伐清 正文 第五十八節 接觸(上)
“帝國海軍已經為此進行了充足的準備。”鄧名身邊一個年輕的軍官替皇明丞相回答道。
五年前,鄧名在舟山開設了帝國海軍軍官學院,也把水師正式更名為海軍和內河艦隊,而學員都是從川西和同盟地區招募的。
從一開始,學員就被告知他們的目標就是要保護中國的海上貿易線,帝國絶對不會容忍海洋生命線永遠處在西洋列強的威脅下,尤其是這些西洋人的母國遠在萬里之外,這對中國來說無疑是巨大的恥辱。經過鄧名的不懈宣傳,海軍官兵都把這種情況視為自己的恥辱,鄧名也想盡辦法利用自己的影響為海軍抽調資源。這次出征就被新的海軍官兵視為一次雪恥之戰——從青少年開始的十年教育讓他們認定,西班牙和荷蘭人在中國附近開闢殖民地就是對中國的刻意羞辱,是堵着自己的家門口罵街。
“既然荊侯這麼說,那自然是最好不過。”雖然知道這個年輕軍官只是一個海軍少校,但馮錫范可不敢無禮,並且尊敬地稱呼對方的爵位。
但少校卻不領情,他臉上微微發紅:“馮侍衛,在下是憑藉能力而不是家嚴的關係才當上艦長的。”
“當然,當然。”馮錫范意識到不妥,急忙糾正道:“李少校說得沒錯。”
鄧名的旗艦艦長名叫李嗣名,是臨國公李來亨的長子,他的名字和晉世子李嗣業一樣都是永曆天子十五年前賜給的。
川北戰事後,成都對同盟的吸引力也獲得顯著增長。張煌言一度有意放棄獨立地位,到川西去接替賀道寧的大法官職務——後者也想換份行政工作乾乾,但院會明確表示了拒絶,宣稱這會給抗清同盟帶來不利的影響,讓同盟誤會川西試圖併吞盟友。最後,沒有成行的張煌言把他的兒子派去四川上學,現在也進入了帝國司法部。
袁宗第在經過反覆的心理鬥爭後,最後也放棄了保持獨立的設想,以帝國政府支付給他一大筆退休金和任命他兒子為夔州府知府為條件,把地盤賣給了成都。現在袁家的堂兄弟掌握了兩個知府的位置,可謂在帝國內部混得最好的家族。而袁宗第退休去成都時,居然一口氣帶去了十五位姨太太,買了很大的一片土地開始享福。
在贖買了萬縣之後,院會謝絶了王光興、馬騰雲等人一擁而上的請求贖買地盤要求,表示短期內不會再考慮花費巨款收購這些同盟的土地——至少要等成都喘幾口氣,改造好夔州後才能再考慮此事。因為收購這些土地不僅需要花錢,還要斥巨資推行帝國的法律和規矩,更要避免同盟的誤會。
就連原先比較有志氣的劉體純,現在也在忙於組織軍屯,生產川西需要的商品掙錢。他的長子是不用擔心了,所以劉國公就整天琢磨着怎麼給他的其他兒子掙一些傢俬,給女兒攢一些嫁妝出來。雖說將來把夷陵一賣肯定能有筆款子,但錢總是不嫌多的嘛。
郝搖旗還有他的鄰居狄三喜一夥兒倒是依舊很重視軍事建設,也沒有把刮地皮得來的錢都往自家腰包塞,而是繼續購買軍火。不過有傳言說,他們的如意算盤是將來去河南打下一片地盤,好多賣成都些錢。
與這些人相比,李來亨雖然和鄧名交情最深,但關係卻顯得相對疏遠,至此依舊沒有透出過任何加入帝國的試探來。不過李來亨同樣把長子送到川西接受教育。發現鄧名開始籌建海軍後,李來亨還寫信給鄧名,要求讓他的長子加入海軍,以便成為這個很可能會崛起的新山頭的元老。前世和父親一起抗清戰死的李嗣名,在這個世界能夠脫穎而出,一路青雲直上,成為鄧名旗艦的艦長,當然不是完全依靠他的個人能力。不過這也是帝國內部的現狀,封建軍閥依舊有着平民無法比擬的巨大影響力。
而云南的晉王和鄧名的關係就顯得更疏遠了。吳三桂奪取廣西后,藉口和晉王的密約是以湖南為代價交出貴州的,既然湖南沒有到手,所以吳三桂當然不會履約。本來在鄧名的支持下,李定國和吳三桂的實力已經開始拉近,但吳三桂輕取廣西后一下子又把雙方的實力拉開。面對吳三桂這個老狐狸和貴州的險惡地形,就是李定國也沒有把握用劣勢兵力擊敗據險而守的黔軍;再說吳三桂的態度也讓西營有所幻想,認為將來完全可以說服吳三桂倒戈,沒有必要兵戎相見,因此吳三桂和李定國的互相牽制態勢還在延續。現在李定國作為假黃鉞的親王,和丞相鄧名在禮節上依舊是平起平坐的,但他也把兒子派到了成都。鄧名立刻為他把西川行都司改為建昌府,並委任李嗣業為建昌知府,成都和昆明之間的物資輸送也歸他負責。
雖然知道馮錫范等人還有疑慮,不過明軍在和使者保持通訊的時候,也一直在海面轉移,尋找着最好的開戰時機。鄧名仰頭看了看天,從昨天開始,頭頂的雲就越變越厚,看來一大片陰雲正在向這裡飄過來。現在正是六月初,就算沒有雲,月色也會比較黯淡,正是帝國軍隊最喜歡的作戰時期。
……
跟着明軍的使者船在海上不停地行駛了十天了。最開始駛向西方,但使者船幾次作出曲線轉折後,終於把西班牙人的艦隊帶向了海峽方向。馬里奧將軍一直很有耐心,對方不斷變換方向以擺脫追蹤也在他的預料之中。為了進一步麻痹對方,西班牙的偵查船已經換了好幾艘,接替得也十分巧妙,不少次都是根據在海圖上作業,對敵人可能的轉向進行預判,然後在前一艘偵查船保持航向與使者船脫離後,另外一艘“商船”再次巧遇明軍的使者船,保持視線接觸。
明軍的海上力量雖然迅速崛起,而西班牙王國的海上霸權經過上百年也走了下坡路,不過馬里奧對己方的航海技術依然很有信心。這種數百年的航海積累,絶不是明軍能夠在短期內迎頭趕上的。根據馬尼拉的情報,公爵大約是在五、六年前才成立海軍學校,對中國的海軍軍官進行系統培訓。而五、六年實在是太短了,這種鬥智、鬥力的海上追蹤和反追蹤的本領比列隊海戰還要難以掌握。
而幾天不停歇的航行對西班牙海軍來說也不是什麼問題,或許現在沒落的西班牙海軍無法象英國、荷蘭那樣,歷經一個月的不停歇航行依舊能維持大部分的戰鬥力,但這種十天的近海緩速航行依舊不會削弱他們的戰鬥力。如果中國人認為這就能讓西班牙人感到疲憊而大大拉近兩軍的戰鬥水平,那馬里奧可以輕蔑地說上一聲:“那個魔鬼完全是打錯了主意。”
巴布延海峽上空陰雲密佈,因此太陽下山前,馬里奧將軍就下令艦隊停泊。這裡不是外海,在沒有月光的夜晚航行容易出現危險。將軍現在有一種感覺,那就是他已經靠近了此行的獵物,幾天之內,甚至有可能明天就能發現公爵的蹤影。萬一在夜晚與公爵遭遇,那就很可能讓公爵意識到危險而緊急登陸。雖然中國人在這裡登陸對馬尼拉的威脅會大減,但也會讓西班牙人速戰速決的計劃化為泡影。而且萬一在夜戰中撞沉了公爵的旗艦,導致那個魔鬼喪命怎麼辦?他們不是為了戰爭而戰爭,而是為了貿易,公爵的死亡很可能導致東亞貿易的徹底中斷,到時候同樣會遭到馬德里的責難。
根據馬里奧將軍的命令,三十艘戰艦在原地落錨。他們會停船休息一晚。就算中國的使者不顧一切地在沒有月色的夜晚繼續航行,明天利用速度的優勢,艦隊也依舊能夠輕易追上它的尾巴。西班牙的艦隊形成環形部署,馬里奧將軍曾經站在中國人的位置上思考,如果對方不用武裝商船來和戰艦編隊打正規戰的話,那縱火戰術似乎是唯一可行的方法。所以西班牙的艦隊不能排列得過於緊密,即使外圍的戰艦麻痹大意到被敵艦撞上,其他的戰艦也仍然有反應的時間。
陰雲遮蔽了整個天空,沒有一絲月光透出來。就算中國人突然與西班牙人遭遇,他們也無法在這樣的天氣裡發起攻擊。不過警惕的西班牙軍人依舊一絲不苟地安排好了執勤人員,用來照明的火箭也都放在合適的位置。安排好值夜的軍官後,萊昂納多艦長就和其它軍官一起在艦長室與馬里奧將軍共進晚餐。
“希望明天不要下雨。”吃飯的時候,萊昂納多艦長一遍咀嚼着食物,一邊有些擔憂地說道。現在西班牙人最擔心的就是找不到公爵的艦隊,而且離開馬尼拉的時間越長,他們對此就越擔心:“會不會公爵根本還沒有出發,只是嚇唬我們?”
“如果這樣就太好了。不過我們不能把希望寄託在公爵只是虛張聲勢上。”馬里奧認為,至少應該繼續尾隨中國使者的船隻半個月,直到確信他是要返回中國去報信,那樣接下來西班牙人只要做好警戒工作並向台灣方向派出遠洋偵查艦,就可以擁有足夠的預警時間。不過從這些天中國的使者船反覆繞圈看來,公爵應該就在附近,數目可能高達數萬的中國遠征軍隨時都可能發起攻勢。
西班牙人在飯桌旁討論戰局的時候,鄧名、李嗣名和馮錫范等人一起用望遠鏡凝視着海面上那些若隱若現的火光。
通過和使者船的聯繫,明軍已經知道了西班牙艦隊周圍的天氣情況。太陽落山後,等候多時的明軍艦隊就從海平面後靜靜地駛出,向着敵人的方向開來。現在明軍指揮官已經能夠用望遠鏡捕捉到從各條西班牙戰艦艦長室窗戶裡透出的亮光。黯淡的燈光就像是一些模糊的星星,在望遠鏡中若隱若現,它們雖然模糊不清,但能向明軍提供敵方艦隊的大致方向。
“我們大約會在子夜二刻與敵人發生接觸。”李嗣名蠻有把握地說道。
“讓官兵們先去睡兩個時辰吧。”鄧名放下望遠鏡。漆黑的海面上,一百二十艘艦船組成的夜襲艦隊,排成兩個縱隊向西班牙人悄悄靠近。
伐清 正文 第五十八節 接觸(下)
無論在鄧名的前世還是這一世,笛福的巨著《魯濱遜漂流記》都被稱為西方近代小說的開山之作。第一版大獲成功後,笛福通過出版社得知那位東方的大人物也訂了他的一本書,為此笛福專門在作品再版時專門加上了一段魯濱遜和星期五的對話,作為對那位大人物關注自己的回報,對話背景是魯濱遜給星期五講述英國人眼中的各國軍隊:
“和西班牙人作戰時,我們不需要在八點之前出營,因為西班牙人會在七點準時起床,先享用一份豐盛的早點,再花上半個小時吃甜點;而和法國人作戰時,這個時間還要後錯一個小時,因為法國人需要照鏡子、燙頭髮、噴香水並給自己繫上五顏六色的蝴蝶結——提早出營也是站在戰場上白等。”
“那中國人呢?”星期五問道。
“哦,那些中國人啊,他們白天不打仗。”
……
幾十年後鄧名看到這段話的翻譯後哈哈大笑,在鄭重地把有笛福親筆簽名的書收藏起來前,鄧名還把它展示給自己的客人、笛福的老朋友、蘇格蘭的約翰看——在鄧名的前世,約翰是傑出的數學家、風流倜儻的花花公子和著名的劍術大師;同時還是“信用貨幣”、“股權”、“期權”、“通過減稅和適當通膨來刺激經濟流通”等概念的發明人,三百年後的金融界依舊在使用約翰設計的貨幣和經濟模型,只是對其修改使其更加適應時代而已。
在沒有鄧名的另一個十七世紀,約翰十四歲去愛丁堡上大學時,就勾引了校長沒有出嫁的一對孿生女兒,當她們憤怒的兄弟來找約翰決鬥時,也被劍術超群的約翰刺成重傷。在大學呆不下去的約翰前往倫敦,向英王推銷他剛剛有了雛形的信用貨幣、中央銀行構想,在接受英王款待的同時,約翰又和英王的情婦發生了曖昧關係,並隨後在決鬥中一劍捅死了英王情婦的親哥哥。作為通緝犯逃離英國後,約翰來到經濟瀕臨崩潰的法國,在失業率已經高達九成的巴黎,約翰積極向垂垂老矣的法王推銷他的貨幣和央行,但不久後又因為和已婚的貴婦、以及修女有染被驅逐。
年邁的路易十四不久去世,當時窮途末路的法國即使加徵了一千多種苛捐雜稅,但一年的稅收仍抵不上三個月的開支,攝政的奧爾良親王孤注一擲地任命這個信奉新教、和有婦之夫同居、和修女緋聞不斷的英國通緝犯為貨幣大臣,開辦了人類歷史上的第一家中央銀行,發行了第一套與金銀脫鈎的信用貨幣。
數年後,約翰的事業達到了頂峰,他身兼法國的稅收大臣、財政大臣和銀行總管,法國政府該如何掙錢、如何花錢、如何制定經濟和貨幣計劃,都由他一言而決。而在約翰的數學管理下,法國廢除了百分之九十的原有稅種,重建了國家經濟,大舉開發路易斯安娜。在約翰的頂峰時期,法國人把歡呼聲改成“上帝保佑國王和約翰”和“國王和約翰萬歲”;歐洲列強甚至驚呼法國只需要約翰的銀行和貨幣,就可以讓宿敵英國屈膝;百萬富翁這個詞因約翰而發明,正確的投資可以讓公爵的馬車伕在一夜之間變成遠超他主人的富豪,讓後者反過來巴結一天前的僕人。孟德斯鳩後來回憶,正是天翻地覆的約翰時代讓他意識到貴族和平民之間並沒有不可踰越的尊卑鴻溝。
當時在約翰的辦公室,來拜訪他的貴婦名媛從門口開始排隊,長隊通過大堂、走廊一直排出正門延伸到馬路上。這些法國最嬌艷的女貴族都稱只要約翰肯賣給她們股票,那她們肯為約翰做任何事。攝政王奧爾良親王也曾酸溜溜地回憶到,他曾在一次闖入約翰的辦公室後,同時見到了四個家世高貴的貴族小姐,她們中沒有一個穿著上衣……
這些香艷的故事讓鄧名在前世看過後就深刻的印象,以致數十年後仍唸唸不忘,他大約還記得後來因為攝政王給自己私下印了幾十億法郎的錢而導致約翰的數學模式徹底崩潰;而當惡性通貨膨脹導致的大崩潰到來後,憤怒的法國人突然記起約翰是一個罪惡的新教徒、可恨的英國佬、而且還在巴黎公然和有婦之夫同居、勾引修女侮辱神聖的教堂和法國人民的信仰……約翰逃亡瑞士並死在那裡,他的失敗被其後二百年的金融學家總結為:約翰精通數學,但卻不懂得人心的貪婪是無限的,所以純的信用貨幣絶不可行而一定要和金銀掛鉤並保證準備金。
不過這次約翰並沒有經過大起大落,也沒有前往瑞士鬱鬱而終,而是在太陽王那裡碰壁後就被鄧名接到了中國,這裡正在實施的央行、貨幣、股票和期貨制度讓約翰很有熟悉感,他當然不會想到這正是源自於他的數學模型的外星科技,而是以為有人和他所見略同。在這里約翰是座上賓,並在學院中教授數學和經濟學——儘管中國當時已經有了幾十年的央行、股權、期貨的實驗,比約翰的實驗還要早而且有一些規範甚至比約翰還要先進,不過鄧名知道自己其實並不懂什麼數學原理,而這個花花公子卻是這批外星金融科技的發明始祖,他的數學和經濟思想對照貓畫虎的鄧名的央行很重要——當然,為了保險起見,雖然約翰歲數已然不小,鄧名仍嚴禁自己的女眷靠近約翰並警告了其他的朋友們。
今夜的戰鬥,正是讓鄧名的名字被歐洲本土的人大規模提起的開始。
……
已經是子時了,旗艦上的每一個人都睜大了雙眼,仔細地搜索着黑暗中的敵人,這時西班牙人的艦長室早都已經熄燈。陰雲密佈的海面上伸手不見五指,一個士兵摸黑湊到艦橋邊,壓低聲音向鄧名身邊的李嗣名請示道:“少校,我們是減速還是發射火箭?”
“當然是按計劃減速。”李嗣名想也不想地說道,他同樣是在竭力壓低嗓音。
士兵靜悄悄地退了下去,根據事先的計劃,明軍會繼續前進直到對西班牙的艦隊形成大致的包夾後再發動進攻。不過這時兩軍之間的距離應該很近了,剛才明軍對西班牙艦隊的停泊地點也只能由一個非常粗略的估計,而這個時候對自己航速的掐算誤差範圍也很大,明軍船隻很有可能突然撞在敵艦身上,不減速的話就會變得危險。現在鄧名既然沒有給李嗣名新的命令,那他當然也不會修改預先的計劃。
鄧名感覺似乎還沒有達到預定位置,不過這完全是他感覺,說不定一會兒發射照明火箭的時候,就會發現其實明軍與敵軍錯過了——不過寧可前頭船隻走過了,也比到時候發現其實距離敵人還遠強,這樣至少有一部分船隻還能立刻發起進攻。
雖然知道李嗣名、馮錫范就在身邊,但鄧名也沒有和他們交談的念頭,誰也不敢說周圍是不是就沒有隱藏的敵艦,會不會聽到風中的交談聲。
“我軍共有一百二十艘戰艦,一千三百門大砲。”鄧名又一次在心裡默默地權衡地雙方的實力對比:“西班牙人有三十幾條戰艦,應該不超過四十條,他們應該有一千到一千二百門大砲。”
聽上去雙方火炮的數量差不多,但口徑就差距極大了,明軍最大的火炮是兩艘戰艦上的十八磅炮;武裝商船上大都是十二磅和九磅炮,甚至還有更小的六磅炮。如果使用更重的大砲,這些小船就有因為後坐力而傾覆的危險。
但西班牙人有很多三十磅以上的重炮,對方的六十炮旗艦甚至擁有威力巨大的四十八磅炮。以前西班牙人為了炫耀武力,也向明軍展示過他們主力艦的威力,那艘六十砲艦有雙層火炮甲板,一舷火力全開時,能在一次齊射中射出一千斤重的彈丸,就是明軍的旗艦在近距離上也經受不住幾次齊射。
經過幾年對重心的摸索後,崇明船廠剛剛開始嘗試製造擁有雙層火炮甲板的遠洋戰艦,戰艦是全新的歐式設計,需要兼顧航速和作戰性能,這對缺乏歐式戰艦設計、製造經驗的崇明來說並不是件容易事。依靠開始大批從四川書院畢業、經過數學訓練的學生,戰艦的設計進步速度已經很快了,大量的模型實驗甚至讓設計人員感覺艦體的水下部分並非是尖頭阻力最小,但五年依舊不夠明軍擁有一批自產的強大的戰艦。
“如果再有幾年……”鄧名忍不住想到。
這時傳來的一聲悶響打斷了鄧名的思路,聽上去好像很遠的地方發生了一次猛烈的碰撞。
嘶、嘶、嘶。
片刻後,數里外就是一連串火箭騰空而起,它們飛上半空,然後猛烈地炸開,把天空上的陰雲映成暗紅色。
這是明軍的照明煙火,藉著這微弱的紅光,鄧名看到一艘艘的龐大黑影從海面上浮現出來。
幾乎在同一時刻,數枚拖着長長尾巴的西班牙火箭也竄上半空。那艘明軍戰艦在發生碰撞後立刻向友軍示警,西班牙人也是一樣,既然本艦已經被暴露,它也就肆無忌憚地發射火箭偵查,而且西班牙人偵查的範圍更大,使用的火箭數目也更多。
當一枚燃燒的火箭向鄧名這個方向滑落釋放出它最後的亮光時,他們都看到不遠處一個黑黝黝的戰艦輪廓。那黑影巨大的體型讓鄧名和他身邊的人無不倒抽涼氣,這艘距離明軍旗艦最近的敵艦看上去就像是一座小山。
幾乎在明軍仰視着那巍峨的船身、集體吸氣的同時,他們也聽到了近在咫尺的敵艦上傳來的急促鈴聲,這是西班牙人在招呼他們的水手進入作戰崗位。
“雙層火炮甲板,是鬼夷的旗艦!”李嗣名大喝一聲,跳將起來大喊道:“探照燈全開,火炮全開!”
伐清 正文 第五十九節 魔鬼(上)
李嗣名下達戰鬥命令後,一支大號的火箭立刻被射上了天空,它在夜空中炸開,發出明亮的翠綠色煙花,把厚實的雲層都染成了綠色。這種顏色的火箭只有明軍的旗艦攜帶了幾支,當明軍開始總攻時才會發出,現在既然旗艦都加入了戰鬥,那正是發射它的時候了。
在火箭升空的同時,船首船尾的幾個士兵同時扳開了探照燈的開關,隨着幾聲砰砰的巨響,數道光柱突然劃破了漆黑的夜空,筆直地從明軍的船體上射了出去。雖然這幾面燈的鏡面都是朝向船外,但站在燈光背後的鄧名還是感到自己眼睛好像一下子花了。驟然出現的光亮讓鄧名的眼睛一下子眯起來,下意識地抬起了手臂遮擋在面前。好像過了好久,鄧名才感到有點適應眼前的亮度了。
每張探照燈後面都拖着一條有橡膠絶緣層的電纜。橡膠這種東西,鄧名竭盡全力地進口,因為中國不斷購買的刺激,西班牙駐南美的總督也動員更多的人去尋找,不過始終無法滿足鄧名的需要。鄧名打算用橡膠製造靴子,輪胎,密封圈,手套和防水裝備等,不過現在進口量少得可憐,只能全部用在與電力相關的方面,甚至就是電線需要的絶緣體都不敷所需。
鄧名知道西班牙人正在菲律賓嘗試種植橡膠,不過要想形成規模,恐怕也要在十幾年以後,這段期間裡,鄧明依舊需要西班牙的南美總督為明軍提供橡膠原料。
“等我們佔領了菲律賓後,一定要和西班牙立刻停戰,但願他們能很快認識到無法與我們在南洋競爭的事實吧。”現在戰鬥已經開始,整條戰艦、甚至整支艦隊的官兵都忘記了其他的事情,全神貫注地投入到戰爭中去,只有鄧名依舊想著戰後的問題——西班牙艦隊就在眼前,馬尼拉也沒有被佔領,至於奪取整個菲律賓更是很久以後的事,但鄧名不能不關心這場戰爭該如何結束。如果對如何結束戰爭沒有計劃,那就不該挑起它。鄧名規劃對西班牙的戰爭已經有好幾年了,每一個遠征軍的將軍都被告知,對西班牙的戰爭必須要在奪取菲律賓後儘快結束,因此任何非必要的暴力行動都是要避免的——應該儘可能地善待西班牙戰俘,以免激起不必要的仇恨情緒,即使戰勝也不要表現出讓戰敗方感到屈辱的驕狂,更不要嘗試要求什麼賠款。相反,只要西班牙人肯認清事實,割讓菲律賓給中國,那麼中國甚至應該考慮給予一些補償——可以是分成上百年逐漸償付的補償金,也可以是一些海貿方面的優惠條款,或是西班牙商船在部分中國港口的國民待遇。
……
在明軍旗艦的對面,馬里奧將軍此時也已經從他的臥室中衝了出來。他雖然頭髮已經發白,但多年的軍旅生涯仍然讓他擁有一副和小夥子同樣靈活的身體。聽到戰鬥警報的鈴聲後,馬里奧就從床上一躍而起,一邊套上軍服,一邊快步跑向房門。
儘管船艙裡黑極了,但馬里奧絶不會去愚蠢地點蠟燭,而是憑藉著對自己戰艦的極端熟悉,摸黑向甲板上艦橋的位置奔去。
在夜戰中,雙方都會不停地發射火箭,但那點亮光大概也僅夠觀察員瞥到附近的敵我船隻,為舵手操控方向提供方便。對大部分位於火炮旁邊的戰鬥人員來說,一閃即逝的煙花光亮對他們沒有多大幫助,他們中大部分人什麼都看不見,少量得以窺見敵艦身影的船員,也難以確定敵我,就算確定了也無法在那麼短的時間內定位,更難以判斷對方的航速、方向。夜戰中,敵艦好像都會瞬移,前一個煙花閃亮的時候看到它們好像靜止在某個地方,而下一個煙花閃亮時那個地方就沒有東西了,敵艦好像一下子竄到了別的位置上。
此時就需要艦長根據這種閃現來進行判斷和預估,猜測敵艦到底是有經驗地走“之”字還是愚蠢地直線前進。如果是走“之”字的話,艦長還要猜測敵艦的拐角有多大;再加上一些對敵方意圖的直覺,就構成了對敵艦航線的推測。依照艦長的推測,火炮甲板的炮手就會進行盲射,以圖擊中敵艦。不過命中的機會並不高,即使是最有經驗的船長,也很有可能猜錯了敵方艦長的意圖;而被擊中很有可能是因為運氣不好,即使是一個最有夜戰經驗的艦長,也可能稀里糊塗地被一個菜鳥對手蒙中了他下一刻的位置。
但無論是正確的判斷還是幸運地一擊,這種打擊往往都不會致命,更難以像白天那樣連續不斷。因為在進行炮擊的時候,開火的戰艦也就暴露了自己的位置,所以在炮擊的下一秒,戰艦往往就會進行大角度的機動,以躲避隱藏在周圍暗處的敵艦的火力——整場夜戰中,艦長和觀察員們都會神經高度緊張,根據煙花和周圍炮口發出的火光迅速識別(猜測)敵我,評估眾多目標對本艦的威脅大小,指揮反擊和躲避——尤其是今天這種夜間遭遇戰,由於缺乏統一指揮,戰場更會出現混亂。
而馬里奧的責任就是,在保證旗艦安全的情況下,讓周圍的友艦識別出自己,並在同樣的前提下,儘可能地把艦隊中的其他船隻納入掌握和指揮,判斷敵軍的規模和作戰意圖,併進行恰當地反制。
就在馬里奧扶着欄杆摸黑向自己的艦橋崗位趕去時,他的周圍突然一片強光,轉眼之間,馬里奧將軍就感到眼前白茫茫的,腦袋好像也跟着突然一下天旋地轉起來。
在馬里奧將軍雙手遮着眼,跌跌撞撞地撞上身邊的護欄時,他的耳邊響起了砲彈的呼嘯聲。明軍打開探照燈後,其中一盞就迅速地尋找着西班牙戰艦的艦橋和舵手的位置,當它最後定在舵盤所在的要害位置上時,劇烈的強光讓那個西班牙操舵手也失去了慣常的冷靜——當他鬆開應該牢牢掌握舵盤的手去遮擋強光時,好幾枚砲彈就向着探照燈指示的方向打過來。
另一盞探照燈在桅杆上的觀察籃和艦橋之間晃來晃去,搶在胡里奧將軍之前匆匆趕到崗位上的萊昂納多艦長,還有值班的二副和幾個軍官都被晃得睜不開眼睛,什麼命令都無法發出。一陣砲彈潑將過來,有個值班的軍官被飛起的木屑擊中,大叫一聲摔了出去。而片刻後又是一片爆炸聲響起,二副和另外幾個軍官捂着傷處倒在甲板上大聲呻吟,而萊昂納多艦長雖然幸運地沒有受到重傷,卻也被連續的爆炸衝擊得滾下了艦橋,直到現在他依舊眼前昏花,什麼也看不見。
還有一盞探照燈的光柱在西班牙戰艦的側舷火炮甲板位置巡視,裡面的炮手在初次遇到強光照射時,同樣表現得驚慌失措,幾乎所有集合在火炮甲板上的人都忘記了戰鬥,只是呆呆地看著那些明亮的燈面。每次光柱從炮窗射入艙內時,都會引起周圍的西班牙人的大聲驚呼。
明軍的炮擊一刻不停,無論是躲在樓梯旁邊,感到眼睛已經適應一些的馬里奧將軍,還是甲板上的萊昂納多艦長,或是船艙裡的資深槍炮長們,他們本應該能夠輕易地分辨出朝他們射擊的是十八磅和十二磅鷹炮,數目聽起來應該在十門左右,位置也是相當的近。但現在他們中間沒有一個人有心思去分辨耳邊的炮聲,滿腦子都在猜測這突如其來的強光到底是怎麼一回事。
“我們被閃電籠罩了?”馬里奧將軍已經徹底糊塗了。
“海怪,這一定是海怪吧?”萊昂納多艦長驚駭得大叫起來了。雖然他從來沒有親眼見過,但是多年以來,各種海怪的故事在水兵中廣為流傳。至今沒有人敢承認自己是海怪的目擊者,那是因為極少有人能從各種邪惡的海怪手中逃生。
“瑪利亞啊,這是地獄之門打開了嗎?”船艙裡一個槍炮長完全忘記了督促士兵作戰,而是滿頭大汗地掏出脖子上掛的聖母像,口中喃喃自語着。
在西班牙旗艦的背後有幾條西班牙戰艦,周圍沒有太過靠近的中國戰艦,也沒有被中國人的探照燈立刻定住。但這些戰艦上匆匆趕到崗位上的艦長和軍官們也沒有發出任何命令,它們的火炮手也沒能有條不紊地備戰,而是和軍官們一起呆呆地向東眺望。
東面明軍艦隊開來的方向,一個巨大的風箏正被明軍升到高高的空中。這個風箏是明軍特製的,上面繪着一個獰笑着的魔鬼。由一條戰艦專門負責這個風箏,這條船沒有武裝,卻安裝着特別多的探照燈,看到綠色火箭後,這條船就放出了氣球,把風箏拖得更高並完全展開,然後用探照燈自下而上地照射這個鬼臉。
在魔鬼的眼睛上還安裝有兩個探照燈,隨着氣球被風吹拂,從魔鬼雙眼中射出的光柱就在海面上亂掃。
明軍探照燈的質量並不是很過關,雖然只開啟了短短一段時間,已經有幾盞燈出現了故障,而掛在大風箏上的兩盞燈雖然十分精心地檢查過,由於擺動得劇烈,其中一盞好像出現了接觸不良的問題。燈光一閃一閃的,時亮時滅。
不過在西班牙人眼中,這個獨眼的魔鬼顯得更加詭異可怖,它一眼大放光明,而另一隻眼則忽閃忽閃的,每當那只瞎眼乍然發亮,可能就是又一個可憐的靈魂落入了魔鬼的掌握。
“耶穌基督啊,救救我們吧。”不少軍官和士兵都狂吻着十字架,跪倒在甲板上拚命地祈禱起來。
伐清 正文 第五十九節 魔鬼(下)
凡是看到天空中那個鬼臉的西班牙人,都猜測其他的光柱肯定都來自其他魔鬼的視線。如果被光柱掃過,那就是魔鬼的目光從自己的身上掃過,所以當靠過來的明軍艦船用探照燈指着時,甲板上的西班牙軍官都因為恐懼而不由自主地顫慄,在耀目的光柱裡增添了一付付猙獰的魔鬼面孔。
“基督啊,中國人和魔鬼有了交易。”一艘西班牙戰艦的艦長總算意識到他們正遭到中國人的攻擊,不過現在他心目中最重要的敵人並不是中國人,而是可怕的魔鬼。艦長徒勞地企圖指揮戰艦躲避開射過來的光柱,但這顯然是不可能的,有好幾艘明軍的武裝商船盯着同一個目標,七、八道光柱把西班牙人的戰艦照得通明。
艦長眼前白茫茫的,根本看不清光芒背後有什麼東西,光柱射在身上讓艦長寒毛倒豎,因為他知道這個魔鬼正一眨不眨地凝視着他。
“天主就是我的盾牌。”艦長絶望地大叫着,試圖用神的名字嚇退他無法戰勝的敵人。直到現在,他還沒想好是不是應該命令砲兵向兩道光柱之間射擊——探照燈固定在甲板上,空中兩個探照燈的燈柱之間肯定不是船體而是空氣,不過在這個艦長想來,其中應該正是魔鬼的鼻梁,再往上一些則是魔鬼的腦門。如果想要痛擊魔鬼,面門肯定是不容錯過的要害——不過儘管艦長有着很堅定的信仰,也一直認為天主會保佑自己遠離威脅,但當他真的與魔鬼面對面時,艦長的腿肚子卻一個勁地發抖。一想到正有不止一個魔鬼凝視着自己,艦長就鼓不起勇氣,做不到下令朝魔鬼的面門開炮。
不過並不是每個人都在被魔鬼凝視,也有一些人陷於徹底絶望,不顧一切地打了再說。意識到他們面前是什麼樣的敵人之後,有一條船的一個槍炮長就喝令向魔鬼的額頭位置開火,以將其擊退。
“這會激怒魔鬼的。”一個炮手驚慌失措地答道,在他看來,向魔鬼開炮不會有絲毫的效果,只會激怒這些不可戰勝的強敵。
“難道就看著他們奪取我們的靈魂嗎?”槍炮長怒吼起來。他篤信上帝,堅定的信仰不允許他對魔鬼妥協。在這個槍炮長的命令下,炮手們完成了火藥和彈丸的裝填,在發射之前,槍炮長狠狠地親吻了一下手中的十字架,義無返顧地把它塞入了炮膛中,在親自點火的同時大吼一聲,吐出了肺部的全部空氣:“天主是我們的牧人!”
砲彈呼嘯着從明軍船隻的上空掠過,立刻就有明軍看到西班牙人艦體上的炮口余焰,馬上就是兩盞探照燈向剛才吐出火焰的位置上掃過來,正在射擊的明軍砲兵也調整着炮口,根據探照燈的指示向西班牙的反擊炮火位置瞄準。
在西班牙人的船艙裡,水手們都清楚地看到他們射出去的砲彈、而且是加了十字架的砲彈並沒有能夠擊退魔鬼,魔鬼甚至沒有發出一聲淒厲的嚎叫聲——很多人剛剛還在幻想砲彈至少應該讓魔鬼疼一下吧,十字架也會給魔鬼以灼燒感——如果真有一聲嚎叫傳來,哪怕它的聲音再令人心驚膽顫,也能大大鼓勵這些炮手的鬥志,讓他們感到敵人是可以被傷害的,從而激勵他們去發射更多的砲彈。
但現在只是把魔鬼的視線引過來了,當探照燈的光線穿過炮窗射入船艙後,沐浴在其中的西班牙水手個個呆如木雞,額頭上汗如泉湧。剛才力主反擊的槍炮長現在也驚呆了,好像他剛才那過人的勇氣都隨着他的十字架一起被發射了出去;而在這個面色慘白、顫慄不止的槍炮長身邊,另外一個士官竟然頂着強光向炮窗前邁了兩步,迎着魔鬼的注視深深鞠躬:“對不起,先生。”
回應這聲道歉的是猛烈的炮聲,此時已經有好幾條中國的船隻圍在這艘西班牙戰艦的四周,它們用超過三十門大砲不停地轟擊着它。而這艘擁有四十二門大砲的戰艦卻一直在挨打,船帆沒有升起,鐵錨也沒有從海底拉出。就是帝國海軍在事先的演習時都絶沒有猜想到抵抗會如此微弱,他們雖然知道探照燈能晃花西班牙人的眼,也希望那張大鬼臉能夠讓西班牙人錯愕一段時間,但帝國軍隊從來沒有料到效果居然這麼顯著——因為帝國軍人都知道探照燈是怎麼回事,根本不會相信這是什麼妖魔鬼怪;而那張鬼臉鄧名覺得破綻很多,只要仔細看上十分鐘就能意識到是人造的,而帝國軍隊想爭取的也就是這十幾分鐘的時間。更沒有想到西班牙人居然會因為那個鬼臉而認為每個探照燈後面都有一個真的魔鬼。
因為西班牙人完全無法理解探照燈,而天空中的鬼臉就是給他們用來理解這個突然出現的神秘光柱的最好解釋。上至受過良好教育的艦長,下到目不識丁的底層甲板水手,在探照燈面前他們並無任何差異,都是徹底的一無所知,所以也沒有任何區別的迅速接受了這就是魔鬼的暗示。
落入船艙或是甲板上的砲彈和以往的鐵彈丸不同,它們會發生爆炸,這當然也是魔鬼的法術。西班牙軍官知道開花彈是什麼樣的。現在的開花彈上通常會有一根導火索,被大砲射出炮口的時候,火焰可能會點燃這根導火索,當導火索燒盡的時候就會引爆砲彈——這種開花彈的啞火率非常高,而且無論是使用還是存放都很不安全,所以各國都不願意大規模使用它們。但作為一個士官,西班牙海軍會讓他們的軍官認識這種武器,以免在驟然遇到時大驚小怪。
但中國人打過來的砲彈顯然不是這種開花彈,它們沒有嘶嘶作響的導火索,從外表看上去和普通砲彈沒有絲毫的不同,更沒有發出任何異響,可是會突然地炸開,大量地殺傷周圍的水手。
“魔鬼,回到地獄去吧!”本來是非戰鬥人員的隨軍神父現在也衝上了一線,作為信仰最堅定的人,他們是絶不會向魔鬼鞠躬道歉的,不過現在他們首先要做的是對付這些被施加了魔法的砲彈。神父們懷抱聖經,伸出手臂把十字架朝向那些可疑的砲彈:“滾回地獄去!”
其他被探照燈和砲彈攻擊的西班牙戰艦上也發生着類似的事情,還有神父把十字架浸泡在水中,緊急製造出能夠制服魔鬼的聖水來,以幫助士兵們作戰。不過聖水也不是萬能的,有些砲彈確實被聖水驅邪了,沒有發生爆炸,但有一些砲彈卻克服了聖水的壓制依舊炸開了。而且聖水並不能阻擋魔鬼的視線,即使把一桶聖水潑向光柱也不能讓它就此熄滅。同樣,即使把聖水塗在眼皮上,也依舊睜不開眼睛,更無法穿透魔鬼的光柱觀察敵人的舉動——就是用聖水洗眼也不行。
一些更遠離戰場的西班牙戰艦,此時紛紛開始開炮,這些船上的水手因為沒有受到探照燈的直射而恐慌程度較輕。有幾條船隻的艦長甚至反應過來,發出起錨、升帆的命令,而在軍官的大罵聲中,甲板上的水手也紛紛從愣神狀態被喚醒,他們迫不及待地要逃出魔鬼的掌握。
這些船隻發炮的目標,就是遙遠的半空中那若隱若現的鬼臉。這個目標實在是太醒目了,雖然遠遠位於西面的這些西班牙戰艦的射程外,但那些炮手依舊發瘋一般地向它不停地開炮。
一開始開炮或許還是個別人的行為,但當發現開炮並沒有遭到魔鬼的反擊後,這些西班牙炮手就開始發了狂地射擊,好像每向那個遙遠的鬼臉射出一炮,他們就遠離地獄了一寸。在不少戰艦開始起錨移動起來的同時,這些戰艦上的神父也製造出了一桶又一桶的聖水。即使會極大地增加啞火機率,炮手們也要先用聖水浸泡一下砲彈,親吻一下它,再把這個寄託着他們信仰和希望的神聖砲彈塞進炮膛,然後向邪惡的魔鬼打出去。
這幾艘西班牙戰艦火力全開,根本不注意隱蔽和改變航向了,就是不停地倒退並且射擊着,很多炮手都陷入了癲狂狀態,全速搬運、裝填着火炮,只有徹底虛脫才能讓這些狂熱的士兵停止下來。
在這個時候,中國的艦隊還在繼續靠近並攻擊他們附近西班牙的戰船,西班牙人的反擊和抵抗軟弱無力,這讓中國船隻更加放心大膽地全力攻擊;西班牙人甲板上和炮倉內的水手顯得反應遲鈍,很多人根本沒有做出躲避動作,大量的人員遭到殺傷。
這時一些戰艦已經相距很近,很多中國船隻上的水兵已經拿起步槍,在探照燈的指引下向敵艦上的人員射擊——這些年來成都的燧發槍不斷地改進,步槍越來越輕,性能也越來越優良,而且還能滿足不同的要求。比如這種海軍用的燧發槍就是特製的,它的槍管只有陸戰型號的三分之二那麼長,但更方便水兵在海船上使用。如果有一天橡膠能夠富裕到流入槍支製造業,那軍火商還會考慮給這種海軍用的步槍設計更好的防水結構。
被照得通明的西班牙戰艦的甲板上,敵人並沒有拾起步槍抵抗,也沒有去操縱那些部署在甲板上的近程小炮——這些沐浴在燈光中的西班牙人根本看不到正在逼近的敵艦上的敵人,也看不到那些正在向他們瞄準的步槍,他們大多手握十字架、直挺挺地跪在甲板上,雙眼緊閉,口中唸唸有詞;而那些更勇敢的人則圍攏在神父身邊,不時抬起頭看看越來越近的強光光源,他們還在努力地製造聖水並嘗試用它驅邪。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