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歷史穿越]伐清 作者:灰熊貓 (已完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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mk2258 2012-11-2 11:20:50 發表於 歷史軍事 [顯示全部樓層] 只看大圖 回覆獎勵 閱讀模式 534 481754
81562138 發表於 2014-10-2 21:32

伐清 正文 第四十四節 條約(上)





    六月之前,鄧名回到了江陵,來到了李來亨的地盤上。

    “這次出征掙錢不是很多,不過擊退了虜廷對江南的進犯,我們的商貿、產糧地、出海口都安然無恙,而且震懾了東南的督撫。總的說來,還是不虧的。”鄧名和李來亨、劉體純以及黨守素、馬騰雲一大群人說道。

    眾人都紛紛點頭,這次出徵效果確實不錯,徹底抵消了鄭成功去世給南明帶來的不利影響。和鄧名合作也讓大夥兒感到很愉快,賬目清清楚楚,每個人都拿到了事先講好的那一份。

    “就是該還賬了……”黨守素說道。師爺幫他仔細計算過開支,如果要償還購買債券的那些銀子的話,鄧名就會面臨巨額虧損,因為借來的銀子大都花了:“國公打算還這筆銀子嗎?”

    “我們出來做買賣,當然要講究誠信,絶對不能賴賬。”鄧名正色答道。

    “要不末將幫提督一些吧。”李來亨不好意思讓鄧名一個人承擔全部的欠賬,因為鄧名借來的銀子是大家一起用掉的。

    聽到李來亨的提議後,其他幾個人或痛快、或勉強地紛紛表示都願意掏一些銀子出來。

    “不用,不用。”鄧名連連擺手:“這些銀子都是以帝國政府的名義借的,而且中間的折扣也都是帝國的銀行家們拿走的,哪裡有讓大家分攤的道理?”

    “提督有這麼多銀子嗎?”李來亨好奇地問道。

    “當然沒有。”鄧名理直氣壯地答道,他分到的那份銀子早都購買了耕牛、馬匹和其他四川需要的物資,不然就交給於佑名等銀行家們,準備用來投資沿海地區。

    “哦,我差點忘記了。”李來亨笑着一拍腦門:“提督是要用欠條還的,看我這記性。”

    “我沒有印新的欠條,這麼多欠條上市會讓物價上漲的。”

    鄧名借了東南各省的銀子,然後在東南收購物資,招募工匠,給士兵成親。大量物資流入四川,使得四川人口激增,工商日益繁榮,但卻沒有出現通貨膨脹。相反湖廣和兩江,隨着市面上大量的物資被明軍掃走,白銀已經出現了明顯的貶值。發覺這種趨勢後,四川的一些銀行又開始投資購買土地,如果銀價繼續貶值的話,富戶肯定會大量購買土地——不過也有可能把銀子埋到地下去。當然現在湖廣和兩江的通貨膨脹還沒有這麼劇烈,地價也遠遠沒有恢復到經濟衰退前的水平。

    熊蘭給鄧名的一份報告裡稱,債券讓四川從長江下游獲取了大量的物資,使得此次大規模出兵沒有造成物價波動。但如果大量印刷欠條還債的話,那拿到欠條後,湖廣和兩江的官府勢必會用它們來購買四川商人的貨物,這批欠條就算有損耗、就算有折算優勢,迴流四川的量依舊會很大,這就會讓四川的物價受到影響。

    “欠條也不能還,因為那是可以用來買四川的東西的。”鄧名斬釘截鐵地說道。

    “那還什麼?”李來亨一開始懷疑鄧名會賴賬,不過剛才看他回答黨守素時那麼義正辭嚴,還以為自己是誤會他了。

    “誰說我要還了?”鄧名大聲反問道。

    江陵的衙門內寂靜了片刻,最後還是李來亨遲疑着提醒道:“剛才不是提督親口說要還的嗎?這也就一眨眼的工夫吧。”

    “我說的是我不會賴賬,但我沒有要還錢啊。”鄧名笑道。

    “不還錢不就是賴賬麼?”李來亨有些急躁了。

    鄧名臉上露出一副“虎帥你要學習的東西還很多”的笑容:“虎帥,張長庚的使者快該到了,等他到了,你就知道我打算怎麼辦了。”

    為了防止鄧名收買他們的軍隊,各地督撫都把債券回收到了手中,那種以債券為抵押的湖廣、兩江欠條也開始發行,交給那些被欠餉、欠薪的官吏和士兵,證明他們是督撫的債權人。既然不直接和自己掛鉤,那鄧名也就沒必要償還銀子了,不過他依舊不打算賴賬,不然會傷害他的良好聲譽。

    正如鄧名所料,不久張長庚的使者就帶著湖廣持有的整箱的戰爭債券來江陵了。見到鄧名後,使者先是恭賀明軍的大捷,然後就小心翼翼地指出這些一年期債券到了該償付的時候了。張長庚交銀子買債券的時候,還不得不接受了折扣,但現在只要鄧名肯按照紙面還給他四川的欠條就可以——張長庚再打一個折扣去贖回他發行的湖廣欠條,而當兵的可以用四川欠條去四川人的商行裡買東西——現在武昌這裡川元已經可以流通了,就算外地不行,也會有武昌商人願意接受。

    “還有利息。”鄧名早就請人算好了賬,交給武昌的使者過目:“不知道貴使覺得這個數字對不對?”

    “沒錯,沒錯。”武昌的使者連連點頭。

    淮揚、膠東和正陷入大亂的浙北讓張長庚對鄧名更加忌憚,現在清廷中央軍退回山東,浙江自顧不暇,兩江戒備北方比戒備鄧名更甚,張長庚知道,若是鄧名突然翻臉,那他肯定不用指望得到什麼援兵。見鄧名似乎不打算賴賬,張長庚派來的使者也是喜出望外,現在成都對武昌已經擁有了明顯的優勢,要是鄧名翻臉不認人張長庚也毫無辦法。

    “嗯,我已經把欠條都準備好了,隨時貴方都可以提走。”鄧名停頓了一下,反問道:“不過為什麼你們催得這麼急呢?是帝國政府的信譽不好嗎?擔心帝國政府不還錢?”

    “哪有?”武昌的使者陪着笑臉說道:“國公和帝……帝國政府的信譽再好沒有了。”

    本來使者覺得稱讚強盜信用好似乎難以張口,不過看鄧名自己都這麼說,他也就跟着附和了。

    “那是我們給的利息不夠高?所以你們心裡有怨恨,想急着提走?”鄧名又追問道。

    “沒有。”武昌的使者急忙搖頭:“要是存在錢莊裡還要收保管費哪,國公幫我們保管,不但不收錢還給利錢,這簡直就是天上掉餡餅啊。”

    “那就再掉一次好了。”鄧名笑眯眯地說道:“我正要發行今年的國債,武昌這次債券的本息就一起買了我的新債券吧,一元錢也不會少了你們的。”

    ……

    嘉興府城外,靖難軍的大營。

    今天來了一位貴客,乃是江南提督梁化鳳的使者,就憑着他主人手中的兵權,靖難軍也不得不妥善接待。

    “這是浙督給兩江總督的書信,總督大人轉給了我家大人,”使者好像一點兒也沒有看到莊允城等人臉上的戒備之色,一進門就把趙國祚的求援書交出來了:“浙督向兩江總督借兵,想讓我家提督來嘉興和你們為難。”

    看過趙國祚的書信後,莊允城雖然不知道原因,但還是對通風報信的梁化鳳好感大增,而且對方既然給了這封信,那就多半不會出兵攻打他們了,莊允城抱拳道:“提督厚恩,不知何以為報。”

    “不用,不用。”以前這個使者就去過莊允城的老家,那時他就大大咧咧地代梁化鳳保證,這個明史案根本不算事。現在這個使者又滿不在意地揮手道:“我家大人知道你們打起了靖難旗號,這個旗號打的好啊!現在朝廷裡確實有奸臣,是該好好清一清了。”

    得知浙江的事情後,蔣國柱就把梁化鳳從蘇州招去了南京,二人都對戰局不很樂觀。官府對縉紳最大的優勢就是有一支訓練有素的軍隊,能夠把膽敢帶頭作亂的人打下去。現在浙江既然遲遲收拾不了莊允城,那浙江的局勢就很難收拾了。

    由於蔣國柱也打算在江南興大獄,所以對浙江的形勢變化特別關心。莊允城的節節勝利迫使蔣國柱一再推遲他發動大獄的期限。接到趙國祚的求援報告後,蔣國柱和梁化鳳都認為絶對不能趟這攤子渾水——江南的軍隊忙着呢,要監視那些可能造反的縉紳,要提防朝廷,要提防崇明的張煌言,甚至還要防備南昌的張朝,哪裡還有餘力幫助趙國祚?再說,周培公密報趙國祚的財政狀況很糟糕,都未必掏得出客軍所需的協餉。蔣國柱不可能自掏腰包幫鄰居排憂解難,再說幫助趙國祚還會有政治上的害處,北京可能會認為江南想擴大地盤,有謀反的兆頭;而成都看起來多半是浙江亂局的策劃方,要是蔣國柱去幫趙國祚,可能會讓成都認為他對鄧名有敵意。

    “寫一本書都要管,這未免管得也太寬了吧?”梁化鳳的使者做出義憤填膺狀:“莊老先生是知道我家提督的,兩年來他一直為老先生仗義執言。”

    “梁提督的照顧,草民牢記在心。”聽到這樣明確的表態,莊允城也不禁有些感動了。

    “你們就放心靖難吧,我家提督會繼續為你們向朝廷鳴冤的,等到時機成熟了,我家提督就會上奏朝廷,請聖上赦免你們,駁回明史案。”梁化鳳的使者說的話,很附和大多數靖難軍的參與者,他們因為活不下去才起來造反,但內心其實也有些茫然,不知道最後該如何結束。

    坦然承受了大家的感激後,梁化鳳的使者和靖難軍達成了不戰的協議——江南部隊不會進入浙江,而浙江的靖難軍也不得支持江南境內的反賊——如果江南也出現縉紳作亂,那靖難軍不得給予人員、糧秣或是軍火上的支援,相反還要配合南京進行聲討。


伐清 正文 第四十四節 條約(下)





    得知梁化鳳不但拒絶出兵援助,反倒還在呼籲朝廷招安靖難軍後,趙國祚斷絶了最後的希望,再次派人去請張韜張領事來總督衙門議事,而且讓人帶去口信,稱他已經願意答應明軍提出的所有要求。

    張韜得知後就帶著幾個四川的銀行老闆一起來見趙國祚。見到浙江總督後,於佑明表示他也是浙江人,不會坑家鄉的,只要趙總督在準備好的協議上籤字,那麼鳥銃立刻就會起運,等這些裝備到了綠營手中後,趙總督也就有了招安莊允城的底氣了。

    這些日子,四川人還在杭州散佈謡言,稱舟山軍有重返大陸的意圖——張煌言確實想重返浙東,不過張煌言並不打算訴諸武力,因為他已經知道了川軍即將和趙國祚達成協議。等趙國祚把禁海區都割讓給四川的銀行家後,張煌言就可以正大光明地帶著逃去舟山的百姓重返浙江大陸了。

    有了控制在自己手中的土地,經營上幾年,再向四川購買一些步槍,張煌言就有把握不被趙國祚再次趕下海,因此現在完全沒有必要動武。張煌言甚至讓部下收斂,短期內不要去打擾已經是驚弓之鳥的趙國祚,以促使浙江總督早日下定決心簽署協議。

    擺在趙國祚的眼前的協議為期兩年,從簽署之日開始,浙江的官兵就不能進入沿海十五里內,不得進入禁海區徵稅。作為回報,四川人在第一年向趙國祚提供價值三十萬兩銀子的一萬支鳥銃,明年再提供同樣價值的軍事物資——不再限於鳥銃,可以是盔甲、大刀、長矛、弓弩等。

    如果兩年後趙國祚還在浙江總督的位置上,而且和四川也不處在戰爭狀態的話,四川人有權要求續簽兩年的協議,而浙江總督衙門收取的費用漲幅不得超過百分之五,依舊用軍事裝備或是其他雙方協商同意的物資支付。

    除此以外還有一些條款,比如以後四川任命的浙江領事可以在杭州城中居住,作為交換,杭州也可以向成都派出領事。

    趙國祚盯着這份協議看了半天,一言不發。前來旁觀杭州條約儀式的松奎憂心忡忡地問道:“如果鳥銃運到後,莊允城依舊不肯接受招安,還要繼續清君側,那我們怎麼辦?”

    “這是保國公的命令,”張韜笑容滿面地掏出來一份文書,大聲讀道:“經院會批准,四川提督兼長江提督兼扶清滅明軍提督鄧名命令……”

    “院會是什麼,是永曆天子的朝廷嗎?”趙國祚有些奇怪地問道。

    “有些類似內閣,在天子南狩的時候設立的,為保國公的命令做附署。”張韜根本沒有指出院會隨時可以取消鄧名下達過的所有命令,趙國祚也沒有多想,他猜測這大概是鄧名用來篡位的一個工具。他點點頭示意張韜可以繼續讀下去。

    在這道命令裡,鄧名承諾在杭州條約有效期間——包括頭兩年和未來所有的續簽時間,帝國政府都有責任不讓軍火流入攻擊趙總督的人手中。

    “也就是說,只要趙總督在這個協議上籤下了名字,我就會立刻給安老闆發去帝國政府的禁令,不允許他再向莊允城出售槍炮。”如果安樂思反對這個禁令,理論上他可以向提刑衙門申訴,要求不執行這個禁令;而提刑衙門最後是否承認禁令、需要多久來處理這樁糾紛,那就不一定了。不過對於這點,張韜也沒有當場說明,他打算在幾天後送一套四川暫行法典給浙江總督,讓趙國祚自己去看。

    “不管是莊允城還是其他人,只要是和總督大人作戰的,就會在禁令的範圍內,直到他們接受招安為止。”張韜斟酌了一下詞語,繼續說明道:“保國公的命令是不得流入‘攻擊’趙總督的人的手中,所以若是莊允城接受招安,或是轉入防守,不再繼續進攻趙總督的軍隊長達三個月以上,那我們就會認為他購買軍火是為了和平的目的,也就不再禁令的規定範圍內了。”

    趙國祚和松奎對視一眼,都知道鄧名還是留了個後門。如果杭州占了上風,那他還是可能繼續賣給莊允城軍火,好讓他能堅持戰鬥下去。松奎眼睛一瞪,就要據理力爭,但趙國祚苦笑了一聲,搖搖頭示意他不要爭辯了。

    現在急於停戰的是杭州而不是湖州,要是三個月後趙國祚能夠重新佔據上風,能威脅到靖難軍的生存的話,那就說明局面比現在要好上百倍了。

    “如果本官想招安靖難軍的話。”趙國祚進行了最後一次確認。

    “我們會代為說項,而且在招安談判期間,我們會停止向莊允城出售軍火,以堅定他接受招安的信念。”張韜擲地有聲地保證道,見趙國祚還是一副有所疑慮的模樣,他進一步說明:“保國公是命令我來和浙江人做朋友的,趙總督大可放心,我是全心全意希望浙江風平浪靜的,也會盡最大的努力促進浙江和平。畢竟只有一個和平的浙江,才能讓禁海區繁榮起來。”

    趙國祚又是一聲苦笑,不過他不再猶豫,提起筆在杭州條約上籤下了他的名字。條約一式兩份,成都和杭州各自保留一份。

    收好協議後,張韜笑道:“趙總督放心,我這就派人去湖州,勸說莊允城他們與您商議招安的條款。”

    “多謝閣下了。”趙國祚向帝國官員抱抱拳:“還有一件事,非常緊急,那就是今年的漕運。”

    雖然浙江打成了一鍋粥,但是北京可沒有免去杭州今年的漕運。如果說為了兩個莊主造反就免去一省的漕運,北京知道自己肯定會成為天下的笑柄。只要莊允城肯接受招安,張煌言也不來進攻杭州,趙國祚勒緊褲腰帶還是能把漕運物資擠出來的。不過湖州和嘉興都是靖難軍,趙國祚根本無法把銀糧運去揚州:“能不能請閣下幫個忙,讓本官的手下打起明軍的旗號,好讓漕糧能夠順利從湖州過去?”

    張韜馬上搖頭:“趙總督,這可使不得,現在兩國乃是敵國,穿別家的軍服那不成話啊,使不得,使不得啊。”

    “本官的手下絶對不會騷擾地方,不會強搶婦女或是盜竊百姓的財產,有違犯軍紀者,本官保證斬立決、殺無赦,絶對不會做出有損貴軍的聲譽的事來……”

    雖然趙國祚態度誠懇,但張韜說什麼也不答應。

    “這又不是什麼太難的事,我們合約都簽了,貴使連這點小忙都不肯幫嗎?”松奎也在邊上幫總督說話:“要是貴使還不放心,本將軍親自帶著杭州駐防八旗押送漕運,有本將軍在,漕丁一定戰戰兢兢,絶對不敢禍害百姓。”

    “朝廷交代的要案辦不下去,清君側的旗號都打出來了,最後還得招安。現在連漕運也無法完成。這還是貴軍不在東南的時候。”趙國祚和張韜擺事實、講道理:“如果其他各省都能完成漕運,只有浙江什麼事都辦砸了,朝廷要本官這個總督何用?這個條約是本官簽的,如果本官連位置都保不住了,那誰來保證這個條約得到遵守呢?”

    “好吧。”張韜聽趙國祚說得這麼可憐,就又把於佑明推了出來:“你們要化妝成我軍,這個事確實超出了我的權限,我不能點頭。不過漕運並不是什麼難事,於老闆肯定有辦法的。”

    於佑明大步走上前,胸有成竹地問道:“浙江今年的漕運定額是白銀一百萬兩,糧食五十萬石。敢問趙總督,依照常例,浙江藩庫是不是要拿出二百萬兩白銀,一百萬石糧食?”

    “二百二十萬。”趙國祚微微搖頭:“從揚州進入運河後,漂沒、損耗占一半,另外從杭州到揚州還要二十萬。”

    “趙總督拿得出這麼一大筆銀子嗎?”

    “當然拿不出,”趙國祚嘆息一聲:“還不是莊允城鬧的!兩府失守,四府戒嚴,省城戒嚴。不過少運點也比不運強啊。”

    “那趙總督打算拿出多少進行漕運?”

    趙國祚猶豫一下,最後覺得這也沒有什麼需要隱瞞的,要是這個時候明軍還逼他買債券,那就只有拚個魚死網破了:“一百四十萬兩銀子,八十萬石糧食。”

    “我有個提議,實際上我的同行們這時應該已經向江西和湖廣提出同樣的建議了。”於佑明微微一笑:“趙總督給我加兩成的漂沒,我負責把足額的漕銀、漕糧運到北京,不受戰火的影響。以後即使再在揚州、淮安爆發大戰,趙總督的漕運也能及時送到北京。怎麼樣?今年給我一百二十萬兩銀子、六十萬石糧食,趙總督的任務就完成了。如果趙總督不放心的話,我行可以先墊付,等北京那邊確定收到漕銀、漕糧了,趙總督再付銀子給我們也行——只不過這樣要再加一成,就是一百三十萬兩白銀,六十五萬石糧食。”

    趙國祚楞了一會兒,嗓音嘶啞:“明軍要幫本官運漕糧?”

    “不是明軍,是四川工業銀行承接浙江漕運。我們和舟山的鄭家人很熟,可以租他們的船海運去天津。”於佑明解釋道:“甚至都不需要給我們糧食,只要趙總督支付給我們銀子或是川元,我們連漕米都可以代買,保證份量十足,還都是新米——每年送到北京的漕運裡至少有一半是陳糧吧?我們絶不會發生這種事,保證趙總督以後每年漕運都拿考績優異。”

    趙國祚愣神片刻:“都要本官做什麼?”

    “支付兩成的漂沒就可以了,此外浙江漕船進入運河的事宜也交給我行打理。”

    “你們不是海運去天津嗎?還要漕船進運河幹什麼?”趙國祚迷惑不解地問道,他見於佑明笑而不語,頓時恍然大悟:“你們要滿載貨物去行商!”

    “趙總督明見。”

    “進入運河後會被不停地收錢,從漕運總督衙門到各地官府,都要砍上一刀!幾十萬兩銀子的漂沒就是這麼來的。“趙國祚嚷道:“還有漕工,每次本官的手下回來時都報告有刁民攔江拉鐵鏈,不交錢不給過,拉縴也是漫天要價。”

    “這就看我的本事了。”於佑明表示,他願意就此和浙江總督衙門簽一份新合同:“賠了算我的,如果賺錢了,總督衙門分三成,打進轉年的帳裡;如果賺得多,說不定明年趙總督都不用出漕運的錢糧了。趙總督放心吧,我也是浙江人,不會坑你的。”

    “你是浙東軍!你不坑我坑誰?”趙國祚反駁道,他低頭想了一會兒,然後猛地一抬頭:“我要四成!三成打進轉年的賬裡,一成立刻支付給本官,本官要派兩個賬房隨行。”

    “可以。”於佑明笑着向浙江總督伸出手。

    但趙國祚沒有立刻握住,而是又加了一條:“今年第一次合作,不要怪本官小心,你先運糧去吧,等北京收到漕運後本官再把銀子、糧食給你。而且你只能收兩成,不能收三成漂沒。今年順利的話,以後就三成好了。”

    “成交!”於佑明和趙國祚握了一下手,然後回去準備正式的合同了。
81562138 發表於 2014-10-2 21:32

伐清 正文 第四十五節 顏面





    自從康熙登基以來,太皇太后只要是聽說幾個輔政大臣一起來找她就知道沒有好事,不過康親王和遏必隆離開京師後大半年來,留下的三個輔政大臣倒是沒有一起來煩過她。

    今天太皇太后一邊喝茶吃著點心、一邊和其他滿洲貴婦高高興興地聊着天,其中還有平西王世子的媳婦建寧公主——建寧公主把吳應熊籠絡得很好,她丈夫私下裡多次流露出不想去西南繼承藩國的意思了。不過鰲拜從太皇太后口中聽說此事後,又急忙說這事使不得,等吳三桂去世後,就算吳應熊不願意離開繁榮的北京去偏僻的西南,也得讓他遙領藩國,省得吳三桂手下的人起什麼壞心思——這個鰲拜總是對漢人藩王很好,而對滿洲人卻老想執行嚴厲的軍法,導致八旗的很多人都不待見他。

    正在大夥兒有說有笑的時候,一個幽靈般的太監湊到了太皇太后身邊,小聲報告道:“索尼、鰲拜和蘇克薩哈都來了,候在外面求見老佛爺。”

    自從高明瞻送來了那塊四色翡翠並且稱太皇太后為老佛爺後,宮內外的人也都湊趣地稱呼太皇太后為老佛爺了,可是他們一直也不知道那個祝詞是出自誰的手筆。

    這聲報告讓老佛爺一下子僵住了,拿着一塊點心的手停在半空,嘴都張開了可點心卻遲遲沒能送進去。看到太皇太后這個表現,屋內頓時也冷了場,片刻前還滿是歡聲笑語,一眨眼就變得寂靜無聲。

    “嗯。”太皇太后緩過來之後本想把點心放下,但略一遲疑,又故作鎮定地將其輕輕地送入口中,緩緩地咀嚼了一番,才行若無事地招呼滿屋的貴婦:“幾個大臣不知道遇上什麼事爭執不下了,哀家去看看就回來,你們先自己坐一會兒啊。”

    太皇太后既然不露聲色,大家當然也都陪着,建寧公主第一個站起來,笑嘻嘻地說道:“真是一群沒用的東西,也不知道讓皇額娘省省心。”

    大家也都七嘴八舌地埋怨了輔政大臣們一番,人人臉上掛着笑,好像都深信沒有什麼了不得的大事一樣。

    走進書房後,太皇太后看到小皇帝已經端坐在龍椅上了,三個輔政大臣神色嚴肅,整個房間都充滿着焦慮不安的氣氛,一看到太皇太后,三個人就急忙跪倒在地磕頭。

    “都起來吧。”太皇太后知道這三個人的城府都修煉得很深了,即使是天塌下來也未必會色變。現在既然現出一副惶惶然的模樣,那肯定是事情非常棘手。這付表情是故意做給自己看,打算在開口之前先裝可憐的。

    太皇太后在椅子上坐好,雙手緊緊抓住扶手,確定自己不會跳起來打人或是用硯台砸面前的三個混帳東西后,才長吁了一口氣:“說吧,又怎麼了?”

    “今年的漕運又要開始了。”索尼奏道:“湖廣總督張長庚說,鄧名又從荊州竄出來了,好像要奔揚州去。”

    去年漕運被截斷後,北京甚至有人主張放棄甘肅、寧夏還有半個陝西給維特拉蒙古,收縮力量全力確保江南;更有甚者建議用這些土地去收買維特拉蒙古,讓他們出兵助戰,配合大清進攻四川。不過這事動靜太大,而且要是一口氣把西北都放棄了,那些漢官和科舉考出來的士人估計也要和清廷決裂了。再說把維特拉蒙古放到西安邊上,到底會有什麼樣的後果也難以預料,萬一維特拉沒和大清聯手反倒和鄧名聯合起來了,那情況只會更糟。

    “你們打算放棄西安以西了?”太皇太后第一個反應就想到了這個,也只有這樣驚天動地的大事,才能讓三個輔政大臣刻意在自己面前做出一副可憐樣。

    “奴才依舊以為不可行,”鰲拜馬上叩頭道。在這個問題上蘇克薩哈持中立態度,漢官或許捨不得那片土地,但是滿人沒有什麼放不下的。但索尼和鰲拜都堅決反對,這兩個輔政大臣既然統一了口徑,那麼放棄西北的構想當然就成了一句空話:“按理說鄧名也會視秦地為他的領土,所以很多人認為維特拉蒙古和鄧賊肯定會打起來。但這個鄧名沒法用常理來揣測,鄧名的心思誰能知道啊……”

    “好了,好了。”太皇太后不耐煩地打斷鰲拜的陳詞濫調。鰲拜和索尼總是說,不到萬不得已絶不能引維特拉蒙古入長城以內。除了鰲拜剛剛說的那些理由,他們還擔心很多漢人可能因此把大清視同為搶了一把就走的蒙古馬匪,而不是志在統一海宇的新朝。西北的甘陝綠營是清廷最得力的綠營部隊,為了省點銀子就把他們送給敵人,實在得不償失:“那你們打算怎麼辦,再次和鄧名在揚州決戰?你們有船了?”

    “沒船。”索尼哼哼唧唧地答道。

    “那你們想怎麼打?”見三個人一直吞吞吐吐,追問一句才能擠出來一句答話,太皇太后更加煩躁不安。

    “或許可以不打。”蘇克薩哈說完後,就竭力往後縮,試圖讓自己變得更不顯眼一些。

    “不打,那就聽任今年的漕運又運不來了?”太皇太后的嗓門越來越高,她抬起手臂,打算指向三個人中的一個,見狀索尼和鰲拜也跟着一起縮脖。

    “索尼!”太皇太后的手臂重重地落下,終於還是指在了首席輔政大臣的頭上:“到底怎麼回事,你老實回話。”

    索尼怨恨地看看躲到他身後的鰲拜和蘇克薩哈一眼,打起精神對太皇太后說道:“張長庚上報,他賄賂了鄧名的一個心腹,這個人深得鄧名信任,鄧名對他也是言聽計從……”

    “不就是那個穆譚嗎?”太皇太后不給索尼拖延時間的機會,截口問道:“張長庚又想出什麼餿主意了?”

    “張長庚說,穆譚說,如果把漕運交給他來運,他就有辦法說服鄧名不出兵。只要以後年年都讓他來運漕糧,就是鄧名出兵他也能保證漕運不被切斷。”索尼極力想尋找一個比較委婉的說法來向太皇太后解釋此事,但找來找去就是找不到,內容聽上去依舊是那麼驚悚。

    “什麼?”太皇太后逼着索尼又重複了一遍後,大叫起來:“讓川賊給我大清運漕糧?”

    “不是,是穆譚,不是鄧名。”索尼急忙糾正道。

    “穆譚就不是川賊嗎?!”太皇太后惱怒地反問道。

    “嗯,這個穆譚,嚴格說起來他應該是流竄到四川的閩賊,和鄧名歸根到底還不是一條心,所以才會瘋狂地貪臓受賄。不過,有這麼一個人在鄧名身邊,真是皇上和太皇太后的洪福啊。”索尼一邊東拉西扯,一邊繼續琢磨說辭:“嗯,穆譚的意思是,只要付給他五成的好處費,他就負責把各省的漕糧和漕銀送到天津。”

    “川賊的船都能開到大沽口了嗎?”太皇太后大驚失色。

    “不是穆譚的船,他認識舟山的閩賊,太皇太后也知道,鄭逆死了以後閩賊分家了,有一股逃到了舟山。穆譚說其中有一些是他的老交情,願意把我大清的漕糧運到天津。”索尼告訴太皇太后,穆譚要求朝廷保證運貨的人員平安,漕糧和漕銀會一撥撥送來,前一批平安離開後下一批再來,不過即便如此,漕運也會比往年快得多。往年七月開始漕運,至少要到十一月底或十二月初才能抵京,而穆譚保證他十一月就能盡數送到天津。

    “川賊給我大清運漕糧,還僱傭了閩賊來運,我大清的督撫把銀糧交給他們,然後他們再還給朝廷——”太皇太后跳了起來:“索尼,你自己琢磨琢磨,你說的這是人話嗎?”

    在太皇太后看來,這件事根本不可行,銀糧若是落入賊人的手裡,他們肯定不會老老實實地送到天津來的。

    索尼瞥了一眼鰲拜和蘇克薩哈,那兩個人都低着頭,索尼只好硬着頭皮繼續答話。

    “奴才一開始也不信。可是張長庚說,為了確保朝廷不受損失,他先不交貨,等到穆譚把一部分賦稅送到天津,張長庚再交貨,然後再運下一部分,中間用八百里加急傳遞消息。”

    太皇太后冷冷地看著索尼,臉上看不出是喜是怒,片刻後她緩緩說道:“哀家看來,多半是張長庚狗急跳牆了。大概是鄧名想包圍武昌,他就算能夠守住也完成不了漕運,就行賄穆譚,還危言聳聽地說什麼川賊又要下揚州。”

    “一開始奴才也這麼想的。可張長庚的這份奏章還得到了兩江總督蔣國柱、浙江總督趙國祚和漕運總督林起龍的聯署。他們稱是聯手行賄了穆譚,穆譚他是想包下全大清的漕運啊。”索尼說著就把奏章遞了上去。

    太皇太后把奏章拿過去仔細地看著,這時索尼又火上澆油地來了一句:“山東總督祖澤溥說,鄧名一貫言而有信,穆譚得到他的言傳身教想必也是正人君子,這倒不失為一條保證漕運安全的妙計。”

    太皇太后突然從椅子上一躍而起,像豹子一樣地撲到索尼面前,手中不知什麼時候抄起了一條棍子。

    “言而有信,正人君子,這是用來說反賊的嗎?祖澤溥還敢說是妙計!”太皇太后一邊嚷嚷,一邊沒頭沒腦地用棍子打索尼:“打死你,打死你個狗奴才!”

    索尼一個勁地自稱該死,他武人出身,雖然歲數大了但身體還很硬朗,挨幾棍子不會有什麼大礙。

    痛打了索尼一陣後,餘怒未消的太皇太后又望向鰲拜,指着他鼻子罵道:“還有你這個狗東西,湖州的莊家不就是寫了本書嗎?有什麼大不了的?你非常逼人家造反,現在好了,席捲兩府,趁了你的意了吧?”

    明史案雖然得到其他輔政大臣的支持,不過一直是鰲拜在主辦,太皇太后覺得不過是一些漢人地主,這種雞毛蒜皮的小事她也懶得過問。若是一切按照鰲拜的意思辦妥了,漢人被震懾了,他們的家產被沒收進了官,那太皇太后多半更不會過問此事,死的人再也也是漢人而不是滿人,和她有什麼關係?

    但現在莊允城的事情鬧大了,影響浙江的賦稅和漕運了,太皇太后就命令下面的奴才把事情的前因後果報告上來,結果對鰲拜的無能深惡痛疾:“想得挺好,又要充實國庫,又要讓那些漢人老實點,但辦了一年居然連對方到底是於七那樣的匪首還是個書生都沒搞明白,居然還想派幾個捕快就把人家拿了!現在好了,聽說莊家把銀子都刨出來買了川賊的強弓勁弩,不但要費力費心地去剿滅,連你整天琢磨的銀子也都進了鄧名的口袋。”

    如果僅僅如此,太皇太后說不定還不會這麼生氣,更讓她怒不可遏的是居然浙江前一封報告裡,居然還稱靖難軍花了十萬兩銀子購買了十門紅衣大砲,而且那些大砲是從寧遠偷走的——這件事四川方面並無幫着鰲拜隱瞞的意思,所以趙國祚一打聽四川人就把獲得大砲的來龍去脈告訴給了浙江總督。

    前些日子聽說寧遠出事後,也就是太皇天后還關心了幾句,而她眼前的這幫奴才卻沒有一個放在心上,都說那塊地鬧不出什麼大動靜來……事實證明太皇太后的擔心才是對的,明軍居然都跑回遼東搬東西了,可這幾個輔政大臣卻依舊蒙在鼓裡,甚至需要浙江那邊來提醒大清的龍興之地都出事了——自從毛文龍時候,這幾十年來只有大清去別人家搬東西,什麼時候自己家裡的東西被搬過?就算是一些老掉牙的舊大砲,那也不行!

    想到氣頭上,太皇太后就又劈頭蓋臉地用棍子抽了鰲拜一通:“不是惦着莊允城他們的銀子嗎?結果都被鄧名賺走了,用的還是皇上的大砲,早知如此你為什麼不自己去把大砲賣給莊允城,銀子不就到手了嗎?”

    打完了索尼和鰲拜,天皇太后走回座位前喘了一會兒氣,她也知道索尼他們是沒辦法了,漕運已經斷了一年了,國庫的虧空仍在繼續。如果今年的漕運又出了什麼意外,那日子就更不好過了。而且現在北京都知道東南督撫多半和鄧名做了不少私下的交易,為了保住他們的腦袋和官位很可能正在聯合起來矇蔽朝廷,不過重要的是他們還肯向北京納稅。通過這點索尼分析說,東南多半還沒有想去投敵,他們依舊在明清戰爭中看好北京,所以才會努力完成北京交代的稅收工作,現在就算是和鄧名有一些私下交易,那也一定是虛與委蛇。因此索尼覺得對此不妨裝看不見,既然北京都沒有辦法剿滅鄧名而是想與之議和,那泰太過苛責東南督撫也不好。

    甚至索尼還引用了漢人三國時期的一個典故,就是曹操在官渡之戰後燒燬了袁紹和他手下官員的全部通信——既然這些東南官員還是傾向大清的,一些私下的舉動多半也是迫不得已,那還是要避免把他們統統趕到南明那邊去為好。

    太皇太后很贊同索尼的分析,不僅因為這個分析有道理,也是因為這些話讓她感到心安,是她願意去相信的話。

    索尼察言觀色,覺得太皇太后好像出了一些氣了,就又開始規勸道:“皇上,太皇太后,我們入關以來,犧牲了那麼多子弟拿下東南,為了不就是從那裡拿銀子、拿糧食嗎?八旗將士流血流汗,不就是為了讓子弟們生活得好一些,衣食無憂嗎?難道能因為面子就不要這些銀糧嗎?”

    “誰說不要了,”太皇太后冷冷地瞪了索尼一眼,和索尼還有鰲拜一樣,太皇太后作為一個從努爾哈赤時期過來的人,給滿洲集團的定位就是搶錢搶糧的大型盜賊團夥,也就是最近十年來,阿諛奉承的奏章看得多了,太皇太后漸漸開始重視自己的面子了:“但也不能讓哀家沒臉啊。”

    “只要來送銀子的人不進入海河,不打閩賊的旗號,老百姓又不會知道到底是誰把漕運給咱們送來的,穆譚這是見錢眼開,朝廷完全可以利用這個貪婪的賊人,保證東南的錢糧能夠平安運送到京。”索尼又是一陣好良言。

    “嗯,不過——”太皇太后先是點了點頭,看起來基本已經被說服了,但她指着奏章裡的一句話恨恨地評價道:“對方可是要五成的損耗,雖然比漕運的漂沒少,不過這也是多少銀子啊,都被穆譚這個該千刀萬剮的人撈走了!哼,等運河安全後,哀家肯定要把他幹的好事原原本本地告訴鄧名,讓這個背主做竊的賊死無葬身之地,就算這廝的兩個妹妹再得寵(已經變兩個了),哀家就不信鄧名聽說了這麼多銀子會不心動!”

    “太皇太后聖明。”索尼附和了一句,他咂摸着太皇太后語氣裡的那股酸酸的味道:“要不奴才去探探鄭襲的路?問問他們願不願意拿三成的費用幫我們運漕運?”

    太皇天后沉思了片刻,臉上表情變幻了一番,突然再次暴跳如雷,第二次揮着木棍在索尼身上亂抽:“你這狗奴才居然讓哀家去和鄭逆低三下四的商量?哀家是要銀子,但也不能不要臉啊!你這說的還是人話嗎?”——

    筆者按:週末確實有點忙,今天在最後關頭搞定,明天是否有更不敢擔保。
81562138 發表於 2014-10-2 21:33

伐清 正文 第四十六節 證券(上)





    高郵湖一戰後,包括索額圖在內的被俘禁衛軍日子都過得不怎麼樣,因為被俘的都是滿洲貴族子弟,親王、輔政大臣幾乎都有親朋在內,所以太皇太后為了滿八旗的團結也赦免了他們。不過失去光輝的前途,對索額圖等胸懷大志的人來說無疑是沉重的打擊,被從御前侍衛序列中剔除後,他和鰲拜的侄子、遏必隆的女婿等人每日藉酒澆愁,完全沒有了之前的意氣風發。

    今天幾個難兄難弟正喝得歡暢時,突然身後有人嚷了一聲,然後就看到一個小子湊了過來,笑眯眯地和這幾個輔政大臣的子弟打招呼。索額圖掃了來人一眼,依稀記得曾經見過這人,不過好像不是兩黃旗的。來人自報家門,原來是姓鈕鈷祿的,他父親尼雅哈納還是個巴魯圖。

    “哦,記得記得。”雖然有點醉了,但索額圖還是馬上記起了來者,對方是正紅旗的人,任正白旗的官職。

    對方一定要請幾位正黃旗的前御前侍衛喝酒,索額圖他們也不好推辭,這個姓鈕鈷祿的正紅旗人身姿挺拔,相貌清秀,口才也相當了得,讓酒席上氣氛變得十分熱烈。據這個鈕鈷祿的人說,自從高郵湖一戰後把原先的禁衛軍逐出後,現在禁旅八旗也變得不堪了——這倒不完全是奉承,確實原先挑選的軍官都是京營八旗中的佼佼者。高郵湖一戰中,在順治斃命前,禁衛軍的士氣也始終維持不墮,對於一支幾乎都是第一次上戰場的年輕軍隊來說,這已經非常不錯了。而跟隨康親王去山東的禁旅八旗雖然名字不變,但已經是一個脊樑骨被打斷的軍隊了,本來就是用原本根本沒有資格進禁衛軍的落選者充數,而且還失去了必勝的信心。

    混熟了以後,鈕鈷祿就開始旁敲側擊,詢問起漕運的事情,這幾個人都有機會見到輔政大臣,所以鈕鈷祿就向他們打聽是否聽說過要走海運運糧一事,而諸位輔政大臣,尤其是索尼和鰲拜二人對此又有何打算。

    最近幾天索額圖倒確實幾次聽父親說起漕運轉海一事,不久前他還和難兄難弟聊過此事,大家都是熟知內情的人,就算私下聊幾句也沒什麼。不過這個鈕鈷祿可沒有機會知道這種最高層的機密,索額圖雖然喝了不少,但聞言一愣,就打算搖頭推說不知。

    但索額圖還沒有開口,鰲拜的侄子就搶先說道:“唉,老弟也聽到風聲了嗎?這漕運是要招安閩賊來運啊,真是賊!為了點跑腿費,連糧食都肯幫我們運。”

    索額圖一直認為事情沒有這麼簡單,上次鄧名那句隨口的“康熙”就把輔政大臣都害慘了,所以這次從父親口中聽說此事後,索額圖堅決認為這是陰謀。而索尼私下裡對家人說,他也認為鄧名很可能知道並且默許穆譚來促成此事,不過漕運只要還沒有徹底斷絶,朝廷就投鼠忌器。如果鄧名的目的就是想用漕運來吊清廷胃口,讓他們狠不下心一拍兩散的話,那鄧名已經成功了,現在朝廷裡沒有人敢主張大打出手,萬一再次失利那後果就會非常嚴重——既然錢糧還能運到天津,那朝廷似乎就可以等待更好的時機,東南似乎也依然基本掌握在清廷手中。

    “就是說,朝廷同意閩賊給運了嗎?”鈕鈷祿又是一杯酒敬上。

    “這我可不知道。”瓜爾佳(鰲拜家的姓)舉起酒杯一飲而盡,重重地把空杯放落後,發出一聲滿足的長嘆。

    鈕鈷祿急忙把空杯斟滿,瓜爾佳也不推辭,端起就是一仰脖盡數倒入口中。空杯拍會桌面後,鈕鈷祿就再次給斟滿,如是者三。

    “我大伯今天好像就要向太皇太后提起此事了。”瓜爾佳醉態可掬,在摔向桌面的之前又大笑一聲:“見錢眼看的閩賊。”

    其他幾個也都喝得差不多了,鈕鈷祿又是一杯酒敬到索額圖面前,後者已經半天沒有沾酒杯了,他眼睛下瞟,盯着那酒杯看了一會兒,只見端着它的雙手沉穩有力,清澈的酒水表面上沒有一絲一毫的漣漪。

    抬起眼睛,索額圖看向對面的人,只見對方臉上也依舊鎮靜如常,一點兒不因為自己面露冷笑而顯得緊張不安。

    “我們去喝杯茶吧。”索額圖咬字清晰,語氣中沒有一點醉意。

    “好。”鈕鈷祿召喚候在外面的包衣進來,讓他們把各自的主子帶回家去。

    索額圖的包衣過來時,首席輔政大臣的兒子,在鄧名前世曾權傾朝野二十的大臣擺擺手,讓他們遠遠地跟在身後,邁開步子走向一個熟悉的茶館。而鈕鈷祿則落後索額圖一個身位,兩人在路上依舊有說有笑,就好似一對多年未見的好友一般——在鄧名的前世,這個鈕鈷祿有一個名叫常保的曾孫,後來改名和珅。

    “為什麼要打探這件事?”對方良好的外表給索額圖留下的印象很不錯,而且看上去對方也不像是為明軍服務的細作,打聽漕運的事似乎也只是單純地想知道此事是否能成,並沒有表現出任何遊說的意圖來,這也讓索額圖對他的懷疑減輕了不少。

    “索尼大人的公子,果然是明察秋毫。”鈕鈷祿以茶代酒,向索額圖致敬,然後就原原本本地說了起來:“確實有人托小弟打探消息,要知道此事能成不能成,只要能搶在朝廷正式的旨意三天前知道,小弟就能得五百兩銀子,若是提前兩天,那就是二百兩,若是只有一天,那就只有五十兩了。小弟一直在跟這件事,今天聽戶部裡的朋友說,三位輔政大人拿着這件事去拜訪老佛爺了,想必很快就能有準信了。今天小弟只是想來混個臉熟,明日再繼續探聽的。”

    聽說提前三天有五百兩的報酬後,索額圖心中驚駭不已,便是提前一天的五十兩銀子,也比索額圖做御前侍衛時的月錢要多出不知道多少倍了。本來已經不再懷疑對方是為明軍打探消息的索額圖,聽到這個數字後又生出疑心來。

    “明眼眼前不說暗話,”鈕鈷祿說完後就沖索額圖伸出一根手指:“只要,老哥能給弟弟一個準信,那這酬勞就二一添作五,怎麼樣?”

    “這是誰的銀子?川賊的嗎?要是川賊的銀子我可不敢要。”說道最後幾個字的時候,索額圖的目光一下氣鋭利起來。

    突然從索額圖身上噴湧而出的殺氣,讓一直非常鎮定的鈕鈷祿楞了一下,臉色也是微變,然突然哈哈笑道:“老哥這是說哪裡話?弟弟可不是沒心沒肺的畜生,和鄧賊勢不兩立。”

    突然鋒芒畢露的索額圖讓鈕鈷祿感到有點不舒服,他咳嗽了一聲,進一步解釋起來:“這是幾個湖廣商人托弟弟打聽的……老哥聽說過‘基金’這個詞嗎?”

    “沒有。”

    “那‘股票’呢?”

    “也沒有。”

    “那弟弟就給老哥從頭講起吧。”

    據鈕鈷祿說,北京視為頂級機密的漕運改革一事,在湖廣已經傳播開了,武昌還成立了一個什麼證券交易所,上市籌集漕銀。

    “籌集漕銀?”索額圖迷惑地問道。

    “是啊,湖廣今年的漕銀定額是三百八十萬兩。老哥想必也知道了,這筆銀子要先由川商……嗯,先由打着川商旗號的穆譚家奴送到天津,然後武昌再把加了三成……不,加了五成的銀子付給川商也就是那些穆譚的家奴。湖廣的這筆銀子會分成十批,每次三十八萬兩,朝廷認可了一批、放出了第一批,等在大沽口外的銀船就再開進來一批,一撥壓一撥,如果朝廷毀約了,或是拒絶給收條,那川商就虧一撥銀子,大概是四十萬兩吧。湖廣、兩江、浙江都是這樣辦理。”說起川商的運輸計劃,鈕鈷祿如數家珍,好像比索額圖的那個輔政大臣老爹還要清楚。

    “大半個月前川商就在武昌辦了一個基金,起個名字叫‘楚漕拆借’,就是向湖廣的富戶募集三百八十萬兩白銀,運到天津的銀子就是這筆‘楚漕拆借’,如果朝廷毀約了,那麼這個基金就賠三十八兩,每買十兩銀子的人虧一兩。如果朝廷認可了,事情辦妥了,那消息傳回武昌,湖廣總督衙門就會掏銀子給川商,然後川商立刻還錢——加一成五的紅利給借銀子的富戶。一個月一成的利錢,現銀,很多人都盯着要買,地很多人來說,這就是賭一把,贏了是一成五的利,輸了是一成蝕。”鈕鈷祿告訴索額圖,這個基金賣得不太好,因為很多人都覺得清廷不會同意由川軍和舟山軍給押送漕運,所以都還在觀望:“但只要朝廷同意的消息傳出去,這基金肯定會瘋漲,先知道的人家產轉眼就能翻番,至少是漲個五、六成。”

    “光一個湖廣一個月就有差不多六十萬兩白銀的紅利。”索額圖搞明白後也是倒抽一口涼氣,也明白了為什麼會有人肯出幾百兩的報酬來打探消息,不過鈕鈷祿的話他並不是十分以為然:“不就是一成五的利麼?雖然很高,但也到不了翻番啊。”

    “老哥聽說過‘保證金’麼?”

    “不知道。”

    “那弟弟從頭講起,這‘楚漕拆解’的基金有個百分之五的保證金規矩,對了,老哥聽說過‘百分比’嗎?”


伐清 正文 第四十六節 證券(下)





    “楚漕拆借”這個項目,允許買方通過支付百分之五的保證金來獲得參與的權利,如果不能及時支付剩餘的資金,那保證金就會被沒收。不過只要朝廷同意在天津接受漕銀,那所有的障礙就被掃平了,剩下的就是賭清廷會不會為區區三十八萬兩銀子的蠅頭小利讓漕運徹底失敗了——有很多人賭清廷不這麼小氣,認為這筆生意會順利完成,從而給投資者帶來一個月一成五的純利。

    “只要能提前三天知道消息,那麼就可以把全部的錢財都當做保證金去買基金。等正式消息傳出以後,之前拿着銀子觀望的人就算想買也買不到了。如果他們還想在這筆買賣中分一杯羹,那就要和有入股權的人合作。肯定不會再給他們一成五的紅利,一成就差不多了,甚至再狠點,五分也會有人幹。老哥算算看,就比如家產是一百兩銀子吧,定下兩千兩銀子的股份,一成五的利錢是三百兩,分給那些真正出銀子的人一成利也就是二百兩,自己的家產不就翻番了嗎?如果只肯分五分給別人,那就是一百兩銀子的家產一個月就翻了兩番。”

    鈕鈷祿給索額圖仔細解釋了一番,在這筆買賣中,朝廷的消息非常重要,近六十萬兩銀子的盈利中,最先獲得消息的那一批人,可能只要用二十萬兩就能拿到三十萬兩的利潤;而那些沒有消息渠道的人,可能要花上幾百萬兩銀子才能拿到同樣的利潤。

    “咱們旗人的鐵桿莊家也指望着漕運吶,不然連這一年幾十兩銀子都沒得拿。”鈕鈷祿苦笑一聲:“弟弟可沒法和老哥比,這幾百兩銀子的報酬,弟弟可是心動得緊啊。可惜武昌那邊沒人,不然弟弟也想買個幾十兩的保證金。”

    索額圖掃了對方一眼,這個鈕鈷祿顯然異常精明,他不信對方會放著銀子不掙。現在不比從前了,剛入關的時候,上百兩銀子的年俸能讓大部分旗人都很滿足。但隨着在北京的生活越來越好,見識過的奢侈品越來越多,現在年輕的旗人都覺得幾十兩銀子根本不夠花了,日子緊巴巴的。尤其是那種特別好看的叫翡翠的石頭,家裡的婆娘都眼紅想要,但很少有人能買得起。

    就是索額圖自己,聽到有這種掙銀子的好事,也忍不住有些心動。但更讓索額圖震驚的是,如果鈕鈷祿說的都是真的話,那川商的惡毒還在他阿瑪的料想之上——如果清廷毀約,貪了川商運來的銀子,那川商並沒有絲毫損失,損失都是那些富戶的,他們肯定會把清廷恨之入骨;而如果清廷老老實實地完成了交易,這幫富戶多半也不會念朝廷的好,而是會對帶著他們發財的川商感激涕零——這幫川商怎麼也不會損失,完全是穩賺不賠。

    聽了索額圖的分析後,對面的鈕鈷祿也贊同地點點頭:“四川人真是狡猾啊。不過話說回來,我聽說兩江、浙江也都會按照這樣辦理,一年上千萬兩銀子的漕運,就是一、二百萬兩銀子的紅利啊。”

    鈕鈷祿把南方的證券交易規則打聽得這麼細,當然不僅僅是為了滿足好奇心,聽到這裡索額圖心裡也是有數:“你不光想賣消息吧?”

    “如果沒有本錢,那也就只能賣消息了。”鈕鈷祿微笑道:“但老哥想必不知道,武昌的證券交易所,還立了個規矩叫‘買空’、‘賣空’,也是百分之五的保證金,而交易所要抽千分之五的交易稅……”

    鈕鈷祿告訴索額圖,在漕運順利結束前,這些基金都是可以交易的:“據川商說,這是為了保險,還給起了個名字叫什麼‘風險管理’、‘風險對沖’,繞暈了不少人。”

    其實不要說普通人,就是索額圖這個權臣胚子,都已經聽得暈頭轉向了。只有這個鈕鈷祿依舊顯得遊刃有餘,深入淺出地對索額圖說道:“其實仔細一琢磨就能明白,這個東西嘴上說得好聽,其實就是賭博。一是賭朝廷是不是會守約,二是賭銀船是不是會在海上遇到風浪,三是賭毀約、漂沒的傳言是真是假。天有不測風雲不去管它,那完全是命。但還有一項就是賭朝廷的反應,認為朝廷會毀約的人就做空,反之就做多。證券交易所就是賭場嘛,自然要抽頭。”

    固然有一批人認為,清廷不會為了幾十萬兩銀子讓上千萬的漕運泡湯,但也有人懷疑清廷做得出來,或是會出動水師去搶;或是川商會吞下更多的好處,捨不得足額償付紅利。這些人都是做空的潛在群體。

    索額圖也明白過味來:“要是知道朝廷會不會毀約,那豈不就是賭場作弊了。”

    鈕鈷祿一拍大腿,笑道:“老哥說得太對了,就是這麼回事。別的賭場嘛,一擲千金的豪客那是很少見到的,玩個幾兩銀子就不小了;可這個證券交易所不是啊,都是幾萬、幾十萬地賭,賭的是一年上千萬兩的漕銀。而且一般的賭場都是用銀子換籌碼,輸慘了起碼給你兩個銅板回家,真紅了眼要壓上老婆、閨女,咱們家裡的都還養不起,哪裡還敢再往回領啊。可是這個證券交易所,你要是賭本玩不起大的,他還十倍、二十倍地借給你,讓你去賭。嘿嘿,可若是咱們有了朝廷的準信,那這不是賭啊,這是往家裡搬銀子啊。”

    鈕鈷祿想聚集一批類似索額圖這樣的八旗太子黨,大家湊個幾萬兩銀子出來,去武昌、南京的交易所掙大筆銀子回來。而這些太子黨可以利用他們的關係,確保每次都能把寶壓在正確的位置上——這個時候,鈕鈷祿琢磨的仍然是利用靈活的消息渠道來賺錢,還沒有動過設法影響朝政、甚至是戰爭的勝負來創造特別有利於自己的賭局局面的想法。畢竟這個時候,他們的地位不允許他們做這樣的白日夢。鈕鈷祿眼下的的夢想也就是為自己掙個上千兩橫財,順便和北京的太子黨頭目們建立起良好關係來。

    ……

    在鈕鈷祿極力要把索額圖拉上他的發財之船時,大名鼎鼎的慶陽王馮雙禮也離開了他的老巢建昌,趕到了成都。

    馮雙禮這次來成都肯定是要見鄧名一面,不過現在鄧名的船據說還沒有進夔門。以前每次東歸,鄧名都會趕在大軍之前返回奉節,向文督師報告他的收穫。不過這次扶清滅明軍的事情傳到奉節後,委員會就有風聲傳出來,說文安之的臉色不太好看。這個風聲顯然也傳到鄂北去了,所以川軍陸續返回四川,而扶清滅明軍的提督卻自稱有事要和李來亨、劉體純他們繼續商議,遲遲沒有去奉節彙報工作。

    不過躲得過初一、躲不過十五,除非鄧名有本事在江陵躲到下一次川軍出夔門,否則馮雙禮也知道,鄧名根本找不到過奉節而不入城拜見文安之的理由。

    這樣也好,在鄧名返回成都以前,馮雙禮需要好好斟酌一下自己即將做出的選擇。雄心不再的慶陽王打算退役去安享餘生了,不過他還沒有想好到底怎樣做才是更好的選擇,是當一個擁有一定封建權利的地方官,還是當一個富家翁呢?

    這件事的起因還是因為帝國首席提刑官賀道寧,他的父親賀珍去年年底因病去世了,遺囑是要他的長子返回鄂北,繼承他的軍閥身份。

    不過賀道寧對此興趣不大,賀道寧已經在成都娶親成家了,年紀輕輕就大權在握,在成都也算得上一言九鼎的人物——雖然賀珍的地位沒法和李來亨、劉體純、袁宗第他們比,但賀道寧的地位可不比袁像、劉晉戈他們低。而且成都這裡的生活條件也要比賀珍的根據地強得多,再說漢水流域那裡周圍都是清軍,隨時可能會打仗,而不像成都這裡,賀道寧是處於帝國軍隊的嚴密保護中的。

    因此,賀道寧不想放棄首席提刑官的位置去繼承他父親的軍閥事業,為此賀道寧還大唱高調,稱應該把權利上交給他心目中的“中央”,也就是交給鄧名和院會。不過鄧名和院會卻都不肯買賬,鄧名認為賀道寧不回去接班的話,會讓同盟軍生出鄧名要削藩的疑心來,所以堅持認為賀道寧應該去繼承賀珍的遺志。而院會則不想答應賀道寧的條件——賀道寧不是白白上交領地,而是想賣給院會一個大價錢——要是賀珍的領地和成都接壤,說不定院會就掏錢買了,但現在中間還隔着夔門呢,院會就覺得這錢花得冤枉,風險太大、回報可疑,無論如何不肯答應賀道寧的條件。

    最後賀道寧就把目光投向了建昌,打算拿自己的漢水領地交換馮雙禮的建昌領地,然後把建昌賣給院會,結結實實地裝進口袋裏一大筆錢。這個交換提議得到了狄三喜等青壯派的極力支持,他們覺得漢水流域要比偏遠的建昌富饒,而且還有機會為帝國立下軍功,甚至可以認為自己是作為鄧名的勢力滲透進漢水流域,牽制周圍的夔東軍閥。

    馮雙禮當然不會違背自己大部分手下的意願,但他並無繼續去漢水流域拚搏的打算了。這次他來成都,就是想和賀道寧商議“換房子”的具體條款,同時和這個胸無大志的年輕人探討一下如何才能在帝國之內擁有更美好的未來。
81562138 發表於 2014-10-2 21:33

伐清 正文 第四十七節 贖買(上)





    上次來成都已經是很多年之前了,馮雙禮對省城的城門樓還有印象,只是現在成都的樣子和他想像中的完全不同,城牆外還有大片的建築物。正當黃昏時分,這些建築物周圍依舊有不少人在活動,看上去也不像是農夫。城門前也沒有全副武裝的士兵,戒備還不如成都外圍嚴格,大量的行人就穿行於門樓之中,馮雙禮望瞭望即將落山的夕陽,發現成都似乎沒有關閉城門的跡象。不少建昌人都好奇地詢問狄三喜這是為什麼,可後者稱他上次來成都增援時,成都晚上也是要關城門的。

    帝國的首席提刑官賀道寧住在城中,不過他的住所也不與官邸重合,他邀請馮雙禮一行去他家中做客,還告訴後者這所住所屬於他私人所有,即使有一天他不是四川的首席提刑官了,帝國政府也無權收回賀道寧的住宅。

    招待馮雙禮等人的食物很豐盛,慶陽王還記得許多年前楊有才去建昌的時候,見到私釀的酒就喜出望外,那時馮雙禮確信建昌的生活條件要比成都好很多;不過現在看看桌面上的蔬菜,馮雙禮知道成都的物產之豐富已經遠在建昌之上,省城已經恢復舊觀。

    “現在春熙路周圍的地價太貴了,而且完全成了生意場,除了帝國銀行,所有其他的衙門都從那裡遷走了。”聽到馮雙禮的疑問後,東道主熱情地答道:“而作坊大都搬到了城牆外,那裡的地價、租金都比較便宜,沒人願意花冤枉錢,對吧?”

    “晚上不關城門的麼?”一開始馮雙禮認為賀道寧是個敗家子,竟然想放棄父親留給他的軍閥基業,但現在通過對賀道寧生活狀況的簡單觀察,馮雙禮絶得對方也有他的道理。即使是賀道寧的軍閥父親岐候賀珍,在慶陽王面前別說平起平坐,就是大聲說話都未必夠格,他們原本的實力對比,恐怕比郡王和候爵之間的懸殊還要大。

    可現在賀道寧作為帝國的首席提刑官,雖然年紀輕輕,竟然隱隱有一種令馮雙禮需要仰視的尊貴。除了身份之外,對方身上還充滿了自信,舉手投足之間好像也流露出他背後的那股巨大的勢力的力量。很顯然,如果賀道寧只是一個鄂北的一個小軍閥,馮雙禮沒有必要專程來拜訪他,也沒有必要如此重視對方的意見。

    “周圍根本沒有盜賊,都府周圍也有亭士巡邏,再說城內的亭士是城外的好幾倍,就是有盜賊也不敢進來。”賀道寧輕鬆地回答道,顯然他們成都人已經很習慣城門通宵敞開的模式了,而且似乎也不再把城牆內外視為截然不同的區域——他們心目中的市區概念已經不再僅限於成都的城牆之內,雖然絶大部分成都人家都還在城牆之內,但很多人要到城牆外去工作,有時一幹就是幾天,直到休息日那天才回城大肆慶祝,現在休息日對四川同秀才很重要,他們早上軍訓,下午就和朋友歡度時光。三年前有一家商行採用了新型的五天一結工錢模式,這幾年來有部分商行也效仿,這更讓成都的酒館在休息日這天生意興隆。

    高明瞻對成都的那次進攻根本沒有機會靠近城牆,而自那以後清軍就再也沒有機會對成都構成威脅,帝國政府對保護自己的首都也越來越有信心。現在成都周圍的治安基本都是靠亭士來完成,常備軍的駐地也距離市中心越來越遠。現在城中就還駐紮着一個常備騎兵連,劉晉戈覺得有這個隨時可以動用的馬隊就足以應付突發的大股盜賊——實際這種大型盜賊團夥都銷聲匿跡很多年,酒館前的鬥毆早就上升為成都最嚴重的治安問題。

    晚飯後天已經黑了,賀道寧並沒有立刻點蠟燭或是油燈,他早就命令僕人鄭重地抬出了一個木櫃子,並仔細地接到了引入賀府的線路上。

    看著櫃子頂部玻璃中這一團比蠟燭亮不了多少,還遠遠沒法和油燈相比的光輝時,見多識廣的慶陽王驚訝說不出話來了,狄三喜等其他建昌人都暗中懷疑這是一種妖術。

    “這叫電燈。”賀道寧顯擺了幾十秒後,就急忙把它關了,點燃了傳統的油燈。這種幾乎能和仙術媲美的東西眼下只有附近的幾座住宅裡的人才用得起,它們的主人不是參議院的議長、副議長,就是知府、行長。

    為了這幫人的炫耀心理,這片高檔住宅的旁邊還專門修建了一個小發電站,每日用風車提水進水庫備用,然後通過控制流速來控制輸出,如果有哪位主人有重要的客人來,就可以提前讓負責人員給他們的線路通一小會兒電——雖然今年來已經改進過幾次了,不過如果時間稍長,他們的燈還是會燒掉。

    “電不但可以用來發光,還可以用來鋸木頭,煮化生鐵,鑽槍管。”油燈下,賀道寧得意洋洋地給馮雙禮普及一下成都最近的法術進展,他今天花錢去開通服務就是為了現在的表現時間。今年書院剛編寫了電法術課本,成都年輕的官員們不用說,就是劉曜和楊有才都在餘暇時去好奇地聽了好幾節課。

    賀道寧還告訴馮雙禮,現在成都已經有人提出夜間照明建設方案,一種是鋪設天然氣管道,燒用火井裡的氣來發光,還能減少薪柴的使用。一開始大部分官員都覺得這個設想很了不起,是空前絶後的創舉,那些開酒館的老闆也在觀望,如果成本能降下來那他們也想在自己的餐館引管道。

    可今年出現至少能發光幾分鐘的電燈後,幾乎所有的時髦成都官員都變成了電燈派,他們希望很快能有成熟的燈出現來讓他們的街區顯得與眾不同,賀道寧煞有介事地給土包子馮雙禮講解道:“火井裡的火氣有毒,如果門窗封閉很可能會憋死人,而且可能會爆炸。而火氣和水流一樣能用來發電,就是這個燈太貴了,剛才那一套就頂的上我半個月俸祿了,只要將來電燈能亮一個月我就滿意了——我總不能把全部的俸祿都用來買燈吧?那用什麼買電呢?”

    吹完了電法術後,賀道寧又把馮雙禮領到院子裡,這裡擺着帝國最高提刑官另外一件貴重的玩具。

    “這是望遠鏡,花了我好幾個月的俸祿啊。”

    前不久有英國人返回中國,帶回了一些鄧名指明要的科學著作,其中有一些是劍橋大學的教授和學生作品,這些作品會在成都書院研究並被進一步翻譯成中文。其中一位二十歲正在學習哲學的文學士的作品引起了鄧名的特別注意,這名名叫牛頓的學生正在研究光學並發表了一些論文。四川提督指示要優先翻譯這名的學生的論文並列入成都書院的教材,還要英國商人繼續購買該學生的作品——在鄧名前世,牛頓在一年後獲得文學士學位的同時,系統發表了他對太陽光的波長、折射律的研究結果,所以現在鄧名拿到的東西還不全,但成都書院已經開始了重複實驗。

    “這件法寶證明了一些光法術的結論。”賀道寧邀請馮雙禮用它觀察一下今天的明月。

    各種法術研究都深受成都的年輕官員的喜愛,就是馮雙禮通過這台望遠鏡看到巨大的月球時,也有一種不尋常的激動油然而生。

    就是生產這台設備的商行的名字實在太不成體統了,“菜絲。”馮雙禮看了半天月球後,把望遠鏡還給他的主人,在心裡默念了一遍賀道寧告訴他的商行名稱,他估計這個商行的老闆又是一個曾經吃不上飯的輔兵,所以才會在起名字時仍唸唸不忘。

    ……

    關於用建昌的土地交換賀珍的地盤這件事,賀道寧和馮雙禮並沒有大的分歧。現在賀珍的領土還基本控制在他的舊部手中,等狄三喜接管後,賀道寧就會把他父親的舊部都接到成都來——這也有助於賀道寧繼續擴大他在帝國政治版圖中的地盤,他迫切需要有一批幫手來幫他撐起帝國的司法天空。

    但在建昌的未來發展問題上,賀道寧和馮雙禮有不同的看法,而第一個大分歧就是如何處置他們的輔兵。

    狄三喜等將領不可能把全部的輔兵都從建昌帶去襄陽,所以賀道寧會用他父親的輔兵來交換狄三喜等人的壯丁的人身所有權。

    “我會給他們自由,然後從院會獲得補償。新領地上的軍戶農奴不是我們的問題,是遺留問題,院會付給主人補償,而獲得自由的人需要在未來向院會支付特別稅來償付院會墊付的贖身費,這個規矩本來就是我親手制定的。”在被馮雙禮問到如何處置人數龐大的軍戶農奴時,賀道寧不假思索地答道:“我也不要很多,一個人五千或者三千,補償價格完全可以通過談判來取得。”

    這些年來賀道寧一直負責帝國司法,鄧名外出的時候賀道寧就會把鄧名的規劃具體化,他比前任提刑官袁像還要瞭解鄧名的司法觀:“帝國不會承認同秀才可以被某個人當做家奴豢養的,現在我正在推動一項法律,規定丈夫不能出售妻子,父母都不能出售兒女。慶陽王不妨想想,將來一個帝國人連他的親生父母都不能賣了他,還會允許旁人賣嗎?”


伐清 正文 第四十七節 贖買(下)





    禁止人口買賣在建昌眾人看來是一件駭人聽聞的事情,尤其是婦女,如果沒有兒子,寡婦的所有權都會落到宗族手中,到時候宗族就是把她賣給過路的商販都是完全合法的;至於父母出賣子女、主人出賣奴僕更是天經地義。因此聽到賀道寧的話後,建昌人臉上都露出懷疑之色,這不但違反了習慣法,甚至違反了道德。

    “有功名的人當然不可以出售,就好像一個考中秀才的讀書人,他的父母還能把他賣了嗎?現在四川人大都有同秀才、如同秀才或是權如同秀才的功名。”賀道寧知道馮雙禮為什麼會不相信。他在執行鄧名的規劃前也會認為這種法律很荒唐,不過禁止人口買賣在成都府周邊的阻力倒不是很大。所有俘虜、移民的所有權,根據傳統習慣都屬於鄧名,既然四川提督堅定地放棄了他的權利,那其他人也沒有反對的必要。

    而從劉曜、楊有才等青城派手中獲得的輔兵,鄧名一貫的方法就是贖買,後來和建昌交易時也是一樣;兩年前開始,如果有袁宗第的戰兵或輔兵逃亡到成都,帝國政府也不再遣返,而是同樣給予賠償——在這個問題上,賀道寧設計的辦法是一種摻雜了“抵壘政策”的贖買:只要一個萬縣人逃到敘州邊境內,帝國政府會向袁宗第賠償三十石糧食,從萬縣那邊購買下他們對此人的追捕權,然後讓這個逃奴分期歸還贖身費來獲得同秀才的功名;而只要沒有逃進敘州境內,哪怕只有一步之遙,被萬縣的軍隊當着帝國哨兵的面抓回去嚴懲,帝國士兵也絶對不會施以援手。從萬縣到敘州之間的地帶都屬於灰色區域,袁宗第的部下可以在這些地方不受干擾地追捕逃兵。

    贖買緩和了逃亡者給萬縣和帝國政府之間的矛盾,帝國政府和院會通過這個法令承認袁宗第對萬縣軍屯屯丁的所有權,也為萬縣方面在敘州府的邊境上建立哨所提供幫助。但如果一個軍奴能夠躲藏在船上逃過袁宗第的檢查、避開他軍隊的追捕,成功潛入敘州境內,那顯然是袁軍的失職,西川不負有主要責任。

    因此最大的難度還是在孩子身上,這個法案在院會多次討論都無法通過,因為大部分議員都覺得這是對父母財產權的嚴重侵犯,令所有有孩子和財產的守法國民感到非常不滿。

    “在帝國境內禁止出售子女和溺嬰的法令也許兩年就能通過,今年可能就會開始在都府試行。”賀道寧對建昌的人說道。最後法律的原則還是贖買,試行的草案規定,以後每個在成都府境內出生的嬰兒,無論男女,帝國政府都會支付給他的父母一筆補償,表示一次性購買下這個人的部分所有權,而服兵役就是償還的一部分。既然帝國政府成為這個嬰兒的股東,那當然所有出售該人或是傷害該人的行為都侵害了政府的權益,因違約而構成了犯罪。

    雖然聽上去匪夷所思,不過通過賀道寧的解釋,馮雙禮也意識到帝國政府正在嘗試免除所有的人身依附關係——連孩子對父母的依附都不容忍,又怎麼可能容忍領主和家丁的關係?聽上去這似乎也是鄧名禁止租、佃關係的延續,在這裡所有人的忠誠鏈都是直接連結到國家,而不是某個人身上的。

    既然如此,那馮雙禮也琢磨着要把輔兵出售給帝國議會和政府,省得敬酒不吃吃罰酒。只是馮雙禮的私丁數目非常巨大,比如鄧名和馮雙禮簽訂的第一份協議中,就把兩萬建昌屯丁劃歸馮雙禮所有,雖然有一部分被馮雙禮分給了手下,但他也獲得過一些新的軍戶,因此現在還擁有男丁一萬三千多人,加上他們的家屬就有上萬口。

    “雖然還沒有清點,不過男丁、壯婦不會少於兩萬吧?若是每個人五千補償的話,就需要付給慶陽王一億元。”具體的談判和賠償工作不歸賀道寧負責,不過他對法律條文很清楚,所以可以給馮雙禮參謀一下:“此外還有軍屯的土地、池塘、礦山,武器作坊,這些土地院會不會介意慶陽王保留,那些作坊,慶陽王願意繼續經營或是出售都隨意。只是如果選擇經營的話,那一定要僱工而不能用奴工,奴役同秀才是違法的——當然,這些法律都是因為皇上南狩,大明律失效才暫行的。”

    雖然從理論上說,等永曆回國後,馮雙禮就可以合法地擁有家奴,不過馮雙禮並不打算把寶壓在這上面。首先,他不認為永曆回國就能重振大明律,而且如果大明律重振了,那他和鄧名瓜分輔兵協議的合法性也成了問題。

    “一下子讓院會拿出這麼多錢恐怕夠嗆,不過院會可能會願意用建昌的土地補償大王。”賀道寧也有同樣的問題,他的軍奴也不少,而且他這次還要放棄建昌的統治權、司法權,而這些院會都要給他補償——馮雙禮理論上還是搬遷去襄陽的西營秦、蜀系統眾將的領袖,將來他們如果把那片領土的統治權和司法權移交給帝國政府時,如果馮雙禮還有影響,也能分到一部分補償,就好像賀珍的部將也能拿到一部分補償,而不是讓賀道寧獨吞建昌的全部治權補償一樣。

    在賀道寧和院會的談判中,雙方初步同意把建昌的土地私有,還補償賀道寧以及賀珍的部將,馮雙禮聽說後就問賀道寧其中的細節。

    “除了軍屯以外,還有很多沒開發的無人區,山上可能有金銀,現在沒有人去挖,不見得以後也沒有人手去開採。院會願意用低價把四川行都司的無主山林、湖泊補償給我們,是我們的私人土地。”賀道寧答道。當然在這些土地上,他和父親的部將們也永遠失去了執行家法的權利。

    ……

    七月底,鄧名抵達敘州。

    “國公活着回來了?”見到扶清滅明軍的提督後,敘州知府袁像笑嘻嘻地開起了玩笑:“是不是路過奉節的時候督師午睡未起?”

    “怎麼沒起?”鄧名苦笑着答道:“督師的身體是愈發硬朗了,這次擺在書桌邊的那根枴杖,我怎麼看怎麼像是錦衣衛用過的廷杖,碰到地上青磚時咚咚的,裡面肯定灌滿了水銀!幸好我早有準備,穿著兩層重甲進的夔州府城,還帶了鐵面具,只露了眼睛。督師提着枴杖一邊罵一邊圍着我轉了兩圈,最後無可奈何地讓我好自為之。”

    “國公遇到狄將軍他們了嗎?”就在不久前,建昌的西營乘船經過敘州,高歌着向夔門方向進發,準備去漢水流域為自己掙出榮華富貴來。

    “遇到了。”鄧名點點頭。他不但和建昌眾將聚會了一場,還接到了成都送來的、關於從賀道寧集團手中贖買四川行都司的文件。四川行都司軍屯擁有的十幾萬男女將成為普通百姓,賀道寧集團也會放棄在四川行都司的所有司法權和行政權,而帝國政府需要付出幾十億的贖買費。

    “賀道寧這小子,他的錢十輩子也花不完了。”鄧名評價道。因為付不出這麼多錢,院會拿出大片的土地補償賀道寧集團,其中賀道寧本人得到了建昌周圍大片的山林,鄧名估計其中會有豐富的礦產資源——有一些山裡幾乎肯定有金礦,也就是因為現在四川人力匱乏,才沒有精力去勘探、開採。

    袁像聽了微微一笑,聽說了贖買協議後,他其實也蠻羡慕賀道寧的。袁宗第有兒子,雖然年紀都還很小,不過萬縣集團的繼承人肯定輪不到袁像,所以將來帝國政府就算贖買袁宗第的政治權力,袁像也分不到多少。

    “就是花費太大了,”這是帝國政府第一次贖買一個同盟的軍閥集團的全部政治權力,鄧名雖然覺得付出太驚人,但也知道萬事開頭難,這次能把事情辦妥就很不容易,所以也就沒在價格上斤斤計較而是痛快地同意了:“希望以後能省點吧。”

    “就是再省,恐怕……”聽到鄧名的感慨後,袁像皺了皺眉沒有把話說完。

    現在如果袁宗第肯放棄獨立性,敘州憑藉自己的力量也可以一口一口地吃下萬縣集團,用幾年的時間把袁宗第集團變成一批富家翁。如果集中全川的力量,花上十年的工夫,大概也能用這種模式把夔東所有軍閥都消化為帝國的一部分。

    不過若是鄧名打算把帝國的法律推廣到他統治區的每一個角落,比如鄧名打算在佔領湖廣後,在兩湖實行和四川完全相同的法律,那要付出的代價將巨大得難以想像。不過清除領地內封建特權的益處也是很明顯的,現在敘州一地的動員力甚至可能還在東南一省之上。比如趙國祚手下的一個知府,會為如何動員幾千綠營感到焦慮不安,一旦被殲滅,幾個月都難以重建——這種程度的軍事動員對袁像來說根本就是小菜一碟。

    “總有一天,院會不需要再花錢贖買,而在此之前,我自然也會量力而行。”鄧名聽袁像說了他的憂慮後,寬慰對方道。

    在大部分知識分子認為人口買賣和宗族法權不合理的那一天之前,不用指望靠一紙命令就廢除所有的封建權力,那不過是一張廢紙罷了。如果能從海外獲得巨額財富,那就可以用來贖買同胞的權利,加快近代化進程,否則就只能慢慢普及國民教育了——走後一條路的話,鄧名懷疑自己看不見那一天。

    “即使沒法和英國人合作去搶西班牙人的金銀,不用花錢的一天也總會到來。但是那就得好好想想預防辦法,免得在那一天最終到來之前,國內觀念勢同水火的兩派爆發了大規模內戰。”這個憂慮在鄧名心中一閃而過。
81562138 發表於 2014-10-2 21:34

伐清 正文 第四十八節 提案





    成都。

    保國公鄧名目前依舊在敘州,進入敘州城後,鄧名又向敘州百姓展示明軍取勝的“證據”,也就是向迎接他的敘州百姓大撒金幣、銀幣,聽說此事後成都方面的百姓也摩拳擦掌,準備好好歡迎保國公返回都城。不過可能是因為鄧名在敘州證據展示得太充分,就滯該地視察船廠、火井等大批工房,遲遲沒有返回成都。

    與此同時,一百二十多名帝國議員也召開會議,打算進行一些新的提案表決。當初議院剛成立的時候,參議院的元老們把它視為自己的下屬部門和傀儡,知府衙門也不太看得起在這個似乎是單純為了收稅而召開的會議。不過僅僅兩年後,議會就變得舉足輕重,因為鄧名很看重這個議會,竭力保護它的權力不被其他部門侵吞。

    既然在參議院的元老們不能自己提案,只能操縱議會提案,結果就是元老們也不得不拿出一些好處來收買他們的在議會中的支持者,而且這些議員也漸漸形成了自己的聯盟,不再是一開始那種純粹的參議院傀儡。同樣是因為鄧名的堅持,徵稅必須要院會同意,而且知府衙門的開銷還要向議會報告,所以劉晉戈對這個有關錢袋子的機構也越來越重視,最近更是積極與青城派展開爭鬥,竭力幫助軍方或是其他派系的人在帝國議會裡立山頭、豎大旗——知府衙門和參議院青城派的互相敵視,對帝國議會的獨立性提高功不可沒。

    從議會開門到現在,鄧名對議會通過的提案一直是認可的——當然,議會每次表決前也都很小心的揣摩保國公的心思。就是上次遠征江南,雖然很多議員都覺得手頭緊,但一聽鄭成功去世了,鄧名明確表示出發動遠征的意願後,大部分議員也都選擇支持鄧名的願望。上次投票通過特別稅的征發和出兵令後,鄧名發佈的文件上總是以“院會批准,提督鄧名命令”作為開頭語,表明他出征是得到了院會授權,也是在完成院會的意願,就好像是以前一個大將奉朝廷之命出征一樣。這當然是給足了參議院和帝國議會面子,議員們身為院會的一份子,虛榮心也得到了不小的滿足。儘管有些人感覺這和鄧名以前常常掛在嘴邊的:“皇上南狩,事急從權”有些相似之處,只不過現在改成了“院會批准”而已——但院會能和皇上、朝廷相提並論,這也是地位提高的明證嘛。

    本來有事才臨時召集的帝國議會,現在也在向常設機構發展,每個成都的議員都可以在四個工作日中獲得一天的開會假,而敘州的議員則乾脆住到了成都來,敘州和成都都願意為他們支付工資——劉晉戈想收買帝國議員去對付青城派,而袁像和敘州府議會需要這些人呆在成都保護敘州的利益。

    帝國議員、敘州府同秀才顧英對這種生活相當滿意,他本是江西人,移民四川後,沒有什麼商業才能的顧英本來就是一個普通的農夫。顧英也是最早一批到敘州工作的人,但依舊是農民,後來造船業大發展收入明顯高於種田後,顧英就去船廠做工,打算攢點錢以後再多買點牲口去開荒。和顧英一起到敘州的同伴很多都經商發財了,但他也就是是個中等偏上的富戶——衣食無憂,有房有積蓄,也娶親了,但看起來絶對沒有機會大富大貴。

    本來帝國議員這種事是輪不到顧英的,當初大家覺得這是個傀儡機構的時候,敘州人肯定不會大老遠跑去成都開會;後來發現其中的潛力後,敘州本地的議員也都是袁像的主要合作者,不是船廠老闆就是商行之主,至於帝國議員更是其中最有錢的一批。不過等這個機構改為常設後,那些老闆就覺得不方便了,最後顧英被大夥兒想中——這人是最早來敘州的那批人中的一份子,知根知底大家都清楚他是個厚道人;在敘州有家產、娶妻生子對本地有感情;而且是個中上人家,所謂有恆產有恆心,就是他了!

    現在顧英拿着帝國議員的俸祿,還有敘州給的一份津貼,自從來成都上任後,還不斷接到敘州知府衙門和豪商的來信,向他介紹敘州的發展和他們的需求。這讓顧英很有成就感,覺得自己也是個重要人物了,還肩負着為敘州桑梓謀福的責任。有時還能為國家出力,比如討論為軍隊購買戰艦或是向東南督撫出售漕船的時候,議會裡的同僚就很看重顧英的意見,因為他以前當到過船廠的主管,還是從工人一步步爬上來的,對船隻的成本、質量檢驗都很熟悉,是這方面的專家。

    今天議會討論的話題讓顧英有點緊張,因為這次他們的提議可能會和保國公的意見相左。

    事情的起因依舊是東南的文字獄,在進入四川接受教育前,讀書人對顧英來說自然是高高在上,雖然不像天子那樣如同在雲端上一樣,但也是令人只能仰視的。可等顧英也識字,開始能看報紙後,對南狩的大明天子的敬仰就不剩什麼了,而本來和大明天子同樣是神佛一般的大清皇帝,在顧英眼裡也不過是個強盜的後代罷了。至於士人也是一樣,通過報紙瞭解得越多,川西同秀才對他們的崇敬也就變得越低。

    蔣國柱、趙國祚的提議自然不會對帝國議會隱瞞,以前顧英還是個江西農民的時候,他肯定不會生出謀奪士人家產的心思,但現在就不同了,他和不少同僚一樣,都覺得這些人的死活似乎和四川關係不大。既然東南督撫肯分臓給四川人,那他們又為什麼不幹呢?不是說帝國就是強盜的同義詞嗎?那顧英身為帝國議會議員,當然要做點名符其實的決定。

    很多議員都認為應該對此事持中立和徹底置身度外的態度,賣給莊家軍火不是還要出軍火麼?而趙國祚的條件本來是白給。浙江那邊也就算了,而蔣國柱一直是帝國的積極合作者,好幾年沒打仗軍力也要比浙江強很多,帝國議會覺得如果大肆插手江南的事,好像也沒有什麼好處,而且如果江南和浙江一樣大打出手,對帝國的長江貿易收入也會造成不良影響。

    如果按照不少人的心思,這種事四川甚至應該暗中支持,幫肯給四川分臓的蔣國柱一個忙。只是鄧名的態度似乎有些古怪,看上去好像不支持東南督撫的行動,這就讓不少帝國議員心裡打鼓,不知道是不是該反對東南督撫對士人的迫害。

    今天議會裡討論的時候,不少發言的人也都對鄧名的真實態度感到迷惑,如果鄧名明確地表示反對,那議員們多半也不會猶豫了,就算想不通也要支持江南士林。可鄧名看上去似乎也在搖擺不定,有些人發言表示鄧名賣軍火給士人也不一定表示他就是站在士人一邊,只是本着有錢就賺的原則——聽上去確實很像提督的為人。

    如果鄧名的行動只是取決於利益大小而不是受到其他什麼道德約束的話,帝國議會覺得還是支持蔣國柱更佳,這樣風險更小而且收益同樣有保證。

    經過一上午的討論後,有人就提議向保國公發出一個建議,建議在此後的行動中嚴守中立,根本不要賣軍火給江南企圖抵抗的縉紳,以保證江南的和平穩定。

    這樣一提案很符合顧英的心思,在他接到的來信中,大部分敘州商人也都對介入東南對抗感到不安——除了軍火相關的商行外,大部分老闆都覺得這場戰爭和他們無關,反倒可能會影響他們的生意。

    普通的同秀才倒是比商行的老闆們更有正義感,他們通過報紙瞭解到一些事情的來龍去脈後,都覺得這種巧取豪奪是不對的。不過這些人最關心的還是如何保證自己不受到類似的迫害,比如帝國議會很快就高票通過了禁止在帝國境內因言罪人,在永曆天子回國、大明律重新生效前,不允許因為言論來給人定個謀反罪名然後抄家殺頭——這個提案同樣深受商行老闆的歡迎,他們不希望自己會落一個和那些東南縉紳同樣的下場。

    “開始對這個提案進行表決吧。”旁聽的劉曜覺得發言已經很久沒有新意了,就在旁聽席上高聲嚷起來,青城派也認為東南的事情和四川沒有絲毫的關係,反正清廷迫害士人也好、不迫害也好,四川都要繼續和清廷打仗。但東南的督撫是值得爭取的對象,將來說不定還會是和川軍共同作戰的一方,至少沒有必要把他們逼回清廷那邊去。

    參議院議長的發言得到了主持人的影響,很快兩個票箱就被擺到了檯子邊,一個代表肯定、一個代表否定——議會不允許匿名投票,所有的代表都必須明白無誤地表明自己的態度。

    這時顧英已經在心裡打定了主意,他將會對這個倡議投贊成票——只是一個倡議,應該對保國公沒有約束力,對吧?如果保國公認為議會的見識淺薄不符合他的心意,那他就拋開議會的提案自行其是好了,顧英對此是不會有什麼反感的,他和其他同僚都不認為保國公會沒有獨斷專行的權力。

    ……

    “老夫有話要說!”

    投票過程中,大門口突然傳來一聲飽含怒氣的大喝,顧英回過頭,就看到書院的陳祭酒站在議會的大門口。

    陳佐才大步向講台走去,主持人急忙跑過去解釋:“老宗師,這投票都開始了,已經不能發言了。”

    但陳佐才根本沒搭理他,而是徑直走到了講台前,陳佐才進來的時候,正好輪到書院的體育老師格日勒圖投票,而且已經把他的那張票大半塞進了表示贊同的那只票箱裡,就差鬆手了。陳祭酒的怒吼聲讓格日勒圖一個哆嗦,回過頭看到陳祭酒大踏步地走過來後,格日勒圖急忙又把票從箱子縫裡面拉出來。

    “你投贊成?”

    才把票拔出來,陳佐才就已經走到了格日勒圖的背後,陳祭酒在票箱上掃了一眼,然後虎視眈眈地看著他的體育教授:“這提案是不是要提督停止支援東南士人?”

    “哪有?”格日勒圖那張圓臉上擠滿了笑容:“老宗師誤會了,我們只是建議保國公保持中立。”

    陳佐才二話不說,舉起手杖就去敲格日勒圖,主持人急忙抱住他:“老宗師,您不能在這裡打人!”

    “老夫還不能在這裡說話呢!”陳佐才大聲反駁道,根據鄧名的規矩,只有帝國議員、或是被諮詢的官員才能在這個講台上講話。

    這時格日勒圖已經捧着他的那張票逃開,陳佐才瞪了蒙古教授一眼,沒有追擊而是登上了講台。

    “你們都是懦夫!”陳佐才走上台後就是一聲大喝:“鄧提督從來就看不起士人,所以他只賣軍火卻不肯挺身而出、仗義執言,老夫對此一點兒也不奇怪;而你們——”陳佐才重重地在講台上頓了頓他的手杖,再次重申他的觀點:“都是敢做不敢當的懦夫!”

    “你們讓我想起了吃絶戶的那些愚民、愚婦——”陳佐才又是一聲斷喝。

    對於“吃絶戶”這個詞,顧英有着切身的體會,他祖父有八個兒子長到成年,老人家去世的時候,八個兒子帶著十幾個孫子圍着祖父的病床,那陣勢讓全村都裡羡慕不已。

    陳佐才在講台上講得聲色俱厲,而顧英也被對方的言語喚起了兒時的記憶,他七叔的身體不太好,而且也只有一個兒子。在顧英這個堂弟才六歲的時候,七叔就過世了,剩下七嬸子一個人含辛茹苦地帶著孩子——不少人都在背後低聲地議論,說七叔的孩子身體和他爹一樣不好,病歪歪地大概養不活。

    不知道七嬸子是不是聽到了這些議論,不知道是不是注意到了那些圍繞着他們母子的複雜目光,反正從那時起,顧英就不記得七嬸子還有過笑容,而且總是像母雞一樣地緊緊護着她的獨子……

    不過終歸還是被大家說中了,七嬸子的兒子沒能活過八歲。那年顧英十一歲,他記得家裡一片歡騰,父母並沒有感到什麼悲傷,而是覺得兩年的盼望總算成真……興高采烈的大伯早早叫來了一個人販子,把小堂弟安葬後,大伯就把哭天喊地的七嬸子交給了人販子帶走,然後帶著兄弟們湧進七叔家裡分東西——顧英他們家好像分到了一把鐵鍋,幾把斧頭之類的。而村裡的鄰居們也都跑出來看熱鬧,不少小孩還在邊上高聲喊着:“吃絶戶,吃絶戶!”,七嬸子被外鄉人帶走的時候,這些孩子就高聲地叫着;顧家兄弟分東西的時候,孩子們還是在這樣喊着,他們的父母望向顧家兄弟的眼中,也都帶著羡慕之色;等到分完了東西,把老七家的豬宰了燉肉時,村子裡的鄰居多半也都分了一碗,“吃絶戶、吃絶戶!”那時孩子們叫的更高興了,就好像是提前過年了一樣。

    “愚民並不為他們兄弟家絶戶而感到悲傷,反倒歡天喜地,不過他們的高興不是沒有原因的。”陳佐才在台上高聲喊道:“他們一年到頭吃不飽飯,因為兄弟的孤兒死了,他們吃了絶戶就能讓自己的孩子多一口飯,他們的孩子就有可能活下去;沒有人會管這種事,因為對吃不上飯、養活不了孩子甚至要把剛出生的女兒溺死的人家來說,沒有比這一口飯更重要的事情。哪個縉紳敢管吃絶戶的農民、哪個官吏敢把吃絶戶這事入罪,老夫就要戳他的脊樑骨——你飽漢不知餓漢饑!但儘管如此,老夫還是要說,這都是愚民!愚婦!”

    “而你們這幫東西!”陳佐才舉起枴杖,平端着橫掃過全場:“你們不是吃不上飯啊,老夫甚至教你們認字了;而且你們還不是自己去搶,而是讓別人上,自己在後面等着分東西——擱在村裡,你們就是那群連踹寡婦門的膽子都沒有的熊包,你們會羡慕地看著別人踢開門,把寡婦牽走賣了,然後能討個餅子就心滿意足的傢伙——懦夫,都是懦夫!老夫看不起你們!”

    陳佐才氣得暴跳如雷,用枴杖狠狠地一指距離他不遠的格日勒圖:“是不是該輪到你投票了,過來!投你的票!”

    前禁衛軍、身材魁梧的格日勒圖畏畏縮縮地走到陳祭酒面前,小心翼翼地把手中的票往“反對”的箱子裡塞去。

    “懦夫!你不是本來要投贊成的嗎?要是你當着老夫接着投贊成,老夫還會高看你一眼!”陳佐才狠狠地拿手杖敲了格日勒圖一下:“你這輩子就配教體育,你會寫字也沒用!”

    “老宗師息怒,息怒!”連旁觀席上的劉曜、楊有才都跑過來攙陳佐才了。

    “這事是你們搞出來吧?”陳佐才厲聲喝問道。

    “就是參議院指示的!”不知什麼會後劉晉戈站到了陳佐才背後,正衝著青城派掌門、副掌門橫眉立目。

    “冤枉啊,老宗師,要是他們通過了,我們參議院是一定要否決的!”劉曜沒時間反擊說劉晉戈也參與了,只能先洗白自己。

    陳佐才憤憤地走了,比來的時候更加怒不可遏。

    而投票仍在繼續,輪到顧英了,他走到投票箱前,沉思了一下,最後把他的哪一張扔進了反對的票箱裡:“我現在吃得飽飯了。”
81562138 發表於 2014-10-2 21:35
81562138 發表於 2014-10-2 21:33
伐清 正文 第四十七節 贖買(上)



伐清 正文 第四十九節 風氣(上)





    還在敘州的鄧名接到了院會的提案,其中並沒有什麼具體的要求,只是表明了院會的態度,要求帝國政府和軍隊為漢人的知識份子記錄歷史的自由做出更多的努力。

    “我們身處戰爭之中,”鄧名並沒有立刻把手下叫來宣讀文件,而是看著那份提案自言自語:“如果不是在這個瘋狂的時代,文字獄的對錯即使是一個中學生都應該知道對錯,都會不假思索地選擇站在漢族知識份子一邊吧,哪怕這個中學生的戶口本上寫的是滿族。而戰爭扭曲了人的是非觀,讓人覺得這些人的家產似乎更重要,其實也扭曲了我的,如果放在我剛來到這個世界的時候,我是不會如此態度曖昧,在這個問題上猶猶豫豫,而是會旗幟鮮明,用我全部的力量去與漢文明的敵人作戰。”

    鄧名召集了敘州周圍的軍官,向他們宣佈了參議院和帝國議會的提案:“院會命令,我們應該做的比現在更多。”

    “比現在更多?”不少人都疑惑地問道:“這是什麼意思?要我們做什麼?”

    “院會還不不會下命令,”鄧名覺得也是不敢下命令給自己,所以才給了這麼一個幾乎沒有約束力的提案:“就我的理解,因為我們反對清廷因言罪人,所以正在進行的活動,比如向被迫害的士人提供軍火和其他軍事幫助,這些活動都要保留;而我們還需要提供更多的幫助,以完成院會的命令,比如協助被迫害的讀書人逃離清廷控制區,在以後同清廷的交戰後,主動替他們向清廷索取賠償,等等。”

    根據之前鄧名下達的命令,明軍是不干涉清廷地方官的司法權的,比如攻破九江後,鄧名就不釋放牢獄中的犯人——而根據一般爭霸天下的原則,這些犯人都會被編入明軍的軍隊。路過清軍控制區的時候,明軍也不會阻止清軍的衙役捉拿殺人、搶劫的大盜,如果山大王卻有綁票、搶親的劣跡,明軍也不會承認他們是與自己並肩作戰的友軍,而是聽任清軍圍剿。

    這種政策是鄧名和湖廣、兩江總督的默契,多年來一直如此,因為鄧名認為不能因為王朝爭霸而去破壞這種保證地方百姓生命安全的秩序。在山東和浙江,扶清滅明軍和靖難軍依舊遵循傳統的爭霸路子,雖然有大量縉紳參與,但對土匪和罪犯也要比川軍寬容的多——鄧名甚至下過命令,如果有土匪趁着明軍過境的機會試圖攻擊湖廣和兩江的城鎮,那明軍應該支援城鎮的守衛者。以前多次出現過土寇看到明軍過路,清軍退縮到府縣防守就出來大肆綁票、勒索,那時鄧名就會下令明軍抓捕,然後遞交給清廷的府縣去審問——比如朱國治在鄧名下江南時丟光了安慶周圍的綠營,其後很長一段時間就是明軍肩負起維持地方治安的責任,逮捕了大批山賊頭目移交給蔣國柱派來的官員。

    以前鄧名只干涉清廷對同情明軍的士人的鎮壓,比如每次鄧名下江南跑來要求起事的士人,鄧名就明確要求價兩江總督衙門必須要保證他們的安全,如果位於明軍保護名單上的人犯下命案被追究的話,明軍也會要求兩江總督衙門提供確鑿的證據。

    不過今天鄧名修改了這種政策:“如果江南或是其他什麼省的清廷官員試圖因言罪人,即使這個罪犯不支持我們,我們也不能坐視,應該幫助他和他的家人進入我軍控制區。”鄧名斟酌了一下:“不過院會並沒有明確要求我們為此和蔣國柱開戰,所以還是不要武力威脅了,江南大亂對帝國不一定有利,暫時我們也控制不了江南,所以我軍依舊不介入。”

    ……

    七月中旬,南京,兩江總督衙門。

    江南的證券交易不久前在揚州大張旗鼓地開張了,南京這座城市是萬眾矚目的焦點,蔣國柱沒幹把證券交易所開在這裡而是挪到了運河入口的位置,那裡也不是林啟龍或是周培公的衙門所在地。

    北方的百姓或許還蒙在鼓裡,但東南的縉紳和胥吏很快就紛紛得知朝廷已經默許了漕運改革,而四川的銀行也開始努力推銷發行他們的漕運債券來分攤風險、籌集資金。將來如果運作順利的話,四川的銀行還有在武昌、九江、揚州和杭州幾大交易所裡出售更多債券和股票的打算。

    “朝廷已經下令給浙江,讓趙國祚立刻給明史案結案。”一個幕僚向蔣國柱報告道,這次朝廷徹底推翻了之前的結論,皇上和太皇太后下達了聖旨、懿旨,宣佈大清尊重中國和儒家傳統,對之前歷朝因言罪人的行為深惡痛疾;這次明史案的爆發也是朝廷受到了小人的矇蔽(比如吳之榮),誤以為這是一樁謀反串聯。

    現在既然查明這只是莊允城在書寫歷史,而不是進行謀逆串聯,那朝廷自然收回成命,至於書中那些有爭議的用詞和稱呼,以及年號不奉本朝正朔的問題,太皇太后表示這她根本就是一笑置之——清廷氣量宏大,根本沒把這種小事放在心上。

    雖然莊允城等人在遇到冤屈時手段過激,沒有向聖明的天子和朝廷解釋而是武力反抗,但考慮到朝廷有錯在前,太皇太后也代幼年的皇上表示:“天下有罪,罪在朕躬”,莊允城的罪行一律赦免。

    雖然朝廷為了面子沒有明說,但蔣國柱聽說還有一個招安問題——雖然北京赦免了莊允城,但對方肯不肯接受赦免,是不是會老實地交出府縣還是問題。在四川人的斡旋下,趙國祚同意暫停湖州、嘉興兩府的科舉,讓莊允城和他的同盟把持這兩府的官職,等到什麼時候莊允城等人覺得放心了,同意交出被他們竊取的府縣衙門了,那湖州和嘉興的科舉才可以回覆,這兩府的士人也才能出去做官;除此以外,莊允城他們還要保證繳納應付的朝廷正稅,取消靖難軍的稱號改編為綠營,杭州給靖難軍十個營四千兵馬的編製,莊允城集團可以從應繳納的稅款中截留相符的軍餉,將來恢復科舉後這些軍隊也可以被保留為兩府的官兵。

    “這是四川領事的公函。”幕僚又拿出另外一份文書來,這是四川派駐南京的辦事處送來的,上面明確表示四川不會參與到清廷策劃的文字獄中,而且還會努力幫助被陷害的人逃離。

    “只是逃離江南嗎?”蔣國柱問了一聲,臉上神色不變,文字獄這件事幾起幾落,一開始讓蔣國柱也顯得很擔心,暫停過進度。但現在兩江總督重現變得寵辱不驚起來,又開始羅織罪名,顯然是準備大幹一場。

    “是的。”

    “唔。”蔣國柱點點頭,甚至沒有把四川領事的公文仔仔細細地看上幾遍。

    “朝廷的意思很明顯,就是明史案是因言罪人了,但其他的是不是還不好說,而明史案之所以變成因言罪人了,也是因為莊允城勢大難制了。現在朝廷要集中力量對付鄧名,對東南也有所提防,朝廷雖然不想丟面子,但也絶不會投入巨額的人力物力在東南。”蔣國柱在心裡琢磨着眼前的局勢,反正只要浙江能夠把漕運給北京送到,北京暫時機會繼續對浙江睜一隻眼閉一隻眼——有漕運那局面就沒有繼續惡化,對付鄧名到處都需要用錢,北京肯定也是能省則省,只要滅了鄧名或是完成議和,那在集中力量收拾浙江的麻煩(或只是莊允城、或是還需要加上杭州)恢復朝廷威信也不是遲。

    而江南這邊的哭廟案和奏銷案,北京可還沒有定性是不是因言罪人,蔣國柱已經徹底想明白了,只要這兩案的涉案人沒本事鬧得和於七、莊允城那麼大,那這就不是因言罪人而是罪有應得。而是不能能夠鬧得和莊允城、於七那麼大,明顯問題的關鍵還是在……

    “不是鄧名。”蔣國柱想也不想地否認了幕僚的猜測:“趙國祚就是這裡搞錯了,他以為最關鍵的人是鄧提督,所以一直想收買鄧名就夠了;而本官一開始犯的錯完全一樣,幸好趙國祚的前車之鑒,讓本官沒有一錯到底。”

    “真正的麻煩還是這些縉紳本人,如果他們肯團結起來對抗本官,鄧提督怎麼都會賣給他們軍火,又能賺錢,又能牽制本官,還能削弱朝廷的威信,他何樂而不為?光給他銀子有什麼用?他賣大砲、步槍不是一樣有銀子嘛。”蔣國柱掃視了幕僚們一眼,對他們說出了自己苦思所得:“但如果這些縉紳不團結起來抵抗,那鄧提督也不會派兵替他們出頭。”蔣國柱發現,在這個問題上成都和北京的態度實際是完全一樣:如果縉紳鬧大北京就招安,成都就支援;如果縉紳束手就擒的話,北京就要江南將其定罪,部分抄查的家產上繳朝廷,而成都回來推銷債券。

    “所以奏銷案的人員名單,應該用新的辦法來定。”蔣國柱以前制定名單的原則是:有錢、對朝廷不敬、有過逃稅行為(對大明);而蔣國柱拿出來的新原則是:沒買鄧名的槍,沒有反抗慾望。

    “凡是和四川有聯繫的縉紳,一律不列入名單,本官可以給他們親口保證,但他們也需要回報本官的好意,不去串聯,不轉賣四川的步槍給更多的人——”蔣國柱對幕僚口述戰略:“而那些和四川沒有聯繫的人,守財奴,膽小怕事的,都是此案的罪犯。”



伐清 正文 第四十九節 風氣(下)





    金聖歎是哭廟案的主角,這位才子因為名頭響亮,所以鄧名打算給他特別優惠,給他一筆秘密貸款幫助他購買軍火抵抗——貸款是鄧名為金聖歎擔保的,而保持秘密性是鄧名為了不給自己造成太大的負擔。不過金聖歎卻謝絶了鄧名的好意,當安樂思返回吳縣時,金聖歎明確表示他不會訴諸武力。

    “步槍的威力非常可觀,足以保護金先生和你們的朋友。”安樂思等軍火商給鄧名的報告裡,就稱金聖歎為哭廟案眾多當事人中最勇敢的,也是眾人的領袖,所以只要金聖歎願意振臂一戶,吳縣周圍的縉紳一定會群起響應。

    “這並非我所願。”金聖歎搖頭道:“我不能讓本地父老因為我的一念之私而遭遇兵災,我也不願意為了自己活命就打死衙役,何況安老闆不是向我保證過,保國公會設法救我們出去四川嗎?”

    “保國公確實這樣保證過,但事情不一定能夠辦妥啊。”安樂思更希望金聖歎能夠領到吳縣縉紳和蔣國柱打起來,這對他的軍火生意會有益處,而且根據安樂思現在的理解,鄧名似乎也希望和東南督撫作對的人越多越好。

    “那也是我一人性命不保罷了,要是我為了自己活命就去殺傷無辜,我又算什麼呢?”金聖歎在這個問題上非常堅決,明確表示他絶不會參與任何抵抗官府的運動,更不會去領導它。

    “如果金先生不肯做這件事,那也許您的朋友也會被誣陷入獄,最後死在獄中或是被處死,我可不敢保證保國公一定能夠把你們都救出去。”安樂思進行了最後一次嘗試,他也聽過說金聖歎對清廷對清廷始終心存幻想,當初順治曾稱讚過金聖歎的才學,聽說此事後金聖歎還因為被滿清皇帝賞識而生出感激之情。

    “那也不會比引起戰火死的人更多吧?”金聖歎反問道:“不過其他人要和官府對打,我也不會攔着他們。”

    安樂思輕輕嘆了口氣,雖然他認為在有了浙江莊允城的前例後,只要吳縣縉紳表現得足夠團結就能讓兩江總督衙門謹慎從事,但這同樣是他的猜測,並不能給百分之百的保證。而且金聖歎信佛,和很多僧侶論經說法,對戰爭和暴力有一種嚴重的排斥心理。

    “既然如此,我當然也不能強求金先生,不過你們不反抗的話,我敢斷定哭廟案必定被翻案,你們都會被抄家流放。你們趕快把行走不便的幼兒託付給親朋照顧把,然後收拾細軟上路去四川,省得被鎖拿下獄,遭受酷刑後再走。”安樂思說著就掏出了另外一封信,這是朱之瑜託人送到江南的,如果金聖歎他們決心抵抗的話,朱之瑜交代過就不用把這封信拿出來了:“舜水先生打算在敘州開辦一座書院,保國公和敘州官府已經答應全額提供書院所需的費用,這是舜水先生給您的信,他希望您肯去敘州做書院的教授,最好立刻動身。”

    而且只要金聖歎肯老老實實地離開江南,蔣國柱都願意提供一些方便,最好金聖歎能把其他起到領導作用的朋友也都帶走,這樣吳縣的縉紳、士人就是一片散沙了,蔣國柱就可以放心大膽地羅織罪名——反正金聖歎也沒有多少錢,放他一個人沒什麼大不了的;再說這樣還給了四川一個面子,金聖歎是蔣國柱翻案後勢必要捉拿的禍首,要是他倔脾氣上來了說什麼也不走,而四川還一定要保他的話,搞不好江南和四川又會發生衝突。

    “我沒有教過書。”金聖歎有些不知所措。

    “舜水先生知道,他說沒有人天生就會教書,就像他以前也沒有辦過書院一樣,他想請金先生到敘州教授文學詩詞。待遇不足以讓金先生大富大貴,但肯定足夠一家老小衣食無憂了,如果您肯入川的話,敘州書院會支付您一家路上的所有開銷。”

    ……

    到七月底的時候,莊允城和杭州已經基本完成招安談判,除了允許湖州和嘉興兩府暫時控制在靖難軍手中以外,還有一些人被當做替罪羊推出來讓靖難軍安心。

    明史案是吳之榮揭發的,多年來一再向縣、府、省上告——吳之榮曾在湖州任職,明史案也是發在他的任上,政治嗅覺靈敏的吳之榮感覺如果不首告撇清自己的關係,那將來就會跟着一起倒霉——在鄧名的前世吳之榮的猜測很準確,湖州府只有他作為首告沒有倒霉還分到了莊家的家產。在這次的招安條件中,吳之榮因為無事生非的罪名被剝奪一切官身、問絞——北京的意思本來是奪官了事,將來或許還可能起複,但杭州方面覺得此事都是因為吳之榮而起,而且此人身為朝廷官員居然沒有正確判斷出莊允城造反的危害,直接造成了杭州全面誤判形勢,不把他絞死了趙國祚實在難以嚥下這口惡氣。

    除了吳之榮還有査繼佐,如果沒有査繼佐一早檢舉莊氏明史狂悖忤逆,吳之榮根本不會注意到此事,也不會為了撇清自己向杭州舉報。不過査繼佐並不是滿清的官員,對於莊允城的造反並沒有直接責任,趙國祚琢磨了一下,就大關給査繼佐定一個流放的罪。根據事先和四川的協議,浙江的流放犯都可以銷售給四川,所以趙國祚就詢問張韜要不要這批犯人。

    “現在大明天子南狩,根據四川先行的法律,這大概是蓄意謀殺。”張韜評價道,他已經把四川的法典送給了趙國祚一套,所有罪名都可以通過意願和行動來確定:“査先生的智力如果能意識到他的舉報可能會害死數百上千人的話,那他的舉報行為在四川就是蓄意謀殺。當然,帝國不會管發生在江南的事,不過莊先生、朱先生等人都和帝國關係良好,如果我們收留査先生在四川教書的話,可能會讓莊先生他們誤會。”

    說完張韜擺手表示放棄:“査先生的家人我們都願意接去四川,併為此向趙總督付錢,但査先生本人還是去寧古塔吧,我們不好連他都管。”

    由於嘉興府不在杭州的控制中,所以嘉興府沿海地區也無法向明軍移交,討論完查繼佐的事情後,張韜就提此此事:“浙北的禁海區被莊先生他們自己用了,所以我們希望能趙總督能夠補償,於行長提出把寧波府的鎮海縣全部化為禁海區。”

    “整個鎮海嗎?”趙國祚沒有馬上拒絶,而是反問道:“那本官能得到什麼好處?”

    “趙總督希望獲得什麼?”

    “本官需要一個保證,如果李率泰和耿繼茂來打浙江的話,明軍不會袖手旁觀。“趙國祚顯然盤算過這個問題很久了,飛快地答道。

    “如果福建綠營和耿繼茂的藩兵進軍浙江的話,那多半趙總督已經被宣佈為叛賊了吧?”張韜痛快地答道:“沒問題,只要趙總督和清廷或是打着清廷旗號的軍隊交戰,我們就會堅決站在趙總督一邊;如果趙總督在作戰目的是獨立或是接受招安,我會聯繫軍火商出售步槍和大砲給趙總督;只要這些武器真的被用來和清軍交戰,我們就會繼續出售更多的武器給趙總督。”

    在張韜和趙國祚談判的同時,莊允城和他的靖難軍同行也在商議下一步的行動。

    “幾百年來,我們江南士人就是全力供子弟讀書,學習詩詞。”莊允城對著大群從明史案死裡逃生的同伴說道:“只要有子弟考得功名,家族的安全就有了保障,就不會被官府欺負,不會被栽臓陷害。”

    正是因為這些好處,所以在士人心目中,讀書是唯一的正經事,只有把書讀好才是有出息、有家族責任感的孩子,家族的安全和延續也完全寄託在這些子弟身上。就算不能考取功名,只要在士林中有良好的名聲,官府多半也會給面子,真要遇到事也不會找不到門路。

    “不過現在不是這樣了,既是有功名在身,即使在士林享有盛譽,朝廷也是想打就打,想殺就殺,這次要不是我們奮起反抗,僅靠科舉得來的功名是保不住我們的。”莊允城雖然年紀不小了,但頭腦很清醒,知道這次若是束手就擒絶對要全族覆滅:“這次保住我們族人、產業的是什麼?是步槍!是大砲!”

    差點因為家產豐厚而招來滅頂之災的朱佑明深有同感,他從來就沒有參加過明史案,但大禍來臨時無論是明哲保身、萬貫家財還是縉紳身份都幫不了他,現在朱佑明也在莊允城身邊附和道:“正是如此,亂世還遠遠沒有過去,而三百年來的規矩恐怕也不復存在了,逢此大變之時,如果不知變通就會成為宗族的罪人。”

    莊允城把兒子莊廷鉞叫了出來,展示給朋友們看:“小兒這就要去四川,老夫交了一筆銀子讓他去保國公的軍校學步科。”

    “犬子也要去四川,他學的是炮科。”朱佑明跟着大聲說道,他和莊允城一樣給四川交了一筆銀子,讓兒子朱念紹成為了四川軍事學院的另外一個士官留學生:“還有願意同行的嗎?”

    “算我一個,我好幾個兒子都成年了。”

    “還有我的兒子和侄子,他們也得為宗族出力。”

    “還有什麼科,馬科也得有人學吧?犬子從小就喜歡騎馬!”

    莊允城和朱佑明的號召,得到了湖州、嘉興縉紳地主的熱情響應。
81562138 發表於 2014-10-2 21:35

伐清 正文 第五十節 動向(上)





    浙江的領事和舟山的使者一起到達,向鄧名報告鎮海已經回到明軍手中,張煌言正忙着把大批浙東軍從舟山搬遷回鎮海,與他們一起重返大陸的還有鄭襲、鄭瓚、甘輝的部分手下。與此同時,張煌言還想請鄧名出面和鄭經談判,把魯王還給浙東軍。

    這一世朱以海尚在,張煌言不斷向魯王彙報好消息,本來和文安之一樣鬱鬱而終的朱以海也撐了下來。不久前張煌言更多次派出使者,告訴魯王鎮海即將回到明軍手中,他馬上就有機會再次踏上祖國的土地了。不過鄭經和他父親一樣懷疑張煌言想另立天子,所以遲疑着不肯交還魯王,現在張煌言收留了鄭襲一夥兒,和鄭經的關係非常糟糕,所以就希望鄧名出面來勸鄭經放人。

    “國姓爺若在,肯定是不會放魯王去鎮海的,”雖然鄭經已經用朱經自稱,不過除了他的部下外,所有人都依舊視“國姓爺”為鄭成功的特定稱呼,由於鄭家的內訌,在鄧名身邊青雲直上的穆譚對鄧名的忠誠隱隱已經超過了對鄭經的:“國姓爺想擁戴提督為皇上……”見鄧名眉頭皺了一下,穆譚不再繼續在這個話題上糾纏:“不過現在延平王(永曆已經正式承認鄭經繼承延平郡王王位和討虜大將軍官銜。)擔心的恐怕就是張尚書立魯王為天子後,魯王會因為這些年被軟禁的不滿,報復延平王。”

    “能怎麼報復?剝奪延平王的官爵,宣佈延平王為叛逆?”鄧名反問道,按說魯王是不會頭腦發昏做出這種事來的,現在的魯王和張煌言君臣可不是二十多年的那一對了,因為挫折而變得成熟、穩重。這次張煌言請鄧名幫忙的時候,就賭咒發誓說他只是希望能夠親眼看到恩王再次踏上故土,絶對不會嘗試擁立魯王再次挑起明軍內訌——鄧名相信張煌言的誠意。

    而且朱以海也不是以前那個養尊處優、無憂無慮的宗室子弟了,就從他能通過張煌言想把王位傳給鄧名,就能看出現在魯王也沒有了爭奪名份的心思——如果浙軍成為明軍中最大的勢力或許魯王、張煌言君臣這份心思會重燃,但現在沒有什麼好擔心的。

    最大的威脅反倒是鄭襲、鄭瓚緒一夥兒,他們出於對鄭經的仇視說不定會攛掇魯王自立,然後宣佈鄭經是叛逆,把延平郡王的爵位從鄭經手中剝奪交給鄭襲。不過按說魯王和張煌言也不會為他們的私怨再次挑起桂魯內訌,魯王和鄭襲、鄭瓚緒他們也沒有什麼交情。

    任堂極力贊成張煌言的提議:“天子南狩很多年了,天下士民無不灰心失望,現在要是有一位太祖親藩返回國內,無異於旭日東昇,定能讓海內忠義之士歡欣鼓舞。我看這事很好,對國公的大業也是非常有利的。”

    “士民什麼時候灰心失望了?”李星漢生氣地說道:“國公一次次征討江南,就算以前灰心失望也早就重新人心振奮了,而且魯王回來了,將來張尚書是不是又會動什麼擁立的念頭?”

    “當今天子安好,就算有不忍言之事,東宮仍在,張尚書憑什麼擁立魯王?鎮海是國公拿到手的,魯王在安全後才回來的,要是他真的想重返故土,完全可以和國公一樣乘船登陸啊,國公不是帶著幾百個人就登陸山東了嗎?”趙天霸現在的身份地位已經遠遠超過大部分李定國手下的部將了,他甚至代表鄧名掌握過川軍的指揮權,當時聽他號令的甲士、軍隊的規模甚至比晉王的部隊還要龐大,不過趙天霸依舊對魯王充滿警惕:“啊,對了,這鎮海只是彈丸之地,趙國祚也不是什麼守信的君子。”趙天霸轉頭望向鄧名:“國公不應該同意把魯王接回來,這鎮海不安全啊。”

    在四川軍方的這個小規模會議上,只有任堂同意幫助魯王返回鎮海,趙天霸傾向於反對,穆譚舉棋不定,李星漢等着鄧名的決定,而周開荒一言不發,顯得心不在焉,很可能正在琢磨中午的菜譜。這種涉及到大明宗室的事周開荒從來都不怎麼關心,不久前王光興也派來過一個密使到成都,報告鄧名東安郡王想到成都來生活時,周開荒才破例地說了一句“這需要問問虎帥、還有南安侯(郝搖旗)的意思。”

    鄧名得到消息,今年東安郡王突然認定了自己就是楚王世子——他懷疑這裡面也有鞏焴的功勞,以前朱盛蒗可能只是懷疑,很可能是鞏焴在聽到風聲後推波助瀾——而且東安郡王還聽說成都的生活條件要比房縣好很多,所以就希望搬到本家控制的地盤上去享福。

    “我會寫信給延平王的。”鄧名斟酌了一下,決定要幫張煌言這個忙:“如果一個人的願望是返回祖國的話,我們沒有什麼道理去阻擾吧?”

    當然,鄧名為了保險起見還是給張煌言和鄭襲他們去信,要他們保證不挑起事端,魯王只能以親王的身份老老實實地呆在鎮海,不要去嘗試恢復監國地位。

    今天召集軍方高級軍官開會,第一個原因就是通過他們瞭解一下各派系對魯王的看法,現在鄧名只要問問這些部下就能瞭解到全國各路明軍對一件事的大致看法;而其次就是要和他們討論吳三桂的新動向,對於鄧名來說,魯王的事情要比吳三桂的來信更重要,因為平西王距離鄧名的活動範圍非常遠,而吳三桂是外敵,而魯王問題如果處置不當可能會引發內部矛盾——要是說什麼也不同意魯王返回,張煌言可能會心生不滿,覺得鄧名在提防崇明、舟山,也信不過張煌言的保證。

    “吳三桂又給楊閣老去信了,再次試探他是否可以反正,我覺得吳三桂是快忍不住了。”按照時間推算,這封信大概是吳三桂在得知清廷中央軍從淮揚戰場退回徐州後寫的,直到現在吳三桂也搞不清楊在領導的御林軍到底是怎麼回事,所以一個勁地寫信給楊在試圖通過這條線搭上永曆天子和馬吉翔馬首輔,但沒想到他的去信統統被楊在轉給了成都和昆明。

    李定國見信後倒是要求楊在設法聯絡永曆天子,詢問天子就此事的意見,但是楊在卻極力反對,稱現在無論皇上下達任何聖旨,都無法確定是不是出於永曆的本意,楊在還用永曆幾次發給白文選和鄧名退兵敕令舉例,這讓李定國也無話可說。而白文選、馬寶、賀九義他們也紛紛附和,認為皇上和首輔的意思難以揣測——他們不好意思當着李定國的面說根本靠不住,不過背地裡都是這個看法——見大家態度如此一致,對皇上本來也有些心灰意冷的李定國也就沒有堅持要讓永曆乾綱獨斷,他也承認很難說聖旨到底是永曆還是莽白的意思。

    “吳三桂再次重申他的要求,希望大明保證他的親王地位,他希望也能和晉王、蜀王和孫可望一樣獲得一個一字王,這個要求上次吳三桂就說過了;而這次吳三桂和上次不同的是,他拿出了具體的報效辦法,吳三桂表示他願意統帥大軍進攻湖南,先和我還有夔東諸帥聯手滅了張長庚,在取得湖南後他就會把貴州交給晉王。”

    “吳三桂這是餓壞了吧?”趙天霸從鄧名的話中感覺到吳三桂對湖南的渴望:“湖南盛產稻米,多半吳三桂現在滿腦子想的就是糧食,是不是他還建議五、六月出兵?”

    鄧名把吳三桂的信往下看了看,點點頭:“沒錯,吳三桂建議我明年年初出擊湖北,吸引張長庚的注意力於湖北,然後他以此為籌碼向清廷和張長庚要一筆協餉和軍糧。等他拿到了這筆軍糧後,就會在四月底、五月初反正,全軍攻入湖南,然後和我們聯合解決張長庚。嗯,五月去湖南正好,不會影響湖南的耕種,等吃完了他騙來的助餉後也該秋收了,吳三桂果然打得好算盤。”

    “而且吳三桂肯定認為和我們一起解決張長庚更容易,而相比湖廣綠營,尚可喜、耿繼茂、孫延齡的藩兵明顯更不好對付。”趙天霸繼續說道:“所以吳三桂多半會信守諾言,把貴州交給晉王,這樣就能讓晉王的兵馬去兩廣、福建啃硬骨頭,他和我們一起去江南吃肉。”

    “吳三桂的兒子不是還在北京麼?”任堂提出疑問:“他手下的十萬大軍都能聽他的?這可都是虜廷豢養多年的軍隊,而且虜廷多半也在其中廣佈眼線,扶植了不少派系吧?”

    “吳三桂是不會在乎一個兒子的,而且他說不定又辦法把兒子從北京搞出來,”見部下臉上頗有不信之色,鄧名笑道:“休要小看了平西王,這傢伙心狠手辣,手腕高明,他在貴州一忍好幾年,我估計他已經把虜廷安置在他軍隊中的釘子都拔光了,人心也都安撫好了。”

    至於藉口,鄧名忍不住想到吳三桂會不會又稱他留在北京的小妾、或是兒媳(這個可能性比較低)或是兒子的小妾被索尼搶走了?吳三桂沖關一怒為紅顏,從山海關打到了友誼關,這次再衝冠一怒,又從友誼關打回山海關去?


伐清 正文 第五十節 動向 (下)





    涉及到未來數年的戰略,鄧名就請鞏焴和李嗣業都來參加會議。鞏焴雖然沒能從文安之那裡要到四川巡撫,兩人還大吵了幾次,不過文安之並不反對由他來協助四川闖營的舊將——文安之明白鞏焴和夔東眾將的關係更好,比自己更受他們的信任,所以文安之認為鞏焴能來做這件事對抗清大業確實更有利,文安之只是不同意讓這個燒大明歷代天子神主牌的人再來當大明的官。

    而李嗣業這次又來成都,是為了建昌的事。聽說馮雙禮退休、狄三喜等人去了漢水後,昆明覺得鄧名蹟近於併吞西營秦蜀兩系,昆明的西營對此也感到受到了威脅。不過現在成都對昆明的支援依舊很重要,而且鄧名也在第一時間派使者去昆明向李定國解釋,稱這不是他的授意,而是因為馮雙禮集團和賀道寧集團一拍即合。為了緩和因為成都吞併建昌導致的緊張情緒,李定國就讓他的世子再跑一趟成都,重申兩家的和睦關係,同時和鄧名商議如何在馮雙禮集團散夥後,繼續保證成都向昆明的援助問題。

    在鄧名的前世,康熙削藩逼反了混吃等死的吳三桂,而且還幫吳三桂找了一批幫手,孔有德的女婿孫延齡,還有耿家和尚家,這一夥兒對滿清忠心耿耿的前東江軍全反了。

    耿精忠表現出了很強的戰鬥力,靠着幾千藩兵就控制了福建,打進了浙江。傑書統帥着的是清廷的中央大軍,還有東南財賦為後盾,結果被耿精忠堵在杭州裡沒法出門,要不是鄭經不停地在耿精忠背上捅刀子,傑書和清廷的主力軍還不知道猴年馬月才能轉守為攻。不過現在耿藩還是耿繼茂當家,而且索尼、鰲拜還在,看不出耿家有背叛清廷的可能。

    廣東尚藩也是一樣,康熙削藩時尚可喜兩頭下注,宣佈自己被兒子尚之信軟禁,讓尚之信帶著全部兵馬去幫吳三桂打康熙。後來見形勢不利,尚可喜就倒戈一擊,稱仰仗皇上洪福,拿下了犯上的逆子,最後清廷的懲罰就是尚之信被賜死,其餘的尚家人連毛都沒掉一根。現在康熙還沒親政,尚之信鎮南王世子當得好好的,也看不出他有“軟禁”父親的動機。

    至於廣西孫延齡,妻子孔四貞是滿清的公主,孫額駙現在也正在做着春秋大夢,打算讓兒子承襲岳父孔有德的王位,永鎮廣西。

    “耿、尚、孫三家,都是毛文龍死後被皇太極籠絡過去的東江軍,那時還是後金呢。當時後金侷促在遼東一隅他們都沒有想過造反,現在就更不會了。就算天下的形勢重新變得對我們有利,其他綠營都好說,但是這幾個傢伙都很難說,耿繼茂已經是第二代了,但尚可喜肯定會頑抗到底。”從當年皇太極把遼陽城讓給孔有德、尚可喜、耿仲明駐守養軍開始,就承認他們是後金搶劫有限公司的股東合夥人了,這幾個傢伙和吳三桂不同,只要康熙不親征削藩,鄧名就根本不指望這幫東江軍的藩王能反正:“如果吳三桂把貴州讓給晉王,那晉王要想殺出去就要一路去和孫延齡、尚可喜和耿繼茂拼,而吳三桂能躲在湖南休養生息——我寧可支持張長庚割據湖廣,都不能同意吳三桂獲得湖南。”

    鄧名回信去昆明,建議李定國在這個問題上和自己聯合一致,那就是同意吳三桂反正,但是吳三桂需要靠先打廣西孫延齡來證明自己是真心反正;等拿下廣西后,吳三桂就需要把貴州讓給李定國,然後去打廣東的尚可喜;若是吳三桂能進一步消滅耿繼茂,那鄧名也不反對他進攻浙江。

    “吳三桂想憑一己之力把三省的綠營和東江軍都消滅了,沒個七、八年是辦不到的;而且吳三桂要想把這場仗打下去,就需要我們援助他軍糧,這樣他就更不敢背叛我們;就算吳三桂大發神勇把三省都拿下,他的精兵強將也折損得差不多了,而且他的領土是狹長的一條,還處處都可能面對延平藩的威脅。到時候吳三桂要是不老實,我們收拾他也容易得多。”

    鄧名估計吳三桂多半不肯答應這樣的條件,不過沒關係,不答應可以慢慢談,反正時間拖得越久,吳三桂的歲數就越大,而四川的實力就會越強:“湖南肯定是要留給晉王的,萬一吳三桂斷定清廷必敗,決定去啃東江軍的硬骨頭了,我們就策應晉王從貴州進攻辰州府。”

    指一下地圖上的常德府,鄧名對李嗣業說道:“常德府和常德府南邊的長沙府、寶慶府以及其他湖廣的屬地,都由晉王負責防守;常德府以北的岳州府由夔東軍駐防,以後若是拿下了武昌,也是夔東軍的防區,怎麼樣?世子同意嗎?”

    按照鄧名的方案,就是湖北歸闖營,湖南歸西營,四川不插手湖廣的地盤。

    鞏焴不動聲色,但李嗣業顯得有些疑惑:“現在張長庚不是和國公有秘密協議嗎?”

    “是的,我答應不幫助夔東軍進攻武昌、岳州兩府,但我從來沒說過夔東軍進攻武昌、岳州,或是晉王進攻湖南的時候我會幫他。但吳三桂不同,如果平西王背叛清廷,打起明軍的旗號進攻湖南,我肯定要支援張長庚……”鄧名表示他至少會出售一些盔甲、大刀給張長庚,可以考慮提供鳥銃,必要時甚至可能會由四川明軍去支援大清的湖廣綠營,對抗侵略湖南的吳氏明軍:“但如果來的是晉王的軍隊,那就完全要另當別論,我當然會站在晉王一邊。我應該不會撕毀我和張長庚的協議,也不會出兵助戰,但提供糧秣和步槍給虎帥是一定的,如果道上安全的話,我也會提供給晉王。”

    “想不到國公對吳三桂如此警惕。”李嗣業感到有些奇怪:“他就算反正了,國公都要幫沒反正的張長庚對付他?”

    “是的。”鄧名點點頭:“吳三桂進攻過晉王,難道晉王會信得過他嗎?”

    “永曆十二年朝廷幾乎遭到滅頂之災,我父王每次提起此事都稱他自己也有很大的責任,所以他要和每一個對抗清廷的人精誠團結,一定以大局為重。”看得出來,李嗣業對吳三桂的惡感並不是特別強,在這個吳三桂沒有把永曆勒死的世界裡,看起來只要他肯反正,很多人還是願意諒解他。至於吳三桂和李自成的仇,那也是夔東軍繼承的,和西營的關係並不大,李嗣業甚至認為鄧名如此提防吳三桂,就是受到鞏焴、李來亨、劉體純這些人的影響。

    不過鄧名的態度還是讓李嗣業感到很高興,因為現在看起來湖廣已經屬於成都的勢力範圍。離開昆明前,李定國還和李嗣業說過,不要因為這些東西和成都發生矛盾,西營完全可以把發展方向定在兩廣、福建、浙江這條路上——也就是鄧名給吳三桂設計的那一條。但既然現在鄧名明確表示願意把湖南讓給李定國,那李嗣業也認為他父親應該修改戰略了。只要西營拿到了雲貴和湖南三省,那麼地盤和人口都會超過四川,而且湖南這個一年兩熟的產稻米大省能夠讓西營實現自給自足,重建大軍也不是什麼遙不可及的夢想了。

    “那麼我們會採用統一戰略,對吧?”鄧名向李嗣業確認道。

    “是的。”李嗣業高興地答道。他打算儘快返回昆明,和父親商量此事。本來吳三桂反正對李定國來說就是一件大大有利的事,如果能夠說服吳三桂去打兩廣,把貴州和湖南交給西營的話,那當然更值得去爭取吳三桂儘快實現反正:“不過在和國公、虎帥會師湖廣前,我們還需要國公繼續施以援手。”

    “這個自然。”鄧名很清楚李嗣業指的是什麼,昆明把從緬甸獲得的賠償金幾乎全部交給了成都,來換取四川的糧食。靠着建昌源源不斷運去的糧食,李定國成功地實現了對飽受戰火摧殘的雲南的兩年免稅,還能在維持軍需的同時賑濟百姓:“晉世子放心,我們今年運去昆明的糧食,只會比往年更多。”

    這兩年來,李定國的元氣已經恢復了不少,以前若是吳三桂傾巢出動,李定國估計半個雲南都會淪陷,但現在李定國覺得有把握在雲南、貴州邊境地區擋住吳三桂了。現在馮雙禮雖然退役了,但李定國盼望建昌的糧食依舊能夠繼續輸入雲南,這樣他就能繼續整軍演武——當然還是要儘可能說服吳三桂反正,不然不知道還要多少年,李定國才能取得兵力上的優勢,把吳三桂從貴州推出去。

    而鄧名的辦法就是讓大地主馮雙禮和賀道寧在建昌開辦大農場。屯田都是現成的,僱傭剛剛獲得自由民身份的建昌百姓去種地就行。建昌已經不用維持軍隊了,農場的出產都可以賣給昆明,成都只要把李定國支付的黃金再支付給馮雙禮、賀道寧這兩位大農場主,以及那些運輸糧食的商人就可以了。隨着建昌軍隊的解散並被納入帝國體系,鄧名對昆明的支援只是一個態度問題,不需要付出太多的經濟代價了。
81562138 發表於 2014-10-2 21:36

伐清 正文 第五十一節 保衛(上)





    李嗣業離開了之後,鞏焴仔細地看著鄧名:“提防吳三桂是沒有錯的,這傢伙一肚子陰謀詭計,不過你確定要把湖南給晉王嗎?”

    “是的。”鄧名認真地點點頭。

    “張長庚手裡的湖廣,雖然和在你手中不一樣,但也相當於你與他分享,嗯,差不多三成歸你,七成歸張長庚吧。”鞏焴計算了一下鄧名能從湖廣得到的利益,他不太清楚商業的利潤到底該怎麼算,只能大概地估計一下。

    “差不多,不過還有一些歸了北京虜廷,”鄧名指出,張長庚目前還在北京和成都之間騎牆,給北京的漕運也是從來不會短少的。

    “這是因為他不敢徹底倒向你,也摸不清你到底肯給他什麼好處。不過若是你再重創韃子幾次,張長庚說不定就倒向你了。”鞏焴指出,如果李定國得到了湖南,那鄧名總不能去敲詐勒索晉王,再把湖北給了夔東,那整個湖廣的收益大概都不歸四川所有。

    “不錯,但晉王是我們自己的人,而張長庚不是。”鄧名承認鞏焴說得很對,到時候不但四川不能分享湖廣的稅收,而且在商業上恐怕也不能獲得那麼多利益了。

    “到底什麼樣的人算你的自己人?”

    “鞏尚書這還不清楚麼?凡是曾經和滿清打仗的就是自己人。”到了這個時代這麼久,鄧名也見識到了不少漢族內部的愚昧習俗了,但儘管如此,也要比滿清的包衣製度文明得多;而大明雖然對待底層百姓也很殘酷,但至少對待讀書人還算尊重,而滿清是視所有漢人為奴才。

    漢文明的旁邊就是蒙古大草原這個全球最大的蠻族生產基地。從五華亂華開始,每一次蠻族入侵就是一次文明大倒退。到明初的時候,大明繼承的野蠻風俗也不必蒙古少多少了:“就像鞏尚書、或是夔東眾將一樣,西營的官兵們也奮起抵抗野蠻人,而張長庚他們是和蠻族一夥兒的,吳三桂更不必提。所以,如果我對待張長庚比對待晉王要好的話,那是不對的。”

    “好吧,不知道幾年之後你還能不能這麼想。”鞏焴顯得對鄧名不是很有信心,不過他也希望闖營的人都能有一個善終,所以自然不能勸鄧名去和李定國耍心眼:“那麼驅逐韃虜之後呢?你有沒有想過那個時候該怎麼辦?”

    “我比晉王、張尚書、虎帥他們要年輕十幾、二十歲,他們吃過的苦要比我吃過的苦多得多,也遠遠沒有我身體好。”鄧名笑道:“等到驅逐了韃虜,我會和他們說一句‘是不是應該考慮讓我們的國家統一了。’,如果他們同意,那很好,如果他們不置可否,我也不會再問第二遍。反正我等得起,他們不願意學賀道寧就不學,他們的兒子——就比如這位晉世子,他的能力、人望可比晉王差遠了吧?”

    想起李嗣業的城府、為人處世的經驗,鞏焴微微點頭:“確實遠遠沒法和晉王相比。”

    “群雄逐鹿是因為群雄都覺得自己有機會罷了,只要四川有絶對的優勢,但又不主動挑起內訌,內戰是打不起來的。”鄧名覺得其實想開了,也就是這麼點事罷了,沒有必要非逼那些英雄人物低頭。他們不想屈居人下,那就讓他們威風一輩子。反正鄧名需要做的事情很多,至少也得花一代人的時間來推廣自己的國家觀念。再說地盤小一點也不會耽誤鄧名去做更重要的事,他知道自己面對的是一個天命擴張的年代,也是各個文明瓜分世界的時代,是帝國主義大行其道的時候,而風起雲湧的殖民地獨立鬥爭還要很久以後才能出現呢。

    而且只要完成海外擴張,有錢、有土地,鄧名覺得國內的矛盾也更容易解決,大夥兒誰也吃不了虧,自然能和和氣氣地說話。不過這個就沒有必要和鞏焴解釋了,別說這個老夫子,就是鄧名的手下,此時也未必能普遍接受先攘外後安內的思路:“驅逐韃虜也不是一朝一夕之功,至少也得再有十年,四川書院才能教育出足夠多的學生。”

    至於對張長庚的處置,鞏焴並沒有什麼異議,對方一直是滿清的高官,既然鄧名的實力足夠強,不需要張長庚反正也能和清廷對抗,那完全可以不接受對方投降。

    ……

    金聖歎等人乘船沿著長江一路上行,九月來到了岳州城前,這是清軍與夔東軍控制區的分界線,經過這裡後就進入明軍的管轄範圍。

    之前離開九江進入湖廣地界後,金聖歎和他的朋友們就看到不少留着短髮的商人,他們知道這些都是四川人,而留短髮據說是為了向保國公的髮型看齊——鄧名一直覺得短髮挺好,容易洗還不容易生虱子,而四川人則普遍認為這是為了便於剃頭,化妝去偷襲清軍,包括崇明的同盟軍也都是這麼認為的。

    見到湖廣的衙役對短髮視若無睹後,金聖歎等人也都開始蓄髮,通過岳州的時候他們的族人也都是一頭短髮了。在江陵靠岸後,逃出清軍控制區的流亡者徹底放心下來,就打算在江陵這裡休息一段時間,養足精神後再繼續前進,爭取在十二月前抵達敘州。

    在江陵呆了沒有兩天,就又有一群江南人抵達。這幫人的打扮和吳縣的流亡者完全不同,他們一個個都是緊身短襟,不少人的腰上還彆著佩劍。一打聽原來這是一船浙江人,都是前靖難軍的子弟。接受招安後,莊允城他們立刻就讓子弟出發去成都念軍校——對這些湖州和嘉興的縉紳來說,這些子弟既是他們未來保衛宗族的希望,也是給宗族保留的火種,萬一清軍從北方調來大軍,撕毀招安協約,殺進了他們的家鄉,那他們這批子弟也不至於跟着玉石俱焚;甚至還能起到類似人質的作用,讓鄧名相信他們是身在曹心在漢,而不是真心實意地接受招安,這樣將來如果有什麼需要,他們也還能和四川方面開口。

    而成都方面也很重視這批士官留學生,首先他們都是自費生,每個人都繳納了一筆學費,因此軍校當然要提供優良的服務作為回報。更重要的是,鄧名打算對這些年輕留學生施加影響,他們是浙北縉紳階層的新生代,將來鄧名遲早有一天要開出四川,嘗試統治長江中下游地區,到時候鄧名可不打算學習滿清,在東南殺一個人頭滾滾來確立權威。所以鄧名需要一批理解他思路的浙江人,這樣起碼能夠進行溝通而不至於發生嚴重的誤會;如果這些年輕人能夠認同鄧名的理念那當然更好。

    因此在這些浙江年輕士人西進的時候,鄧名就派出了軍人全程陪同,向他們介紹明軍多年來的征戰,還給每個士人都提供了緊身戰鬥服和短劍。這些導遊更向留學生們保證,等他們到了四川後,軍校會發給他們軍裝,讓他們接受和四川常備軍士官一模一樣的軍事訓練。

    除了這些以外,軍官還給他們這些年輕的浙江人散發宣傳帝國主義的小冊子,開始嘗試轉變他們的思維模式。

    金聖歎的兒子歲數也不大,很快就和幾個前一批下船的士官留學生混熟了,聽他們給自己複述小冊子上的思考題:“漢人一直在向南洋移民,已經有幾百年的歷史了。南洋那裡物產豐富,有些地區甚至可以做到一年三熟。漢人勤勞簡樸,可是幾百年來卻一直沒有在這麼富饒的土地上壯大起來,為什麼?”

    “為什麼?”金公子聽後也覺得有些奇怪,反問道。

    “因為漢人經過幾代人的辛勤勞作,開闢了大片土地,而當地的土人看到以後眼紅,就進攻漢人,殺光了男人,搶走女人、孩子和所有的財物。所以幾百年來漢人不斷移居過去,但人數卻增長得十分緩慢。”一個湖州人義憤填膺地叫道:“我以前還不知道,看了這本書才知道,紅夷到了南洋後就不斷唆使土人來殺漢人,搶走漢人的土地,然後再把土人變成奴隷來給紅夷耕作。上百年來一直如此,只有延平郡王在幾年前狠狠地打了紅夷一頓,才讓他們有所收斂,救出來了不少漢人。”

    這本小冊子上介紹西方殖民者時提到,他們中的大多數,在自己的國家裡也和漢人移民一樣是社會的底層,很多人是在母國難以謀生的沒有土地的農民。不過等他們在南洋登陸後,用不了幾年就迅速致富,成為當地的統治者。他們奴役土人,而漢人卻是被土人劫掠的對象。

    “為什麼?為什麼都是去開拓荒地的,我們漢人和紅夷的遭遇完全不一樣呢?”又有一個湖州士人忍不住大叫起來。

    “為什麼?”金聖歎的兒子聽得有些糊塗了。雖然不知道移民規模有這麼大,不過海外移民生活艱苦倒是不讓人感到太奇怪,畢竟是出門在外,人生地不熟;如果沒有荷蘭人做比較,那大概很多士人都會認為是理所應當,不會深入思考其中的原因。

    “因為我們的農民是帶著鋤頭和鐮刀出海的,他們只帶了農具。而紅夷除了農具以外,還帶著槍!”現在湖州人對步槍有了很深刻的印象,這些年輕人因為親眼看到了浙江總督衙門的欺軟怕硬,所以對川軍的小冊子上的道理也深為贊同:“我們的農民不但沒有帶槍,而且還心虛,覺得自己是客人,是去主人家裡做客,討一口飯吃,就逆來順受;而其實這些荒地都是老天爺的,誰開墾了就是誰的。”一個浙江士人揮舞着川軍發給他的小冊子叫道:“這書上說的好,凡是那些自己不幹活,專門殺人、搶劫的土人其實和豺狼一樣,他們只要敢在漢人的籬笆外打轉,我們怎麼對付狼,就應該怎麼樣對付他們。”


伐清 正文 第五十一節 保衛(下)





    浙江士人知道遇到的這些江南士人都是逃難去四川的,不過他們倒並沒有因此流露出什麼輕視。首先人的觀念是不太容易一下子徹底扭轉過來的,雖然現在湖州、嘉興的縉紳階層已經把有出息的定義從讀書出色修正為敢於拿起武器保護宗族,而且這些來四川的浙北士人也都是世界觀、人生觀還沒有定型的年輕人,但他們也不可能在這麼短的時間內就看不起繼續讀書的年輕士人;其次,就是四川分發的那些宣揚帝國主義的小冊子裡,也絲毫沒有貶低讀書人的意思,而且把這種差異定性為分工不同。

    “我們大漢文明,既需要保衛者,也有需要保衛的東西。”莊允城的一個孫子對金聖歎的兒子說道,帝國主義理論對這種年輕人來說是最有煽動力的:“我們是保衛者,而我們的文字、服飾、飲食風俗就是需要去保衛的,如果沒有了這些東西,如果每個讀書人都棄筆從戎不寫文章、不傳播文章詩詞了,那我們和韃虜蠻子又有什麼區別?”

    和這幫浙北人接觸了幾天後,不少吳縣的年輕人也去找父輩嚷嚷,比如金聖歎的兒子就突然改變了志向,不打算跟父親去敘州教孩子唸書了,而是嚷嚷着要跟浙北人去成都讀軍校:“孩兒也是七尺男兒,要當保衛者,不當需要被保衛的。反正有弟弟們在,父親、母親大人也不愁膝下無人。”

    ……

    此事鄧名也返回了成都,今天他趕去拜見書院的陳佐才祭酒,希望後者能配合他在書院進行更廣泛的帝國主義教育。

    現在陳佐才才四十多歲不滿五十,不過因為成了四川、至少是成都府的老宗師,幾年前在雲南還一身短衣、能飛身上馬的陳把總也是大變樣。現在陳佐才是一身的儒生長袍、頭戴方巾,走路的時候手裡永遠有一根龍頭枴杖,還在努力地蓄鬚。

    “陳祭酒別來無恙?”鄧名看著陳佐才那頜下越來越長的鬍鬚,覺得說不定再過兩年陳老宗師就要動把鬍鬚染成花白、甚至雪白的念頭了。

    “國公怎麼這麼晚才回都府?”陳佐才知道鄧名回四川至少兩個月,但一直呆在敘州那邊,兩天前才剛剛返回成都——還舉行了一場盛大的凱旋儀式。現在書院已經開了一個體育系,系主任當然就是帝國議員格日勒圖教授,系裏面有一半的老師都是格日勒圖主任的蒙古老鄉、前禁衛軍同袍,其他的也基本都是退伍軍人。凱旋儀式那天,格日勒圖作為議員不好意思去湊熱鬧,可全系的老師都跟着一起去搶錢去了;這些體育老師的收穫還蠻不錯的,昨天在系裏大笑打嚷,互相吹噓着自己的收穫,陳祭酒的辦公室雖然距離很遠都聽得一清二楚。

    “還不是因為同秀才們要看我軍獲勝的證據?”鄧名無奈地說道,自打從緬甸回來那次開了惡例後,四川同秀才就認為保國公得勝回來他們必須要白吃一頓。在敘州鄧名被歡迎的帝國國民攔住,不得不分銀子給大家,還見者有份地請在場全體同秀才喝酒後,聽到風聲的成都人就望眼欲穿地等着鄧名回來:“這次從城外趕來的那些人啊!我賣了好幾個月的翡翠和象牙,攢了一大筆錢才回來的,本以為就是綽綽有餘,結果差點就不夠了。”

    寒暄過後,鄧名就說起來意,雖然陳佐才從來都不公開贊同鄧名的帝國學說,不過在協助官府宣傳上,書院還是相當配合的。早在好幾年前,熊蘭拿出那套不停出去搶奪人口才能維持四川經濟高速發展的理論後沒多久,陳佐才就把它定為學生要在書院學習思考的課程之一。

    不過聽說鄧名打算鼓吹武裝去南洋移民,佔據那些不知道距離成都到底有多遠的海外領地時,陳佐才還是感到有些難以理解。

    “可惜國姓爺去世了,不然這種事就不用我來做了。”鄧名嘆了口氣,失去了金門、廈門之後,鄭經的態度軟化了很多,同意和鄧名分享對日貿易。通過使者往來,鄧名也知道鄭經正在台灣實行重稅,以供養延平藩那支龐大的軍隊。

    “陳祭酒可知道為什麼延平郡王會在台灣提高賦稅麼?”

    “這又什麼奇怪的?”陳佐才覺得鄧名這問題簡直是看不起他,當初孫可望為了維持西營的幾十萬大軍,湊出讓西營能夠同時在保寧、襄陽和兩廣三線發動攻勢的錢糧,把治下大批百姓都趕進軍屯去當輔兵,那可比鄭經允許自耕農存在,只是提高稅率要很得多了。三王內訌前,西軍能發起全線攻擊,戰敗了很快就能再一次捲土重來,確實是激動人心,但軍屯中的的苦難陳佐才也是親眼目睹過:“台灣有多少人口?五十萬?六十萬?土地也不是金夏那樣已經開墾好了的吧?延平郡王要維持三萬甲兵、還有上千條戰艦,還要開墾荒地、興修水利,不抽重稅怎麼可能?延平郡王沒有把百姓都變成軍屯裡的輔兵就算仁德了。”

    “因為延平郡王失去了對台灣海峽的控制,”鄧名的回答卻和陳佐才想得完全不一樣:“現在不但我們,就是荷蘭人也重新大量出現在了日本,他們很多人沒有向延平郡王納過稅,所以還能和我們的商人競爭,導致我們的利潤下降了。而這種情況在國姓爺出兵台灣後,本來已經消失不見了,荷蘭人要不想承擔重稅,就要退出和日本的直接交易。所以延平郡王養不起軍隊了,他不得不收重稅來保證軍需。”

    陳佐才覺得鄧名話裡有話,就閉上嘴等着鄧名的下文,把他的龍頭枴杖握在手裡,擺出一副老氣橫秋、食古不化的模樣。

    “陳祭酒知道,我在四川收的農稅一直不高,一開始就靠發行欠條糊弄過去的,然後就是靠販賣食鹽、收贖城費,接着就是漕銀、債券,現在我又在武昌到南京開了證券交易所。我一直是靠長江沿岸、乃至山東、浙江、緬甸的數千萬人的財力來供養四川的百萬同秀才。所以現在四川擁有一支強的軍隊,還有龐大的艦隊,但是百姓的負擔並不重,最辛苦的農民幾乎可以擁有他們所有的產出,而工商因為有軍隊的庇護,所以做什麼都賣得出去,如果遇上競爭者帝國軍隊就去幫他們砸場子。就是和夔東的盟友,和雲南的晉王,我能夠不停地退讓妥協,努力消除他們的不滿,也是因為我家底厚,不用冒着發生衝突的風險去和他們斤斤計較。如果我不肯這樣一次次吃大虧的話,雖然我不想挑起內訌,但說不定會有人會眼紅我的地盤,找茬挑起針對我的內訌了。”

    鄧名的意思很明白,那就是四川的蓬勃發展,和同盟的良好關係,都從對外掠奪中受益。

    “現在關起門來說話,我承認我是在掠奪長江下游幾省的百姓,雖然我有底線,我知道他們是我的同胞,我對他們比清廷和孫可望之流要好的得多,但這依舊是在掠奪。而我不可能永遠這樣掠奪下去,或遲或早,我們要從四川打出去,我軍要把更多的土地從清廷手中光復回來。那時我們該如何對待光復區的百姓呢?”鄧名覺得他肯定可以比清廷做得好,清廷壟斷生活各種生活必需品的貿易,而且還想盡辦法地愚民,禁海圈地,這些鄧名肯定都不會做;但如果新解放區的人想立刻和四川的生活水平看齊那是不可能的,人身權力也依舊會束縛在宗族和縉紳手中,因為鄧名沒有錢贖買這些政治權利:“但如果有海外的收益,這些事情就會好辦得多,不但不用為了打仗抽重稅,還可能廣泛地免稅來讓貧民吃飽飯,發給地主津貼以換取他們減免佃戶租稅。我們固然一定要趕走韃虜,但如果能讓漢人少死幾個人,也不用承擔沉重的賦稅就能做到這一點,又何樂而不為呢?”

    所以鄧名需要向海外擴張,而且他還認為這個機會隨時可能出現,因為英國紳士稱他們的祖國對荷蘭人壟斷海上貿易、西班牙人壟斷南美金銀已經到了忍無可忍的地步了。在鄧名看來,現在英國人對荷蘭人和西班牙人的觀感,和德國在一、二次世界大戰時對英國的看法差不多。而且鄧名還記得在他前世,當德國跳出來挑戰英國時,日本做的就是在亞洲一個勁地橫劃拉:先是裝成英國的朋友發了一筆財,然後就撕破臉直接下手搶。如果不是日本實力太弱,而且德國的兩次挑戰都失敗了,再加上美國這個巨無霸,日本本來說不定能撈到比德國這個挑戰者更多的好處。

    不過現在並沒有美國,中國的實力也要比巴達維亞和菲律賓的荷蘭、西班牙人強很多,只是受到了航海能力的限制,更重要的是,根據鄧名的經驗,英國這個挑戰者還成功了。

    “我已經寫信給了英國國王,說我認為利潤良好的象牙、黃金、絲綢貿易完全應該掌握在他偉大的王國手中;這位大王剛剛奪回了被篡奪的王位,肯定想對外發動戰爭確立一下權威的,而且還能發筆財用來籠絡人心。”鄧名一直致力於給英國和荷蘭的關係火上澆油,現在沒有鄭成功,所以鄧名打算倣傚前世日本的戰略,先化妝成荷蘭的朋友,做做軍火買賣,更廣泛地參與到荷蘭的貿易網絡中去,順便再購買些荷蘭的船隻、聘請些造船工程師來幫助荷蘭解決軍費問題——等英國人繼續挑戰,鄧名手裡的船隻也準備得差不多後,就可以學日本的下一步戰略了。

    鄧名給陳佐才解釋了很長時間,讓對方意識到南洋擁有巨大的潛力,可以為中國提供巨額的糧食,更能通過貿易獲得超過農稅的金銀收入,還能用這些收入收買暹羅、日本的僱傭軍去幫中國人打仗。不過要想從西方殖民者手中奪取大片的土地和良港,就需要提前做準備,需要進行武裝移民,需要敢於出海冒險的的漢人,等時機成熟的時候,這些散佈在南洋的漢人據點和武器開墾團就是中國遠征軍的基地、嚮導和兵員補充。

    鄧名已經把這些東西都整理成小冊子,打算鼓動四川人組織類似東印度公司之類的東西,招募福建、廣東、山東沿海地區的貧民組成墾殖團出海,四川會提供步槍和軍事訓練,而舟山的閩軍會幫助他們抵達目的地——現在無論是巴達維亞還是菲律賓,控制的也都是一些良港、據點而已,只要墾殖團避免與荷蘭、西班牙人正面衝突,再加上一些外交,他們要面對的敵人就是一盤散沙的南洋土著。

    關鍵還是要敢於保衛自己利益,不是逆來順受而是向試圖搶劫的土著開槍,鄧名希望利用地理優勢和人口優勢,儘快地讓南洋出現大批的漢族武裝農民。這就必須要通過成都書院來進行宣傳,先把墾殖團的領袖們培養出來,再讓他們去招募武裝農民。

    “華夏,夷狄,禽獸。”陳佐才翻了翻鄧名準備好的教材,小聲說了一句,但隨即又變回剛才那副老氣橫秋的模樣:“國公這話老夫不能贊同,我泱泱中華一貫講求以德服人,這種有違仁恕之道的東西老夫是不同意的。”

    “不過聖人也說過,開卷有益。”陳佐才把鄧名給他的小冊子收到了袖子裡:“既然國公寫了,那就給學生們瞅瞅吧,多看兩本書總是沒有壞處嘛。”
81562138 發表於 2014-10-2 21:37

伐清 正文 第五十二節 決心





    大功告成,鄧名打算再和陳佐才閒聊幾句就告辭,現在陳佐才對四川的民風民情比鄧名還要瞭解得多。

    “回頭老夫再琢磨一下,把這個書名給改一改,此外,這本書最好也不能說是國公親筆寫的。”在鄧名起身道別的時候,陳佐才隨口說道,這是他剛才閒談時想好的辦法。

    “為什麼?”本來已經要走的鄧名,突然又停下了腳步:“用我的名字不好嗎?如果話是從我的口中說出來,老師和學生們都更容易相信吧?”

    “這當然沒錯。”陳佐才輕輕嘆了口氣,眼前這位成都的統治者其他什麼都好,就是太不懂得愛惜自己的名聲了,就好比當初辦這個書院也不知道改個名字,結果使得許多的人都認為鄧名就是要搞一套謀朝篡位的工具出來。

    略一沉吟,陳佐才沒有正面回答鄧名的疑問,而是提出了一個人選:“鞏老先生怎麼樣?就說是他寫的。”

    陳佐才和鞏焴長談過幾次,對方的學問、見識都讓陳佐才佩服得五體投地,陳佐才也很清楚鞏焴對鄧名非常關心愛護,雖然到四川的時間不太長,但居然也和文安之差不多了,簡直就是把所有的希望都寄託在鄧名的身上。

    “其實我又何嘗不是呢?”陳佐才心裡突然冒出來這樣一個念頭,但他馬上就將其驅散了:“我在胡思亂想什麼啊?我深受皇上的隆恩,被提拔為……嗯,被提拔為把總……總之,我絶不能辜負了皇上,要是沒有陛下的恩典,保國公還根本不會有機會見到我呢。”

    把這些亂七八糟的念頭驅趕出去後,陳佐才繼續剛才的話題:“不如就說是鞏老先生寫的好了,他反正連神主牌都燒了,這點事也不會放在心上了。”

    聽到這句話鄧名才反應過來,哈哈大笑起來:“原來陳祭酒是覺得這本書對我的名聲不好啊?沒關係,我敢作敢當,再說,也不能什麼壞事都往鞏老先生頭上推啊。”

    “國公的前程遠大,現在不知道輕重,以後會明白有個好名聲還是很重要的。”陳佐才微微搖頭,輕聲勸說道。

    “嗯。”鄧名低頭愣了一會兒神,片刻後抬起頭來,語氣堅定地說道:“這本書就是我寫的,這樣才能達到我想要的效果。”

    “慈不掌兵,這個道理老夫也很明白。不過這事就像帶兵打仗一樣,每個人都需要各司其職。”陳佐才依舊沒有放棄說服鄧名的念頭,實際上,他認為鄧名在一次次下江南的時候就做過很多不妥的事。其實很多公開出去不好聽的事完全可以讓手下挑頭去做,鄧名只要裝不知道就行了。有些話陳佐才並沒有挑明,他覺得自古以來一個能成大事的領袖總是會有比較好的名聲,因為他自己注意維護,手下也明白這是君臣分工。鄧名的實際表現要比陳佐才所知道的大部分領袖都要好得多,如果再加上注意宣傳的話,打扮成一個聖人沒問題。

    “陳祭酒怎麼也說起這種話來了?”鄧名聞言又是微微一笑。鞏焴就多次和他私下談過這個名聲的問題,而且鄧名也很清楚鞏焴到底在想什麼,就是要讓鄧名更好地爭取民心——老百姓都盼着能有個青天大老爺,更盼着能有個聖明的天子;不僅百姓有這個期盼,就是士人也是一樣。所以鄧名被包裝得越好,就越能得到百姓的擁護和支持,百姓們越是把希望寄託在他身上。

    鞏焴也承認鄧名到現在為止名聲很不錯,不過為什麼不更進一步呢?把那些強盜、帝國的理論統統交給別人去發佈好了,鄧名只要坐享其中的好處就可以。鞏焴甚至推薦過具體人選,一個是周開荒,鞏焴稱完全可以把此人打扮成一個殺人不眨眼、蠻橫兇狠的形象;此外還有一個任堂,也可以賦予他一個搖羽毛扇的陰謀家的形象。這樣,諸多關於帝國的理論都可以被稱為出自這兩個人的策劃——鞏焴並不是沒考慮過毛遂自薦,不過他擔心自己年事已高,不知道什麼時候就會離開人世,無法保證幫助鄧名把這個黑鍋背到底。

    “說到這裡我突然想起來一件事,議會投票的那天,陳祭酒在議會裡說的那番話,我也聽說過了,陳祭酒講得很好。”鄧名輕嘆了一聲:“其實這種吃絶戶的事,仔細想一想,我好像也幹過。而且,如果這次東南督撫把案子辦成了,我也要去推銷債券的——我不可能看著他們把這麼一大筆銀子全部花到自己的軍隊上,或是進貢給清廷。”

    陳佐才的臉上又浮出孤傲之色,不置可否地聽著。

    “當我聽了陳祭酒的那一番話後,我就知道成都書院課教的很好,大家都懂得聆聽別人的話,這實在讓我喜出望外。”鄧名說到這裡對陳佐才抱了一下拳。

    “教課是份內之事。”陳佐才簡短地答應了一聲,臉上也不動聲色,安靜地把鄧名的謝意收下了,其實他心裡的想法遠不是這麼簡單。

    “這是保國公你的功勞。如果我那次當着劉晉戈、熊蘭和全體老師罵你的時候,你派人把我拖出去殺頭,那你的手下自然會有樣學樣,誰敢在他們面前說三道四、指手畫腳,他們肯定不會輕饒。”陳佐才在心裡默默想著:“因為你不因言罪人——雖然你屢教不改,但你對我表現出來的尊敬,讓你手下都知道該怎麼對待諫言,可以不聽,但不能不讓人說,現在已經變成了全川的風氣。再說我又有一點名氣,所以這次去議會罵他們的時候,雖然他們都有權把我轟出去,但誰也不好意思喊衛兵這麼幹。”

    現在鄧名向陳佐才表示謝意,稱讚他教導有方,陳佐才也無意去糾正對方的看法,同樣是在心中默念:“你不因言罪人,那我就不平則鳴,這就是君子對君子的報答方式。其他的客氣話就不用說了,省得你這個年輕後生經不住誇,驕傲自滿起來。”

    這時又聽鄧名說道:“五年前,明軍在重慶城下慘敗,我和其他潰兵一起逃向奉節,途中我第一次參加了與敵人交戰,那一仗我還擊斃了一個敵人。”鄧名揮了一下手,表情平靜地說道:“我拉開弓,瞄準了一個活着的人,射中了他,眼看著他重傷落入冰冷的水中,掙扎着想爬上岸,但最後流血而死,被江流沖走了——陳祭酒一定不知道,第一次殺人以後,我好幾天都沒睡好,夜裡常常驚醒過來,想著那個被我奪取性命的年輕人。而從那時起,我就知道戰爭會如何地讓人變得扭曲。”

    陳佐才沒有插嘴,聽鄧名繼續說下去。

    “當兵就是要殺敵的,這毫無疑問,如果不想被韃子和綠營殺,就要奮起反抗,就要先把他們都殺了,對此我問心無愧。”

    接下去談到了之後的萬縣之戰。因為目睹了幾個熟悉的同伴被殺死在身邊,鄧名和衛士們追着潰敵砍了十幾里地,那天不知道有多少敵人死在他的劍下:“從動手殺第一個人開始,這幾年來,我做的事就是殺更多的人,整天琢磨着如何殺人,如何生產最好的殺人利器,訓練最善於殺人的軍隊。因為我這份工作完成得不錯,所以得到了大家的認可和欣賞,而我這個工作還要繼續做下去,不知道還要再幹上多少年。戰爭和和平是完全不同的,黑白、對錯是完全顛倒的,陳祭酒也當過把總,想必能明白我在說什麼。”

    陳佐才微微點頭,簡短地答道:“老夫知道得很清楚。”

    陳佐才不動聲色,心裡想到:“我倒是沒有親手殺過人,不過我為了保證軍屯的生產曾經打過人,把我管理下的輔兵鞭打得皮開肉綻。最一開始我也感到噁心,但不得不強迫自己做下去,後來漸漸就習慣了。”陳佐才曾經徹底適應了那份把總的工作,但現在回憶起來,卻發現自己又一次生出不舒服的感覺。離開雲南好幾年了,一直在書院裡教書,他當初心安理得下令對輔兵進行懲罰,現在內心感到愧疚。

    “所以,我提出士兵們只要服役幾年,或者參加過幾次戰鬥就可以退役。不過,這個辦法對我不適用。我和他們做的事不一樣,這幾年和東南督撫打交道打得多了,我也開始分不清是非對錯了。有的時候我會冒出一個念頭,我想,如果是在五年前,我是絶不會和滿清的官吏合作,眼看他們欺壓漢人百姓的,也絶不會對文字獄袖手旁觀的。但現在我首先會考慮我們四川大業的成敗,比起我們在滿清官吏心目中的形象,一些漢人百姓的冤屈根本就不算什麼。”說到這裡,鄧名的臉上突然有了痛苦之色。

    “慈不掌兵。”陳佐才又吐出了四個字。

    “嗯,我總是安慰自己,畢竟這種事一定要有人去做,要有人挺身而出保護國家的安全。”

    這次陳佐才沒有讓鄧名等很久,立刻脫口而出:“國公說的一點錯都沒有。”

    “只是我想,等到十年以後,韃虜被趕走了,戰爭結束了,我和我的上校們恐怕也都是半瘋了——我不認為,一個縣的百姓會放心地讓一個殺人如麻的傢伙當他們的縣官,不過他們卻認為戰爭的勝利者是最好的統治者,這真是古怪啊。”

    “國公的話,老夫有些聽不懂了。”陳佐才感到他跟不上鄧名的思路了。

    “我認為,等到戰爭結束的那一天,我和我的上校們都需要好好的休息、放鬆,我們養成了一套黑白完全顛倒的規矩,這套規矩是用來對付敵人而不是自己人的。”鄧名搖搖頭,覺得軍人未必是合適的官員,就算是戰爭英雄,恐怕也需要先冷靜一些年才能重返政壇,至少也得等他在和平生活中消除了戰爭的影響再說。

    “所以保國公才搞了這個院會出來嗎?”陳佐才聽到這裡,突然有恍然大悟之感,他也見識過南明三王是如何驅使百姓的,鄧名大概是怕自己會失控變成一個暴君。

    “確實,是一個原因。”鄧名覺得若是自己將來不進行過戰後的心理恢復,很有可能會把帶兵的那套觀念拿來對付自己人,把有不同意見的人當成逃兵斃了。大手一揮發動各種生產戰役,根本不在乎有多少百姓被充作了炮灰——趁着現在自己還頭腦清醒,鄧名先把這個議會的框架搭起來,然後帶著軍隊逐步習慣去服從它。不然將來走火入魔,會不會願意用議會來限制自己就難說了。

    “因此,我不願意隱瞞我的作品,我也不會去刻意保持什麼好名聲,”鄧名對陳佐才說道:“我會時刻提醒自己,把真實的想法和院會分享。你們在後方,基本上是生活在和平的環境裡,就算我自己察覺不到我已經發瘋了,但你們肯定能看得出來——陳祭酒應該讓四川的同秀才們明白,如果軍人當得太久,心智不正常了,那也是為國家付出的犧牲,應該得到善待,讓軍人能夠恢復過來。”

    陳佐才仔細地盯着鄧名看了半天,鄭重其事地問道:“可以冒昧地問一下國公,國公驅逐韃虜後的志向嗎?”

    “我的志向?”鄧名哈哈一笑:“我希望驅逐韃虜後,院會裡坐滿了來自全國的議員,他們代表着全天下的百姓……”說到這裡鄧名突然停住了,他本想說希望議員們會在他進門時全體起立鼓掌,出門時議長會說“我們代表全體國民,感謝您多年的為國效勞”,不過這個志向實在太大了,鄧名覺得陳佐才肯定理解不了,今天聊得興緻勃勃,差點一不小心就吐露出來了。

    “國公的心思,從來都是變幻莫測。”陳佐才等了片刻,見鄧名已經沒有繼續的意思,就點點頭保證道:“既然國公深思熟慮過了,那老夫儘力幫忙便是。”

    ……

    北京。

    蔣國柱不久前送來一份報告,稱他負責的哭廟案和奏銷案都有了起色,哭廟案的首犯金聖歎等人已經畏罪潛逃,沒有了领頭人後,蔣國柱親自指導地方官施展手段,把涉案的外圍人員分化瓦解——這些沒有潛逃的人本來還對清廷心存幻想,所以才會留下。而蔣國柱的方案是“挑動縉紳互鬥”,他暗示那些寄希望於清廷寬大的人們:朝廷和兩江總督衙門已經不打算追究此事了,不過出於官府威信的考慮,需要一兩個替罪羊,然後就會赦免其他的人。

    至於具體的人選,蔣國柱也沒有指定而是讓縉紳們自行決定。他還拿了一個冠冕堂皇的理由出來,說官府默許眾人分擔那個頂罪的人遺留下來的責任,換言之,就是眾人負責照顧頂罪者的家人,湊錢彌補該人被抄家的損失。

    不出蔣國柱所料,為了頂罪的問題,本來就不太團結的縉紳聯盟立刻出現了裂痕,他們之前能夠形成這個聯盟還是因為浙北的榜樣;不過當蔣國柱明確表示官府沒有特別針對的對象後,這些縉紳就又開始舉辦賽跑比賽——不過蔣國柱可不是鄧名,他並不打算只吃掉最後一名。

    在經過互相舉報和陷害後,蔣國柱抓走了幾個縉紳,然後要求其餘的人按照最開始的約定辦,讓他們合夥兒照顧被捕者的家人。在這期間,蔣國柱偷偷對其中的一批人說,他們本來就不在官府的嚴辦名單上,就算沒有人頂罪,也最多是罰款了事。

    蔣國柱估計這些人聽完後肯定會覺得自己其實也沒大事,分擔頂罪人的負擔非常不公平,等這些人再為此事鬧起來後,蔣國柱再把之前他們互相陷害、告密的信分發一下,估計就能讓黑名單上的縉紳們徹底反目成仇——蔣國柱計劃分三批到四批把這些富戶都抓起來,沒收財產,然後賣給四川人。至於查抄所得,蔣國柱計劃把一成送給北京,用三成購買四川的債券,剩下的用來養兵。

    在給北京的報告中,蔣國柱吹噓了一番自己的忠誠和幹練,拍着胸脯保證,至少能夠給北京運去一百萬兩銀子。

    把蔣國柱的奏章輕輕地放到了桌子上,索尼沉吟了一會兒,對鰲拜和蘇克薩哈說道:“現在江南如此混亂,歸根結底還是在鄧名身上。”

    “正是。”鰲拜和蘇克薩哈異口同聲地答道,然後一起滿臉期待地看著索尼。

    不久前康親王傑書又上了一份奏章,認為等拿到漕銀後,清廷就可以揮師西進,取道潼關入陝西,集中河南、山西等地的綠營精鋭於保寧、重慶,再加上精鋭的河西兵,與鄧名再次決一死戰。

    傑書顯然不願意灰溜溜地返回北京,而且無論是他還是遏必隆,都對淮安的失利相當不服氣,認為如果不是因為水網密佈,江南人心浮動,偵查不利加上朝廷一再催促等原因,他們不會遭遇挫折。而從保寧、重慶出發,只要糧秣準備充足,輔兵和牲口帶得夠多,完全可以走陸路攻擊成都。

    只要攻陷了成都,那所有的動盪不安自然都迎刃而解,就是和鄧名拚個兩敗俱傷,也能阻止他繼續無休止地利用水師優勢騷擾湖廣、兩江、浙江、山東——與其讓官兵在這麼大的範圍上疲於奔命、處處設防,還不如集中人力、物力蕩平了四川。

    這個計劃鰲拜和蘇克薩哈也是認同的。作為去過四川的戰將,鰲拜表示,他認為走漢中這條路攻擊西川是完全可行的。雖然路上沒有什麼人,但確實可以靠大量的民夫和畜力來解決運輸問題;對於陸戰,清廷也還有一定信心,而且北方的軍隊士氣也還不錯。比如河西的趙良棟,就多次叫嚷有信心把鄧名一舉蕩平——在鄧名燒死了洪承疇、襲殺了胡全才又生擒了郎廷佐後,敢這麼喊的人就沒有幾個了;而在高郵湖、浙江和山東之戰後,趙良棟這樣的好漢就更稀罕了,若是去打成都的話,趙良棟這樣的猛將一定要帶上,他的好搭檔張勇和王進寶不用說也得一起去。

    只有索尼依舊擔憂,進行這樣大規模的動員會讓清廷有被掏空家底的危險。

    要是能一勞永逸當然好,那花多少錢都是值得的,而且還能靠象牙和翡翠來彌補損失——高明瞻不是說西藏都是滿嘴長牙的大象和用來當門墊的翡翠嗎?

    可若是戰事不利的話,那清廷又該怎麼辦?

    “若是幾年前我們肯下這樣的決心,現在就不用坐在這裡發愁了。”鰲拜見索尼又沒了下文,焦急地勸說道:“如果我們現在捨不得花這筆錢、下不了這個決心,那再過些年,鄧名的流竄範圍只會變得更大,朝廷的負擔更重,說不定到時候我們連下這個決心的能力都沒有了,那才是追悔莫及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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伐清 正文 第五十三節 霸氣(上)





    儘管是在戰爭期間,但川西依舊有大量的奢侈品通過重慶流入北方。象牙不用說,一直就是寶物,現在就是翡翠也取代了原本玉石的地位——除了翡翠硬度高、色彩漂亮以外,主要原因還是因為翡翠有穩定的貨源。日漸興旺的珠寶生意讓北京相信四川那邊確實遍地是黃金,打下成都肯定能彌補朝廷的財政支出而有餘。

    這幾年來,鄧名陸續往四川搬運了幾百萬人口了,按說川西也重新變得人口稠密,能夠讓清廷的大軍有機會沿途徵用糧食和人力了。輔政大臣手中沒有西川人口的準確數字,他們估計現在西川應該有三百萬壯丁以及和這個數字差不多的壯婦,而這個估計是根據南方的督撫的奏章得來的。

    一開始鄧名到長江中下游時,各個督撫為了推卸責任,拚命把鄧名的收穫往少里說,竭力想讓朝廷相信鄧名在他們的家門口損失折將。不過同時督撫們又使勁誇大鄧名在他們那裡的所得,目的當然也是為了進一步推卸自己的責任,表示匪勢龐大都是他們鄰居造成的;而後來皇帝死在高郵湖了,承認官兵小挫似乎也不是什麼大罪了,東南督撫就開始遮遮掩掩地報告鄧名從他們那裡掠奪了一些人口,同時一如既往地造謡誇大鄰居們的損失,以證明自己被掠去的人口實在是微不足道。

    那個時候,輔政大臣經常是往各省報上來的損失人口里加上一些,加以修正。現在形勢又發生了變化,地方官似乎紛紛有誇大損失的傾向。因為他們發現超報損失可以理直氣壯地貪污丁稅,所以動輒就是川賊大掠某處,一搶就把某府、某縣的幾十萬壯丁席捲一空——現在清廷的要求已經很低了,這種奏章擱在五年前送上去絶對是要殺頭的,而現在只要力保縣城不失,朝廷就會勉勵一番——所以輔政大臣每當看到這種報告,已經不是往損失的人數上再增加,而是儘量地擠干裡面的水分,“嚴禁”鄧名如此猖狂地劫掠人口,他們本來是應該向朝廷繳納丁賦的。

    索尼今天一直沒有明確表示意見。他也很清楚,只要不能打消鄧名的囂張氣焰,地方官府對北京中央的敬畏就會持續下降,類似的陽奉陰違行為會變得越來越肆無忌憚。要是擱在五年前,誰敢提出讓閩軍幫忙漕運啊。可現在東南的督撫都有這個膽子了,而且北方還有給叫好的,就是那個曾經的堅定的剿派祖澤溥;而朝廷也確實不好在鄧名威脅如此巨大的時候,對這些牆頭草採取斷然措施。

    聽了鰲拜的話,索尼只是“唔”了一聲。

    “我軍依舊比鄧名強大很多倍,我們可以集中五省的兵力,七省的財力,就算不能徹底擊潰鄧名,也能迫使他同意與朝廷議和。”這種對清廷前途的懷疑也擴散到了清廷的高層,力主發動進攻的蘇克薩哈,甚至認為只要能迫使鄧名同意議和或是拿出談判的誠意來就可以:“只要鄧名和我們議和,我們就可以重振權威,讓東南這幫人不敢再對朝廷耍心眼。”

    “就是鄧名和我們議和,我們也不能馬上對付各省的總督、巡撫。”鰲拜急忙糾正道:“至少要等皇上長大親政了,鄧名也刀劍入庫、馬放南山了才行。要是匆忙動手把東南逼反了,鄧名說不定就會撕毀合約……”

    “好了,那還是沒影的事呢。”索尼打斷了鰲拜的話。那還是太久遠以後才需要考慮的事,現在鄧名和清廷還沒有和談呢。上次納蘭明珠和鄧名進行過兩次溝通後,清廷就發現鄧名和己方的條件差距太大,尤其是鄧名要求湖廣、兩江、山東、浙江、福建、兩廣和漕運總督都需要派質子去四川,這個條件讓北京意識到,成都方面認為現在明清在戰略上已經達成了均勢,所以鄧名要求對長江和南方進行雙重統治,而不是完全屬於清廷所有。

    但清廷並不認為局面已經糟糕到了這種地步,而且雙重統治肯定是無法通過八旗內部那一關的。雖然滿清內部大多數人都承認戰爭無法在短期內解決,而且也不願意繼續讓滿洲人戰死,不過他們現在依舊佔據着中國大部分的領土,無法接受一夜之間和明軍回到平起平坐的地位上。

    “好吧,我也同意進攻四川。”索尼終於點了點頭,既然他拿不出更好的辦法應付眼前的危局,也不可能接受鄧名的談判條件,那就只有再進行一次軍事冒險:“不過我覺得有一個問題我們得事先說好,那就是成都要不要拿下。”

    從天津傳來消息,漕銀正在陸續被運上岸,到現在為止,雙方的協議執行得非常順利。雖然江南的督撫都說這是穆譚在牽頭,但無論是太皇太后還是輔政大臣,他們都深信鄧名默許了此事。從這一點看,鄧名也有意停止和清廷的戰爭。聽說,成都直到現在都沒有吞併附近的夔東、建昌,更不用說實力雄厚的昆明李定國集團,或是距離遙遠的張煌言集團。輔政大臣們以己之心度人,覺得鄧名終究是勢力有限,可能他也需要趕快與清廷議和、停戰,集中力量削平明軍內部的眾多山頭——要是內部都無法統一,那打天下又有什麼意義,誰敢說不是為別人做了嫁衣?

    鰲拜和蘇克哈薩對視了一眼,這次清廷由親王領軍,拿出大量的經費,動員大量的兵力進攻四川,他們覺得就算殲滅不了鄧名的主力,但拿下成都還是沒什麼問題。當然,拿下成都絶不意味着問題徹底解決,索尼認為,只有拿下成都同時徹底殲滅鄧名的主力部隊,那才可能一勞永逸,而且也只是可能罷了。

    “如果鄧名利用他水師的優勢流竄到漢水流域去,或是乾脆放棄了長江的上游地區直奔下游,然後在山東、浙江展開大流竄,還是會被他攪合得天翻地覆。”鰲拜沉思了一下,覺得索尼的擔憂很有道理,清廷會為了追剿鄧名而元氣大傷,不得不越來越倚仗地方上的漢人武裝——從這幾年周培公的崛起就可見一斑。清廷已經好幾年沒有動過更換東南督撫的念頭了,張長庚他們的實力都在急劇膨脹中——如果再被鄧名攪和上十年,清廷或許能把他徹底滅了,但朝廷也會因此耗盡所有的力量,包括威信、控制力、滿洲人的生命還有國庫的儲備;而那時許多地方恐怕也早都藩鎮化了,總督都變成吳三桂一樣治權在手的藩王。如果真變成這樣,那麼清廷和鄧名打得不死不休是圖什麼呢?是為了給吳三桂或是其他什麼人做嫁衣嗎?不錯,鄧名殺了皇上,不過也不能拿整個大清給先帝陪葬啊,太皇太后、皇上和全體滿洲同胞都不會同意的。

    “如果鄧名肯與朝廷議和,肯保證絶不再沿著長江東進,我們可以不搶走他的成都。”蘇克薩哈也贊同地說道。索尼的意思就是要設法用成都做人質,和鄧名簽訂一個對滿清有利的城下之盟:“如果鄧名失去了成都,那他的威信也會受到極大打擊,可能再也無法壓服李定國、李來亨。”

    “不錯。”索尼滿意地看到另外兩個輔政大臣和他在這個問題上取得了一致意見:“即使鄧名頑固不化,只要在我們攻下成都以後他能夠幡然悔悟,我們還是要與他和談。到現在為止,鄧名是唯一一個認真考慮議和的人。只要他還有一部分軍隊,只要他肯議和,我們還是可以把成都還給他。如果鄧名公開宣佈篡位,出兵攻打李定國,我們也可以讓吳三桂支援他。”

    吳三桂最近也快成為北京的一塊心病了。這幾個月來,吳三桂不斷送密信到北京,說張長庚似乎有背叛朝廷的嫌疑。

    一開始北京並沒有太把這件事放在心上,因為他們知道吳三桂和張長庚因為協餉的問題,關係始終鬧得很僵。吳三桂從張長庚手裡拿到的協餉,大概還不到他索要總數的一成。因為吳三桂不斷地用武力威脅張長庚,張長庚完全是為了避免平西王悍然發動清軍內戰,才勉強供給他一點,

    不過吳三桂最近送來的秘報說得有鼻子有眼的,還稱他假裝反正,對永曆的流亡朝廷進行了試探。結果發現南明朝廷說什麼也不同意他進攻湖南自贖,除了鄧名、李定國與張長庚早有勾結外,再無其他解釋。吳三桂對明廷進行試探,是由夏國相主持的,他把全部的經過詳細寫成報告送到北京。一同送來的還有明廷給吳三桂的回覆——吳三桂稱,他早就懷疑張長庚不給足他軍餉,就是因為和明廷有勾結,所以吳三桂要求朝廷同意他偷襲湖廣,為朝廷誅殺張長庚這個賊子。

    吳三桂送來的文件可信度極高,關於各種疑點的分析也十分有條理,讓輔政大臣們看完後,頓時對張長庚的用心十分懷疑。


伐清 正文 第五十四節 霸氣(下)





    當初洪承疇向順治懇請抽調天下漢人精兵征討西南時,就對順治詳細分析過各方面的利弊——這些洪承疇挑選出來的精兵,其中固然有不少是張勇、趙良棟這樣的忠心耿耿之輩,但也有很多都是各省的刺頭、喂不飽的惡鷹。.在洪承疇的計劃裡,這些人跟着吳三桂進入西南後就不要再回來了,他們要是能和李定國拚個同歸於盡,那真是最好不過。

    一開始看吳三桂進展太順利時,洪承疇還裝模作樣地擺出一副替吳三桂着想的姿態,勸他欲要自保,就不可讓雲南一曰無事。但吳三桂卻不肯上當,堅持要把李定國徹底消滅不留後患,顯然是不打算落入洪承疇兩敗俱傷的籌劃中去。

    根據洪承疇的備用計劃,那就是要把這些人圈在雲南不放回來,花上幾十年的工夫等他們都和吳三桂一起老死了以絶後患。當時洪承疇和順治對奏的時候,索尼、鰲拜都在邊上,他們也都對這個方案非常贊同。可惜功虧一簣,突然蹦出來一個鄧名,把洪承疇燒死了,吳三桂也退回了貴州。

    當時鰲拜還盼着能壞事變好事,讓吳三桂繼續去血拼李定國,但吳三桂卻說什麼也不肯為了大清把老本都扔進去。雖然吳三桂對付水西之類的土司雷厲風行,但每次一聽清廷要他去打李定國,就大喊糧秣不足,現在不但李定國沒有翦除,吳三桂還被養得很肥。利用這幾年的時間,吳三桂把洪承疇塞在他軍隊中的沙子都清除了,監督他的滿洲八旗也喂得飽飽的,十萬大軍基本都成了他的黨羽。

    當初在山海關,吳三桂那一套令人眼花繚亂的手腕給多爾袞留下了深刻的印象,所以自從入關後,清廷就一直把吳三桂放在糧秣無法自給自足的地區。軍費和糧草始終是清廷用來套住吳三桂這頭惡狼脖頸的一根有力的繩索,再加上滿洲大兵的軍事威懾,讓這個傢伙始終不敢輕舉妄動。

    現在由於鄧名,滿洲大兵的震懾力已經受到嚴重削弱,如果吳三桂的報告和分析屬實的話,就是說連張長庚這樣的傢伙,都因為擁有兩省而生出“鼎似可問”的心思來了;那麼,如果把吳三桂集團放進湖廣,讓他糧草能夠自給自足,會是什麼後果?平西王手裡有十萬大軍,幾乎都是漢人軍中的精兵猛將,比起勢單力孤的張長庚,吳三桂絶對是可怕得多的禍害。絶不能讓吳三桂拿到湖南的稻米,這是燕京輔政大臣們的共識。

    “我們該怎麼回覆平西王呢?”聽索尼提到了鰲拜的名字,鰲拜問道。

    此事讓輔政大臣們感到非常棘手。

    幸好明廷也不信任吳三桂,吳三桂報告說明廷企圖唆使他去打兩廣和福建。這個報告索尼覺得非常可信,明廷的思路清晰可見,顯然和清廷一樣,對吳三桂異常警惕,所以指望他去血拼東江系的藩兵。不過索尼料定明廷的如意算盤不能成功,就好像清廷無法說服吳三桂去血拼李定國一樣。

    只是吳三桂既然開口了,也表示他依舊會堅定地站在清廷一邊,那就必須要對他的忠誠給予嘉獎。就好像昆明大火一樣,誰都可以罰,但手握十萬大軍的平西王不能受罰;誰表忠心都可以不賞,但手握十萬大軍的平西王不能不賞,不能把湖廣賞給他,那就只能讓湖廣再多撥點糧草給他。

    “寫封信給張長庚吧,私下通知他,讓他知道平西王已經彈劾他有通敵嫌疑了。朝廷知道武昌乃是前線,軍費緊張,但像張長庚這樣完全不顧友軍需要還是不行的。朝廷的意思是,張長庚必須要增加給平西王的糧草,這也是他證明自己清白沒有通敵的機會。”索尼的解決辦法既是對張長庚的敲打和威脅,也是對吳三桂的安撫,同時還是對張長庚的提醒——提醒他不要被吳三桂偷襲了,那樣清廷要頭疼的就不止遠在四川的鄧名了,到時候他們還要擔心吳三桂會打着援助兩江的名義,跟在鄧名身後一趟趟地往南京跑。

    “再給鄭經去封信,”隨着軍事威懾力的不斷下降,索尼感到國事越來越艱難,每個決定都需要深思熟慮,在打擊敵人的同時,還要走一步看三步,嚴防小弟藉機壯大自己:“就說朝廷經過深思熟慮,覺得台灣自古就不是天朝領土,他們父子自拓疆土,可以同朝鮮例,不剃頭、不變換衣冠,問鄭經願意不願意和朝廷議和。”

    如果招安了鄭經,福建、兩廣的力量就可以節省出來不少,東江系的藩兵也可以調往別處,既可以從背後監視吳三桂,也可以增援長江流域,還可以協助杭州鎮壓浙北那幫靖難的亂黨。

    ……

    紫禁城外的茶館裡,張明澄和朋友黃老皮、范通一邊喝茶,一邊議論着國家大事。以前他們在遼東是沒有地位的包衣,但從龍入關後,他們的曰子越來越好。先是替主子管着圈來的大片土地,徹底告別了沉重的體力勞動,現在連管家的活兒都是其他包衣在做了,他們這些身份尊貴的大包衣住着漂亮的宅子,出入酒肆、茶館的時候,夥計們也都是一口一個“爺”的伺候着。

    “昨個兒宣佈岳州大捷了,湖廣綠營浴血奮戰,把川賊趕回江陵那邊去了。還斬殺了川賊一員大將,嘿,又是姓趙的。”

    “又姓趙?”黃老皮眯起了眼睛:“難道又是趙海霸?”

    “當然不是。”張明澄搖搖頭,趙海霸在九江大捷和黃州大捷中被斬殺了兩次,類似笑話有好幾齣,導致這兩次大捷聽上去都不那麼可信了。不過燕京的大包衣們還是寧可相信這只是大捷中的一個瑕疵,只是一個誰都可能不小心犯下的辨認失誤:“是趙五郎、趙路霸。”

    自打趙天霸在淮安之戰中被康親王傑書“擊斃”後,他的家人就紛紛遭殃了。在朝廷嘉獎了傑書陣斬為首賊將的功績後不久,梁化鳳就聲稱他奮起追擊退出運河的明軍,擊斃趙天霸的二弟趙地霸——在一次次彙報大捷後,江南這次的奏章上總算也出現了被殺敵將的姓名了。既然朝廷不追究傑書的欺瞞,那就說明關於趙天霸的虛報是在輔政大臣的容忍範圍之內。

    康親王的功勞大家都不敢搶,要是別人又把趙天霸擊斃一遍,那就等於指着傑書的鼻子罵他撒謊;但梁化鳳就沒有這麼大的面子了,趙國祚給朝廷的的奏章上也把趙地霸擊斃了一遍,稱此人根本沒有在揚州被殺,而是帶著黨羽流竄杭州灣試圖搶劫一把,被英勇的杭州駐防八旗將軍松奎格殺。之所以非要用這個名字,主要還是因為梁化鳳在莊家發起的靖難中不但見死不救,更有落井下石之嫌,趙國祚肯定不會放過這樣一個噁心江南提督的機會。

    趙家二郎在揚州殞命,接着三哥趙山霸又在池州死於非命。但蔣國柱宣佈的這樁功績又受到張朝的質疑,張朝拿着董衛國的捷報稱,趙家的老三趙山霸、老四趙海霸,明明是在九江被雙雙誅殺的。

    就像江西和江南爭搶功勞一樣,湖廣也嚴正指出,真正為朝廷除去趙海霸這個大患的功臣乃是湖廣的黃州知府。趙海霸命喪黃泉後,不久,趙六郎也在武昌授首。

    “趙家六郎叫什麼來着?”范通插嘴問道。

    “街霸。”張明澄和黃老皮異口同聲地答道。

    “哦,對、對。”范通連連點頭。由於趙路霸和趙街霸的死亡地點沒有爭議,所以他們的名氣遠不如他們的二哥、三哥和四哥響亮,趙天霸的前三個弟弟因為浙江、江南、江西和湖北的激烈的筆墨官司而傳遍全國。

    “趙家的大哥,”回答完范通的疑問後,黃老皮遲疑了一會兒:“叫什麼來着?”

    剛才和黃老皮一起流利回答范通疑問的張明澄,也回憶了一會兒,不是很有把握地反問道:“是不是叫‘天霸’?”

    康親王的奏章非常低調,也沒有大肆宣揚,所以趙天霸的名氣遠遠沒法和他五個虛擬的兄弟相比。

    “好像是,”黃老皮皺眉頭想了一下,點點頭:“應該是吧,後面是地、山、海、路、街。那大郎應該是天了。嗯,就是趙天霸沒錯,有這麼多出名的弟弟,他就是想不出名也難啊。”

    川西明軍從淮安退回江陵的一路上到底付出了多大的代價,燕京人無從知曉,不過他們都對趙家六兄弟的印象深刻,除了大哥生死不明外,其他五兄弟肯定是死於非命,讓大家都不禁同情起這六兄弟來。

    “聽說趙家兄弟的父親是一個西賊。”張明澄說出了一個他剛聽說的消息。

    “果然是西賊!”

    “竟然是西賊。”

    黃老皮和范通有着截然不同的反應。

    “趙家六霸,能給孩子起這種名字的,是個西賊有什麼稀奇的?”黃老皮奇怪地問他的朋友。

    “就是因為趙家六霸我才奇怪啊,”范通臉上是滿是驚訝之色,掰着指頭說道:“霸天霸地、霸山霸海,然後還要霸路霸街……六個兒子的名字起得這麼霸氣,我琢磨這肯定是個少林寺的俗家弟子、威震江湖的一方大俠!沒想到居然是個西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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