位大賢的名字呢?陳祭酒是永曆的大學士、尚書、侍郎,還是都御史?一定是進士吧,難道是庶吉士?”

    剛才莊允城沒回答對方,就是因為答案有些駭人聽聞,不過經不住朱佑明的再三詢問:“我原來也沒聽說過這位陳祭酒的名號,聽他們說,這位陳祭酒好像當過永曆天子的把總,不知道有沒有秀才功名。”

    在歸安縣的駐防營開來以前,又有兩個明軍士兵帶著大家的報告和第一次報告的一套備份離開。鄭堯君沒有對莊允城隱瞞鄧名給他的命令,早就告訴對方他們需要保證這些實戰經驗能夠順利送回川軍手中,而且他們會在萬一失敗時,把保全自己的性命擺在第一位。

    這次鄭堯君又向莊允城和他的心腹子侄闡述他的軍事計劃:“縣裡的駐防綠營很可能會在十二個時辰內發起進攻,所以下次作戰的部署沒有大的變化。不過我們打算不再讓莊丁們輪番上牆,而是在牆上保留幾十個槍法最好的射手,讓他們專門射擊,而裝填工作由牆下邊的同伴完成,這樣可以形成連續不斷的火力。換槍比換人要更節省體力,而且射擊的次數也會更多。”

    “這種戰術你們使用過嗎?”莊廷鉞問道。

    “使用過,但是以前我們這種火銃手都必須是軍中的精鋭,因為火銃上面有火繩,如果射手是慌里慌張的新兵,不但不能提高射速,還會出現風險。不過步槍沒有這個問題,我覺得應該可以,而且我覺得裝填手兩倍於射手可能就夠了。再算上一個遞槍的人,嗯,每個射手有三個人在後面協助應該就可以了。如果是火銃兵用這個招術,就是精兵裝填手,助手至少也要四倍於射手的。”鄭堯君介紹完了全部的計劃,然後徵求莊家人的意見:“不知道你們意下如何?”

    雖然大家都估計清軍肯定會先集中兵力打莊家,但朱佑明還是把他莊子裡的子弟和不少重要人員都接來莊家了。下一次戰鬥中,朱佑明的莊丁也會參與,所以這次他和兩個兒子也參與了軍事會議。

    “好,就這麼辦。”莊允城拍板,如果在這裡擊潰歸安縣的綠營,那朱佑明的家自然也保住了。如果縣兵潰敗,要想調動府城的駐防部隊就不是一、兩天能做到的了。

    第二天天明不久,莊丁就報告有大批綠營向正門開來。經過偵查,明軍派來的教官判斷清軍還是會一路強攻莊門,就把四十名射手派上了牆頭,另外一百二十名輔助人員在牆下預備。又派了一些莊丁披上盔甲在其他方向上巡邏,就是沒看到敵兵的地方也部署了一些弓弩以防萬一。

    清軍大模大樣地開到了距離莊門一箭之地,在那裡開始亂鬨哄的佈陣。

    “鄭軍士,要不要開上一輪槍?”莊廷鉞湊到鄭堯君的身邊,小聲地詢問道。敵人顯然不知道步槍的威力和射程,現在清軍實際上已經進入了步槍的火力範圍。看到這些舉着旗幟擺出密集衝鋒陣型的敵人,莊廷鉞心裡緊張,就上來詢問要不要先發制人。

    “沒有必要,讓他們湊近了再打好了。”鄭堯君見對方把盾牌兵和重甲兵擺在前排,估計他們對己方的攻擊力完全沒有認識——這樣很好,清軍的重甲部隊不但沒有防禦步槍的攻擊力,反倒會拖慢整支部隊的速度,而且這些重裝部隊在翻越壕溝時肯定也不如輕裝部隊敏捷。

    莊廷鉞沒有鄭堯君那麼有信心,他看到清軍的排頭兵後面還有撞木,駐防歸安縣的游擊和兩個守備都來了,清軍稱得上是傾巢出動——也是,誰肯放過洗劫莊家的機會呢?莊廷鉞憂慮地看了看莊門,又回頭望向擺放在大門後的幾門虎蹲炮,他對著那幾門炮在心裡默默念道:“要是門被撞開了,就得看你們了,千萬要對得起我家的銀子啊。”

    ……

    綠營的把總梁直,背衝著莊門,信心十足地地看著眼前的兄弟們。梁直也是歸安縣人,前年浙軍慘敗給川軍後,為了彌補空職,無數的綠營士兵被提拔為軍官,梁直就是那時得到這個差遣的。

    聽說這次先要攻打首富莊允城的宅子,然後去僅次於他的朱佑明家拿人時,整個兵營都沸騰了,這兩個傢伙竟然敢殺人造反!這真是把銀子往綠營兄弟們手裡塞啊。

    “莊家的女兒、少奶奶都不許動,那是將軍要的!”梁直給他的手下們交代着注意事項:“莊允城老賊也要抓活的,剩下的兄弟們看著辦吧。”

    說完後樑直就看著不遠處的莊門,狠狠地嚥了一口唾液。資深的軍官把前排的位置都搶走了,像梁直這樣的新晉軍官的部隊,位置甚至比撞門部隊還要靠後。對面不過是一群莊丁而已,甚至不需要把門撞開,只要有幾個甲兵翻過牆去,估計就能把莊家的人都砍散了。

    “這幫傢伙翻過牆去後,肯定不會好心給我們開門的,”梁直盯着那些位於他之前的同袍的背影,心裡又是羡慕又是嫉妒:“他們肯定直接衝進莊家內宅大搶特搶了。”

    好像等了足有一百年那麼久,將軍終於給出了總攻的命令。

    “衝啊,殺啊!”近千清軍(其中五百營兵,剩下是守兵和縣勇)發出雷鳴一樣的吶喊聲,人人奮勇,爭先恐後地向莊門衝去,不但兩位守備帶頭衝鋒,就連身披重甲的游擊都忍不住躍馬來到莊門前,等着親眼目睹財富之門為他打開的那一幕。

    “活捉莊允城老賊!“梁直和他的手下都一蹦三尺高,高呼着向莊家的大門發起衝刺……

    半個時辰後,

    “莊老員外,我們都是被逼的啊。”

    歸安縣的綠營軍官們正在嚎啕大哭,梁直也哭得一把鼻涕一把淚,身先士卒的游擊大人和兩位守備都被步槍擊中,將軍和北城守備雙雙當場斃命,另外一個南城守備被莊家的人拖進莊內搶救、生死未卜。

    衝在前面的資深軍官不是和游擊一樣橫死當場,就是和南城守備一樣正在接受搶救中。

    被俘的二百多綠營官兵在莊家的大門前聚成一團,周圍有近百個莊丁圍着他們,其中二十幾個端着步槍,剩下的拿着長矛和大刀。

    普通士兵在後面抱著腦袋蹲着,而梁直和其他軍官都在隊伍的最前排跪着,他們一邊抽打自己的嘴巴,一邊衝著大門門樓上的主人高呼:“莊老員外,都是李煥那個北佬逼小的們來的啊!”

    “鄉里鄉親的,老員外饒命啊。”

    “小人家裡上有老、下有小。”有人眼尖看到了朱佑明,就朝着他哀嚎起來:“朱老員外,您幫忙說句話吧!”



伐清 正文 第四十節 泥潭(下)





    剛才的戰鬥中,一直等到清軍靠近到壕溝旁莊家的護院才開始射擊,這條壕溝是這兩個月才挖出來的。莊家的人既要從事訓練,還要構築環繞全莊的防禦工事,期間更猶猶豫豫地不想搞得動靜太大,所以壕溝既淺又窄,完全沒有被綠營放在心上。

    越過這條小壕溝用不了多長的時間,就算對方有幾張獵弓也很難對綠營的攻勢起到阻礙作用,因為聽說對方可能有幾條三眼,將軍還特意挑選了一批曾經在杭州見識過川軍火銃的人打頭陣,至少他們不會被虛張聲勢的銃聲嚇得後退。

    可是這些“精鋭”遇到的是川軍都沒有裝備的步槍,二十幾米的距離上,盾牌和盔甲統統抵抗不住從一米多長槍管中射出來的彈丸。整場戰鬥就是護院的射擊演練,那些站在壕溝旁高喊着“衝進莊家,雞犬不留”的帶頭軍官最能吸引護院的注意和仇恨,幾乎在第一時刻就被步槍打翻;騎在高頭大馬上的將軍也過於引人注目,開槍命令下達後,至少有五、六槍是朝着他放的。

    叫囂着要血洗莊家的軍官、企圖翻越壕溝的重甲武士,抬着巨木一看就是想撞莊門的清軍大力士……這些人是護院的重點關照目標,藏身院牆上的莊丁感覺比打靶還要輕鬆,而且更有成就感——打靶的時候稻草人和木頭人能堅持很久,而活人明顯不行,一槍過去就放倒一個——牆上的莊丁不停地從牆下的同伴手裡接過裝填好的步槍,那些進攻莊園的清兵勇士沒有一個能在步槍的攔阻射擊下成功爬上壕溝的另一側。

    幾十人被擊斃、擊傷後,清軍就發生恐慌,一開始他們也和衙役一樣不知所措,呆若木雞地直挺挺站在原地。不過綠營到底是正規軍,很快就有人意識到應該蹲下來,藏身在盾牌後,如同在不利局面時防禦箭雨一樣。由於軍官已經大量損失,所以這種怯懦的行為也沒有遭到阻止,倖存的大多都是梁直這樣的新晉軍官,他們此時別說督促士兵繼續進攻了,一個個同樣努力地往盾牌後躲。

    可怕的是很快他們就發現盾牌也頂不住莊家護院的火力,盾牌被打得四分五裂,既然蹲都蹲不住了,大部分人也就自然而然地趴下了。而護院的射擊變得更得從容,任何敢於半蹲在地面,嘗試招呼同伴的清兵都是這階段的優先攻擊目標,更不用說那些嘗試起身用弓箭反擊的敵人。打到後來,牆下的裝填手中都有耐不住寂寞的,捨不得把裝填好的步槍交給牆上的同伴,而是嚷嚷着該換人讓他們也去開兩槍了。

    又射擊了幾輪後,莊允城見牆上的護院都面帶笑容了,也就過去看看外面的戰局,觀察了那些趴在地上的敵人片刻,莊允城覺得繼續射擊簡直是浪費彈藥,就下令開門,讓披甲的莊丁發起反擊。

    開戰前朱佑明的莊丁也有一些拿起了武器備戰,反擊開始後朱家的家丁跟在莊家的人後面一起開出去,在步槍的掩護下把還趴在戰場上的綠營包圍起來。被包圍的綠營沒有進行任何抵抗,按照莊家家丁的要求扔下武器,雙手抱頭蹲在一起。屢戰屢勝的莊家護院士氣大振,莊廷鉞帶著二百人去追擊潰逃的綠營了,而莊允城琢磨了一下,就下令把看上去還活着的南城守備和其他重傷員帶進院內——莊家大院裡還有幾個郎中,不過兩次戰鬥莊家的護院還沒有負傷的,這些清軍是他們處理的第一批傷員。

    中午時分,莊廷鉞又押回來小二百俘虜,四百餘清軍被捆起來關進莊家的一個院子裡。徵求過明軍專業人士的意見後,莊允城決定讓他們負責去挖壕溝,修築明軍設計的立體防禦工事。並向梁直等軍官保證,如果他們老老實實的,那麼莊允城和朱佑明就絶不會為難歸安縣老鄉——大家世世代代都是鄉親,終歸會給他們留條活路的。而且莊允城還對即將成為苦力的綠營官兵保證道,如果又有清軍來進攻的話,等抓到了新俘虜,現在表現最好的苦力就會被晉陞為監工。

    這番大戰又繳獲了甲冑數百套,本來莊允城就不怎麼缺鎧甲,於是分了一大半給剛入夥的朱佑明。儘管朱員外不懂戰陣,但這兩仗打下來,他也看明白莊允城的殺手鐧是什麼了,就軟磨硬泡要討二十條步槍走——朱佑明打算先回去防守他的莊子幾天,以爭取時間把人員和財產搬運到莊家來。

    但盔甲、弓箭要多少有多少,強弩這種搶手貨也好商量,就是步槍莊允城說什麼也不同意轉讓,最後只很勉強地同意借給朱佑明二十個接受過射擊訓練的持槍莊丁。聽莊允城說步槍還需要接受至少一個月的訓練後,朱佑明又跑到鄭堯君這裡核實,並問他是否還有步槍賣。

    “這兩天就會有一批新的步槍送到。”鄭堯君告訴朱佑明,幾天前杭州那邊傳來消息,新的一批步槍正在運來,而且成都安樂思的商行已經擴大生產的命令,估計從下個月開始,每月至少有五十條步槍運到安慶,如果步槍搶手的話,商行肯定還會進一步追加生產。一百幾十兩銀子一把,步槍的利潤實在太可觀了,不算前些投入的話,成本還不到二十兩。

    經不住朱佑明的軟磨硬泡,莊允城同意那二十把步槍由朱家掏銀子買下,以後再有步槍送到兩家要一人一半。雖然步槍不便宜,不過朱佑明宅子地下也埋着不少裝銀子的窖缸,如果沒有這種利器那銀子再多也沒命花。而且朱佑明還當場挑選了四十個機靈、忠誠的莊丁,從今天開始就參加射擊訓練——本來朱佑明還想和莊允城買幾十個訓練好的家丁,但莊允城無論如何都不肯賣。

    ……

    太陽落山前,歸安縣收到了綠營慘敗的消息,上千清軍回來了不到二百個。

    逃回去的人中不少人親眼目睹將軍被擊落下馬,經過此戰,歸安縣的精鋭被一掃而空,派去鎮壓莊允城的五百綠營營兵陣亡近百,被俘近三百,天黑前返回縣城的只有三十幾個,一個軍官都沒有,這些碩果僅存的披甲兵的盔甲也都不知道丟到哪裡去了。

    得知一營綠營兵全軍覆滅後,被派來負責此事的李煥目瞪口呆,簡直不能相信自己的耳朵。杭州來的命令很明確,先把首犯莊允城全家送去杭州城外的清軍軍營,然後向全浙江通報此事,然後再按照名單逐個抓人。

    讓士人在恐懼中飽受煎熬,每天都心驚肉跳地擔憂有官差上門,才能達到最大的震懾效果,也能讓浙江的士人都乖乖地掏錢買平安。杭州的算盤打得很好,李煥也知道自己責任重大,抓捕莊允城是打響明史案的第一炮,總督衙門把這個任務交給湖州是給他們立功贖罪的最後機會——李煥並不知道在鄧名的前世,抓捕了莊允城後知府和他還是因為失察罪被定了一個絞刑。

    確定不是在做夢後,李煥急得滿頭都是汗水,如果這事辦砸了,他知道總督大人絶對不會放過他的。

    “事到如今也只有請知府大人出兵鎮壓了。”李煥不是不知道府城管轄的綠營的重要性,由參將統帥的兩、三營綠營是一府安全的保證,如果這支綠營不坐鎮府城,那萬一發生民變或是其他什麼動亂,知府就會失去在第一時間應變的能力。

    不過莊家表現得太神勇了,居然一個照面就把歸安縣的綠營都擊潰了,逃回來的人稱也就是半個時辰綠營就頂不住了,面對這樣的悍匪如果讓湖州府只出動一營兵未免有點託大。就是湖州三營都來也未必能立刻解決據守宅院的反賊莊允城——湖州綠營在杭州之戰中也損失了不少官兵,三營的戰鬥力也就相當戰前的一營半……半個時辰解決歸安縣的綠營,還有餘力銜尾追擊抓俘虜,現在府兵的戰鬥力也不過如此吧?

    原先李煥估計莊允城大概呢個動員起三、四百莊丁,其中一小半是比較精鋭的護院、家丁,剩下的大概是撐場面的丁壯,而朱佑明的動員力大概有莊家的六成左右,不過朱佑明肯定不會把主要力量派去保衛莊允城的宅子,所以莊家那邊基本就是他自己的實力。

    這個判斷明顯不對!在給知府的報告裡,李煥稱莊允城散盡家產,聚集數千山賊作亂,朱佑明也參與其中,現在兩人麾下亂黨已經上萬,五百綠營加上同樣數目的縣勇拚死鎮壓,不幸被兵力超過他們二十倍的賊人擊潰,懇請知府速發大軍,最好再從臨縣抽調精鋭縣兵助戰,以求把匪人一舉圍殲。

    寫着、寫着,李煥都覺得就是這麼回事,如果不是莊允城秘密集結了十倍於綠營的山賊和壯丁,根本不可能這麼快地解決了全縣的披甲。

    李煥寫急報的同時,縣令下令緊急動員,徵募壯丁上牆守城,城內的各路大俠都被授予了千總、把總的官職,讓他們帶著弟子徹夜巡邏。縣城裡謡言四起,都說大財主莊允城、朱佑明都被逼反了,全殲本城官兵,正統帥着數千佃戶來攻打縣城了。
81562138 發表於 2014-10-2 21:30

伐清 正文 第四十一節 失控(上)





    湖州知府譚希閔看到李煥的報告後,氣得鼻子都歪了,當場就在衙門裡大發雷霆,拍着桌面叫道:“一個縣的兵馬居然被一個莊主殲滅了!這麼多的廢物怎麼都聚在一起了?”

    明史案並不是在譚西閔任上發生的,這半年的耽擱按理也怪不到他頭上,不過杭州的上司威脅說如果他不能把事情利索地辦好,那他也有失察之罪。譚希閔很清楚這是杭州在告誡自己不要徇私枉法,這個案子是通了天的,沒有人能將其按下來,地方官誰不想活了就繼續去拿莊家的銀子吧。

    既然知道朝廷要徹查此事,那譚希閔自然不敢考慮收受賄賂包庇莊家,早在吩咐李煥去拿人的時候,就告訴他連湖州都不用回,直接把人犯押解去杭州,以免讓自己沾上是非——這兩年來,湖州知府衙門裡拿過莊家銀子的官吏很多,譚希閔現在最想做的就是撇清自己,萬一莊允城被押解回湖州後死在獄中,那譚希閔就算是惹禍上身了。

    沒想到事情變成這樣,譚希閔越說越氣,甚至一度懷疑是縣令想要包庇莊允城。

    “這要是讓總督知道了,肯定以為我是想包庇莊家,誇大困難,讓總督知難而退。”細細思量一番後,譚希閔覺得歸安縣沒有這個膽量。而且李煥也需要戴罪立功,他就是把莊允城殺了,都比詐稱被擊敗的可能性大:“就是一群蠢貨。這個莊允城老賊也是狗膽包天,居然敢拒捕。”

    譚希閔把幕僚和屬官召集來商議出兵一事。乍一聽知府要出動府軍時,幕僚們都大吃一驚,紛紛詢問哪裡出亂事了。

    “本官要派兩營兵去拿莊允城。”譚希閔板著臉說道。

    幕僚們聽完後一起發愣,有個腦筋不太好的傢伙一時轉不過彎來,居然哈哈大笑起來。笑聲驚醒了其餘的人,大家這才恍然大悟,原來是知府大人在講笑話啊。雖然不知道譚希閔為什麼會有這個興緻,但上官講笑話大家豈敢不笑,頓時衙門裡歡聲大作。只有把報告送到譚希閔桌前的那個屬官沒跟着起鬨,憂心忡忡地看著麵皮紫黑的湖州知府。

    “有什麼好笑的!”譚希閔重重一拍桌面:“軍隊什麼時候能出動?該給多少錢糧和犒賞?”

    大家這才意識到知府大人原來是當真要這麼幹,一個幕僚反應過來,立刻跳起來勸東家收回成命。

    “就是那個寫了本反書的莊允城?大人讓歸安縣派一隊衙役拿了他便是。”這個幕僚一邊說一邊心裡還在奇怪:“幾天前大人不是和我們商議過這件事嗎?給歸安縣的公文還是小人起草的啊。”

    “你當本官是白痴嗎?四天前的事也會不記得?”譚希閔罵道:“衙役被莊允城打垮了……”

    “這廝好狗膽,居然造反了!”幕僚們頓時一片嘩然,沒等譚希閔說完,在場的人紛紛叫道:“歸安縣為何不派綠營鎮壓?”

    “派了,駐防綠營也被莊允城打垮了。現在連朱佑明也反了!”譚希閔沒好氣地說道。

    衙門裡沉寂了片刻,這次沒有人敢笑,但所有的人都感到不可思議。譚希閔揮揮手,把李煥的報告交給幕僚和屬官們傳閲。幕僚們揉揉眼睛,把報告翻來覆去地看了幾遍後,不得不承認確實需要府城出動軍隊去鎮壓兩位財主的抵抗了。

    可府城的軍隊不是能輕易動用的,首先出兵就需要向省城報告原因和目的,要是把真實的理由報上去,省城的上司估計會先不相信,然後勃然大怒,那麼今年湖州的考績也就別想要了。不過瞞是隱瞞不過去的,三營綠營兵出動的動靜太大,而且還需要從府庫裡拿出開拔的銀兩、預備戰後的犒賞,出征期間還需要發雙份的糧秣——杭州肯定會被驚動。

    “大人,為了兩個莊主出動大兵……這……這總督大人能同意嗎?開拔、消耗、犒賞肯定無法入賬,這都是虧空啊。”一個幕僚焦急地說道。

    “你當本官不知道嗎?”譚希閔反問道:“你們有什麼好辦法?”

    幕僚們面面相覷,譚希閔見狀更是生氣:“難道要本官自己掏腰包補這份虧空嗎?養你們何用?”

    “大人息怒。”終於有個幕僚站出來,提出一個不是辦法的辦法:“只能讓歸安縣填補這個虧空。不過三營兵實在太多了,去一個營好了,一個莊主,還不是手到擒來?”

    “真是蠢貨,要是能手到擒來,還用得着來本官這裡搬救兵嗎?”這個幕僚說的倒是一個辦法,無論如何今年的考績都肯定是差了,譚希閔無論如何也不肯承擔這份財政損失:“發文給歸安縣,這次出兵的費用都算他們的,府裡可以先給墊上,差額按月計息,秋收後務必還上。”

    “三營兵的花銷太大,恐怕今年還不上。”有幾個幕僚愁容滿面。

    但也有贊同譚希閔的人:“莊家已經打垮了縣兵,還是多派點兵去吧,至少兩營。要是為了省錢少派兵去,可能會打得很艱苦,多死了人,不是還要多出撫卹嗎?”

    一說到傷亡問題,剛才反對的人就不吱聲了。地方財政從來不富裕,每歲的結餘都非常有限,上司的例錢、幕僚的月錢也都要從這裡面出,一切都本着能省則省的原則。前年杭州之戰,參戰的湖州綠營損失了大批官兵和裝備,六個月後才勉強補齊人員的差額,直到現在裝備還沒有完全恢復——撫卹和補充所需的開銷,讓湖州去年一年都過得緊巴巴的,十日一操也都找各種藉口變成了一月一操。

    如果這次再損失上百個綠營官兵,僅僅是撫卹金,就能讓大夥兒今年都別過年了——不要指望歸安縣能把這些開銷都承擔起來,別說今年,就是明年縣裡也還不清府裡的墊付,除非不顧激起民變的橫徵暴斂。

    “出動三營兵,一千五百披甲,動作要快。三天內解決問題,然後趕快回來。打了這仗也算是以戰代練了,後半年的操練想些理由都停了吧。”停操可能會引起士兵的不滿,所以還是要給點賞賜安撫,不過湖州府實在是要堅持不住了:“動作雖然要快,但傷亡也要儘量避免,一定要控制在二十個人以內,十個以內就更好了。只是兩個莊主,應該沒問題吧?”

    大家都覺得沒問題。莊允城雖然非常有錢,但在場的幕僚都清楚,滿打滿算莊允城也就能動員四百個壯丁。看到府城派去一千多披甲(空餉不可避免,實際上湖州府的一千五百個名額並不滿員,披甲兵的數目差不多有一千二百人),就算莊允城想頑抗到底,他的莊丁多半也會膽顫心驚地投降了。哪怕剩下三十個頑固分子,損失幾個披甲也就把他們拿下了——直到現在,幕僚們還是想不通為何歸安縣的駐軍居然會連一個莊主都打不過。肯定是歸安縣吃空餉吃得太狠了,平日正常的操練也都停了。嗯,肯定是這樣,等拿了莊允城再和他們算賬,拿那些臓官的家產來填補府庫裡的虧空。

    若僅僅是派衙役抄家,就算下面的人貪污、哄搶,但是府城衙門多少也能獲得一些財物。如果出動軍隊,那莊允城和朱佑明的家產也就指望不上了。譚希閔和幕僚們越想越恨,計算府庫需要墊付的糧餉數目時,齊聲痛罵歸安縣的官吏個個可殺。

    雖然府裡達成了共識,不過正式出動軍隊還是需要時間。既然沒有大規模叛亂,也就沒有了事急從權的理由,這次軍事行動還是得事先報告杭州一聲,免得總督衙門覺得湖州知府沒把上官放在眼裡。

    在給總督的報告裡,譚希閔一開頭就把自己罵了個狗血噴頭,主動承認自己失職,沒有看好歸安縣的那些狗官,先在總督大人面前認錯,好歹混個態度好;然後譚希閔接受了歸安縣的部分說辭,稱莊允城狗急跳牆,收買了數千山賊負隅頑抗——當然這還是歸安縣的錯,他們居然把消息洩露出去,讓莊允城和朱佑明決心魚死網破了——正常情況下就是走漏消息也不叫事,不過誰讓衙役沒搞定兩位莊主呢;現在情況趨於失控,為了儘快完成朝廷交給的任務,譚希閔不得不斷然命令府城綠營出擊,以求早日捉拿莊允城歸案。

    派使者把請罪書和申請綠營出擊的公文給省城送去的同時,湖州也開始了軍事動員,向下面的軍官通報了軍事任務和敵人的身份。

    得知要出動府兵去對付兩個莊主後,綠營將領和軍官都感到啼笑皆非,不過沒有人會把這種下鄉發財的機會往外推。這一年來,知府衙門裡感覺過得緊巴巴的,綠營也是一樣。

    很快湖州府動員全軍去攻打莊允城的消息就傳遍了全城。湖州的縉紳近期或多或少都聽到了“明史案”的風聲,有些人擔心自己或是親朋也會被牽連其中,所以消息一傳出去就受到了高度關注。

    當天晚上,幾乎每個士人都關起門來和家人討論莊允城、朱佑明那異乎尋常的勇氣,順便還會提到歸安縣衙門驚人的無能。明明是衙役就能解決的事,居然還要跑到府裡來求救——不過沒有人認為莊、朱二人能夠從譚希閔的憤怒中倖免,越是瞭解莊允城的人越不相信會出現什麼奇蹟。


伐清 正文 第四十一節 失控(下)





    趙國祚批准湖州綠營出動時只是感覺很可笑,而且對歸安縣的無能和貪臓感到深惡痛疾,更堅定了他要把涉案官員收拾一通決心。而一個月後譚希閔親自跑來杭州,跪倒在總督趙國祚和杭州駐防八旗將軍松奎前時,這兩人的感覺就不僅僅是可笑了。

    “下……下官罪該萬死。”譚希閔進門後就沒敢站起來,哆嗦着一個勁地謝罪。莊家大院現在聚集了六百多莊、朱的莊丁,四百多可以充作炮灰的俘虜敢死隊,其中莊丁還普及了盔甲和軍用武器,防禦地位和高牆在一定程度上抵消了莊家缺乏合格軍官和士官的不足。

    如果正確認識莊家的實力,那負責鎮壓的參將可能會選擇圍困,莊家主動出擊的信心還是比較缺乏的,而且一旦脫離了牆壁、壕溝的掩護,莊、朱聯軍的指揮系統也會遇到考驗嗎,那些在固定陣地上不得不老老實實充任炮灰的俘虜也可能趁機生事。不過由於知府衙門省錢的目的要求參將一定要在三天內返回軍營,所以花了一天開到莊家後,參將連偵查工作都省略了直接發起進攻,計劃用一刻鐘戰鬥、兩個時辰洗劫,然後打道回府。

    於是清軍就一頭向莊家的“立體防禦”上撞了過去,趁着這十幾天的休整時間,壕溝得到了大幅度拓寬,還在後面壘起了半人高的胸牆。胸牆後和高牆上的步槍手形成了高低配置,之前的勝利讓莊家有勇氣把虎蹲炮佈置在院牆外,當清軍集團衝鋒到壕溝前時,四門虎蹲炮撕下偽裝向清軍進行了霰彈轟擊。

    之前兩場激戰中虎蹲炮的炮手完全沒有發揮機會,這次齊射結束,當虎蹲炮的炮手完成填裝後,壕溝前的清軍已經接近潰敗。統兵的參將看到莊家槍炮齊鳴,綠營在壕溝前死傷枕籍後,對身邊的親兵發出驚呼:“這到底是莊家大院還是紫禁城?怎麼連大砲都有?”

    虎蹲炮第二次射擊後,無論是指揮綠營的參將還是屬於莊、朱聯軍的俘虜敢死隊都對勝負再沒有任何懷疑,這時清軍的傷亡已經超過百人,損失的大都是三營綠營中資深的軍官和勇敢的鋭士。而剩下的軍隊也完全被莊家的火力打蒙了,一些人已經開始潰退,一些人趴在地上躲避火力。

    這時莊廷鉞和朱佑明的之子朱念紹指揮披甲莊丁發起衝鋒,包括梁直在內的俘虜敢死隊也不甘落後——剛才梁直等人在莊丁的監視下使用弓弩配合步槍手作戰,還在壕溝前組成第一道防線用長槍去戳試圖翻越過來的綠營。被步槍和虎蹲炮打得暈頭漲腦的綠營被數百披甲莊丁和俘虜敢死隊輕而易舉地衝垮,三營府兵在大戰中被殺二百七十餘人,被俘超過六百人。梁直等人也在反擊中為莊允城立下戰功,不少人都因此順利升級為監工,不但不用繼續幹苦力,還能得到更多的食物配給。

    參將退入歸安縣時,出征時的三營士兵一千二百多披甲只剩下三百多丟盔棄甲的敗兵,從本地徵募的無甲縣勇幾乎都逃回家去了,把清軍慘敗的消息傳到了四面八方。後兩天不斷有零零星星的敗兵即日怒歸安向參將報導,不過也有一些人直接逃回了府城,頓時湖州就是舉城嘩然。

    譚希閔下令府城戒嚴,嚴防莊家反擊後,很快又得知各縣都出現不穩。不少地區都哄傳莊允城嘯聚十萬大軍,厲兵秣馬要上杭州為自己討還公道;甚至還有人說莊允城打出了清君側的大旗,要直搗北京和朝廷論一論是非——浙江士人都很同情莊允城,而被冤枉的人不甘於束手待斃而是反戈一擊,還打垮了讓士人們又恨又怕的強大官府,當然也是喜聞樂見的事。

    在士人們的推波助瀾下,湖州境內的土寇也蜂起,不少山大王聽風就是雨,認為浙江的天要變了,輪到莊允城做龍椅、朱佑明當丞相了,這些人打起聲援莊大王的旗號,紛紛出動在官道邊設卡收起了買路錢。除了這些山大王外,水面上的好漢也不甘寂寞,他們真的打起了“清君側”的旗號,開始大肆販賣私鹽、生鐵、土布。

    不過現在湖州府已經處於失控狀態,失去了三營綠營後,譚希閔也就失去了鎮壓沿路收費的大王和販鹽的江湖人士的能力。在府城精鋭損失的殆盡的情況下,境內風雲突變的時候,各縣都不敢把綠營派出城,而是全力戒嚴以防出現什麼閃失。

    沒有官兵的干擾,各路好漢進行了串聯後,不少人就信心膨脹,打算聯合起來開一個縣城作為給莊大王的見面禮。這些好漢包圍縣城後,縣裡除了緊閉城門,向府城求援外,也沒有其他什麼好辦法。譚希閔發覺如果任由事態發展下去,遲早有一天府城也會陷入重圍的,只好趕來杭州,請求省城出動大軍幫助湖州恢復秩序。

    “譚希閔,你到底是怎麼辦的差?”趙國祚指着湖州知府的鼻子罵道:“莊允城不是寫反書的財主嗎?怎麼都開始清君側了?”

    對付寫反書的財主和擁兵自重的野心家,官府的處理辦法當然會完全不同,哪怕莊允城是個山大王,官府都不會掉以輕心地企圖派捕快把他緝拿歸案;就算出動府兵對於一個山賊,參將也會認真偵查地形,慎重地權衡強攻和長圍的利弊,多次進行試探攻擊以觀察對方火力和支撐點,知府更不會給什麼三天的時間限制。

    現在趙國祚最恨的就是這個,湖州官府居然連對方是什麼類型的對手都能搞錯,明明是個需要懷柔的硬骨頭,居然當做肥美多汁的大肉——不但杭州受了欺騙,還把這個假情報上報給了朝廷。

    如果一開始就上報莊允城存心走造反,那他舉起清君側的大旗也不怕,因為這說明地方官對他的判斷很正確,可惜杭州從來沒有這麼警告過北京,而是大談特談莊家的財富,這樣莊家就不是居心叵測的反賊,而是被覬覦他家產的地方官逼反的豪強——杭州、湖州一個激起民變的罪名是跑不了的,主持此事的鰲拜絶對不會承擔責任的,他只會認為他是被杭州坑了——杭州方面想拿輔政大臣當槍使,所以才在莊家、朱家的實力上矇蔽朝廷,硬是把兩條惡狼說成肥豬。

    在心裡盤算了一會兒,趙國祚沉吟着問道:“湖州要多久才能再次出兵剿滅莊、朱二賊?”

    “至少要六個月……”譚希閔伏在地上一動不動,得知三營綠營的損失後,譚希閔就知道湖州府已經破產了,六個月後能重建綠營已經是菩薩顯靈了,到時候優先剿滅的也是成了氣候的路霸和私鹽販子,至於清君側莊允城和朱佑明,他們不在六個月內帶著黨羽來剿滅湖州知府衙門就不錯了。所以一定要從省城討到援兵,否則譚希閔在湖州的統治就土崩瓦解了。

    “六個月!”杭州將軍松奎一蹦三尺高,大罵道:“別說六個月,就是三個月朝廷能饒得了你麼?”

    “出動省城的鎮軍去剿滅兩個莊主?你可是口口聲聲說過他們只是寫反書的財主的,”趙國祚現在面對的難題,和譚希閔出兵前面對的也差不多。要是向朝廷承認莊允城和朱佑明有席捲湖州的實力,那趙國祚的總督也就差不多做到頭了,鰲拜肯定會認為矇蔽朝廷也有他的一份,總督居然不設法安撫然後伺機削弱這樣的省內豪強,還千方百計地將其逼反;如果繼續咬定莊允城和朱佑明只是財主,那總督還是差不多到頭了——杭州打不過川軍那是因為川軍比中央軍還厲害、打不過張煌言是因為中間隔着大海、可現在居然趙國祚的手下連兩個莊主都打不過了,都要堂堂的總督出動鎮軍去和兩個莊主決一死戰了!是不是連浙江督標和提標都得參戰了?

    “出動一鎮還是兩鎮?莊允城一天就擊潰了府兵,一鎮兵恐怕不保險吧?要是兩鎮或是三鎮兵,那開拔、糧秣和犒賞怎麼辦?這得幾十萬兩銀子吧?朝廷能同意我花這麼多錢去打兩個莊主嗎?這筆虧空怎麼辦?我就是想自掏腰包都掏不起啊。”趙國祚在心裡盤算着,不時向趴在地上的譚希閔投過去惡狠狠的一瞥:“要是萬一,萬一鎮兵也被打敗了怎麼辦?豈不是要全省大亂,而且到時候該怎麼收場,是要兩江或福建支援,還是請求朝廷派禁旅入浙——入浙來鎮壓兩個莊主?”

    被李星漢、任堂他們打敗後,趙國祚也一直在努力恢復浙江綠營的元氣,還要賠償福建李率泰借兵給他的損失,浙江的財政壓力極大,而且禁海令還讓浙江失去了大片的沿海土地,巨額的漁業、商貿收入,光靠農業浙江比起內陸各省也沒有什麼優勢。

    “要不就招安吧。”趙國祚突然感到人生一片灰暗,恢復朝廷的信任,和鄧名拉關係,彌補虧空,都還指望着這明史案吶:“我堂堂封疆大吏,居然被兩個土財主逼得快上吊了!”
81562138 發表於 2014-10-2 21:30

伐清 正文 第四十二節 中立(上)





    直到五月初,趙國祚和松奎一起詢問過幾撥湖州的敗兵使者後,二人才感覺這事蹊蹺,一個莊主見到正規軍,不但沒嚇得腿肚子發抖,反倒槍炮齊鳴,甚至還窮凶極惡地出來追擊——莊允城竟然出來追擊官兵啊,逃回來的府兵說敵人還盔甲齊全,槍炮更多得不像話。

    “第一次也就是歸安縣派衙役去的時候,”趙國祚把賈振南的口供看了幾遍,之前哪怕是縣裡對這份供詞也不當真,但現在浙江總督都不敢掉以輕心而是認真分析:“官差客客氣氣地去敲門,在門前喊請莊老爺去縣裡解說清楚,結果莊裡二話不說就亂槍齊放,把差不多四十個官差都打死了——好凶悍的老財。”

    趙國祚和松奎都覺得這太不正常了,懷疑背後有人給莊允城撐腰,綠營形容的火器威力實在太強,聽上去怎麼也是軍用火銃了,最關鍵的是居然還有虎蹲炮,這好像是漢八旗的制式裝備——去年底淮揚發生的大戰中好像有漢八旗參戰,所以四川的大明保國公好像有機會繳獲一批。

    “還有重慶好像有漢八旗駐防。”松奎把朝廷歷年來關於鄧名的塘報一通翻,又找出了一些關於鄧名的報告,這時他和趙國祚的臉色都發白了。

    “有請保國公的使者。”趙國祚急忙向一個心腹吩咐道。

    因為和四川提督兼長江提督兼扶清滅明軍提督達成協議,明史案中浙江官府查抄的一半財物屬於保國公所有,因此趙國祚同意鄧名的人來查閲卷宗。鄧名欣然派來了使者,而且還讓這個使者帶來了他的一封書信,信中建議趙國祚把這個使者定為常設——鄧名說他認為領事是個不錯的稱呼,可以授予這些派給省城的使者,他還熱情地邀請趙國祚也派一個領事去成都,以方便四川和浙江的溝通工作。

    但是趙國祚沒有把鄧名的建議當回事,四川派來的“領事”抵達杭州後,趙國祚也沒有和他會面的願望,雖然使者不但要求進行溝通,但趙國祚覺得明史案還沒有開始,根本沒有見面的必要,派心腹把來人好吃好喝地供在一個秘密地點裡,並下令不得干擾使者和明軍的通信以向鄧名顯示浙江方面的誠意。

    很快鄧名的使者張韜就被帶來總督衙門,趙國祚拐彎抹角地試探起來,想偵查一下莊家背後有沒有鄧名的影子。雖然趙國祚含糊其辭,但張韜卻大大方方地承認道:“保國公早就命令我向趙總督說明,四川有軍火商人正在向莊允城和其他涉嫌明史案的縉紳出售盔甲、刀劍、弓弩、步槍和大砲……”

    聽到張韜的商品種類後,松奎跳了起來:“保國公不是保證不干涉明史案嗎?為何要出爾反爾?”

    “保國公當然不干涉,他命令我向趙總督說明情況,也是為了表示他的誠意,而我幾次求見趙總督都遭到了拒絶。”

    趙國祚和松奎面面相覷,松奎的身份類似管效忠,不夠他可比管效忠精明的多,上次就是他出面把贖城費交給了李星漢等人;後來無論遇到什麼困難,松奎和趙國祚都緊密合作,因此浙江官場稱得上是鐵板一塊,非常的團結。

    “這麼多武器,還有盔甲,保國公卻說什麼不干涉,這是自欺欺人嗎?”趙國祚聲色俱厲地嚷起來。

    “這些武器和盔甲都是保國公賣給商人的,然後商人再轉手賣給莊家的,並非保國公直接賣給莊家的,而且保國公若不是問心無愧,又怎麼會命令我把此事儘快通知趙總督呢?”張韜侃侃而談,臉上既沒有絲毫的慚愧,也並沒有因為趙國祚的叫嚷而露出怒色:“保國公在趙總督與莊先生的戰爭中嚴守中立,絶對不會出動軍隊助戰。”

    “那販賣武器給莊家的商人,要是被本官拿到,保國公也不聞不問嗎?”趙國祚追問道。

    “那當然不行,他們都是大明的臣民,不適合由趙總督來審判——雖然現在大明與大清處於戰爭狀態,但是趙總督和李星漢中校有秘密的休戰協議,趙總督並不打算破壞它,對吧?”鄧名給張韜的指示很明確:“此外,保國公還讓我通知趙總督,軍火商人還請了幾個明軍士兵去莊家幫助他訓練莊丁,因為莊家支付給了軍火商人報酬,所以保國公也不好阻撓;但保國公牢記和趙總督的停火協議,嚴令他們不得踏出莊家大院一步,如果趙總督發現他們離開莊家大院參與攻打浙江的府城、縣城,那保國公就不再要求趙總督把他們交還給我方而是聽憑貴方處置。不過若是真有這樣的事情發生,這些證據我希望能夠看一遍,並旁聽對這些士兵的審問,以把真情轉告給保國公。”

    至於莊家擁有的虎蹲炮,張韜也承認是明軍出售給莊允城的。

    在趙國祚和松奎召集幕僚連夜商談對策的時候,又有幾批軍火從江南運入湖州。現在整個湖州府的局面已經失控,官道上根本看不到清軍的影子;而那些設卡收費的路霸,看到莊家的旗號後都會畢恭畢敬地放行,因此莊允城購買的軍火一路暢通無阻。

    隨着莊家的節節勝利,大批涉嫌參加明史案的縉紳都投奔到他旗下,這段時間來大批地方官都藉機敲詐勒索,搞得人心惶惶;很多士人明明不在黑名單上,但也都被地方官吏折騰得很苦,誤以為自己傾家蕩產也多半擺脫不了大逆的罪名。之前這些絶望的士人因為無路可走所以只能寄希望於官府開恩,但湖州府綠營居然連兩個地主都打不過,導致浙江綠營威信掃地。

    很快嘉興就有人秘密來拜見莊允城,經後者牽線搭橋,用一百八十兩銀子一桿的高價從安樂思的掌櫃那裡訂購了二十支步槍。而打遍湖州無敵手的莊允城和朱佑明,因為壓力減輕也向嘉興府派出了支援——二十個步槍兵和百餘披甲莊丁。湖州縉紳都很清楚省城的大兵不太可能輕易動用,現在不但要支援嘉興起事,最好還要把戰火燒到寧波府、紹興府去,對杭州形成包圍之勢,這樣省城的兵馬就更不敢輕易派向湖州這裡來了。

    四月底、五月初,嘉興府境內也是一片大亂,縉紳因為湖州莊允城、朱佑明的勝利而生出聯合起來的膽量後,綠營就徹底變成了紙老虎。和山東的情況一樣,只要大部分本地縉紳結成同盟,府縣的綠營就開始脫離知府和縣令的掌握,在嘉興爆發兩次小規模衝突時,莊允城、朱佑明派來的援兵和購買的步槍再次發揮了巨大的威力。鎮壓不利的嘉興府吸取湖州府的教訓,不敢出動府兵亂跑,而是集中力量保衛府城周邊。

    而湖州和嘉興的縉紳也得出了和莊允城他們一樣的結論,那就是要大量向安氏軍火商行購買步槍,這種武器將給他們自保的能力——傾其所有的行賄依舊得不到一句宗族平安的保證,那還不如拿出銀子來買步槍,而且局面越來越明顯,只要縉紳們聯合起來,至少府裡是拿他們絶無辦法的。

    掌櫃的稱五月能有一百支步槍運到,這些貨物被一搶而空,所有的縉紳都急迫地想擁有幾支,讓縉紳感到美中不足的是,安氏軍火商行沒有更多的大砲出售了,它擁有八門虎蹲炮已經售罄。

    五月五日,嘉興府的求援報告送到杭州,寧波府那邊也報告說治下的富戶動作異常,好像正在進行不利於朝廷的串聯——湖州和嘉興綠營的失利,不僅給浙東縉紳更多的信心,也導致寧波、紹興的官府對武力鎮壓毫無信心,他們在之前與川軍的戰鬥中損失更大,還受到舟山的嚴重滲透。問題最大的就是寧波府,因為禁海令寧波府還失去了半數的賦稅,本來就是靠省城的支援在勉強度日。現在舟山軍更加活躍,縉紳的態度也愈發不可靠,寧波府哀號說省城再不派軍進駐,它就完全無法支撐下去了。

    “向朝廷求援吧。”一籌莫展的趙國祚只能向北京請罪,希望北京能夠減免浙江的部分賦稅,同意大赦明史案相關人員——很多現在鬧事的縉紳其實根本不會有事,都怪地方上的官吏貪得無厭,導致他們都去和莊允城一起清君側了。

    同時趙國祚還希望北京派一些漢八旗到浙江來,或是解除對綠營的火器限制——現在就算趙國祚想從鄧名那裡購買一些步槍來形成與縉紳的武力平衡,都無法將這些裝備發給麾下的部隊。

    “不過凡事還是要望好的地方看,”見幕僚士氣低迷,浙江總督鼓勵他們道:“湖州和嘉興兩府的亂黨只有虎蹲炮,這是保國公的領事向本官保證的,這種火器防守、防守他們的宅子沒問題,但是無法用來攻打縣城。當朝廷瞭解浙江的情況後,至少會給我們一些虎蹲炮的,到時候官兵再與這些莊主打,裝備就不會差得太多了,還是有自保的能力的。”




伐清 正文 第四十二節 中立(下)





    在給朝廷請罪的同時,趙國祚還派人趕去山東,急招掛浙江布政使的周培公火速返回杭州議事。

    這個布政使的銜還是上次杭州和川軍的談判結束前趙國祚授予周培公的,事情圓滿解決後,趙總督雖然沒有過河拆橋,但也覺得周培公用處不大了,所以沒有挽留他在杭州多呆,也沒有進一步拉攏收買周布政使。現在火燒眉毛了,趙國祚又臨陣抱佛腳地想起了鄧名問題專家,而且發生在山東的事怎麼看也和現在趙總督遇到的問題有些相似之處。

    發出公文後,趙國祚也非常不安,生怕周培公會心懷怨恨不來杭州效力;但周培公的肚量遠超趙國祚的想像,在第一時刻就通過濟南的驛站系統回覆杭州,稱他在膠東的招安大獲成功,本人會立刻動身趕回杭州為浙江總督排憂解難。

    五月二十五日,得知周培公帶著幾個隨從快馬加鞭地馳入杭州大門後,忐忑不安的趙國祚和松奎都是心中一塊大石落地。和當年的南京一樣,趙總督下令大開總督府衙門中門,浙江百官集體出迎周大布政使,後者剛剛被山東總督祖澤溥保舉為山東布政使,現在已經身兼六省布政使銜,絶對有和趙國祚分庭抗禮的身份地位了。

    儘管如此,周培公依舊以下官之禮拜見總督大人,面對杭州將軍松奎時也是持禮甚謹,杭州文武暗地裡都嘖嘖稱讚,認為周培公謙虛有德,乃是我大清年輕一代中的傑出人物。

    在等待周培公返回的這段時間裡,杭州和北京有過兩次公文來往,一開始輔政大臣鰲拜顯然是怒不可遏,揚言要讓趙國祚和松奎一起去北疆啃老玉米,堅持要把明史案徹查到底,絶不和莊允城、朱佑明為首的襲擊官差的恐怖份子集團妥協。不過在趙國祚進一步彙報浙江的險惡局面後,輔政大臣的態度也有所軟化,前天送回來的第二份批覆裡暗示趙國祚可以先採用緩兵之計,穩住莊允城集團,待時局有變再秋後算賬——就和山東對待膠東縉紳的辦法一樣。

    “輔政大臣同意我們給綠營裝備一些火器,不過限於虎蹲炮和三眼銃,不許給綠營提供鳥銃。”給周培公看過鰲拜的第二份指示後,浙江總督無奈地說道:“不過三眼銃好歹也是火器,總比沒有強。”

    至於同樣屬於綠營的總督標營,鰲拜倒是沒有堅決禁止使用鳥銃,在鄧名的前世,在三藩之亂前後,清廷對綠營的火器禁令也逐步放開。不過在這個世界裡,在索尼、鰲拜眼中這些封疆大吏要不可靠得多,綠營這種漢人武裝對清廷的威脅依舊很大,所以北京的顧慮也更多。

    “問題的關鍵不在北京,而在成都。”認真閲讀了浙江事變的各種報告後,周培公一針見血低指出:“能不能讓莊允城他們接受招安,關鍵在於官兵能不能保證武器裝備不落後亂黨太多,要讓莊允城他們意識到,如果不接受招安他們就需要付出極大的代價,這樣才能迫使他們放棄圍攻縣城,肯坐下來和官府談判。而要想讓官兵能夠和亂黨對抗,無外兩條路,一條就是讓保國公停止出售步槍給亂黨。”

    現在北京或許還認為亂黨使用的是鳥銃,可杭州已經察覺到他們擁有的是一種威力更大的武器,名字都搞清楚了,叫“燧發步槍”,一個看家護院的莊丁經過二到三個月的訓練,就能把朝廷的猛將斃於馬下。

    周培公的話讓趙國祚和松奎連連點頭,真不愧是鄧名問題專家,才進城一個時辰,對策就和杭州研究了一個月得出的結論不謀而合。不過隨機浙江總督和杭州將軍就開始搖頭了,要是事情這麼好辦就簡單了,鄧名派來的那個領事態度很強硬,說什麼也不同意停止對莊允城集團的軍火銷售。

    “這條路恐怕走不通,那另一條呢?”趙國祚問道,聽到周培公的話後,他意識到對方除了這個不太可能成功的方案甲外,還有一個備用的方案乙——周布政使的智力之高簡直是傲視天下。

    “那就是我們也向保國公購買步槍,用來裝備綠營,現在朝廷已經同意我們生產虎蹲炮,只要官兵也大量裝備步槍和虎蹲炮,莊允城的優勢就蕩然無存了,他就得坐下來和我們討論招安的條件。”周培公胸有成竹地說道,見趙國祚和松奎都面露難色,周培公就把話挑明:“如果不能招安莊允城,或者說不能用一個合理的條款招安莊允城一夥兒,總督大人和將軍大人就得被朝廷治罪,被流放寧古塔。然後朝廷就要換人來浙江,可新來的人就能解決問題嗎?就能做得比總督大人和將軍大人更好嗎?明顯還是不行!最後他們的解決辦法肯定也是向保國公購買步槍,然後招安莊允城,遲早朝廷也會同意。對朝廷來說,這並沒有絲毫不同,反倒拖延了問題解決的時間,而且還導致總督大人和將軍大人蒙冤。”

    趙國祚和松奎當然不會認為其他人在這個難題面前會比自己有更好的表現,周培公說得很有道理,要是後來的人最後也是用這種辦法來解決麻煩的,那他們被流放寧古塔確實太冤枉了——與其自己倒霉讓後來人賣國,那還不如自己來賣,趁早賣還能替國家多保存一些元氣嘛。

    這個理由可以很好地解除松奎作為滿州太君、趙國祚作為漢八旗乾兒子的心理負擔,不過朝廷還是繞不過去的,要是不顧鰲拜的禁令大肆用火器武裝綠營,他們就算成功招安了莊允城集團,估計也要面對朝廷的怒火。

    見二人已然心動但遲遲下不了決心,周培公就讓無關的幕僚都出去,甚至連衛兵都趕到了門外,然後壓低了嗓音對二人說道:“總督大人、將軍大人!如果浙江和朝廷發生了一點誤會,你們覺得保國公是不是可能保持中立呢?就類似於保國公在我們和莊允城衝突中的這種中立?”

    ……

    北京,

    鰲拜最近的心情非常不好,膠東的事情朝廷捏着鼻子認了,現在浙江又鬧起來了,幕後的黑手毫無疑問就是那個毫無節操的鄧名,他悍然破壞了爭奪天下的潛規則,為了不讓大清得到天下,他居然不顧後果地武裝地主豪強。而趙國祚和松奎似乎已經要堅持不下去了,想用火器來武裝綠營,他們還有基本的思維能力嗎?如果綠營變得這麼強悍,那滿洲大兵的威懾力還如何維持?

    國之將亡,必有妖孽。

    除了膠東、湖州這些妖孽外,居然遼東都出了狀況,前些日子遼東來報,說是有些西洋人襲擊了寧遠——誰知道哪些鬼夷腦子裡到底在琢磨些什麼啊?清兵入關以來,遼東的滿人幾乎舉族搬遷到關內的花花世界中,遼東苦寒之地都被放棄了,大明曾經的重鎮寧遠現在不過是連接北京和盛京的一個驛站,只有幾十個包衣奴而已,那鬼地方到底有什麼可洗劫的?

    寧遠的怪事並沒有在北京引起什麼大風波,一個驛站被搶也就搶了吧,事後很久才得到消息的清廷派人去疏通驛道的時候,哪些鬼夷已經撤退了,損失看起來也不大——也不可能很大,裡面只有一些驛馬。反正和盛京的通訊也不是很重要,現在又及時恢復了,北京也就不再把此事放在心上。現在最重要的就是浙江的亂局,只要和浙江無關的事,輔政大臣們都不會花費心思去關注,也就是太皇太后處於對滿洲的關心多問了兩句,從三位輔政大臣口中得到此事無關緊要的保證後也就放下心來——去過寧遠一趟的鬼夷看到那地方那麼窮後,大概也不會再去第二趟了吧。

    鰲拜和索尼、蘇克薩哈商議了一番,認為若是必要的話,也可以稍微放緩一些對綠影的武器限制,等到鎮壓了莊允城這個豪強後,再收回他們的火器也不一定不成。

    ……

    湖州,莊家大院。

    二月後就消失不見的安樂思再次出現,莊允城把他介紹給來自浙江各地的縉紳領袖,和安樂思一起出現的還有兩個高鼻梁的英國人,他們是被巴達維亞議會通緝的海盜,有條性能優越的快船。英國船主和他的大副被荷蘭人追得在南洋無處藏身,就來到舟山想修理一下船隻,補充下物資。結果在崇明收集荷蘭瓷器商人情報時被安樂思招募,以兩千兩白銀的代價僱傭去遼東跑了一趟。

    這趟遼東之行對安樂思來說是他事業發展的一個新起點,標誌著他從一個軍火走私販子,成長為跨國軍火大亨。

    “這是十八磅紅夷大砲,”安樂思給到場的縉紳介紹他最新推出的商品,兩個英國紳士在安樂思發言的時候,向觀眾分發該商品的性能評估報告,安老闆保證這十門大砲每賣出去一門,他們都還有分紅拿:“江湖傳言,能一炮糜爛數十里。五千兩一門,欲購從速。”
81562138 發表於 2014-10-2 21:31

伐清 正文 第四十三節 靖難(上)





    寧遠的紅夷大砲本來是艦炮,從船上拆下來以後當做要塞炮用。這些炮的質量一般,而且年頭很長,甚至還不如孔有德仿製的紅衣大砲。安樂思知道,十門重量驚人的紅夷大砲鄧名一點兒興趣都沒有,不過賣給這些財主當做鎮宅之寶還是不錯的,在運來的時候安樂思就把這些大砲仔細打扮了一番,化妝得漂漂亮亮地展示給縉紳領袖們看。

    一通討價還價後,十門紅夷大砲被安樂思賣了四萬多兩銀子。

    給兩個英國佬吃紅的時候,這兩個傢伙興奮不已,不住嘴地叨叨:“這種舊炮居然能賣這麼多銀子?安老闆,以後我們合作吧,我們去找荷蘭人拿炮,你負責賣出去好了。”

    “也可以,不過我只要那種龐大的艦炮,小型、輕便的炮我可不要。”安樂思聽鄧名說過,所有的艦炮都不適合拆下來給陸軍當做野戰炮使用,而且鄧名希望能夠自己生產野戰炮,這樣軍方也可以根據需要向軍火商提出各種技術要求。將來就算安樂思能生產出更輕便、射速更高的輕型火炮,估計這些老財也不會看得上眼,就算他們看得上,帝國議會大概也不會同意把先進的火炮賣給他們,至少身為帝國議員的安樂思沒有這個打算。

    留守湖州的掌櫃告訴安樂思,他在四川的商行正全速生產燧發槍。上次送來的消息說,到四月時,成都的燧發槍月產量估計能達到一百二十支左右。看到浙江這邊連兩個月後的步槍都被預定一空後,安樂思的合夥人估計還會繼續向銀行貸款,以進一步擴大生產。現在貸款對安樂思的軍火商行來說是件很容易的事,好幾個在東南賣債券的銀行家都注意到了步槍的熱銷,於佑明、馮子銘等人都寫信給安樂思的掌櫃,主動提出投資他們的軍火商行。

    “我今年又發財運啊,果真是好人有好報。”安樂思感到前途一片光明,這次能發財,和他積極響應鄧名的號召是分不開的,要不是他自掏腰包研究鄧名需要的武器,這種好事也輪不到他身上:“等回都府後,我們馬上就開始研究輕型火炮。”

    ……

    此時安樂思還不知道,杭州方面正反覆提起他的大名。鄧名委任的浙江領事張韜被叫到總督衙門後,一聽官府想購買步槍就大搖其頭:“這種事我可答應不了趙總督,別說我答應不了,就是保國公說了也不算。”

    “保國公不是說中立嗎?為什麼賣莊允城步槍卻不肯賣給我們,這能叫中立嗎?”松奎一聽就急了。

    現在浙江的北部大亂,東部眼看也要崩潰,如果縉紳都聯合起來,那他們的軍隊人數就會比一省的綠營還多。以前綠營還能靠盔甲和組織擊敗人數眾多的烏合之眾,可現在縉紳們有了步槍,綠營人數和他們相當都打不贏,更不用說還處於劣勢了——這樣下去,如何能說服莊允城停止清君側,回到談判桌上來?

    “我方嚴守中立就是不出動軍隊進入浙江,不介入趙總督和莊老先生的內戰。但武器並不是保國公賣的,也不是保國公生產的。據我所知,現在成都所有的步槍都是一位名叫安樂思的老闆和他的幾個同袍小股東生產的,就是保國公想要步槍,也需要向這位安老闆購買,而且也要付錢。”張韜說了半天,才讓趙國祚一夥兒搞清楚成都現行的武器採購機制:“帝國議會可以禁止商人把武器賣給某個人,但不能強迫商人把武器賣給某個買家。”

    “我們在禁止之列嗎?”周培公問道,聽說步槍的威力後,他也有些心動,想為他的長江剿鄧總隊購買一批。

    “不知道,我還沒有收到指示。”以前四川從來沒有向外出售過軍火,所以議會從來沒有考慮過引用這條法律,不過張韜估計現在帝國議會可能已經在討論此事了。

    “如果保國公不禁止安老闆出售給我們步槍,那安老闆會把步槍賣給我們嗎?”周培公不依不饒地追問道。

    “這個你們得去問安老闆了,我無法替他決定。”張韜友善地笑着。

    被步槍的威力震撼到的不止浙江總督衙門這一夥兒,得知莊允城連戰連捷後,張韜發現自己最初也嚴重低估了這種新式武器的威力。不久前張韜給鄧名去了一封信,強烈建議鄧名儘快為川軍換裝這種新式武器,並嚴禁步槍流入清廷的衙門中,哪怕是對川軍最友善的長江剿鄧總理衙門也不行。

    雖然張韜沒有明說,但趙國祚等人都不是傻子,自然看得出對方毫無誠意。

    沒想到第二天張韜居然主動來拜訪他們,一進門張領事就笑容可掬地說道:“昨天晚上我接到保國公的來信,保國公給了我明確指示,可以向你們出售步槍,大概要三百兩一支。”

    “三百兩一支。”趙國祚的臉一下子沉下來了:“這都夠買大砲了。”

    三藩和漢八旗仿製的紅衣大砲成本大約在二百兩以內,更便宜的虎蹲炮可能只要幾十兩。

    “產量有限啊,再說莊先生他們已經出到了二百兩銀子一支,預支了五個月內的全部步槍。”張韜笑眯眯地把手一攤:“如果趙總督現在不派使者去跑一趟,那幾個月後就是三百兩一支也未必買得到了。”

    鄧名給的指示是,如果杭州官府肯花驚人的價格來購買步槍的話,也完全可以賣給他們,因為杭州只要肯出高價不可能買不到,有一些縉紳甚至可能幫官府代購;若是賣一支步槍給杭州,能讓它失去供養十到二十個士兵的能力的話,這筆買賣也不是不能做,畢竟趙國祚和全省的縉紳拼財力是肯定贏不了的。而且趙國祚可不能像縉紳一樣買了槍只是拿來守城用,他要想恢復對府縣的控制就需要主動出擊,那他就需要花費更多銀子去訓練部隊,而鄧名是肯定不會給杭州官府派教官的。

    “我們沒錢。”松奎覺得需要把價格砍下去九成才算合理,就是花三十兩買一支步槍也很貴了。現在浙江又要給北京送漕運,又要賠償福建的錢款,還要練兵鎮壓莊允城,總督衙門隨時可能破產。

    “對,本官沒錢。”趙國祚也開始砍價:“最多五十兩一支,按說我們要是買得多還應該再便宜一些的。”

    “步槍就是這個價格,再便宜也不可能低於二百兩,若是只有二百兩,安老闆為什麼一定要賣給你們呢?”張韜話題一轉,說起了鄧名交代的另外一件事:“既然你們買不起步槍,那就考慮一下鳥銃吧,這種槍的威力和步槍差不多,但是非常便宜,只要三十兩一支。”

    “三十兩和三百兩,這不可能威力差不多吧?”趙國祚冷冷地說道。

    “相差其實非常有限,射程至少有步槍的八成,威力也能有七成以上;步槍其實就是騙騙有錢的財主,真正識貨的人寧可用鳥銃。”雖然有所誇張,但張韜也不算徹底信口開河。不過他沒有提訓練難度、射速和裝填難度的問題:“成都另外一家軍火商對這筆生意很感興趣,他們保證每年能夠向總督大人提供一萬支質量上乘、不會炸膛的鳥銃。”

    成都的商行向鄧名保證,如果軍火生意繼續紅火下去,那他們在半年內就會推出售價低於三千元的步槍,而且是進行過改良的新型號。當然,這個售價只對帝國軍隊和同秀才有效。鄧名聽完後就琢磨着要在半年後把川軍和同秀才手中的老式火繩槍都換成步槍。讓鄧名掏錢買步槍他是不幹的,讓帝國議會掏腰包就得加稅,也不符合鄧名的思路。現在四川有各式火繩槍數千支——所以鄧名打算搞一個以舊換新的行動,每個四川同秀才都可以用他們老舊的火繩槍換一把嶄新的燧發槍,而淘汰下來的老槍就讓趙國祚接手。

    緬甸那裡應該也能收繳上來一批火繩槍,鄧名打算把這些老槍也賣給東南督撫,掙一些錢充實川軍的軍備倉庫,增加步槍庫存。

    “一萬支鳥銃就是三十萬兩銀子,本官也買不起。”趙國祚知道還要花大筆的訓練費用,要是鳥銃不訓練就能用的話,明軍也不至於那麼喜愛三眼了。

    “沒銀子也沒關係,成都工業銀行的於老闆正在來杭州的路上,只要趙總督點點頭,他就願意幫趙總督墊付定金,等鳥銃到了後,他也可以借錢給趙總督,讓您有銀子把這些火銃統統買下來。”

    “於老闆想要什麼?”趙國祚警惕地問道。

    “於老闆想和趙總督合作做點生意,第一批一千支鳥銃的花費就算是於老闆的股金,以後每月再給趙總督一批鳥銃,就算是給趙總督的分紅。”

    “做什麼生意?”趙國祚臉上的警惕之色不減。

    “當然是沿海的生意。”

    “禁海遷界,你們難道會不知道麼?”松奎聞言詫異地反問道。

    “我們當然知道,我們還知道這些地區都沒有稅了。”張韜哈哈一笑:“趙總督這是捧着金飯碗要飯啊。於老闆可以出錢經營禁海區的土地,屯墾、打漁、海貿都是於老闆出本、冒風險,不要趙總督一個銅板。不管經營得如何,都保證趙總督有鳥銃拿,怎麼樣?”




伐清 正文 第四十四節 靖難(下)





    對浙江沿海的開發並不是於佑明一個人的主意,其他很多銀行也打算參與其中,因為膠東的開發讓他們感到眼饞,所以就把心思轉到了浙江來。在向鄧名申請時,保國公要他們注意風險——滿清大搞閉關鎖國,在浙江沿海的土地開發不太可能虧本,所謂的風險就是指趙國祚以後不認賬了。

    “如果趙國祚想黑吃黑,保國公會帶著帝國軍隊為我們討回公道吧?”一聽鄧名居然認為有風險,銀行家們就急切地問道。

    “只要帝國議會同意出兵,我就不反對。”

    鄧名的回答頓時讓所有銀行家都把提起來的心放回了肚子裡。說服帝國議會倒不是什麼難事,只要大家把盈利中的一部分當做稅收上繳給帝國政府,就很容易讓議員們同意出兵保護銀行家們的權益。

    而且大家還商議好了,要出錢幫助趙國祚武裝綠營,幫他取得對抗滿清朝廷的實力。只要趙國祚識相,這些金融鉅子就打算扶持他繼續坐在浙江總督的寶座上,甚至願意從中牽線搭橋,幫助趙國祚招安莊允城。當然這些幫助全不是免費的,暫時銀行團肯拿出來的只是鳥銃,其他的服務項目以後可以慢慢考慮,看看該賣趙國祚一個什麼樣的價格才合適。

    而駐杭州的四川領事當然要為自己人服務,他拿大夥兒的稅金當工資,不就得給大夥兒幹活嘛。不過於佑明他們如意算盤打得雖然不錯,張韜也熱情地為納稅人服務,但趙國祚卻不上道,猶猶豫豫地不肯同意把沿海地區交給四川人經營。或者說,趙國祚也明白,那麼大片的土地能給四川人帶來高額的利潤,他不肯就這樣賤賣了,而是想討價還價多要些銀子。

    收到張韜的來信,得知趙國祚還在抵抗後,於佑明等人都大為光火。雖然趙國祚暗示只要四川人多給他一些好處,他不是不能考慮,但銀行家們一致認為趙國祚不配得到更多的東西。

    “家裡都亂成這樣了,他居然還想討價還價?”於佑明怒氣衝衝地說道。大家馬上一起給安樂思寫信,安老闆不但指望着銀行的貸款,還知道將來他的軍用版型號是由這些銀行家來付賬,所以也很痛快地答應幫忙。

    ……

    兩天前趙國祚暗示張韜,明軍如果想獨占全浙江的禁海區和一切與海事有關的生意,那每年至少得給他一百萬兩銀子。不過他願意用其中的一半來購買明軍的軍火或是其他的軍事服務。趙國祚覺得這個要價並不算很高,如果不是被逼急了,他絶不會冒着讓朝廷震怒的危險把這些權益打包賣給明軍的。趙國祚確信,明軍就是支付這筆錢,依舊有很大的利潤空間。

    這兩天趙總督就耐心地在衙門裡等着張韜再次來訪,向總督大人報告川西的黑心商人接受了總督衙門慷慨的建議。不過趙國祚沒有等來張韜,卻等來了歸安縣被靖難大軍攻陷的噩耗。

    說起莊、朱兩人把他們的亂黨正式改編為靖難軍一事,趙國祚想起來就氣不打一處來:“你們不過是兩個莊主,憑什麼靖難?靖什麼難?你們連滿洲人都不是,更不姓愛新覺羅,你們還真好意思說自己是靖難。”

    但光生氣是沒用的,莊允城、朱佑明還有他們的靖難同夥兒依舊活蹦亂跳的。從歸安縣逃出來的士兵報告,這次靖難軍居然使用了重型的攻城炮。這些日子,歸安縣召集了一批路霸來保衛縣城,縣城內本來就人心惶惶,靖難軍的大砲一響,兩個城門上負責防守的大俠立刻就帶著弟子向靖難軍投降了。

    又過了兩天,湖州也宣告陷落了。這次趙國祚拿到的報告更加詳細,譚希閔也沒有殉城,而是選擇逃回杭州——譚知府稱他死不足惜,但如果不能親手把敵人的詳情送到總督大人面前,那他才會死不瞑目。

    “賊人動用了至少三十門紅衣大砲。”譚希閔向趙國祚和松奎哀號着:“卑職親自率領全部衙役堅守城樓,可是賊人的紅衣大砲實在太多了,還有小炮無數門,開戰後城樓上真是彈落如雨啊。”

    “紅衣大砲!”松奎大叫一聲:“莊允城怎麼連紅衣大砲都有了!他真的是被逼反的嘛?我怎麼覺得這是蓄謀已久吶?”

    無論是趙國祚還是松奎,都不相信莊允城能有三十門紅衣大砲,他簡直比當年的孔有德孔王爺的炮還多了。就是把譚希閔說的數字打一個對摺,還是多得驚人。不過這只是數量問題,不是有無問題。趙總督相信莊允城確實擁有了大砲,這個消息確實重要,如果被證實了的話,譚希閔以此為藉口逃回來報信,也不是完全不能脫罪。

    事到如今,莊允城是不是被逼反的,趙國祚覺得自己已經不太有把握了。如果不是為了打下紫禁城自己坐龍椅,那莊大王為什麼要預備紅衣大砲?浙江總督衙門把這個駭人聽聞的消息急奏朝廷,同時,浙北的局勢還在繼續急速地惡化。

    靖難軍掃蕩了湖州各個縣城後,又馬不停蹄地殺入了嘉興府。

    和湖州一樣,嘉興的府縣也都被大批路霸包圍了。在靖難軍殺來以前,這些攔路設卡的路霸並不認為自己具有攻陷縣城的能力,他們包圍城市的主要目的就是向過往行人、客商徵收過路費,因此不會斷絶內外交通。若是沒有人進出城市,那麼包圍城市的好漢們也就沒有買路錢可收了。

    當靖難軍開過來的時候,各個縣城還都沒有物資緊缺的問題,在正常情況下,城市應該可以堅守相當長的時間。不過這次來圍攻城市的不是流民或是外省的征服者,而是本鄉本土的縉紳。而且前一段時間由於土匪路霸的包圍,縣城裡物價飛漲,百姓都怨聲載道。那些被官府緊急徵召,協助守城的大俠和縉紳,不久前也屬於被官府敲詐勒索的對象,兩個月前他們被誣陷參與莊氏明史案,狠狠被官府放了一桶血,此仇此恨還都歷歷在目。

    靖難軍還沒有走到城下,他們在城內負責守城的親朋好友就絡繹不絶地派來心腹,共商大計,研究如何對付知府、縣令這些外地的大佬。尤其是聽說湖州府全境幾天就被靖難軍掃平後,嘉興府的縉紳對綠營的看法已經從輕視發展到蔑視了。結果就是靖難軍勢如破竹,大砲一響城門就告破。在攻破三座縣城的戰鬥中,丟掉性命的只有三個縣令和幾個跟着縣太爺一起來的長隨。而本地的縉紳、大俠、綠營軍官、胥吏個個都毫髮無傷,搖身一變全加入了靖難軍。

    得知嘉興府也岌岌可危後,趙國祚終於坐不住了。嘉興因為早早集結軍隊於府城,所以忠於官府的部隊還是有一些的,也不需要和那些被抽空了兵力的縣城一樣徹底依靠本地大俠和縉紳的力量。所以趙國祚覺得,嘉興府應該還能堅持一段時間,不至於立刻被靖難軍拿下。

    但出動省城的部隊去增援嘉興依舊有很大的風險,現在全浙江擾動不安,杭州城裡充滿了舟山的明軍要來偷襲省城的流言,讓趙國祚不敢傾巢而出。松奎的意思是嘉興不能不救,不過最好要鄧名的領事給一個保證,答應明軍不會趁着杭州空虛的時候來偷襲,這樣就可以集中精力去對付靖難軍。

    不過張韜拒絶給這樣的保證。靖難軍突然發起攻勢就是安樂思遊說的結果,他對掏大筆銀子買了紅夷大砲的縉紳說,既然花了這麼多錢,就要打開幾個縣城回本。縉紳一試之下發現居然這麼容易,於是就越打越順手,打完了湖州城就奔着嘉興去了。

    張韜推說生病,說什麼也不肯來總督衙門,趙國祚和松奎思前想後,還是不敢把省城裡的部隊拿出去孤注一擲——打敗了靖難軍也沒有時間斬草除根,還要馬上撤回來防守杭州。官兵一走,靖難軍說不定又要把嘉興圍上;而萬一被靖難軍打敗了,那寧波、紹興那些躍躍欲試的亂黨立刻就會跳到前台,浙江就該變天了。

    “當初設一個浙閩總督好好的,朝廷非要拆為兩個總督,這下可好了,浙江有事都沒有鄰省的部隊可調。上次死了幾個福建綠營,李率泰居然還找我要錢!”怨天尤人的趙國祚最後罵起了北京朝廷。現在如果找李率泰要援兵的話,對方多半要讓趙國祚先把欠賬還清,而趙國祚哪裡有銀子還?更不用說浙江還肩負着福建和耿繼茂一部分軍餉的責任,這些錢趙國祚也拖欠很久了。

    “不能不管嘉興啊。”趙國祚無可奈何之下,就修書一封去南京,請蔣國柱出兵協助他鎮壓靖難軍。蔣國柱不曾借給過趙國祚兵馬,所以趙國祚不欠他銀子,說不定先把軍隊借給他用用。至於湊齊協餉的銀子可以慢慢想辦法,實在不行,就把浙江的權益多買一點給那幫黑心的四川銀行家們。

    “眼看今年的漕運又要開始了,”趙國祚感覺自己不多的頭髮和鬍鬚正在迅速變白:“還沒繳納漕糧呢,也沒有給福建常例的協軍餉,我們的藩庫已經空得能跑馬了……靖難軍在清君側,還有一大筆的債……”

    突然之間,趙國祚想起鰲拜所說的去北疆寧古塔啃老玉米,似乎那個前途也不太可怕了。
你需要登入後才可以回覆 登入 | 註冊會員

本版積分規則

mk2258

LV:9 元老

追蹤
  • 1120

    主題

  • 100531

    回文

  • 46

    粉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