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歷史穿越]伐清 作者:灰熊貓 (已完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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mk2258 2012-11-2 11:20:50 發表於 歷史軍事 [顯示全部樓層] 只看大圖 回覆獎勵 閱讀模式 534 481755
81562138 發表於 2014-9-29 21:48

伐清 正文 第二十五節 壓力(上)





    早在山東最初的警報傳出來前,康親王傑書前進到淮安就陷入進退兩難的境地。

    他下令召集兩江的軍隊圍攻江北的明軍,但蔣國柱稱他兵力不足,只能固守南京,如果貿然渡江被明軍消滅在水面上那南京就完蛋了。

    周培公的話也差不多,長江剿鄧總理大臣認為剿鄧總隊的建設刻不容緩,看到這封回答後遏必隆破口大罵,現在都火燒眉毛了,要的是能來並肩作戰的援兵,而不是紙面上都不存在的剿鄧總隊。不過周培公後一封信又進一步解釋,稱他這個總理衙門只能指揮兩江總督衙門和湖廣總督衙門派遣給他的部隊,現在蔣國柱和張朝都把軍隊拉回去保衛南京和南昌了,他也是巧婦難為無米之炊。

    周培公指望不上,遏必隆就想指望梁化鳳的部隊,不過梁化鳳也很乾脆地報告他沒有援兵可派。首先,蔣國柱和周培公的難處梁化鳳一點兒也不少,他的部隊被兩江總督派出保護蘇州等重鎮了,而且如果冒險渡江,那一樣可能會被明軍消滅在水面上;其次,梁化鳳表示他根本沒有船,蘇松水師被殲滅四年多了,朝廷沒有撥給過梁化鳳一文錢,蔣國柱和張朝也沒給,現在蘇松水師的基地崇明島還在馬逢知那個叛賊手裡呢;梁化鳳還聲稱他不折不扣地執行了朝廷的禁海令,從船廠到舢板都燒燬了,所以除非梁化鳳能帶著全體手下一葦渡江,否則根本幫不上忙。

    張朝的理由也差不多,別人有的困難江西都有,別人沒有的困難江西也還有,總而言之,張朝帶著全體江西文武為滿洲太君祈禱武運,但江西一兵一船都出不了。

    雖然從蔣國柱、張朝到梁化鳳、周培公各有各的理由,不過遏必隆自打入關以來還沒有見過這麼大膽的督撫——雖然很多難處應該是真實的,但關鍵這是輔政大臣的命令,督撫們竟然不想法設法地克服困難完成要求,而是拚命地推卸責任拒絶效勞。

    遏必隆也明白這還是因為北京的威信下降了,以前朝廷一道命令下去,不管做得到做不到,督撫都先回一個做得到,不然官位就難保,然後再去拚命搜刮百姓,威逼利誘讓官兵賣命,也要把朝廷的命令完成。可幾年來朝廷諸事不順,對鄭成功簡直是無可奈何,不但保護不了東南的安全,還搞出了禁海令,讓督撫們對朝廷的信心發生了動搖;更不用說鄧名,一次次掃蕩長江兩岸如入無人之境,抽調山西等地的兵馬去打他,好像也沒能打贏。

    雖然遏必隆對東南督撫的態度暴跳如雷,不過眼下他也沒法問罪蔣國柱他們,反倒只能好言安撫,要他們認真思索,找出可以協助淮安中央軍的辦法來。

    可是看到遏必隆如此和顏悅色後,蔣國柱等人反倒是蹬鼻子上臉,把腦袋一晃,就是咬定沒有任何辦法。

    蔣國柱在隨後的通信中又談起了奏銷案問題,稱他認為向欠稅的士人追討回罰金後,這筆錢應該優先用來建設兩江的軍隊、長江剿鄧總隊和加固江南的城防,或許還可以酌情撥給只有空架子的蘇松水師一些。文字獄雖然不是遏必隆負責,但他也知道鰲拜還指望用這些士人的家產填補國庫呢,可蔣國柱哼哼哈哈地一直沒動手,藉口什麼鄧名東征穩定人心,第一就是不同意中央的案件處理人員前去。現在看到中央軍和明軍在江北對峙,居然就想吞下這筆錢的大部分來,這個時候蔣國柱也不在乎什麼人心了——顯然他認定在這個節骨眼上明清兩軍誰也奈何不了他了。

    和蔣國柱、張朝還沒扯清呢,湖廣的張長庚也來湊熱鬧,稱他接到輔政大臣的催兵令後,立刻就在武昌點選兵馬,打算順流而下,與中央軍在揚州會師。不過張長庚稱他只有兵沒有船,需要兩江提供給他運兵船,而且張長庚還自稱這些年湖廣和漢水流域的郝、賀二賊無日不戰,更把武昌周圍修得固若金湯——言外之意就是開撥費和糧餉也得兩江幫忙,不然他也執行不了輔政大臣的調令。

    兩江當然不肯給這筆錢,張長庚的回信居然還是公開的,與張長庚要錢、要船一起送來的就是蔣國柱和張朝的哭窮信。

    “這幫狗奴才,都瘋了是吧?”等浙江總督趙國祚哭窮的信送到後,遏必隆如同火山一樣地爆發了。

    趙國祚表示,去年浙江才被川軍給洗了一遍,不錯,他是在杭州城下背水一戰擊敗了川軍,但浙江藩庫也因此空空如也,因此他沒法響應輔政大臣的調令。而且趙國祚還情辭懇切地主張招撫鄧名,他表示現在對朝廷最有利的就是議和,先帝雖然死在鄧名手裡,但那是戰場對不對?趙國祚認為先帝的英勇戰死很符合滿洲太君的傳統,身先士卒、不同凡響!簡而言之,還是不要讓先帝的那些事,影響了對鄧名的招撫工作。

    十一萬清軍的對面,是十萬明軍,在傑書的援軍不斷從山東趕來時,打着張煌言、馬逢知所部旗號的明軍也不斷地湧入運河。兩軍都聯營數十座,對峙了十幾天,還是誰也沒貿然去撞對方的堅固防禦,而這個時候,鄧名率軍在山東登陸的消息終於傳來。

    剛收到這個消息的時候,無論是兩江還是北京,第一反應都是不相信。和祖澤溥最開始的反應一樣,認定是山東起義軍的垂死掙扎。不過等越來越多的消息從山東傳來後,清廷就開始有些沉不住氣了,北京打算讓渤海灣的水師去萊州轉轉,看看鄧名是不是真的來了——如果明軍艦隊的規模很龐大,那此事十有八九就是真的。

    而淮安的遏必隆感到更痛苦了,他周圍可找不到水師去偵查消息是否屬實,李國英在這個問題上也選擇了不出聲,說明這個和鄧名打了多年交道的人同樣吃不準鄧名的動向。

    “鄧名到底有多少軍隊?”雙方共計二十萬大軍對峙,傑書也感到非常緊張,如果沒有遏必隆、李國英和大批幕僚輔佐,他根本應付不來這樣的工作:“對面賊人已經有四、五萬披甲了,鄧名還能分兵去山東,他難道有十萬披甲嗎?”

    “應該沒有。”遏必隆口中這麼說,但心裡也不是很有信心,因為他的這個判斷完全是推測:如果鄧名真有十萬裝備精良、訓練有素的甲士,他應該能夠征服江南了。上次鄭成功帶著三萬甲兵來,就差點讓東南變色。

    “光是鄧名自己肯定沒有這麼多,但加上其他的黨羽就不好說了。”李國英同樣是推測,不過他比遏必隆掌握更多的資料。鄧名不用有十萬甲兵,只要有一半,李國英估計自己就被趕出重慶去了:“鄧名大概也就有三萬披甲吧,和鄭成功差不多。不過和他一起來的還有夔東賊,夔東賊現在恐怕也有兩萬五到三萬披甲了……”

    “這麼多!?”遏必隆大叫一聲。鄧名來來回回地洗劫東南,能有三萬甲兵他也就認了——其實李國英還是低估了川西的實力;可夔東憑什麼?遏必隆知道這個數字恐怕比李定國都只多不少了:“夔東那窮山僻壤的地方,他們怎麼養得了這麼多兵?”

    “鄧名給的糧食。”李國英悲哀地答道。上次通過對夔東俘虜的審訊,他確定夔東軍從鄧名手裡拿到的東西要比自己從北京拿到的還要多,這麼下去別說和川西打了,遲早夔東軍都能把李國英從四川趕出去:“還有盔甲、被服,還有火藥,還有鄧名搶回來的船廠、戰艦和工匠。”

    “夔東賊也有戰艦?”遏必隆感覺李國英口中的夔東軍好像和他印象中完全合不上:“比起你,還有湖廣、兩江的水師怎麼樣?”

    “鄧名的水師比夔東軍、崇明賊,比下官、湖廣總督、兩江總督的水師加起來還強大,所有的人相加,他一個人就能打平。即使招安了夔東賊和崇明賊也沒用。崇明賊的水師大概比夔東賊還要多;而夔東賊自己的水師,就比川陝、湖廣和兩江之和,也就是官兵的全部水師還厲害。準確地說,光是萬縣袁宗第一個人的水師,就足夠收拾下官和蔣總督、張總督三個人了。”李國英看著目瞪口呆的遏必隆,臉上都是絶望之色:“下官的水師可能比湖廣和兩江總督的水師還要強些。但別說袁宗第和李來亨了,就是劉體純的船來了,下官的水師都不敢應戰!可能也就能和黨守素、馬騰雲還有王光興他們比比。”

    而李國英還不知道實際現在重慶也沒有水師了,被他視為掌上明珠的嘉陵江水師都被他的部將們賣了廢品,已經不復存在了。

    “夔東賊除去留一些人在漢水防備張總督,恐怕來了一萬五披甲;張煌言和馬逢知跟鄧名的關係不錯,他們的東西很多也是鄧名給的,從這幾天看來,他們也派了八千到一萬的披甲。現在對面五萬差不多是有的。”李國英指出,明軍因為有水師的優勢,所以披甲率比清軍還要高,淮安這邊的十一萬清軍裡,披甲倒只有四萬人。


伐清 正文 第二十五節 壓力(下)





    沿著長江的滿清三大總督加起來,水師還比不過萬縣袁宗第,這種結論若不說出自李國英之口,誰會相信?不過即使聽到了這麼可笑的事情,遏必隆依舊沒有太激烈的反應,他覺得李國英現在說水師還是不合時宜,清廷打天下靠的並不是水師,因此這個頂多是錦上添花的東西。

    傑書也就算了,但李國英對遏必隆還是有很大指望的,盼望對方有所觸動,狠下心來努力恢復長江水師;還有哪個愚蠢的禁海令最好也趕快取消,當初李國英覺得自己作為川陝總督,禁不禁海和自己沒關係,既然朝廷有這個意思,李國英也就跟着不負責任地喊好,現在李國英想讓兩江幫忙造點船都開不了口。更糟糕的是,兩江、浙江的造船工都被川軍搬去成都、敘州了。雖然無法瞭解川西的具體生產能力,但打一年前開始,李國英坐在重慶城頭數明軍船隻的時候,就能看到大批新船順流而下,而且這些新船越來越多,越來越大——現在川西造船業最大的瓶頸是木材問題,造船的木料從砍下來到可以使用需要經過三年的風乾期,為了彌補木材的不足,四川甚至需要從下游購買木材,千辛萬苦地拖回四川然後製造成船再賣給周培公,因為鄧名嚴禁造船工出夔門一步。

    可聽完李國英的訴苦後,遏必隆卻沒有絲毫的表示,在他看來這些督撫都是一個毛病,不停地嚷嚷水師、水師,可現在的問題是怎麼打敗眼前的十萬明軍,重塑朝廷的威信,而不是收集木料造船的問題。

    沒能從遏必隆那裡得到任何承諾,這次軍事會議結束後,李國英心中滿是失望,回到自己的營帳後忍不住對衛士抱怨道:“南人仗舟,沒有水師根本沒法在江南作戰,現在這仗根本就不該打,就算打贏了也抓不到鄧名的主力。”

    無論是蘇松水師,還是洪承疇籌建的洞庭湖水師,都被鄧名殲滅了四年多了卻毫無重建的意思,當初洪承疇籌建這支水師的時候都沒有用四年工夫。一旦建成就成為孫可望的眼中釘、肉中刺,有力地阻礙了孫可望和鄭成功會師南京的長江戰略,等三王內訌後還能運糧到重慶。

    “張總督到底在想什麼?就是砸鍋賣鐵也要把洞庭湖水師重建起來啊,光在武昌周圍修地堡有什麼用?就是把地面上修成烏龜殼,總不能在江面上也修城堡吧?”現在李國英覺得長江沿途最有本事的就是青年才俊周培公,這位年紀輕輕的布政使公開主張要籌建一支能夠攆上鄧名主力的長江總隊,而且強調要注重水師。

    因為這個緣故,周培公還要求朝廷把北方的船工劃撥給他一些,以方便他在安慶、岳州等地興建新的造船廠。當然無論是清廷還是李國英都不知道,周培公的真實目的是把這些船工勞務輸出去四川,四川的船廠許諾若是周培公幫他們介紹更多的熟練造船工,他們就會在賣給周培公江船的時候給他打折扣——現在四川各個船廠都知道周培公是個重要客戶,經常會派來滿臉堆笑的推銷員,向周培公吹噓他們的新船。如果周培公訂貨的話,他們就會在新船上打上安慶或者岳州造船廠的標記,以示這是大清自產的優質漕船。

    但如果周培公真的在安慶等地搭起擁有自產能力的船廠的話,他知道這些造船廠的廠主就該變臉了,估計馬上就會遊說鄧名來掃蕩他的船廠。作為鄧名問題專家,周培公每天就認真鑽研川西的政策法規,他的四川朋友也特別的多,知道四川的鹽商和銀行家都這麼幹過。因此一旦四川的船廠主發現他們有競爭對手的話,肯定也會效仿,而且周培公斷定該要求會的得到鄧名按個分臓會中大部分人的支持響應。

    ……

    兩天後,山東又傳來了新的報告,祖澤溥宣稱鄧名本人出現在山東,而且還攜帶去了十萬大軍。

    看到這個報告後,遏必隆再次翻臉了,他親眼看到對面的明軍裡有數萬川軍,怎麼祖澤溥大嘴一張就又是十萬川軍。

    “肯定是在胡說八道,”遏必隆叫道:“要是鄧名真帶著十萬大軍去山東了,祖澤溥他瘋了敢去和鄧名打?他真有這膽子二十年前就不會藏在錦州城裡吃自己人了,他是寧可吃人都不敢出城挑戰強敵的性子。”

    見遏必隆開始翻老賬,李國英很清楚輔政大臣真是要出離憤怒了,不過他們都明白這也有另一種可能性,那就是祖澤溥發現登陸的明軍不多,打算去打一下沾點便宜,不過為了吹噓自己的功績所以要說成鄧名到了山東。只是祖澤溥的這種吹噓會給遏必隆他們造成不良後果,如果朝廷接受了他的說法,那傑書一夥兒不就成了光吃飯不幹活了嗎?

    經過李國英的解釋,本來還懵着的傑書也恍然大悟,發覺祖澤溥這是像踩着自己往上爬,恨恨地一拍桌面:“這狗奴才,本王還沒和他計較給綠營裝備火器吶。”

    而朝廷看起來也立刻發覺了祖澤溥誇功的不妥,索尼和鰲拜在接到祖澤溥誇大其詞的報告後,第一時間下旨斥責,責備祖澤溥不認真偵查敵情,誤信人言,還把荒謬的哨探報告當做真情報告給朝廷。

    索尼和鰲拜的處置也稱得上是用心良苦,他們看出來祖澤溥的爭功是在貶低康親王的作用,因此肯定不能接受;不過濟南負責着南征大軍的後勤,要是把祖澤溥收拾得太狠,那又擔心把他嚇壞了影響正常的工作,所以索尼定的調子是“誤信人言”,只要祖澤溥交出來一兩個斥候的人頭,那這事也就抹平了。

    而且給祖澤溥下的聖旨,清廷卻八百里加急第一時刻送到淮陽來,顯然也是怕康親王心裡有疙瘩。

    如果沒有遏必隆和李國英在邊上,初出茅廬的康親王多半還是看不懂索尼這老油條想說什麼。不過聽完助手的解釋後,傑書對朝廷的反應很滿意,他統帥大軍與十萬明軍對峙,這麼大的壓力、責任都由他扛着,豈能任由一個抬旗的漢人在背後詆毀?

    遏必隆和李國英都認為祖澤溥只是誇功心切並沒有失心瘋,一旦看到朝廷的斥責立刻就會明白過來,意識到犯下了錯誤,然後就會乖乖的交出替罪羊,主動澄清鄧名在山東登陸的謡傳。

    不過接下來的事情完全出乎遏必隆的預料,下次從山東送來的急報再次聲稱鄧名就在山東,而且已經有好幾萬人完成了登陸,已經深入到了青州府一帶。祖澤溥稱他奮力殺敵,在膠水河一帶連戰連捷,迫使鄧名意識到濟南並不是輕易可以奪取的,不得已放棄速攻濟南的戰略,轉而試圖攪亂整個膠東。不過祖澤溥的部隊也在連續的苦戰中付出了不小的傷亡,而且極為疲憊,因此無法突破優勢敵軍在膠水河上的防線,現在膠東的局勢已經變得異常嚴峻。

    在這封報告裡,祖澤溥聲嘶力竭地要求朝廷速發大軍支援山東,先不要管什麼漕運了,要是濟南丟失了,那拿回了瓜州也得不償失。

    ……

    北京,現在濟南是每天上午一封、下午一封地給朝廷送告急信,而告急信裡祖澤溥已經把鄧名帶來的大軍數量提高到了三十萬之多。

    讓天津水師出海的命令早就送出去了,不過天津水師什麼時候能夠送回消息就不知道了,而且若是鄧名真的來了,那萊州周圍的海域裡肯定是敵艦雲集,天津水師能不能靠上前去偵查很難說。

    現在一看到祖澤溥的告急信,索尼就愁容滿面,自從祖澤溥不顧朝廷的斥責,歇斯底里地般的高呼鄧名真的來山東後,索尼就從最開始的懷疑變成相信他的話了——如果鄧名沒去山東,祖澤溥犯得上為了爭功而給自己攬罪過麼?尤其是朝廷的第一次斥責已經很明確地告訴他,這份功勞他是別想攬走的。

    今天祖澤溥的告急信更有意思,除了繼續高呼山東需要援兵外,祖澤溥還突然大談起議和來,說經過他認真地考慮,中國自古以來就是“有北就有南”,除了蒙古以外南北分治才是普遍規律,而蒙古違背這個可觀規律的結果就是只有短命的八十年。

    而祖澤溥作為大清的忠臣,當然希望我主江山萬萬年,因此他決定收回以前那種不切合實際的剛硬態度,轉而建議朝廷認真考慮招撫問題——如果原先的條件滿足不了鄧名,那祖澤溥認為把廣東劃給鄧名也沒什麼關係,聽說那裡瘴氣很重,不是什麼好地方,而尚王爺是朝廷忠臣,再說反正鎮南王也沒有治權,讓他回遼東養老去好了。

    “看來鄧名是真來了,”索尼揉着自己的鼻梁,對鰲拜和蘇克薩哈說道:“遏必隆和李國英到底在幹什麼呢?鄧名都帶著主力去山東了,他們卻和鄧名的一些黨羽在江南大眼瞪小眼。”
81562138 發表於 2014-9-29 21:49

伐清 正文 第二十六節 判斷(上)





    幾年來,祖澤溥一直是堅定不移的剿派,這不但為他贏取了不錯的聲望,也讓眾多同樣持強硬立場的人對他很有好感。現在突然倒戈,不但不能讓持撫議的東南溫和派視他為自己人,反倒會讓那些原來的同盟軍對他心生厭惡,把祖澤溥看成朝三暮四的小人叛徒。

    明明祖澤溥無法從倒戈中獲得任何好處,但他依舊義無返顧地力持撫議了,那索尼就很清楚他肯定是遇到了極大的麻煩,以致他真誠地盼望着撫議成功。

    “祖澤溥怕是認為濟南要守不住了吧?”索尼老謀深算地推測起來,現在祖澤溥極力鼓吹招安鄧名,顯然是擔心如果合約不能達成的話,他就會遭遇到極大的危險,比如丟失領地被朝廷治罪。除了這個原因以外,索尼想不出還有什麼危險能讓祖澤溥不在乎突然轉換陣營。

    本來鰲拜也認為祖澤溥單純是在爭功,而且在心裡還是鄙夷了他一番,再親的乾兒子也沒法和親兒子比,再說康親王可是姓愛新覺羅的,就算輔政大臣和他關係不是很好,在傑書面前也要老老實實喊一聲:“奴才叩見主子”的。這就好比兩條狗爭奪一根骨頭,人可以在邊上看著笑哈哈,但狗和少爺搶起骨頭來,僕人們可不敢看少爺的笑話,肯定要把狗嘴裡的骨頭奪出來,然後畢恭畢敬地獻到少爺的嘴裡,哪怕是表少爺也一樣能有這待遇。

    不過現在鰲拜也認為索尼的分析沒錯,鄧名多半是在山東登陸了,而祖澤溥在膠水河一戰多半是慘敗,沒準已經把他的督標和山東提標都丟光了,不然也不至於對保衛濟南如此絶望,以致不顧一切地哀求朝廷議和。

    “現在登州府還有兩萬大軍,包圍着於七等亂賊的十幾萬黨羽。眼下鄧名已經佔領了灰埠驛,正在向青州府進發。”祖澤溥並沒有報告青州府的府城遇險,在奏章裡除了吹噓他連戰連捷外,還說他已經在青州府城留下了精兵強將,把府城守得是固若金湯。不過這封奏章是祖澤溥回濟南以後發出的,所以鰲拜就順理成章地推測鄧名正在向青州進軍。

    不久前祖澤溥去了一趟青州。如果青州沒有危險,或是真的固若金湯,那祖澤溥肯定要在那裡坐鎮,以向朝廷表示他不畏懼鄧名這樣的強敵,也算是為膠水河一戰的失利承擔責任、戴罪立功了——祖澤溥不可能相信朝廷真的相信他打贏了,自古就沒有打贏了仗反倒戰線會向後退縮的。他的奏章只是給朝廷一個台階下,給朝廷一個不立刻處罰他的理由。但祖澤溥卻是從青州跑回濟南上奏,說明他覺得青州沒法守了,必須要搶在鄧名進攻前返回濟南,否則會多一個臨陣脫逃的罪名,或是乾脆死在青州城。

    “祖澤溥覺得如果鄧名攻擊濟南的話,他肯定要殉城,”蘇克薩哈接着鰲拜的話說道,這些老遼軍的小伎倆他們都再熟悉不過了,當初關寧鐵騎就是這麼和他們的崇禎爺玩的,沒想到現在風水輪流轉,改成和滿洲太君玩了:“他肯定把山東的督標和提標都丟光了,沒法給登州的大軍解圍,也沒法堅守濟南哪怕很短的一段時間。情急之下才嚷嚷要不立刻給他派援兵,要不就乾脆議和,議和了就能緩一緩鄧名的攻勢。”

    “那就讓祖澤溥和鄧名議和吧。”索尼做出了決定。不是鄧名反覆地中緩兵之計麼?鄧名在這方面的表現已經不能用弱智來形容了,而是連螻蟻的反應都不如了。這種離奇的現象讓索尼和鰲拜都有些不解,當初他們破口入寇的時候,也遇到過山西兵馬來議和,送給清軍錢糧買一個平安。

    可是索尼等人都認為鄧名應該和後金強盜不同,那時的後金只是圖財,而鄧名都被大清的太皇太后下聖旨宣佈為童叟無欺的大明宗室了,他總得有比後金官兵更高一些的追求吧?再說如果鄧名的實力這麼強,那他為什麼不乾脆奪取地盤自己收稅,就好像滿清擁有了統治關內地區的能力後,也改掠奪為征服。換言之,就是鄧名確實實力不足,而且和後金一樣,目標是發財而不是復國,才會有這樣的局面。但如果鄧名實力不足,他又是怎麼連續擊敗滿清大軍的?而且現在明軍都能和清廷的中央軍對峙了,這還能算實力不足麼?

    越是看不明白,索尼就越懷疑這裡面有陰謀。只是幾個輔政大臣都不太清楚,鄧名對農稅的興趣並不是很大,為難辛辛苦苦的農民,和縉紳無休無止的扯皮,才收那麼一點兒稅金,鄧名覺得比起壟斷商業來,這種收益實在太可憐。如果想認真地壓榨農民收農稅,四川雖然人少,但鄧名絶對能榨出比湖廣還要多的賦稅來。不過要想在東南抽取高比例的賦稅,不改革就會民不聊生,改革就會遭到從縉紳到胥吏到宗族、村長的一致抵制,鄧名覺得自己暫時沒有這份餘力。在東南督撫那裡賣賣債券雖然比不上自己收稅,但省事省力,不需要自己承擔行政開銷和民心成本。

    只是現在山東總督叫喚得可憐,清廷又不可能變出一支援軍給他派去,也就只好學習一下全天下人都在對鄧名用的緩兵之計,至少先保住了濟南再說——現在確認鄧名已經在山東登陸,無論是濟南的祖澤溥,還是北京的索尼、鰲拜、蘇克薩哈,都認為鄧名肯定帶來了一支強大的軍隊,也會是此次東征明軍中最精鋭的那部分。

    在給祖澤溥便宜行事的權力後,索尼等人就討論到底該怎麼應付山東的危機局面。從直隷繼續派軍隊去是不可能的,傑書和遏必隆已經帶走了直隷的很多兵馬。要是再把軍隊往山東派,那直隷就該唱空城計了。而且鄧名這次都跑到渤海灣內側來了,誰敢說他不會突然又在天津附近登陸?

    看起來只能把傑書的軍隊調回來。現在索尼他們對遏必隆、李國英已經很不滿了,鄧名都消失不見了,你們還在那裡發愣。對面只剩下夔東、崇明這些鄧名的同盟軍還不敢打,這膽子未免也太小了,虧你們之前還有臉催促東南督撫增派援兵給你們。傑書也就算了,還是個初出茅廬的小孩,最大的本事就是拿着“康熙”案嚇唬輔政大臣。但遏必隆和李國英你們兩個人一把年紀了,居然連對方的主力消失不見了都沒有絲毫的察覺。

    少爺和狗之爭現在看起來也是真相大白,事實證明這骨頭確實是屬於祖澤溥的。

    “或許可以先把夔東軍打一打,翦除鄧名的一些羽翼總是沒壞處的。”既然鄧名這個強敵不在江南,本來對江南戰局的重視就一下子都跑去山東了,蘇克薩哈認為這倒不失為一個打擊明軍旁系的好機會:“鄧名用夔東和崇明賊當做誘餌,吸引我們的注意力,現在若是匆忙回師山東,那就是我們白白往複奔波,鄧名見勢不妙坐船走了,我們還是抓不到他。”

    “不錯,應該先把這些誘餌消滅掉,”鰲拜對此深表贊同。這些年夔東軍和崇明軍在鄧名的庇護下也越來越強,雖然北京還不知道夔東的披甲比李定國都要多了,但也估計到他們的實力要超過五年前好多倍:“而且說不定這就是鄧名的用意,他想利用我們翦除異己,以方便他統一四川。我聽說萬縣還在夔東賊袁宗第的手裡,對於這麼靠近他領地的一塊肥肉,鄧名肯定是虎視眈眈吧?”

    聽鰲拜這麼一說,蘇克薩哈反倒愣住了:“那我們沉重打擊夔東賊和崇明賊好麼?”

    “當然好,而且這是送上門來的機會。”索尼一錘定音:“不過聽說袁宗第沒來?那就讓遏必隆以崇明賊為第一目標,儘可能優先消滅馬逢知的兵馬,這樣梁化鳳也有機會收復崇明;而夔東賊自然也是能滅多少是多少,但是要適當地放跑一些人,告訴他們是鄧名在山東走漏口風,說他在江南的友軍兵力薄弱,才被我們看出破綻的。”

    “就是要讓夔東賊覺得鄧名是想借刀殺人?”

    “不錯,但我們不能公然這麼說,不能說鄧名大肆宣揚,不然他們反倒會起疑,要是我們說是鄧名不小心走漏的風聲,他們反倒會這麼想。”索尼也認為鄧名可能確實存了借刀殺人的心思,不過清廷當然沒有替他保密的義務,要是能讓袁宗第等人與鄧名離心離德,至少是互相提防的話,那對清廷當然是再好不過。

    最後還是如何安撫傑書的問題,還是那個原則,既然少爺要啃狗嘴里奇骨頭,那狗的委屈當然完全不在考慮範圍內。輔政大臣打算宣佈鄧名是懾於傑書的威名,丟下友軍流竄山東。不日康親王就會率領大軍征討山東,務求把流寇鄧名一舉蕩平。

    在寫好昭告天下的檄文拿去找太皇太后蓋章的時候,輔政大臣又向山東派出了一個使者團,再次試探鄧名是否可能接受議和。

伐清 正文 第二十六節 判斷(下)





    無論是北京的清廷還是淮陽的清軍,確定鄧名出現在山東後,他們都深信川軍的主力跟着鄧名前去了,為川軍護航的水師很可能是閩軍的主力艦隊,張煌言的舟山水師很可能也參與其中。清廷知道鄧名和鄭成功的關係密切,他們覺得鄭經很可能也繼承了他父親與鄧名的良好關係,這樣川軍出現在山東也就解釋得通了。

    在清廷疑神疑鬼的時候,鄧名正指揮山東起義軍圍攻濰縣。這是他登陸以來攻打的第一座縣城。不過進展非常緩慢,正如鞏焴預言的那樣,以山賊和豪俠組成的起義軍非常難以號令,他們的士氣起伏不定,軍紀接近於沒有,讓鄧名頭疼不已。

    鄧名帶來了一個川軍的爆破小組,不過為了鍛鍊山東起義軍,他並沒有讓自己的爆破隊上,而是訓練山東起義軍。剛剛看過川軍的演示後,很多好漢就紛紛拍胸脯表示完全明白了,然後立刻忙着去攻打縣城,根本不打算花太多的時間在練習上。

    結果首次攻打濰縣就是一場災難,義軍在簡易的壕溝面前束手無策,被城牆上防守的縣丁投擲石頭殺傷了十幾個好漢。接着就發生了莫名其妙的崩潰,進攻者扔下了土包和挖掘工具紛紛撤退。聽到城牆上傳來的歡呼和笑罵聲,鄧名不禁搖頭嘆息:“這到底是我在鍛鍊軍隊,還是在幫濰縣的綠營鍛鍊軍隊呢?”

    回到營地後,參與進攻的好漢和等在他們背後的進攻部隊就開始了激烈的互相指責,差點當着鄧名的面前上演內訌和武鬥。鄧名出來打圓場,算是勉強把激動的眾人安撫下來,但幾個山東的好漢嚥不下被罵的這口氣,又想在保國公面前好好表現一下,第二天居然自行去攻打縣城了。

    得知有幾百好漢擅自出戰後,鄧名和他的衛隊都吃驚得快說不出話了,不用說川軍或是夔東軍,就是張煌言的志願兵都不可能發生這種事情。早知道這件事的其他各路好漢也沒有勸阻,一部分人跟着去看他們能不能破城,而剩下的一部分則在一邊冷笑,等着看笑話——這批人大部分都是昨天負責填壕溝的,他們被罵無能後就反唇相譏,稱那些後排備戰的人都是膽小鬼——這明明是戰術安排,後排的人沒有去打頭陣也不是因為膽小。

    等鄧名趕到的時候,幾路好漢已經抬着雲梯衝上去了,他們打算先踩着梯子跑過壕溝,然後再搭起梯子爬上城牆。

    其中兩路還沒有越過壕溝,就被濰縣臨時組織起來的丁勇用石塊打退了,剩下的人運氣比較好,沒有受到任何抵抗就衝到了城牆下——這倒不是因為他們戰備進行得好,這些好漢完全沒有想到事先隱蔽和佯動,所以從一開始攻擊意圖就完全暴露在守軍眼中。但是濰縣並沒有多少綠營,大部分城牆的保衛者都是城里拉來的壯丁。這些壯丁看到好漢們頭上扎着紅布,光着膀子、叼着刀子氣勢洶洶地撲過來時,都嚇得跑回家去了。

    可是梯子搭上城牆後,卻發現雲梯不夠高,濰縣的縣令也沒有想到要用柵欄和土磚墊高城垛,而是好漢們的目測有誤。因為賭氣而倉促發起的進攻也缺少準備時間,所以梯子的長度出現了問題。

    眼看爬不上城,梯子上的好漢們只好退下來,開始在地上挖掘土石想墊一個土台出來。不過不等他們做好梯子的墊腳,城內的綠營就聞訊趕到了,還砍死了幾個逃跑的壯丁殺一儆百。當冰雹般的石頭從城頭落下後,這次進攻又毫無懸念的失敗了。

    “再這麼打下去,我們就要幫濰縣練出一幫精兵來了。”鄧名看得搖頭不已。

    幾個山大王在攻城時的陣前動員更讓鄧名心驚,他聽到那些人大喊着:“殺進縣城,一人分一個大姑娘”來鼓舞嘍囉們的士氣,更可怕的是這話還讓城上的守軍聽到了。

    “今天沒能破城,我真不知道是倒運還是走運。”鄧明嘆道。

    山東的起義軍中魚龍混雜,很多人確實是山賊土匪,那些城市出身的大俠、少俠也有一些是往日橫行不法之徒,要是讓他們攻破了城池,估計濰縣要遭殃。

    鄧名並沒有帶來大批的嫡系軍隊,義軍雖然畏懼川軍的武力,但絶對不會理解川軍的政策和軍紀,而要想鼓動他們冒着矢石攻打縣城,那些山大王洗城的號召絶對比鄧名秋毫無犯的要求更有號召力。

    在這次失敗後,各路山賊終於認識到即使鄧名和川軍能把祖澤溥打得片甲不留,縣城的城牆對義軍來說依舊是不可踰越的壁壘,於是按捺下破城大掠的熱情,轉過頭來向川軍虛心討教爆破的技巧。但這時由於擔心破城後出現的問題,鄧名對訓練山東起義軍爆破技術也不是那麼熱心了。

    “必須要找出一種方法,讓這些義軍的成員變成名副其實的義軍戰士,不要光琢磨着打家劫舍。”鄧名讓爆破小組把傳授技巧的速度放慢,首先讓起義軍在周圍練習一下挖掘地道的本事,不要立刻把火藥交給他們。

    與此同時,鄧名命令衛隊帶著他的名帖拜訪附近的縉紳,試圖尋找一些能夠幫助他在破城後維持社會秩序的合作者。

    剛剛聽說鄧名登陸後,附近的縉紳、豪強都聚集家丁自保,而在祖澤溥潰敗後,這些縉紳意識到明軍的強大,開始給鄧名送來糧食,希望明軍能夠不洗劫他們的宗族和村莊。

    夏捷夏舉人就是一個濰縣人,平時住在鄉下的宅子裡,剛剛得知名震天下的保國公出現在山東地面時,他和其他縉紳一樣分發糧食,把佃戶聚集起來自保。祖澤溥慘敗,鄧名率領的義軍包圍縣城後,夏縉紳就代表周圍的豪強親自來鄧名的軍營中為民請命。

    “我軍的軍容如何?”見到親自押送十大車糧食的夏老爺後,鄧名開門見山地問道。

    “威武雄壯,真是王師天兵啊。”夏捷立刻稱頌起來。

    “這話欺心了。”鄧名搖頭笑道:“周圍的軍營我哪能不知道,根本就是一群烏合之眾,他們昨天攻打濰縣的時候,還嚷嚷着要洗城呢。”

    “有保國公在此,必能保得一城平安。”夏捷小心翼翼地觀察着鄧名的臉色。

    “我可沒有這個信心,”鄧名依舊搖頭:“我的大軍還沒有到這裡,這數千好漢我根本控制不住,進了城他們會幹什麼我也能猜個大概。現在我沒有立刻讓我的手下參與攻城,就是因為害怕他們禍害城中父老,給朝廷和王師抹黑。”鄧名盯着夏捷看了一會兒,誠懇地問道:“夏舉人可有良策教我?”

    “保國公慈悲啊。”夏捷終於確定了鄧名的真實態度,跪倒在地舉起雙臂高呼:“國公啊,這是幾千豺狼虎豹啊,要是讓他們破了濰縣,勢必塗炭城內的生靈啊。”

    剛才從周圍的軍營走過時,夏捷認出了好幾個赫赫有名的江洋大盜,他馬上把這幾個人的名字報出:“國公啊,這幾個人平時綁票、搶親,無惡不作,於七爺起事的時候他們也沒參與,就是聽說保國公大敗祖澤溥,才下山想跟着搶一筆的啊。”

    用夏捷的話來說,於七本人始終沒放棄招安的念頭,很多於七的戰友也惦唸著這件事,所以沒有禍害鄉里。但有一些人是貨真價實的趁火打劫。很多縉紳之所以不支持於七起義,除了因為他們不看好義軍和清廷的實力對比,也是因為在他們眼中,很多義軍成員都屬於該被鎮壓的強盜。

    “暴君的秩序也勝過沒有秩序。”鄧名喃喃自語道。

    於七肯定會收留那些跟着他一起和清軍兵戎相見的土寇,鄧名現在不可能對這些人大開殺戒,甚至不容易把他們從義軍中清除出去。不過這些人除了給明軍抹黑外,還屬於極不可靠的同盟,一旦局勢不對,他們就能毫不猶豫地開小差,甚至可能倒戈劫殺起義軍,換取清廷的寬恕。

    雖然清廷的秩序殘暴不仁,不過如果鄧名連這種等級的秩序都維持不了的話,山東的縉紳是不會支持川軍的。現在有很多隻眼在觀察,要看看明軍在濰縣的所作所為。如果濰縣被亂兵大掠的話,山東的縉紳就會徹底倒向清廷一邊,支持祖澤溥與明軍作戰。

    如果濰縣這個彈丸之地能夠長時間地抗拒川軍攻勢的話,對鄧名的威望會有很大的損害,更會堅定萊州、登州兩府清軍抵抗的決心,讓川軍在膠水河大勝的良好局面蕩然無存。

    “我們不可能從江南抽調兵力,山東只是我們的一個次要戰場,要用最少的兵力取得最大的成果。”

    為了達成這個目的,鄧名就應該本着兩害相權取其輕的原則,不顧以夏捷為代表的縉紳的意願,在山東鬧得越大越好。只是鄧名還沒有冷血到這個地步,無法下這樣的決心,因此他就陷入了左右為難的境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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伐清 正文 第二十七節 合作(上)





    來到這個時代以後,除了在社會體系完全瓦解的四川,鄧名都能感覺到縉紳的力量。這些人掌握著民間的輿論和法律,在四川以外的地方鄧名想收集糧草、進行宣傳、購買物資幾乎都離不開這個階層,縉紳的意見甚至能影響地方官的決策。

    不過在明清戰爭中,縉紳階層幾乎沒有發揮任何有助於明軍的作用,或者說支持明廷的縉紳力量被支持清廷的縉紳力量所抵消了。曾經有一度,鄧名因為意識到縉紳階層掌握的資源而非常重視他們,但現在鄧名也理解了清廷對他們的輕視,因為在鄧名看來,這實在是一個太鬆散的階層,其中每個個體都在為自己的利益而奔走,還遠遠沒有形成階層意識,或者說已經在強大的君權前被抹殺。

    只要鄧名不公開與整個縉紳階層為敵,不洗劫他們,無論是在長江沿岸還是在山東,他就不用擔心這個階層的人會徹底投向清廷,就像清廷不用擔心這個階層會誓死保衛明朝一樣。鄧名曾經覺得縉紳階層擁有大量的人身依附的農民,擁有地方上部分的司法權,應該類似歐洲的貴族階層,但現在卻發現兩者完全不一樣。縉紳沒有天然的政治權利,現在鄧名舉得科舉就類似一種制衡手段,讓縉紳階層去獻媚皇權來爭搶君王拋出來的那塊肉骨頭,從而把這個強大的階層變成一盤散沙。

    考慮以考取士的發明人那句“天下英雄盡入吾彀中矣”的言語,再加上現代科舉制度的完善就是以強幹弱枝手段最為純熟的宋代完成的,鄧名就覺得自己這個猜想更有道理了。鄧名毫不懷疑只要自己繼續拋出這個誘餌,自己也不愁縉紳階層中的合作者,不用擔心他們效忠清廷或是一定要復辟前明——就給那麼可憐巴巴的一點權利,還指望縉紳階層普遍具有有愛國情操和殉國決心麼?他們對皇帝的忠誠恐怕還比不上兩漢時期門生故吏對恩主的感情。

    雖然放任義軍大掠山東會有損山東縉紳對鄧名的觀感,給他將來光復山東帶來一些困難,但鄧名在權衡縉紳的惡感和大俠的效忠時,卻把前者視為兩害中較輕的一種:明明縉紳階層的實力要比大俠強百倍以上,現在圍在鄧名身邊的這批更是一片散沙,但在鄧名心目中,夏捷等縉紳的價值居然還不如山賊大!

    “縉紳只在乎他的一點家產,在乎他的後代有沒有機會考上科舉,把家族的安全延續下去,至於是誰的科舉他們並不是很在乎,反正只要不跌落到任人魚肉的平頭百姓就好。真是可憐,控制着這個國家九成以上的人口,在家鄉一言九鼎,在父老眼中是知識的傳承者、公義的化身,而願望就只是能夠不被官府欺負而已。”鄧名和衛隊的軍官們私下談起他對山東縉紳的觀感,對這些四川的同秀才,鄧名從來無意隱瞞自己的觀感:“就是我把萊州的縉紳都殺了,只要對登州和青州的縉紳好一點,他們就會自欺欺人地認為萊州的縉紳是自己作死,所謂不作死就不會死,或許他們會在心裡支持清廷,盼望清廷打贏,不過只要我軍占上風,他們還是會給我們送糧食的,也就是十車還是八車的區別。”

    “國公可以考慮下取消科舉。”軍官中的宋唯慎提議道:“看看他們會不會再少送一車糧食。”

    “那他們倒是會和我拚命了,奪去了他們擺脫平頭百姓的最後希望,把他們也打入了地獄之中。”鄧名微微一笑,幾乎完全是移民的四川,加上官府權力直達底層的府亭制,四川的同秀才對縉紳的羡慕心理正在急速消失,他們現在的公民權要比正常的縉紳還要完整:“不過我取消山東的科舉不會讓福建縉紳與我為敵,就是取消山東,只要答應幾年後恢復,他們多半還是會忍耐。”

    “那麼國公打算無視夏捷的請求麼?”又有軍官問道。

    “當然不會,不過我不是為他們,而是為了帝國,我們要支援江南的戰事,需要讓山東的義軍變得更強,光靠這些江湖好漢是不夠的。如果山東的縉紳能和好漢們通力合作,清廷就需要在這裡投入更多的兵力,我們就有餘力去收拾福建李率泰和三藩王了,別忘了,清廷能打下天下的十分之九,吳、耿、尚、孔都功不可沒。”在處理山東問題的時候,鄧名甚至不願意調動沿海地區的閩軍,因為閩軍的軍紀也有問題,上次鄭成功圍攻南京時張煌言就激烈指責閩軍的擄掠問題,而山東和閩軍更沒有絲毫的交情,鄧名可不指望福建明軍會無緣無故地對陌生的北方百姓特別厚道。

    ……

    很快鄧名就召集萊州的縉紳到他的軍中開會,因為他已經通過夏捷向本地縉紳釋放了善意,所以這些縉紳倒是來得很痛快,尤其是濰縣周圍的功名人士,他們對縣城的安全也最關心。

    “諸君都很清楚我找你們來做什麼,就是為了濰縣破城後的軍紀問題。”鄧名開門見山地表明態度:“我已經和夏舉人說過,我對濰縣周圍的義軍完全沒有控制力,而我需要的是迅速席捲膠東,至於膠東的民生,說實話只是一念之仁。”

    眼看到場的縉紳就要開始歌功頌德,鄧名立刻舉手阻止了他們:“可一念之仁不能持久,如果濰縣遲遲不能破城,那對我的通盤大計會有很大的影響,到時我也就管不了很多了,畢竟要是我戰敗了就是死無葬身之地,光靠仁慈可是坐不了天下的。”

    在場的眾人都是讀書人,見識也都比較廣,無人不知鄧名說的是大實話,而且看起來保國公雖然年輕,但卻不吃吹捧那一套,而是徹頭徹尾的實用主義者——這也不奇怪,若鄧名真是個天真無知的少年郎,這些縉紳倒該奇怪他怎麼能在幾年內拉出一支能和不可一世的清廷正面抗衡的大軍了。

    “不知道小人們能為國公做什麼?”夏捷帶頭問道,鄧名肯定不會閒的無聊就為了召集他們來顯示一下他的冷酷的,因此夏捷猜測鄧名可能是需要軍餉或是軍糧,甚至可能需要一些壯丁從軍。今天來參加鄧名會議的都是有頭有臉的人物,就是被包圍的濰縣中的很多商行也都是他們的產業或是掛在他們的名下,如果鄧名的要求他們都滿足不了,那恐怕也沒有人能滿足了——鄧名有守信的美名,即使是與他敵對清廷督撫,在這個問題上也從來沒有否認過,因此夏捷等人還是打算信任保國公的保證的。

    “你們知道我為什麼對濰縣周圍的義軍沒有控制力麼?”鄧名沒有立刻回答,而是反問道。

    周圍的人誰敢在這個問題上瞎猜?都一起搖頭表示不知。

    “第一,我不負責他們的軍餉;第二,我不給他們提供糧草。所謂拿人手短、吃人嘴短,我給他們武器也給早了,導致現在他們沒有什麼求得到我了。如果我一月一發軍餉和軍糧,我絶對可以拉攏其中大部分人,要是那個頭目打算和我對著幹,他手下的人貪圖糧餉都未必會跟着他走。”鄧名坦率地承認了錯誤:“但讓我花錢在山東養兵,我也不願意,諸君都知道我要在四川,在長江沿岸和清廷進行生死大戰,我手裡沒有閒錢和餘糧。最後還有第三點,那就是我沒有足夠的人手,義軍的軍官都不是我任命的,我不給他們發錢糧也不好任命罷免,所以沒人怕我,我說洗不洗城根本不算數。”

    “小人願意為國公貢獻錢糧。”好不容易等鄧名停下來,縉紳們一起喊起來,既然鄧名說手頭緊,那就是要錢糧了;剛才鄧名還說要軍官人選,這個就不太清楚鄧名是什麼意思了,如果鄧名說沒有兵那就是要壯丁的意思,大家可以齊心協力湊一湊,不過官可沒人敢派,再說鄧名也不可能用別人塞的人當他的心腹軍官。

    “我不要錢糧,我要你們的錢糧幹什麼?”沒想到鄧名居然並不是在敲竹杠,他一口回絶了謹慎們主動奉獻上的好處:“你們給我錢糧我就要對濰縣的安全負責,而除了管餉管飯,我還需要整肅軍紀,可能要殺人立威,這都是要花我精力、讓我與人結仇的事情;萬一將來事情沒辦好,你們誰家的店舖受損、親戚被掠,你們就會覺得錢花的願望,認為我違約了;就算我辦得妥貼,你們多半還會懷疑我拿了你們的錢去江南,沒有都花在保護濰縣安全上,因為我拿錢了所以也不會感激我……”

    鄧名連連搖頭:“不,這完全是吃力不討好的事,幹好了是應該的,幹不好回落一身埋怨,還損害我的名譽。就算想掙錢,從你們手裡又能賺幾個銀子?不,我不會做這種賠本買賣。”


伐清 正文 第二十七節 合作(下)





    鄧名剛才說的都是實話,雖然時間不長,但依靠對翡翠生意的壟斷和川陝官場上的人脈,目前他已經是珠寶業首屈一指的大亨,而且還在長江流域開拓新的市場。連滿清朝廷太皇太后壽誕,鄧名都是賀禮的提供商之一,他還真看不上濰縣這些財主們的幾兩銀子。

    “只要我的戰無不勝的名氣不受損害,濰縣或者其他縣城,甚至萊州府的府城是誰打下來的我根本不在乎。反正我暫時不打算從這裡抽稅,也不打算投入軍費,所以誰佔領府城對我無所謂,只要不是清廷的旗號就可以。”鄧名把自己的底線展示給夏捷等人,這些地方上的縉紳都大為震驚,陷入了沉默。

    鄧名公開表示他絶對不會費力不討好地去控制義軍,去幫着縉紳清洗山賊、整肅軍隊,不過出於善意,他願意給這些縉紳指出一條道路,那就是由縉紳們來負責軍隊的軍餉和糧草,從而取得對軍隊的控制權和發言權。

    讓縉紳養活起義軍其實沒什麼難的,而且鄧名還同意按照縉紳的要求進行甄別,把那些縉紳們看不上的人,或是不願意服從出資人規矩的人從軍隊裡篩出去——準確地說,這件事也得縉紳自己來辦,鄧名不會出面唱白臉,他只會保持善意和中立——不過這就夠了,縉紳的力量和江湖好漢們本來就不在一個水平上,沒有鄧名拉偏手,綠林好漢不可能是大地主集團的對手,更不用說鄧名還會傾向縉紳的一邊。

    難題在於縉紳不敢明目張膽地養軍隊。平時插手地方軍隊以幫助自己走私,或是行一些方便,這是縉紳們一直在做的事情。不過公開掏腰包豢養軍隊,顯然超過了官府能夠容忍的底線。一旦幫助鄧名養兵,那就等於徹底站在了明軍一方,屬於要被清廷追究的同謀犯。

    “實際上沒有那麼可怕,即使是北京對於士人也是優容的。上次延平郡王攻入長江後,四府十餘縣反正,事後也沒有見到追究誰。不過這不是我的問題,這還是你們的問題。”鄧名見大夥兒都很猶豫,也沒有強求:“我仁至義盡了,給了你們保全濰縣的機會,可是你們瞻前顧後,不肯救助父老。”

    “國公,話可不能這麼講。”馬上就有人忍不住提抗議了。

    這時濰縣的縉紳領袖夏舉人再次站出來,攔住幾個忙着訴苦的人,狠了狠心問道:“不知道國公會派多少大軍來山東?”

    夏舉人這句話的意思很明白,只要鄧名決心與清廷爭奪山東,全力支援山東起義軍的戰鬥,那麼組織團練支持明軍固然有極大的風險,但也不失為一種回報極高的賭博。如果明軍擊敗清軍佔領了山東,今天幫助鄧名組建團練的就都是有功之臣。

    夏捷的話讓不少人都收起了抗議的心思,在場的縉紳都意識到這確實是一個報效保國公、在明清兩邊下注的好機會。眼前這位保國公年紀輕輕就已經威震天下,誰敢說他不會帶著明軍捲土重來,成為中國的主人呢?

    “暫時我不會派遣太多的軍隊來山東。”鄧名一句話就打消了他們的希望。撒謊騙這些縉紳不是不可以,但終究有被戳穿的一天,到時候對鄧名的信用會有很壞的影響;而且之前的效果也值得懷疑。鄧名計劃在全膠東推廣一套體系,把更多的縉紳組織起來,到時候肯定有很多人天天打聽明軍的援兵什麼時候到,如果總也沒有明軍來,就會有人猜到鄧名是開空頭支票。

    “現在我的戰略重心是在江南,開闢山東戰場的唯一目的就是吸引清廷在運河上的兵力,讓我更有把握確定運河會戰的勝利。”對於夏捷這些人,鄧名也無須隱瞞自己的真實目的,他們根本沒有辦法讓山東總督衙門立刻知道自己的意圖;就算他們去通風報信了,祖澤溥也未必信;就算濟南深信不疑,也未必敢上報給北京來昭顯自己的無能:“所以我不會派援兵來,如果清軍主力來了,我還會從海上撤退。”

    幾張剛剛露出熱情的面孔頓時都黯淡了下去。鄧名保證可以滿足合作者的要求,如果他們要求和明軍一起離開,鄧名會給他們安排船艙。不過縉紳可不是綠林好漢,他們在本地有產業、有家族,有大批的不動產,要是丟下這一切的話,那和死了也沒什麼區別。

    “清軍來了之後,我不反對你們接受招安。”鄧名對那些失望的面孔視若無睹,不慌不忙地說出了自己最後的安排:“我再重申一遍,因為我不給義軍提供錢糧,所以我不干涉他們洗城還是不洗城;如果他們洗劫了你們的莊園,說實話我也只會打個哈哈,說聲‘這樣不太好啊,你們不該為難有頭有臉的人’,我不會比這個做的更多!同樣,因為我不給你們錢糧,不向你們提供保護,所以我不要求你們抵抗北京的大軍,不介意你們是否接受北京的招安。”

    這不是今天第一次全場陷入集體沉默了,但這絶對是最長的一次。夏捷等人終於確信,他們是無論如何也跟不上保國公的思路的。

    “你們出錢養的軍隊,當然是你們說了算。我這個人一向主張公平買賣,我幫助你們取得向軍隊提供糧餉並任命軍官的權利,你們在我還在山東的時候支持我,打明軍的旗號;等到我無法保護你們的安全後,我不強求你們繼續打明軍的旗號,也不一定會為你們與清廷血戰到底而派來援兵——有可能派,但也可能因為其他戰場吃緊而不派。如果你們這些出錢養兵的人一起達成決議,要求我離開山東以方便你們向清廷投降的話,我也會滿足你們的要求。簡單說來,只要是正大光明的提出要求,我們就始終是朋友,只要你們投降前和我說一聲,我也會配合;如果我不打算撤退,或是下次再來的時候,我也會理解你們作為清軍與我交戰的苦衷。”

    不過鄧名還指出,如果縉紳們向北京投降後,清廷要求他們解散軍隊的話,那就不是鄧名能干涉的了。鄧名並沒有要求縉紳們立刻做出決定,而是留給他們一些商議的時間。

    保國公離開現場後,不少人都展開了激烈的討論。剛才保國公說得很明白,他不會保證濰縣的安全,甚至也不會阻止義軍下鄉攻打縉紳的莊園。如果有人為此指責保國公的話,他還會聲稱是縉紳自己放棄了保衛父老和自己財產的機會。

    對於少量的山賊,縉紳聚集佃戶自保還是綽綽有餘的;不過,若是義軍連縣城都能攻破,那莊園倖免的可能性不大。要想對抗這樣規模的敵人,就需要縉紳聯合起來組建大規模的團練來抗衡。不過組建這樣的團練,勢必要打出支持北京的旗號,那鄧名不能坐視不管,恐怕還沒有組建起來,就會遭到鄧名先發制人的打擊;縉紳之間多半也不會心齊,多數人恐怕也會採取賽跑的模式,爭先恐後給義軍送糧,希望他們去搶自己的鄰居——正是因為已經習慣於匍匐在皇權下,所以縉紳這個強大的階層從來沒有表現出和他們所擁有的實力相稱的影響力。

    鄧名的提議起碼可以度過眼前的危機,花錢把這些可能洗劫縉紳的義軍養起來,把那些養不熟的傢伙剔除出去——既然被排除出了與明軍合作的隊伍,那些江洋大盜要是想組成新的團隊,就得打出支持北京的旗號——輪到他們去享用鄧名先發制人的打擊了。

    當眼前的危機解除後,清廷大軍開來,明軍撤退,縉紳可以用手裡的膠東地盤和團練隊伍作條件,和清廷討價還價換取寬大處理,而且還不必擔心鄧名的憤怒。鄧名一貫信用不錯,就算這次他另有打算,將來企圖食言,縉紳手裡有團練也能掌握自己命運,起碼能逼鄧名派援兵來,總比任人魚肉要強。

    中午鄧名打斷了縉紳們的會議,請他們去吃飯。

    飯後,鄧名邀請縉紳參觀了高雲軒、邢至聖和吳月兒指揮的義軍軍隊。這些部隊都是以於七的會黨為主力,沒有什麼禍害百姓的劣跡,也受到他們師門的影響,對招安心存幻想,所以較為重視和父老的關係。

    高雲軒的這支隊伍得到了明軍教官的指導,也得到了一些物資支援,他們表演了爆破城牆,把前後幾層類似塢堡的牆壁炸上了天。這個爆破目標有點類似莊園的防禦設施,看到如此不堪一擊,夏舉人和他朋友們的臉都變得慘白。

    “只要再有幾天,我們就能把所有的山東義軍都訓煉到這種水平。”鄧名饒有興緻地觀察着縉紳們的反應,到時候江洋大盜們或許依舊攻不下縣城,不過他們很可能想拿縉紳們的塢堡練練手。

    “以往的歷次招安,官府都常常食言。”終於有人吐出了最後的顧慮。剛才在會上還有人嚷嚷,稱他們濰縣的這些小縉紳缺乏與山東總督溝通的渠道:“祖澤,嗯,祖總督,不,還是祖澤溥吧,他手下可能會有人貪功,不告訴祖澤溥我們想被招安,好來洗劫我們的莊子。”

    “祖總督,還是叫祖總督吧,我這個人一向對稱謂很不看重。”鄧名開始排解這些縉紳最後的顧慮:“我已經消滅了祖總督最精鋭的部隊,而且我還提供多種有償服務,只要你們付錢,我可以提供更多的教官,也可以賣給你們盔甲和武器,包括軍用的弩機和火銃。只要你們肯下功夫,打遍膠東無敵手,那祖總督就一定得招安你們,而且還要保舉你們為官,改編你們的軍隊為官兵,也就是由北京掏錢來養你們的軍隊,還得同意你們的子弟繼續在裡面當軍官。”

    “如果你們時間來不及,做不到打遍膠東無敵手的地步,我也可以幫你們轉達想被招安的意思。放心,我寫的信祖總督一定會看的,有我在,就不會讓祖總督受到手下的矇蔽。”鄧名覺得多半不至於到這一步,只要能把縉紳組織起來,不要在山東總督衙門面前玩賽跑,縉紳絶對有壓制對方的實力,就好像東南督撫和鄧名的關係一樣:“即使你們是清軍了,我依舊可以提供有償服務,你們可以練出一支精兵,讓祖澤溥和以後的歷任山東總督都沒有逼反你們的膽子——為什麼於七會被逼反?為什麼清廷不肯招安他?就是因為他的刀子不夠硬,你們不想學他吧?”
81562138 發表於 2014-9-29 21:51

伐清 正文 第二十八節 盟軍(上)





    股東大會的章程都是現成的,鄧名大量照搬四川院會的規矩,而那些手下有店舖的縉紳也模模糊糊地看出這些規矩和股東的權力大有關係。而濰縣議院和四川議院一樣完成是貴族院,完全由地方上德高望重的人組成,只是鄧名還向他們傳授了一般議題優勢通過,重要議題三分之二絶對優勢才能通過的規矩。

    優勢通過大家都能接受,但是三分之二優勢就讓不少縉紳不解了,覺得這和股東議事的慣例有些不符。對此鄧名也進行了耐心地解釋,來到這個世界後,他一直身居高位,所以自感對很多規矩也有了更深刻的瞭解:“一般的議題,比如多征點兵,多發點軍餉,這雖然會造成矛盾,但未必會讓大夥兒兵戎相見,所以簡單優勢就可以了;但一些嚴重的問題,比如是不是接受招安條件,是對北京作戰還是對成都宣戰,這都是可能引發內戰的議題,必須要絶對優勢。什麼叫絶對優勢呢?就是支持的人超過三分之二,也就是說,支持者是反對者的兩倍,人力、財力都是兩倍,正常情況下會有碾壓式的勝利——除非少數派出了一個軍事天才,不過就是軍事天才的出現機率都是兩倍方的優勢。”

    “國公的意思是,議院是為了避免內訌。”夏舉人猛醒過來。

    “沒錯。而且可以讓人清楚地知道實力對比,即使是反對派中的每一個人也都知道自己處於絶對劣勢,而優勢一方知道自己佔據絶對上風,這樣一旦開戰,一方信心十足,而另一方多半會叛降不斷。就好比六年前朝廷的三王內訌吧,就是沒有這麼一個議院,秦王深信他實力強大,能打贏,結果完全不是那麼回事。要是有一個議院投票,秦王能夠正確評估他的實力的話,也就未必會選擇和晉王兵戎相見了。”鄧名舉例從來都是無所顧忌,在最初的震驚過後,現在濰縣的縉紳也大都習慣了:“所以我才說,投票不許舞弊,因為這是用來衡量實力對比的,換言之,這就是我們內訌的方式——不用明刀明槍的打一仗,而是通過投票來預估一下勝敗。一般議題也就是不太可能導致內訌的,簡單優勢就夠,而容易導致內訌的危險話題,必須要絶對優勢才能通過。而且投票舞弊是重罪,罪名就是蓄意引發流血內訌,毫無疑問這會讓大家對內訌後果的預估出現偏差,大大增加流血戰鬥的可能性。”

    除了這個作用外,鄧名覺得這還能給潛在的叛徒更大的道德包袱——以前的背叛是針對個人的,而現在是對縉紳集團的集體背叛。

    不但軍隊的指揮官要向縉紳議院負責,而且這個議院還有任免濰縣官員的權力,以後若是成立膠東縉紳議院,濰縣議院也會在其中有發言權。

    在最短的時間內把自己的規矩推銷給濰縣的縉紳後,鄧名馬上讓高雲軒等人來拜見縉紳議院的成員們:“高少俠,見過你們的老闆。”

    縉紳的力量非常強大,尤其是他們控制着四川以外的鄉鎮司法權,這其實是非常恐怖的力量,他們是秩序的制定和維護者,如果沒有科舉這個好用的工具在,皇權肯定無法這樣踐踏縉紳的封建權力。現在鄧名把縉紳議院鼓搗出來,如果科舉失效的話,那兩漢時期的豪門強權就會重現,這勢力的戰鬥力可比野蠻民族要強大太多。不過鄧名暗地裡也準備了一套組合拳用來應付——外星人的好處就是什麼都是現成的;只是現在縉紳議院還是嬰兒,現在就是一頓亂拳過去的話恐怕當場就打死了,所以他暫時沒有拿出來。

    在鄧名的撐腰下,再加上高雲軒所屬部隊的合作,縉紳議院輕而易舉地完成了軍隊整編,把那些他們覺得危險的任務剔除出了義軍隊伍。為了保證他們花錢養的軍隊不會反噬,縉紳們也派來了一些族人參軍,這些大都是讀書人,還有好幾個秀才。

    “好鐵不打釘,好男不當兵。”看到有知識分子加入軍隊後,鄧名感到更滿意了,這樣他花上一些時間在濰縣城下整編軍隊也算是物有所值。知識分子能讓軍隊學習能力更強,而且更容易服從命令,這也是鄧名不惜重金在川軍中推廣文化課的原因。而且比起軍官普遍不識字的綠營,這樣的軍隊也更容易受到民族主義的影響:雖然暫時這幫山東縉紳還是對清廷恐懼不已,可比起十有八九不能辨“魯、魚”的綠營軍官,華夷之辨無疑能讓年輕的書生們內心感到更多的痛苦。

    縉紳並不想和清廷決裂,鄧名也不逼迫他們這麼做,所以鄧名甚至建議他們給濰縣周圍的義軍改個名字,而不要用“義軍”這麼簡單的名字,聽上去不僅像草台班子,而且也充滿了造反者的味道。

    “扶清滅明軍,怎麼樣?”鄧名腦海裡蹦出了一個詞,在他前世那場運動也是發自山東,稍加修改後鄧名就拿出來和縉紳議院還有高雲軒、邢至聖等人討論。

    沒有人接茬,雖然鄧名一次次拓寬眾人的視野,但這次很多人絶地即使是以鄧名的節操,這提議也太駭人聽聞了。

    “我是完全不介意的,君子貴在心交,這樣一個名字不還有助於你們接受招安麼?”鄧名努力打消着眾人的顧慮,他覺得自己的構思很好,“扶清滅明軍”脫口而出後,鄧名發現自己一下子就喜歡上了這個名字中深深的冷幽默味道。

    “國公真的要我們接受招安麼?”高雲軒忍不住問道,揚州之行後他曾以為自己對什麼都不會再感到驚訝,但一次次發現自己大錯特錯。

    “當然,你們師門不就是想招安麼?”鄧名詫異地反問道,他又指了指周圍的縉紳:“你們的老闆也都想招安,你們當然要接受招安。不過,我一直認為你們師門的做法不對,古人都知道‘殺人放火金腰帶’,你們連一個縣城都打不下來,清廷為什麼要招安你們?你們哭着喊着去求清廷也不會搭理的,要是你們連北京都能打下來,就該輪到清廷哭着喊着來招安你們了,還會把總督、巡撫的官位雙手奉上。”

    聽到總督、巡撫的位置,有幾個縉紳眼中不由自主地露出嚮往之色,鄧名也不理會,繼續啟發道:“關鍵還是刀把子要硬!這樣別人就得好好聽你們說話,放心,只要你們付錢,我保證源源不斷的教官和武器裝備。”

    現在鄧名已經基本把自己從山東亂局中摘出去了,如果鄧名插手其中,無論他做的多好,那都是外省人插手山東,就算替縉紳出頭和江洋大盜為難,那恐怕也會有不少山東人處於鄉情說他的不是;只要發生了劫掠行為,不管是不是冒名頂替,是不是鄧名的嫡系所為,山東人多半也會把債算到他的頭上。不過現在就完全不一樣了,無論是縉紳殺大盜,還是大盜搶劫莊子,都和鄧名無關,是他們山東人的家務事,考慮到縉紳的輿論優勢,幫助縉紳收編軍隊,提供武器和訓練的鄧名肯定能成為“山東人民的老朋友”。

    現在縉紳和俠客們也確實在擔心“老朋友”會傷心,高雲軒叫道:“國公義薄雲天,親自帶兵來山東來給我們師門解圍,只要國公一句話,我們就和韃子趕到底了。”

    “我不會說這樣的話,是否接受招安是你們師門和議院決定的,我不會拿山東人當擋箭牌。”鄧名義正辭嚴地說道:“不錯,你們都知道我來山東是想幫江南我軍取得優勢,但是我不會強求,只要大部分山東人覺得和我合作會給山東帶來滅頂之災的話,我們還是好合好散吧。”

    在場的人一個個都感動之情溢於言表,鄧名進一步說明:“至於扶清滅明軍向我購買軍火更不是雙贏,你們獲得安全,而我獲得友誼。名字什麼的無所謂,對清廷來說,這也是給他們一個台階,諸位老闆都可以說被奸臣堵塞言路,比如山東總督或是他身邊的小人,以致拳拳報國之心無法上達天聽。清廷當然不會信,不過在他們無力鎮壓你們的時候,這就是他們的遮羞布。”

    “國公所言極是,”又有個縉紳提出新的問題:“可這扶清滅明軍還是在國公幫助下建立的,這個該怎麼解釋呢?”

    “我覺得清廷多半會幫你們解釋,不過有道是好人做到底,這個忙我也幫了吧。”鄧名打了個響指,主意信手拈來:“這就叫‘師敵之長以制敵’,扶清滅明軍向明軍學習正是為了更好地打擊明軍。”

    十月二十三日,山東濰縣的扶清滅明軍第一階段整訓完畢,在大明保國公的協助策劃和協助下,扶清滅明軍猛攻清軍控制的濰縣縣城,爆破開城牆後明軍和扶清滅明軍並肩作戰(三堵牆和遊騎兵主要是從事戰場通訊工作的指導),全殲城中的清軍。



伐清 正文 第二十八節 盟軍(下)





    從九月開始,江北的明軍就不斷向淮陽方向移動,十月初傑書和江北明軍形成對峙後,雙方雖然還沒有爆發大戰,但激烈的斥候戰已經開始。川軍引以為傲的對列衝鋒在斥候交鋒中並沒有什麼優勢,雙方會在各種地形下突然遭遇,而且交戰目的也不是驅逐對方出戰場,而是阻止對方滲透或傳遞消息。

    因此斥候戰更重要的還是憑着個人的經驗以及通過複雜地形的能力,還有單兵作戰的能力和騎術。而鄧名把蒙古籍、以前的御前侍衛都帶去山東了,這讓明軍在斥候交鋒中始終處於下風。幸好斥候不是情報的唯一來源,兩江官兵只是傑書名義上的友軍和部署,江北的江湖好漢們理論上也支持官府,所以就算傑書能在斥候戰中占到上風,整場情報戰中依舊是一敗塗地。

    鄧名認為自己成功的基礎是能夠在戰場上擊敗強敵,從對陣譚弘開始就是如此,其他的所有手段都是輔助,真正重要的是自己決一死戰的勇氣。不過除了鄧名本人對此深信不疑外,其他人沒有一個是這麼看的,對此鄧名也不是沒有瞭解。這次在山東擊敗祖澤溥後,衛隊向鄧名恭賀勝利時,鄧名還發出一聲長嘆:“不會有人記住我今日戰場上的勇敢,他們津津樂道的永遠是我化妝成韃子去偷營。”

    就是鄧名的衛隊,聞言都陷入了一片沉默,幾個軍官乾巴巴地安慰鄧名,說他們一向認為鄧名的勇氣比他的詭計發揮了更大的作用,不過他們說這幾句話的時候嘴邊露出了笑意,聽上去不像是真心實意的。

    兩江戰場上的情報優勢給明軍帶來不少的便利,在享受這種便利的同時,川軍和夔東軍議論紛紛,都認為這還是要歸功於鄧名各種神出鬼沒的奇謀——還是和鄧名的勇敢無關,而厚道的浙軍領袖張煌言則保持沉默。

    十月底,閩軍從山東送回了消息,鄧名告訴他的盟友們,稱自己在山東進展相當順利,正在整編部隊準備進攻濰縣然後席捲萊州,要江北明軍戒驕戒躁,等清軍實在呆不下去後再趁勝追擊。

    “可憐的祖澤溥。”看到鄧名的來信後,任堂就對同僚們點評起此戰:“提督先是化妝成韃子去切斷驛路,讓祖澤溥耳聾眼瞎;然後充分發揮以前和甘陝綠營的交情,在提督選定的戰場上進行了一場單方面的屠殺,提督真是勝之不武!”

    任堂說出了不少人的心聲,只不過他們大都沒有任堂這麼膽大而已。信件前半部是鄧名在炫耀自己武功的,後半部則是一些命令,鄧名讓四川商人儘快推選代表到山東去一趟,接下扶清滅明軍的軍火購買合同,在這些信中,鄧名也敘述了一遍自己的政策和當下山東的局面。

    “自古以來,爭霸天下就是磨一把快刀,然後拿着它出去混江湖,服了就跟我一起砍去,不服就砍到服為止。”穆譚自認為跟隨鄧名以來,視野、見識也是一日千里了。穆譚認為鄧名就是磨一把刀,然後把他亮給別人看——看見沒?我能用它砍你,你要是服了就掏銀子,讓我能買更多的鐵,磨一把更大的刀出來:“提督輕易不砍人,尤其不砍窮人,以前的甘陝綠營掏不起銀子,提督就要想辦法幫人家發家致富,然後再提着刀子上。而這次山東人也沒錢,提督肯定是覺得有這時間在山東賺幾個辛苦小錢,還不如多在東南溜溜。”

    而鄧名在山東的策略,穆譚就把它理解為:鄧名又磨了一把刀,然後給山東的縉紳看:“喏,好刀吧?你們買下它,不然我就把它賣給你們隔壁的強盜鄰居。”

    穆譚的理解變成了四川人對鄧名山東之行的共識,很快就有人打包上路,從銀行家、運貨商到鐵匠代理商都有。

    四川現在執行的積分政策導致大批人在城市成為工人,工農人口比例是其他地區的好幾倍,甚至十倍以上,再加上鄧名不遺餘力地從全國各地收集工匠,使得四川已經可以向外出售舊軍火了——比如以前從湖廣、兩江繳獲的舊式盔甲就打算處理掉,在重慶當做廢品收購的綠營軍火在山東應該也可以賣出不錯的價錢;等過些年,成都的鐵匠行生產出更多、更好的盔甲和鳥銃後,張長庚給的裝備遲早也會被逐步淘汰。

    “等山東的亂子徹底鬧大,傑書退兵時我們就銜尾追擊,到時候肯定還可以繳獲一大批我們用不到的兵器,也可以賣給山東人。”鄧名信末還交代了這麼一句,指示川西商人們應該有提供更多武器的信心和底氣,他們的信心能夠給扶清滅明軍更好的鼓勵,加速山東清軍的瓦解,這樣傑書就可能撤兵更急,導致他的失敗更悽慘,從而讓川軍繳獲到更多可以出售給山東的裝備。

    這種指示無疑就是鄧提督總是掛在嘴頭上的良性循環,不過鄧名大概忘記他已經想把這些武器賣一些給周培公的長江剿鄧總隊了,所以趙天霸等人也不得不回信提醒鄧名注意承諾時要留有餘地,起碼要向扶清滅明軍說明,他們需要和長江剿鄧總隊競爭明軍手中的多餘裝備。

    在回信提醒鄧名的同時,趙天霸他們也倣傚鄧名的風格,給周布政使去信,告訴他鄧名又引入了新的競爭機制。當然,因為剿鄧總理和鄧名的交情,川西方面認為長江剿鄧總隊和扶清滅明軍出價相當時,前者會有武器的優先購買權;教官也是一樣,因為扶清滅明軍這個新主顧出現,所以川西派出的教官恐怕也需要更多的租借費和培訓費。

    現在明軍統帥是李來亨,鞏焴是軍師兼任川西軍的協調人,因為遭到張煌言的激烈反對,所以鞏焴無法在盟軍中任職——現在聯軍打着的依舊是明軍旗號,張煌言雖然不會再發出什麼以“李賊倡亂”為首的檄文,但說什麼也不同意讓燒神主牌的鞏焴有職務、差遣。

    在鄧名去山東前,趙天霸被提拔為上校,成為了川西五中校中第一個被提拔到這個軍銜上的人。鄧名要周開荒、任堂等人平時多和趙天霸商議,關鍵時刻需要一言而決時,一定要堅決服從趙上校的命令。如果他們能做到這點的話,鄧名保證等他從山東回來後,就把他們和遠在四川的李星漢也都提拔為上校。

    雖然在川軍中只是校尉階,不過夔東軍和浙軍中沒有人會把趙天霸等人視同於他們手下的校尉,經過鞏焴的協調,李來亨傳令全軍,宣佈趙天霸的命令僅次於他本人的命令,而周開荒等人的命令也相當於李來亨手下掛將軍印的總兵——李來亨手下有幾十人被永曆朝廷授予總兵銜,掛將軍印的還有五個之多,無論是李來亨本人還是其他夔東軍將領,都不會認為他們手下掛將軍印的總兵的實力能夠和川軍中校相比。而川軍的少校,現在也被等同於夔東軍的總兵或是浙軍的副將。若以實力而言,這種等同關係其實還是川軍校尉給了夔東軍和浙軍面子。

    在聯軍與清軍中央軍對峙,等待更好的決戰時機時,扶清滅明軍在山東繼續高歌猛進。

    從二十三日發起攻擊後,萊州府的縣城在月底前就被扶清滅明軍盡數攻破。控制縣城後,高雲軒等大俠得到了不少補充,而且讓更多縉紳加入了山東扶清議院——如果不參加議院,扶清滅明軍就不保證他的安全。如果是鄧名威脅說哪個縉紳不支持他的軍隊就號召大盜去洗劫他家,多半會名聲名狼藉;但現在是山東縉紳議院的決議,那就完全不一樣了,上了賊船的縉紳們和大俠們頗有同仇敵愾之感:大家一起下水,一起等招安,誰也別想在邊上閒着。

    在扶清議院中,鄧名竭力宣傳他那套“要想當大清的縣令,就要攻破大清的縣城;要想當大清的知府,就要攻陷大清的府城!大丈夫頂天立地,就算拿不下整個山東當總督,也要全取膠東撈個巡撫耍耍。”

    很多縉紳因為被議院宣佈為“不受大清律保護的人”,不得不加入扶清議院,然後也生出了一不做、二不休的感覺,既然都扶清滅明了,那也只有和明軍幹到底了,用刀逼着清廷不得不寬大處理自己。

    因此扶清議院通過的決議越來越激烈,十一月六日,扶清滅明大軍包圍了清軍佔據的萊州首府。

    城內綠營總兵派人出城請求投降,表示願意充當中間人,替扶清議院和扶清滅明大軍向朝廷傳達他們想被招安的誠意。確實有幾個人因此產生了動搖,但鄧名立刻告訴他們,一個總兵的份量不夠,而且這麼一點位置也不夠大夥兒分的;鄧名更進一步指出,如果不消滅了正牌的清廷萊州知府和萊州綠營,那扶清議院的縉紳就不用指望清廷用萊州知府來招安他們,而等待扶清滅明大軍的也只能是解散,而不是變成貨真價實的萊州綠營。

    扶清議院和扶清滅明軍痛感大明保國公的看法極有見地,於是通過決議不與清廷地方軍政機構議和,堅決消滅大清萊州知府衙門和綠營。

    七日,扶清滅明大軍在炸開城牆後,不費吹灰之力就打垮了城內的清軍——無論是大俠還是縉紳,都是扶清滅明軍的支持和贊助者,與這個同盟比起來,大清萊州知府的力量實在是弱不禁風。看到城牆被破後,早已經和大俠有聯繫或是和縉紳有關係的綠營軍官,紛紛陣前倒戈,然後如願以償地被整編為扶清滅明軍,等時機成熟,還可以指望一起被招安,恢復正牌綠營的身份。

    攻破萊州後,扶清滅明軍的形勢一片大好,縉紳發現祖澤溥在失去督標和提標後已經外強中乾,除了嚷嚷要朝廷派援兵外更無一策。扶清議院在萊州城中通過新的決議,凡是在規定時間內不參加扶清議院的縉紳,從此以後不僅僅是被宣佈為“不受大清律保護的人”,而是要被視為“扶清”大業的敵人,要出動扶清滅明大軍把這些通鄧的嫌疑份子予以剿滅。

    在當天的會議上,縉紳議院還徵求了鄧名的意見,詢問他對登州清軍的實力判斷。當從鄧名口中得到登州軍可以被擊敗的保證後,扶清議院就宣佈,在棲霞包圍於七的登州清軍為叛賊、涉嫌通鄧,因為他們居然不承認扶清滅明軍的正義性和合法性,還在與萊州府的通信中蔑稱議院為賊。扶清議院在決定出兵剿滅通鄧的登州清軍的同時,還宣佈於七是被小人陷害的扶清同道,扶清議院此行的目的之一就是解決於七和他的十幾萬義軍,歡迎他加入到轟轟烈烈的扶清大業中來。

    八日,陳情奏章在歡呼聲中離開萊州城的西城門,由快馬送往濟南。在奏章裡,扶清議院向山東總督祖澤溥解釋了他們的不得已,揭露了登州綠營假忠誠、真通鄧的面目。在奏章被送走的同時,扶清滅明軍就從東門開出,浩浩蕩蕩地前去登州,討伐背叛朝廷的文武官員,拯救大清忠臣於七等人。
81562138 發表於 2014-9-29 21:52

伐清 正文 第二十九節 解圍(上)





    自從山東宣佈鄧名大軍在膠東出現後,李國英就一直對此持懷疑態度,明明對面的明軍主力都是川西軍,他們的旗號李國英也都認識。

    川西軍從來就沒有隱藏旗號的意圖,和李國英做了這麼多年的鄰居了,隱藏旗幟也瞞不過去,反倒會給自己和友軍製造混亂。

    “這是周開荒,他從昆明大火的時候就跟着鄧名了,早在湖廣之戰就出過風頭,聽說曾經一個人擊退了上百個鎮標;這是穆譚,其人極為卑鄙,但治理水師倒有兩手,聽說早年跟着海寇,在海上連着幾天幾夜不上岸,光食魚蝦,都面不變色。”李國英指着對面的旗幟一個個數過來。

    “有如此身手,還精通水師,怪不得鄧名會容忍他。”遏必隆和傑書都不會游泳,聽到這裡臉色也都微變。不用李國英介紹,他們早就聽說穆譚是個貪得無厭的小人,漕運總督當初就是賄賂了他,才要回了先帝的屍體。其他督撫提起穆譚時,評價也都相差不多,好多次鄧名退兵都和清軍向穆譚行賄分不開。朝廷也曾經一度打算收買穆譚行刺鄧名,不過穆譚對他的頂頭上司倒是忠心,說客都被打了一頓放回來了——穆譚說鄧名交代過不許殺使者。

    “那個是任堂,江西士人,允文允武,高郵湖一戰時聽說就和鄧名並肩衝鋒,”李國英把任堂稱讚了幾句,稱他是鄧名手下文武雙全的大將:“奴才曾經擊敗過他一陣。”

    “那他們的主帥呢?”傑書指着趙天霸的旗幟問道。前面三個人的名聲響亮,對他們的事蹟也有所耳聞,就是這個趙天霸,幕僚們都搖頭不知。

    “這個人的名字我倒是聽說過,好像是鄧名的酒肉朋友,不過武藝聽說還行。上次趙良棟曾經包圍了他,但鄧名急匆匆地趕來給他解圍了,沒殺得了他……”李國英對川軍的瞭解顯然遠在傑書和遏必隆之上,仔細地給他們介紹了一下上次趙良棟和趙天霸對陣的情況,“所以趙天霸在川西軍中有點威信,據說士兵都信任他。其他的,好像沒有什麼過人的業績,從昆明大火到上次的川西賊下浙江,他都沒有參與。”

    “趙天霸能坐上這個位置,也許是因為和鄧名的關係最好?”遏必隆饒有興緻地觀察明軍的陣容:“那他豈能服眾?就因為他是個不拋棄士兵的老好人麼!”

    “所以奴才覺得,鄧名必然沒有走。鄧名雖然年輕,但流竄六省,禍亂天下,乃是當世第一巨寇,絶對不會愚蠢到這個地步。說不定鄧名打着趙天霸的旗號坐鎮在此地,而讓趙天霸領着偏師在山東登陸,企圖擾亂我軍軍心。”李國英認為自己的猜測可能性很大,趙天霸不是有把子力氣麼?沒有指揮大軍的能力,但領着幾百、上千精兵在山東騷擾還是可能做到的。

    自從與明軍主力開始對峙以來,遏必隆就對勝利充滿了信心,在他看來,時間並不是明軍的朋友,明軍的優勢只在於沿著長江的機動能力。這也是李國英反覆強調的,李國英認為在長江沿岸很難抓住會戰的機會,反倒會被明軍來回調動,利用清軍兵力分散的機會各個擊破——在忠縣、萬縣一戰中,李國英就是這麼吃的大虧。

    而現在明軍拋棄了他們最大的優勢,集中兵力來和清廷的中央軍主力對峙,那就等於解除了對兩江部隊的壓制。以前因為明軍水面壓力過大,兩江部隊不得不分散堅守各個堅城,現在就有了集結起來前來助戰的機會。

    但沒想到,兩江部隊依舊是原先那副半死不活的樣子,即使遏必隆反覆通報南京、南昌,稱明軍的主力都在淮安一線,他們不太可能在渡江時遇到伏擊了,但蔣國柱他們還是堅稱明軍依舊在長江上保留了強大的兵力——不過要說明軍能強大到一邊集中起十萬軍隊和清廷中央軍對峙,一邊還能保持對南京的優勢,那遏必隆是無論如何也不會信的。

    而隨着最新的報告傳來,遏必隆對戰局就更看不懂了。

    這次北京派人送來的信件中包括了祖澤溥奏章的內容,見到祖澤溥轉而支持議和了,遏必隆也和索尼、鰲拜他們一樣,猜到祖澤溥多半是被登陸的明軍打垮了。

    看到這封報告後,李國英雖然還是不相信鄧名去山東了,不過對自己原先的判斷也產生了一點懷疑:“趙天霸就是個匹夫之勇,趙副將說打垮他易如反掌、不費吹灰之力,要是他帶兵去山東,能打得過山東總督嗎?”

    ……

    一直和兩江扯皮到了十一月十五日,局面依舊沒有發生任何有利於清軍的轉變,遏必隆望眼欲穿的援軍連個影子都沒有。他盼望着前後夾擊明軍已經一個多月了,但就是實現不了。反倒是祖澤溥把應該派來淮陽的北方援軍扣了一部分,還說山東綠營已經自顧不暇,不可能繼續支援江南戰場了。

    今天朝廷又送來新的八百里加急,稱祖澤溥報告鄧名正在席捲膠東,不久前把萊州知府熊森的印信繳獲,送到了青州城,看起來萊州已經淪陷無疑。而去萊州等地偵查的天津水師也被明軍打垮了,得理不饒人的閩軍一直追到了天津港外,可憐幾十艘清軍戰艦隻逃回來了兩艘。據倖免於難的水師官兵說,萊州、登州海外的明軍艦隊是一眼望不到邊,沒有一萬艘也得有個七、八千艘。索尼和鰲拜狠命擠了擠水分,覺得明軍水師大概在一千艘上下,能夠運輸十幾萬軍隊。

    現在濟南與登州的聯繫也斷斷續續,送信的使者都是從膠東半島南邊摸出來的,據說現在登州府的前線軍營已經人心惶惶,官兵都知道他們背後有一支強大的軍隊登陸了。祖澤溥還稱,登州逃出來的使者還辨認出了大量川軍的旗號,祖澤溥要求朝廷立刻給他派去援軍,或是乾脆將他罷免。

    祖澤溥連這話都說出來了,顯然是再也支撐不下去了。而北京則有些生氣地催問淮陽前線,他們到底是想打還是想退。北京覺得鄧名帶走了川軍的主力,但有兩江官兵支援的遏必隆還是不敢與剩下的明軍作戰,雖然朝中對遏必隆的膽量有些失望,但索尼他們依舊信任遏必隆的指揮能力,如果遏必隆決定不打這一仗,北京也會支持他的判斷。

    “你現在還認定鄧名沒有去山東嗎?”傑書質問李國英道,本來遏必隆也有相同的看法,不過現在輔政大臣的觀點發生了動搖,所有的質疑都落到了李國英肩上。

    “川軍的主力肯定是沒帶走,”李國英信誓旦旦地說道:“如果鄧名真的去山東了,他怎麼可能只帶那麼一點人馬?”

    現在江北的明軍位於清軍的領地上,被中央軍黏住了,隨時可能被四面八方趕過來的清軍團團包圍起來。在這種凶險的情況下,李國英不認為鄧名會把最精鋭的部隊帶離主戰場——如果這裡只有夔東軍和崇明軍,李國英還會認為鄧名是想用雜牌軍拖住清軍,帶著他的川西主力吃肉,可是對面明明有大量的川西軍。

    “總拖下去也不是事。”剛抵達戰場時,傑書確實相當緊張,對遏必隆和李國英言聽計從,他們兩人都同意的戰略傑書也不會反對。不過現在和明軍靜坐了很久了,傑書漸漸克服了自己的緊張情緒,北京的文書裡的不耐煩也是顯而易見:“到底是打,還是先去收拾在山東登陸的鄧名,你們兩個人倒是給個準話。”

    “奴才以為應該等下去。”李國英認為最好的辦法就是堅持遏必隆提出的戰略:“賊人師老兵疲,而兩江官兵會不斷地恢復元氣。賊人遲早要退兵,或是主動來攻打我們的營地。山東必定不是鄧名,奴才確信他的主力就在這裡。”

    “到底還要等多久,五個月,十個月?還是五年、十年?”傑書的口氣變得更加不耐煩,見李國英一下子回答不上來,傑書就冷笑了一聲:“你真是屬烏龜的,怪不得鄧名拿不到你的重慶,而你五年來也無尺寸未進。”

    遏必隆倒是認可李國英的建議,不過正如康親王說的,到底還要等多久才能見到兩江的官兵來助戰?要是再拖上幾個月不見動靜,而且鄧名確實帶著大軍去山東了,那失去耐心的北京一怒之下說不定會給他扣上一個貽誤軍機的罪名。上次高郵湖之敗,遏必隆的名譽就已經受到影響。

    “我看我們還是進攻吧,”傑書打算強攻明軍的營地看看:“說不定都是虛設的旗號呢,被我們一衝就垮。如果賊人很強,確實是川西賊的主力,那我們至少心裡也就踏實了,知道鄧名肯定沒有走。”

    頓了一頓後,傑書又補充道:“就算鄧名真的去山東了,而這裡的留守兵力也很強大的話,我們打一仗再退兵,也好和朝廷交代。”

    這種強攻的事情,當然不會讓珍貴的八旗去幹,傑書決定派北方綠營打頭陣。



伐清 正文 第二十九節 解圍(下)





    鄧名跟着扶清滅明軍離開萊州的時候,大清任命的知府熊森正被縉紳議院好吃好喝地軟禁在城裡。

    萊州的縉紳議院成份複雜、魚龍混雜,尤其是聽鄧名宣佈他不會立刻派大兵來山東後,議院有不少人更是琢磨着要留條退路。本來都自建團練了,這和殺官造反也沒有什麼大區別了,但鄧名不斷給大夥吃定心丸,首先就是法不責眾,清廷再蠻橫,也不敢把半個省的縉紳和大俠同盟都殺光;其次就是鄧名還傳授給他們不少理由,光是清除小人不行,“清君側”這個口號已經被古往今來的叛賊用爛了。

    “你們完全可以說是迫不得已,為了保存效忠朝廷的火種而不得不委曲求全,”鄧名估計隨着扶清滅明軍的不斷壯大,遲早縉紳議會會意識到他們根本不用怕山東總督,不過現在還是需要繼續給那些牆頭草壯膽,畢竟現在縉紳議院裡的牆頭草還是大多數:“只要全膠東的縉紳都參加議院了,那清廷就會大赦,不然膠東這個地方就無法統治了;但如果你們心慈手軟,讓一大批縉紳得以置身度外,那清廷就找得到幫它維持統治的助手,你們被赦免的機會就會小很多。”

    鄧名的鼓吹讓更多的縉紳橫下一條心,要把每一個鄰居都拉進議院來。這樣做不但壯大了縉紳議院的實力,而且也讓他們的黨派更加複雜,不但沒法把高雲軒這些鄧名特意培養的軍官踢出膠東的扶清滅明軍,反倒要極力拉攏他們——等關係混熟了,高雲軒等人應該也能在議院中找到自己的同盟。

    因為大家都惦着在鄧名撤兵後接受清廷的招安,所以現在大家也不敢把事情做絶,更不會有人挑頭說要殺熊森熊知府。一開始還有人擔心這會導致鄧名的不滿,但鄧名卻慷慨大度地表示他不會質疑萊州議院的決定,這是他們山東人的內政。

    三堵牆的軍官對鄧名的決定也有疑問,雖然鄧名保證過要尊敬萊州的縉紳議院,但熊森等人是清廷的正式官員,而且殺了他還能起到投名狀的作用。

    “不錯,這確實是一個很好的投名狀,不過縉紳們也很清楚這點,他們肯定會竭力把自己撇清,我要是強行讓他們參與,多半會激起反抗和不滿;而且不患寡而患不均,要是有幾個人沾上血洗不乾淨了,他們和那些沒沾上血的就不是一家人了,其他人也會琢磨着把他們獻出去給清廷當下台的台階。不行,我希望他們福禍與共,要倒霉誰都別想跑,這樣他們才能合作得更好。”鄧名覺得熊森不死也有其他的好處,比如讓他多看看縉紳議院和自己合作的內幕,將來縉紳議院遲早會覺得這人是燙手的山芋,放又放不得,殺也殺不得:“還有最後一點,要是我想殺熊森,說不定立刻就會有人去向他買好,說不定還會協助他出逃來為自己贏取清廷的賞識。而現在我不殺熊森,這些牆頭草就沒有買好清廷的機會。嗯,不錯,一會兒我要貼個榜文,宣佈我有意赦免熊森,想勸說他為我效力。熊森將來肯定也會利用這個為自己臉上貼金,稱他在我的威逼利誘下守住了大清的臣節——這樣清廷說不定就不會追究他的失土的責任。不是有買好清廷和熊森的機會嗎?我先把路都走了,讓縉紳們無路可走。”

    ……

    因為鄧名和縉紳議院各有算計,所以熊森和其他知縣都得到了不錯的待遇,被俘後沒有一個人被處死。

    在進入登州府後,扶清滅明軍包圍了縣城,做的第一件事就是威逼、拉攏本地的縉紳參加議院。雖然對熊知府為首的外地流官很客氣,但對於本地妄圖獨善其身的縉紳,扶清滅明軍可是一點不客氣。山東縉紳之間本來就有千絲萬縷的關係,一般都會找到他的世交、同窗甚至是老師去勸說,大部分縉紳扛不住人情加威脅,就此加入了議院,向扶清大業提供糧餉和兵員。

    但有時也會碰上那麼一兩個頑固分子,說什麼也不肯和大夥兒共患難。這個時候,扶滅明軍就會按照在萊州的老辦法,把這個傢伙抓起來公審他的通鄧罪行。如果這個時候該人幡然悔悟,還是可以進入議院的。有兩、三個刺頭就是在這種情況下,哭哭啼啼地宣佈支持扶清大業。在扶清大軍敲鑼打鼓地護送着他們頭戴金花,騎着高頭大馬回家時,他們往往還在痛哭——不過扶清滅明軍對此視而不見,議院裡的人大都是過來人,他們把這稱之為“喜極而泣”;當上議員後,還會給他們家裡掛上一個“忠君愛國、扶清滅明”的大匾額。誰敢在夜裡偷偷摘下來,那就是現行通鄧犯——在裹挾縉紳入夥方面,縉紳議院是做得越來越純熟了。

    但是有兩個不開眼的死硬分子,在公堂上依然高呼着“誓死不從賊”,被污衊為賊的縉紳議院同仁當然大怒,把兩個叛賊都拖出去砍頭。其中一個在儈子手面前時,仍在大喊着:“吾今日不愧大清,不愧皇上”。這個私通鄧名的叛賊被處死後,縉紳議院把他的家產都充作軍需,所有人甚至包括他的朋友和親戚都衝著無頭的屍體吐了一口痰——這喪盡天良的傢伙,居然想獨善其身,靠出賣大夥兒的性命來向清廷邀好,真是死有餘辜。

    自打去年的年中以來,牙山上的於七所部就一直度日如年。位於接官亭的於七大莊園被傑書給燒了,這可是當時山東乃至全中國最大的私人別墅。康親王見到接官亭於家莊園的規模後嚇了一跳,因為這個莊園居然比他的親王府還要富麗堂皇。

    接官亭再向東,就是牙山山區,方圓七、八百里。於七和他的同盟藏身其中。被康親王大軍驅趕入山的義軍高達十幾萬人,其中固然有不少是於七的朋友,但更多的是周圍的百姓,還有一些沒有功名的小地主以及他們的佃戶。

    見到牙山山區的地形複雜,而且於七經營了多年,防備十分堅固,傑書和遏必隆就放棄了強攻的念頭。他們命令軍隊環繞牙山,在各條通道上都設立了營寨崗哨,然後把周圍的俠客、山賊、農民、百姓驅趕進入牙山山區。每次有大批民眾被清軍趕來時,崗哨就放開一條路讓他們進山,然後再關閉通道不允許他們離開。

    雖然於七很有錢,也事先儲備了不少糧食,但十幾萬百姓加上他們的親屬,能在一年內就把於七的儲備吃個精光。雖然康親王在江南告警後離開,但餘下的清軍依舊不折不扣地執行着康親王的部署,嚴守牙山周圍的通道,不允許任何人活着離開。

    在看到大批難民湧入後,於七的一些盟友就意識到了威脅,一些人主張堅決驅趕,絶不允許他們靠近山寨;更有一些山賊主張乾脆把百姓殺了吃肉,就當是清軍給趕兩腳羊來了,等清軍意識到他們的奸計不能得逞後,也就不會繼續趕人來,那樣清軍就還是需要強攻牙山,或是提出議和的條件。

    於七在起義後一直優柔寡斷,在這個問題上也沒有表現出足夠的殘忍,他不但沒吃老百姓,而且還接納他們進入山寨,提供給他們必要的口糧。那時祖澤溥也參與圍山,發現於七的行動後,這個和父親一起守過錦州的宿將哈哈大笑,恭喜康親王叛賊不足慮,並源源不斷地把更多的百姓驅趕入牙山地區。

    今天,張定南張大俠帶著弟子們巡視防區。

    傑書離開山東以後,兵力不足的清軍沒有驅趕更多的百姓進山,讓於七的崩潰來得晚了一些。儘管如此,牙山的儲備還是見底了。現在百姓多得已經無法靠山寨容納了,很多人就徬着山寨搭建簡易的帳篷,帶著家人躲在裡面,靠於七每日分發的一點糧食度日。

    已經是冬天了,山寨發給這些難民的口糧配給已經減少到了每人每天二兩。每天都有人凍餓而死,張定南從難民營前走過時,一些百姓用明亮的眼睛盯着他——據說越是快餓死的人,眼睛就會顯得越亮。

    不遠處一個人衝著張定南一行人磕頭:“給個饅頭吧,把小女領一個走吧。”

    跪在這個人旁邊的兩個女孩,一個看上去十二、三歲,另外一個可能也就是八、九歲,她們的頭上都插着草標。她們的母親已經在痛苦中死去,而父親依舊幻想著有一個能讓他女兒吃飽飯的人來領走他的孩子。

    昨天中軍帳裡又發生了激烈的爭吵,軍糧已經不可能支持到正月之後,很多山賊都強烈地要求於大俠停止給難民供應糧食。

    他們對著於七叫道:“如果好漢們都餓死了,那這些百姓還是活不了。”

    在眾人的威逼催促下,於大當家的竟然流淚了,他稱這些百姓都是他的鄉親父老,也是因為他起兵才受到的牽連,又怎麼能眼睜睜地看著他們餓死呢。

    想到這裡,張定南長嘆了一口氣。站在局外人的立場,他很容易看清於七的問題:於七沒有孤注一擲的勇氣,對清廷始終心存幻想;也沒有斷臂求生的狠辣,眼看山窮水盡了,還是沒有殺出去和堵路清軍決一死戰的勇氣。於七的才能只配做一個大俠,除了心性以外,也缺乏軍事能力——於七之所以沒有突圍的勇氣,也是因為他很清楚,他離開牙山就會戰敗。

    不過,若是張定南被換到於七的位置上,他也不敢說自己就能做得比於七好,能夠狠下心吃人,或是練出一支敢死隊去突破清軍的封鎖——不過,張定南覺得自己至少敢去嘗試一下吧。

    昨天的會議後,於七宣佈,好漢們的口糧也要加以削減,以圖堅持更長的時間,等待局勢的變化——再拖上幾個月,好漢們恐怕連去嘗試一下的氣力都沒有了。

    難道就這樣活活餓死在這裡嗎?

    “師父,師父!”正當張定南一籌莫展的時候,突然看到一個親傳弟子滿臉喜色地跑過來,遠遠地就衝著自己大喊:“解圍了!官兵解圍了。”

    “什麼?”張定南大吃一驚,心裡不禁又騰起了希望:“難道朝廷真要大赦了,要招安我們了嗎?”

81562138 發表於 2014-9-29 21:53

伐清 正文 第三十節 成長(上)





    因為扶清滅明軍佔領了萊州府,接着又馬不停蹄地攻入登州府界,登州方面就不顧一起地把包圍在牙山四周的清軍調回去了。如果被扶清滅明軍斷了登州清軍的老巢,那牙山前線的兩萬清軍也就成了喪家之犬了,游弋在渤海上的福建明軍也可以直接利用登州的港口和扶清滅明軍取得聯繫。

    一直到包圍牙山的清軍撤離後,於七等人還被蒙在鼓裡,他們並不知道包圍圈外發生了什麼事。由於糧食耗盡而且屢戰屢敗,義軍就連突圍求援的行動也早已停止,完全是在包圍圈中困守。得知清軍居然退走後,張定南一邊派心腹子弟去核實,一邊急忙向山寨裡的各位頭領們報告。

    很快,於七等眾首領就聞詢趕來,這時張定南還謹慎地在山區的外圍探查,生怕突然遭到綠營部隊的偷襲。其他首領也都有類似的擔憂。大家整整折騰了一天,不斷地試探着前進,擴大搜索範圍,但發現清軍的封鎖線上已經空無一人,各個路口上都無人防守。

    當天太陽下山後,牙山派出敢死隊摸黑潛入以前的清軍軍營,證明確實沒有什麼埋伏,清軍是實實在在地撤退了。根據敢死隊對清軍營地的偵查,他們發現營地裡的灶已經有好幾天沒用了,看起來清軍主力可能在三天前就離開了,這幾天守在營裡的不過是些故佈疑陣的斷後部隊。今天最後一批斷後部隊撤退時,有部分綠營士兵縱火焚燒了一些哨所,濃煙冒起,這才被巡山的張定南大俠的手下看出破綻。

    雖然急迫地想知道清軍到底為什麼離開,不過由於義軍事先不知道清軍撤退,也多日沒有嘗試出去抓俘虜瞭解敵情,所以大家商量了半天還是沒有得出任何結論。有些人甚至懷疑這是登州部隊回府城過年去了。這種猜測雖然很多人覺得不太可能,不過其他人的猜測同樣是毫無根據,就是那些懷疑明軍發生影響的人,也說不清這到底是江南的戰局吃緊,還是山東的周邊又出什麼亂子了。

    “現在最要緊的就是出去收集糧食。”張定南大俠依舊擔心清軍去而復返,對於和綠營在野外打正規戰他是完全沒有信心,眼看山寨裡就要斷糧了,那不管清軍到底因為什麼原因退兵,抓住這個機會儲備糧草才是當務之急。

    大家紛紛給張大俠的主意叫好,於七也拍板定下來,全軍出動,到周圍去收集糧食——經過這幾個月的圍困後,於七的威望降到了很低的水平上。因為大家都看出來他既無戰勝清軍的手段,也沒有帶領大家取得赦免和招安的方案,簡而言之,現在牙山包圍圈裡的各位首領都明白,要是清軍又回來了,大家繼續跟着於七多半還是死路一條。

    趁着收集糧草的機會,有幾個首領不辭而別,帶著手下逃出了牙山這個看起來很好、但其實卻是死地的根據地。其他人也私下嘀嘀咕咕,商議若是清軍真的又回來了,大家就這麼呆在山裡被包圍着,就能拖延時間獲得寬大處理麼?

    不過於七沒有辦法,不代表其他人有辦法,對於如何打敗山東的綠營,大夥兒都一點兒主意也沒有。這些日子來交鋒多次,別說甘陝綠營和中央軍,就是山東綠營,他們也一次都沒有打贏過。哪怕只打贏一仗,也能給大家一點鼓舞,但總打總輸,最勇敢、武藝最高強的好漢們也都喋血沙場,這讓活着的人們實在看不到希望。

    “如果朝廷要招安我們,我們的條件應該是什麼?”全軍出去搬糧的同時,於七又把首領們找來議事。當初造反的時候大家心氣挺高,紛紛表示领頭的於七爺說什麼也得拿個總兵噹噹,其他德高望重的江湖前輩也都得分個副將、參將的,最起碼也得撈個將軍噹噹。

    不過被包圍在牙山多日,大夥兒已經沒有什麼要求了。康親王大軍進入山東以來,清軍的戰事異乎尋常地順利,所以清軍就不打算寬恕任何一路江湖好漢。在牙山遭到圍困後,義軍中也有意志不堅定的人出去投降,但清軍卻不肯接受,而是盡數屠戮,並驅趕進來更多的百姓。這讓大家都知道一旦山寨被攻破,無論男女老幼,這牙山周圍的好漢、山賊或是百姓都肯定會慘遭屠殺,所以才咬緊牙關堅持下去。

    現在清軍突然退兵了,手下也紛紛出去給山寨補充糧秣,大家的信心又恢復了一些,無論清軍是想回府城過年,還是需要增援其他戰場,那都說明清軍沒辦法長久地在牙山周圍耗下去。既然清軍耗不起,那義軍就又有了談判的餘地。於七認為,至少可以說服清廷赦免牙山裡所有的人——看到清軍把更多的鄉親趕進山後,於七就意識到清軍打算徹底屠滅棲霞周圍的居民,而於七認為這是他給鄉親們招惹來的禍害。

    “原來我還有個把總的差遣,現在我也不要了。”以前於七能夠讓山東布政使忌憚,也不是因為他的把總身份,而是他密佈山東的江湖朋友,操控在于氏手中的大筆黑道買賣,以及於七多年來積累下的巨額財富。而現在於七幾乎失去了他所有的一切,他在城中的買賣都幹不下去了,江湖好漢死傷慘重,剩下的人也對他感到失望,而於七的財富也在這次起兵中花去了七、八成。

    雖然很多人都感到嚥不下這口氣,但事實擺在眼前,這就讓很多好漢失去了鬥志——爭富貴失敗,自己人頭落地也就算了,還讓宗族跟着一起覆滅,還要送家鄉父老一起去死。

    只有極個別的好漢表示既然起兵了,那就和清廷不共戴天,他們向於七告別,帶著他們的手下離開,返回各自的山寨。

    ……

    在牙山周圍的義軍正忙着蒐集糧草搬運回山時,鄧名已經帶領軍隊與登州綠營發生了好幾次交戰。

    扶清滅明軍成立以後,組織結構和原先的義軍有了很大的不同,縉紳們送來了子弟和佃戶,而且還說服了不少綠營軍官加入到軍隊中。除了萊州的綠營以外,甚至連青州府派來的楊秋及其部分手下也搖身一變成了扶清滅明軍的軍官。

    鄧名一開始並不打算過多干涉扶清滅明軍的建設,只打算提供必要的軍事訓練。不過看到大批綠營軍官加入後,鄧名忍不住開始介入,把這些人抽出來組建了一個教導營,凡是青州府、萊州府的軍官,都被放在這個營中負責訓練新兵。

    今天扶清滅明軍繼續向府城方向開進時,遇到了兵力高達數千的一大股綠營部隊。

    “好多的人馬。”看到這支綠營出現後,高雲軒的臉色鄭重起來。

    他在鄧名的提議下,被縉紳議院任命為扶清滅明軍的總兵。不過這支軍隊與其說是高雲軒在指揮,還不如說是鄧名在控制,從分隊行軍,安排路線,到紮營形成掎角之勢,以及糧草運輸和人員機動的道路分配,基本都是鄧名和他的部下在負責,高雲軒等人就在邊上看著。

    隨着鄧名一聲令下,扶清滅明軍就急忙擺開陣型準備迎戰。現在帶隊的軍官除了高雲軒這樣的江湖好漢,還有不少是縉紳家的秀才。這些軍官也習慣了從鄧名的手中接過命令,在登州就是這樣,每次都是保國公在戰前髮號施令,在戰後把大家聚集起來講解戰術安排的理由,而高總兵則和其他人一樣只有在邊上聽著的份。

    “國公再考慮一下,提督我軍的軍務吧。”在大家亂鬨哄地佈陣的時候,高雲軒又一次說道。縉紳議院裡一直有很高的呼聲,那就是讓鄧名出任扶清滅明軍的提督,不過被鄧名婉言謝絶了。

    現在鄧名依舊搖頭,身為大明的保國公,鞏焴還到處煽風點火想要坐實鄧名的大明宗室身份,他要是當了扶清滅明軍的提督,似乎有些太說不過去了……好吧,其實鄧名倒不太在乎張煌言他們會怎麼腹謗,反正他們也不會拿棍敲他,但奉節的文督師是個檻。鄧名從鞏焴那裡知道,由於他想讓燒神主牌的鞏焴擔任大明巡撫的職務,文安之就已經很不滿了,若是知道鄧名不但親手拉出一支扶清滅明軍,而且供給他們兵器,還赤膊上陣出任該軍的提督,說不定文安之又會生氣了。

    兩軍列陣完畢,很快對面就開始敲鑼打鼓,一起向扶清滅明軍發出怒吼聲,而扶清滅明軍這邊也不甘示弱,朝着對面的清軍喊打喊殺。

    “這些清軍有點意思。”鄧名看了一會兒,不由得對這支綠營刮目相看。扶清滅明軍這邊人數過萬,而且後面還不斷有人陸續到達,清軍那邊明顯人要少。以鄧名在登州攻伐的經驗,看到扶清滅明軍人這麼多,還有盔甲、盾牌,被喊上一會兒後,清軍就會出現逃兵了。

    而對面的清軍士氣不墮,也沒有看到有大批士兵開小差從陣後逃走,說明這不是一支由縣城兵丁組成的普通營兵。

    “讓三眼銃大隊出擊!”鄧名用力地一揮手,身邊高雲軒的傳令兵急忙發出旗號。前面的軍官看了一會兒,大部分人都正確地理解了鄧名的命令,很快,數百名步兵就走到陣前,手持從祖澤溥那裡繳獲來的三眼銃,向着敵軍露出了黑洞洞的槍口。



伐清 正文 第三十節 成長(下)





    經過長期的訓練後,川軍現在都能做到踩着鼓點前進,即使是戰前才徵召來的士兵也在日常軍訓中接受過足夠多的訓練,完全能夠理解和服從軍隊的金鼓旗號。但扶清滅明軍依舊做不到,現在只有少量軍官明白擂鼓就是前進,但還是經常會搞錯,或是聽不清鼓聲而瞎走一通。

    “砰!”

    “砰!砰!”

    三眼銃響成了一片,聽到這齊射聲後,全軍都為之一振,因為經常有人嚷嚷聽不清鼓聲,鄧名也無法分辨他們到底是真的聽不清,還是不願意上前打仗,所以就暫時改用三眼銃來發令。不得不說這東西用來指揮的效果比金鼓要好很多,誰也沒法再說什麼沒聽見了。

    第一次發銃就是要軍隊注意:我們要開始進攻了,做好準備。

    上萬的明軍已經恐嚇了對面的清軍半個時辰了,可對方還是沒有出現大量逃亡,這讓扶清滅明軍意識到對面乃是勁敵,不少官兵都心裡打鼓,希望能夠再多嚇唬對方一會兒。見鄧名宣佈要進攻了,不少士兵心裡惴惴不安,但也只好打起精神準備進攻。

    隨着第二聲銃響,三眼銃大隊就邁開步子向前走去,整排的扶清軍都跟在後面前進。三眼銃的射擊相當響亮,還能騰起不少煙霧,起到一些遮蔽敵人視野的作用,一開始鄧名用三眼銃做指揮器材時,還把不少扶清軍嚇倒了——那些新參加軍隊的秀才和佃農的見識還不如江湖好漢們,從來沒有聽過這麼大聲的炮響,被雷霆般的銃聲驚得腿軟。

    不過鄧名告訴他們這也就是聽個響,而且根據鄧名養馬的經驗,只要見識過爆破城牆後,戰馬就不太害怕銃聲了。事情的發展也驗證了鄧名的判斷,聽過幾次城牆坍塌的巨響後,扶清軍對銃聲確實不太敏感了。

    不過對面的清軍受到的影響不小,這批清軍是剛從牙山前線撤下來,計劃返回登州的,不想前面的友軍都過去了,他們卻被扶清軍堵在了後面。由於和義軍交戰過,或是至少見過中央軍和義軍交戰,所以對面扶清軍發出的兇狠吆喝並沒有嚇破這些清軍的膽子,他們甚至還反着叫嚷,想嚇跑對面的一些膽小鬼。

    不過這個計劃沒有成功,對面的扶清軍明顯戰鬥力遠在義軍之上,看到好幾千清軍大聲叫喚,還拚命地用武器碰撞盾牌,居然義軍沒有大批開小差的。當扶清軍向清軍發射火銃後,清軍的士氣更受到沉重的的打擊——對面的賊人拿的不是木棍而是刀劍,而且他們居然還有火器,不但不逃跑還試圖和官兵打上一仗。

    扶清軍小心翼翼地前進着,前排的三眼銃大隊都是扶清軍中的精兵,由特別勇敢的好漢和特別老實的佃農組成,由一腔熱血的年輕讀書人帶隊。扶清軍的精鋭除了這些火銃手外,還有大盾牌兵,大部分也都是讀書人帶著的鄉下佃戶。

    傳統的陣容一般是有兩大類,一種就是炮灰先沖,精鋭壓陣,這一般會在優勢情況下採用,比如進攻的時候。這種陣型的好處是炮灰承擔較大的損失,壓陣的精鋭能夠保證炮灰發揮更大的作用,消耗更多的敵人——不過在旗鼓相當和防禦時不好用,因為萬一炮灰反捲,可能會把精鋭也衝垮,所以在敵人有可能反擊的時候要非常小心。

    另外一種就是統帥帶著精鋭家丁衝鋒陷陣,魚腩部隊在兩翼搖旗吶喊,鄧名在膠水河一戰破祖澤溥就是很典型的一個例子,在確信勝利唾手可得後,魚腩們就會奮勇參戰,幫着追擊潰兵抓俘虜。這是在人數處於下風時,封建軍隊常用的野戰戰術。

    而今天鄧名採用的是他在萊州摸索出來的新戰術,三眼銃大隊開道,同樣精鋭的大盾部隊環繞在軍隊四周,把整支軍隊都環繞起來。

    剛才扶清軍主力向清軍吆喝的時候,大盾兵就沒有參與,而是把他們的盾連接成牆,形成一道連綿的木柵欄圍子。當三眼銃大隊發射第一響後,大盾部隊就抬着木柵欄和盾牌,和主力一起緩步前進。

    今天鄧名根本沒有進行什麼中央不動、兩翼包抄的戰術,而是全軍像烏龜一樣慢慢地向敵軍蹭過去。走了一段路後,見清軍那邊好像有什麼動靜,鄧名就急忙命令停止前進。隨着第三聲火銃聲作響,扶清軍立刻集體止步,四周的大盾兵不管不顧地把盾牌和柵欄插入地下,埋頭填上土,重新形成一道環繞全軍的柵欄牆。

    在軍隊進行土木作業的時候,扶清軍的各級軍官就認真地觀察着對面清軍的動作,看他們是不是有發起衝擊的可能。

    當確定清軍無意進攻,剛才的一陣小騷動只是因為明軍的威脅導致他們的應激反應後,鄧名就讓已經裝填完畢的三眼銃大隊再次開火,這時大盾部隊已經把原來陣地上的木柵欄和大盾都挖出來運到新的臨時營牆裡了,現在剛埋下的牆不動,扶清軍又開始全軍向前蠕動,進一步縮短與清軍之間的距離。

    如果鄧名帶著衛隊衝鋒,估計可以拿下對面的敵軍,但鄧名不能把山東所有的野戰都打了,重要的是設法培養扶清軍的戰鬥能力,而這種烏龜大陣鄧名覺得最適合扶清軍現在的士氣、戰鬥技巧和人員組成。

    無論是敵軍還是我軍,最頭疼的事情恐怕都是明目張膽的戰場開小差行為,嚴格說起來,鄧名的大烏龜陣並不是他的首創,當初戚繼光在北方組建車陣,最主要的目的也是防止士兵在戰場上公開結夥逃跑——戚繼光說,車子一圍,就給士兵一種在城郭中的感覺,讓他們覺得逃離車陣反倒不安全;而且有車牆攔着,士兵也不太容易逃跑;不管敵人從幾個方向來,車陣中的士兵都朝向陣外,膽小的也不知道逃出陣會不會正好撞上側翼包抄過來的韃子騎兵,也就不跑了。

    總而言之,車牆起的作用主要是防備自己人逃跑,而給敵騎衝鋒製造麻煩反倒是次要的目標。無論是鄧名的扶清軍還是山東清軍,他們的素質都還不如戚繼光手下的北方邊防軍,而鄧名已經意識到車陣的部署裡面確實包含着深奧巧妙的心理學,他沒有足夠的大車和拉車的牲口,就乾脆讓軍隊背着營牆前進。

    如果鄧名手下的軍官有湖廣綠營的素質,他也不會為扶清軍設計這種戰術。鐘祥戰役前,湖廣綠營中還有不少軍官曾經有過與李定國、孫可望乃至賀珍、郝搖旗十餘年交戰的經歷,對野戰也有比較多的經驗。但現在扶清軍的軍官除了俠客就是書生,他們對戰爭的理解就是在山寨裡防守來拿人的縣衙衙役,或是宗族械鬥的時候堅守圍子或水壩。因此軍隊背着營牆往前挪,反倒比較容易發揮扶清軍軍官的能力,他們站在柵欄後就有了重返械鬥場的感覺,可以比較熟練地控制手下的士兵各司其職。

    緩慢地挪到了距離清軍百米內,扶清軍拒絶繼續前進,而是認真地加固營牆,並向敵人射箭。

    如果扶清軍裝備的火器不是三眼銃而是鳥銃的話,鄧名覺得烏龜陣都不需要冒險挪得這麼近,可以在一百五十米外開始進行加固,然後躲在柵欄後向敵人不停地開槍,耗盡敵人的耐心,迫使他們來進攻扶清軍的寨子或是主動後退——那樣就搬着寨子再跟上去。

    紮好柵欄後,扶清軍和清軍就開始了激烈的對射,剛才扶清軍往前挪的時候,清軍就一直在放冷箭,有好幾十個扶清軍被放倒在地。現在總算可以還手了,扶清軍仗着人多勢眾,很快就把剛才吃的虧討回來了,激鬥了半個時辰後,扶清軍和清軍的傷亡都接近百人。

    這種戰鬥讓鄧名的衛士們感到十分沉悶,不過扶清軍的軍官們卻漸漸進入狀態,在柵欄前吆喝着,指揮着士兵們奮勇作戰——自從鄧名提出這個戰法後,就得到了縉紳議院發自內心的喜愛,他們擁有最多的糧食和農民,這種戰鬥雖然節奏緩慢而且遲遲難以分出勝負,但卻容易演變成縉紳最喜歡的平穩消耗戰——沒有大起大落,不是一夜之間暴窮暴富的賭博遊戲,而是實打實地拼家底。

    在柵欄後負傷的士兵被拖到陣中得到照料,此時那些好漢都開始羡慕佃戶,因為他們都有族人在側,負傷後也能得到同族人的悉心照料,而且一兩個表現勇敢的負傷壯丁,還得到了同村讀書郎的親口保證,說回去後就跟族長說,給他們在族錄上記上一功。

    戰局不斷向着有利於扶清軍的方面發展,而關鍵是幾台簡易拋石車終於被拼起來了。搭好拋石車後,扶清軍就開始轟擊清軍的陣地,讓對方的傷亡速度進一步加快,同時沉重地打擊了對方的士氣。

    看到清軍開始有人藉著躲避石頭而脫離陣地後,扶清軍軍官終於看到了野戰勝利的曙光,更加賣力地向對方陣地拋過去石頭,而清軍統帥也必須做出抉擇:到底是暫且後退撤出敵人的投石車距離呢,還是主動去攻打對方的木柵欄,把敵軍驅逐出戰場?

    前者可能會導致大批士兵把撤退誤認為敗退而開始逃跑,而攻打木柵欄也有危險,畢竟扶清軍人數更多,而且還有防守的優勢。
81562138 發表於 2014-9-29 21:53

伐清 正文 第三十一節 呆仗(上)





    清軍的統帥林峰林總兵注意到,雖然對面的敵人看起來很多,不過完全沒有展開進攻的隊形。扶清滅明軍似乎有些騎兵,不過這些騎兵沒有在兩翼排開,而是縮到步兵陣地的中間去了。因此林峰懷疑對方是沒有經驗的將領,從對方士兵的動作看,好像也不是什麼強軍。

    因此林峰最終還是下令進攻,再這麼被投石車砸下去,那軍隊的士氣真要散盡了。考慮到對方似乎沒有進攻的意圖,林峰猶豫了一下,決定採用炮灰在前的進攻方式,讓自己的鎮標督戰,讓營兵們先上。半年來綠營在膠東大地所向無敵,仗着這個鋭氣,綠營士兵響應了將領的號召,吶喊着向扶清滅明軍發起了衝鋒。

    在扶清軍的第一道木柵欄後,密密麻麻地站着手持長槍的扶清軍士兵。

    曹新木是一個本分老實的佃戶,祖父在明末大亂的時候帶著全家從河南逃到山東,被一家姓瞿的官宦人家收留,成為了瞿老爺家的佃戶。後來滿清入關後,瞿老爺趁亂塞了點錢給胥吏,給曹新木的祖父辦了戶籍文書,讓他們成為名正言順的山東人。

    無論是去世的祖父還是中年的父親,都告訴曹新木要感恩,要知道很多一起逃荒的河南老鄉都餓死在亂世中了。聽說周圍發生亂事後,瞿家就把佃戶聚攏到莊園裡,挑選精壯的青年守衛塢堡。曹新木被選中了,他的父親、母親和兄弟都在塢堡裡,如果真有賊人攻來了,他也決心死守在塢壁上。

    不過後來風聲突然轉變,老恩公去濰縣轉悠了一圈回來以後,宣佈要大家出擊剿賊,雖然離開塢堡讓人有些心裡不安,不過作為一個佃戶曹新木也沒有什麼選擇權,就跟着瞿秀才——瞿木山,他們老曹家恩公的孫子一起出發了。

    因為曹新木的名字裡也有個木字,所以五行缺木的孫少爺認為他會給自己帶來福氣,就把曹新木任命為貼身護衛。到了濰縣城外後,瞿秀才宣佈城外的人不是賊,是討賊的盟友,而守在城內的人才是賊。盟友炸開了城牆,曹新木就跟着進去了。討賊的行動很順利,他們把化妝成縣太爺和衙役的賊人都打垮抓起來了。瞿秀才既然這麼說,那就一定沒錯。

    接下來又跟着隊伍一路南征北戰,曹新木護着瞿秀才進了萊州府城,一路上雖然節節勝利,但曹新木卻是越來越糊塗。明明他們說的是報效朝廷,是大清,可一路上卻是和清軍在打——後來瞿秀才也不說知府衙門裡的人都是賊人化妝的了,但是說這些官員都從了賊,他們通鄧!所以要討伐他們。與此同時,鄧名卻大模大樣地在中軍帳呆着,瞿秀才還每天去接受鄧名的培訓,從鄧名那裡分得戰利品和裝備。不過既然是瞿秀才交代的,那就照着做就是了。

    萊州府城對曹新木來說無疑是大開眼界,畢竟以前他連鄰居村都沒有去過,光是濰縣就讓他看得興奮了好幾天,更不用說府城了。離開萊州向登州進發的時候,即使是如同曹新木這樣老實巴交、之前從未離開過出生地周圍二十里地的的農民,也覺得扶清軍幹的事和他們嘴上說的正好相反。實在忍不住去問瞿秀才的時候,對方還長嘆一聲:“老曹啊,我是怕你糊塗,所以才沒有和你仔細說……”瞿秀才解釋了一會兒後,曹新木更加糊塗了,不過反正瞿秀才怎麼吩咐,他就怎麼辦就是了。

    敵人衝過來的時候,曹新木挺身站在瞿木山的身前:在進入登州前,幾十個跟着瞿秀才的壯小夥都有些牴觸情緒,因為他們覺得離家太遠了,平生第一次出門,總惦唸著趕快回家看看。不過瞿秀才說這是濰縣有名的夏老爺的軍令,大家還是要繼續前進,而每個人的功勞瞿家都是記得的。

    瞿秀才寫了一封信送回老家去,封口前還讀給這些佃戶聽,信裡把他們好好地誇獎了一番,讓瞿老爺免去這些人家的一部分租子;幾個表現出色的,瞿秀才還讓他爺爺吩咐管家給他們換塊肥田;至於特別出色的保鏢曹新木,瞿秀才讓家裡給他說門親事,不要找什麼佃戶的女孩,要給他找個富農家的姑娘,將來等回家了,還要讓他去領份收租分田的差事。

    既然這樣,那還有什麼好說的?誰想傷了瞿秀才一根寒毛,就除非從曹新木的屍體上踏過去。即使不幸戰敗了,曹新木也絶不會丟下瞿秀才逃走——其他同來的人應該也不會,他們就算感激程度不如曹新木這麼高,但如果瞿秀才有什麼三長兩短,他們就是逃回家也會被爹媽打死,然後去老爺那裡領受嚴懲。

    看到清軍衝過來的時候,曹新木背後的瞿木山也是神情嚴肅,雖然出身縉紳家庭,很早就考得了功名,不過本質上瞿木山也是個鄉下孩子。離開萊州的時候,瞿木山心裡也十分不情願,覺得於七的死活和自己的家族沒什麼關係。不過夏捷夏老爺是濰縣最有見識的長輩,在濟南都住過好幾年。既然夏老爺說這是唇亡齒寒,要出兵拯救於七,那瞿木山這些跟着夏捷一起離開濰縣的年輕書生當然服從命令——在離開家的時候,祖父就反覆叮囑過,不許不聽夏大伯的話,否則回去後家法伺候。要是做出什麼欺心的事,莫怨族譜除名。而且瞿木山的妻兄、妹夫也都跟着一起來了,要是他丟下親戚跑回家,那肯定會連累得祖父、全族都在家鄉抬不起頭來。

    保國公的川軍雖然不多,但都是了不得的精兵,在初次見到保國公後,他的衛隊就表演過隊列變換,當時把瞿木山和親戚們都看得目瞪口呆。不過保國公說那些東西扶清滅明軍一時學不來,不用說騎兵隊列,就是步兵的左右旋轉,沒有小半年都教不會他們手下的兵。事實證明保國公並不是蔑視他們,到現在別說隊形變換,就是旗號,瞿木山都還經常看錯,稍微生僻一點的旗號他還會忘記其中的含義——遠遠不如三眼銃的信號簡單易懂。

    當然,簡單易懂的代價就是別想施展什麼複雜戰術動作。以瞿秀才他們的水平,也根本不可能執行的了。如果野戰時需要不停地旋轉以面對包抄的敵軍,那扶清軍自己就會陷入一片大亂。現在就方便多了,大家把鄧名圍在中間,緩緩地向前挪,不管敵人在哪個方向,立下柵欄後大家就都朝着外面看,守住自己眼前的那道柵欄就行——太容易了,簡直和防守自家塢堡一樣地簡單。

    清軍猛衝到了扶清軍的陣地前,曹新木看著對面那些張猙獰的面孔,也發出一聲聲怒吼,把手中的長槍越過齊胸高的柵欄向敵人扎去。

    接下來兩軍就陷入了長久的對扎階段。由於柵欄的格擋,雙方始終無法短兵相接,還常常因為障礙的存在而影響擊刺的準頭和速度。當有扶清軍士兵在漫長的對扎過程中被捅倒時,他就會被後面的同伴拖到圓陣中間去,換上來一個人,繼續和柵欄另一邊的清軍士兵對扎。

    一線士兵對扎的時候,兩軍還在繼續用遠程武器互相攻擊,由於戰線近乎是靜止的,所以雙方的準頭也越來越高,後來扶清軍的投石機也能把石頭準確地扔到柵欄外圍的敵兵頭上。

    對扎進行了半個時辰後,林峰確定繼續這樣打下去他肯定要輸,對面的敵兵雖然確實不是精兵,但士氣相當高,紮了這麼久一點也不見畏縮。而且在這種機械的對扎運動中,綠營縱然有更靈活的指揮,也絲毫發揮不出來,再加上投石器的威脅,清軍的損失要比敵人大得多。

    不過對林峰有利的是,敵人其他方向上的部隊都按兵不動。東線已經紮了半天了,另外幾面的敵人依舊目視前方,好像完全不知道另外一側正在激戰一樣。

    對紮了一個時辰後,林峰終於忍無可忍,清脆的金聲響起,久攻不下的清軍退潮般地遠離了木柵欄。曹新木瞪着眼看敵人離開,因為有木柵欄的阻隔,扶清軍也休想追擊正在撤退的清軍——有些受傷的清兵,被熟識的同伴從曹新木的眼前拖回陣地,但柵欄裡面的人也毫無翻出去阻止的意圖——鄧名不肯冒這個險,對面的山東綠營雖然不是什麼強軍,但扶清軍根本沒有在野戰中變換陣型的能力,一個不小心就能被對方擊潰,那樣就又得川軍去救場了,完不成鍛鍊部隊的設想。

    退回出發陣地重整本來是件很不容易的事,但清軍沒有受到任何干擾所以從容地完成了,只是石頭依然不停地被從對面的陣中拋出來,繼續砸到清軍這邊來。

    林峰思考了一下,決定再嘗試一次,設法擊潰這支敵軍。他覺得傳說中的魔頭鄧名也許會帶著精兵趕到,林峰要在那之前奪得返回登州的道路。

    鼓聲又一次響起,這次是林峰的鎮標帶頭衝鋒,吶喊着向扶清軍的陣地猛撲過來。


伐清 正文 第三十一節 呆仗(下)





    總兵的標營確實比營兵強一些,不過扶清軍的戰線依舊堅不可摧,成排的扶清軍士兵肩並肩地站着,他們的激情雖然散去了大半,不再發出猛烈的吶喊聲,不過依舊沉默地重複着刺擊的動作。不時有扶清軍士兵被流矢擊中,或是負傷到地,他們並沒有發出慘叫,而是咬緊牙關強忍着,直到被同鄉從前線上拖下去,這種驚人的凝聚力就是林峰的標營也是絶對做不到的。

    剛才作戰的時候,瞿秀才的人一度被其他書生的人替下去,曹新木也有機會到圓陣後歇息一下,喝一口水。剛才陣型調整的時候,瞿家又被派向了前方,換做其他大俠的部隊,可能就會因為出力多少、任務分配是否公平而爭吵。所以一般大俠的陣容不調整,各憑天命,挨打就一路挨打到底,沒事就清閒整場,以免在輪換中發生糾紛,或是讓那些油滑之徒趁機躲避。

    不過縉紳的部隊倒沒有這樣的顧慮,既然是夏舉人的吩咐,瞿秀才這樣的晚輩、後學毫不猶豫地執行,甚至沒有動過討價還價的念頭;再說瞿秀才奉命替換的,或是來替換他的都是他的同鄉同學,還都沾親帶故;不會有什麼可計較的,也不會有人會特意欺負他。

    對曹新木來說,這是他離開家鄉後最艱苦的一仗,戰鬥已經持續了一個時辰以上,而清軍還沒有發生潰敗和大面積逃亡。現在曹新木和他的朋友們也沒有了吶喊的氣力,他們一遍遍重複着突刺動作,這套動作他們搶水打群架時也用過,不過那時拿着的是竹子和木桿,而現在則是明晃晃的長槍,還經過教導隊的訓練改良。

    任憑對面的敵人矯健如虎,也沒有一邊跨越柵欄,一邊把密密麻麻的長槍都驅散的本事,剛才有一個特別勇猛的敵兵,看上去好像是個軍官的模樣。這個人不但成功地翻過了柵欄,還折騰了半天沒有被長槍捅死,並試圖掩護他的手下也翻過來,協助他把槍兵逐退。

    但並不是每個人都像這個敵人這樣勇猛,他的手下大多在翻柵欄的時候被捅回去了——未必受多重的傷,但就是翻不過來。那些手持三眼銃的士兵,此時也不僅僅把手裡的傢伙當信號槍使用,他們不時端着火銃走上前排,把火銃一直伸到正在爬牆的敵人的鼻子底下開火。有了柵欄和長槍同伴的掩護,三眼銃的射手有了從容瞄準的時間,而且這時三眼銃的長柄也發揮除了優勢——射手一般都是先點燃導火索,然後雙手持着長柄的末端,慢悠悠地向着柵欄對面的敵人的臉上捅過去,然後穩穩地指在對方的兩眼之間、鼻梁的位置上,等着導火索燒到頭——如果你撥打火銃就別想爬牆、對扎,如果你堅持要翻柵欄那就莫怪被噴個滿臉花,炸個雙耳失聰——被導火索嗤嗤作響的三眼指着還能繼續翻柵欄需要極大的勇氣,反正曹新木沒見到能有誰做到。

    不過這些三眼也給守軍造成了一些困擾,那就是它們射出大量的白霧,讓這隊的指揮官夏舉人以及他手下的瞿秀才等軍官都看不清敵人的情況了。不過即使面前白茫茫的一片,對曹新木他們影響也不大,這些士兵依舊向着可能空無一人的柵欄方向全力刺擊,既然東家沒讓停,那大夥兒就不會偷懶。

    不知道又過了多久,周圍的氣氛好像變得有些異常,半天沒有三眼銃上來放槍了,背後那些開戰以來一刻不停拋石的機械好像也放緩了速度,曹新木等人也不再向空氣扎去,東家給了休息的命令。

    清軍又一次退回了出發陣地,這次進攻又讓林峰付出了上百人的代價,加上上一次衝鋒的損失,五千綠營的傷亡已經超過一成,還有數百人趁着混亂逃離戰場。知道事不可為後,林峰終於下令撤退,向東尋找可供托庇的縣城。

    當撤退令下達後,清軍變得更加混亂,大批傷兵在地上伸出手發出哀嚎,請求同伴帶他們一起離去,而更多的士兵開始脫離隊伍。幸好扶清軍沒有立刻發起追擊,這讓半數的清軍可以從容地展開敵前撤退。

    一直到部分清軍已經建制退出戰場後,扶清軍才從自己的柵欄牆上開了幾個洞,又一次開始緩緩向前推進。這種推進雖然緩慢,但是加速了剩餘清軍的撤退速度,他們再顧不得傷員和輜重,匆匆追着前隊的步伐,全速離開了戰場。

    “勝利!”

    當最後一個清軍士兵逃離戰場後,扶清軍的陣地上發出了震耳欲聾的歡呼聲,無論是大俠還是縉紳,幾乎所有人臉上都洋溢着幸福的笑容。對大俠們來說,這是他們無數次野戰慘敗後的第一次勝利,具有非常重要的意義,而對縉紳來說,則是初戰告捷,第一場野戰就獲得了輝煌的勝利,讓不少人甚至產生出:“原來打勝仗也不是很難”的念頭來。

    就是此戰的總指揮鄧名,也滿面笑容地勉勵那些來向他表功的縉紳和大俠指揮官們——名義上的扶清軍總兵高雲軒被大部分人冷落在了了一邊,就算不提鄧名的顯赫身份,單論此戰的作用也是高雲軒根本無法相比的,從頭到尾都是鄧名在指揮全軍。

    但鄧名並不這麼看,只不過他不好意思對那些激動的縉紳和大俠稱自己其實也根本沒指揮,這整場戰鬥按照川軍的標準就是指揮官完全放棄了自己的職責,冷眼旁觀基層士兵自發地在一條固定戰線上揮舞長槍。

    對面的山東總兵根本無法同鄧名這樣的指揮官相提並論,通過五年的征戰中,鄧名的戰鬥經驗已經相當於這個時代的第一流將領。不用說鄧名,就是他的衛士剛才都能清楚地看到對方指揮中的笨拙,還有層出不窮的陣型破綻。在這短短的一個多時辰裡,鄧名至少發現了五次能把對手一舉擊潰的良好戰機,不過他依舊什麼都沒做,只是騎着馬繼續觀望木柵欄旁的戰鬥。

    把騎兵包圍在車陣正中也是戚繼光的發明,先用步兵把騎兵團團圍在正中,然後外面再圍一圈戰車,還是無法移動的固定障礙物。這就徹底斷絶了騎兵出擊的可能,也意味着統帥完全無法主動尋找戰機,利用騎兵去奠定勝局。而戚繼光在他兵書中的解釋是,如果不進行這樣的部署,那騎馬的騎兵就會毫不猶豫地臨陣脫逃,而車陣的部署可以保證自己的騎兵無法扔下主帥和步兵兄弟在開戰前逃離戰場。

    在今天的戰鬥之前,鄧名對戚繼光的難題還沒有直觀的認識。剛才帶著騎兵居於圓陣的正中,看著一次次破敵致勝的良機從眼前經過,鄧名卻只能無所事事地坐等時,他才對戚繼光的痛苦有了切身的體會——戚繼光作為中國歷史上數一數二的軍事天才,從小分隊特種戰到大兵團作戰都得心應手,騎兵、步兵、冷熱兵器樣樣精通,戚帥到底要在什麼樣的絶望形勢下,才會徹底放棄自己的指揮才能,設計出車營這種戰法來?

    雖然聽袁宗第、劉體純介紹過一些對軍戶的觀感,鄧名也知道大明的軍戶都毫無尊嚴和榮譽,日常的主業是乞討,所以十日一操的綠營與明軍比起來都顯得鋭不可當,不過鄧名還對最精鋭的北方邊軍抱有一定的指望——雖然他們同樣要賣兒鬻女,同樣由乞丐和奴隷組成。不過今天親自指揮了一場類似車營的戰陣後,鄧名就很清楚這肯定是太美好的幻想了。在鄧名的前世,曾國藩倣傚戚繼光的車營建立了湘軍,而湘軍的戰鬥力無疑要比戚繼光的指揮的北方邊軍有戰鬥力的多,從最一開始就是這樣,因為曾國藩敢把騎兵和突擊隊放在陣外而不怕他們二話不說跑路,而戚繼光不敢;曾國藩和鄧名都敢用盾牌和柵欄來模擬車營的戰車,因為他們還琢磨着要進行一些攻勢,而戚繼光一定要用絶對無法移動的沉重戰車來環繞自己的軍隊,徹底放棄戰場機動能力,全神貫注於如何保證士兵能留在戰場上——相比曾國藩的湘軍和鄧名幫助山東縉紳組建的團練,戚繼光的工作重心明顯更側重於如何防備自己人一哄而散上,他的軍心形勢要比曾國藩和鄧名絶望得多。

    “若是有一天我們遇上了扶清軍,與他們正面交戰,我們應該如何戰而勝之?”回到自己的營帳中後,鄧名就詢問他的部下。假以時日,隨着這些秀才經驗越來越豐富,他們的佃戶身經百戰,這支扶清軍就會表現出更強大的戰鬥力,他們甚至可能不需要有形的木柵欄來約束,這種縉紳、名流加鄉黨的模式,是封建軍隊中的強軍,甚至在早期近代軍隊都有一席之地。比如大英帝國的紅衣軍,很多步兵團就是這種結構,貴族是校官,紳士出任尉官,士兵由農民組成,而中國的縉紳在農民中不僅和英國貴族一樣深受尊敬,是大眾的偶像和努力方向,他們作為知識的化身甚至還受到一種類似信仰的崇拜。

    “他們沒有什麼戰鬥經驗。”馬上就有衛士說道:“訓練也不得法。”

    “他們會不斷提高的,”鄧名搖搖頭:“我也會為他們訓練軍官。”

    “我們可以繞過他們的烏龜陣。”看得出來鄧名不會同意為攻破這種陣地付出太大的傷亡。

    “總有繞不過去的時候吧?萬一遇到了怎麼辦?”鄧名依舊不依不饒。

    “他們喜歡三眼這種破爛,我們可以用鳥銃從遠處射擊,把他們都打死在柵欄後面。”一個突擊小隊長說道。

    “這是個辦法,”鄧名點點頭:“不過如果他們向我們大量購買鳥銃呢?”

    看到幾個軍官欲言又止,鄧名提前阻止了他們:“不要說什麼不提供正確的訓練,或是拒絶出售鳥銃,這都不是難度大到完全無法自己解決的問題,只要縉紳議院意識到鳥銃會讓他們的烏龜陣發揮得更好,就算我們不賣他們也會自己造。而訓練,只要嚴格按照紀效新書,他們就能擺出這種烏龜大陣來,而鄉黨組成的軍隊遲早能讓他們敢於把騎兵獨立在陣外,嘗試撲捉戰機。”

    不少人提出拋石機,火攻、水淹,不過鄧名逐個指出其中的不足,並不斷啟發提示。最後總有人覺得應該像攻城一樣來對付縉紳的鄉黨軍,而攻城不是爆破就是大砲,只是大砲實在太沉重,發射速度也過慢。

    “所以我們或許應該設計一種輕型火炮,能夠被一匹馬或者兩匹馬在戰場上拖着奔馳如飛,畢竟這種龜陣也不是真的城牆,我們只要擁有大量的可以發現霰彈的輕型火炮,就不怕這種移動遲緩的圓陣,開一個口子衝進去。”之前鄧名遇到的敵人,主要威脅來自於他們的騎兵而不是步兵,不過隨着扶清軍的出現,川西有必要考慮萬一遇到以堅定的步兵為主的敵軍,該如何用最小的代價取得勝利:“不過這只是未雨綢繆,這種鄉黨軍的問題就是守衛鄉土鬥志昂揚,離鄉作戰士氣一落千丈。不過或許有一天縉紳議院會和我們敵對,我們需要進入他們的領土擊敗他們的抵抗,而且還需要一場碾壓式的勝利來震懾人心,那個時候我們不能束手無策。”

    依託宗族的軍隊是穩固和有凝聚力的,不過也有很多難以克服的缺點,只要這些缺點是清廷難以克服,而川西能夠利用的,鄧名就不用擔心縉紳議院會有一天敢於站在自己的對立面。

    今天的戰鬥雖然讓綠營逃走了,但扶清軍還是打死了三百多清兵,抓住了數百重傷俘虜,而且導致一、兩前綠營士兵在撤退中脫離了軍隊。鄧名一邊繼續讓扶清軍軍官總結經驗教訓,以免嘗試和牙山取得聯繫,根據遊騎兵的偵查,登州清軍主力已經聚集會府城,整個登州地界上一片空虛。鄧名打算先席捲各個縣城,把登州府的縉紳也都拉進扶清議院,然後再摘下登州府這個成熟的勝利果實。如果在登州城外再進行一些拉鋸戰就更好了,可以讓扶清軍獲得更多的野戰經驗,這樣膠東就能給清廷更大的威脅,並依靠這個獲得得事實上的自治,到那時鄧名除了盟友外還會多一個軍火、和軍事培訓市場,這可是世界上最賺錢的買賣。
81562138 發表於 2014-9-29 21:54

伐清 正文 第三十二節 扶持





    筆者按:今天週末,邀請一位可敬的女士共進晚餐,正常更新不加更了——

    十二月初一,年底在望,現在鄧名最重要的事情就是督促扶清滅明軍攻打登州府城。而在這個時候,牙山的好漢們終於弄清楚了形勢,不是包圍他們的清軍打算撤回登州過年,而是從萊州開過來的扶清滅明軍打算攻入登州慶賀新年。而這支扶清滅明軍的統帥名義上是牙山出身的高雲軒少俠,而實際的統帥則是大名鼎鼎的大明保國公鄧名。這裡面的混亂關係,牙山群豪也是花了很長時間才理清了頭緒,不過直到他們出兵的時候,還有不少好漢仍沒有想通為什麼大明的保國公會率領着扶清軍去清軍的地盤上實行“滅明”大業。

    彈冠相慶之後,於七、張定南等大俠命令手下繼續向牙山的山寨裡搬運糧食,同時勸說那些百姓離開山寨,這樣若是扶清軍的滅明大業失利,祖澤溥捲土重來的話,牙山根據地可以多堅持一段時間。不過百姓不肯走,因為他們外面的房屋都被傑書的中央軍燒光了,他們也沒有存糧可以度過這個冬天。而且因為這次的牙山保衛戰,群豪對於七大首領也喪失了信心,就算把這些百姓趕出山區,等清軍回來,還是要被趕進來的,而到時候於七多半還是不肯看著他的鄉親餓死。

    因此群豪最後就和於七攤牌了,想讓大夥兒跟着他繼續幹,可以。但是首先要爭取把扶清滅明軍從鄧名手裡要來,改編為“聯明滅清”軍。這可是能夠攻下府城的強軍,有這樣一支強兵在手,獲得招安的機會就大得多了。不過對這件事,大部分頭腦清醒的領袖都不抱有什麼指望,因為亂世有兵就是草頭王,想讓保國公把軍隊白送給自己不太容易。如果這條辦不到就算了,但是大家要求於七必須把投奔他的鄉親送給保國公,這幾萬人拖家帶口的,除了吃飯沒有任何用處,而且他們居然還不願意離開。

    當着於七的面,用刀子逼他的鄉親離開也不是不行,但這樣就撕破臉了,所以大家要求於七把這些人統統帶去交給鄧名,算成是牙山派去支援的友軍。這樣不但把大包袱丟了出去,而且還可以用軍糧和有人管飯誘惑他們心甘情願地離開,而且有鄧名照顧,於七也可以不用擔心他們熬不過這個冬天了。

    得知數萬牙山援軍正在趕來,而且是他們的統帥於七親自領軍後,鄧名就下令給這位盟友準備最高規格的待遇。鄧名確實盤算着要把扶清滅明軍交給於七指揮,他本人不可能永遠呆在膠東,軍中還有不少江湖好漢,而且於七對山東縉紳來說也是自己人——唯一的問題就是於七的聲望不夠高,所以鄧名要想讓縉紳買賬,就得幫於七樹立威望——比如要解決軍事領導問題,鄧名可不願意自己前腳走,後腳山東這裡的義軍就又打成一鍋粥,那只會便宜了清廷。

    在於七所部抵達前,鄧名就提前派出了一個慰問團,其中不但有邢至聖和吳月兒,還有夏捷夏舉人等多名縉紳——夏捷雖然不是現在扶清滅明軍中地位最高的縉紳,但他跟隨鄧名的時間早,所以資歷過人,儼然也是一位人物了。

    在派出使者團的同時,鄧名也開始在軍中吹風,表示他認為膠東的軍事領袖非於七莫屬。

    不過鄧名才吹了一天風,派去迎接於七的夏捷等縉紳就溜了回來,這些縉紳聚在一起議論了一會兒後,就一起來求見鄧名。見到鄧名後,縉紳異口同聲地表示,他們不能服從於七的領導,也絶不能把扶清滅明軍交在此人的手上。

    “如果國公不親自出任登、萊兩府的提督的話,小人就帶著鄉親們回家了。”一個性急的登州縉紳說道,他剛剛加入扶清滅明軍和扶清議院沒有幾天,如果現在就撂擔子的話,估計被清廷事後追究的可能性也比較小。

    以往要是有這種言論出現的話,不用鄧名說話,其他縉紳就會給發言人扣上一個“通鄧”的罪名,若是說服教育不奏效的話,就會把這個頑固不化的傢伙拉出去殺頭。但今天其他縉紳卻沒有什麼反應,還隱隱表現出贊同的意思。

    “這是為什麼?”鄧名大吃一驚。

    這些人雖然是牆頭草,也上了賊船,但卻沒有人想當出頭鳥,自古以來的規矩就是槍打出頭鳥。固然法不責眾,可能會迫使清廷赦免叛亂的縉紳,但领頭的那個多半跑不了——皇帝的思路很明確,如果領導者能夠落好的話,那以後挑頭鬧事的人就更多了。所以,即使是冤案,帶頭喊冤的人也難逃一死;而群眾的思路也很簡單,鬧事一般就是因為實在忍不下去了,大家的願望就是獲得合理的補償,讓官府適當收斂,既然目的達到了,那领頭大哥倒霉了也是沒辦法的事,只能以後逢年過節給他上一杯酒了。

    鄧名知道這些縉紳的目的是招安活下去,所以出任膠東軍事領導顯然和他們的志向有違,因此鄧名提出於七這個人選後得到了縉紳們的一致贊成。反正縉紳對自己子弟有不錯的控制能力,還是糧草和軍餉的提供者,不愁於七不重視議院的意見,加上他又是有名的反賊,正好讓他去頂缸。

    “於七不是雄主。”一個縉紳低聲說了一句,見鄧名的目光掃過來後,這個縉紳朝着夏捷一指:“國公問夏先生就知道了。”

    “到底是怎麼回事?”鄧名和顏悅色地問道,他的目的就是要儘可能地促成膠東軍實現長久的內部穩定,強行壓眾人同意他的意見毫無作用。

    “於七的主力還在牙山吶,他這是帶了幾萬難民過來了。”夏捷連敬稱都沒有了,立刻把他的見聞說了出來,剛才他已經源源本本地複述了一遍給其他縉紳聽。

    義軍顯然沒有什麼保密意識,而於七帶來的幾萬烏合之眾也沒有保密的能力,所以夏捷等人一到於七軍中,就把他的半年來的情況摸得明白。

    聽說於七把清軍驅趕前去的百姓都收留下後,鄧名微微搖頭:“於七心腸好軟,確實不是梟雄一流的人物。”

    “國公說的不錯。”其他縉紳聞言也紛紛附和,如果只是這麼一樁就算了,問題是於七的軍事能力、對手下的控制能力,所有都乏善可陳,這就讓縉紳徹底失望了。

    夏捷講述完畢後,鄧名沒有給出更多的評價,而是沉思起來:“這幾萬人於七居然想扔給我,造反居然還有嫌人多的,怕養不起去找糧食啊。再說這些人都和清軍有破家之仇,多好的兵員,可比他那些江湖朋友好用得多。”

    不過聽到於七是想讓自己養活這些百姓後,鄧名也有些生氣:“於七當我是他的培訓中心麼?把不想要的累贅扔給我,把需要的軍隊拿走。難怪縉紳們看不上他……不過,等等,這幫縉紳要雄主幹什麼呢?”

    “你們不是要招安麼?”鄧名開口問道,他知道這幫縉紳真正需要的是一個天塌下能扛着的高個,而於七的名聲完全符合要求:“於七能不能打仗,和你們有什麼關係呢?”

    “那也不能讓他糟蹋了軍隊啊,要是他把家底敗光了,虜廷為何要招安我們?”在鄧名身邊呆久了的人,個個都有精神分裂的症狀,而這些縉紳相比董衛國來說,也都是沒出過遠門的鄉下人,所以發病速度更快,症狀出現的時間更早:“要是扶清軍沒了,我們就得不到朝廷的招安,而是會被韃子殺光!”

    除了這份擔憂外,最近扶清軍在登州外圍戰中不斷告捷,也讓縉紳生出了些別的心意,有人不禁想到,如果不扶這個清,改成扶明了,那將來保國公坐了龍廷,他們不就能跟着飛黃騰達了嗎?更有不少年輕士人也被連續的勝利激發出義膽來,以前不敢反抗朝廷那是因為知道韃子兇殘,現在清軍眼看不是對手,那為什麼還要剃頭?

    搞清楚縉紳反對的原因後,鄧名暗暗鬆了口氣,看起來縉紳並不是想散夥兒,如果散夥兒,大家都要被一鍋端,他們只是來要挾鄧名而已,或許還夾雜了一絲表忠心的心思。

    “我不能在山東呆太久,而扶清軍總是需要一個提督的,”鄧名有些為難地說道:“如果不找於七,你們誰打算來幹?”

    在場的人自然沒人敢挑這個大梁,雖然看不上於七,可恐怕還沒有一個人有他那本事,至少他能煽動起十幾萬人起事,而這幫縉紳的號召力都僅限於他們的宗族和佃戶。

    “你們的顧慮我全都明白,在我離開前,我會認真和於七談談,要是他真是無法委以重任,那我就會另選賢良。”見眾人仍有遲疑之色,鄧名知道必須要給他們一點甜頭:“好吧,既然你們都看得起我,那我也不能違了眾願,在我離開山東前,我就兼了扶清滅明的提督吧。”

    眾縉紳這才紛紛發出滿意的歡呼聲,雖然眼下的大計還是請求招安,不過保國公這麼年輕,帶著幾百個人到山東就能打得祖澤溥全軍覆滅,隨便指導大夥兒幾手,就能把登州的兵馬堵得出不了家門,這天下實在未可知啊。若是將來鄧名進了紫禁城,縉紳的軍隊名稱就有些難聽了,雖然可以說這是服從保國公指示,不過到時候別人是不是肯接受還是難說。而現在保國公都是扶清滅明軍的提督了,那這個隱患就算是徹底消除了,扶清滅明軍也就是成了苗紅根正,由保國公一手創建的部隊了。

    “之前我說你們需要向清廷保舉這個提督,既然目的是招安,那肯定要走個形式。”鄧名環顧着在場的眾人:“你們誰願意起頭,向清廷保舉我為膠東扶清滅明軍的提督?”

    現場又陷入了一場難堪的沉默中,依舊沒有人願意出面當這個帶頭的大哥。不用太高明的政治智慧就可以看到,這保舉無異於一記耳光狠狠搧在清廷的臉上,帶頭的人估計要被清廷恨到骨頭裡。

    “既然如此,那我就來起這個頭吧。”鄧名苦笑一聲,這些人依舊是牆頭草,暫時還是指望不上。

    於是鄧名當即就寫了一封表章,其中向清廷保舉自己為扶清滅明軍的提督,帶領膠東效忠朝廷的人士,清除那些通鄧的心懷不軌之徒,不遺一賊以憂聖天子和太皇太后,署名自然還是漢將軍名。

    這封表章送走後的第二天,於七就趕到了鄧名的軍營,聽說鄧名居然想讓他接受扶清滅明軍後,於七大吃一驚,簡直不能相信有這樣的好事。

    “不過我實際上也是被任命的,這並不是由我說了算的軍隊。”鄧名耐心地給於七解釋起來,再加上高雲軒等人的一些幫助,於七很快明白,這支軍隊的實際控制權有一半在縉紳們手裡,隨着時間推移,恐怕縉紳的勢力在其中的比重還會越來越大。

    “這些縉紳想的大概就是讓於將軍去背黑鍋,他們可以更有把握逃脫清廷的追究。”對於縉紳的心理,鄧名覺得也沒有隱瞞的必要,於七遲早能看出來,要是現在不說明,將來他自己發現只會更生氣,還不如趁現在把話說清楚:“而那個時候我肯定得辭職,我是大明的保國公,不可能接受清廷的招安,所以到時候這提督一職只能請於將軍來擔任——雖然縉紳們有他們的算盤,不過以我之見,有這樣一支軍隊在手,於將軍獲得招安的機會也更大,不是嗎?”

    經過仔細的思考後,於七也認可了鄧名的說法,如果沒有扶清滅明軍,那他和牙山眾好漢現在都是死魚一條。經過這次的經歷,於七也看明白自己根本沒有讓清廷發慈悲的實力。所以不管是不是被縉紳利用,於七都需要為自己去爭取更多的談判籌碼,而這個扶清滅明的提督職務顯然是很有價值的。

    既然於七答應了,那接下來的事情就是幫於七豎立威信。

    以前高雲軒掛着總兵頭銜時,鄧名從來都是當着他的面直接下命令給軍官。現在於七來了,鄧名就任命他為自己的副手,擔任扶清滅明軍提督同知,而且經常和於七私下討論完畢後,才一起出現在軍事會議上,讓於七去念一些鄧名事先教給他的命令和台詞。

    當務之急肯定還是圍攻登州,現在扶清軍正在堅定地向府城推進。看到扶清軍的奇特陣容後,退回登州的綠營部隊就想先打垮他們,削弱鄧名——直到現在還有很多綠營認定鄧名的主力有好幾萬。只是這些被綠營視為軟柿子的扶清軍比他們想像的要厲害得多,佃戶吃苦耐勞,任勞任怨,對東家的各種吩咐都無條件地服從,也不懂得偷奸耍滑。

    隔着木柵欄對扎也不需要什麼戰術素養,比的就是誰的兵更聽話,更像老黃牛一樣勤勤懇懇不偷懶。幾仗下來,綠營戰無不敗,雖然傷亡不大,但是士氣跌落到谷底。現在扶清軍正在登州城周圍挖壕溝,修營寨,在本地縉紳的支持下,很快就把登州周圍挖得到處都是壕溝——鄧名覺得早就可以挖到城牆下爆破了,但縉紳們卻不肯,他們更希望綠營出城攻打他們的營寨,如果綠營不出來,就把登州圍得水洩不通再炸牆,萬一打不進城也不會給對方反擊、翻盤的機會。

    不過鄧名拿出來的口號也有不錯的誘惑力,這口號就是“讓孩子們除夕夜回家”。用“孩子”來稱呼大兵是一件很稀奇的事,不過鄧名在山東呆的時間不長,幹出來的稀奇事比這幫同盟見過的都加起來還要多,所以這麼一件也就不是多麼過分了。

    確實有很多人盼望着能回鄉過年,就是到時候戰爭不結束,正月裡、至少正月十五之前士兵大概也不願意殺人,沾上一年的晦氣——這段時間連官府都不會處決犯人。

    最大的麻煩還是於七帶來的幾萬難民,這些人鄧名不可能養,也不可能運走,而縉紳也不願意管,因為他們顯然沒有自己的佃戶可靠。而如果不能擴大自己的土地的話,縉紳也沒有必要招收大量的人手。

    鄧名感覺這是必須要解決的問題,因此就讓於七繼續指揮圍攻登州府,他返回萊州和暫時設立在那裡的膠東縉紳議院討論難民安置問題。現在登州基本是大局已定,縉紳聯盟的補充和動員能力根本不是登州官府能抗衡的,現在既然被帶入了消耗戰的階段,登州城陷落就是時間問題罷了,鄧名乾脆把這個獲得聲望的機會讓給於七。

    十二月十日,鄧名返回萊州時,意外地遇到了北京派來的第二波使者;離開萊州前鄧名已經見過北京的第一波議和密使,那時鄧名當着縉紳的面表示他不反對議和,還把保證膠東扶清人士的安全當做了條款之一。

    不過北京派來的是送信使者而不是什麼外交家,他們沒有任何承諾或是談判的權力,只能把鄧名的要求帶回北京去。

    這次見到鄧名後,使者顯得很憤怒,鄧名一連串複雜的動作把北京看得眼花繚亂,而現在總算咂摸出點味道,那就是鄧名想推翻流官制,在膠東地盤上恢復兩漢時期典型的豪門推舉制。

    “保國公不僅是勝朝(對明朝的尊稱)的國公,還是堂堂的宗室,怎麼會生出改流官為土官的心思來?”

    “誰說我是大明的宗室了?”鄧名哭笑不得地反問道,在山東大地上,就有好幾個冒充他哥哥的朱二太子出現:“我到底是哪位大王之後?”

    “國公是勝朝哪位大王之後無關緊要,但我大清太皇太后已經詔告天下,承認國公為貨真價實的大明宗室。”使者理直氣壯地答道。

81562138 發表於 2014-9-29 21:55

伐清 正文 第三十三節 試探





    一年多以前,皇太極的遺孀、悍然侵犯了大明皇帝朱由榔的權力,向全天下人宣佈鄧名為大明近親宗室——承認某人為大明宗室,這已經是永曆天子手中為數不多的權力了。

    要不是依舊住在緬甸的那些被釋放的禁衛軍夥同暹羅這個大明的鐵桿盟友,夜以繼日地琢磨從莽白身上咬下一塊肉來,永曆天子現在連午餐吃什麼的選擇權可能都不會有。當然,現在朱由榔可以向緬甸護衛人員討要他想要的食物,但卻失去了吃還是不吃午飯的自由——在鄧名扶持莽魯之前,瓦城並不太關心朱由榔的死活,所以很長時間朱由榔賴以果腹的食物都是附近寺廟的僧侶施捨的。不過在莽魯分裂集團出現後,莽白政府突然對大明天子一家的健康關注起來。

    現在平均每兩個月,緬北的大明禁衛軍和楊在大學士就要炮製一次謡言,稱天子駕崩或是楊在的老岳父馬首輔被折磨至死,然後就聲淚俱下地宣佈要討伐瓦城;暹羅察覺到晉王和保國公都忙於對付眼前的敵人,無意邀請他們參與討伐緬甸後,就和楊大學士取得了聯繫,暹羅同樣樂此不疲地製造朱由榔受到莽白虐待而亡故的假消息,他們不是兩個月一次,而是一個月兩次!

    莽白為了澄清事實,只能不停地請朱由榔寫信,每個月給昆明報三次平安,以駁斥楊大學士和暹羅國王傳遞到李定國、鄧名和白文選那裡的謊言。莽白不久前還命令依舊效忠阿瓦的僧侶們給永曆天子祈福,希望他能誕下更多的龍子、龍女,以向不懷好意的昆明和成都證明他們的皇帝在阿瓦身體安康、心情愉快。

    因為永曆天子和馬首輔、沐國公沒有人身自由,所以他們無法向愛新覺羅家的女主人抗議她對老朱家的家譜編纂權的侵犯——爭天下很常見,但爭奪家譜編纂權這個事……你們從通古斯來的愛新覺羅氏連鳳陽祖墳的祭奠權都不放過嗎?真是野蠻人!

    而能夠代表大明天子發出抗議聲的楊大學士,心思卻不在這上面,他現在漸漸被莽魯政權和暹羅國王所說服,一心想幫着莽魯政權發動統一緬甸的戰爭,順便讓暹羅朋友分杯羹,讓禁衛軍進入阿瓦城報仇。

    對於大清太皇太后的宣佈,鄧名是最後一個有權發出抗議的人,可是他一開始沒把這當回事。北京為了降低被戳穿的概率,沒有指明鄧名到底是哪個藩王的後裔,只有摸棱兩可的暗示。鄧名本以為自己不說,永曆或是楊在的流亡朝廷也會代勞的。後來鄧名覺得北京鬧得有點過分,開始考慮公開駁斥的時候,鞏焴又搞出了“一個宗室,各自表述”的策略。

    現在鄧名顯然已經錯過了最佳的公開駁斥時機,由於永曆、流亡朝廷和鄧名本人都在長達一年的時間裡對此保持緘默,所以大清太皇太后的越權行為看上去已經成為事實了——如果不是索尼、鰲拜那幫奴才無能,分析不出鄧名到底是哪家藩王之後,大清的太皇太后早就替永曆封鄧名為大明的親王了。

    今天北京的使者十分自信地把這個事情說出來,鄧名也不好反駁,倒不是因為默認的時候太久,而是據理力爭駁倒了這個使者也沒有用,北京的太皇太后不會承認錯誤,更不會進行賠償並清除影響。

    清廷的使者這麼氣憤,也是因為鄧名竟然親筆寫信,向清廷保舉自己為扶清滅明軍的提督,這樣的事情都做出來了,節操還能有一點底限麼?目前清廷中央和山東的地方衙門都深信鄧名創下一個空前的記錄,而且今後也不會有人刷新了。碰上這樣的談判對手,使者知道講任何大道理都起不到作用。

    因為山東戰場的形勢對清廷來說不是完全有利,所以使者必须發揮出談判的技巧,拿出更有說服力的東西來。這位使者是葉赫家族的後人,正黃旗的滿人,現在的職務是御前侍衛,奉有太皇太后和輔政大臣的密令,手中掌握著一定的談判和討價還價的權利。

    “科舉和流官,能夠保證地方上的豪強不會威脅朝廷。”雖然是一個正黃旗的滿人,但使者一語就道破了流官制度的重要性。

    自古以來,中原王朝每當佔領一片土地,就會竭力實行改土歸流的制度,只要不是阻礙力量太大,就要設法進行。吳三桂討伐水西安氏的行動,雖然讓北京的部分朝臣不滿,覺得他放著李定國不打,卻要去收拾土司,是拿了朝廷的俸祿不幹活,但輔政大臣集團對此確實持支持態度。因為吳三桂使得烏蒙地區完成了改土歸流的工作,這等於是替清廷掃除了障礙。最近輔政大臣的態度突然發生了變化,派人尋找安家的後人打算赦免他,這倒不是因為清廷覺得改土歸流不對,而是因為清廷有意把貴州還給明廷。既然如此,那就沒有必要替明廷拔荊棘了,最好能夠在把貴州還給明軍前,再把安家給扶持起來。

    對朝廷的這種動作,吳三桂也沒有表示反對,因為他知道朝廷在放棄貴州前不會自找麻煩地扶持安家的。如果清廷給安家平反,今後要頭疼的也是明廷和李定國了。

    現在北京的使者就認為,鄧名是打算在膠東干同樣的事,因為自己得不到,別人也別想得到,抱著這個目的所以扶持膠東的豪強土官。

    “是啊,是沒法威脅朝廷了,所以才會這麼不堪一擊。”鄧名冷冷地答道。

    因為不在本地長期待下去,隨時可能調任,所以地方官只能依靠朝廷的威信,他們也沒有什麼清廉的必要,撈的油水足夠多,卸任後才能回到老家造福一方嘛——不用和任上的百姓客氣,反正從這裡考上科舉、出去做官的人,到了別的地方也不會客氣的。

    對地方的縉紳和百姓來說,地方官就是個貪婪的外地人,不過大家既然沒膽子殺官造反,那也只能虛與委蛇哄他開心。百姓被欺壓得太狠的時候,縉紳也會出於鄉情出面哀求兩聲。

    這次在膠東作戰的時候,明明扶清滅明軍更缺乏戰鬥經驗,而且扶清議院目前也是一盤散沙、烏合之眾,但這麼落後的組織和軍隊,依舊能把綠營擊敗。本地的綠營眼看形勢不妙,縉紳和大俠這些地頭蛇都聯合起來了,雖然是清廷的軍隊,也沒有幾個人想替外省來的知府、知縣殉葬。衙門裡的胥吏都是本地人,更是被縉紳議院以鄉親的關係威脅加上利誘,完全滲透了,每次登州知府主持的軍事會議開完,他們的會議副本就能送到縉紳議院這邊,給扶清滅明軍的軍官研究。

    現在形勢很明顯,即使是草創的縉紳聯軍,也能和山東綠營鬥個旗鼓相當,隨着他們不斷磨合,對山東綠營的優勢也會越來越大。只要北京不抽調精鋭進入山東作戰,那麼扶清軍把清軍從山東趕出去只是時間問題。而有江南明軍的干擾,清廷也沒有多少軍隊還能浪費在膠東戰場上。

    “如果王爺放棄科舉,扶持豪強的話,那王爺遲早也會深受其害。”因為太皇太后的旨意,所以滿清的使者在私下甚至視鄧名為親王。

    “不知道我會受多少害,但這天下之主肯定不會是你們的了。”鄧名依舊是那冷淡的口氣。

    滿洲男丁只剩四萬人了,這也是傑書在江南畏首畏尾的原因之一,北京再也沒有多爾袞時代的底氣了,再也不敢拚上幾萬滿洲人的性命來搏取天下了;依靠綠營,又不敢放手武裝漢人,還不能承認綠營慘敗的結果。

    亂了一個膠東還不怕,只要鄧名縮回四川,清廷騰出手來就能把膠東縉紳議院給拍死了——至少北京現在還有這個信心。不過若是鄧名在整個長江流域都這麼煽風點火的話,清廷是肯定應付不過來的。現在輔政大臣懷疑膠東很可能是鄧名的一個試點,若是對方覺得效果不錯打算在全國推廣,那清廷幾乎肯定要承認漢人藩國的大量出現,試圖維持一個周天子的地位。

    “王爺說得不錯,我朝應該會疲於奔命,多半最後會鎮壓不下去,要是豪強這麼容易對付,歷朝也不會搞流官制了。漢人天子都覺得辛苦,我們的難處當然更大。”清廷的使者居然坦率地承認了鄧名的看法,毫無爭辯的意圖:“不過到時候我朝大不了就退出關外,或者只保留燕雲,把所有總督都封王,只要他們給我朝納貢就可以了。那時候這就不是我朝,而是王爺的麻煩了吧?”

    在場的並沒有第三個人,使者毫無顧忌:“就沖王爺把大明天子扔在緬甸,自己拿了黃金回來這件事,皇上和太皇太后也不認為王爺只是單純想把我們趕出關外,然後功成身退的。廢除科舉這種事,對王爺來說實在是損人不利己,還是不要做了吧。上次王爺沒有同意朝廷的條件,我朝想了一下,覺得廣東也可以交給王爺,王爺可以稱帝,不需要向我朝稱臣。”

    “你們連臣服都不要了?”這個條件讓鄧名吃了一驚。

    “當然,中國這麼大,為什麼容不下兩個皇帝呢?”使者從容地答道:“王爺和我朝各退一步,就不會有第三個或者更多的皇帝出來。王爺依舊是萬乘之尊,而且富貴延綿子孫,何樂不為呢?”

    鄧名沉默不語,而清廷使者滿懷信心地看著對方。

    “我們明日再談好嗎?”鄧名主動要求停止談判。

    “好。”清廷的使者高興地說道:“王爺需要時間考慮一下,具體細節也不急在一天、兩天都談妥。”

    “不,”鄧名搖搖頭:“我最終還是不會同意的,但我確實需要時間來拒絶你的提議了,納蘭先生。”

    ……

    在去縉紳議院與眾人會面前,鄧名讓清廷使者帶回了他的反建議,依舊是曾經提出過的四年全面停戰。鄧名保證會儘力促成其他明軍領袖同意這個停戰,如果有人違反了停戰協議,鄧名也願意給予清廷賠償。鄧名為了獲取時間消化勝利果實,願意付出代價維持聲譽,也願意提供更多的保證。至於膠東的局面,鄧名的意思就是維持停火時的現狀,他保證不再擴大戰火,在其他地區推翻流官制。不過清廷必須承認膠水河以東的現狀,招安扶清滅明軍並且保證他們的性命安全。

    見到縉紳議院的人後,鄧名沒有對他們隱瞞正在和清廷議和的消息,並再次重申不會犧牲縉紳的利益來為自己爭取更多的條件。

    “作為代價,我需要你們的一個授權,那就是在我保證不損害你們利益的同時,你們保證服從我的議和結果。”鄧名繼續向縉紳議院施加影響:“也就是說,如果我和清廷達成了停火協議,你們不會擅自違反它。”

    這個授權當然要由縉紳議院出具。在幫助於七獲得權威的同時,鄧名也在努力幫助縉紳議院建立更堅固的框架,畢竟這個議院越有戰鬥力,鄧名手中的籌碼就越多,而且清廷就需要投入更多的人力物力來防備膠東——就算招安了,只要膠東的軍力強大,那清廷一樣要留守相當的兵力,防備膠東軍偷襲濟南。

    鄧名指出,膠東巡撫的職務不應該是清廷指派,或是由某個人無限制控制的,而是應該由縉紳議院選出。換句話說,就是決定權在縉紳議院,而不是清廷或是軍頭手中的軍力,這樣就能防備某個人用膠東縉紳的鮮血去染紅他的頂戴。對於鄧名煞費苦心地幫助縉紳們設計制衡的規矩,議院倒是沒有太多的戒心,因為鄧名的用意也是明擺着的,他唯恐膠東被招安後,縉紳們會頭腦糊塗,被清廷收買過去,所以一定要保證縉紳在較長的一段時間內和清廷離心離德、互相防備。

    鑒於膠東的現狀,議院的投票權完全是根據財產的多少來劃分的,只有有財產的人才在縣議院有發言權。如果一群小地主聯合起來的地產達到議院規定的標準,那他們也可以推舉一個代表來議院參加會議。至於佃農的意見則完全被忽視了,反正他們都是唯東家馬首是瞻,鄧名也無意幫他們立刻取得政治權利——鄧名還要和清廷繼續打仗,不能為了佃戶去得罪膠東的縉紳階層,他給自己的定性是帝國主義者而不是革命者。而城市的大俠也可以在議院中有一席之地,只要他們和縉紳一樣為扶清滅明軍提供軍費,那他們就可以有代表權,提供不了軍費就沒有。

    至于于七帶來的幾萬難民,鄧名極力遊說縉紳議院從中抽取精壯者編組成軍。有不少縉紳對此感到擔憂,因為現在停火談判已經開始,他們擔心繼續擴軍會引起清廷的仇視。

    “雖然我們在和清廷談判,不過你們猜清廷現在打的如意算盤是什麼?”鄧名對大夥兒進行了啟發。

    清廷從來就不是靠以德服人來獲取天下的,而是他的兇殘名聲,所以縉紳們很容易就猜到了,清廷多半還是琢磨要在江南和山東戰場都取得勝利,然後把膠東的義軍鎮壓下去,同時迫使鄧名在談判中讓步——如果實在無法徹底殲滅鄧名的話。

    “清廷肯定想著剿滅扶清滅明軍,然後再維持那時的膠東‘現狀’的,所以你們要想保住身家性命,最好是具有攻破濟南,截斷漕運的實力,那樣清廷就該求着你們退回膠水河以東,答應你們提出的條件了。”鄧名努力推銷着能戰方能和的思維模式:“到時候你們只要不貪心山東更多的領土,應該很容易和清廷達成招安協議。”

    “我們對青州府沒有想法。”縉紳議院又一次被鄧名給說服了,他們紛紛保證對朝廷的領土沒有更大的野心,只是想保住登州、萊州的一畝三分地。鄧名也相信他們的表態。如果不是擔心登州府剿滅了於七就掉頭朝着義軍殺過來,萊州府的縉紳對於離開本府作戰都沒有多大興趣。不過萊州府和登州府的縉紳對青州自治沒興趣,不代表被“解放”後的青州縉紳沒興趣,只是這件事也輪不到鄧名去操心了。

    除了一部分可以被招募成兵的人外,鄧名打算把剩下的牙山難民安置到沿海地區去。由於沿海地區已經荒無人煙,給閩軍的運輸和籌集糧草工作造成了極大的困難,而且也影響四川商人和自治的膠東做生意。

    至於安置費,鄧名認為應該由縉紳議院付出,不過這件事需要鄧名來牽頭,因為縉紳議院對自己的土地和招安以外的事情都漠不關心。

    “看起來,只有繼續在膠東維持禁海令了。”鄧名開始遊說縉紳議院繼續執行清廷的禁海令,因為清廷在遷界禁海的同時,也免去了這些地方的賦稅。

    “扶清滅明軍的宗旨是效忠朝廷,既然禁海令是聖旨,那當然要繼續執行,不然不就是叛賊了嘛。”鄧名把那些住在距離沿海地區比較近的縉紳們召集起來,給他們進行動員:“既然禁海令要繼續執行,那麼自然這些地區不能抽稅,即使縉紳議院也不能抽稅,而且海都禁了,那當然沒有漁民或是海貿。”

    簡而言之,如果有一些縉紳組織人手去禁海區種地、捕魚,自然都是免稅的,甚至就是建立工廠,從事海貿,比如參與鄧名的軍火和食鹽買賣或是參與翡翠和象牙加工,當然也不用納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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伐清 正文 第三十四節 糊塗(上)





    濟南,十二月十二日這天,膠東的縉紳們聚集在萊州,鄧名正在試圖說服他們繼續支持禁海政策的時候,祖澤溥接到了來自徐州的捷報。

    最近一段日子,祖澤溥稱得上是度日如年,因為他手中的精鋭兵力已經損失殆盡,無論是被明軍攻下濟南或是切斷漕運,等待他的可能都不僅僅是烏紗帽落地了。因此,扶清滅明軍雖然是不折不扣的亂黨,但祖澤溥卻睜着眼睛說瞎話,硬是向北京彙報說這可能是一群自發成立的支持清廷的義軍,如果扶清滅明軍出現了什麼不應有的行動,也可能是受到了明軍的矇蔽。

    祖澤溥很清楚,輔政大臣對他的報告連一個字都不會相信,不過返回來的聖旨卻勉勵有加,指示祖澤溥要靈活地採用“誅其首惡,赦免脅從”的策略來收編扶清滅明軍,指導這支心向朝廷的大軍回到正確的軌道上來。朝廷假裝不知道祖澤溥的彌天大謊,這也早在祖澤溥幕僚團的意料中,現在山東的局面已經沒法再難看了,朝廷倉促之間無法給山東派來援兵,所以只能裝糊塗下去。

    縉紳們都是在當地有勢力的人,如果他們是一盤散沙還沒什麼可怕,不過即使如此,北京的朝廷或是濟南官府也不會有人瘋狂到想把膠東的縉紳、士人一個不落都殺光的地步——即使以滿洲太君的驕橫也做不出來。實際上滿洲太君是非常聰明的,如果他們真的完全不懂人心,那現在肯定還在寬甸的野人山裡收買路錢呢。

    而祖澤溥別說丟光了他的督標,就是實力完好的時候,也打不過全膠東的縉紳大聯合——擁有全部山東的綠營,祖澤溥可以嚇唬住全部的山東縉紳,殺掉每一個他看不順眼的傢伙;但如果有兩個府的縉紳突然聯合起來和他玩命,山東總督是沒法對付的。

    當初聽到扶清滅明軍這個名字後,祖澤溥就知道膠東的縉紳還是首鼠兩端,既然在膠水河大獲全勝的鄧名都不逼着這幫人出投名狀,不願意把騎牆派趕到清廷這邊來,那失敗的山東總督之自然更沒有這個膽子。縉紳們想騎牆那就好辦,祖澤溥給朝廷的奏章就是一種安撫,暗示縉紳們完全可以在適當的時候反正過來,只要不是首惡,也沒有死心塌地給鄧名賣過命,那山東總督衙門一定既往不咎。

    而朝廷的指示更是對祖澤溥這種策略的認可,索尼變不出糧食和白銀,鰲拜也沒有讓滿洲幼兒一夜都長大成人的法寶,所以對於山東的事也只能暫時裝糊塗,這樣大家都有面子。要真是火眼金睛地大喝一聲“你們都是叛賊”,那對於叛賊豈有不去鎮壓的道理?到最後多半還是要招安,丟臉的還是朝廷。而招安一群從頭到尾就沒安好心的叛賊,和招安一批受到矇蔽的忠義之士顯然不是一回事。

    本着“不聾不啞,不做親家翁”的態度,索尼就指示祖澤溥要努力挽救這些誤入歧途的大清忠貞之士。不過祖澤溥也很清楚,要是最後這差事辦砸了,招安失敗,被叛軍端了濟南城,那所有的罪名肯定都要由他承擔下來,還要被扣上一頂“信口開河,矇蔽朝廷”的罪名。

    得知扶清滅明軍開出萊州時依舊打着討伐“通鄧”叛逆的旗號時,祖澤溥心中也是有喜有憂。喜的是知道膠東縉紳聯盟依舊沒有徹底把寶壓在鄧名的身上,憂的是鄧名這個奸賊實在是太狡猾了。如果鄧名被勝利沖昏頭腦,強迫縉紳們立刻明確立場,那肯定會造成膠東縉紳集團的分裂。到時候祖澤溥就可以趁機看出誰是一定要打擊的,誰是可以拉攏的,而且還有了供那些縉紳出賣的替罪羊。

    今天納蘭明珠從萊州返回濟南後,和祖澤溥密談了一個時辰,然後急匆匆地返回北京覆命。

    “鄧名真是一肚子壞水。他這麼一個年紀輕輕的毛頭小子,怎麼就這麼多心眼呢?”祖澤溥送走了朝廷的密使後,回到書房中對著幕僚們大發雷霆:“李國英居然還說鄧名老實厚道,他一大把歲數都活到狗身上去了嗎?”

    除了李國英以外,稱讚鄧名厚道的人可不是少數,因此祖澤溥在直接和此人打交道以前也有很多誤解。前些日子鄧名自己保舉自己為扶清滅明軍的提督,保舉信送到濟南衙門裡後,祖澤溥一夜間愁得頭髮白了好多根。這個首惡倒是找到了,可是沒本事誅。還有一個於七也是債多了不愁的主,那幫縉紳雖然是牆頭草,可是抓不到合適的打擊對象用來殺雞儆猴。而且鄧名這個保舉自己的奏章實在是沒法對天下宣佈,否則朝廷就成笑柄了。

    思來想去,祖澤溥最後含含糊糊地報告朝廷:有流言說鄧名自己保舉自己,要當那個扶清滅明軍的提督,帶著大清的忠臣去討伐通鄧的叛逆。鄧名擺明了是指鹿為馬,還惡毒地裹挾了膠東的縉紳、士人,元氣大傷的山東總督左右為難,不知道該不該怒斥其非,最後只能懇請北京聖裁。不久,祖澤溥收到了北京的回覆,內容倒也簡單:既然是流言,那就不管它好了——北京也左右為難着呢。

    聽納蘭明珠的意思,鄧名的陰險程度還在鄭成功之上。鄧名通常不會強人所難,別說他的那些縉紳盟友,就是清廷這樣的生死大敵,鄧名也擺出一副什麼都可以談的樣子來,而這正是最讓輔政大臣頭疼的地方。因為有選擇就有可能出錯,有退路就有可能遲疑。當初朝廷被鄭成功忽悠得遲遲下不了決心,難以決定是戰是和。朝廷一方面擔心不在東南投入足夠的軍費會被鄭成功偷襲,又擔心這筆錢可能會花得冤枉——萬一招安了鄭成功,拿這筆銀子用去對付西營不好麼?

    當初用來對付鄭成功的試金石就是剃頭,但這個辦法對鄧名卻沒用。而納蘭明珠對鄧名的判斷竟然是:他議和的誠意比鄭成功大。

    不用說北京朝廷,就是濟南總督府都因為納蘭明珠的判斷而徬徨起來。要是鄧名的態度一目瞭然,祖澤溥能夠清楚地知道到底該走剿、撫哪一條路,那他就能朝着一個目標全力以赴,集中力量去實現成功機會最大的那個方案,而不是像現在這樣和幕僚團一起心存僥倖、搖擺不定了,

    幕僚團一如既往地為應對策略爭吵了起來,聽得祖澤溥一陣陣頭大。

    而這時手持捷報的衛兵一臉興奮地衝了進來:“總督大人,大喜、大喜啊!”

    “怎麼?”祖澤溥猛地抬起頭:“能有什麼喜事?難道是淮揚大捷嗎?”

    “正是,正是啊。”來報捷的衛士臉上全是抑制不住的喜色。

    報捷的使者趕到了濟南,康親王傑書向朝廷報告,他統帥的十萬大軍向盤踞在揚州運河一帶的明寇發起猛攻,與明軍展開了激烈交戰。仰仗皇上和太皇太后的洪福,擊退了猖狂的明賊,迫使他們向長江方向逃竄。更在此役中擊斃了鄧名的心腹大將趙天霸,這個消息已經得到了確認。

    “呵呵,哈哈。”讀着康親王的捷報,祖澤溥興奮地在書房裡走來走去。剛才他一張嘴就問是不是江南的消息,也是因為知道江南最近就要打起來了。在朝廷的反覆催促下,康親王肯定不會選擇不戰而退,勢必要打上一仗。馬上就要過年了,所以算來開戰也就是這幾天的事。

    “這個趙……,對,趙天霸,本官也早有耳聞,確實是鄧名手下的第一悍將。好像昆明那把大火就是他點的,在鐘祥也是他殺害的胡總督,還在南京親手拿住的郎總督,不,拿住郎廷佐那個逆賊。”在這封捷報裡,康親王還坦承鄧名確實不在揚州那邊,抓到的俘虜供稱鄧名已經帶著一批人離開江南去了山東,而留下他最為倚重的趙匪天霸,妄圖牽制王師。

    祖澤溥興奮地把康親王的捷報高高舉起來,對周圍的幕僚們宣佈道:“王爺不日就要率領大軍返回山東,挾大勝之餘威,把鄧名一舉趕下海去。”

    “皇上洪福,王爺神威!”

    在場的幕僚們響起了一片歡呼。

    雖然鄧名氣焰囂張,但徐州的十幾萬大軍回返,那膠東的難題自然迎刃而解。大家再也不用糾結了,到底是談判還是討伐一目瞭然——鄧名不肯談判就打垮他,到時候談不談都要另說了。

    祖澤溥發出命令,派人馬上把捷報送往給北京,同時還添油加醋地說道,他也從側面聽說了大捷的消息。據聞,膠東賊人聽說了此事,正是人心惶惶,現在康親王要是返回的話,定然能把陣腳大亂的鄧名一舉蕩平。

    歡天喜地的幕僚團各自忙碌去了,祖澤溥把一個心腹叫到身邊,低聲吩咐道:“快去一趟登州,再不去就晚了。”

    “怎麼?”這個心腹見祖澤溥神態猙獰,方才還在臉上的喜悅之色消失得無影無蹤,驚疑地問道:“總督大人,去登州這件事,不是萬不得已的最後手段麼?”

    “現在就是萬不得已的最後時刻了。”祖澤溥臉上哪裡還有一絲一毫的笑意,他眼中滿是血絲:“康親王必定是大敗無疑了!我這次賣了他一個好,盼望王爺在我落難時能記得吧。”



伐清 正文 第三十四節 糊塗(下)





    輔政大臣遏必隆和川陝總督李國英,論起打仗來他們兩個人都比祖澤溥經歷得多,但若論奏報大捷,他們兩個加在一起也沒有祖澤溥一成的本事。

    遏必隆身為輔政大臣,把奏章裡的水分擰乾、讀出真相是他的日常工作之一,所以這封捷報寫得也算是四平八穩,把山東總督衙門的幕僚都蒙過去了。但祖澤溥可是關寧鐵騎出身,他父親祖大壽更從天啟年就開始臨陣脫逃,畏敵不戰,從遼陽一路轉進到錦州,從一個不起眼的游擊變成手握重兵的總鎮,所以祖澤溥看捷報都不用花心思去琢磨,一眼就能看清裡面的虛實。

    “如果康王爺真的贏了,他的手下會不清剿潰散到四周的殘敵嗎?十幾萬大軍,至少得花上個把月把江南搜索一個遍吧?”祖澤溥見心腹臉上還有疑惑之色,立刻點明了捷報裡的疑點:“不讓官兵好好發筆財,下次怎麼讓人拚命打仗?”

    再者,康親王還承認鄧名就在山東,這就更離譜了,前一陣子表少爺和看門狗爭搶了半天骨頭,僕人撲過來踹了狗兩腳,劈手從狗嘴裡搶出骨頭畢恭畢敬塞到了表少爺手裡——這個時候表少爺不是冷笑一聲,朝着狗罵上一句“狗眼不識得老子”,然後大模大樣地把骨頭嚼碎嚥下去;反而向狗道歉,客客氣氣地把骨頭還給它——這明顯有詐!鄧名在不在山東,清廷是不是派使者來談判,這根本不重要,重要的是康親王要說鄧名在江南,北京也承認了,甚至連祖澤溥都不爭搶了——只要康親王在江南打贏了,那山東這個人肯定就是一個鄧名的替身,

    “康王爺要是贏了,那江南的明軍不是主力也是主力,鄧名不在也在,現在他突然說江南是偏師,鄧名其實在山東,這是為什麼呢?”

    經山東總督這麼一點,這個心腹衛士也感覺到蹊蹺,不過還是沒有能馬上反應過來。

    “因為康王爺被打敗了,因為戰敗了所以沒法去搶劫了,為了逃命不得不返回徐州。”祖澤溥很有把握地分析道:“而康王爺不想說是因為敗了必須要跑,那只能說他是因為忠君愛國,知道鄧名和他手下主力在山東,擔心我這裡有失所以才心急火燎地趕回來了……康王爺金枝玉葉,會把我的死活放在心上?我可不是不知道分寸的人。”

    祖澤溥三言兩語,就把一副逼真的畫面撕得粉碎,還顯露出了後面清晰的真相。

    “至於什麼擊斃趙天霸,這好像是個才出來的嘍囉吧?”剛才看捷報的時候,祖澤溥一直沒想起趙天霸是誰:“但是康王爺打贏了,總不能沒有戰果吧,說打死了鄧名那些有名有姓的手下:周開荒、李星漢、穆譚、熊蘭、任堂、劉晉戈、袁像……”祖澤溥掰着手指頭一口氣數了十幾個人名才停下:“怕將來被揭穿了下不來台,就只好用這個,反正這個人也沒什麼本事,將來一連幾年不見蹤影也很正常。”

    總的說來,祖澤溥覺得康親王還是太嫩了,終歸還是年輕人臉皮太薄,就說打死了個大將又怎麼樣了?只要朝廷不想為難傑書,那就會給他背書,如果有一天朝廷打算整他,難道因為趙天霸罪名就能輕一些嗎?不還是一樣欺君罔上。

    “要我說,最好的辦法就是說打死一個金盔銀甲的大將,十萬賊人見狀痛哭流涕,裹之而去,這一年半載裡要是哪個賊人有個頭疼腦熱、失足落水死了,這不就天衣無縫了嘛。”

    聽完祖澤溥的分析後,心腹又有其他的擔心了:“總督大人,若是康王爺敗得太慘,您幫他說話會不會連累您啊?”

    “康王爺這仗雖然是大敗,看起來還遠沒有到不可收拾的地步,”如果沒有遏必隆在軍中,祖澤溥或許還會遲疑是不是該跟進,因為傑書不懂事,而李國英看上去也不像個精打細算的人。可遏必隆既然敢報捷,那祖澤溥對前線的戰況心裡就有了個大概:“十萬大軍估計當場去了一、兩停到兩、三停,還潰散了,不然不用連滾帶爬地逃回徐州;但賊人大概也持重,沒有大規模追擊或是搜捕,所以康王爺、輔政大臣他們一整理,發現,嘿,咱還剩下了六、七成或是七、八成人,這仗其實打得還行啊。”

    因為現在清廷的威望搖搖欲墜,所以只要不是敗得太慘,北京多半也不會追究敗軍之將的責任而是幫着掩蓋——要是太慘就沒辦法了,實在瞞不過去,那朝廷也只能治罪來殺雞給猴看了,比如祖澤溥估計,朝廷肯不肯容忍自己諱敗為勝,界限就是濟南是否有失。而遏必隆肯定對輔政大臣集團的容忍能力最瞭解,他既然敢報捷就肯定有把握不被戳穿;再說康親王還是滿洲貴族勢力的領袖,輔政集團都睜一隻眼閉一隻眼了,就不用擔心還有誰非要和他為難了。

    剛才拿到捷報後,祖澤溥匆匆掃過一遍後,就立刻決定相信遏必隆對局勢的判斷,為康親王回師山東之舉搖旗吶喊,這次攀上了傑書和遏必隆的高枝,說不定清廷對祖澤溥的容忍能力也會水漲船高——丟了濟南肯定還是不行,但假如青州府被賊人搶去,說不定朝廷也能繼續對祖澤溥裝糊塗。

    ……

    十二月二十五日,於七指揮的登州戰役勝利結束,困守登州的綠營向城外的扶清滅明軍投降。

    這勝利來得十分迅速,讓扶清軍都感到有些突然,因為他們雖然在野戰中屢屢擊敗綠營,不過還沒有能把綠營統統趕進城中。這一個目標不太可能在新年到來前完成,因此於七和縉紳們計劃圍困登州到二月,然後再開始爆破城牆展開巷戰,從而完成統一膠東的大業。

    但在十六日那天,登州鎮總兵和大批山東兵將聯合派來請降使者,和扶清軍商談和平開城和清軍整編問題。登州綠營表示只要他們的嫡系能夠得到保存,並且被接納進扶清軍的話,他們可以接受降職安排。

    給雙方穿針引線的是山東總督祖澤溥的密使,他奉命來登州為處於戰爭的清軍和扶清軍進行調停。山東總督的密使向登州綠營表示,山東總督衙門可以諒解登州綠營的投降,將其視為在不得已情況下保存火種的行為;而同時還向扶清軍施加壓力,暗示如果今天扶清軍對綠營網開一面,那將來山東總督衙門在招安問題上,也會更努力地替扶清軍向清廷求情。

    登州綠營的抵抗慾望本來就不強,因為他們早就發現敵人都是本地德高望重的大戶——和明朝的軍戶制度不同,綠營制度下軍民的聯繫要緊密得多,軍民既然不是隔離狀態自然有一種面對老鄉不好下手的問題。接到山東總督的諒解通知後,登州綠營更是全無鬥志。

    不過聚集在登州的山東綠營不止登州本地人,還有一些是被祖澤溥派來參與圍困於七的,這些綠營因為和登州縉紳沒有交情,對面的扶清軍中也沒有他們的岳父、大舅哥或是連襟,所以作戰慾望要強烈得多。現在經過祖澤溥密使的調停,外地綠營得到了扶清軍的人身安全保證,而且還允許軍官和他們的家丁攜帶武器和盔甲離開登州、萊州返回山東總督控制區。

    在達成初步協議後,扶清軍就把內容送去萊州向鄧名請示,從鄧名本人來看,攻擊鬥志低迷的綠營是一個很好的練兵對象,不過既然縉紳們不願意和他們在綠營中的親戚拚個死去活來,那鄧名也不好非要做這個惡人,於是鄧名就同意了議院和於七的勸降方案。

    二十五日這天,原登州鎮一萬多清軍綠營被整編為一千人的扶清軍兩個營,而非登州、萊州的綠營軍官,在交出了全部的輔兵和大部分甲兵後,也帶著他們的親兵離開。而登州知府則被五花大綁押解進大牢,之前縉紳和綠營的談判一直瞞着登州知府,而破城後他也會是替罪羊,縉紳計劃把他宣佈為陷害於七、阻塞言路的奸邪小人,而且還貪臓枉法、欺壓良善——後面的罪名倒不是顛倒黑白,證據也十分充分。

    雖然罪名已經確定,但山東總督祖澤溥的密使建議縉紳先不要處死登州知府,因為如果知府死亡總督衙門就要對他蓋棺定論了。如果將來山東總督和縉紳達成招安協議,那登州知府就是隱藏在清廷中的通鄧細作;而如果最後山東總督還是要縉紳兵戎相見,那他就是慷慨赴死的清廷忠臣。

    而只要一天不達成協議或是談判破裂,祖澤溥的蓋棺定論就可能犯下政治錯誤,因此暫時留登州知府一命也是山東總督進行調停的中介費之一。

    縉紳議院一開始對這條有些不滿,認為是山東總督想出爾反爾的兆頭,並差點因此導致調停失敗。不過鄧名得知後立刻幫祖澤溥的密使說話,認為在最終協議達成前,山東總督保留行動自由的權力是完全合理的。而且鄧名還秘密向於七和縉紳領袖指出,保留登州知府一命不僅對祖澤溥有好處,對扶清議院也不是沒有益處,招安順利的話那是給祖澤溥的一個順水人情,而如果不順利的話,這個被祖澤溥出賣的外省人也可以被放出來給山東總督反戈一擊。

    至此鄧名完成了“讓孩子們回家過年”的偉大承諾,膠東扶清議院第一次全體會議也隨即於登州勝利召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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