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歷史穿越]伐清 作者:灰熊貓 (已完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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mk2258 2012-11-2 11:20:50 發表於 歷史軍事 [顯示全部樓層] 只看大圖 回覆獎勵 閱讀模式 534 481749
81562138 發表於 2014-10-2 21:38

伐清 正文 第五十四節 投機(上)





    輔政大臣的會議結束後,索尼騎馬回到了自己家裡,儘管現在生活好了,但是他還是不太習慣坐轎,總覺得那裡面拘束沒有騎馬自在。

    最近三兒子一直在鼓搗些什麼東西,對此索尼也早有耳聞,這個兒子折騰的事情索尼也聽說了個大概,和銀子有很大的關係。不過之前索尼並沒有予以干涉,而且索額圖來問他朝廷會不會毀約、是不是會在驗收問題上刁難、肯不肯出具收條的時候,索尼也都如實地告訴了兒子——至少今年清廷是不不會翻臉沒收一筆漕銀的,上千萬兩漕銀的交易,為了幾十萬兩就撕破臉不值得——也不知道從什麼時候起,輔政大臣突然都有了個印象,那就是雙方打了幾十年的仗後,清廷和明軍、準確地說是和四川的明軍好像還沒有撕破臉。

    索額圖和其他那些政治上不得志的前禁衛軍軍官總是聚在一起,這次南邊興起個證券交易後,他們就湊錢去賭博,這種賭博還有個新鮮名字叫什麼炒期貨。不過索尼和其他滿洲高官對他們本來就優容,又覺得高郵湖一戰內幕深深,這些子弟都是被犧牲冤枉的,所以明知他們在賭錢,而且還借用朝廷的驛站系統賭博,但他們的父輩也都裝不知道——四個輔政大臣都有家人參與了,這事想掩蓋還是不難的。

    可今天回府後,索尼馬上就讓包衣把索額圖叫來,一見面就說道:“以後不要去天津了。”

    最近索尼聽說兒子賭的錢越來越大,據說已經動輒幾百上千兩銀子了……小賭怡情,沒有什麼不好,但像索額圖這樣就有點嚇人了。而且因為賭博,不少貴冑子弟還跑去天津盯着漕銀交付,生怕朝廷嚴守諾言,但天津地方官卻檢驗眼開刁難送漕銀來的“閩賊”,索額圖也隔三差五就和其他家的小子結伴去一趟天津。

    “為什麼?”索額圖瞪大了眼睛,聲音都發顫了:“阿瑪,可是……可是朝廷要毀約、抓人了麼?”

    這些日子索額圖他們掙了不少銀子,在湖廣的漕銀交付完畢後,鈕鈷祿就轉戰九江去了,又靠着在九江那裡做多發了筆財。前不久江西的漕銀交付也宣告結束,接下來就該輪到江南的了,鈕鈷祿現在應該正在趕去安慶的路上。為了能夠讓京師裡的這夥人順利參與到每一場買賣中,他們甚至影響了漕銀交付的先後順序,明明朝廷本來有意讓浙江先交漕銀,但因為鈕鈷祿不會飛,不能武昌、杭州兩頭竄。所以最後就定下了先湖北、湖南,然後江西、江南,最後才是浙江漕銀的交付方案。

    這個方案在北京朝堂通過還是費了點勁的,因為輔政大臣都覺得走海運的話,浙江漕運從杭州到天津明顯要比江西方便。但因為湖廣的證券交易先開,所以對北京的抄期貨集團來說,一定要從湖北開頭,最後到浙江收尾。輔政大臣和戶部都擔心,這樣可能會造成浙江的銀船在外面等着無法卸貨,而江西的銀船還沒有抵達導致天津碼頭也無事可做的古怪場面。但經不住貴冑子弟紛紛說服了疼兒子的親娘,然後母子上陣一起對付他們的重臣父親,這個鈕鈷祿需要的先後次序還是在清廷得到了通過。

    而明軍那邊則非常地好說話,押送銀船來的成都什麼發展銀行的行長馮子銘到了後就上岸住在大沽口附近。這個被不少人懷疑為鄧名和穆譚密使的傢伙聽到索額圖的要求後,一臉輕鬆地答道,對他們的金融集團來說,清廷這順序想怎麼折騰都行,來的這船銀子算哪個省的漕銀都可以,就是一錠銀子劈五份,一省一份都可以。

    見明軍的賬本這麼糊塗,船上的銀子想說哪個省的都行,讓不少清廷戶部的官員暗中鄙視,猜測明軍的戶官管理制度一定一場混亂,完全沒有規矩章法。而聽馮子銘說什麼就是一錠銀子都可以分成幾份,根據清廷的需要算成不同省的漕銀後,北京戶部對明軍賬冊管理制度的鄙視更是達到了極點,不少戶部官員都就此得出結論:“四川易破耳。”大部分滿洲子弟也不明白四川到底為何易破,只有索額圖模模糊糊地想通了一些,那就是明軍的賬目管理不夠一板一眼,給四川戶部官員太多渾水摸魚的機會——想我大清賬目如此嚴謹,進戶部庫房搬運的時候,兵丁都不許穿衣服而要光溜溜的,但還是有各種神出鬼沒的夾帶機會,這四川如此漫不經心,用不了幾年可能就能“觀其自敗”了吧?

    由於只需要繳納百分之五的保證金,所以鈕鈷祿那邊的利潤很不錯,大家湊的三萬多兩銀子已經變成了五萬多,索額圖的二百兩銀子也變成了五百多兩。前些日子索額圖往哥哥弟弟、表姐、表妹各處親戚那裡一通借,拍胸脯許下了三成的利錢,又湊了幾百兩銀子給鈕鈷祿送去。還是因為保證金的問題,如果清廷突然變臉賴賬,那每次都信心十足全副身家壓上的鈕鈷祿一次就能把大夥兒的私房錢都給扔進水裡。

    想到這裡索額圖話都說不利索了,上次鈕鈷祿還來過一份信,說安慶新推出了一個什麼漕銀交付保險項目,向去天津的銀船出售人身和財產保險,而這些保險業務的基金也要在安慶上市。研究明白鈕鈷祿來信中提到的這個項目後,索額圖他們都笑得十分歡暢,他們都深知朝廷不會毀約、更不會抓人,所以這個保險項目的基金他們讓鈕鈷祿有多少買多少,認為是穩賺不賠的生意。

    結果一眨眼朝廷就要變卦了……這賭博果然是不能沾啊,親爹都靠不住。

    索額圖急忙一轉身就要往外跑:“阿瑪恕罪,兒子得趕快去寫封信,趁着城門還沒關趕快送去安慶。”

    借來的錢裡還有不少是表姐、堂姐們出嫁時的嫁妝,在婆家省吃儉用攢出來的私房錢,要是都賠光了索額圖只有自刎以謝天下了吧?

    “糊塗,站住!”索尼大喝一聲。

    高郵湖一戰已經過去好久了,隨着戰局日趨不利,大家對禁衛軍曾經的失職也不那麼斤斤計較了。這次去四川既有收集土產發財的機會,也是一個獲取軍功的機會,如果能夠在這次的征討中立下大功,那麼索額圖等貴冑子弟也就有了捲土重來的機會。

    因此幾個輔政大臣聯合起來,給他們和他們追隨者的子弟爭取到了這個機會,太皇太后已經同意再給那些被清理出御前侍衛的高郵湖失職人員一次機會,允許他們返回軍中,到康親王和遏必隆身邊去效力。

    既然兒子又有了前途,那索尼就不能看著他繼續賭博鬼混下去了,他也知道這個兒子素有大志,和其他那些混吃等死的兒子們不同。

    “老三,我從來沒有替你爭取過任何爵位。”索尼把好消息講給兒子聽了以後,嚴肅地勉勵他道,索額圖的大哥不用說,會世襲索尼的爵祿,而索額圖的二哥還有他後面的弟弟,索尼也都使出渾身解數,為他們爭取各種終生有效的鐵桿莊稼。只有索額圖例外,索尼從來沒有幫他去爭取過什麼白拿俸祿的閒職,卻不放過任何一個讓索額圖在皇上身邊聽差的機會:“過去的事就不提了,這次機會你一定要抓住,你會有不遜於為父的爵位的。”

    “是,兒子知道了。”索額圖俯首聽從教誨,臉上也滿是興奮之色。

    不過索額圖的喜悅並不完全是因為政治前途重新出現,也是因為知曉朝廷並不會毀約,畢竟索額圖手裡還拿着那麼多親戚的救命錢呢;不光是他,別的參與值也是一樣,就索額圖所知,瓜爾佳的那個兄弟忽悠的人比他還多。聽說這事能短期內掙大銀子後,好幾個漢子都背着婆娘抵押了房子,一人五兩、一人十兩地湊銀子,也要去安慶交易所上做多,這要是出了什麼差錯可怎麼交代啊。

    “不過去天津也有好處,能夠知道四川的內情。”索額圖眉頭一皺,對他老子說道。

    “胡說,去天津怎麼能知道川西的事?”索尼大不以為然,瞪了索額圖一眼:“你好好收收心吧,不要再去賭錢了。”

    “阿瑪誤會了。”索額圖不想老子一眼就識破了他的用心,不過他既然敢說這話,當然也不是完全沒有準備。

    一張報紙被索額圖從懷裡掏了出來,雙手捧着恭恭敬敬地遞給索尼:“這是那個馮子銘和其他幾個四川人沒事在看的東西,好像上面寫的都是川西的大事。”

    鄧名並不禁止川西的報紙流出,每次有新的銀船到後,馮子銘他們都會衝過去討要最新報紙。這些人已經到了天津好幾個月了,拿到報紙後就會如饑似渴地讀起來,而索額圖找機會偷了幾張出來。



伐清 正文 第五十四節 投機(下)





    原來四川最大的報紙是屬於熊蘭的中央銀行的,他的報紙上全是貸款細則;還有從秦修采稅務局搞來的稅收新規,這些都是各個商行非常關心的消息。靠着這些第一手資料,熊蘭的報紙頗受歡迎,中央銀行下屬的報社也積極向成都各個私人銀行和推銷他們的報紙為中央銀行掙外快,熊行長還是第一個學會在報紙上做廣告的人,之後中央銀行的報紙上就開始出現商業銀行的付費宣傳欄目;那些急需貸款的商行一般也從此開始訂閲熊行長的報紙,以獲取他們所需的金融信息;再後來,很多商行也開始在熊行長的報紙上做廣告,不過他們的對象都是那些同樣會買熊行長報紙的老闆。

    對於熊蘭來說,印刷機和工人都是現成的,不印鈔的時候就印報紙,雖然有人也看著眼紅,但第一沒有熊蘭的先發優勢,第二也缺少和中央銀行競爭的人脈和信用。很久之後才有了一些規模稍大的報紙,這些報紙的銷售對象主要是識字的同秀才,在上面登廣告的也都是小型的店舖、商家。

    自從去年有人發現刊登新聞比較吸引平民後,很多報社都開始效仿,本來白送給同秀才都往往被拒收的廣告宣傳單,漸漸有人開始願意花錢買了。後來經鄧名過問,凡是刊登時政新聞的報紙,都會得到政府的一筆津貼,除了財大氣粗的中央銀行,這份津貼對其他報社的幫助也不小。現在最受平民歡迎的成都週報(現在四川五天為一週)上面除了時政新聞,還有評書連載,甚至還有社會八卦,其進化速度之快讓一直暗中關注它的鄧名瞋目結舌。

    受歡迎程度緊隨成都週報之後的,就是敘州雙週報(十天一刊),這份報紙除了時政評述以外,還有大量的風水相關。請了幾個龍虎山的高人,給讀者們講解每週運程;隔壁版面就是周易詳解,裡面全是深入淺出的每日凶吉解析,不但要讓讀者知道為什麼今天是黃道吉日,還要讓讀者明白這個黃道吉日是怎麼來的。隨着受歡迎程度的不斷提高,敘州雙週報表示它們爭取明年就改為敘州週報,

    排名第三的是同秀才報,這份報紙和其他報紙一樣頭一版都是時政新聞來換政府的津貼,不過它也只有一版的新聞,剩下的就是鋪天蓋地的花邊新聞和書生遇狐女類的故事。因為描寫太露骨這份報紙被成都和敘州的書院先後宣佈為不受歡迎的,校規裡就禁止師生購買閲讀。年初這份報紙還另闢蹊徑,開了一專欄專門研究四川稅務局的細則,逐條分析應該如何合法避稅,從大宗利潤稅款,到小型店家的營業稅賦,乃至農民工人的所得稅,無所不包。該報因此聲名鵲起、銷量大增,成為第三份改為每週一刊的私營報紙。為此《同秀才報》還被稅務局長秦修采一紙狀子告去了提刑司,鄧名返回四川後不久,該官司也告一段落,首席提刑官賀道寧以“言者無罪”為名宣佈這個教授如何避稅的專欄合理合法;宣判後秦修采先給全體稅務局的官吏每人定了一份同秀才報,以便在第一時間發現並彌補漏洞,一面指示樸煩收集家長簽名,打算告《同秀才報》一個有傷風化、毒害少年。

    索額圖從天津偷來了不少報紙,全都是屬於這四家的,不光是馮子銘他們看得津津有味,拿到手之後索額圖他們也聽喜歡看的。一些被請來辨別真偽的師爺看完後,還為幾份報紙上不同的時政觀點爭吵起來,並表示他們還沒有研究夠四川的詭計,需要更多的報紙材料。

    “活字印的?”索尼把報紙接過去翻了兩邊,露出一聲不屑的鄙夷聲。

    這種鄙夷並不是索額圖第一次聽到,也遠遠不止聽過一次,很多師爺看到這些報紙明顯是活字印刷後,就失去了興趣。雖然活字印刷出現的時間很長了,而且也早就不是什麼秘密,但活字印刷物難登大雅之堂。字帖什麼的就不必說了,就是有哪個讀書人打算著書,也會請上上一位好工人為自己刻上一副精美的雕版,因為字不僅是意思的載體,同時也是一門藝術,沒有人願意用沒有特色的活字來承載自己的心血——如果不是很有錢那就用便宜一點兒的雕版好了。

    由於縉紳的這種傾向,使得最優秀的印刷師傅也都集中在雕版印刷行業,活字印刷是一種低級行業,師傅和工人的水平遠遠不能和雕版同行相比,報酬也少的可憐,這使得活字印刷品同雕版印刷品的質量差距難以彌補。

    索尼已經入關很久了,最近十年看的奏章上都是精美的小楷,圍繞在他身邊的也都是知名的士人,早就知道活字印印刷品是給那些粗通文墨的工頭之流看的,根本入不了輔政大臣的法眼。

    “這報紙不同,上面幾乎沒有錯字……”索額圖急忙解釋道,這幾份報紙雖然看得出不是一家出的,但是質量都相當優良,無論是紙張還是墨料都是上品;報紙上雖然基本都是口語白話,但遣詞造句相當講究,沒有自造詞語和地方俚語,通篇讀下來毫無晦澀感;添加的標點固然說明報紙不是為有能力自己斷句的讀者準備的,但確實大大提高了閲讀速度,讓索額圖等滿洲人感到很舒服。總而言之,這些報紙完全顛覆了索額圖等人還有那些看過報紙的師爺對活字印刷品的傳統印象,索額圖呈上的只是一張報紙,他後面還有整整一箱,都是從天津帶回來的。

    “夠了,這有什麼可看的?通篇的扯謊。”索尼一眼瞥見了成都週刊的頭版標題,這是一篇關於漕銀運輸協議的報導——這份報紙發行時,漕銀運輸協議才剛剛在院會上進行討論,成都週刊就報導了已知的協議內容,院會對這份協議的爭論,然後花了半個版面闡述報社記者對這份協議的利弊認知。

    在索尼看來,沒有任何一個官府會把這種東西洩露出來,而且還會允許官員以外的人發表看法(無論是院會還是報紙),那麼報紙的目的顯然只能是哄騙清廷——索尼認為這是四川故意運到天津,然後用來誤導清廷高層的計策。

    “好好去準備一番,等朝廷的旨意下來了,你就去山東向康親王報導!”

    見父親生氣地把報紙扔到一邊,索額圖躬身告退。

    趁着天還沒黑,索額圖又出門和其他幾個輔政大臣家的晚輩子弟商議了一番,最近安慶王岳樂也開始對從政權交易市場上賺銀子生出興趣來。雖然對和四川人妥協深惡痛疾,不過岳樂認為那些利潤都該屬於大清,既然軟弱的輔政大臣們無法把銀子替皇上拿回來,那他安慶王就只好出手了,儘可能的替大清取一些銀子回來——就是取回安親王府,那也是肉爛在鍋裡不是嗎?

    “安慶王說的那樁陰謀,你們誰聽到風聲了?”瓜爾佳問道。

    安慶王打算入股三千兩,這首先是一大筆銀子,賺了錢安親王肯定會有賞賜;其次有安親王保駕護航,他們這些做買空賣空的貴冑子弟也就算是有了主心骨,天塌下來還有岳樂這個大高個頂着呢。

    因此本來和安親王關係很一般的輔政大臣子弟,也突然關心起安親王的事情來,據安親王說,最近好像有一個針對他和康親王的陰謀:就是找了幾個他們王府上吃裡扒外的包衣,把他們的王府畫了一個草圖出來,然後非說是鄧名畫的——言外之意就是鄧名去他們王府裡呆過。安親王懷疑這是輔政大臣想搞他,報當年“康熙“案爆發時,他和康親王給輔政大臣下不了台的一箭之仇。

    眾人都一起搖頭,索額圖低聲說道:“就我所知,那圖還真不是阿瑪他們搞出來的,而是祖澤溥偷偷摸摸送上來的,好像還真是鄧名畫的。”

    “我大伯也這麼說。”

    好幾個人懊惱地拍着腦殼,好不容易能和岳樂改善關係,又被祖澤溥這混人給攪合了——你一個芝麻般的總督,沒事陷害親王幹什麼?還一口氣就陷害兩個,是吃了熊心豹子膽了嗎?

    “算了,還是先把交易所的事給王爺說清楚吧,報紙你用完了嗎?”一個人問索額圖道,有幾張報紙上也向四川同秀才們提到了政權交易所這個新生事物,說的比那個已經去了安慶的鈕鈷祿還明白。

    “晚上回去拿,明天一早給安親王府上送去。”

    剛才因為老爹神色不好,索額圖沒敢當着索尼的面去取回自己的報紙,怕索尼看見了一生氣,讓包衣把他的寶貝都給扔火裡去了。回家後索額圖等到天黑,估摸着索尼該睡覺後,索額圖才溜到父親的書房前,打算把他的報紙箱子搬走。

    沒想到本來放在門口的箱子不見了,索額圖心裡咯噔一聲:“別是被阿瑪燒了吧?還是我搬進書房裡去了?不對啊,我記得我就放在門口,只揣了一張進去。”

    更糟糕的是書房裡居然還亮着燈。

    “不對啊,阿瑪現在天黑了就睡,這時候都該上床一個多時辰了吧?”事關明天要送去岳樂那邊的報紙,索額圖只能硬着頭皮湊到門縫邊,想偷看下里面的動靜。

    “老三吧?”門裡傳來蒼老的聲音,正是輔政大臣索尼的:“進來吧。”

    雖然知道父親戎馬一生,耳朵靈得很,不過索額圖還是大吃一驚,既然躲不過去了,他只好硬着頭皮推開門,陪着笑進去給父親請安:“阿瑪還沒睡啊。”

    書房裡,索尼正坐在蠟燭前看報紙,索額圖一眼就看到他的箱子就擺在父親的腳邊,裡面已經空了。

    “不知不覺就看到現在了。”索尼放下報紙,轉頭看著兒子:“你說,這上面到底有多少是真呢?”

    “不知道,兒子看著都感覺跟真的似的。”索額圖老老實實地答道。

    “這報紙下面說能訂,甚至連武昌都可以訂報紙,只要加銀子就行。”索尼琢磨了片刻:“要是我想讓人在武昌訂一份,然後瞞過張長庚的耳目送回北京來,你辦得到嗎?”

    頓了一頓,索尼指着攤了一桌面的報紙道:“這個什麼銀行的報紙全都是廢話、一文不值,我沒工夫看;其他三份都要訂,這個《同秀才報》第一面就行,剩下的全都是狐大仙什麼的,就不用送回京師來了。”
81562138 發表於 2014-10-2 21:39

伐清 正文 第五十五節 報紙(上)





    索尼把報紙拿到朝堂後,鰲拜等人也覺得有必要購買這些東西,他們還記得幾十年前,努爾哈赤和皇太極前期都認真收集明廷的邸報來獲得情報。只是後來明廷在戰爭中越來越偏向防守,最後完全是被動挨打,至於在防守戰中又殲滅了幾千、幾萬清軍的吹噓,皇太極也沒有興趣看了。等到多爾袞入關後,南明的朝廷邸報系統徹底崩潰,本來就停止收集報紙的清廷占盡上風,自然也必要重新把老習慣拾起來。

    鄧名雖然不是第一個在戰場上恢復攻勢的,但明軍這次的戰略反攻態勢在他手中已經維持了好幾年了,而且鄧名好像還在重建報紙系統。因此鰲拜幾乎立刻就得出了索尼一樣的結論,那就是要設法訂購鄧名的報紙,並送入朝廷進行研究。對鰲拜和索尼這種從努爾哈赤時代混過來的人來說,入關二十年固然讓他們也開始有了朝廷顏面這個感覺,但遠比鄧名前世的滿清末世要務實得多,一旦覺得形勢有變,立刻就想到把努爾哈赤、皇太極的經驗再加以利用。

    “這個東西有用麼?”蘇克薩哈要比索尼和鰲拜經驗淺很多,從未遇到過明軍擁有戰略主動權的時候,所以他遇到鄧名反擊時顯得更加不知所措:“這種報紙上的東西還不是隨便鄧名說,他可能會趁機用這個東西誣陷我們的官員,或是自吹自擂。”

    “這也就是沒有必要看隆武、永曆的邸報的原因,崇禎八年以後的邸報也完全不用看。”鰲拜立刻給這位經驗不夠豐富的同僚解釋道:“但天啟的邸報是要看的,鄧名的報紙和天啟邸報類似——成都正在發動進攻,信心十足,需要用報紙向治下百姓和盟友吹噓武功;因為他們處於攻勢,所以沒有必要諱敗為勝,就有偶爾有小挫也往往會坦承,這是因為成都有信心。同樣是因為他們信心十足,所以邸報上的東西往往都很準確,因為這份報紙還要發往武昌、江寧來威懾我們的官吏,所以更不能信口開河。”

    說道這裡蘇克薩哈也明白過來,如果報紙上關於武昌的東西全是胡編亂造,那武昌官員在冷笑之餘,對報紙上的其他敘述也就不會相信。防守時可以為了安定境內的人心而肆無忌憚地大吹大擂——反正也不指望敵方會相信,但鄧名這份報紙既然是用來進攻的武器,想用來瓦解清廷的軍心士氣,攻擊清廷內部軟弱派的心防,那自然就完全不同了。

    不過無論是索尼,還是鰲拜,他們都沒有意識到私人報紙和官辦報紙的不同,雖然這幾張報紙的內容讓兩人都感覺很迷惑,不過他們還是自然而然地把它們都當做比較複雜的邸報。而鰲拜還在根據老習慣分析道:“鄧名拿到的東西也未必都是真的,不過他遇戰親力親為,幾乎總在一線隨軍;因此軍中事情欺瞞會少一些,而後方肯定會瞞得他夠嗆,幾個月、大半年才回一次成都;留守的劉晉戈大權獨攬,連個類似御史的言官衙門都沒有,那裡肯定已經是碩鼠滿倉了。他的這個報紙,我們主要看他對前線的宣稱,至於成都的內政方面,真實情況他本人想必也不知道,我們也不用太當真。”

    關於出兵的問題,既然三位留守的輔政大臣和前線的統兵親王、監軍輔政大臣意見一致,那很快也得到了太皇太后的首肯。這次清廷將再一次大規模動員北方部隊入陝,取道漢中、廣元發起對成都的討伐。預計將動員二十萬兵力以上,僅這次行動的軍費就會投入至少六百萬兩以上。

    這次行動的額外軍費都要用漕銀支付,而北方數省的賦稅會用在大軍沿途所需,本來收支就難以平衡的北方數省還需要北京財政補貼,因此儘管會有上千萬兩漕銀的收入,北京也依舊要繼續透支國庫的儲蓄。本來有五年錢糧積蓄的大清國庫,估計在明年漕運開始前就會降低到不足三年所用的水平,換言之,就是如果漕運突然斷絶,清廷就無法繼續自稱北方的龐大領土三年以上。

    在這次出兵的同時,清廷決定繼續懷柔西蒙古,以便從將河西三將從駐地上安全地抽出一段時間,以便用在川陝地區;除了軍事討伐外,和鄧名有過兩次接觸的納蘭明珠也會趕赴康親王軍前,他的職責就是在清軍克服明軍抵抗,兵臨成都城下時迫使鄧名與清廷議和。納蘭明珠得到的授權很寬,依舊可以同意把南方大片土地劃給鄧名,只要對方公開宣佈合議達成並向全天下保證遵守合約就可以。至於不願意參與到這個合約中的明軍抵抗力量,比如張煌言等人,鄧名如果願意自己動手,那清廷會保持中立,並同意鄧名隨後接受舟山和海外島嶼;如果鄧名嫌遠,那清廷只要鄧名在隨後的衝突中保持中立就可以。

    現在清廷一邊籌集糧草,給沿途地方官下達修繕道路、整理驛站的命令,一邊在等待鄭經的招安談判結果,如果鄭經肯退出戰爭,那麼清廷就可以考慮在兵臨四川的同時,用武力震攝江南督撫,讓他們放棄幻想交出權力——只是震攝而已,不到萬不得已,清廷不會願意藩王部隊進入東南,即使是東江系的忠誠走狗也不行。

    ……

    十一月,敘州。

    敘州報社的龔舍岳早就接到知府衙門的通報,說是這兩天鞏焴領導的四川巡撫衙門會有官員登門。說起來四川巡撫衙門也是帝國一景,它的負責人的官職是大順禮政府尚書,據說原因是文督師拒絶授予鞏焴巡撫職務,所以後者一怒之下就在大明的四川巡撫衙門把他的大順官職給掛出來了。

    不過川西人對此反應平淡,這次鄧名兼着扶清滅明軍提督的銜回來時,大家基本也就是“哦”了一聲,這位四川提督離經叛道的事情做得太多了,和保國公各種事急從權比,這讓大順禮政府尚書負責大明四川巡撫衙門還叫事嗎?而且不少同秀才還琢磨着,這大順的正牌尚書屈尊做大明掛侍郎銜的差事,算起來咱大明還賺了對吧?至少壓了逆賊大順一頭。

    “龔主編嗎?鄙人劉旭之。”巡撫衙門的官員進門後客氣地向龔舍月伸出手,這種禮節在川軍中非常流行,現在也擴散到社會上,很多剛剛移民四川的權如同秀才都在模仿。

    龔舍月熟練地和對方握了一下手,他熟練的動作讓劉旭之臉上的笑容更濃:“龔主編是哪年入伍服役的?”

    “永曆十五。”去年龔舍月以一等兵退伍。

    “鄙人是永曆十六年服役的,剛剛退伍,在鞏尚書那裡找了份差事。”聽說對方是一等兵退伍,劉旭之還行了個軍禮:“我也是一等兵退伍。”

    拉了一會兒戰友交情後,劉旭之就說起來意,不久前鞏焴剛剛制定了一些報紙管理辦法,已經在帝國議會討論過並拿到了授權,也對成都的報社宣佈過了。這次劉旭之奉命來敘州,就是要向敘州報社和敘州知府和提刑衙門通報,要他們注意新聞保密。

    本來鄧名還擔心成都的報紙會對這種新聞管制行為有牴觸心理,甚至準備必要時親自出馬說服他們,但事情比鄧名想像得要順利得多,成都的報社都立刻表示無條件服從巡撫衙門的保密要求,以確保清廷無法獲知各種軍事機密。

    聽說事關軍事機密,更進一步關係川軍的勝敗和軍人的安危,退伍軍人龔舍月也立刻重視起來,立刻召全體編輯來聽劉旭之講述保密條例。

    見到大批的編輯、記者後,劉旭之首先祝賀他們敘州報社的報紙正式改為週報,然後就談起保密條例的用意:“帝國政府希望時政新聞儘可能真實,好讓同秀才們知道官府到底在如何使用他們的稅賦,包括稅金和兵役血稅。因此,帝國政府不但不會諱敗為勝,還希望諸位揭露這種行為——如果你們有所發現的話,這也是帝國政府提供津貼的目的。不過我們畢竟是處在戰爭中,如果我們的報紙幫助清廷瞭解戰局的真實情況,那就意味着軍人會流更多的血。”

    趁着眾人紛紛點頭的時候,劉旭之把管制規則分發給眾人,然後等待他們的提問。

    “如果不是決定性勝利,我們應該推遲兩天報導戰鬥。”一個編輯問道:“我們怎麼知道是不是決定性勝利?”

    “如果是無須隱瞞的重大勝利,鞏尚書會讓巡撫衙門通報諸位;否則還希望諸位在得知消息後有意推遲幾天。”除了這條外,還有很多關於報導明軍的規定,比如數量需要進行一個五成到一倍的浮動,戰損應該如實,但駐軍地點、行軍路線,這些最好不要去打探,就算無意知道了,也不要見報。

    相對關於明軍的這些規定,更詳細的是關於清軍的保密規矩,甚至就是在獲得決定性大捷後,清軍的指揮官、損失數量、被俘人數也都不許自行報導,而是要等待巡撫衙門的通知。

    “清軍的人數、兵器狀況,還有各地駐軍士氣、裝備、兵力,這都是清軍的軍事機密吧?”一個記者問道:“帝國軍方對這些情報不感興趣麼?”

    “當然敢興趣,這種情報工作我們一直在做。不過如果你們設法打探到了,也歡迎你們通報給衙門或是軍方,或許有我們不知道的。不過最好先不要往報上寫,對清廷來說,這些都是他們迫切需要的軍事機密。”

    既然地方清軍的實力是成都瞭解而清廷不知的軍事機密,那記者們當然對保密沒有意見,但他們還有疑問:“那清軍中樞部隊呢?他們的糧秣、軍餉、兵力也是我們的軍事機密?”

    成都已經聽說清廷正在準備一場規模空前的攻勢,四川人都很想知道關於這次攻勢更多的消息,所以報社也一直在努力收集相關消息。還準備為報導配屬地圖,讓同秀才對戰局一目瞭然,隨時知道他們處於帝國軍隊的密切保護中,而清軍則被擋在帝國軍隊的防線外。

    “在清廷中樞部隊離開北京前,這不是需要對清廷保密的軍事機密,不過隨着他們距離我們越來越近,距離北京越來越遠,是的,這是我們的軍事機密。”

    “我還有一個問題。”又一個記者舉手問道:“這上面說,清軍將領和駐紮地點也要保密,就算數量不明,清廷不知道它的將軍都是誰嗎?不知道它擁有那些據點嗎?這也是軍事機密?我們的?”

    “清廷當然知道它有那些據點,也知道它都有那些將軍,不過它的將軍什麼時候在據點上,什麼時候不在,這就不好說了。有些時候清軍以為他們奔往的據點上有將領在駐守,但這個將領很可能只是告訴他的同伴他在,而其實本人則在百里之外,你們的報導可能無意洩露我們的伏擊計劃……所以,清軍有哪些城池據點、有哪些將領都不是軍事機密,你們可以隨意報導;但他們的將領在某個時間的準確位置,則是對清廷、清軍極為珍貴的情報,是屬於我們的軍事機密,務必要保密。”




伐清 正文 第五十五節 報紙(下)





    清廷即將發動進攻的消息傳入四川後,對報紙這個新興產業又起到了極大的促進作用。無論是成都還是敘州,很多識字的城市工人都會花上一點兒錢買一份報紙,津津有味地讀着頭版的備戰新聞。就連反應遲鈍的中央銀行報,都湊趣地登過一兩篇和戰爭有關的報導,主要就是說戰爭可能會給物價和利率帶來的影響。不過很多民營報紙比中央銀行報分析得還透徹,因此熊蘭登了兩天後也懶得繼續了,繼續雷打不動地播報每週的央行利率和新出台的稅收政策——就是那些購買熊蘭報紙的人,也對上面索然無味的戰爭相關報導沒興趣。

    現在成都書院專門新建了一個大廳用來存放購入的各種報紙,免費供給教師和學生閲讀,不少教授甚至告訴學生,養成每天讀報的習慣不但能夠鞏固他們受到的識字教育,還能鍛鍊他們的學習能力。這個讀報大廳裡每天都坐滿了人,常常能看到老宗師陳佐才和大批的教授、學生一起圍着長桌而坐,每個人手邊都有一杯茶,都在聚精會神地讀報。

    而敘州那邊也差不多,蒙正發跟着朱之瑜一起去了敘州書院,他又一次私下裡和朱之瑜說,最近幾個月由於他天天看報,以致大量本該用來讀四書的時間都被占用了;本來蒙正發早就該把《大學》再複習一邊了,可閒雜每天下課後拿起報紙就放不下,看過癮了也就該睡覺了。朱之瑜好奇地問蒙正發這是抱怨嗎?但後者搖了搖頭,感覺報紙給他的幫助和年輕時的遊歷差不多了。和成都書院一樣,敘州書院這邊也開始號召學生要多讀報,最好每天都看一會而報。朱之瑜還去和敘州好幾家報社談過,希望他們儘快發展成鄧名所描述的那種日報,如果需要書院提供什麼幫助的話,朱祭酒也是願意全力合作的。

    無論是書院的教師、學生,還是自己購買報紙的同秀才,在看完之後就會進行開始熱烈討論,有些人在路邊找不到熟人,就會拉著陌生人甚至是店舖的老闆興緻勃勃地談論一番。

    “現在每天我都要看一會兒報了。”鞏焴對鄧名說道。

    “挺好,每張報的成本有一半都是官府的出的,尚書要是不看的話,就吃虧了,尚書不也納稅嗎?這報業津貼可都是大家的稅金啊。”鄧名不緊不慢地說道,現在鐵器、食鹽等商行都不需要政府扶持了,騾馬行的扶持也接近尾聲,本來劉晉戈和袁像都以為官府很快就能有一大筆財政結餘。

    結果鄧名一傢伙就都扔進報業扶持去了,現在大家還沒有養成打廣告的習慣,如果報紙發行量上不去商行更不會去報紙上做廣告。因此官府需要承擔起報紙的大部分印刷和發行成本,才能讓國民以很便宜的價格去購買一份報紙看,等到大家養成習慣,私營報紙的發行量大增就有希望形成良性循環。

    並不是什麼內部文書都會送到鞏焴的巡撫衙門裡,而與鞏焴負責方面無關的東西,他就要從報紙上得知。不但鞏焴的巡撫衙門如此,就是其他各部門也是一樣,自從越來越多的人開始看報後,劉晉戈和袁像都打算為他們的下屬衙門訂幾份報了。對此鄧名當然予以鼓勵,不過他規定政府只須訂閲時政新聞為主的報紙,而小說和八卦為主的則不行。都府週報已經滿足條件,但是敘州週報還差一點,鄧名告訴袁像,如果敘州週報能夠把道聽塗說的小道消息和故事大王連載降低到版面的一半以下,他就同意敘州知府衙門的訂報申請,否則他們也得訂都府週報。

    “這上面說你想搞什麼法令?”鞏焴翻出一張幾天前的報紙,目光炯炯地看著鄧名:“讓川西的官員公佈財產?”

    “是的,”鄧名點點頭:“我在院會提過這個設想,不過還沒有想好什麼時候開始,還有具體的規矩也沒有想好。”

    這幾年劉晉戈、袁像、賀道寧等人都是獨當一面,要說他們兩袖清風、一介不取鄧名是不信的,不光這幾個,劉曜、楊有才他們有了實權後,好像也有受賄的情況。就是周開荒等軍方高級軍官,對無法吃空餉也感到不滿,甚至公開向鄧名抗議過。

    當官就要發財,這幾乎是大部分人的共識。鄧名身邊的人大都是是堅定的抗清戰士,可以在最艱苦和絶望的形勢下奮鬥到底,但這不意味着他們在條件變好後不會利用職權為自己改善一下生活,而且很多人在這麼做的時候還理直氣壯,覺得這是他們提着腦袋抗清到底應有的待遇。

    成都最清廉的官員恐怕非熊蘭莫屬,不過這也是因為熊蘭倒戈過三次,其中一次還是在鄧名出城後插旗叛亂斷了鄧名的退路——雖說萬縣那時是破城一座,熊蘭不倒戈也沒有堅守,不過因為擔心鄧名會秋後算賬所以熊蘭一直最老實,兢兢業業地守着他的印鈔機。

    不過最近熊蘭也越來越放肆了,尤其是上次的緬甸凱旋儀式後,熊蘭認為他已經徹底洗白了,而且也是鄧名看重的人了,所以趁夜提着包去拜訪熊行長的商家老闆也逐漸多起來。

    “最早就是今年年關吧,我會說服院會進行一次大赦。”鄧名告訴鞏焴,他根本不想追查之前幾年的貪臓行為,也沒法查,嚴格說起來鄧名壟斷翡翠和象牙生意也是一種以權謀私,只不過沒人敢查他罷了:“以前無論有沒有貪臓、受賄行為,院會都會一概赦免,同時每個官員都必須公佈他們的財產。在往後每年都要公佈一次,如果有增加需要說清來源。自己報,如果被證明隱瞞就要被罷官。”

    鄧名並沒有提這次大赦,只是透露過可能會要求官員公佈財產,聽說此事後不少人都心裡不安,私下裡向鄧名探聽口風,而鄧名的回答就是他不打算計較之前的事(這也是事實),只是想心裡有數而已:“這大赦的事情鞏尚書可千萬別說出去,不然就怕一群人放心大膽的抓住這最後機會狠命貪一把。等公佈財產後,在職的官員也就不許做生意、炒股、炒期貨了,只能拿工資;三層以內的表親、姻親也不許經營買賣。”

    鞏焴當然明白鄧名在擔心什麼,不過聽到這嚴厲的禁絶後還是沉吟了一下:“你要知道,不是每個人都可以做翡翠生意,但是完全不讓當官的做生意,那就得長俸祿。”

    雖然鄧名打算讓院會禁止官員經營生意,不過他本人可不在禁止之列,而且大概也不會有人想到依據這條法律勒令鄧名把他的生意賣給別人。

    “這個我明白,會讓院會商量出來一個恰當的俸祿的,會讓官員保住他們的體面。”鄧名決心出高價贖買官員貪污的權力,反正他也不追求一步到位,完全可以慢慢來,先確定財產公佈和高薪養廉,否定貪污和吃空餉的合理性,等以後再慢慢討論什麼樣的高薪是合理的——要真是一步到位了,鄧名的珠寶生意不也就沒了嗎?

    ……

    許多年以後,北京。

    親政的大清少年天子一臉堅毅,看著太監們和御前侍衛們擺弄着他面前的巨型沙盤,他們手裡拿着的都是帝國發行的報紙。經過這麼多年的進化,報紙的質量更加上乘,這份都府日報上不但有詳盡戰局介紹,還印有清晰的地圖。

    一個負責標明兵力的太監熟練地把都府日報、敘州日報等五份報紙上的清軍兵力累加在一起,求出平均數後再除以三,然後鄭重地把這個兵力數字標註在據點下。

    “就知道兵部的奏章靠不住,但朕真沒想到居然能差這麼多!”康熙大帝一邊讀着地圖上的數字,一邊和兵部送來的報告對照,最後氣得狠狠地把奏章拋在地上。

    很久之前,帝國的報紙就告訴過他們的讀者,他們提供的數字是經過處理的,大概會和真實兵力數字有五成到一倍的差距。經康熙的研究,比例似乎還要比這個還要大一些,所以他從來都是把平均數除以三:“要是沒有這些報紙,朕就只能用兵部那些胡說八道的奏章來指揮作戰了。”

    從報紙上獲得的情報完成了明清兩軍的部署圖後,皇帝就衝著報紙提供的地圖開始斟酌形勢,然後發佈了一系列的命令。雖然包括都府日報在內的報紙的地圖都有誤差,但這也比兵部提供的地圖要強無數倍,而且好些兵部和戶部聲稱的糧倉和據點在敵人的報紙上根本找不到,皇帝知道自己絶不能把大軍獲得給養的希望放在這些大臣聲稱存在但敵人卻沒發現的倉庫上。

    “這幾份是普通的命令,走步兵統領衙門就好了,這幾份是加急的軍令,”少年天子指着那些特別重要的軍令說道:“用交易所的電報發出去。”

    電報這種新的通訊手段一出現就收到了證券交易所的青睞,現在全國的各大交易所已經可以實現期貨價格的即時交流。只要肯付重金,這種通訊渠道也可以為私人服務,這樣皇帝的命令就能以最快的速度送到靠近前線的交易所,然後全速交到將領手中。

    “可是,這樣川賊就知道了。”一個太監支吾着說道,而沒有立刻按照皇帝的意思去辦。

    “走步兵統領衙門,朕的命令川賊就不知道了嗎?”少年大帝反駁道:“走步兵統領衙門就是川賊已經知道了三天了,朕的命令還沒有送到;而用川賊的交易所的電報,至少川賊和朕的大將能同時知道。”

    處理完軍務後,皇帝正要休息一會兒,突然有一個太監急匆匆地衝了進來,尖聲高喊着:“皇上,最新的《真相》到了!”

    “快給朕呈上來!”皇帝顧不得休息,着急地叫道。

    前些日子有人舉報某地位顯赫的親王欺君,他那兩個宣稱被綁票的兒女其實是在忠心包衣的保護下去了成都一個學費極其高昂的私人小學了,據說該親王還向成都轉移了價值幾萬兩銀子的財產,加上之前陸續存的和房產等,親王在成都已經有超過十萬的家產了。怒不可遏的皇帝把這個親王喊來痛罵時,對方哭天喊地喊冤不止,而皇帝查了半天也沒有找到真憑實據。說親王無辜的辦案人員或許是吃了賄賂,而說親王有罪的也未必就可靠,也可能是收了黑錢夥同陷害皇上的骨肉至親。

    雖然皇帝吃不準該相信哪個手下,但他知道《真相》這份報紙的記者絶對可靠,於是皇帝就派人匿名爆料給該報的記者,如果親王的兒女真的去成都上大學了,那可是滿清這邊近年來的又一重大醜聞,全部經過肯定都會被窮追不捨的記者給挖掘出來的;為了這麼一個重大新聞,皇帝知道《真相》的記者一定會去把該所私立學校的每個入學新生的家庭背景都查一個遍的。

    康熙急匆匆地翻開了報紙,嗯,頭版上依舊沒有提到此事,看來對方還在調查中,沒關係,皇帝有耐心,很快就能知道親王是忠是奸了。

    “皇上,《長江早報》到了!”

    “快給朕。”

    皇帝翻開報紙看了兩眼,突然從御座上一躍而起,雙目裡幾乎噴出火來,咬牙切齒地叫道:“把索額圖給朕找來!”

    索額圖不急不忙地來到御前,剛剛磕頭行禮,皇帝就顧不得尊嚴一躍而前,雙手揪着索額圖的領子把他從地上拖了起來,激動的唾液噴了內閣大臣一臉:“一萬官兵,有步槍、有大砲,還有馬隊,進攻幾十、上百個逆賊,怎麼會打輸了呢?這仗怎麼可能輸?”

    “誰說輸了?”索額圖極力爭辯:“皇上,奴才沒接到消息哪。”

    “你還想欺朕!”皇帝滿臉通紅,從牙縫裡擠出令人膽寒的冷聲:“《長江早報》上都說了,朕的一萬大軍發起奇襲後不到一個時辰,就被逆賊擊潰了啊!你說,這仗怎麼打的?一定是你出賣了朕!”

    “奴才冤枉啊。”索額圖眼淚一下子噴了出來:“皇上,奴才早就說過,兵凶戰危,雖然川賊主力出海打紅毛去了,但我們也不好主動發起進攻啊;再說我們是言而有信的堂堂朝廷,豈能不守信義地突然襲擊?但奴才雖然不贊同,既然皇上下了決心,奴才還是全力以赴去辦差的,就是川賊肯定有防備。”

    “朕沒有想得到太多,就是想打川賊對荷蘭、西班牙那兩家紅夷宣戰,內部空虛的時候打他們一個措手不及,逼迫他們同意歸還點債券的……就算他們有防備,一萬拿着大砲、步槍的官兵,又怎麼會被幾十個逆賊的警察打敗的?一定是你們都買多了吧?肯定是你們都看漲買多,存心要官兵打敗仗的把?”皇帝覺得自己的眼淚也快出來,這國事怎麼就能難成這個樣子?

    “真的冤枉啊,皇上。”索額圖軟軟跪倒在地,雙手舉向天空:“太祖、太宗皇帝在上,奴才世代忠心,不敢有一絲雜念啊。”

    說到底皇帝也只是懷疑而已,見索額圖哭得情真意切,皇帝擺擺手讓他推下,自己也跌跌撞撞地離開朝堂回到後宮。

    “皇上,陳妾的三叔中興耿耿。”康熙的皇后得知前因後果後,也趕來替索額圖說話:“他還是太子的舅老爺呢,怎麼會趁機買多呢?”

    皇帝臉色慘然地一個勁搖頭:“賭場無父子,連父子都做不得數,別人更是什麼都不算。”

    “那川賊就沒有買空賣空的嗎?”年輕的皇后好奇地問道。

    “就是這點最可惡。”皇帝拍案罵道:“川賊不許大臣炒股、炒期貨,不許在我大清存錢。當初辦交易所的時候就定下了這規矩了,鄧名,真是深謀遠慮啊。”

    大罵一通,皇帝的怒氣漸漸散去,又變回剛才那副失魂落魄的樣子,見狀皇后極力擠出一個笑容:“皇上勵精圖治,乃是千古第一明君,勝敗乃兵家常事,不要太放在心上。”

    “勝敗確實是兵家常事,可,可……”皇帝仰天長嘯道:“可朕的十幾萬多兩銀子……都趁着戰事剛起的時候賣了空了,經此一敗定是匹馬無還啊,這不是抄了朕的家了嗎?”——

    筆者按:縱橫四、五、六、七有一個作者年會,定在深圳。四號筆者飛去,七號返津,此前筆者也想休息幾天,這本書寫了十三個月了,現在每天更新時有一種疲倦感。計劃從明天起放鬆到七日,八日恢復更新,整理一下思路,調整一下狀態,感謝理解,祝大家新年快樂,在新的一年裡財源廣進,萬事如意。
81562138 發表於 2014-10-2 21:39

伐清 正文 第五十六節 宣戰(上)





    船舷的右側是菲律賓綿延的海岸線,左側是一望無際的碧綠南中國海。

    馬里奧將軍站在艦首,凝視着眼前空無一物的海平面,在他一馬當先的旗艦背後,是一艘又一艘的西班牙大帆船,它們呈一字長蛇,緊跟着前方的友艦向北行駛。

    “我們會成為整個歐洲的笑柄的。”聽到背後傳來的腳步聲後,馬里奧頭也不回地說道,他知道這肯定是艦長萊昂納多走到了自己的身後。

    “無恥的中國人。”艦長粗重的聲音傳入耳中,其中的怒氣顯而易見。

    西班牙是這個時代的日不落帝國,她的殖民地遍佈全球,全球的好東西,包括美洲的黃金、白銀,東南亞的香料,還有中國的瓷器和絲綢都源源不斷地通過她的艦隊送回本土。但西班牙王國的鼎盛時期已經過去上百年了,她受到了荷蘭、英國不斷的挑戰,無力與眾多挑戰者競爭的西班牙王國,已經不得不在各條戰線保持守勢,現在西班牙的軍人已經沒有繼續為王國開疆拓土的雄心,只是希望保住現有的土地。

    西班牙與中國的貿易已經延續了上百年,最開始的模式就是從中國購入水銀,把這些水銀運到南美換成大量的白銀,再返還中國,收購更多的水銀,其中的差額足以讓西班牙大量地購入瓷器等奢侈品——這些都是極受歐洲歡迎的貨物。但四十年前,因為南美的銀礦開始枯竭,所以這條利潤驚人的貿易路線遭到了嚴重威脅;幸好日本連續發現了銀山,其規模之大是地球上從未出現過的。西班牙人改變了原先與中國的雙邊貿易模式,把日本也加入其中,維持了海上絲綢之路的生存。

    其後遇到了荷蘭人咄咄逼人的挑戰,但因為利潤足夠大,加上西班牙的海上實力,西班牙的馬尼拉總督府和荷蘭人的巴達維亞議會也能保持和平。但隨着清軍入關,遍及中國的戰火讓西班牙失去了大部分的貨源。一開始西班牙人還希望明軍能夠獲勝,或是清軍迅速統一中國,使得貿易能夠繼續,但十幾年前開始的滿清禁海令給予海貿最沉重的一擊。

    在這個黑暗的年代,鄧明的出現,對西班牙人來說無異於劃破漫漫黑夜的閃電。這個年輕的皇明公爵對滿清禁海令的挑戰,讓馬尼拉總督府認為他簡直就是上帝派來的使者。當時馬尼拉還在嘲笑荷蘭人的短視,因為巴達維亞居然把寶壓在清廷一邊,希望通過向清廷提供武器和海軍支援來換取清廷對荷蘭人開放海貿市場。

    當時馬尼拉總督府在給本土的報告中稱,應該對皇明的公爵鄧名進行投資,而這肯定也會得到對方的熱情響應,因為對方無疑需要海貿的利潤來幫助他在內戰中獲勝。而且在這種殘酷的中國內戰產生贏家之前,明軍也許對西班牙會保持友好甚至是巴結態度,也會對西班牙人驅逐中國在菲律賓的勢力採取默認態度。

    不過公爵卻顯然不肯配合馬尼拉總督府的預測,他並沒有表現出收復他祖國漫長海岸線的強烈興趣,反倒積極地把西班牙、荷蘭人都從對日貿易中排擠出去。當失去了日本的銀山後,西班牙能夠拿出來與中國交易的資源就變得很有限了,為了獲得中國的奢侈品,西班牙不得不拿出他們之前從來不肯拿出來的美洲黃金。

    儘管公爵看起來越來越不像個天使,但馬尼拉聊以自慰的是,公爵對海貿的態度前所未有的積極,他拿出的商品數量之大同樣前所未有,而且還有合理的關稅,並竭力減少不必要的交易阻礙——直到這個時候,馬尼拉總督府依舊可以讓本土相信,公爵對西班牙是善意和友好的。

    “我們都被這個魔鬼欺騙了。”馬里奧又是一聲長嘆。

    在過去的八年裡,公爵三次派遣特使前往馬尼拉,兩次前往巴達維亞,向西班牙總督和荷蘭議會保證他絶對無意改變東南亞的勢力劃分。為了證明誠意,公爵還在幾年前的英國、荷蘭衝突中毫不猶豫地對英國宣戰——雖然只是一個姿態,但也是令人安心的表態。

    “卑職一直認為中國人不懷好意。”萊昂納多艦長粗聲粗氣地說道。

    中國在最近的幾年內不斷向菲律賓派出墾殖團,而且和之前的華人不同,這些人都是帶著武器來的,登陸後,立刻動手開墾土地,對那些敢在他們莊園外打轉的土人,採用毫不猶豫的強硬政策。

    雖然西班牙人對土人也採用同樣的態度,但是看到一貫溫順的中國人也採用和他們類似的殖民姿態後,依舊產生了極大的不安。這也讓馬尼拉的西班牙人產生了對公爵用心的警惕心理。早就有人大聲呼籲,主張採用武力把中國人從西班牙人的勢力範圍內驅逐出去,比如這位萊昂納多艦長就是其中的一員。

    自從西班牙人來到菲律賓以後,一直對華人採用敵視和壓制政策,因為西班牙殖民者認定本地的土著既缺乏商業和農業才能,也缺乏組織和反抗的能力,對西班牙人的統治不構成威脅——在鄧名的前世,各殖民地獨立運動興起後,華裔也是菲律賓獨立運動的領導者和組織者,是西班牙人的頭號大敵。馬尼拉的一貫做法就是沒收華人的財產,挑撥土著去搶劫華人,然後把華人劫持到西班牙人的集中營進行農業生產。

    但這個政策在公爵鄧組織的武裝墾殖後變得難以為繼,因為西班牙人實在是太少了,而土人又完全不是有組織的中國武裝農民的對手。而且公爵還小心地避開了西班牙人的敏感地區,這就讓馬尼拉難以下定決心,不願冒着貿易斷絶的風險,犧牲大批西班牙人的性命去進行一場長期戰爭。尤其是這些華人墾殖團還極大地改善了菲律賓的農業狀況,他們大量出售給馬尼拉糧食,使得菲律賓第一次實現了自給自足。這些因素相加,使得馬尼拉的主戰派始終無法成為主流的聲音。

    除了中國本土的奢侈品以及中國墾殖團提供的糧食外,在過去的三年裡,節節提高的橡膠貿易也讓馬尼拉感到更加安心。這種樹膠是南美的特產,公爵對這種作物的需求達到饑渴的地步,幾乎每半年都要翻一番。雖然馬尼拉和南美總督百思不得其解,對於這種樹膠到底有什麼用處始終想不通,但既然中國人大量地需要它,能夠在很大程度上緩解南美黃金的流失,那西班牙人也不會拒絶出售。就在一年前,馬尼拉還在幾個地方嘗試栽種了橡膠樹的樹種,盼望着能在十幾年後樹木成熟後,一勞永逸地解決出口問題。

    得知菲律賓開始成功移植橡膠樹後,公爵第三次派出了特使。三個月前公爵的特使抵達馬尼拉時,再次高調宣佈他與西班牙王國保持和平的決心,重申“菲律賓自古以來就是西班牙人的神聖領土”這個論調。依靠這種友善的論調和公爵親筆寫的永遠和平的保證書,特使又低價購走了整整十船樹膠——這差不多是去年一整年的銷售量。在發現中國人如此狂熱地需要這種貨物時,南美方面也大力加強了對這種樹膠的開採,不然還真沒法滿足中國節節提高的樹膠需求。

    我們一定會成為笑柄的。”馬里奧再次嘆息道。萊昂納多發出的抱怨,包含着對總督府的指責,讓馬里奧露出了苦笑。

    西班牙低價出售大量樹膠的結果,換來了公爵的最後通牒。和這封通牒同時送到的還有公爵給西班牙國王和議會的信,信中公爵稱,他雖然極力奔走遊說,但中國的議會已經下定了決心,所以公爵和西班牙人的友誼雖然絲毫不變,但仍不得不痛苦地在朋友和祖國之間選擇祖國,含淚出任遠征軍的統帥,親自帶著艦隊和大軍來等候馬尼拉對帝國議會最後通牒的答覆。

    等這個消息傳回歐洲後,馬里奧知道,馬尼拉總督一定會在馬德里遭到激烈的抨擊和極大的壓力:明知對方只是一個公爵,明知對方有一個帝國議會,為什麼不與中國的議會直接簽署條約,而把希望完全寄託在和一個公爵的私人感情上?任何一個正常人都會覺得這種做法簡直愚蠢到極點,難道馬尼拉的西班牙人都是蠢貨,以為公爵能夠抗拒皇家或是議會的命令嗎?

    問題這不是在歐洲,這是在極度專制的亞洲。而這個公爵也絶不是皇帝的封臣或議會的工具,他本人明明就該是議會的主人才對!這根本就不是什麼公爵的痛苦抉擇或是馬尼拉的愚蠢,而是肆無忌憚地背信棄義。

    但這些都無法對遠在西班牙本土的人解釋清楚。

    拒絶了中國議會的最後通牒後,馬尼拉總督就當機立斷下令艦隊出發,務必要在第一時間殲滅中國的遠征艦隊,俘虜公爵並把他帶回馬尼拉,逼他下命令給中國的議會,宣佈停戰。

    如果這次戰爭失敗了,那馬尼拉就會承擔更多的罪責,指責他們愚蠢地把艦隊開出戒備森嚴的馬尼拉要塞去與中國人決戰。但馬里奧很清楚這是迫不得已,他們甚至不能允許中國艦隊分散登陸,因為中國軍隊會得到數以萬計的墾殖團武裝農民的支援,中國人不但在人數上對西班牙人居於絶對優勢,而且還擁有足夠的糧食。沒有糧食是不可能在長期對峙中取勝的。至於讓土人去和中國遠征軍作戰,那更是痴人說夢,中國的武裝農民能夠在數年裡把土人成批地逐出家園,還指望那些土人幫助西班牙人擊敗中國的正規軍麼?

    “中國人的艦隊比我們要弱小得多,我們必須要在海上打垮、殲滅他們。”馬里奧再次重申:“那個魔鬼的安全必須要得到保證,我們還需要他下令停戰,繼續供給我們糧食並維持貿易。”


伐清 正文 第五十六節 宣戰(下)





    “將軍放心吧,那個魔鬼根本不是我們的對手。”萊昂納多艦長信心十足地答道。

    幾年來,中國一直嘗試從荷蘭和西班牙人手中購買戰艦,據說有很多被英國海盜劫走的商船也被公爵鄧買走了,這當然引起了馬尼拉的警惕。雖然公爵屢次宣稱友好,並反覆聲明他購買戰艦完全是為了和清廷爭奪中國近海的制海權,但馬尼拉倒沒有被這些煙霧所迷惑。清廷的水師連一般的商船都打不過,西班牙人不信對付清廷必須要用到戰列艦。估計公爵買走那些商船以後,稍微武裝一下也就夠了,所以不管公爵開什麼價,馬尼拉一艘戰艦也不肯賣給他。

    巴達維亞那邊或許是因為距離遠,所以出售了兩艘二十炮的戰艦給公爵,根據馬尼拉的情報,這應該就是公爵手中最大的遠洋戰艦。除此以外,他大概還能有一百艘武裝商船。至於仿造的戰艦,馬尼拉也不太放在心上,因為短短幾年裡,公爵根本造不出合格的大型遠洋戰艦。

    而馬尼拉的艦隊中有三十條戰艦,最小的也和公爵最大的二十炮戰艦相當,更有十條裝炮超過四十門的戰艦,至於馬里奧將軍的旗艦則是一艘六十炮戰艦。放在歐洲,這條船還未必能編入戰列艦編隊,不過在東亞則是毫無疑問的巨艦,它的對手是巴達維亞的同級戰艦而不是公爵的那些可憐的小船和武裝商船。

    海戰有一條規則,那就是船堅炮利者勝。馬里奧的旗艦無論遇到公爵手中的任何一條船,都可以在它們的射程之外把它們撕成碎片;公爵的小型戰艦和武裝商船既沒有足以匹敵的裝甲,也沒有口徑能與西班牙人相提並論的艦炮,中國軍隊就算想衝近西班牙艦隊做殊死一搏,或是展開登舷戰,也沒有足夠的航速。

    雖然對戰爭造成的後果感到憂慮,但對海戰的勝利馬尼拉方面則無人懷疑,只要遇到中國艦隊,那就會出現一面倒的屠殺。馬尼拉總督府的命令就是把中國人殲滅在海上,儘可能地殺傷他們的陸軍士兵,除了公爵的旗艦外,不要放過任何一艘中國船隻。

    為了達成這個目的,西班牙總督在拒絶了公爵的最後通牒後,就派出小型快船悄悄尾隨中國人的使者坐艦。而龐大的西班牙艦隊則跟在這艘快船後面,讓中國的使者把全部的西班牙艦隊帶到公爵的面前。為了避免被狡猾的中國人發現,不但偽裝成商船的西班牙偵查快船距離帶路的中國使者坐艦很遠,就連主力艦隊距離他們的快船也是在極限距離上,現在只有在桅杆頂端的瞭望兵才能看到那艘快船的桅杆。現在西班牙艦隊都只掛着半帆前行,只有當偵查快船發出旗號,說看到密密麻麻的中國艦隊桅杆之林後,它們才會全速發起進攻。

    看到馬里奧將軍依舊一動不動地盯着空無一物的大海,萊昂納多艦長再次勸說道:“將軍,去休息一會兒吧,我們兩天內應該不會遇到中國艦隊。”

    “一定要生擒那個魔鬼。”馬里奧狠狠地攥了一下拳頭,他恨不得把公爵關在籠子裡送去馬德里展覽,但他很清楚這個心願是無法實現的。

    西班牙王國已經很虛弱了,不可能從南美或本土抽調軍隊來亞洲,因此戰爭必須依靠馬尼拉自己的力量,而公爵就是唯一能結束這場戰爭的人——英國已經對荷蘭宣戰,藉口是荷蘭的一幅油畫侮辱了英國,因此必須要滅亡荷蘭來為英國的尊嚴討還公道——這幫流氓和公爵一樣的厚顏無恥,這場戰爭已經把法國、西班牙、丹麥等國都牽扯進去了。馬尼拉在短期內肯定要集中力量保證本土的安全,威懾周圍虎視眈眈的惡鄰們;在中國議會的最後通牒中,他們稱英國是中國的盟邦,今天荷蘭能用油畫侮辱中國的盟國,明天就能用油畫侮辱中國,所以也必須對荷蘭宣戰來先發制人——幾年前中國還對英國宣而不戰,什麼時候和英國流氓又結成盟邦了?不過他們確實應該是盟邦,這樣兩群厚顏無恥的流氓,簡直就是一個模子裡倒出來的。

    “放心吧,將軍,我們肯定能找到中國人。”

    雖然中國使者可能發現那艘偽裝成商船的偵查艦,但使者不可能為了一艘無法確定身份的船隻就不去向公爵覆命。對此全體西班牙軍官都深信不疑。他們的信念就是,絶不能讓中國的艦隊行駛到馬尼拉周圍,一定要把強敵殲滅在海上,這是西班牙人戰勝強敵的唯一機會。

    ……

    與此同時,被西班牙人稱為魔鬼的人正和他的將領們閒聊。

    在向馬尼拉派去最後通牒使者時,中國遠征艦隊就已經停泊在菲律賓的北部,不過在這裡登陸是不可行的,因為從這裡前往馬尼拉的路程太遠。陸路上崎嶇的雨林小道會讓遠征軍損失大量的官兵,喪失大部分戰鬥力。對鄧名來說,最好的策略莫過於直接把五萬名遠征軍送到馬尼拉城下登陸。

    “在南洋作戰和在長江兩岸又不同,這裡制海權就是一切。”鄧名再次向首次踏出國門遠征的帝國將領們強調,控制長江的水面,能夠給明軍帶來機動優勢,但在菲律賓這個優勢被放大了十倍以上:“如果海戰失利,我們龐大的軍隊就算能安全登陸,也不過是一群為生存而掙扎的野人;而如果西班牙人失去了他們的艦隊,那他們就被分散為互不同屬的孤軍,只能看著我們一個個拿下他們的據點。我們甚至不需要包圍他們的堡壘,他們就會因為糧草斷絶,不得不向我們投降。”

    帝國海軍的劣勢是很明顯的,這幾年任憑鄧名好話說盡,西班牙人和荷蘭人也不肯把大型戰艦出售給他;除了這些裝備上的不足,人員的訓練也很成問題,帝國海軍在中國近海根本沒有敵手,但是就算裝備相同,排開隊列與西班牙人在大海上交戰,艦隊恐怕也不是對手。不過如果不是有這麼大的實力差距,西班牙人恐怕也不會容忍中國墾殖團在菲律賓偏僻地區的開墾——如果馬尼拉認為中國艦隊能夠威脅到他們,那麼光靠貿易利潤和提供糧食是麻痹不了他們的。

    “而奪取制海權的唯一辦法就是艦隊決戰,在海戰中摧毀西班牙人的艦隊,讓我軍成為這片海域的主人。”鄧名這次帶來了四百多條船隻,其中兩百二十條商船都經過了改造(其中既有購買的也有仿製的,對於商船的出售西班牙和荷蘭倒也沒有禁絶的意思),平均每條船安裝十門大砲。還有大批航速更慢的船隻,連裝備都沒有,只是單純的運輸船。

    按說現在並不是發起對西班牙、荷蘭戰爭的好時機,起碼在崇明船廠能夠生產對抗西班牙、荷蘭巨艦的戰艦前,中國看起來還無法動搖敵人的制海權。但鄧名已經等不起了,目前英荷戰爭把歐洲主要強國的注意力都吸引在她們的本土,再說鄧名已經和英國達成密約,如果想重新劃分亞洲的勢力範圍並在其中切下一大塊蛋糕的話,鄧名不僅對敵人,也需要對盟友顯示出強大的實力。再說,隨着中國海上實力的快速崛起,西班牙人和荷蘭人在崇明、舟山的情報刺探也越來越多。鄧名為了麻痹他們,還允許他們隨意參觀中國的造船廠,表示中國對朋友們沒有什麼需要隱瞞的。如果西班牙和荷蘭人感覺中國擁有了能和他們較量的力量,多半就會改變對中國墾殖團的態度。

    正因為沒有人相信鄧名敢於挑戰歐洲人在亞洲的制海權,所以現在才是發動戰爭的好時機,也能幫助墾殖團獲得更好的發展空間——武裝農民已經很多了,不能容忍海域和城市繼續控制在西班牙人的手中。

    鄧名也有自己的殺手鐧,所有中國的砲彈上都裝上了最新的延遲引信。這種煉丹學引信採用了酸腐蝕原理,砲彈上的引信會在被觸發後的三十秒到六十秒區間內引爆砲彈,這種引信技術將給中國軍隊的砲彈以更大的殺傷力。只是受限於炮的口徑,中國戰艦依舊要靠近到非常短的距離上,才有可能把砲彈準確地打到西班牙人的船上;如果想指望給西班牙人的巨艦構成巨大的殺傷,就需要衝到百米內向着對方的火炮舷窗射擊,不然以中國的小炮是無法擊穿西班牙巨艦的船體裝甲的。

    “電報!”

    一聲報告從門外傳來。

    鄧名接過看了起來。原始的無限電報效率奇差無比,通訊所需時間極長不說,對天氣也有很高的要求。

    在電報的最後,使者報告發現有可疑的船隻在尾隨它,看到這裡鄧名冷笑了一聲。如果沒有無線電,那使者就必須要在完不成任務和保證主力安全之間掙扎,不過現在使者的坐艦完全沒有這個壓力了,它可以牽着西班牙人的主力艦隊繼續在海上繞圈,然後把它們帶向明軍的預設戰場。

    “西班牙人已經拒絶了帝國議會的最後通牒!”鄧名對眾人宣佈道,這完全是意料之中的事。在最後通牒中,帝國議會藉口要對荷蘭作戰,要求馬尼拉放開水域通行權;還抗議西班牙對華人司法不公,要求馬尼拉給予中國領事裁判權;除了這兩大項還有許多要求,馬尼拉要是能同意才是怪事。

    全體在場的將領都起立,肅然看著鄧名。

    “根據院會命令,皇明已經與西班牙王國處在戰爭狀態。”一個士兵送上早就準備好的公文,鄧名高舉起來大聲說道:“院會命令:西班牙攻擊盟邦、屠戮我國僑民、敵視帝國政府,理應討伐。”

    “遵命!”將領們齊聲回答道。

    “從即刻起,自由攻擊西班牙軍隊,西班牙王國以及他支持者的財產被視為敵產予以沒收。”鄧名接着以統帥的身份下達了進一步命令:“抗拒者格殺,降順者免死。”

    “得令,”將領們再次齊聲答道:“丞相。”
81562138 發表於 2014-10-2 21:40

伐清 正文 第五十七節 夜戰(上)





    康熙三年、永曆十九年底,清廷發起了對川北的攻勢。轉年年初就遭到了空前的慘敗,此後就徹底喪失了對南方的軍事威懾權。

    以楊在楊大學士為首的大明中央朝廷,隨即以永曆天子的名義要進一步給鄧名加官進爵。鄧名謝絶了晉陞他為郡王的恩典,卻暗示他希望在職務上能有更高的提升。

    經過一番研究後,楊在以大明天子的名義重開大都督府,打算授予鄧名征虜大將軍的稱號,這也是武將能夠得到的最高官職。雖說征虜大將軍這個職務是朱元璋停止授予武將的,重開大都督府似乎是對祖制的違背。不過,朱元璋也沒有把親王授給過外姓人,從這個角度上說,永曆給予南明三王親王的爵位已經是開了先例。

    在鄧名高高興興地接受了這個武人的最高職位後不久,南方就再次出現了激烈的動盪。

    由於在川北遭到慘敗,清廷只好把福建和廣東的治權交給了耿繼茂和尚可喜,讓他們二人成為了和吳三桂一樣獨立王國的藩王。不過清廷對廣西的處理稍嫌遲緩,孫延齡無論是資歷還是實力都無法同他的岳父孔有德相比,對廣西的控制也十分有限,因此沒能搭上這趟順風車。

    一無所獲的孫延齡對此當然非常不滿,他開始公開對手下抱怨,稱清廷的主力先是打不過川軍,然後又打不過川軍扶持的夔東軍和浙東軍,現在居然連川西的農民都打不過了——川北最讓清廷丟臉的就是,被清廷大吹大擂的名將趙良棟統率的河西精鋭,居然被江油一代的川西農民自衛隊打得幾乎全軍覆滅。雖然清廷企圖解釋川西的農民完全不是普通意義上的農民,但這完全是越抹越黑,孫延齡他們對川軍的戰鬥力沒有直觀印象,認定了清廷的精鋭已經腐朽不堪,在這種情況下,居然還死抓着權力不放,說明現在這個朝廷已經完全沒有自知之明。

    在這種情況下,孫延齡就開始和吳三桂勾勾搭搭,打算一起用“通鄧”的罪名討伐湖廣總督張長庚。

    相對消息閉塞的廣西,武昌的張長庚則驚駭於川西的戰鬥力,他從報紙上看到了很多關於川北會戰的報導。明軍正規軍和清廷主力進入戰場之前,趙良棟面對的只是江油的民兵。而且趙名將還有奇襲的優勢,一開始趙良棟用韓信明修棧道暗渡陳倉的故伎,在傑書大肆宣稱要去重慶的時候,暗地裡派遣精兵背負少量糧食,日夜兼程偷渡劍閣、突襲江油;明軍也確實沒有能在第一時刻作出反應,當清軍先鋒兵臨江油地區的時候,明軍正規軍還沒有得到消息。

    江油地廣人稀,但是每個農民都擁有大量土地,生產的糧食富裕,所以農民們紛紛自行養馬出售給川西的騾馬行。趙良棟入侵江油的時候,當地的的農民人人有馬,每家都有好幾支步槍。最讓張長庚震驚的是,川西報紙上詳細介紹過一個名叫匡太平的農民保衛家園的壯舉。這個人拒絶向清軍的徵糧小分隊提供糧食,帶著老婆和兩歲的孩子藏進他的穀倉裡進行抵抗。清軍的徵糧小分隊共有十個人,匡太平用步槍打死了五個,然後騎馬追擊逃跑的清軍潰兵,又砍死了三個人。第二天清軍動員了上百披甲,由一個千總帶隊,用長矛、大刀和弓弩圍攻這個農民駐守的穀倉,又被步槍打死了好幾個人。此時匡太平的連襟司馬求道聞訊,帶著周圍的十幾個農民騎馬持槍趕到,將帶隊的千總當場擊斃,還乘勝追擊打死、打傷了幾十個清兵。這對連襟也因此成為轟動全川的英雄人物,戰後還接受了好幾家報紙的採訪。還有個從綿竹來增援的農民也沾了匡太平的光,同樣成為了新聞人物,這個綿竹農民名叫安逸臣,是匡太平以前的好友,也是第一批在聞警後就騎馬負槍星夜趕去江油支援的綿竹農民,很多報紙都熱情地報導了這兩個人的戰友之情。

    輕裝前進的清軍征不到糧食,立刻陷入了困境。趙良棟的手下被農民打得丟盔卸甲,迫使他親自指揮對這些武裝農民的進攻,還投入了他的親兵營。可是面對一人多馬而且人人持有先進武器的農民龍騎兵大隊,趙良棟的重裝步兵竟然不是對手,泥足深陷。十天後,明軍的正規軍尚未抵達,但綿竹數千持槍的農民大隊已經騎着馬、坐著馬車陸續趕來增援了,連趙良棟的親兵營都被他們打得失去了戰鬥力。

    對於這些報導,其它地區大都認為是天方夜譚,就是北京也將信將疑,懷疑明軍吹噓的成分居多,更大的可能性是明軍的正規軍化妝成農民,伏擊了人生地不熟的趙良棟。但張長庚卻不懷疑,因此康熙四年初川北戰役結束後,他就打定主意進一步向四川靠攏。而且此時張長庚已經分別從成都方面和北京方面得到消息,知道吳三桂正在打他領地的主意。得知孫延齡也參與到密謀中後,張長庚把大批原先放置在湖北的軍隊調動到湖南,防備吳三桂和孫延齡,還同時向北京和成都求救。

    為了獲得成都的支援,張長庚賤價把岳州賣給了李來亨,把鐘祥賣給了郝搖旗,從成都拿到賣地的錢款後,他送一半給北京作為效忠費。本來成都和北京都不願意吳三桂進入湖南,拿到好處後都表明立場,支持張長庚繼續統治湖廣——因為張長庚的賣地行為,成都方面覺得張長庚確實是湖廣目前最合適的統治人選,而北京也對他迫不得已的行為表示了諒解。北京宣佈張長庚絶無通鄧行為,如果吳三桂和孫延齡擅自開啟戰端就是犯上作亂,要他們兩個約束自己的行為;而成都則表示,雖然自己和武昌毫無勾結,和清廷誓不兩立,但若是吳三桂、孫延齡這兩個人既不忠於大明也不忠於滿清的話,也會出於支持忠臣義士反對反覆小人的原則支援武昌,以弘揚天地間的浩然正氣。

    而吳三桂一面繼續秘密向成都和北京陳情,一面依舊緊鑼密鼓地準備進攻湖南。他的盟友孫延齡也公開放風,激烈攻擊張長庚賣地和調兵南下的行為,認定這說明武昌無心抗明,一心要和清軍嫡系打內戰。

    如果說這一切已經讓天下人看得眼花繚亂的話,康熙四年底的事情就演變得更加精采。吳三桂終於誓師出發,討伐“通鄧”的逆賊,孫延齡提供了部分糧草並派出兵馬助戰。結果吳三桂拿到糧草後卻突然清洗了孫延齡的部隊,突襲擒殺了孫延齡父子,軟禁了孔四貞,併吞了廣西的軍隊和土地,宣佈孫延齡一心發動清軍內戰,是“通鄧”的逆賊!

    戰後,吳三桂和張長庚恢復友好,主動撤離了貴州、廣西與湖南邊境上的駐軍,同時還把孫延齡原本應得的那一份湖廣協餉也納入囊中;張長庚保住了大部分領地,避免了吳三桂或是明軍進入他的地盤;北京和成都也放下了對湖南的擔憂;吳三桂一下子把領地擴大了一倍。大家皆大歡喜,除了已經身首異處的孫延齡。

    因為明軍又光復了兩府,楊大學士就把鄧名官銜前的“征虜”二字也去掉了,從此稱為大將軍鄧名。這次發起南洋戰爭時,大名內閣在鄧名高調宣佈出兵後,也高調宣佈要恢復“丞相”這個被明太祖廢掉的官職,暫時讓鄧名攝“副丞相”,代行丞相事。

    等到這場戰爭勝利,丞相前的那個“副”字肯定就可以去掉了,這一點所有的人都心知肚明,而鄧名的手下已經開始用丞相稱呼他了。

    “抵近作戰,最好能夠奪取西班牙人的大艦。”宣讀完院會的文件後,鄧名和將領們坐下來,進一步闡述他的作戰目的:“保住西班牙人的這些大艦是很重要的任務,如果只是單純摧毀了他們,我們固然贏得了周圍的制海權,也能順利取得馬尼拉,但荷蘭人的威脅仍在。”

    並不是每一場海戰都能預測,一旦和荷蘭進入戰爭狀態,整個南洋海域就不再安全。如果在遼闊的海域遇上荷蘭人的巨艦,中國的武裝商船就會成為沒有自衛能力的靶子。

    西班牙人固然希望靠一場主力決戰來消滅明軍的海軍,而明軍又何嘗不是如此,鄧名盼望能夠通過幾場堂堂正正的海戰,徹底摧毀西班牙和荷蘭在東南亞的海上力量,以免陷入被動挨打的海上交戰和游擊戰中。西班牙人和荷蘭人重視貿易,鄧名對貿易的重視程度絲毫不在他的敵人之下。

    “只有西班牙人的大艦才具有和荷蘭人大艦相當的重炮。我們奪取了西班牙的大艦,才能夠在荷蘭人攻擊我們時,擊穿他們的裝甲。到時候,這些大艦會是荷蘭人首要攻擊的目標,我們的小船可以有機會抵近攻擊;如果荷蘭人避免決戰,我們也可以用這些大艦保護航道。只要採用新式的砲彈,我們就算水兵的實戰經驗稍差,在一對一時仍能占到荷蘭人的上風。”說到這裡,鄧名微笑了一下:“畢竟我們這次遠征的目標是巴達維亞而不是馬尼拉,如果能夠一次解決,我們就沒有必要拖到幾年後再來一次。”

    所以,此次遠征的關鍵就是和西班牙主力艦隊的海戰,明軍不但要取勝,而且要奪取西班牙的戰艦而不是簡單地把它們摧毀,更要避免西班牙的船隻逃脫;在這一次作戰中,不會有大型戰艦吸引火力,為明軍的小型戰艦遞進攻擊創造機會;至於明軍的統帥鄧名,更是沒有海戰的經驗。


伐清 正文 第五十七節 夜戰(下)





    會議結束後,鄧名在一些軍官的護衛下站在旗艦上眺望遠征軍的艦隊。停泊在巴布延海峽北方的明軍艦隊靜靜地等待着,數百艘帆船都落下了風帆,在泊地上空形成了桅杆之林。

    “老王在時,想的就是從對岸登陸,然後水路併進直搗馬城城下。”說話的是延平郡王派來的使者馮錫范。康熙三年,清廷以不剃頭、不朝見、不進貢的條件試圖與鄭經議和,並暗示可以在鄭家內訌中站在鄭經一邊,但卻遭到了鄭經的嚴詞拒絶。二十出頭的延平郡王二代,當時和鄧名、張煌言的關係極差,更因為對日本的貿易,以及張煌言收留鄭襲、鄭瓚緒等原因,到了近乎開戰的地步,但鄭經仍表示他絶不會考慮向清廷投降——鄭成功選擇為民族奮戰到底,這同樣是鄭經的驕傲,他甚至明確對清廷表示,就算鄧名和張煌言選擇與清廷議和,他也不會同意。

    只是鄭經雖然有志氣,但在處理和盟友的關係時依然固我,從康熙三年、永曆十九年開始,在劉國軒這個主戰派的支持下,多次和舟山的鄭成功舊部以及浙東軍發生摩擦。不過鄧名對鄭經表現出忍讓態度,在不激怒川西院會的範圍內,儘可能給台灣補償。現在已經是康熙十年,永曆二十六年,鄭經年近三十,他的火爆脾氣看上去有所收斂,而且川西長期奉行的忍讓態度也得到了延平郡王府內部一些人的體諒,比如這次,鄭經指派陪同鄧名遠征的馮錫范,就是一個對川西明軍的主和派。

    據鄧名所知,在台灣處理政務的陳永華,也是馮錫范的盟友。川西一直在海貿上與台灣分享利潤,對延平郡王府的內政幫助很大,因此陳永華一直爭取緩和東寧和成都的關係,避免雙方爆發衝突,導致台灣驟然失去主要的財政支柱。而馮錫范也贊同和成都保持良好關係,主要的原因竟然因為他是火器派。在鄧名前世,馮錫范就力主應該仿製西洋戰艦,甚至建議鄭經聘請英國教官訓練台軍,全面換裝火器;而劉國軒要保守得多,對福船和傳統的解舷、縱火戰術非常痴迷,屢次反駁馮錫范的倡議,說馮錫范根本不懂得戰爭。

    劉國軒這種意見不僅是台軍的主流意見,也是浙東鄭軍的普遍看法。鄭成功用這種戰術屢挫強敵,所以大家都認為鄭軍並沒有大的改革必要。馮錫范的改革意見也沒有得到鄭經的贊同,當看到鄧名不用人勸就在改裝西洋商船,並大力發展火器部隊後,馮錫范就變成了台灣的四川派,一談到軍事就言必稱川西,用來彌補他沒有領兵作戰過的短板。

    “延平郡王的計劃就是水路配合,一路打過去嗎?”鄧名知道鄭成功曾經有個計劃,想要把菲律賓納入大明的版圖,但對具體的計劃並不清楚。聽馮錫范說起老王,就好奇地問道:“雖說水師得到陸軍配合可以安全得多,有了水師,陸軍行軍也不會太辛苦,不過從這裡到馬城還是太遠了吧?”

    鄧名的主要疑問就是,如果遭到西班牙海軍的不斷騷擾怎麼辦?西班牙艦隊甚至可以採用打了就跑的戰術,始終保持對明軍的壓力,而明軍只要不小心露出破綻就可能導致災難。

    “如果是老王統軍,定能叫西夷有來無回。”馮錫范臉上露出一絲驕傲之色。鄭成功身經百戰,陸戰、海戰雙全,就算敵方在艦船或是火器上有優勢,但總會被鄭成功設法引誘到他能發揮長處的戰場上擊敗之。在鄭成功去世後,馮錫范根本就不同意繼續覬覦菲律賓,也反對繼續封鎖海峽;在鄧名前世,明鄭落幕前夕,馮錫范也反對去菲律賓做孤注一擲的冒險,因為他認為,若沒有鄭成功這樣的統帥,明鄭集團無法靠着福船和重裝步兵擊敗西洋的遠洋戰艦和火槍部隊。

    在那一閃即逝的傲色過後,馮錫范臉上又露出遺憾的表情:“所以卑職一直向王上建議,要像丞相一樣造西洋戰艦,操練火槍兵。當初以老王神武之姿,對付泰西雖然不是大問題,但老王的對手本來也不是泰西的名將——換言之,因為裝備的不同,老王這樣的蓋世英雄對付幾個無名之輩都要花費力氣,那就足以說明西洋大艦和火槍的厲害了,所以我們非改不可啊。”

    因為步槍展示出了巨大的威力,現在台軍中也認可火器化是未來的發展方向,正在緩慢地開始改革;但鄭軍對福船的痴迷依舊,因為清軍根本沒有值得一提的水師,所以很難證明鄧名購買的這些西洋戰艦的價值,而鄭成功時代,這些西洋戰艦也不是鄭成功的對手。

    鄧名忍不住側頭看了馮錫范一眼,他知道很多反對軍事改革的人不僅受到固有經驗的限制,也有樸素的民族情感夾雜在其中。比如步槍在川軍中的推廣就比緬甸火銃要順利,只要價格合適,就沒有任何問題,因為步槍在川軍看來是漢人自己的發明,至少是改良的火器,而緬甸火銃則是蠻夷的東西,如果說火銃能取代所有的傳統武器,豈不是抬高蠻夷貶低自己祖先?而海軍之所以好辦,也是因為川軍缺少海軍傳統,加上鄧名具有權威,可以輕鬆拍板。但是在浙東的鄭軍中,直到現在,仍在苦思如何改良傳統的福船讓它能更快更大,或是整天討論如何把鄭成功的戰術發揚光大,以達到用小噸位的福船擊敗西洋巨艦的目的。

    “沒想到馮錫范居然還是個改革派。”鄧名在心裡暗暗想著。和他這種通曉外星科技的人不同,馮錫范能夠有改革的見識相當不錯,尤其是他還能從鄭成功的勝利中總結出完全不同的經驗。一般來說,勝利只會讓人自滿保守,而不是意識到需要改革、學習。

    即將爆發的海戰其實讓馮錫范也無比緊張,他也在熱切地盼望着光輝的勝利。在鄧名的前世,經過三藩之亂後,馮錫范才開始在軍隊中獲得一定發言權,不過軍事改革對明鄭來說實在是太遲了。而在這個世界,馮錫范同樣是鄭經最信任的侍衛軍官,而他還能用鄧名做例子,說服主君贊同他的軍事觀點——在得知鄧名決定和西班牙、荷蘭開戰後,馮錫范就自告奮勇作為鄭經的特使,帶領一隊台軍參戰。這些隨行軍官都是馮錫范精挑細選的年輕軍官,也都和他一樣有進行軍事改革的想法,如果鄧名的海軍能夠通過一場堂堂正正的海戰擊敗西班牙艦隊的話,馮錫范相信能給他的主君帶來足夠的震動。

    “就算其他人說什麼老王也能打敗紅毛的戰艦,王上也可能口頭上稱是,但王上也明白西洋戰艦有多麼厲害。”在鄧名悄悄打量馮錫范的時候,後者暗暗一握拳,在心裡對自己說道:“王上派我來呂宋,其實就說明王上也心動了,讓我親眼看看火器化軍隊的戰力——聽說連韃子都開始組建火器化的軍隊了;王上讓這一隊人跟着我一起來,也是為了讓大家眼見為實,瞧瞧保國公的新式艦隊到底能不能打仗,將來那些反對的人也就無話可說。”

    大家都知道,鄭成功的計劃鄧名肯定模仿不來,和西班牙主力艦隊的決戰勢在必行。一開始,馮錫范等台軍的建議就是設法誘使西班牙艦隊入港休息,然後集中全部明軍的軍艦圍攻港口。把所有的大砲都卸下來提高船速,把每一條能上陣的戰艦都改裝成縱火船——總而言之就是採用大規模集中使用縱火船的戰術,爭取把西班牙艦隊全殲在港內。

    但是這意味着巨大的犧牲,明軍將士需要以最大的勇氣冒着西班牙人的炮火全速衝殺,而且在各個方向上都需要保留預備隊,以防西班牙人集中朝一個方向突圍——若是放敵人跑出海,那明軍的縱火船衝鋒就會變成魯莽無謀的送死——因此勢必要保持陣型的厚度;而縱火船集體衝鋒還需要保持戰線儘可能地緊密,如果單純重視陣容厚度而不夠緊密,就可能導致西班牙人分散從明軍的船陣空隙間衝出外海。

    複雜的臨場指揮就不用指望鄧名能做到了,別說鄧名做不到,鄭成功去世、鄭泰被殺後,閩軍就沒有哪個人敢說自己做得到。因此,為了提高成功率,馮錫范他們甚至建議鄧名用鐵鏈連接部分衝鋒艦——這當然會導致衝鋒的明軍航速更慢、動作更遲緩從而付出更大的傷亡,不過若是攔不住西班牙人,那明軍就都白死了。

    看到鄧名的新式砲彈後,閩軍雖然修改了建議,但仍然覺得縱火船是必不可少的:在明軍前排的縱火船以大無畏的精神衝上去以後,接着的是同樣勇猛突擊的砲艦——如果能及時撲滅敵艦上的火,那戰艦就有可能修復,如果不能,至少也保證了明軍在菲律賓海域的制海權。

    “我打算夜戰。”在四川的時候,鄧名就和部下們做過一些簡單的推演,認為這種衝鋒即使取勝也會讓明軍付出慘重的代價;在崇明的時候,浙東鄭軍也向鄧名推薦過縱火船戰術,當時鄭軍建議必須要設法引誘西班牙艦隊靠近海岸,而明軍的縱火艦隊要位於外海和西班牙艦隊之間,鄭軍估計要付出上千明軍傷亡的代價。

    而與馮錫范會師後,馮衛士認為這個數字依舊太樂觀,雖然鄭成功輕鬆地用這個戰術擊敗了荷蘭人,只付出了幾條船和幾十人的代價,但大概誰也沒本事像鄭成功那樣能在敵人的地盤上,把荷蘭人的海軍一直引誘進河口,而且無論事先的隱蔽還是出擊的時間都完美無缺。馮錫范認為憑藉鄧名的指揮水平,如果是用老式福船,成功的指望頂多只有一半,現在速度更快的帆船倒是提升了鄧名很大的成功機率,不過他估計傷亡恐怕要超過兩千人,損失的海船恐怕也要在一百艘之上。

    這個損失當然是鄧名不願意負擔的,所以川軍決定等西班牙人停泊、睡覺後,再去發起堂堂正正的挑戰。只是在馮錫范這些台軍和浙東軍的參戰人員看來,這顯然是旱鴨子對海戰完全缺乏瞭解。

    “丞相明鑒。”和那些第一次聽到這個計劃的浙東軍將領一樣,馮錫范和幾個台軍將領立刻明確表明反對:“夜色確實能讓西班牙人(經過鄧名不斷地影響,現在他們已經不用佛郎機這個稱呼了)暫時發現不了我們,但我們也看不清敵人艦隊的陣容。”

    既然看不清敵人的船隻停泊情況,明軍的突擊就有很大的偶然性——這可不是內陸的河流,即使是以長江的寬闊,船隻的停泊位置依舊相當有限,但在大海中,船隻到底停在什麼位置實在不好說——西班牙的艦隊處在備戰狀態,是不會聚在一起給明軍放火燒的。

    而縱火船在黑夜中更是再明顯不過的靶子,到時候西班牙人在暗處,中國人在明處,盲目的衝擊一定會導致驚人的損失,黑夜帶來的壞處足以抵消明軍能夠悄悄靠到近前的優勢。

    馮錫范想到,鄧名可能是迷信他的新式砲彈。那種砲彈確實威力很大,不過那也只有建立在能夠擊中敵人的基礎上才能發揮效果。在黑夜中胡亂射擊時,明軍的命中率更是會大打折扣。最大的可能就是混戰一夜雙方都沒有什麼損失,西班牙人的艦隊完好無損地移動到外海,等天明後,完全沒有受到損失的西班牙艦隊就會給明軍海軍以毀滅性的打擊。
81562138 發表於 2014-10-2 21:41

伐清 正文 第五十八節 接觸(上)





    “帝國海軍已經為此進行了充足的準備。”鄧名身邊一個年輕的軍官替皇明丞相回答道。

    五年前,鄧名在舟山開設了帝國海軍軍官學院,也把水師正式更名為海軍和內河艦隊,而學員都是從川西和同盟地區招募的。

    從一開始,學員就被告知他們的目標就是要保護中國的海上貿易線,帝國絶對不會容忍海洋生命線永遠處在西洋列強的威脅下,尤其是這些西洋人的母國遠在萬里之外,這對中國來說無疑是巨大的恥辱。經過鄧名的不懈宣傳,海軍官兵都把這種情況視為自己的恥辱,鄧名也想盡辦法利用自己的影響為海軍抽調資源。這次出征就被新的海軍官兵視為一次雪恥之戰——從青少年開始的十年教育讓他們認定,西班牙和荷蘭人在中國附近開闢殖民地就是對中國的刻意羞辱,是堵着自己的家門口罵街。

    “既然荊侯這麼說,那自然是最好不過。”雖然知道這個年輕軍官只是一個海軍少校,但馮錫范可不敢無禮,並且尊敬地稱呼對方的爵位。

    但少校卻不領情,他臉上微微發紅:“馮侍衛,在下是憑藉能力而不是家嚴的關係才當上艦長的。”

    “當然,當然。”馮錫范意識到不妥,急忙糾正道:“李少校說得沒錯。”

    鄧名的旗艦艦長名叫李嗣名,是臨國公李來亨的長子,他的名字和晉世子李嗣業一樣都是永曆天子十五年前賜給的。

    川北戰事後,成都對同盟的吸引力也獲得顯著增長。張煌言一度有意放棄獨立地位,到川西去接替賀道寧的大法官職務——後者也想換份行政工作乾乾,但院會明確表示了拒絶,宣稱這會給抗清同盟帶來不利的影響,讓同盟誤會川西試圖併吞盟友。最後,沒有成行的張煌言把他的兒子派去四川上學,現在也進入了帝國司法部。

    袁宗第在經過反覆的心理鬥爭後,最後也放棄了保持獨立的設想,以帝國政府支付給他一大筆退休金和任命他兒子為夔州府知府為條件,把地盤賣給了成都。現在袁家的堂兄弟掌握了兩個知府的位置,可謂在帝國內部混得最好的家族。而袁宗第退休去成都時,居然一口氣帶去了十五位姨太太,買了很大的一片土地開始享福。

    在贖買了萬縣之後,院會謝絶了王光興、馬騰雲等人一擁而上的請求贖買地盤要求,表示短期內不會再考慮花費巨款收購這些同盟的土地——至少要等成都喘幾口氣,改造好夔州後才能再考慮此事。因為收購這些土地不僅需要花錢,還要斥巨資推行帝國的法律和規矩,更要避免同盟的誤會。

    就連原先比較有志氣的劉體純,現在也在忙於組織軍屯,生產川西需要的商品掙錢。他的長子是不用擔心了,所以劉國公就整天琢磨着怎麼給他的其他兒子掙一些傢俬,給女兒攢一些嫁妝出來。雖說將來把夷陵一賣肯定能有筆款子,但錢總是不嫌多的嘛。

    郝搖旗還有他的鄰居狄三喜一夥兒倒是依舊很重視軍事建設,也沒有把刮地皮得來的錢都往自家腰包塞,而是繼續購買軍火。不過有傳言說,他們的如意算盤是將來去河南打下一片地盤,好多賣成都些錢。

    與這些人相比,李來亨雖然和鄧名交情最深,但關係卻顯得相對疏遠,至此依舊沒有透出過任何加入帝國的試探來。不過李來亨同樣把長子送到川西接受教育。發現鄧名開始籌建海軍後,李來亨還寫信給鄧名,要求讓他的長子加入海軍,以便成為這個很可能會崛起的新山頭的元老。前世和父親一起抗清戰死的李嗣名,在這個世界能夠脫穎而出,一路青雲直上,成為鄧名旗艦的艦長,當然不是完全依靠他的個人能力。不過這也是帝國內部的現狀,封建軍閥依舊有着平民無法比擬的巨大影響力。

    而云南的晉王和鄧名的關係就顯得更疏遠了。吳三桂奪取廣西后,藉口和晉王的密約是以湖南為代價交出貴州的,既然湖南沒有到手,所以吳三桂當然不會履約。本來在鄧名的支持下,李定國和吳三桂的實力已經開始拉近,但吳三桂輕取廣西后一下子又把雙方的實力拉開。面對吳三桂這個老狐狸和貴州的險惡地形,就是李定國也沒有把握用劣勢兵力擊敗據險而守的黔軍;再說吳三桂的態度也讓西營有所幻想,認為將來完全可以說服吳三桂倒戈,沒有必要兵戎相見,因此吳三桂和李定國的互相牽制態勢還在延續。現在李定國作為假黃鉞的親王,和丞相鄧名在禮節上依舊是平起平坐的,但他也把兒子派到了成都。鄧名立刻為他把西川行都司改為建昌府,並委任李嗣業為建昌知府,成都和昆明之間的物資輸送也歸他負責。

    雖然知道馮錫范等人還有疑慮,不過明軍在和使者保持通訊的時候,也一直在海面轉移,尋找着最好的開戰時機。鄧名仰頭看了看天,從昨天開始,頭頂的雲就越變越厚,看來一大片陰雲正在向這裡飄過來。現在正是六月初,就算沒有雲,月色也會比較黯淡,正是帝國軍隊最喜歡的作戰時期。

    ……

    跟着明軍的使者船在海上不停地行駛了十天了。最開始駛向西方,但使者船幾次作出曲線轉折後,終於把西班牙人的艦隊帶向了海峽方向。馬里奧將軍一直很有耐心,對方不斷變換方向以擺脫追蹤也在他的預料之中。為了進一步麻痹對方,西班牙的偵查船已經換了好幾艘,接替得也十分巧妙,不少次都是根據在海圖上作業,對敵人可能的轉向進行預判,然後在前一艘偵查船保持航向與使者船脫離後,另外一艘“商船”再次巧遇明軍的使者船,保持視線接觸。

    明軍的海上力量雖然迅速崛起,而西班牙王國的海上霸權經過上百年也走了下坡路,不過馬里奧對己方的航海技術依然很有信心。這種數百年的航海積累,絶不是明軍能夠在短期內迎頭趕上的。根據馬尼拉的情報,公爵大約是在五、六年前才成立海軍學校,對中國的海軍軍官進行系統培訓。而五、六年實在是太短了,這種鬥智、鬥力的海上追蹤和反追蹤的本領比列隊海戰還要難以掌握。

    而幾天不停歇的航行對西班牙海軍來說也不是什麼問題,或許現在沒落的西班牙海軍無法象英國、荷蘭那樣,歷經一個月的不停歇航行依舊能維持大部分的戰鬥力,但這種十天的近海緩速航行依舊不會削弱他們的戰鬥力。如果中國人認為這就能讓西班牙人感到疲憊而大大拉近兩軍的戰鬥水平,那馬里奧可以輕蔑地說上一聲:“那個魔鬼完全是打錯了主意。”

    巴布延海峽上空陰雲密佈,因此太陽下山前,馬里奧將軍就下令艦隊停泊。這裡不是外海,在沒有月光的夜晚航行容易出現危險。將軍現在有一種感覺,那就是他已經靠近了此行的獵物,幾天之內,甚至有可能明天就能發現公爵的蹤影。萬一在夜晚與公爵遭遇,那就很可能讓公爵意識到危險而緊急登陸。雖然中國人在這裡登陸對馬尼拉的威脅會大減,但也會讓西班牙人速戰速決的計劃化為泡影。而且萬一在夜戰中撞沉了公爵的旗艦,導致那個魔鬼喪命怎麼辦?他們不是為了戰爭而戰爭,而是為了貿易,公爵的死亡很可能導致東亞貿易的徹底中斷,到時候同樣會遭到馬德里的責難。

    根據馬里奧將軍的命令,三十艘戰艦在原地落錨。他們會停船休息一晚。就算中國的使者不顧一切地在沒有月色的夜晚繼續航行,明天利用速度的優勢,艦隊也依舊能夠輕易追上它的尾巴。西班牙的艦隊形成環形部署,馬里奧將軍曾經站在中國人的位置上思考,如果對方不用武裝商船來和戰艦編隊打正規戰的話,那縱火戰術似乎是唯一可行的方法。所以西班牙的艦隊不能排列得過於緊密,即使外圍的戰艦麻痹大意到被敵艦撞上,其他的戰艦也仍然有反應的時間。

    陰雲遮蔽了整個天空,沒有一絲月光透出來。就算中國人突然與西班牙人遭遇,他們也無法在這樣的天氣裡發起攻擊。不過警惕的西班牙軍人依舊一絲不苟地安排好了執勤人員,用來照明的火箭也都放在合適的位置。安排好值夜的軍官後,萊昂納多艦長就和其它軍官一起在艦長室與馬里奧將軍共進晚餐。

    “希望明天不要下雨。”吃飯的時候,萊昂納多艦長一遍咀嚼着食物,一邊有些擔憂地說道。現在西班牙人最擔心的就是找不到公爵的艦隊,而且離開馬尼拉的時間越長,他們對此就越擔心:“會不會公爵根本還沒有出發,只是嚇唬我們?”

    “如果這樣就太好了。不過我們不能把希望寄託在公爵只是虛張聲勢上。”馬里奧認為,至少應該繼續尾隨中國使者的船隻半個月,直到確信他是要返回中國去報信,那樣接下來西班牙人只要做好警戒工作並向台灣方向派出遠洋偵查艦,就可以擁有足夠的預警時間。不過從這些天中國的使者船反覆繞圈看來,公爵應該就在附近,數目可能高達數萬的中國遠征軍隨時都可能發起攻勢。

    西班牙人在飯桌旁討論戰局的時候,鄧名、李嗣名和馮錫范等人一起用望遠鏡凝視着海面上那些若隱若現的火光。

    通過和使者船的聯繫,明軍已經知道了西班牙艦隊周圍的天氣情況。太陽落山後,等候多時的明軍艦隊就從海平面後靜靜地駛出,向着敵人的方向開來。現在明軍指揮官已經能夠用望遠鏡捕捉到從各條西班牙戰艦艦長室窗戶裡透出的亮光。黯淡的燈光就像是一些模糊的星星,在望遠鏡中若隱若現,它們雖然模糊不清,但能向明軍提供敵方艦隊的大致方向。

    “我們大約會在子夜二刻與敵人發生接觸。”李嗣名蠻有把握地說道。

    “讓官兵們先去睡兩個時辰吧。”鄧名放下望遠鏡。漆黑的海面上,一百二十艘艦船組成的夜襲艦隊,排成兩個縱隊向西班牙人悄悄靠近。




伐清 正文 第五十八節 接觸(下)





    無論在鄧名的前世還是這一世,笛福的巨著《魯濱遜漂流記》都被稱為西方近代小說的開山之作。第一版大獲成功後,笛福通過出版社得知那位東方的大人物也訂了他的一本書,為此笛福專門在作品再版時專門加上了一段魯濱遜和星期五的對話,作為對那位大人物關注自己的回報,對話背景是魯濱遜給星期五講述英國人眼中的各國軍隊:

    “和西班牙人作戰時,我們不需要在八點之前出營,因為西班牙人會在七點準時起床,先享用一份豐盛的早點,再花上半個小時吃甜點;而和法國人作戰時,這個時間還要後錯一個小時,因為法國人需要照鏡子、燙頭髮、噴香水並給自己繫上五顏六色的蝴蝶結——提早出營也是站在戰場上白等。”

    “那中國人呢?”星期五問道。

    “哦,那些中國人啊,他們白天不打仗。”

    ……

    幾十年後鄧名看到這段話的翻譯後哈哈大笑,在鄭重地把有笛福親筆簽名的書收藏起來前,鄧名還把它展示給自己的客人、笛福的老朋友、蘇格蘭的約翰看——在鄧名的前世,約翰是傑出的數學家、風流倜儻的花花公子和著名的劍術大師;同時還是“信用貨幣”、“股權”、“期權”、“通過減稅和適當通膨來刺激經濟流通”等概念的發明人,三百年後的金融界依舊在使用約翰設計的貨幣和經濟模型,只是對其修改使其更加適應時代而已。

    在沒有鄧名的另一個十七世紀,約翰十四歲去愛丁堡上大學時,就勾引了校長沒有出嫁的一對孿生女兒,當她們憤怒的兄弟來找約翰決鬥時,也被劍術超群的約翰刺成重傷。在大學呆不下去的約翰前往倫敦,向英王推銷他剛剛有了雛形的信用貨幣、中央銀行構想,在接受英王款待的同時,約翰又和英王的情婦發生了曖昧關係,並隨後在決鬥中一劍捅死了英王情婦的親哥哥。作為通緝犯逃離英國後,約翰來到經濟瀕臨崩潰的法國,在失業率已經高達九成的巴黎,約翰積極向垂垂老矣的法王推銷他的貨幣和央行,但不久後又因為和已婚的貴婦、以及修女有染被驅逐。

    年邁的路易十四不久去世,當時窮途末路的法國即使加徵了一千多種苛捐雜稅,但一年的稅收仍抵不上三個月的開支,攝政的奧爾良親王孤注一擲地任命這個信奉新教、和有婦之夫同居、和修女緋聞不斷的英國通緝犯為貨幣大臣,開辦了人類歷史上的第一家中央銀行,發行了第一套與金銀脫鈎的信用貨幣。

    數年後,約翰的事業達到了頂峰,他身兼法國的稅收大臣、財政大臣和銀行總管,法國政府該如何掙錢、如何花錢、如何制定經濟和貨幣計劃,都由他一言而決。而在約翰的數學管理下,法國廢除了百分之九十的原有稅種,重建了國家經濟,大舉開發路易斯安娜。在約翰的頂峰時期,法國人把歡呼聲改成“上帝保佑國王和約翰”和“國王和約翰萬歲”;歐洲列強甚至驚呼法國只需要約翰的銀行和貨幣,就可以讓宿敵英國屈膝;百萬富翁這個詞因約翰而發明,正確的投資可以讓公爵的馬車伕在一夜之間變成遠超他主人的富豪,讓後者反過來巴結一天前的僕人。孟德斯鳩後來回憶,正是天翻地覆的約翰時代讓他意識到貴族和平民之間並沒有不可踰越的尊卑鴻溝。

    當時在約翰的辦公室,來拜訪他的貴婦名媛從門口開始排隊,長隊通過大堂、走廊一直排出正門延伸到馬路上。這些法國最嬌艷的女貴族都稱只要約翰肯賣給她們股票,那她們肯為約翰做任何事。攝政王奧爾良親王也曾酸溜溜地回憶到,他曾在一次闖入約翰的辦公室後,同時見到了四個家世高貴的貴族小姐,她們中沒有一個穿著上衣……

    這些香艷的故事讓鄧名在前世看過後就深刻的印象,以致數十年後仍唸唸不忘,他大約還記得後來因為攝政王給自己私下印了幾十億法郎的錢而導致約翰的數學模式徹底崩潰;而當惡性通貨膨脹導致的大崩潰到來後,憤怒的法國人突然記起約翰是一個罪惡的新教徒、可恨的英國佬、而且還在巴黎公然和有婦之夫同居、勾引修女侮辱神聖的教堂和法國人民的信仰……約翰逃亡瑞士並死在那裡,他的失敗被其後二百年的金融學家總結為:約翰精通數學,但卻不懂得人心的貪婪是無限的,所以純的信用貨幣絶不可行而一定要和金銀掛鉤並保證準備金。

    不過這次約翰並沒有經過大起大落,也沒有前往瑞士鬱鬱而終,而是在太陽王那裡碰壁後就被鄧名接到了中國,這裡正在實施的央行、貨幣、股票和期貨制度讓約翰很有熟悉感,他當然不會想到這正是源自於他的數學模型的外星科技,而是以為有人和他所見略同。在這里約翰是座上賓,並在學院中教授數學和經濟學——儘管中國當時已經有了幾十年的央行、股權、期貨的實驗,比約翰的實驗還要早而且有一些規範甚至比約翰還要先進,不過鄧名知道自己其實並不懂什麼數學原理,而這個花花公子卻是這批外星金融科技的發明始祖,他的數學和經濟思想對照貓畫虎的鄧名的央行很重要——當然,為了保險起見,雖然約翰歲數已然不小,鄧名仍嚴禁自己的女眷靠近約翰並警告了其他的朋友們。

    今夜的戰鬥,正是讓鄧名的名字被歐洲本土的人大規模提起的開始。

    ……

    已經是子時了,旗艦上的每一個人都睜大了雙眼,仔細地搜索着黑暗中的敵人,這時西班牙人的艦長室早都已經熄燈。陰雲密佈的海面上伸手不見五指,一個士兵摸黑湊到艦橋邊,壓低聲音向鄧名身邊的李嗣名請示道:“少校,我們是減速還是發射火箭?”

    “當然是按計劃減速。”李嗣名想也不想地說道,他同樣是在竭力壓低嗓音。

    士兵靜悄悄地退了下去,根據事先的計劃,明軍會繼續前進直到對西班牙的艦隊形成大致的包夾後再發動進攻。不過這時兩軍之間的距離應該很近了,剛才明軍對西班牙艦隊的停泊地點也只能由一個非常粗略的估計,而這個時候對自己航速的掐算誤差範圍也很大,明軍船隻很有可能突然撞在敵艦身上,不減速的話就會變得危險。現在鄧名既然沒有給李嗣名新的命令,那他當然也不會修改預先的計劃。

    鄧名感覺似乎還沒有達到預定位置,不過這完全是他感覺,說不定一會兒發射照明火箭的時候,就會發現其實明軍與敵軍錯過了——不過寧可前頭船隻走過了,也比到時候發現其實距離敵人還遠強,這樣至少有一部分船隻還能立刻發起進攻。

    雖然知道李嗣名、馮錫范就在身邊,但鄧名也沒有和他們交談的念頭,誰也不敢說周圍是不是就沒有隱藏的敵艦,會不會聽到風中的交談聲。

    “我軍共有一百二十艘戰艦,一千三百門大砲。”鄧名又一次在心裡默默地權衡地雙方的實力對比:“西班牙人有三十幾條戰艦,應該不超過四十條,他們應該有一千到一千二百門大砲。”

    聽上去雙方火炮的數量差不多,但口徑就差距極大了,明軍最大的火炮是兩艘戰艦上的十八磅炮;武裝商船上大都是十二磅和九磅炮,甚至還有更小的六磅炮。如果使用更重的大砲,這些小船就有因為後坐力而傾覆的危險。

    但西班牙人有很多三十磅以上的重炮,對方的六十炮旗艦甚至擁有威力巨大的四十八磅炮。以前西班牙人為了炫耀武力,也向明軍展示過他們主力艦的威力,那艘六十砲艦有雙層火炮甲板,一舷火力全開時,能在一次齊射中射出一千斤重的彈丸,就是明軍的旗艦在近距離上也經受不住幾次齊射。

    經過幾年對重心的摸索後,崇明船廠剛剛開始嘗試製造擁有雙層火炮甲板的遠洋戰艦,戰艦是全新的歐式設計,需要兼顧航速和作戰性能,這對缺乏歐式戰艦設計、製造經驗的崇明來說並不是件容易事。依靠開始大批從四川書院畢業、經過數學訓練的學生,戰艦的設計進步速度已經很快了,大量的模型實驗甚至讓設計人員感覺艦體的水下部分並非是尖頭阻力最小,但五年依舊不夠明軍擁有一批自產的強大的戰艦。

    “如果再有幾年……”鄧名忍不住想到。

    這時傳來的一聲悶響打斷了鄧名的思路,聽上去好像很遠的地方發生了一次猛烈的碰撞。

    嘶、嘶、嘶。

    片刻後,數里外就是一連串火箭騰空而起,它們飛上半空,然後猛烈地炸開,把天空上的陰雲映成暗紅色。

    這是明軍的照明煙火,藉著這微弱的紅光,鄧名看到一艘艘的龐大黑影從海面上浮現出來。

    幾乎在同一時刻,數枚拖着長長尾巴的西班牙火箭也竄上半空。那艘明軍戰艦在發生碰撞後立刻向友軍示警,西班牙人也是一樣,既然本艦已經被暴露,它也就肆無忌憚地發射火箭偵查,而且西班牙人偵查的範圍更大,使用的火箭數目也更多。

    當一枚燃燒的火箭向鄧名這個方向滑落釋放出它最後的亮光時,他們都看到不遠處一個黑黝黝的戰艦輪廓。那黑影巨大的體型讓鄧名和他身邊的人無不倒抽涼氣,這艘距離明軍旗艦最近的敵艦看上去就像是一座小山。

    幾乎在明軍仰視着那巍峨的船身、集體吸氣的同時,他們也聽到了近在咫尺的敵艦上傳來的急促鈴聲,這是西班牙人在招呼他們的水手進入作戰崗位。

    “雙層火炮甲板,是鬼夷的旗艦!”李嗣名大喝一聲,跳將起來大喊道:“探照燈全開,火炮全開!”



伐清 正文 第五十九節 魔鬼(上)





    李嗣名下達戰鬥命令後,一支大號的火箭立刻被射上了天空,它在夜空中炸開,發出明亮的翠綠色煙花,把厚實的雲層都染成了綠色。這種顏色的火箭只有明軍的旗艦攜帶了幾支,當明軍開始總攻時才會發出,現在既然旗艦都加入了戰鬥,那正是發射它的時候了。

    在火箭升空的同時,船首船尾的幾個士兵同時扳開了探照燈的開關,隨着幾聲砰砰的巨響,數道光柱突然劃破了漆黑的夜空,筆直地從明軍的船體上射了出去。雖然這幾面燈的鏡面都是朝向船外,但站在燈光背後的鄧名還是感到自己眼睛好像一下子花了。驟然出現的光亮讓鄧名的眼睛一下子眯起來,下意識地抬起了手臂遮擋在面前。好像過了好久,鄧名才感到有點適應眼前的亮度了。

    每張探照燈後面都拖着一條有橡膠絶緣層的電纜。橡膠這種東西,鄧名竭盡全力地進口,因為中國不斷購買的刺激,西班牙駐南美的總督也動員更多的人去尋找,不過始終無法滿足鄧名的需要。鄧名打算用橡膠製造靴子,輪胎,密封圈,手套和防水裝備等,不過現在進口量少得可憐,只能全部用在與電力相關的方面,甚至就是電線需要的絶緣體都不敷所需。

    鄧名知道西班牙人正在菲律賓嘗試種植橡膠,不過要想形成規模,恐怕也要在十幾年以後,這段期間裡,鄧明依舊需要西班牙的南美總督為明軍提供橡膠原料。

    “等我們佔領了菲律賓後,一定要和西班牙立刻停戰,但願他們能很快認識到無法與我們在南洋競爭的事實吧。”現在戰鬥已經開始,整條戰艦、甚至整支艦隊的官兵都忘記了其他的事情,全神貫注地投入到戰爭中去,只有鄧名依舊想著戰後的問題——西班牙艦隊就在眼前,馬尼拉也沒有被佔領,至於奪取整個菲律賓更是很久以後的事,但鄧名不能不關心這場戰爭該如何結束。如果對如何結束戰爭沒有計劃,那就不該挑起它。鄧名規劃對西班牙的戰爭已經有好幾年了,每一個遠征軍的將軍都被告知,對西班牙的戰爭必須要在奪取菲律賓後儘快結束,因此任何非必要的暴力行動都是要避免的——應該儘可能地善待西班牙戰俘,以免激起不必要的仇恨情緒,即使戰勝也不要表現出讓戰敗方感到屈辱的驕狂,更不要嘗試要求什麼賠款。相反,只要西班牙人肯認清事實,割讓菲律賓給中國,那麼中國甚至應該考慮給予一些補償——可以是分成上百年逐漸償付的補償金,也可以是一些海貿方面的優惠條款,或是西班牙商船在部分中國港口的國民待遇。

    ……

    在明軍旗艦的對面,馬里奧將軍此時也已經從他的臥室中衝了出來。他雖然頭髮已經發白,但多年的軍旅生涯仍然讓他擁有一副和小夥子同樣靈活的身體。聽到戰鬥警報的鈴聲後,馬里奧就從床上一躍而起,一邊套上軍服,一邊快步跑向房門。

    儘管船艙裡黑極了,但馬里奧絶不會去愚蠢地點蠟燭,而是憑藉著對自己戰艦的極端熟悉,摸黑向甲板上艦橋的位置奔去。

    在夜戰中,雙方都會不停地發射火箭,但那點亮光大概也僅夠觀察員瞥到附近的敵我船隻,為舵手操控方向提供方便。對大部分位於火炮旁邊的戰鬥人員來說,一閃即逝的煙花光亮對他們沒有多大幫助,他們中大部分人什麼都看不見,少量得以窺見敵艦身影的船員,也難以確定敵我,就算確定了也無法在那麼短的時間內定位,更難以判斷對方的航速、方向。夜戰中,敵艦好像都會瞬移,前一個煙花閃亮的時候看到它們好像靜止在某個地方,而下一個煙花閃亮時那個地方就沒有東西了,敵艦好像一下子竄到了別的位置上。

    此時就需要艦長根據這種閃現來進行判斷和預估,猜測敵艦到底是有經驗地走“之”字還是愚蠢地直線前進。如果是走“之”字的話,艦長還要猜測敵艦的拐角有多大;再加上一些對敵方意圖的直覺,就構成了對敵艦航線的推測。依照艦長的推測,火炮甲板的炮手就會進行盲射,以圖擊中敵艦。不過命中的機會並不高,即使是最有經驗的船長,也很有可能猜錯了敵方艦長的意圖;而被擊中很有可能是因為運氣不好,即使是一個最有夜戰經驗的艦長,也可能稀里糊塗地被一個菜鳥對手蒙中了他下一刻的位置。

    但無論是正確的判斷還是幸運地一擊,這種打擊往往都不會致命,更難以像白天那樣連續不斷。因為在進行炮擊的時候,開火的戰艦也就暴露了自己的位置,所以在炮擊的下一秒,戰艦往往就會進行大角度的機動,以躲避隱藏在周圍暗處的敵艦的火力——整場夜戰中,艦長和觀察員們都會神經高度緊張,根據煙花和周圍炮口發出的火光迅速識別(猜測)敵我,評估眾多目標對本艦的威脅大小,指揮反擊和躲避——尤其是今天這種夜間遭遇戰,由於缺乏統一指揮,戰場更會出現混亂。

    而馬里奧的責任就是,在保證旗艦安全的情況下,讓周圍的友艦識別出自己,並在同樣的前提下,儘可能地把艦隊中的其他船隻納入掌握和指揮,判斷敵軍的規模和作戰意圖,併進行恰當地反制。

    就在馬里奧扶着欄杆摸黑向自己的艦橋崗位趕去時,他的周圍突然一片強光,轉眼之間,馬里奧將軍就感到眼前白茫茫的,腦袋好像也跟着突然一下天旋地轉起來。

    在馬里奧將軍雙手遮着眼,跌跌撞撞地撞上身邊的護欄時,他的耳邊響起了砲彈的呼嘯聲。明軍打開探照燈後,其中一盞就迅速地尋找着西班牙戰艦的艦橋和舵手的位置,當它最後定在舵盤所在的要害位置上時,劇烈的強光讓那個西班牙操舵手也失去了慣常的冷靜——當他鬆開應該牢牢掌握舵盤的手去遮擋強光時,好幾枚砲彈就向着探照燈指示的方向打過來。

    另一盞探照燈在桅杆上的觀察籃和艦橋之間晃來晃去,搶在胡里奧將軍之前匆匆趕到崗位上的萊昂納多艦長,還有值班的二副和幾個軍官都被晃得睜不開眼睛,什麼命令都無法發出。一陣砲彈潑將過來,有個值班的軍官被飛起的木屑擊中,大叫一聲摔了出去。而片刻後又是一片爆炸聲響起,二副和另外幾個軍官捂着傷處倒在甲板上大聲呻吟,而萊昂納多艦長雖然幸運地沒有受到重傷,卻也被連續的爆炸衝擊得滾下了艦橋,直到現在他依舊眼前昏花,什麼也看不見。

    還有一盞探照燈的光柱在西班牙戰艦的側舷火炮甲板位置巡視,裡面的炮手在初次遇到強光照射時,同樣表現得驚慌失措,幾乎所有集合在火炮甲板上的人都忘記了戰鬥,只是呆呆地看著那些明亮的燈面。每次光柱從炮窗射入艙內時,都會引起周圍的西班牙人的大聲驚呼。

    明軍的炮擊一刻不停,無論是躲在樓梯旁邊,感到眼睛已經適應一些的馬里奧將軍,還是甲板上的萊昂納多艦長,或是船艙裡的資深槍炮長們,他們本應該能夠輕易地分辨出朝他們射擊的是十八磅和十二磅鷹炮,數目聽起來應該在十門左右,位置也是相當的近。但現在他們中間沒有一個人有心思去分辨耳邊的炮聲,滿腦子都在猜測這突如其來的強光到底是怎麼一回事。

    “我們被閃電籠罩了?”馬里奧將軍已經徹底糊塗了。

    “海怪,這一定是海怪吧?”萊昂納多艦長驚駭得大叫起來了。雖然他從來沒有親眼見過,但是多年以來,各種海怪的故事在水兵中廣為流傳。至今沒有人敢承認自己是海怪的目擊者,那是因為極少有人能從各種邪惡的海怪手中逃生。

    “瑪利亞啊,這是地獄之門打開了嗎?”船艙裡一個槍炮長完全忘記了督促士兵作戰,而是滿頭大汗地掏出脖子上掛的聖母像,口中喃喃自語着。

    在西班牙旗艦的背後有幾條西班牙戰艦,周圍沒有太過靠近的中國戰艦,也沒有被中國人的探照燈立刻定住。但這些戰艦上匆匆趕到崗位上的艦長和軍官們也沒有發出任何命令,它們的火炮手也沒能有條不紊地備戰,而是和軍官們一起呆呆地向東眺望。

    東面明軍艦隊開來的方向,一個巨大的風箏正被明軍升到高高的空中。這個風箏是明軍特製的,上面繪着一個獰笑着的魔鬼。由一條戰艦專門負責這個風箏,這條船沒有武裝,卻安裝着特別多的探照燈,看到綠色火箭後,這條船就放出了氣球,把風箏拖得更高並完全展開,然後用探照燈自下而上地照射這個鬼臉。

    在魔鬼的眼睛上還安裝有兩個探照燈,隨着氣球被風吹拂,從魔鬼雙眼中射出的光柱就在海面上亂掃。

    明軍探照燈的質量並不是很過關,雖然只開啟了短短一段時間,已經有幾盞燈出現了故障,而掛在大風箏上的兩盞燈雖然十分精心地檢查過,由於擺動得劇烈,其中一盞好像出現了接觸不良的問題。燈光一閃一閃的,時亮時滅。

    不過在西班牙人眼中,這個獨眼的魔鬼顯得更加詭異可怖,它一眼大放光明,而另一隻眼則忽閃忽閃的,每當那只瞎眼乍然發亮,可能就是又一個可憐的靈魂落入了魔鬼的掌握。

    “耶穌基督啊,救救我們吧。”不少軍官和士兵都狂吻着十字架,跪倒在甲板上拚命地祈禱起來。





伐清 正文 第五十九節 魔鬼(下)





    凡是看到天空中那個鬼臉的西班牙人,都猜測其他的光柱肯定都來自其他魔鬼的視線。如果被光柱掃過,那就是魔鬼的目光從自己的身上掃過,所以當靠過來的明軍艦船用探照燈指着時,甲板上的西班牙軍官都因為恐懼而不由自主地顫慄,在耀目的光柱裡增添了一付付猙獰的魔鬼面孔。

    “基督啊,中國人和魔鬼有了交易。”一艘西班牙戰艦的艦長總算意識到他們正遭到中國人的攻擊,不過現在他心目中最重要的敵人並不是中國人,而是可怕的魔鬼。艦長徒勞地企圖指揮戰艦躲避開射過來的光柱,但這顯然是不可能的,有好幾艘明軍的武裝商船盯着同一個目標,七、八道光柱把西班牙人的戰艦照得通明。

    艦長眼前白茫茫的,根本看不清光芒背後有什麼東西,光柱射在身上讓艦長寒毛倒豎,因為他知道這個魔鬼正一眨不眨地凝視着他。

    “天主就是我的盾牌。”艦長絶望地大叫着,試圖用神的名字嚇退他無法戰勝的敵人。直到現在,他還沒想好是不是應該命令砲兵向兩道光柱之間射擊——探照燈固定在甲板上,空中兩個探照燈的燈柱之間肯定不是船體而是空氣,不過在這個艦長想來,其中應該正是魔鬼的鼻梁,再往上一些則是魔鬼的腦門。如果想要痛擊魔鬼,面門肯定是不容錯過的要害——不過儘管艦長有着很堅定的信仰,也一直認為天主會保佑自己遠離威脅,但當他真的與魔鬼面對面時,艦長的腿肚子卻一個勁地發抖。一想到正有不止一個魔鬼凝視着自己,艦長就鼓不起勇氣,做不到下令朝魔鬼的面門開炮。

    不過並不是每個人都在被魔鬼凝視,也有一些人陷於徹底絶望,不顧一切地打了再說。意識到他們面前是什麼樣的敵人之後,有一條船的一個槍炮長就喝令向魔鬼的額頭位置開火,以將其擊退。

    “這會激怒魔鬼的。”一個炮手驚慌失措地答道,在他看來,向魔鬼開炮不會有絲毫的效果,只會激怒這些不可戰勝的強敵。

    “難道就看著他們奪取我們的靈魂嗎?”槍炮長怒吼起來。他篤信上帝,堅定的信仰不允許他對魔鬼妥協。在這個槍炮長的命令下,炮手們完成了火藥和彈丸的裝填,在發射之前,槍炮長狠狠地親吻了一下手中的十字架,義無返顧地把它塞入了炮膛中,在親自點火的同時大吼一聲,吐出了肺部的全部空氣:“天主是我們的牧人!”

    砲彈呼嘯着從明軍船隻的上空掠過,立刻就有明軍看到西班牙人艦體上的炮口余焰,馬上就是兩盞探照燈向剛才吐出火焰的位置上掃過來,正在射擊的明軍砲兵也調整着炮口,根據探照燈的指示向西班牙的反擊炮火位置瞄準。

    在西班牙人的船艙裡,水手們都清楚地看到他們射出去的砲彈、而且是加了十字架的砲彈並沒有能夠擊退魔鬼,魔鬼甚至沒有發出一聲淒厲的嚎叫聲——很多人剛剛還在幻想砲彈至少應該讓魔鬼疼一下吧,十字架也會給魔鬼以灼燒感——如果真有一聲嚎叫傳來,哪怕它的聲音再令人心驚膽顫,也能大大鼓勵這些炮手的鬥志,讓他們感到敵人是可以被傷害的,從而激勵他們去發射更多的砲彈。

    但現在只是把魔鬼的視線引過來了,當探照燈的光線穿過炮窗射入船艙後,沐浴在其中的西班牙水手個個呆如木雞,額頭上汗如泉湧。剛才力主反擊的槍炮長現在也驚呆了,好像他剛才那過人的勇氣都隨着他的十字架一起被發射了出去;而在這個面色慘白、顫慄不止的槍炮長身邊,另外一個士官竟然頂着強光向炮窗前邁了兩步,迎着魔鬼的注視深深鞠躬:“對不起,先生。”

    回應這聲道歉的是猛烈的炮聲,此時已經有好幾條中國的船隻圍在這艘西班牙戰艦的四周,它們用超過三十門大砲不停地轟擊着它。而這艘擁有四十二門大砲的戰艦卻一直在挨打,船帆沒有升起,鐵錨也沒有從海底拉出。就是帝國海軍在事先的演習時都絶沒有猜想到抵抗會如此微弱,他們雖然知道探照燈能晃花西班牙人的眼,也希望那張大鬼臉能夠讓西班牙人錯愕一段時間,但帝國軍隊從來沒有料到效果居然這麼顯著——因為帝國軍人都知道探照燈是怎麼回事,根本不會相信這是什麼妖魔鬼怪;而那張鬼臉鄧名覺得破綻很多,只要仔細看上十分鐘就能意識到是人造的,而帝國軍隊想爭取的也就是這十幾分鐘的時間。更沒有想到西班牙人居然會因為那個鬼臉而認為每個探照燈後面都有一個真的魔鬼。

    因為西班牙人完全無法理解探照燈,而天空中的鬼臉就是給他們用來理解這個突然出現的神秘光柱的最好解釋。上至受過良好教育的艦長,下到目不識丁的底層甲板水手,在探照燈面前他們並無任何差異,都是徹底的一無所知,所以也沒有任何區別的迅速接受了這就是魔鬼的暗示。

    落入船艙或是甲板上的砲彈和以往的鐵彈丸不同,它們會發生爆炸,這當然也是魔鬼的法術。西班牙軍官知道開花彈是什麼樣的。現在的開花彈上通常會有一根導火索,被大砲射出炮口的時候,火焰可能會點燃這根導火索,當導火索燒盡的時候就會引爆砲彈——這種開花彈的啞火率非常高,而且無論是使用還是存放都很不安全,所以各國都不願意大規模使用它們。但作為一個士官,西班牙海軍會讓他們的軍官認識這種武器,以免在驟然遇到時大驚小怪。

    但中國人打過來的砲彈顯然不是這種開花彈,它們沒有嘶嘶作響的導火索,從外表看上去和普通砲彈沒有絲毫的不同,更沒有發出任何異響,可是會突然地炸開,大量地殺傷周圍的水手。

    “魔鬼,回到地獄去吧!”本來是非戰鬥人員的隨軍神父現在也衝上了一線,作為信仰最堅定的人,他們是絶不會向魔鬼鞠躬道歉的,不過現在他們首先要做的是對付這些被施加了魔法的砲彈。神父們懷抱聖經,伸出手臂把十字架朝向那些可疑的砲彈:“滾回地獄去!”

    其他被探照燈和砲彈攻擊的西班牙戰艦上也發生着類似的事情,還有神父把十字架浸泡在水中,緊急製造出能夠制服魔鬼的聖水來,以幫助士兵們作戰。不過聖水也不是萬能的,有些砲彈確實被聖水驅邪了,沒有發生爆炸,但有一些砲彈卻克服了聖水的壓制依舊炸開了。而且聖水並不能阻擋魔鬼的視線,即使把一桶聖水潑向光柱也不能讓它就此熄滅。同樣,即使把聖水塗在眼皮上,也依舊睜不開眼睛,更無法穿透魔鬼的光柱觀察敵人的舉動——就是用聖水洗眼也不行。

    一些更遠離戰場的西班牙戰艦,此時紛紛開始開炮,這些船上的水手因為沒有受到探照燈的直射而恐慌程度較輕。有幾條船隻的艦長甚至反應過來,發出起錨、升帆的命令,而在軍官的大罵聲中,甲板上的水手也紛紛從愣神狀態被喚醒,他們迫不及待地要逃出魔鬼的掌握。

    這些船隻發炮的目標,就是遙遠的半空中那若隱若現的鬼臉。這個目標實在是太醒目了,雖然遠遠位於西面的這些西班牙戰艦的射程外,但那些炮手依舊發瘋一般地向它不停地開炮。

    一開始開炮或許還是個別人的行為,但當發現開炮並沒有遭到魔鬼的反擊後,這些西班牙炮手就開始發了狂地射擊,好像每向那個遙遠的鬼臉射出一炮,他們就遠離地獄了一寸。在不少戰艦開始起錨移動起來的同時,這些戰艦上的神父也製造出了一桶又一桶的聖水。即使會極大地增加啞火機率,炮手們也要先用聖水浸泡一下砲彈,親吻一下它,再把這個寄託着他們信仰和希望的神聖砲彈塞進炮膛,然後向邪惡的魔鬼打出去。

    這幾艘西班牙戰艦火力全開,根本不注意隱蔽和改變航向了,就是不停地倒退並且射擊着,很多炮手都陷入了癲狂狀態,全速搬運、裝填着火炮,只有徹底虛脫才能讓這些狂熱的士兵停止下來。

    在這個時候,中國的艦隊還在繼續靠近並攻擊他們附近西班牙的戰船,西班牙人的反擊和抵抗軟弱無力,這讓中國船隻更加放心大膽地全力攻擊;西班牙人甲板上和炮倉內的水手顯得反應遲鈍,很多人根本沒有做出躲避動作,大量的人員遭到殺傷。

    這時一些戰艦已經相距很近,很多中國船隻上的水兵已經拿起步槍,在探照燈的指引下向敵艦上的人員射擊——這些年來成都的燧發槍不斷地改進,步槍越來越輕,性能也越來越優良,而且還能滿足不同的要求。比如這種海軍用的燧發槍就是特製的,它的槍管只有陸戰型號的三分之二那麼長,但更方便水兵在海船上使用。如果有一天橡膠能夠富裕到流入槍支製造業,那軍火商還會考慮給這種海軍用的步槍設計更好的防水結構。

    被照得通明的西班牙戰艦的甲板上,敵人並沒有拾起步槍抵抗,也沒有去操縱那些部署在甲板上的近程小炮——這些沐浴在燈光中的西班牙人根本看不到正在逼近的敵艦上的敵人,也看不到那些正在向他們瞄準的步槍,他們大多手握十字架、直挺挺地跪在甲板上,雙眼緊閉,口中唸唸有詞;而那些更勇敢的人則圍攏在神父身邊,不時抬起頭看看越來越近的強光光源,他們還在努力地製造聖水並嘗試用它驅邪。
81562138 發表於 2014-10-2 21:42

伐清 正文 第六十節 爭奪(上)





    鄧名所在的旗艦位置比較靠前,剛才在黑暗中航行時,因為知道前方沒有己方的船隻,所以船速降低的幅度也比較小;而排在後面的那些中國船隻開的都要慢得多,隊形已經散亂,由於航速不一,有些本來位於後排的船隻還超越了前面的友艦——幾個時辰的摸黑航行讓大家早都不在一條直線上了。

    開戰後,中國的戰艦往往就近攻擊能夠攻擊到的西班牙戰艦,所以一直打到現在,雙方的旗艦仍在單打獨鬥。準確地說,中國的旗艦一直在攻擊西班牙的旗艦,而對方始終沒有做出任何有威脅的反擊。一直被探照燈騷擾的西班牙旗艦終於有個軍官想到應該把錨拉起來,雖然他和之前動這個念頭的同僚一樣找不到士兵,但幸運的是這個軍官沒有被明軍的火力擊中。這個西班牙軍官摸到了絞盤旁邊,緩緩把錨拉起,希望給自己和同船的同伴創造逃離海怪控制的機會——因為旁邊就是明亮的探照燈,所以這個軍官沒有看到遠處的鬼臉,也一時沒有想到這會是魔鬼降臨。

    艦橋和舵盤的位置一直受到明軍的重點照顧,兩個明軍軍官一直站在高處,專門指揮兩門炮轟擊西班牙人的艦炮位置。當鐵錨被悄悄拔起後,沒有人注意到艦橋位置上並沒有站着軍官和舵手,它的船帆也沒有升起,但是西班牙旗艦卻開始隨着洋流緩緩漂移。

    同樣是因為近處探照燈的干擾,這條船上的西班牙炮手也沒有看到遠處的魔鬼,因此他們對光柱的恐懼只是以為面對海怪。在大部分官兵驚慌地爭論“這到底是遇上美杜莎還是美人魚”這種問題的時候,少量勇氣過人的西班牙水手已經準備反擊海怪;這條船上的隨軍神父沒看到空中的風箏,所以沒有面對世界末日和地獄之門的感覺,也就沒有製造聖水,只是鎮靜地呆在後面,隨時準備上前聽取重傷員的臨終懺悔——西班牙艦隊的旗艦上,還沒有發生不可控制的大規模恐慌。

    當西班牙旗艦開始緩緩漂移時,李嗣名回頭望了一眼,看到有幾條亮着燈的友艦正在趕來,不過一時半刻他們還來不及進入戰場。面前的敵艦比明軍的旗艦高大得多,它的第二層火炮甲板就比明軍的上層甲板還要高。當進一步靠近後,明軍已經把小口徑的霰彈炮拖到甲板上,在軍官的指揮下覆蓋轟擊敵艦的艦橋位置,但若明軍進一步靠近,明軍豎在甲板上的探照燈可能都會受到阻礙。也就是說,當明軍士兵試圖攀爬上敵艦上層甲板的時候,探照燈很有可能就無法提供掩護了。

    李嗣名回過頭,看到西班牙人的船帆還沒有升起,所以心裡也不禁猶豫,看起來敵人暫時還不會加速脫離,或許再等一會兒,等其他友艦趕上來支援再進攻更好。在李嗣名猶豫不決的時候,西班牙的大砲發出的一發砲彈擦着明艦的甲板表面飛了過去。接着又是一發,第二發砲彈的彈道更低,它掠過明軍甲板後擊中了外側的船舷。四十八磅炮的砲彈輕而易舉地把船舷邊緣打得粉碎,繼續以不可阻擋之勢越過明艦落入海中。

    受到攻擊後,部署在中間的那盞探照燈就指向了開火的炮窗,明軍用大砲反擊的同時,已經蜂擁到船舷邊的士兵也一起向着那些炮窗射擊。就在這時,西班牙戰艦的側舷上突然一暗,探照燈的光柱猛地消失了。李嗣名回頭向船中央看去,看到那盞燈已經熄滅了,幾個照顧它的士兵又是晃悠、又是敲打,但那盞燈卻再也沒有發出任何亮光的意思。很快就有兩個士兵停止鼓搗探照燈,而是從背上解下他們的步槍,向靠近敵艦的那一側船舷邊躍去。

    這個燈肯定是不能用了,李嗣名對此並沒有感到太驚訝,因為探照燈的質量都不算太好,經常會在發一會兒光後就自己熄滅,不花上時間大修是沒法再使用的。用了這麼半天才熄滅了一盞,運氣已經可以算不錯了,不過隨着第一盞燈熄滅,李嗣名知道其他兩盞也隨時可能停工。

    “靠上去!”李嗣名不再猶豫,大聲下達了接舷戰的命令。友軍的戰艦趕上來還要再過一會兒,而在這麼近的距離上,若是西班牙人獲得自由行動的能力猛烈還擊,很可能給明軍造成慘重的傷亡。

    聽到艦長的命令後,明軍的旗艦一個左轉舵就撞向了敵艦,看著側面的那座巍峨的船體越來越近,所有的人都緊緊抓住了身邊的東西,鄧名也緊緊攥住了桅杆旁的一條繩索。當兩條船猛烈地碰靠在一起,劇烈的震盪讓不少人都跌倒在地,船首的那盞燈晃悠了一下,也翻倒熄滅了。

    而這時明軍的士兵也拋出繩索,套向敵艦,一旦感覺到繩索吃住勁了,他們就全力收緊,然後把繩索固定在己方的甲板上,把兩隻戰艦綁在一起。

    “殺啊!”

    在周圍的部下收緊繩索的時候,李嗣名大叫一聲,縱身跳上了船幫,雙手各拿着一把刀,猛地一個前躍……由於西班牙的戰艦甲板要高很多,所以李嗣名的目標並不是對方的上層甲板,而是他眼前的一扇炮窗。只見李嗣名跳上那個窗戶,略一停頓後,整個人就紮了進去,消失不見。

    在大批明軍士兵紛紛抱著步槍和刀劍衝向那些炮窗的時候,鄧名並沒有上前而是後退了一步,兩側各有一個衛士上前,想護着鄧名退入船艙中。

    “沒有這個必要。”鄧名搖搖頭,他已經退到了比較安全的甲板另一側,在夜戰中只要不自己暴露,多半也沒有人會發現遠處的鄧名,躲到船艙裡是沒有必要的。

    在甲板上的明軍攻擊對方的炮窗時,下面也傳來激烈的廝殺聲,明軍的炮手如果已經完成了裝填,並且能夠望到對方的下層火炮甲板上的炮窗的話,就會向對方的炮窗上來上那麼一發;然後和那些來不及裝填的同伴一樣,拔出貼身的武器從自己這邊的炮窗衝出去,試圖鑽進對面的炮窗裡。

    黃猛是明軍戰艦上的一個炮手,剛才兩艦撞在一起以前,他正和兄弟們一起忙碌地給大砲裝填。但他們沒能及時把砲彈塞進去。撞擊時的震盪讓黃猛撲倒在地,等他爬起來的時候看到,炮長和其他幾個同伴已經向窗邊擁了過去。頭上的燈光、以及一些火光讓人能夠依稀看清眼前的場景。

    炮長張弓一馬當先,躍上炮窗後雙手扒着窗沿就作勢要向前躍出,但對面的窗戶裡火光一閃,張炮長身體被向後衝得飛了回來,一直向後滾出了好幾米才停住,抱著被對方用手銃擊中的大腿痛苦地呻吟着。

    “打啊,打啊!”

    位於張弓背後的幾個明軍炮手見狀沒有跳上窗戶,而是掏出步槍向着對面那扇漆黑的窗戶裡亂打;而對面的敵人也不甘示弱,火銃響成了一片。黃猛背靠着船體,緊張地裝填着步槍,等裝填好了之後,就飛快地轉身向着對面的窗戶裡開上一槍。

    相距咫尺之遙,互相放槍的兩軍士兵大聲地咒罵著,無論是裝填還是開槍的時候,黃猛和他的兄弟們滿嘴的髒話就沒有止歇過,而對面傳過來的的那些吼叫聲雖然聽不懂,但音調和急促的語氣和黃猛這邊也沒有什麼區別。

    又開過一槍後,黃猛再次準備背靠船體裝填,但就在這時他感到腳下猛地一晃,同時聽到一聲巨大的轟鳴聲,整個人都不由自主地向前飛撲了出去,步槍和剛剛撕開的子彈包也都脫手而出。

    撲倒在甲板上的時候,黃猛才明白發生了什麼事,不遠處的另外一個炮窗裡的西班牙人,正在零距離上用大砲轟擊中國人的炮窗。遭到攻擊的那扇窗戶被砸爛了半個邊,幾個躲在後面的中國士兵都趴在地上呼喊着。

    這一擊讓兩條船稍稍分開了一些,然後又猛地撞在了一起,剛剛向前飛出一段的黃猛,又向着窗戶邊滾了幾下才停止下來。

    黃猛憤怒地大罵一聲,他的步槍不知道哪裡去了,他咒罵著在地上摸索了一會兒,還是沒有找到他的步槍,但是摸到了一顆砲彈。

    正要把砲彈丟開,黃猛突然靈機一動,用力地擰了一下上面的延時引信,然後捧着它跑到窗戶邊,狠狠一投就丟進了對面的窗戶裡。

    “用砲彈!”黃猛扯着喉嚨大喊着,他的聲音嘶啞,連自己都快聽不出來了:“擰開引信扔過去!炸死他們!”

    激戰中,只有幾個人聽到了黃猛的喊聲,他們也紛紛去拾砲彈,在擰開引信往對面窗戶裡扔的同時,他們也紛紛和黃猛一起喊着提醒其他的同伴。

    不久,黃猛他們就看到對面的窗戶裡紅光閃閃,同時傳出一聲聲的爆炸聲和歇斯底里般的咒罵聲。明軍三下五除二地把他們能摸到的砲彈都一股腦地丟了過去,然後紛紛拔刀、持槍,等候在窗戶後邊。指揮這層火炮甲板的尉官也已經拔刀在手,他同樣藏身在一個炮窗側面,用盡氣力大喊着:“弟兄們,等我數到三十,就一起衝過去!”


伐清 正文 第六十節 爭奪(下)





    “殺!”

    數到三十下,中尉立刻發出了進攻的命令,然後當先躍上窗口。黃猛等人緊隨其後,吶喊着一個緊接着一個撲上去。這時探照燈的光柱已經已經消失不見了,而火光則顯得亮了許多。黃猛面前的敵艦炮窗距離很近,角度也很正,他縱身一跳就躍入其中,就地打一個滾就握著刀子彈起來。

    黑黝黝的船艙裡滿是呻吟和廝殺聲,隱約的火光讓人隱約看到一些人影,黃猛大聲地發出漢語的咒罵聲,和那些語言不通的敵人砍殺起來。一通亂砍之後,黃猛聽到敵手的背後又傳來中文的大罵聲。藉著遠處火銃的火光一閃,黃猛好像感覺敵人正在轉身,他狠狠地一刀揮去,似乎自己砍到了什麼東西,還有一些溫暖的液體噴到了他的臉上。

    有的同伴不小心撞在了窗沿上,慘叫着向兩條船之間的海水裡跌落下去,但更多的人順利地從窗戶裡湧了進來。不少明軍在一隻腳跨進船艙的時候,還會先朝黑沉沉的內部放上一槍,既是為了安全,也是為了搞出點亮光來照亮前路。

    “瞎了你的狗眼!”黃猛身前傳出一聲憤怒至極的大吼聲,正是那個帶隊的中尉發出的,後半部分船艙已經聽不到異國的謾罵聲了,中尉舞着雙刀就向前排衝過去;結果側面窗戶又是一個明軍跳上來,二話不說就是朝着黑暗裡一槍,把中尉的頭盔打得飛了出去。

    驚出一聲冷汗的中尉手臂都舉起了一半,差一點就把那個幾乎槍斃了他的士兵砍下船去:“點燈,點燈!”

    黃猛身邊的一個同伴抽出了一個火摺子,用力一抖,頓時一團明亮的火焰就出現在船艙裡,而幾乎同時就是一聲槍響。點火的同伴被打得一個踉蹌仰天摔到。

    “西班牙佬!”

    開火的是個躲在暗處的西拔牙水手,接着這團火光,湧進來的明軍也看清了最後幾個還站着的敵人,黃猛和另外的同伴們一起發出怒吼,向着舉着火銃的那個敵人猛撲過去,那個西班牙人扔下手銃,奮力揮舞長劍保護自己,但一轉眼就被四、五把刀子捅倒在地……垂死的慘叫聲越來越少,最後徹底消失不見,只剩下咚咚的砍剁聲。

    “停,停,多點幾盞燈!”中尉又氣喘吁吁地叫起來。

    更多的火光出現在船艙中,黃猛環顧四周,站着的只剩下身穿藍白軍服、頭戴圓頂鋼盔的明軍士兵。地板上橫七豎八到處都是一動不動的人體,明軍士兵舉着燈在尋找着出口,很快就有人大叫起來:“艙口,上去的艙口。”

    中尉跑到梯子旁,看到上面蓋着蓋子,他先是把耳朵貼在上面聽了聽——上面好像正打得激烈;中尉聽了片刻,輕輕伸手舉了一下艙蓋,想試試它是否被壓住了住。發現蓋子似乎可以挪動後,中尉把手指放在嘴唇上,對圍在他周圍的士兵們做了一個噤聲的動作,把一根火把搶在自己手中,並示意把其餘的亮光都滅了。

    包括黃猛在內,明軍都警惕地看著梯子頂部的蓋子,大家一個個拉開架子,做好了搏鬥的準備。看到身邊的幾個士兵都裝填好他們的步槍和手槍後,中尉一手握著火把,另一支手舉過頭頂,比出三根指頭。

    中尉一邊晃着手,一邊減少了一根指頭,然後又減少了一根;在收回最後一根指頭的同時,幾個用手托着蓋子的士兵同時用力,把蓋子猛地掀翻。中尉大吼一聲,把火把拋了上去,同時全速後退。

    “嗯!”

    “哈!”

    “啊!”

    明軍士兵大喊大叫地朝着上面一通亂打,幾乎同一時刻黃猛的頭頂上也傳來驚呼聲。

    “有西班牙佬出來了!”從洞口傳下來驚呼和慘叫的同時,有兩三把刀劍也朝着洞口亂戳。

    “自己人,自己人!”聽到中文後,黃猛他們一起大叫起來,一個明軍士兵在喊話的同時就向梯子上爬去。

    砰!

    一聲槍響,剛爬上梯子的明軍就中了一槍,重重地摔落下來,直挺挺地趴在地上。

    “是自己人,混蛋!”中尉大罵著,第二個爬上了梯子,緊跟着他,下層的明軍士兵紛紛從梯子爬上了上層的火炮甲板。

    黃猛眼前的火光忽明忽暗,看起來前半個船艙已經在中國人的控制下,而後排走廊那裡還傳來格鬥廝殺聲。

    “上甲板,上甲板。”遠處一個人大聲招呼着黃猛等人,藉著船艙裡的零星火光,黃猛能看到這個人守在一個梯子旁,前面的明軍士兵正根據他的招呼,從那個梯子爬出船艙,守梯子的人一邊焦急地把人往上推,一邊急促地叫道:“跟上艦長!”

    ……

    這時三盞探照燈都已經熄滅了,鄧名仰望着西班牙戰艦的船舷,那裡已經出現了不少西班牙士兵的身影,他們正居高臨下地向明軍的船上射擊。而留在甲板上的明軍士兵也不甘示弱地用步槍還擊,還有幾個明軍士兵操作着甲板上的小炮,把炮口朝向幾米外的高點,把砲彈直接噴到敵人的臉上去。

    幾個衛士都搶到鄧名的身前,把統帥嚴實地擋在身後,不過他們並沒有參與槍戰,因此也沒有西班牙人向鄧名這裡射擊。兩艦甲板上交戰的士兵都是根據本能在行動,他們看到那裡有槍口的火光,就會大叫着向那裡開火,然後全力裝填武器——如果沒有被反擊的火力擊中,他們就會向有聲音或光亮的地方開下一槍。

    一簇簇從槍口噴出的火焰,就像是一道道閃電,在兩條船之間亂竄,雙方的士兵都已經進入癲狂狀態,他們每次開火時都會用盡全力地大叫一聲……漸漸的,聲音好像輕了一些,接着又輕了一些。

    一條友艦從遠處開過來,開始用光柱在西班牙戰艦上亂掃——只有一道光柱了,鄧名向那條船望了一眼,看到這條船上也只剩下一盞燈還亮着了。在這條友艦的背後,還有幾條明軍的船也在全速趕過來,不過大部分也都沒有燈光了。

    高處的西班牙人已經半天沒有向下還擊了,甲板上的明軍士兵又開了兩輪槍後,也停了下來,仰望着再次被光柱照亮的敵艦,喘着粗氣觀察着上面的動靜。而這個時候鄧名也看了看自己的身旁,發現本該在身邊的馮錫范等台灣軍人不知道什麼時候全都消失不見了。

    一個軍官從下層甲板爬上來,他急匆匆地叫到:“還有木匠嗎?快來堵漏!所有的人都下來幫忙舀水。”

    剛才兩艘船綁住後,西班牙戰艦下層火炮甲板的射擊彈無虛發,在明軍的下層船體上開了好幾個大口子,有一個口子非常接近水線,每次船隻搖晃的時候就會有大量海水湧入。這個軍官剛才和幾個水手在下面拚命的舀水,他聽到上面的槍聲好像停住後,就急忙爬上來請求支援。

    現在留在甲板上的明軍士兵還不到這條船上人員的四分之一,沒有人回答這個軍官的呼喚,他們依舊仰着頭,看著突然寂靜下來的敵艦船舷。上面的火光越來越亮,看上去好像有無數支火把被點了起來。

    突然一根繩索被從上面拋了下來,在下一時刻,好幾根火把從船舷邊探出,舉着它們的人都戴着頭盔,一看就是明軍的士兵。在火把探出來後不久,鄧名看到一個人跳上了船舷。這個人懷裡夾着一包東西,一手攥着那條繩索,躍出船舷向明軍旗艦的甲板上跳下來。

    落下來的人正是李嗣名,他身上的軍服已經滿是血跡,李嗣名走到鄧名面前,鬆開手把他抱著的那一大團東西擲在到統帥的腳前——這是西班牙旗艦的軍旗,上面還繪有西班牙王室的鷹徽。

    “丞相,戰艦是您的了。”李嗣名大聲地報告道,他接着又把一支歐式長劍扔在那面旗幟上:“西班牙佬的統帥向丞相您投降了,這是他的寶劍。”

    這時又從船上跳下來一個人,滿臉血污的馮錫范大步走到李嗣名身後,對鄧名大聲稱讚道:“李中校真是好身手。”

    “那是當然,”鄧名低頭看了看腳前的軍旗,然後又抬起頭對馮錫范笑道:“現在馮衛士不再懷疑了吧,李中校是靠他自己的本事當上艦長的。”

    “卑職從未懷疑過。”馮錫范一臉嚴肅地答道。

    三十條西班牙戰艦中的二十二條被明軍在海戰中奪取,旗艦的抵抗是最激烈的,明軍官兵在這條船上流的血相當整場海戰的半數。沒有一條明軍船隻被敵方火炮擊沉,被俘的西班牙戰艦也都沒有遭受不可修復的損傷。有八條西班牙戰艦因為開戰的時候距離戰場較遠,得以脫離戰場,其中的七條在向天空中的鬼臉猛烈射擊之後,並沒有選擇逃向外海,而是全速沖灘擱淺——當看到魔鬼後,大部分人都不肯再在危險的海面上多呆一刻。沖灘後,上面的水手就扔下艦船一起逃上岸,不顧一切地奔向內陸。天明後,明軍就佔領了這些被拋棄的擱淺船隻。

    只有一艘脫離戰場的西班牙戰艦沒有選擇沖灘,不過它的艦長同樣肝膽俱裂,一船官兵齊聲唱着聖歌,以最快的速度向來路逃去——在未來的一段日子裡,這些西班牙水手還會飽受煎熬,在趕到馬尼拉之前他們再也沒有人能在夜裡安然入睡。
81562138 發表於 2014-10-2 21:43

伐清 正文 第六十一節 未來





    戰後明軍的工作就是修理船隻和設備。

    此戰有一千多名西班牙官兵被俘,通過審訊後,鄧名發現他設計的魔鬼風箏發揮了很好的效果,遠超最初的想像。鄧名當機立斷要把這個戰術發揚光大——等到進攻馬尼拉的時候,鄧名覺得還是應該在晚上進攻,把那張鬼臉再重新設計,好好畫一畫,或者乾脆多畫幾張——要是大部分西班牙守兵看到魔鬼以後都忙着製造聖水或是祈禱,那肯定對明軍的進攻是大大有利的。

    現在四川的學生都要學習化學和物理學,鄧名組織了一批人專門從事教材的翻譯和編寫,各種稀奇古怪的新奇思路如雨後春筍般地冒出來。五年前鄧名出於保護發明家的念頭,說服了院會,設立一筆資金用來扶持發明,提供必要的實驗經費,還為此專門成立了一個部門審核經費申請。不過沒過多久,大批私人的基金就被建立起來,很多商行都覺得投資有前途的發明是可能帶來巨額回報的,只要眾多的投資項目中有一個獲得成功,投資者就可能從中收回全部的發明投資,還有賺頭。

    這些商行分擔了大部分所需的實驗經費後,院會和鄧名的發明基金就可以投到那些可能見效時間更長,而且短期內不太可能獲得收益的發明上去。不過即使有意引導,鄧名也不一定能夠得到他想要的結果。就比如對蒸汽機的研製吧,康熙四年川北戰役結束後,鄧名描述過這樣一個概念,然後拿出了一筆錢去懸賞研究。隨後鄧名就又一次匆匆率軍離開四川。等到過了快一年,鄧名返回四川的時候,發現在這個研究方向上幾乎沒有任何進展。

    因為鄧名畫不出蒸汽機的草圖,所以對蒸汽機的研究只能從頭摸索,和當初研究發電機一樣。而研究了鄧名提出的設想後,參與者都覺得這個東西沒有什麼前途——就算鄧名的設想正確,能夠製造出擁有巨大力量的機器,可是如何使用這種力量依舊是很大的問題。研究者認為還需要把這股機械巨力進行細分,這樣小型機械才能予以利用;而且工廠勢必要環繞這個巨大的蒸汽機來建造,不然遠距離傳輸動力還會有無數的難題需要解決。

    總而言之,想得越多,研究者就覺得這個東西越麻煩。不過鄧名的設想倒是提醒了他們,等鄧名回到四川的時候,他們已經做出了用天然氣驅動的發電機的實驗型號。而電能的傳輸、利用都是現成的,不少商家看出了這個東西的潛在價值,也紛紛投資。到康熙六年的時候,天然氣十分豐富的敘州已經建立了一家利用天然氣的發電站,使用高溫蒸汽驅動發電機發電。而鄧名兩年前提出的煤炭燃料的往複式蒸汽機概念,依舊連構想圖都還沒有。

    至於那些實力龐大的商行,他們的設想往往更加大膽。

    現在安樂思的軍火商行,已經是全川首屈一指的大商行,不斷推陳出新的步槍和輕型火炮對軍火商來說是一個取之不盡的財源——步槍的以舊換新行動一直持續到了今天,安氏軍火公司多年如一日地從同秀才和軍隊手中回收舊步槍,用新式步槍換到這些即將報廢的舊款後,安氏軍火商行把它們刷一遍新漆,轉手就以高價賣給外省的民團、剿鄧總理衙門或是其他需要軍火的滿清督撫。

    去年鄧名又一次召集軍火商,包括安樂思在內的全體承接火炮訂單的軍火商都出席會議。鄧名提出,帝國軍隊需要射速更快的火炮,包括陸戰用炮和海軍用炮。在會議上鄧名還提出了“砲彈後裝”這個設想,為了給軍火商們指明方向,鄧名甚至更進一步提出了“膛線”、“錐型彈頭”、“砲彈旋轉”等一系列概念。而在這次出兵南洋以前,安樂思拿來的大砲構想把鄧名嚇了一跳,對方聲稱,現在火藥的威力達不到鄧名的設想要求——煉丹術不夠先進,安樂思他們也巧婦難為無米之炊;但是,安樂思的手下認為可以考慮製造一種電磁驅動的大砲,希望依靠線圈加速或是磁能轉換來獲得比黑火藥前膛炮更高的初速和射速,甚至還可以實現鄧名提出的“後裝”、“錐形”、“砲彈高速旋轉”等概念。

    雖然對這個構想將信將疑,不過反正是軍火商行自己掏經費做實驗,鄧名當然不反對電磁炮實驗。只要效果比黑火藥大砲強,售價能夠忍受,鄧名其實對裝備電磁炮的風帆戰艦還是很期待的。一想到風帆戰艦編隊用電磁炮決一勝負的場面,他就感到無比激動。

    比安樂思思想更前衛的是一個名叫解發的船廠老闆,他一直是敘州最大的造船商,也是率先登陸崇明島,在那裡開始建造海船廠的人之一。幾年前,雖然解發按照鄧名的要求設計並嘗試製造歐式風帆戰艦,但鄧名深知此人的雄心無法估量。解船主資助的一個另類海船設計師名叫汪小朋,汪設計師曾經給鄧名描述過炮塔這種“概念”——鄧名很確定他說的就是炮塔,還是電動的。

    除了炮塔以外,汪小朋還設想要給船隻裝上動力系統。這也是來源自鄧名的創意,在蒸汽機的概念被否定後,鄧名又搬出來了內燃機的概念。雖然只是一個概念,但鄧名說如果成功的話,就可以給船隻提供動力,以後航海就不需要完全依靠風力了。鄧名一同提出來的還有明輪和螺旋槳兩種思路。不過汪小朋設計師對解發斷言鄧名的設想不可行,他認為,如果是明輪設計,那在戰場上就會很容易遭到打擊,失去戰鬥力,就是遭遇風暴都可能導致海船失去動力;但如果是鄧名說的那個螺旋槳的話,汪小朋認為密封、動力傳輸都是巨大的麻煩。因此汪小朋提出的替代解決方案就是為船艦設計一個元氣(能源)核心,也就是發電機,然後依靠電線把元氣輸送到螺旋槳或是砲臺那裡去。

    在得知了安樂思的電磁炮設計後,汪小朋又一次來見鄧名,進一步完善了他的新一代戰艦設計構思:在中央元氣核心的驅動下,戰艦可以裝備好幾個電動引擎,甲板上有一座或幾座裝備電磁炮的可旋轉電動砲臺,一個中央電元氣核心就可以解決未來戰艦航行系統和武器系統的全部需要。

    鄧名不知道電磁炮原理,雖然對安樂思沒抱多大指望,但內心還是有點盼望——在他的前世,化學能武器有很大的先發優勢,電磁武器一出現,就需要與非常成熟的化學能武器競爭。而安樂思的原始電磁能武器的競爭對手是原始化學能武器——因為鄧名非常期盼看到裝備電磁大砲的風帆戰列艦的出現,所以總是這樣安慰自己。不過聽汪小朋興緻勃勃地闡述他的構想,再看看在他邊上不停頷首微笑的解發解老闆,鄧名覺得他們三個都沒啥機會看到這種裝置着燃油發電機、電動引擎、電動炮塔加電磁大砲的劃時代戰艦面世。

    尤其讓鄧名感到有趣的是,汪小朋的戰艦設計依舊採用木製結構——因為軟帆的衝擊,硬帆受到人們的冷落,從而使螺旋槳概念有可能被接受;而電力的應用,再加上汪小朋從來沒有見過內燃機,所以他也能很自然地放棄虛無縹緲的內燃機採用電動引擎設計;至於武器系統,歐式的側舷開炮窗設計才接觸沒有多久,而且汪小朋還感覺電磁大砲和黑火藥前膛炮都是可行的選擇,既然電磁炮和他的整體思路更融洽,那他也就自然而然地選擇了前者;但船艦必須要用木頭製造,這一點依舊是人們根深蒂固的思路。當鄧名隨口問了一句,能不能用金屬來製造船體,汪小朋先是下意識地反對,認為絶不可能,接着沉思了一會兒後,又反問鄧名:“就算可以用鐵來做船,可鐵船那麼重,肯定是要沉吧?用木頭做船,萬一船出了事,水手還可以抱著一塊木板浮海待援,可是鐵做的船萬一出事,水手又該去抱什麼呢?”

    反正和安樂思那邊的情況一樣,汪小朋的設計室不是鄧名出經費在維持,所以鄧名也不去干涉對方是不是堅持用木頭來製造他的電能戰艦。

    現在,鄧名用基金扶持的項目大都是旁人看來毫無意義的,其中最典型的一個項目就是電動算盤項目——起因是稅務局有一個名叫廣華鵬的賬房,他感覺現在官府需要計算的數字越來越大,越來越複雜,而傳統的算盤顯得有些不夠用。尤其是在一些巨大的乘法運算時,每一步都要靠人手撥拉算盤,一旦出現個小失誤就前功盡棄。因此這個稅務員就想製造一種更好用的,不需要手工輸入每一步的計算工具,最好是能把數字打進算盤裡,算盤就能直接給出結果。

    一開始,廣華鵬的念頭就是用電來驅動算盤自己計算,人只要負責輸入和讀取結果就可以了。但這個念頭想起來簡單,想要實現卻異常困難,算盤的五進制大部分人都可以理解並控制,但想讓機械來自行操作就難如登天;後來廣華鵬和他的幾個同伴一減再減,發現只有使用二進制才有那麼一點執行的可能。把十進制翻譯成二進制可比五進制要麻煩得多了,至此廣華鵬的同伴們都明白過來,設計這種機械可能要比用算盤計算並檢查上十遍還要費勁得多,所以除了廣華鵬以外,其他人全都放棄了。

    得知這件事後,鄧名很快就把電動算盤納入了他的發明基金支持項目,兩年來不但讓廣華鵬衣食無憂,而且還提供他所需的一切實驗經費。去年廣華鵬本人都打了退堂鼓,因為他經過計算後發現,即使依靠人腦翻譯出機械能夠識別的二進制,要想讓機械能夠計算它,依舊需要至少幾千個零件。這個設計起源自算盤,所以它也帶著很多算盤的遺傳特徵,華廣鵬很自然地為它選擇了和算盤一樣的實物信息載體,一開始甚至還打算用類似算珠的木製零件,直到好久以後才下定決心改為鐵製的。後來,為了進一步提高強度,不得不向鄧名申請採用全鋼零件;龐大的機器需要精密的控制,稍有疏忽就會導致失敗,而且就算成功,這台電動算盤可能用不了幾次,裡面的零件就會磨損報廢,最大的可能是一次都動不了。

    總而言之,這種電動算盤看上去是完全沒有一點前途和益處,即使成功的話,投資和收穫也根本不成比例。不過鄧名依舊鼓勵廣華鵬研究下去,並繼續提供實驗經費。有一次和秦修采吃飯時,鄧名還提到,即使這個算盤要花費五年、六年去製造,即使製造出來只能運行一次,哪怕只能正確計算一百以內的加減乘除,他都認為是有巨大意義的。

    帝國海軍在巴布延海峽休整的時候,鄧名閒來無事就忍不住又想起他極力扶持的電動算盤一事。現在廣華鵬已經搬到了五十一亭,專心研究他的機械。最開始,廣華鵬想用木頭的凹凸來表示一和零,很快就發現木製原件完全無法勝任,現在已經改成了全鋼製——極為昂貴。鄧名覺得就是用最昂貴的鋼元件,廣華鵬的設計也成功不了,因為這套機械實在太複雜了。鄧名曾經去看過一次,感到腦袋直髮蒙,他看到廣華鵬和他僱傭的助手無論在零件上面凃多少潤滑油,也無法保證機械正常運轉——別說現在的四川做不到,就是前世的鈦合金、高精度時代,想讓這麼複雜的算盤高速運轉應該也不是一件容易的事。

    不過鄧名不介意廣華鵬繼續碰壁,而且也會一如既往地繼續提供經費給他。為了降低難度,廣華鵬已經把最初幾百萬乘幾百萬的目標降低到現在的幾百乘幾百了,努力地想讓機械至少成功地運轉一次,給鄧名的投資一個交代。鄧名安慰他,說他們的研究對四川的機械製造有巨大的意義,其實這話也沒錯,但在這個實驗中鄧名最關心的並不是這個,而且廣華鵬也感到極其不安,每天都在絞盡腦汁地琢磨能讓機械實現運轉的好辦法。

    在鄧名離開四川前,廣華鵬告訴鄧名,他和他的助手打算採用一個新的方案,那就是給表示一和零的鋼件分別通電和不通電,來讓它們分開運動而不是統一驅動——鄧名雖然大大地稱讚了一番,不過他覺得以現在四川的機械水平和電動引擎水平,這個方案也是絶無絲毫的成功機會,幾年之內也不可能看到成功的曙光,哪怕是廣華鵬把目標降低到一百乘以一百也不行……如果他們真能做到,鄧名也會繼續投資讓他們去設法製造能夠計算量更大的計算機。

    不過這依舊是個好開端,現在廣華鵬已經開始把通電與否和零、一的狀態聯繫起來了,或許再碰壁幾年,電動算盤研究小組就會靈機一動,意識到其實完全不需要用鋼製的零件的凹凸來作為信息的載體——或許這個靈感明天就能出現,或許廣華鵬再碰壁十年仍沒有找到出路,但或遲或早,不可行的電動算盤會向電子算盤方向進化,拋棄複雜的機械結構從而獲得更高的運算速度和可行性。

    想一想燧發槍時代的計算機和信息戰,或是想到有一天,這個世界的人會用計算機來研製效率更高的黑火藥武器和前膛炮,而不是噴氣式戰鬥機的時候,鄧名就有一種莫名的興奮感,這個場面比用電磁炮對轟的風帆木製戰艦,更能讓鄧名激動和神往。

    “要是在大戰過後,騎兵們把染血的馬刀和前膛槍插回刀鞘和槍套中,然後紛紛掏出液晶屏幕的智能手機,打電話回家給妻兒們報平安,或是乾脆視頻一下……”鄧名在腦海裡幻想著一副副場景:“也許有一天會用聯網攝像頭系統幫助騎警追捕起着搶劫木製運鈔車的匪徒;用衛星偵查敵人是否秘密發展超過一百磅的前膛要塞炮……那會是夢幻般的新世界啊。”這個世界的科技樹已經歪了,那就讓它歪得更猛烈一些吧。

    ……

    六月十日,明軍完成了對大部分戰艦的簡易修復工作,帝國艦隊再一次揚帆出發,越過巴布延海峽進入菲律賓西部海域,向着馬尼拉的方向進發。

    這次出兵前,出於保密的原因,鄧名並沒有對中國在菲律賓的墾殖團說得很清楚,但現在沒有繼續隱瞞的理由了。在海戰結束後,明軍就派出大量的船隻去聯絡各地的墾殖團,要他們做好協助帝國軍隊作戰的一切準備。

    除了這些墾殖團以外,菲律賓還有大量的華裔,他們中有的人已經在南洋生活了二十代,約有數百年,祖先早在元朝甚至宋末就移民到呂宋;其他的華裔則多是在最近的一百多年裡到南洋的,他們的祖先大都是福建、廣東的漁民和農民,因為貧窮,沒有土地或是不堪忍受沉重的賦稅而出海,現在他們很多都是成功的商人,或是一小片莊園的所有者。

    墾殖團出現在菲律賓以後,這些老僑民大多沒有前去投奔,因為墾殖團為了避免西班牙人的激烈反應,一般都選擇比較偏僻的地方落腳,而大部分老僑民的活動區域依舊在西班牙人的統治下。

    在要求墾殖團派出武裝,準備幫助帝國軍隊接管城市的同時,鄧名還下令,寫信給各個城市中的僑民商會,要他們準備派出代表與帝國丞相會面——西班牙人的統治即將結束,帝國政府為菲律賓設計了新的未來。而作為對帝國最有感情,也最能得到帝國政府信任的僑民,他們需要知道這些方案,並協助墾殖團更好地控制住大片的海域和土地。
81562138 發表於 2014-10-2 21:43

伐清 正文 第六十二節 蠢動(上)





    南京。

    自從六年前清軍在川北慘敗後,江南督撫的日子就過得越來越舒心。這幾年下來,蔣國柱的白髮不但一點沒有增多,而且還愈發地紅光滿面起來,他覺得再在兩江總督這個位置上為國效勞個十年不成問題;現在最困擾蔣國柱的問題是,如何保證自己的兒子能夠順利接班——本來蔣國柱還盼着在鄧名統一天下的行動中立下大功,來確保自己的子孫富貴,但因為鄧名遲遲不肯在國內大打出手,所以這個願望也無法實現。除此以外,江西的張朝依舊是蔣國柱的一塊心病,後者和他一樣因為官兵的慘敗而延年益壽,現在依舊割據江西,讓蔣國柱的兩江總督還是有名無實。

    因為鄧名去遠征海外了,所以蔣國柱的心思又活絡了起來,把老戰友梁化鳳找來商議——現在梁提督不但依舊是兩江部隊的總司令,也和周培公一樣成了蔣國柱的兒女親家。

    “鄧相這次去南洋,沒有個一年半載恐怕是回不來吧?”蔣國柱根本沒有和梁化鳳討論之前北京那場軍事冒險的興趣,康熙皇帝早在出兵之前就已經輸了,戰爭開始前半個月,各種關於清廷出兵的內幕消息就在交易所裡到處流傳。康熙的朝廷買了四川大批的債券,高官、大將在成都都有存款和地產。連滿洲太君都有不少人送兒女去四川上學,親王的側福晉也跟着去陪讀了……出兵前,統帥和高級軍官就挪用軍餉來炒期貨,這一仗皇上要是能贏才真是活見鬼了。

    “短期裡肯定是回不來的。”這幾年梁化鳳幫助蔣國柱建立了一支相當不錯的軍隊,還從川西聘請了大批退伍軍官來幫助訓練官兵,現在就是遇上了滿清的中央部隊都有一戰之勇。對於蔣國柱的心思,梁化鳳也清楚得很,鄧名崛起前清廷很厲害,大家從沒想過自相攻伐;川北一戰後清廷威信掃地,但鄧名又出來鎮住了大夥兒,讓大家看著鄰居的領土幹流口水,但是不敢動手。

    吳三桂吞併廣西這件事是蔣國柱和梁化鳳探討了好幾年的話題,蔣國柱認為,吳三桂成功的關鍵因素有二。首先就是時機把握得好,當時川北戰役剛剛結束,鄧名和清廷的注意力都在北邊,吳三桂剛好利用了這個北京和成都雙雙來不及干涉的空擋;其次就是動作快,要是吳三桂陷入了曠日持久的戰爭,那四川至少會向弱勢的一方販賣軍火,要是再拖長一些時間,說不定鄧名都會出動軍隊參戰。

    “總督大人有意江西嗎?”梁化鳳問道。他從吳三桂的成功中總結出的經驗和蔣國柱不同,梁化鳳覺得辦大事就要善於翻臉不認人,不過梁化鳳思來想去,這個話題還是不要和頂頭上司討論的好。

    “要是鄧相要一年多才能回來的話,這實在是個統一兩江的好機會啊。”果然不出梁化鳳所料,蔣國柱的確在琢磨南昌。第一,現在鄧名不在,清廷又新敗一場,時機看上去很合適;第二,這歸根結底是兩江的內政,蔣國柱是得到北京和成都雙重承認的兩江總督,消滅南昌的張朝割據勢力名正言順;第三,現在江西依靠着大量出售瓷器給四川商人,財政狀況相當不錯,蔣國柱統一兩江後實力就能變得更加雄厚。

    按理說浙江也是一個可以考慮的目標。不過眼下的全國形勢不好說,如果不算是亂世吧,明明都已經地方割據了;如果算是亂世吧,北京和成都還對各省有相當的威懾力,大家要想欺負鄰居也需要找藉口。趙國祚的浙江不屬於兩江總督的勢力範圍,要是蔣國柱強行去攻打他的話,那很容易遭到南北督撫的口誅筆伐。而且趙國祚為人十分乖巧,每年給北京的海運始終保持在應交稅款的七成以上,還大力發展禁海區,好幾年前寧波、溫州、台州就都是禁海區了,今年年初義烏的禁海也提上了議程——這樣一來,大半個浙江都是禁海區了。就算蔣國柱攻入浙江,也不敢去禁海區裡接受浙東軍的地盤啊。最關鍵的一點是,趙國祚和松奎依靠厲行禁海,從浙東軍那裡拿了好多錢,他們把半數存到了成都的銀行裡,半數用來賄賂院會的參議員和帝國議員們,成都到處都是說趙國祚和松奎好話的;就在去年,杭州將軍松奎還上奏章說剃髮令已經過時了,建議朝廷修改政策,並搶先一步宣佈取消浙江的剃髮令。

    “總督大人高見,末將也是這麼想的。”梁化鳳重重地一點頭。很久以來他就看江西不爽了,而且梁化鳳自問也不再年輕,等候鄧名發動統一戰爭已經很多年了,但左等不來、右等也不來,要是再這樣和平下去,梁化鳳就沒有機會建功立業了。

    得到梁化鳳的支持後,蔣國柱又秘密召集了總督衙門的幕僚會,接着就是有大量江南軍官參與的軍事會議。這些年,依靠不斷向四川出售絲綢、棉花和其他原材料,兩江總督衙門也積攢了一些積蓄;而且蔣國柱遠不像趙國祚那麼老實,對北京的海運總是想方設法地剋扣。川北之戰後,蔣國柱每年拖欠的錢糧達到了應交稅款的一半,籌措一場對江西的戰爭,軍費毫無問題。

    大部分軍官對總督的計劃也都高舉雙手歡迎,他們的想法和梁化鳳差不多,再不打仗他們軍人就更沒有存在的價值了。這些軍官都拍着胸脯向蔣國柱保證,他們能輕而易舉地把張朝打垮,輔佐蔣國柱實現統一兩江的偉業。

    雖然蔣國柱嚴禁大家把會議內容外洩,不過兩次會議後,南京和南昌的交易所還是迅速作出反應,風向隨之而動,張朝治下的景德鎮,省屬的陶瓷集團股票大跌,而陶瓷的期貨價格則迅速攀高;南京的漲跌幅度雖然沒有這麼大,但不少人也都因為聽說要打仗而產生恐慌。

    “這到底是怎麼回事?”蔣國柱不禁大發雷霆,再次把梁化鳳叫來:“怎麼本官還沒下令備戰,連成都那邊都知道了?剛才四川領事來找過本官,要本官以和為貴,相忍為國!”

    “末將聽說是有人想用內幕消息賺一筆。”梁化鳳小心翼翼地說道:“大人的總督衙門,還有末將的提督衙門,炒股的人一向都不少。”

    “唉。”蔣國柱長嘆了一聲。前不久看皇上笑話的時候他感覺很有趣,但現在輪到自己了,才知道原來這種滋味十分苦澀:“本官早就說過,我們也應該和成都一樣,不許官員和三服以內的近親炒股,也應該公開官員的財產。”

    “總督大人萬萬不可,這種做法不符合我兩江的民情啊。”梁化鳳聞言大驚。作為第一個得知蔣國柱有意攻打南昌的兩江人,他的老婆、兒子是最早一批依靠內幕消息在南京股票市場上投機的人。見蔣國柱神色有些猶豫,梁化鳳生怕對方就此打了退堂鼓:“總督大人,我們既然已經開始幹了,就要把這事辦成了啊。如果總督大人此時退縮,末將恐怕會對總督大人的威名有損。”

    “嗯,本官豈會不知道開弓沒有回頭箭的道理?”蔣國柱橫了梁化鳳一眼,懷疑自己的首席大將也泄密了——不過正如梁化鳳所說,現在確實是騎虎難下了,估計已經有大批幕僚和軍官都去投機了,這時要是蔣國柱出爾反爾,他的文武手下恐怕會有不少人折本,甚至導致兩江總督衙門離心離德。

    “只要我們迅速地佔領了江西,那成都也只能承認事實。總督大人是不是向領事說,我們有絶對的信心保證瓷器的供應,而且若是瓷器掌握在我們手中,我們的售價會比張朝更低。”梁化鳳胸有成竹地說道:“四川人不就是想掙錢嘛?只要我們能保證他們掙得更多,這還叫事嗎?”

    風聲傳到南昌後,張朝親自趕往九江坐鎮,表示誓死要為大清守住江西。他還指責蔣國柱意圖操縱江西的巡撫人選,是對大清不折不扣的背叛,只會便宜了成都的亂黨——在向全國的督撫指責蔣國柱通鄧,闡述江西自衛的正義性的同時,張朝還與常駐九江的成都領事會面,希望能緊急購買一批軍火。

    雖然事情已經敗露,但蔣國柱一不做二不休,反唇相譏說張朝戀棧權威,把持江西巡撫一職多年,還企圖傳給兒子,真是大清的罪人!而且蔣國柱還列舉了一些罪證,反駁說其實張朝才是真正在“通鄧”。蔣國柱身為兩江總督,討伐叛逆張朝乃是義不容辭的責任——蔣國柱知道,由於這些年一直剋扣運往北京的錢糧,朝廷對他的印象非常糟糕,肯定不會同意他給張朝扣上“通鄧”的罪名。所以蔣國柱到此為止也不繼續在北京方面多花時間,而是再次約見了四川駐南京的領事,表示他會盡全力保證瓷器貿易的順暢,而且蔣國柱還願意在池州、銅陵等地禁海。

    除了北京和成都以外,南京和南昌也都很關心安慶周培公對此的態度。

    吳三桂吞併廣西后,周培公趕赴貴州調解成功,又從吳三桂手中得到了兩省布政使的銜位;而從廣東、福建返回時,這兩省的藩王出於對吳三桂或是其他鄰居的警惕,也分別任命了周培公作為他們兩省的布政使。再加上川陝總督高明瞻的青睞,周培公此時已經身兼十二省布政使。周布政使這些年在安慶高舉“剿鄧”的大旗,邀請四川各個銀行投資,還請四川的軍火商入股,開辦了不少軍火工廠。他的剿鄧總隊也能請到帝國現役軍官而不是退伍軍人當教官,實力相當可觀。

    現在江南和江西的大戰一觸即發,周培公的態度就變得至關重要,天下人的目光很快地集中投向了安慶,一時之間,大有“周公不出,奈蒼生何”的意思。


伐清 正文 第六十二節 蠢動(下)





    十二省布政周培公感到事態嚴峻,先是匆匆趕往九江和張朝、董衛國會談,然後又日夜兼程地轉赴南京,打算把這場兩江的內訌平息下去。

    在周培公進入南京之前,蔣國柱進行了最後的形勢分析。

    北京雖然極力譴責南京挑起事端,索額圖也寫來親筆信,苦口婆心地勸說蔣國柱以剿鄧大局為重。但蔣國柱知道,現在皇上和地方上大臣的關係十分微妙。軍事上的新敗讓清廷的國庫更加吃緊,想必是不會多管閒事——蔣國柱認為,如果北京真的站在江西一邊進行武力干涉,其實也不錯,那樣成都也就不會袖手旁觀了;若是蔣國柱閃電般地統一兩江,北京那邊大概也不會和錢過不去,只要蔣國柱肯上繳賦稅,北京就會說這是江西的民心所向,朝廷不會因為愛一人(張朝)而不尊重江西父老的選擇——現在北京除了勵精圖治的少年皇上,其他的滿洲太君基本都看開了,反正當年入關就是因為漢人政權虛弱,想趁亂搶一把;現在漢人既然這麼橫,那大家還是琢磨怎麼發財,不值得為了注定搶不到的錢把全族的命都搭進去。現在對滿清前途最憂心忡忡的,不是那些滿洲太君而是他們的包衣,他們很久以來一直幻想著從滿洲太君的手指縫裡撈點殘羹剩飯,如果大清眼看就要完了,怎能不讓眾包衣如喪考妣。不過蔣國柱也沒有把這些人放在心上,因為北京依舊是滿洲太君說了算。

    山東和浙江雖然呼籲和平,但也暗示南京,他們不會干涉兩江內部的事務。浙江和山東都屬於實力弱小的省份,他們周圍的鄰居都要比他們強大,所以一個緊抱北京的大腿、一個唯成都之命是從。就比如趙國祚和松奎吧,這哥倆現在整天就在籌劃怎麼把浙江零七八碎地賣給浙東軍,估計再有幾年,全浙江除了杭州的總督衙門和將軍府,剩下的就都屬於禁海區了。反正割據也輪不到趙國祚和松奎,無論是福建的耿繼茂還是江南的蔣國柱都不敢打他們,自然對兩江戰爭的勝負毫不關心。

    至於有可能干涉江西的湖廣、廣東、福建三地,他們也處於互相牽制的狀態。他們如果真的派兵進入江西,恐怕會比蔣國柱統一兩江更讓成都和北京無法容忍,因為那樣就徹底破壞了鄧名維持現狀的計劃,而北京目前的戰略是能多拖一天是一天。

    “最後還是要得到成都的諒解啊。”蔣國柱輕嘆了一口氣。因為鄧名率領主力出海,現在成都缺乏武力干涉的兵力,但蔣國柱也不打算過分得罪成都,畢竟他還要為自己留一條退路。既然如此,今天和周培公的談判就非常重要,因為剿鄧總理大臣無論和清廷內部還是和鄧名,都是關係最好的一個人,而且周培公手中還有一支可以用來干涉的軍隊。周培公如果肯保持中立的話,那他的態度對成都也有可能造成影響——只要是和張朝單挑,蔣國柱還是比較有信心的。

    但周培公和蔣國柱的心思卻是完全不同。鄧名在離開大陸前和周培公長談過一次,希望剿鄧總理衙門能幫忙,協助成都監督好國內的這些軍閥。可是鄧名才走了不久,北京的那個皇上非要第一個跳出來攪局,結果把自己的威信搞得蕩然無存,讓藩王和督撫們更是蠢蠢欲動。

    現在蔣國柱眼看要掀起大戰,這當然讓周培公感到很惱火,擔心很可能會導致連鎖反應。吳三桂、尚可喜可能都在密切注意着兩江的動靜,還有那個剛剛繼承了藩王的耿精忠也不是省油的燈。這些人同樣知道機會難得,趁着北京和成都顧不過來的時候,造成既成事實——先搶一塊地盤抓在手裡,就是將來和鄧名討價還價,籌碼不是也多一些嘛。如果蔣國柱得手了,說不定吳三桂他們也要開始醞釀小動作了。

    這次周培公去九江的時候,就力勸張朝對蔣國柱退讓,上繳一部分瓷器的利潤給南京,或是乾脆割讓一、兩個府縣給江南,等鄧名回來了再理論不遲。但這幾年張朝一直當土皇帝,沒人敢管他,也沒有人敢說一聲他的不是,因此張朝和蔣國柱一樣發生了急劇的自我膨脹,對周培公的妥協方案不屑一顧。尤其是聽周培公說到割讓土地的時候,張朝更是拍案大怒,表示他只是愛好和平,但絶非膽小怕事。如果蔣國柱真敢挑起戰爭,那張朝不但敢於應戰,更要把戰火燒回江南的土地上。等攻破了南京,張朝也不介意在兩江總督的寶座上坐一坐。

    作為張朝十年來的左膀右臂,董衛國倒是對局面有着更清醒的認識,知道江西與江南開戰,頂多能做到自保,想打進南京純屬做夢。但董衛國私下裡和周培公討論時,表示張朝現在已經聽不進人勸了,而且董衛國還擔心一旦割讓土地或是利益給江南,那虎視眈眈的廣東和福建都會撲上來咬江西一口——若是這種情況發生,董衛國希望剿鄧總隊能夠參戰,幫助江西綠營守衛領地。但這種保證周培公根本不敢給。

    因此周培公此番是空手前來南京,根本拿不出任何條件來滿足蔣國柱的胃口;而正如周培公擔心的那樣,兩江總督對周培公勸說他保持克制的建議不屑一顧,反倒大肆吹噓江南如何兵強馬壯,半個月就能解決張朝和董衛國,一統兩江。

    “這次老親翁到底是助我還是助張賊?”聽周培公苦苦哀求自己放江西一馬,蔣國柱實在按捺不住了:“至於廣東、福建、甚至雲貴的舉動,那更是不必擔憂。等我消滅了張賊,就能騰出手來幫助老親翁鎮壓他們,保證鄧相回來之前沒有人敢有什麼異動!”

    在九江的時候,周培公極力說服張朝讓步,但是對方若是固執己見那周培公也沒有辦法。他的剿鄧總理衙門在整條長江上都有生意,雖然督撫們一般會買周培公的面子,但若真是撕破臉起了衝突,對周培公也沒好處。就算周培公能強壓張朝向蔣國柱低頭,那以後懷恨在心的張朝就很可能給周培公暗中搗亂,一樣能給他帶來很大的損失。

    而蔣國柱比張朝的實力還要強一些,周培公需要兩江總督衙門配合他的地方更多。現在蔣國柱把臉孔扳了起來,周培公也只好苦笑着點點頭,表示他會保持中立,並暗中提供情報給南京。

    從兩江總督衙門離開後,梁化鳳從後面追上了周培公:“周布政使,總督大人要末將……”

    “不敢當。”周培公急忙拱手謙遜道:“下官怎麼敢在梁提督面前託大,再說梁提督也是總督大人的親翁吧?我們說起來也是親戚哩。”

    兩人客氣了一番,最後以兄弟相稱。梁化鳳告訴周培公,蔣國柱希望由他帶周培公去檢閲一下兩江的部隊,讓他明白江南和江西的差距到底有多大。周培公聞言又苦笑了幾聲,不過他也不推辭,跟着梁化鳳一同前往軍營。

    視察過江南的精兵後,周培公臉上仍然滿是憂色,見狀梁化鳳小心地問道:“以周老弟之見,這江西好不好打?”

    “梁大哥帶兵的日子可比小弟多多了,不知梁大哥以為如何呢?”周培公反問道。

    “唔。”梁化鳳撚鬚良久,緩緩說道:“自從聽說江南和江西要打仗後,我們這裡的股票也跌了,不過跌的可比江西那邊要少多了,這說明還是看好我們的人要多吧?”

    “梁大哥見微知著,”周培公豎起大拇指,稱讚道:“這可比光聽手下自吹自擂要強多了。”

    “不過梁大哥有沒有想過,這天下的規矩變了,現在和以往的亂世完全不同了。”周培公話題一轉,指出這根本不是江南和江西的單挑:“自從鄧提督橫空出世,規矩就全然不同了。而小弟為何能飛黃騰達,現在一肩挑着十二省布政使?就是因為小弟最懂鄧提督的規矩。”

    “老弟言之有理。”梁化鳳輕輕點頭。要是以往的那種亂世就好了,他會有大把渾水摸魚的機會,軍人的地位也會高得多。雖然現在這種規矩讓梁化鳳感到失落,但他不能不承認周培公說得對。

    “咱們的老親翁啊,唉!雖然鄧提督出海了,這套規矩可沒有變回去,規矩還在呢。”周培公又是一陣長吁短嘆。如果按照鄧名的戰略一步步走下去,周培公確信能為自己和家族贏得一份豐厚的回報,所以他不希望天下大亂、群雄並起,那會讓周培公的面前又一次充滿變數——周培公不是吳三桂,也不是尚可喜,他對戰場拚殺不是很有信心,也對自己獲得的東西相當滿意了,並不想追求太多。

    ……

    而此時在桂林,平西王吳三桂確實正如周培公猜想的那樣,全神貫注地盯着兩江的局勢發展。

    “李定國那裡回信了,他說只要王爺肯反正,他願意代王爺向鄧名說明。”夏國相把李定國的回信讀給吳三桂聽。吳三桂和李定國已經對峙十年了,但誰也奈何不了誰。因此李定國多次向鄧名提出,要求同意吳三桂反正,與雲南明軍兵合一處展開北伐。

    但鄧名對吳三桂的提防之心極重,雖然管不到貴州、廣西,但鄧名開出的條件,卻一再要求吳三桂在反正後必須把一省交給李定國,而且不得自行擴張地盤——只要在邊上旁觀就可以了。吳三桂多次向李定國抗議鄧名這種赤裸裸的不信任,表示他很沒有安全感,看不到明軍善待他和他麾下將士的誠意。

    經過幾年的水磨工夫,李定國也漸漸感覺鄧名對吳三桂似乎是太苛刻了,而且十年過去了,李定國感到自己最好的年華都和吳三桂無休無止地耗在雲貴這旮旯了。因此在這封信裡就主動提出,只要吳三桂肯公開反正,盡心盡力地協助滇軍北伐,那李定國保證他的前途和安全,一定說服鄧名放下成見。

    “就看蔣國柱順利不順利了。”聽完了李定國的信後,吳三桂微微一笑。和李定國對峙並非他所願,但只要一天不除掉李定國,吳三桂就不敢把主要精力投向其他的方向,所以也只能陪着李定國耗下去。

    鄧名表現出的明顯敵意讓吳三桂很不安,總擔心不能把藩國傳給子孫。經過認真地研究後,吳三桂認為,必須要發動一場大戰來擴充自己的領地——就算不能與鄧名逐鹿天下,也要擁迫使鄧名承認自己的地位和實力。時間明顯地不利於吳三桂一邊,怎麼看吳三桂都要比鄧名早死幾十年,到時候他的子孫還不是任人宰割?

    六年前,吳三桂抓住機會耍了一手,讓北京和成都措手不及。他很清楚無論是清廷還是川西都不可能同意他進入湖南,所以吳三桂從一開始就沒動過湖南的念頭。吳三桂只是放出去煙幕彈,欺騙北京、成都以及天下人。不出吳三桂所料,張長庚從明、清兩邊的渠道先後得到了吳三桂要打他的情報,然後就開始配合吳三桂表演,幫助吳三桂矇住了貪婪的孫延齡——孫延齡竟然愚蠢到視吳三桂為同盟,不但放下戒心,還上躥下跳地鼓吹討伐張長庚,協助吳三桂吸引走了北京和成都的大部分仇恨。

    和在山海關時一樣,吳三桂對自己手中的實力能獲取到什麼戰果有非常清醒的認識,並把自己的目標隱藏得很好,根本沒有人意識到吳三桂其實意在廣西,所以也沒有人進行任何干擾。最後反戈一擊拿下孫延齡,吳三桂不但輕鬆吞併了廣西,還讓成都和北京都鬆了一口氣,感覺這個結果是完全可以接受的。

    不過只是一個廣西還遠遠不夠,吳三桂知道他需要更多的賭本,而這次他認為自己至少有佔領大半個湖南的實力。

    “只要蔣國柱打下九江,我就反正,然後立刻進攻湖南,討伐韃子的偽湖廣總督,拿下永州、衡州和寶慶這三府。”

    “那辰州和長沙兩府呢,王爺就真的要給李定國嗎?”夏國相作為吳三桂的女婿和心腹,很清楚平西王的計劃,不過說起這兩個富饒的府時,夏國相臉上依舊滿是不捨。

    “哈哈,李定國不是要本王盡心盡力地配合他北伐嗎?本王當然要說到做到。”吳三桂不但要把辰州和長沙讓給李定國,還打算允許雲南的明軍從貴州借路進入湖南,甚至可以暫時把黔省交給李定國控制。

    “小家子氣!”看到夏國相臉上那副肉疼的表情,吳三桂嘲笑了他一聲:“李定國是一個要做岳飛的人,本王當然要給他一條路,讓他去北伐嘛。你就放心吧,李定國肯定看不上湖南,更看不上咱們的貴州,他只要發現江西有機會,就會攻入兩江,嗯,也可能會去打河南。等到晉王北伐正酣,無暇分神時,我們幫他把這些地盤管起來就是了。”

    “王爺說的是。”夏國相知道,吳三桂打算讓李定國去吸引東南督撫們的注意力,還可以當做對付鄧名的擋箭牌。但並不是每個人都能像吳三桂那樣拿得起、放得下。

    “真勉強。”吳三桂又輕笑一聲,換了一個話題問道:“尚之信那邊怎麼樣了?”
81562138 發表於 2014-10-2 21:44

伐清 正文 第六十三節 黃雀(上)





    本來吳三桂和尚家、耿家的關係不怎麼樣,不過這清廷的氣象是一天不如一天,三藩突然發現他們又有了共同利益。作為耿家的第三代,耿精忠對朝廷並沒有太多的忠誠,對滿洲大兵不多的畏懼早也煙消雲散,這次皇上的軍事冒險失敗後,福建和桂林的往來一下子就頻繁起來。廣東的尚可喜更加老謀深算一些,打算這輩子只忠於清廷,不過尚可喜並不介意他兒子出去幫尚家搶地盤,

    “尚之信表示他會在合適的時發動兵變,把他父親軟禁起來。”夏國相答道,不用說這場兵變肯定是不會流血的,尚可喜雖然繼續“忠於”大清,但只要尚之信公開反正了,那自然誰也不會非要殺尚可喜不可。而將來若是局面有變,比如鄧名得急病死了,他手下大將像當年的三王一樣內訌,尚可喜也可以在發動一場“兵變”把尚之信這個“逆子”抓起來,到時候依舊能保得一家平安。

    “尚可喜這膽子是越來越小了,不過也好。”吳三桂冷笑一聲,尚可喜兩面下注,這就會讓廣東的底氣不足,在搶地盤時畏首畏尾,這對吳三桂來說也不是壞事。

    既然尚之信答應加入,那吳三桂估計這次能把東南攪和一個天翻地覆——反正後肯定會漸漸受到明廷的約束,所以吳三桂深知反正不能太早;只有在剛剛反正的那一刻,吳三桂才有完全的行動自由,那個時候無論他打誰都不會受到太多的指責。

    這個道理不但吳三桂清楚,尚之信和耿精忠也是心裡有數。福建那邊很窮,耿精忠暗示吳三桂他對浙江和江西都有興趣,現在半個浙江都是禁海區了,耿精忠打算從浙南撕下一塊,然後再去江西占一點地盤;而尚之信同樣對江西有興趣,但因為尚家還琢磨着兩邊不得罪,所以吳三桂估計廣東的行動不會很迅速。

    對於尚之信和耿精忠的野心,吳三桂一直是極力鼓勵,只要這兩藩把浙江和江西搞亂了,那就會李定國創造東征的機會,而只有李定國的主力都奔江南或者河南去了,吳三桂才能在不引起和明軍衝突的情況下替自己多劃拉一些地盤。

    除了李定國以外,吳三桂還派人去和台灣鄭經聯繫,當年鄭成功在大廈將傾的時候反攻南京,這份氣魄吳三桂還有頗有些欽佩的。鄭經就算比不上他父親,拒絶清廷勸降時的話語也是擲地有聲,在吳三桂想來也應該是個英雄豪傑。因此吳三桂勸說鄭經盡出台灣雄兵,趁蔣國柱主力侵入江西的時候再來一次南京之圍——如果鄭經這麼幹了,那東南就更會是一片大亂,會進一步增加李定國東征的概率;而且浙東軍又是台灣的盟軍,不太可能攔阻鄭經進入長江;等鄧名回來時,他若要協調矛盾首當其衝的也是攻入江南的李定國和鄭經,不把他們擺平了,也輪不到低調的在湖南擴張領土的吳三桂。

    夏國相離開後,吳三桂盯着地圖又看了半天,康熙六年本來有一次天下大亂的機會,但是事態並沒有向着吳三桂希望的方向演變,而這次鄧名出海可能是最後的機會了。

    “真希望耿精忠直接打下了杭州,鄭經端了南京,李定國拿下武昌啊。”吳三桂輕聲念叨着,鄧名一直表現得非常有節制,始終給滿清各地的督撫一條生路,所以現在各地的總督都沒有和鄧名拚命的心思,甚至連北京方面都覺得只要不把鄧名往死裡得罪,將來說不定都能有出路。

    如果局面繼續這樣平穩地發展下去,那將來鄧名說不定都能傳檄而定,吳三桂、尚之信、耿精忠,還有其他有野心的人諸如蔣國柱之流,都不會有什麼機會了。但幸好鄧名這次終於出錯了,他沒有繼續坐鎮成都壓住國內的各股勢力,只要鄭經、李定國端了蔣國柱、張長庚的老巢,或者表現出要端他們老巢的架勢,那督撫就會感覺還是有必要抵抗明軍到底的;要是耿精忠、尚可喜把趙國祚、張朝趕盡殺絶那當然更是求之不得,那樣北京都會受到觸動,認為明軍終究還是不會給他們留一條生路——等反正了之後,吳三桂也不介意大喊聲一通“漢賊不兩立”、“斬草除根”、“男女不留”之類的狠話,以加深北京的這種印象。

    以前鄧名對吳三桂明顯戒心很重,平西王認為這主要是因為鞏焴不起好作用——在山海關的時候吳三桂把闖營坑得太慘了,鞏焴耿耿於懷實屬正常。康熙六年明軍本來有機會攻陷北京,但鄧名異常地謹慎克制,只是逼清廷購買了一批債券就班師回朝了,吳三桂懷疑也是鞏焴那個老傢伙在搗亂——肯定是鞏焴把闖王倉促進北京這個教訓說給鄧名聽了。不過去年鞏焴去世了,鄧名以丞相禮節把大順禮政府尚書厚葬,那現在應該不會再有人在鄧名耳邊說平西王壞話了吧?吳三桂覺得自己的形象還是不錯的,第一次和鄧名會面的時候他禮數周到,吃虧的也是自己,只要沒有了懷恨在心的闖營宿老,吳三桂覺得鄧名本人應該不會對自己有什麼特別的惡感。

    “李定國,鄭經,你們都是一心要做岳武穆的人,千萬不要讓本王失望啊。”

    在吳三桂看來,這就是所謂的螳螂捕蟬、黃雀在後。

    ……

    東寧。

    “吳三桂打算反正,打算和晉王兵合一處,全取長江,建議本王出兵南京,和晉王會師安慶。”鄭經把吳三桂的來信展示給部下們看,這個世界的鄭經比鄧名前世的那一個日子過得舒坦多了。由於鄧名多年來一直給鄭經大筆的海貿分潤,所以現在台灣也能湊出十萬大軍,雖然依舊不如鄭成功鼎盛時期,但也相當那時的六、七成實力。

    吳三桂的來信中還稱尚之信和耿精忠也會一起反正,不過這點暫時還是三個藩王之間的默契,除了鄭經並沒有第五個知道,就連李定國目前都蒙在鼓裡,所以吳三桂懇請鄭經一定要保密。可鄭經毫不猶豫地把密信交給部下們同覽,並讓參加會議的部下們各抒己見。

    “這是大好事啊。”陳永華作為台灣的內政總管,驚喜交加地表示贊同:“三藩皆反,晉王、浙東再加上王上,清廷哪裡是我們的對手?他們的精鋭已經連川西的農民都打不過了,就是鄧相不在我們也能一舉光復長江以南。”

    說道這裡陳永華不禁有些激動了:“光復神京是先王畢生的志向,王上飲馬長江,先取南京,然後與晉王會師安慶,不但完成了先王的遺志,也能留下千古美名啊。”

    雖然鄧名和鄭經的關係相當融洽,這次鄧名出兵南洋鄭經還派心腹馮錫范隨行,不過為延平藩擴充地盤的好事,陳永華當然不會反對。在這個問題上,陳永華覺得三藩和台灣的共同利益更多,再說鄧名擴充地盤的時候,從來也沒有經過台灣同意不是嘛。

    “可為什麼三藩要挑這個時候反正?”鄭經質疑道:“為什麼要挑保國公出海的時候跳出來?他們有自己的如意算盤吧?”

    “無非就是想爭取一些功勞罷了。”陳永華對這個倒不是很在意:“這對大王也無害啊。”

    “唔。”鄭經似乎對陳永華的反應不是很滿意。

    “大王,依末將之見,我們不應該去打南京,而是應該去打福建。”劉國軒大聲說道:“還有廣東,也很值得去打。”

    “為何?”陳永華驚叫道:“三藩若是反正,我們就算懷疑他們不與他們會師,也不好去打他們吧?”

    “此言差矣,”劉國軒笑道:“陳大人以為,虜廷和耿精忠誰強誰弱?”

    “當然是虜廷強。”

    “就算虜廷不管,那耿精忠去火拚趙國祚和蔣國柱,勝負如何?”劉國軒追問道。

    陳永華沉吟了一下:“五五開吧。”

    “我倒是覺得耿精忠贏面較大,雖然江南和浙江比耿精忠富裕,但兵肯定比不上耿家的藩兵。正如吳三桂所說,如果我們參戰而虜廷不插手的話,趙國祚和蔣國柱必敗無疑,那樣耿精忠肯定要和我們爭搶地盤,如果我們不答應他說不定耿精忠還會和我們動手;虜廷肯定不願意失去江南的賦稅,說什麼也要再拼一下,到時候我藩的水師、兵馬機會頂在前面,而耿精忠反倒會在我們兵馬的庇護下壯大。”劉國軒這一番讓鄭經聽得連連點頭,但陳永華明顯還沒有醒悟過來,劉國軒就進一步說明:“而我們可以假意答允吳三桂和耿精忠,聞知我們肯出兵,耿精忠必定心急火燎地出兵浙江、江南搶佔地盤,他的後方空虛,我軍突襲必定能大獲全勝——這時耿精忠正在前線和蔣國柱僵持,分身乏術一定會割地求和。等耿精忠拿下了浙江,我們就先拿走半個福建;等耿精忠殺進了江南,我們就把整個福建都拿到手——除非耿精忠想腹背受敵,或是甘心放棄他剛奮力奪取的富饒土地,否則他就一定會一次次滿足我們的要求,割讓土地給我們。”

    陳永華聽得目瞪口呆:“可要是耿精忠氣急敗壞,又叛變回去怎麼辦?他可不是什麼忠臣孝子,靠不住的啊。”

    “不錯,耿精忠靠不住,其實尚之信也一樣靠不住,所以我們與其寄希望他們能和我們精誠團結,還不如拿下他們的福建和廣東,這兩省若是能牢牢掌握在大王手中,一定能發揮更大的用處。”劉國軒說完見解後,就轉身向鄭經抱拳道:“末將一點兒愚見,敢情大王定奪。”

    劉國軒這套“一鳥在手,勝過兩鳥在同盟手”的理論顯然很合鄭經的脾胃,延平郡王撫掌大笑,決定給演一出黃雀在後的好戲:“就這麼辦,回信告訴吳三桂我同意了;不過本藩要先按兵不動,等耿精忠和尚之信出兵後,本藩就先取福建、再取廣東!”


伐清 正文 第六十三節 黃雀(下)





    返回安慶的時候,周培公愁容滿面。蔣國柱那邊已經聲稱,他定於半個月後也就是七月十五日誓師出發,要把江西一口都吞下去;而張朝也正在從江西的南邊和西邊抽調兵力集結於九江,決心挫敗蔣國柱的武力進犯,並反攻到江南的地面上。現在南京和南昌正在互相攻擊對方為“通鄧”的大清逆賊,唇槍舌劍戰得不亦樂乎。

    剛返回沒幾天,索額圖的密信送到了,稱趙國祚密報北京,耿精忠似乎偷偷向浙南集結兵力,有窺伺浙江之意。在秘報朝廷的同時,趙國祚還緊急約見了前靖難軍大帥之子、四川軍校步科畢業生、現任浙北保安司令莊廷鉞。如果浙江真的遇到入侵的話,趙國祚希望莊廷鉞看在浙江父老的面子上,和杭州並肩作戰抵禦外辱,並希望莊廷鉞立刻就能派出一支浙北保安隊,南下開赴浙江、福建邊境。

    “三天之內,浙江的股票就該大跌了吧?”周培公看信看到一半,就先停下,命令剿鄧總理衙門立刻拋出有關浙江的股票,並責成幕僚研究一下浙江期權的短期投資戰略。如果索額圖做不到保密,那周培公就需要趕快行動,以免本衙門的利益受損;如果索額圖保密工作做得很好,那周培公就是第一個利用內幕消息進行交易的人,肯定能大賺一筆——所以無論索額圖是否保密,周培公選擇不保密都是最優解。

    而且周培公泄密都泄得理直氣壯,因為他也被別人坑過。再說,以索相的才智,還有他多年來坑人與被坑的經驗,肯定也能料得到周培公一見到這份密信就會泄密。估計索相肯定有了完全的準備,周培公知道自己根本不用替索相擔憂,更不用有絲毫的愧疚或是其他什麼心理負擔。

    完成泄密工作後,周培公繼續看索額圖的信,對方要求剿鄧總理衙門一定要全力維持國內安定團結的大好局面,不能讓蔣國柱、耿精忠之類的野心家得逞。如果張朝在取得江西保衛戰的勝利後意圖反攻江南,那也要堅決攔阻。

    索額圖和朝廷高官的心思周培公心知肚明,那就是全力維持滿清天下共主的位置,並繼續等待時機。康熙四年和六年的兩仗,讓滿洲太君都明白成都是肯定打不過了,但只要維持現狀,避免某個軍閥脫穎而出,北京就可以確保目前這種僅次於成都、實力天下第二的位置。如果鄧名突然掛了,他的手下開始大規模內訌,那自然還是“我大清”一統江山萬萬年;如果鄧名依舊強勢,那滿洲太君就能把這幾十年搶來的土地、人民賣給鄧名一個好價。要是天下大亂,清廷失去了共主的地位,那八旗貴族集團能變賣的貨物就少了很多,總而言之,維持現狀很重要。

    不過索額圖還表示,暫時北京是無法提供太多幫助給剿鄧總理衙門,因為皇上依舊在吵鬧不休——雖然滿洲太君們都認命了,開始與鄧名合作傾銷大清的財產,但皇上卻不甘心他的家產被手下的人賣光,現在還在沒完沒了地要給大夥兒添堵。而皇上也有他的消息渠道和忠於皇室的勢力,聽聞耿藩不穩後,皇上興奮得睡不着覺,連夜寫密信給耿精忠,稱讚他公忠體國。還給廣州和桂林那邊去信,要藩王們幫助他討伐通鄧的督撫——頭幾封信被朝廷拚死給截住了,但後來聽說皇上又派遣太監化妝,帶著密信離宮,往南邊去了。

    用索額圖的話說,康熙大帝這是存心要製造一個“三藩之亂”出來,現在大夥兒正在努力安撫皇上,求這位爺別再鬧了。前不久皇后放風說,皇上炒期貨賠了不少銀子,索額圖把此事報告給傑書後,康親王他老人家就私下裡牽頭,要每個靠內幕消息投機獲利的人都拿出一點銀子來補償皇上——不過進行得不是很順利,這些投機的滿洲太君人人哭窮,對康親王賭咒發誓他們沒掙多少,更有老婆孩子等着這點救命錢抓藥、吃飯。

    只要蔣國柱或是耿精忠真的悍然挑起武裝衝突,索額圖保證朝廷會克服皇上的阻擾,宣佈他們為“通鄧”的逆賊。但軍事方面索額圖無能為力,只能把維護大清尊嚴和穩定的希望寄託在周培公身上,而且剿鄧總理衙門出兵討伐“通鄧”的逆賊更是名正言順,如果周培公實力不足的話,索額圖覺得,可以從川西僱傭一批退伍軍人參與討賊,反正將來再多劃一片禁海區還債就是了。

    至於給周培公的補償,索額圖表示,朝廷正在討論授予周培公山西、河南、直隷和雲南布政使(就算李定國有意見清廷也不在乎)的提議,這樣周培公也就算是功德圓滿了。這次索額圖還送來了一個新官印的式樣,上面寫着“天下布政”這四個大字。索額圖說,等周培公把差事辦好了,這個提議差不多也就該通過了。

    見北京的支援只有口頭上的,周培公連聲苦笑。剿鄧總理衙門雖然實力雄厚,在各省都有辦事處,但攤子同樣很大。現在剿鄧總理衙門控制了清廷這邊大部分官督商辦企業和商貿利潤,無論是北京還是成都,都不可能容忍周培公控制某個省份,所以周培公對各省的干涉注定要狠狠地得罪人,偏偏還無法把這些懷恨於他的督撫徹底消滅。

    “打蛇不死,必受其害啊。”周培公喃喃自語。不過就算他再擔憂,這件事依舊要去辦,因為這是成都和北京的共同願望。周培公現在給自己的定位就是這兩地之間的中間商,兩邊既然都有此意,那周培公硬着頭皮也要去得罪人。

    正在周培公盤算該如何突襲江南軍隊,解除他們的武裝並遣返原籍的時候,突然有衛士報告有人前來拜訪。

    周培公急忙把來人請入客廳,敘禮道:“趙將軍別來無恙?”

    來人正是帝國少將趙天霸,他開門見山地對周培公說道:“院會命令我來安慶,協助周布政使協調兩江的關係。”

    “有趙將軍幫忙,我真是如釋重負了。”周培公嘴上這麼說,但其實心裡還是有些失落。他固然知道趙天霸是鄧名手下的大將,但此人名氣實在太小,如果來的是同樣留守成都的任堂、穆譚中的任何一個,那對江南的威懾力就大不相同了。

    趙天霸似乎看破了周培公的心思,淡淡地說了一聲:“院會是特意要我來負責此事的,他們覺得低調也有低調的好處。”

    得知周培公打算突襲江南軍隊後,趙天霸有些不以為然:“首先,襲擊未必會成功,布政使對您手下的保密工作就這麼有信心嗎?其次,就算成功那也是結下了深仇大恨,江南未必肯善罷甘休。而且這會對商貿都產生影響。院會是要阻止戰爭,不是為了阻止兩江的內戰,就要在安慶和南京之間掀起大戰來。再說,若是相持不下怎麼辦?張朝會不會認為他的機會來了?”

    趙天霸一連問了幾個問題,接着又提到了耿精忠的問題:“我們在北京的人送來消息,說是福建的耿精忠蠢蠢欲動,不知道布政使有沒有聽說,又作何打算?”

    見索額圖的保密工作果然做得很差,周培公心裡暗罵了一聲。不過幸好索額圖的信到得及時,讓周培公不至於措手不及:“趙將軍放心,剿鄧總理衙門對此早有察覺。我計劃對福建採用軍火和貿易禁運,發出警告,銷售給杭州更多的軍火,必要時出動剿鄧總隊到浙江參戰。”

    “又要在江南和蔣國柱打,又要在浙江打,又是禁運又是大戰,這和院會的意願不符。”趙天霸搖搖頭:“不過,就當做最後的辦法吧。我先去調解一番,如果他們都不肯賣我面子,那也只好看布政使大展神威了。”

    對趙天霸的調解,周培公並不是非常看好,終歸還是因為他的威名不夠。趙天霸到了安慶都是無聲無息的,隨便換個任堂或是穆譚來,恐怕一出夔門就已經是天下矚目,估計等不到他們抵達安慶,兩江衙門都會派使者來詢問他們此行的意圖。趙天霸名氣不足,也不知道宣傳,更沒有攜帶一支精兵同行,這樣低調行事怎能得到調解成功的機會?

    話雖然如此,周培公明白有幫助還是比沒有強:“不知道趙將軍要我如何配合呢?”

    ……

    七月十五日,南京。

    蔣國柱正檢閲着台前的數萬雄兵。

    幾天前趙天霸再次進行調解,這讓蔣國柱一開始有些緊張,覺得成都可能會激烈反對,他也做好了據理力爭的準備。不過趙天霸這次是孤身前來江南,調解時固然言語中有威脅的成分,但並不是很明確,看起來成都也打算兩面下注。

    既然成都的態度曖昧,蔣國柱也就下定了最後的決心,婉言拒絶了趙天霸的調解,向他保證,只有當江西置於蔣國柱的統治下時,才能更好地服務於成都。前天蔣國柱又得到情報,說趙天霸還去過一趟九江,建議張朝對南京做出讓步,當張朝拒絶後,趙天霸告訴張朝,如果形勢不利,成都歡迎他去避難。

    當這個情報被蔣國柱在兩江總督衙門內部公開後,他的幕僚和軍官們立刻一片歡騰,看起來成都已經做好了接受既成事實的準備。本來對此事憂心忡忡的梁化鳳也徹底放心下來,不再勸說蔣國柱謹慎從事;而周培公最後也很勉強地回信,重申剿鄧總隊會在兩江的衝突中保持中立,不阻攔江南的軍隊,也不會阻止江南軍隊利用長江上屬於剿鄧總理衙門控制的船隻。

    “兵馬如此雄壯,總督大人此番出兵,克定江西必矣。”陪同蔣國柱視察軍隊的梁化鳳大聲恭維道。

    “呵呵。”蔣國柱志得意滿,毫不推辭地接受了梁化鳳的恭維。此番出兵他會親自率領大軍到池州,然後在該地督陣——數萬兩江的主力部隊,在池州囤積的大批糧餉,如果不牢牢掌握在自己的手裡,蔣國柱夜裡睡覺都不踏實啊。

    梁化鳳並不在出徵將官的名單上,蔣國柱覺得,如果梁化鳳又在此役中立功,如何賞賜他會是一件很麻煩的事。蔣國柱不可能把兩省的兵權交在一人手中,更不可能允許有兵權的梁化鳳獲得江西的治權;而梁化鳳也很乖巧,確定出兵後就自稱年老多病,希望能夠留守江寧,蔣國柱順水推舟地同意了梁化鳳的要求。

    三聲炮響後,蔣國柱就統帥着大軍離開南京,沿著長江浩浩蕩蕩地向江西殺去。這是自鄭成功圍攻南京之後,十幾年來江南最大規模的一次軍事集結。軍隊沿著長江拉成一條長蛇陣,當蔣國柱接近池州的時候,他的先鋒已經抵達江西邊境,與忠於張朝的部隊發生交火了,而江南軍的後衛還遠遠落在後面,尚在銅陵以東。

    “總督大人,池州,池州拒絶我們入內。”一個親兵哆哆嗦嗦地來向蔣國柱報告。

    “什麼?”蔣國柱幾乎不能相信自己的耳朵。

    “池州還派出使者,說朝廷已經宣佈大人為‘通鄧’的叛逆,剝奪大人的一切官職。”這個親兵的聲音抖得更厲害了。

    “謝高好大的狗膽!”蔣國柱怒極反笑。池州知府謝高是他的老部下,十年來一直唯南京之命是從,怎麼突然又聲稱忠於朝廷起來?

    在蔣國柱調集軍隊打算攻打池州的時候,突然得知剿鄧總理衙門也解除了對他軍隊的支援,不但拒絶繼續幫助蔣國柱搬運士兵,還出動兵艦阻攔江南軍隊的戰船。而剿鄧總理衙門的人居然還振振有詞,說他們始終保證與兩江總督衙門合作,但現在蔣國柱已經不是兩江總督了;在池州知府反水、剿鄧總理衙門翻臉的同時,更有一股可怕的謡言在軍中流傳,那就是留守的梁化鳳提督在南京插旗了,接受朝廷的委任,成為新任的江南巡撫,代理兩江總督衙門事務。而梁化鳳梁巡撫下達的第一個命令就是:跟隨蔣國柱出征的大軍立刻停止與江西的戰爭,全速返回駐地,不得有誤。
81562138 發表於 2014-10-2 21:45

伐清 正文 第六十四節 平息(上)





    南京。

    梁化鳳插上自己的旗幟後,就把蔣國柱一家老小都軟禁起來,派他標營的衛士嚴加看守。蔣國柱一家感到大禍臨頭,整日哭哭啼啼,一邊痛罵梁化鳳狼心狗肺,一邊還指望着蔣國柱能打過來。

    今天,梁化鳳突然親自帶了一隊人馬來到關押蔣國柱全族的地方,見大批甲士簇擁着梁化鳳進來,蔣家的人不敢罵他了,不少人都開始腿肚子打哆嗦。

    “老親翁啊,”為了全族的安危,蔣夫人不得不出面與梁化鳳套交情:“這些年總督待你不薄啊。”

    “親家母說的是。”沒想到梁化鳳居然一口承認下來,還重重地點了點頭:“親家母不必驚慌。不管怎樣,難道我還能跟親戚過不去嗎?親家母這便收拾東西吧,今天我親自送親家母出城,保證沒有人敢動親家母一根寒毛。”

    本來梁化鳳把蔣國柱的一家老小都抓起來是為了當人質,蔣國柱歲數不小了,除了一個兒子遠在四川外,剩下的子孫都在南京城裡。就是蔣國柱大發神威打回南京城來,梁化鳳也能用蔣國柱的全家老小要挾他,讓他投鼠忌器,不敢強攻南京。

    不過蔣國柱並沒有能夠超水平發揮,他在池州進退失據,發生事變以後,除了兩江總督的標營和身邊的少量部隊,其他的兩江部隊都亂成一團。本來梁化鳳就是有心算無心,還有周培公的配合,拉成一條長蛇陣的兩江部隊接到梁化鳳的通告以後,距離蔣國柱還很遠,一時拿不到蔣國柱的命令。

    如果是外人篡奪軍權,這些江南的部隊說不定還會試圖抗拒,但梁化鳳這麼多年來在軍中的威信僅次於蔣國柱,大家都知根知底。見是梁化鳳政變,大部分軍官頓時放下心來,根本不擔心會被老上司吞併了自己的實力——大夥兒都跟了梁化鳳這麼多年了,本來就是他的人嘛。

    對倒戈既沒有心理負擔也不存在未知的恐懼,江南軍的官兵紛紛響應梁化鳳的號召,帶隊返回了南京——剿鄧總隊也被周培公派來協助梁化鳳了,總督大人那邊消息斷絶,軍官只要不傻,就能明白到底哪邊占優勢。何況大家還得吃飯,各支部隊都先後宣佈支持梁化鳳,不跟着梁提督走,先不說打仗,今天晚上立刻就沒有飯吃。

    早上樑化鳳得到周培公報告,稱蔣國柱已經認清了形勢,知道憑他手邊的軍隊連一個池州都沒法拿下;而且就是這點部隊也已經開始混亂,那些軍隊都知道蔣國柱失去了對大部分軍隊的控制能力,他們已經成為沒有根據地的流寇。蔣國柱見標營都發生動搖後,就在周培公派去的使者的勸說下認輸投降,在池州城外解散了軍隊,本人則進入了周培公的軍中。

    被蔣國柱解散的軍隊在總督大人宣佈下野後,就成建制地向池州知府謝高投降了。謝知府當然也不會難為這些江南官兵,重新撥給他們糧草,就連蔣國柱的標營也由原來的軍官帶隊,等待梁化鳳的進一步指示。

    蔣家人扶老攜幼地出了南京城,梁化鳳親自把他們護送上了一條大船,還一個勁地安慰蔣夫人:“親家母儘管放心好了,總督大人安然無恙,他的船票周布政早就給買好了;親家母到了四川就能和總督團聚了。”

    蔣家的船起航後,梁化鳳還在岸邊揮手告別。船漸漸遠去,梁化鳳這才收起臉上的笑容,而他身邊的一個提標軍官也才有機會再次質疑:“大人就這麼把他們放走了?蔣逆可是當了十幾年的總督啊。”

    “如果是以前的亂世,當然不會放。”梁化鳳遙望着那葉風帆,冷冷地答道。蔣國柱在江南的根基極深,根據傳統的爭霸模式,不但蔣國柱的家人一個也不能放,還要全力追殺逃亡的蔣國柱本人。不過梁化鳳很清楚現在並不是傳統的亂世了,他奪取蔣國柱的總督寶座也是為了將來能夠向明軍多賣點錢,而沒有和群雄逐鹿天下的打算。既然如此,梁化鳳就沒有必要把事情做絶,反正將來他多半也會向鄧名投降。

    “為什麼趙將軍事先聲明,只要蔣國柱投降就要保證他的性命無憂?”梁化鳳又追問了一聲,周圍的標營官兵都面面相覷,誰也說不出個所以然來。

    結果還是梁化鳳自問自答:“四川這是在防備我啊,要是我不服從的話,四川就可以出兵護送蔣國柱打回來。真要是見到四川大兵殺到,再加上蔣國柱的手書招降,不知道多少城池都會不戰而下。”梁化鳳又哼了一聲:“要是我想把江南經營得如同鐵桶一般,成都和北京就該不放心我了。所以我要給趙將軍面子,一個人都不殺,大家原來是什麼官還是什麼;蔣國柱雖說是個威脅,我也好好地送他一家去四川,讓成都知道我絶無逐鹿的念頭,讓我坐在這個椅子上他們可以一百個放心。這樣,成都就不會琢磨着再來折騰我、趕我下台了。”

    ……

    很快,九江得到江南發生兵變的消息,董衛國急匆匆地趕去見張朝:“大喜啊,大人!蔣國柱不得人心,竟然眾叛親離,江南提督梁化鳳已經宣佈支持巡撫大人,還請巡撫大人去南京當兩江總督啊。”

    “有這事?”聽說邊境上已經開始交戰後,張朝一直有些緊張,生怕會聽說江西軍戰敗,江南大軍向九江湧來的報告。

    “千真萬確。”董衛國把幾份書信送到張朝面前,全都是梁化鳳發出的,號召江南部隊拒絶服從蔣國柱的命令。

    張朝看完後也是喜形於色:“多行不義必自斃,梁提督真是忠義啊。”

    “不過,現在蔣逆還在池州負隅頑抗,梁提督請巡撫大人速速出兵,和他一起圍剿蔣逆。”董衛國還帶來了一個據稱是梁化鳳使者的人,這個使者告訴江西巡撫,蔣國柱在江南積威太重,所以梁化鳳也沒有必勝的把握。而如果梁化鳳被蔣國柱回師擊敗的話,那江西依舊會遭遇兵災,因此梁化鳳想請張朝帶領一萬江西精兵火速趕往池州,務必要把蔣國柱徹底消滅;梁化鳳還願意奉張朝為兩江總督,但希望張朝保證提拔他為江南巡撫。

    “唔。”聽完梁化鳳的條件後,張朝沉吟不語。

    但董衛國卻竭力勸張朝接受:“梁化鳳不過是一介武夫,如果沒有大人的全力支持,他如何能名正言順地當上巡撫?現在蔣逆作孽自斃,整個兩江除了大人德高望重,還有哪個能服人,能坐上兩江總督的位置?”

    張朝聽得意動,不過還是有些疑慮。

    董衛國進一步趁熱打鐵:“現在蔣國柱負隅頑抗,梁化鳳也沒有把握全勝,所以大人舉足輕重;大人親自前往池州痛殲了蔣逆,收編了他的軍隊,就算梁化鳳現在不是真心實意的,到時候也不得不奉大人為主。”

    張朝聽得連連點頭,正要答應,卻又止住了:“可這不是委屈你了嗎?”

    江南比江西富饒,如果張朝當上了兩江總督,那董衛國這樣的老部下當然應該去當江南巡撫。

    “無妨,大人要是一下子就把江南官場都換成江西人,那可能會引發江南官吏恐慌疑慮,反而對大人的大業有害。”董衛國一副赤膽忠心的模樣:“大人不妨帶一萬精兵先去,暫時不動江南的官員,以安定人心。而下官就為大人把江西看好,做大人的後勁——等大人經營上個一年半載,在江寧紮下根了,到時候再把下官和梁提督換個位置,那還不是大人一句話嘛。”

    “不錯,果然是老成謀國。”張朝下定決心:“事不宜遲,我這就出發,前往池州討逆。”

    興沖沖的張朝當即誓師出發,帶著兵馬趕去江南增援梁化鳳。

    董衛國站在城頭上,看著張朝順流而下。當江西水師的旗號從視野中消失,馬上就下令召集九江的全體軍官開會。

    大家進入會場時都是一臉興奮,他們大多已經聽說了江南內亂,張朝很有可能登上兩江總督寶座了。

    不過主持會議的董衛國臉上卻沒有一絲的笑意,見到董衛國的這幅表情,本來還熱鬧非凡的會場漸漸安靜了下來。

    “來人啊。”董衛國把手一揮,當即就有士兵抬着幾個大箱子上來,當着眾人的面掀開。裡面全是一捆捆的鈔票,董衛國又是一擺手,兩個士兵就把一個箱子扣到了地上。

    “都是帝國中央銀行印的錢鈔,大家看清楚了。”

    四川的欠條就相當於真金白銀,一下子看到這麼多的錢,屋內不少人的呼吸都急促起來了。

    趙天霸對梁化鳳差私下交過底,如果蔣國柱能懸崖勒馬,那也不一定非要轟他下台。聽明白以後,梁化鳳就開始一個勁地恭維蔣國柱兵強馬壯;而趙天霸對董衛國說的話也差不多,那就是如果張朝見好就收,不趁着江南內亂反攻倒算的話,那他之前的不聽話也就算了。董衛國隨即絞盡腦汁地把張朝騙去攻打江南。

    在哄騙張朝之前,董衛國已經把家什都收拾好了,如果張朝不肯心急火燎地去攻打江南,而是慎重地繼續等待消息,那董衛國就會連夜逃亡四川。現在他總算是渡過了難關。雖然張朝是被他攛掇的去打江南,但董衛國相信趙天霸不會反對自己的政變,因為張朝之前的不聽話和寸步不讓,讓趙天霸很惱火,私下和董衛國抱怨過,張朝這是把江西的利益置於帝國利益之上。

    聽到這句話後,董衛國暗暗下定決心,等他當上江西巡撫後,一定要吸收張朝的經驗教訓,任何時候都要把帝國的的利益置於江西的利益之上。

    此時頭腦靈活的人已經感到異常,有人偷偷地向院子裡看去,看到一隊隊全副武裝的士兵正開進來。這些士兵都是九江的駐防官兵,是常駐此地的董衛國的直屬部隊,這些九江官兵也和他們的頂頭上司一樣神色肅穆、不苟言笑。

    一個接着一個,最後全場的軍官都看到了這些九江士兵,當他們回過頭再望向董衛國時,大家明顯都臉色發白了,大廳裡更是安靜得連一根針落地都能聽得清清楚楚。

    “張朝無事生非,以鄰為敵,為了一己之私就要把我大江西捲入戰火。”董衛國一字一頓地大聲說道:“從今天起,我和張朝恩斷義絶,你們是支持我,還是支持張逆?”

伐清 正文 第六十四節 平息(下)





    九江的官員看到身後站滿了手執武器的士兵,哪裡有人敢反對董衛國,不過支持董衛國的聲音也不響亮,稀稀拉拉地幾聲而已。倉促之間,大家都權衡不好利弊,誰也不敢說張朝就不能帶兵打回來。

    不過董衛國倒也沒有急着逼大家表態,而是又請了一個人出來。

    “樂領事!”

    不少將領都驚呼出聲,滿臉微笑走進來的這個人正是四川常駐九江的江西領事樂韶華,頓時就有人猜到董衛國已經得到成都的支持。

    “根據北京條約,清廷不能在成都反對的情況下更換總督或巡撫。”樂韶華慢悠悠地說道。康熙六年,得知從天津登陸的明軍逼近北京後,太皇太后帶著皇上逃去承德,命令安親王岳樂死守北京——沒想到鄧名居然不趕盡殺絶,而且還答應大軍不進北京;不甘心做替死鬼的岳樂和其他留守的滿洲太君一咬牙,把鄧名提出的條件統統答應了下來,甚至連討價還價都沒有:“現在你們的朝廷認為張朝已經不適合當江西巡撫了,而帝國也認可了。”

    說著樂韶華就拿出一份文書,對著在場的眾將說道:“這是你們朝廷給董布政使的密旨,剝奪張朝的一切職務,由董布政使接任,我已經看過了,確實是密旨。”

    趙天霸作為院會的特使,全權負責處理此次兩江的危機。雖然保留張朝也不是不可以,但趙天霸給樂韶華的指示是——如果董衛國想推翻張朝自立,那帝國應該全力配合,因為這樣可以進一步削弱江西巡撫衙門的權威和凝聚力。董衛國就算順利奪位,下面的人也會有很多口服心不服的,這樣,未來幾年董衛國就和梁化鳳一樣,全部精力都得放在鞏固自己的位置上了,不會有餘力去發動戰爭,或是膽敢違抗帝國的指示。

    等張朝抵達邊境後,就會與江南軍發生對峙。他面對的是已經統一在梁化鳳旗下的軍隊,而董衛國肯定不會發去援軍和糧草——張朝的一萬軍隊必定會陷入進退不能的窘境,這點在場的軍官沒有看不出來的。而樂韶華還保證,剿鄧總理衙門也會站在董衛國這邊,張朝順流而下固然舒服,但想克服重重攔阻返回九江就不是件容易的事了。

    “討伐張逆!”突然有人奮力高呼一聲。

    “張逆!我與你不共戴天!”

    “董大人,末將就聽您的了。”

    會場的氣氛一下子熱烈起來,這次大夥兒表現的比最開始可要熱情多了。

    “其實本官是不想做這個巡撫的。”董衛國照例要謙虛一下。

    “董大人,您可不能不做啊。”

    頓時下面就響起一片哀求聲,不少人當即捶胸頓足,表示誓死擁戴董衛國來造福江西。

    “既然兄弟們都這麼看得起我,那我也只好勉為其難了。”董衛國知道現在不是客氣的時候,剛才已經交代了幾句場面話,那就趕快言歸正傳:“這些鈔票都是本官的一點心意,大家拿回去給弟兄們買杯酒喝吧。”

    ……

    張朝得到消息已經是五天以後了。和蔣國柱一樣,他身邊的軍隊頓時也是亂成一團。很快,江西的遠征部隊不但知道了九江發生了什麼事,也聽說蔣國柱在池州下野一事。他們不但無家可歸,而且前方也是無隙可乘。短短兩天功夫,張朝的一萬精兵就散去了五千多人,大批軍官帶著部下不辭而別,返回江西,去董衛國的麾下當兵吃糧去了。

    “散了吧,散了吧。”張朝眼看軍心已去,無可奈何地宣佈解散軍隊。江西部隊垂頭喪氣地站在周圍,聽完張巡撫的最後一次訓話後,就成群結隊地返回江西。

    張朝看著離去的軍隊,苦笑一聲:“合著這一萬官兵,就是專門給我送行的啊;我辛辛苦苦把他們帶出九江,就是為了在這裡把他們解散。”

    張朝的船票,周培公一樣也早給賣好了。董衛國不知道自己是不是某天也得去四川,自然不會苦苦相逼,主動讓張朝的家人把他的財產全數帶走;除此以外,董衛國還送了一筆儀金,算是感謝張朝多年的提攜之恩。

    滿腹惆悵的張朝在安慶登上了船。

    這條船不會在江西停靠,而且全程戒備,駛入夔門後才允許張朝上岸活動——這也是周培公與董衛國協議的一部分。

    給張朝預備的一間船艙相當舒適,打掃得乾乾淨淨,被縟都是嶄新的,還預備了新鮮的茶葉和水果。坐在窗邊等着開船的時候,張朝回憶起這十年來的風光,真如南柯一夢。正在張朝陷入回憶的時候,他突然聽到輕輕的叩門聲,接着就有人在外面問道:“張翁在嗎?”

    “進來吧。”張朝應道。

    門呀地一聲被推開了,一個人笑容可掬地踱了進來,衝著張朝拱拱手:“張翁,多年不見,風采依舊啊。”

    張朝定睛看了半響,突然“啊”的一聲大叫起來,急忙起身還禮:“蔣總督,別來無恙!”

    “閒雲野鶴,哪裡還是什麼總督?”蔣國柱也要坐這條船去四川。雖然把梁化鳳恨到了骨子裡,但他得知了張朝的遭遇,對張朝的敵意就突然消失得無影無蹤了。

    “請坐,蔣翁請坐。”張朝客氣地招呼道。和蔣國柱一樣,面對勾心頭角十多年的大敵,張朝突然放下了以往全部的恩怨。

    說了一會兒話,張朝就取出一副圍棋來:“路上無事,不知蔣翁可願意和老夫手談一二?”

    “敢不從命?”

    ……

    看著載有這一對冤家的船隻升起風帆,拔錨啟程向上游開去,趙天霸輕輕呼出了一口氣,對周培公說道:“院會的命令,總算是圓滿完成了。”

    康熙六年,鄧名統領大軍在天津登陸時趙天霸也在軍中,得知清廷的太皇太后和皇帝一起出逃後,明軍上下士氣振奮,都感覺清廷的覆滅就在眼前了。不過同行的鞏焴卻堅決反對鄧名立刻攻破北京。鞏焴指出,若是拿下北京,鄧名就必須要守住,而北京和川西相距實在太遠,鄧名勢難分身;鞏焴更進一步指出,一旦清廷失去了北京,那麼在天下人眼中就和覆滅沒有什麼區別了,各地的野心家都會乘勢而起,鄧名不但要保衛北京和成都,還要鎮壓這些與他爭奪天下的人;最後,本來對清廷滿懷戒備的東南督撫們,會立刻把鄧名視為頭號大敵,擔心鄧名要奪去他們的地盤,沒有了清廷的威懾後,這些督撫就能把全部力量都用來對抗鄧名。

    所以,鞏焴認為,暫時保存一個威信掃地的清廷是很有必要的。只要清廷還有可能反攻倒算,那東南的督撫們就不能專心致志地對抗鄧名;清廷的存在對野心家同樣也是一種壓制,而清廷甚至會抱著“寧予外敵、不予家賊”的念頭壓制各個藩王,如果清廷覺得鄧名可能給他們留一條活路的話,更會這樣做。

    當時很多人都忍不住質問鞏焴,那什麼時候才是合適的推翻清廷的時機?

    鞏焴答道,需要等鄧名進一步消磨藩王和督撫的野心。等到鄧名實際控制了半個天下,或是藩王和督撫從心底裡認可了鄧名的權威,喪失了與鄧名逐鹿的信心,時機也就成熟了。

    當岳樂在合約上籤字,明軍即將履約退兵時,趙天霸看到鞏焴望着北京的城牆看了很久,嘆道:“老夫大概是不能第三次再來北京城前了。等到大將軍(當時鄧名的職務)收復了北京後……讓老夫的兒子替老夫來看一看吧。”

    ……

    “應該快了。”趙天霸在心裡回憶着鞏焴在北京城前的話。鞏焴的兒孫都從陝西被接到四川,現在有的在書院教書,有的則在政府中任職。東南的督撫們看上去已經失去了割據的信心,距離鞏焴提出的條件越來越近了,這次的兩江危機平息後,清廷和督撫搖搖欲墜的威信又會受到進一步的打擊:“提督說,這次出征回來,他就能夠贖買湖北百姓的所有權力,而以後每年的貿易收入也至少能贖買一個省。”

    周培公同樣是喜形於色,這次衝突的規模相當小,對長江的運輸幾乎沒有造成任何影響。而且雙方的軍隊也只是跟着蔣國柱和張朝遊行了一圈而已,沒有侵入鄰省的土地,所以也沒有導致地方遭到洗劫,沒有大批百姓流離失所——對江南和江西的經濟也沒有不利影響。

    正在趙天霸和周培公彈冠相慶的時候,又有一份緊急報告從杭州傳來,這是趙國祚的求救文書。

    “耿精忠宣佈反清復明了?”看完書信後,趙天霸頓時怒形於色:“他還攻入了浙江?”

    雖然趙天霸已經知道耿精忠圖謀不軌,不過他以為兩江的危機這麼快就解決了,耿精忠一定不會冒天下之大不韙,悍然入侵浙江。不過趙天霸低估了耿精忠的雄心。剛剛得知蔣國柱準備兵發江西的消息,耿精忠就斷定此戰必定曠日持久,這場兩江大戰,勢必會把成都、北京的注意力都長期地吸引在那裡。既然浙江短期內肯定是孤立無援的,那耿精忠覺得沒有必要耽誤時間,當機立斷宣佈反正回大明,立刻出兵,討伐偽清的浙江總督趙國祚。

    自從三王內訌後,耿精忠還是第一個公開反正的重量級人物。耿精忠覺得,憑藉這個“首義”的份量,再加上與鄭經合作攻擊南京的約定,浙東軍肯定會保持中立;等拿下了半個浙江後,耿精忠也就打通了前往兩江的道路。那個時候,估計尚之信也出兵江西了,整個南方都會打成一鍋粥。就算南京給了鄭經,自己能得到江南南部的幾個府也是好的啊。再說,只要耿精忠行動迅速,他還有機會在江西分一杯羹。

    在公開反正的同時,耿精忠還讓化妝來給他送信的皇上的太監趕回北京一趟。耿精忠給康熙的密信裡稱,他對皇上忠心耿耿,此次號稱反正也是迫不得已的下策。因為很多逆賊,比如趙國祚都托庇於鄧名羽翼之下,而耿精忠雙拳難敵四手;為了達成各個擊破的效果,耿精忠只好化裝成明軍,去討伐化妝成清軍的趙國祚。耿精忠懇請皇上一定要體諒他的苦心——雖然不看好大清,但如果只需要說點漂亮話就能兩面下注的話,耿精忠也不會慳吝這麼幾句話。

    “我暫時還不能回四川,東南的危機還沒有完全平息。”趙天霸繃著臉說道。

    趙國祚肯定不是耿精忠的對手。現在浙江分成了三塊,其中一塊是浙東軍的地盤,他們當然不會聽從杭州的調遣;而浙北的莊廷鉞、朱念紹和趙國祚也是互相提防,之前進行了幾次談判,但浙北的前靖難軍堅決不肯去南部服從杭州的指揮。靠着三分之一的浙江,趙國祚哪裡能頂住耿精忠的進攻。但趙天霸絶不能看著趙國祚失敗,因為杭州是院會眼中的模範省,離開四川前,院會還特別叮囑趙天霸要確保杭州的安全。更不用說如果耿精忠得手,就會進一步助長藩王和督撫們的野心,說不定又會萌生出與四川逐鹿的念頭來。所以不能讓想擴大地盤的藩王或督撫如願以償,否則其他人就會忍不住也想試試看——誰敢挑事就滅了誰,這就是趙天霸出發前向院會提出的戰略,也得到了院會的首肯。

    不過耿精忠是首義,第一個站出來反正,帝國軍隊不能去打他。這樣吧,江南和江西都是大清的忠臣孝子,他們剛剛驅逐了‘通鄧’的蔣國柱和張朝,如果他們出兵討伐反正的耿精忠,總是合情合理的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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