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兩宋元明] 明朝偽君子 作者:賊眉鼠眼(已完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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vc2008 2012-11-3 09:33:17 發表於 歷史軍事 [顯示全部樓層] 只看大圖 回覆獎勵 閱讀模式 753 2635408
vc2008 發表於 2013-1-14 22:53
第一百三十章 是非難辨(下)

  火把照得馬府內院通亮,宣府參將李崇高昂著頭,身體前胸汩汩流著鮮血,身軀搖晃卻倔強地不肯倒下。

  秦堪靜靜注視著他,不知怎的,心中忽然泛起惻隱。

  這是一群可憐的人,他們是被犧牲的棄子,他們為自己的貪墨付出了沉重的代價,代價已超出了他們所犯的罪行許多,他們甚至連報仇都找錯了人……

  李崇仍在仰頭厲吼著,狀若瘋癲,他的腳下躺滿了同伴,那些同伴已在沉默中死去,鮮血染紅了土地。

  錦衣校尉們咬咬牙,一排人執著長槍便待上前結果他,卻被秦堪抬手攔住。

  人之將死,至少該給他一個說話的機會,這是秦堪給敵人的最後憐憫。

  包圍李崇的人群讓出一條道,一隊校尉護侍著馬文升緩緩走出。

  李崇見到馬文升,神情頓時激動起來,他的力氣已然耗盡,仍艱難地抬手指著他,血紅的眸子噴射著極度仇恨的火焰,那是一種要將人生吞活吃的目光。

  「馬文升狗賊!還我三十多兄弟家小妻兒四百多條人命來!」

  馬文升神情冷冽,目泛寒光盯著李崇,沉聲道:「老夫便是馬文升,宣府參將李崇,老夫記得你,當年老夫奉旨巡宣府,你到總督衙門裡拜見過我,老夫一生做人做事仰不愧天,俯不怍地,李崇,老夫確實將你和三十餘將領開革發配,但老夫絕未下令殘害你們的家小。爾等之罪,不足滅門,李崇,你找錯了人。」

  「哈哈,找錯人?馬文升,你當李某是三歲稚兒?當初開革我們的人是你,滅我滿門的不是你是誰?」

  馬文升怒道:「老夫判的案。老夫定的罪,貪墨之罪不足滅門,老夫若下此令。怎逃得過天下悠悠眾口?老夫巡邊只帶了欽差儀仗,若欲滅你等滿門,宣府上下誰會遵此亂命?更重要的是。老夫與你們素無往來,無怨無仇,為何要滅你滿門?李崇,你們是一群到死都糊塗混帳的東西!」

  李崇憤怒的神情漸漸僵硬,垂頭沉默許久,漸漸露出驚怒之色,渾身劇烈顫抖起來。

  秦堪站在不遠處暗暗嘆息。

  李崇明白了,可惜明白得太晚,更可惜的是他腳下躺著的二十多個同伴,他們死都死得糊塗。可憐又復悲哀。

  「馬文升,……果真不是你下的手?不是你又會是誰?」李崇目光竟露出哀求之色,他想等到一個他想要的答案,他想證明自己和同伴們數年的刻骨仇恨不是一個可笑又可憐的錯誤。

  馬文升目光清澈地直視著他,沉沉嘆了口氣:「老夫與你們毫無私通。更談不上仇恨,怎會做出這等損陽壽的事?」

  這話無疑已經暗示得很明顯了,利益是永恆的理由,它可以讓仇人變成朋友,也能讓朋友翻臉成仇,當初一起貪墨有過利益關係的人才是最大的嫌疑人。

  李崇臉色一片嚇人的慘白。連嘴唇都失去了血色,失神地喃喃道:「是他,只有他了,劉清,劉清……哈哈,好一個鎮守太監,好一個仁義朋友!我們三十多人愚蠢如斯,今日才知真相,死得不冤,死得活該!」

  「李崇,時至今日,老夫問你一句……」馬文升目光漸漸變得銳利起來:「你言語中多有怨懣之意,你且說來,當年你們貪墨兵糧兵餉被老夫開革發配,可曾一絲一毫冤枉了你們?」

  李崇仰天大笑像個瘋子:「冤枉?不,馬尚書斷案如神,明察秋毫,怎會冤枉我們?不錯,我貪了,三十多個弟兄上到我這個參將,下到小小百戶全都喝了兵血,三年前李某便已認了罪狀……」

  馬文升向前踏上一步,冷冷道:「那麼,你有什麼資格滿腹怨氣?滅你們滿門另有其人暫且不論,老夫的處置莫非不公?」

  「馬尚書定罪恰當,我們無人不服……」李崇頓了頓,變了個人似的忽然厲聲嘶吼起來:「但是,馬尚書,你定得了整個宣府邊軍的罪嗎?」

  吼聲如黃鐘大呂,振聾發聵,所有人的耳膜被震得嗡嗡作響。

  「貪墨,邊軍將領上下何人不貪?小到兵械生鐵,大到錢糧,朝廷撥給多少,總督衙門扣一半,指揮使司再扣一半,下面的千戶百戶再扣,一石兵糧落到軍士手裡時,已不足二兩,邊軍的貪墨已成了規矩,哪個將領敢不守規矩,與韃子交鋒時不知何時何地便會被咱們自己人在背後捅黑槍,末了報個戰死殉國,邊軍風氣如此,誰能不貪?誰敢不貪?」

  「馬大人,李某當初也是光明磊落的漢子,李某上陣奮勇殺敵,手裡也攢著十餘條韃子的性命,為前程搏軍功,李某連命都可以不要,可是在宣府搏前程,不是勇猛殺敵便能得到的,李某若不貪,便跟所有將領不是一路人,處處受到排斥打壓……」

  李崇通紅的目光注視著馬文升:「馬尚書,你拿我等問罪,李某無話可說,然而你為何只拿了我們三十幾個將領,卻把其他人放過?」

  馬文升鎮定的神情漸漸變了,臉色不由自主蒼白。

  「邊軍已糜爛若斯,你馬文升除惡不盡,我李崇為何沒資格滿腹怨氣?」

  李崇仰天嘶聲大笑起來。

  「都說如今大明是盛世中興,世人只見金玉滿堂,何曾見過韃子犯我大明國土燒殺搶掠,何曾見過邊軍將領層層克扣,軍士們連飯都吃不飽猶握著兵器苦苦抵抗,哈哈,如此盛世,李某生不如死!」

  言畢,李崇身軀搖晃幾下倒地不起,校尉上前查看,發現他還沒死,只是失血過多暈厥過去了。

  秦堪和馬文升默然無言,呆立院中許久。馬文升索然嘆了口氣,轉身緩緩離開時,背影竟顯得佝僂蒼老了許多。

  邊軍將領人人皆貪,誰會不知?揭開盛世的外衣,內裡卻滿目瘡痍,處處糜爛,皇帝不敢揭。文官們不敢揭,於是將浮華堂皇的外衣蓋上瘡痍,假裝什麼都沒看見。於是歌舞升平。鶯歌燕舞,此樂何極……

  今晚的秦堪又徹底的上了一課,他發覺自己越來越了解這個正在中興的朝代了。

  然而越了解卻越心涼。為李崇感到悲哀,為邊軍感到悲哀,更為那無辜喪命的四百多口人感到悲哀。

  秦堪仰頭看著恢復了寂靜的夜空,眼中露出了誰也不曾發現的凌厲光芒。

  他不想當聖人,但他更不願跟那些官員一樣麻木不仁,將領貪墨他無法解決,衛所糜爛他也毫無辦法,因為他只是一個小人物,無法改變這個時代。他所能做的,便是為那四百多個老弱婦孺討一個公道。天不報,我來報!

  ***************************************************************

  李崇命大,身中數彈卻沒有傷到要害,被拿入了詔獄。

  勿需審問了,策馬禁宮。皇門射箭這一款便足以將他打下十八層地獄。

  不論什麼人,不論有多大的理由和冤情,敢於挑釁朱家皇權者,絕對沒有好下場。

  弘治帝鬆了口氣,滿朝文武也鬆了口氣,尤其是牟斌和王岳。更是笑得眉眼不見,這幾日他們承受的壓力是最大的。

  監察御史們開始不安分了,他們早在等著這一刻,若不滿懷正義地參劾人間不平事,若不激昂頓挫地聲討那些犯了錯的官員,怎好意思當御史?

  清流之所以被稱清流,是因為他們從來不信「水至清則無魚」這句話,他們要的是朗朗乾坤,要的是清澈見底,絕對摻不得小小一粒沙子。

  六科十三道的言官御史們奮筆疾書,無數參劾的奏本雪片似的飛進了內閣,飛到了弘治帝的案頭。他們參馬文升,參宣府總督,參宣府鎮守太監,御史們瘋狂起來像一條條見人就咬的瘋狗,他們的眼中除了自己,全是壞人,全該下地獄。

  弘治帝處理這樣的事情有經驗,留中不發兩日後,司禮監終於發下了陛下的諭旨。

  李崇菜市口斬首示眾,馬文升並無過失,不予追究,聖意安撫,宣府鎮守太監劉清有瀆職之過,著即撤去鎮守太監之職,並發配中都鳳陽守皇陵。

  一切都結束了,皆大歡喜。至少對絕大部分人來說是個好結果,提心吊膽的人長長鬆了口氣。

  絕大部分人裡,並不包括秦堪,他對這個結果不滿意,當然,一個小小的千戶沒人關心他滿不滿意。

  …………

  …………

  三日後,在一個難得的風和日麗的中午,原宣府鎮守太監劉清滿懷慶幸後怕,坐著一輛馬車出了京師德勝門,趕赴中都鳳陽看守皇陵去了。

  劉清一點也不沮喪,他坐在馬車裡,臉上甚至還露出了微笑。

  他才四十歲,他上面有著強硬不倒的後台,他的人生只不過剛走到低谷,守皇陵對他來說只不過是混資歷,不出兩年,他一定會被再次啟用,此去鳳陽只是度兩年長假,如此而已。

  弘治十七年臘月,京師郊外百里處,太監劉清途遇強人劫道,劫者不但搶掠財物,殺了車夫,更將劉清大卸八塊,屍體扔在野外喂了狼。

  司禮監掌印蕭敬勃然大怒,令廠衛徹查,終不得其果,廠衛只好從死牢裡拎了幾個死囚當成凶手砍了,劉清一案就這麼不明不白的結束。

  劉清被殺的同一天,李崇被押赴菜市口,劊子手一刀揮落,乾淨利落地砍下了他的頭顱。

  善有善報,惡有惡報。

  秦堪滿意了,這才是他想要的結果。 本帖最後由 xxi511 於 2016-5-12 13:59 編輯

vc2008 發表於 2013-1-15 21:22
第一百三十一章 偉大發明

  丁順領著幾名忠心屬下風塵僕僕趕回了京師,丁順的腿肚子有點發軟,無法無天的事不是沒幹過,但無法無天到這個程度的,真沒幹過。

  自從跟了秦堪,丁順發現自己的日子越過越充實,不但充實,而且刺激,他決定五十歲後一定退休,不然心臟恐怕承受不了。

  …………

  有些事情自認為幹得天衣無縫,但那只是自認為,很多作奸犯科的人幹壞事之前也自認為不會被發現,只可惜最後還是失望了,人民群眾的眼睛是雪亮的。

  秦堪也覺得馬文升的目光很雪亮,亮得讓他有種做賊心虛的慌張。

  劉清被殺的消息傳來,廠衛徹查,秦堪也裝模作樣地派出校尉幫閒們打探偵緝,可是馬文升看他的目光卻有些不一樣,非常的意味深長,卻什麼也不說。

  秦堪那幾天差點被嚇成了瘋子。

  事實證明馬老頭兒還是很厚道的,活到他這把年紀,大抵都明白「難得糊塗」四個字的奧義,當然,也不排除馬尚書有別的擔憂,——敢殺太監的家伙一定不介意再殺個吏部尚書。

  牟斌對秦堪越來越滿意了,他覺得這年輕人雖然有時候莫名其妙冒兩句話能把人噎個半死,但關鍵時刻還是很靠譜的,將秦堪調入京師是他此生最英明的決定之一。

  於是北鎮撫司賞銀一千兩以示嘉獎,令秦堪有點失望的是。這回沒有升他的官兒。倒不是牟斌小氣,事實上牟斌很想把秦堪升到五品鎮撫,從此倚為他的左膀右臂,可惜錦衣衛的內部編制擺在那裡,北鎮撫司內只有兩個鎮撫名額,現任的鎮撫又沒犯錯,總不能說撤便撤。於是秦堪便只好繼續等待機會。

  可惜牟指揮使沒把這番為難告訴秦堪,這是件很沒面子的事,有損上司權威。不然這點難事對秦堪來說根本不算什麼,那鎮撫沒犯錯便不能制造點機會讓他犯錯嗎?下套坑一回人而已,太簡單了。

  不得不說。牟斌沒升秦堪的官是理智的,對歷史負責的,否則這樣的人若掌了大權,必然是錦衣衛的不幸,是文官集團的災難,是大明王朝的悲歌。

  ***************************************************************

  京師的冬天很冷,天寒地凍的日子裡,秦堪最喜歡坐在家裡的熱炕上,看著窗外屋簷下凝結的一根根晶瑩剔透的冰柱,想像一下前世吃過的冰棍兒。忽然有種淡淡的惆悵,宛若隔世的鄉愁。

  很久沒吃過冰棍兒了呀……

  打造一個小模具,注水,再加一點點蔗糖,一兩滴薄荷葉的汁液。摻一些煮熟的紅豆和綠豆,最後插根小木棍兒,放在室外等上半個多時辰,等水結成冰,把它從模具裡扯出來,一根簡陋版的冰棍兒便做成了。

  憐月憐星大喜過望。於是一大兩小坐在屋裡的熱炕上,高高興興地舔舐著,不時打個冰冷的寒顫,又繼續舔舐……

  秦堪一邊吃著冰棍兒,一邊瞧著兩個小蘿莉舔舐冰棍兒的可愛模樣,不由露出了欣慰的笑容。

  瞧那根在她們鮮嫩如花瓣兒的紅唇間來回進出的冰棍兒,瞧她們那不時伸出來又縮回去的粉紅香舌,以及她們那眉目半闔一臉享受的表情……

  秦堪覺得這個發明是他穿越以來開的最偉大的金手指,是訓練兩個小蘿莉的絕佳工具,人生若只如初見算什麼,鬥地主算什麼,這根冰棍兒才是跟他的終身幸福緊密相關的偉大發明。

  相信再過不久,她們舔舐冰棍兒的技術將會出神入化,下一步計劃是按他自己的尺寸和形狀,再打造一根全新的冰棍兒,讓她們繼續用那種享受的表情舔……

  …………

  …………

  杜嫣氣咻咻走進屋裡,氣憤得捧起桌上的茶壺便往嘴裡灌,接著一聲驚叫,茶壺被摔碎,杜嫣舌頭燙出了水泡,眼睛眨了眨,嗚嗚哭了起來。

  倆蘿莉見主母哭了,不由大急,將冰棍兒遞到她嘴邊,杜嫣含著它沒多久,終於不那麼痛了,神情卻仍舊氣憤難抑。

  秦堪氣定神閒道:「這回相公我是不是又要賠人湯藥錢了?把人家打成了幾級傷殘?」

  杜嫣驚愕道:「你怎麼知道我揍人了?」

  「能把你氣成這副模樣,氣你的那個人下場一定很淒慘,你只要告訴我,你把那人揍成了什麼模樣,他能活得過今年冬天嗎?」

  杜嫣想了想,嘟起了小嘴:「相公,我覺得你在損我……」

  秦堪嘆道:「你的感覺很正確,如果你的行為能和你的感覺一樣正確,我就謝天謝地了……」

  杜嫣理直氣壯道:「今日這人太欠揍了,不揍不行,不揍不足以平民憤!」

  秦堪喃喃道:「好熟悉的詞兒,法場斬犯人時,監斬的官員好像都得來這麼幾句,我家婆娘難道是跟她爹學的?」

  「我從城裡回來剛下馬車,便看到兩個老頭兒陪著一個屁孩子在咱家門口鬼鬼祟祟,我問他們找誰,那個屁孩子竟然不理人,直接推門便進,還把上前攔他的管家推到邊,差點都走進咱家內院了,瞧他們的模樣,既不是你錦衣衛的同僚,也不像官差,相公你說,有這麼蠻不講理的孩子嗎?」

  「很少見……後來呢?」

  杜嫣橫他一眼:「相公明知故問,真討厭。後來你不是全知道了嗎?」

  秦堪一時沒反應過來:「我知道什麼?」

  「後來當然是我把他們全打趴下了呀,只用了三招,現在那倆老頭和屁孩子正坐在咱家大門口哭呢……」杜嫣皺了皺鼻子,神情有些得意,很可愛的模樣。

  秦堪:「…………」

  杜嫣見秦堪無語的表情,不由忐忑道:「相公是不是不高興?你想說什麼?」

  秦堪長嘆道:「我想說,娶到你這樣的娘子,實在是三生有幸,前世力氣太大,敲破了五百個木魚求來的緣分……」

  心裡有點想笑,誰家教的孩子這麼沒教養,把別人的家當成他自己家到處亂闖,不揍他一頓確實有點對不起自己。

  笑著笑著,秦堪腦海裡不知怎的浮出一個少年人的身影,接著他兩眼徒然睜大,驚恐地從熱炕上彈了起來,二話不說從暖屋裡衝了出去。

  …………

  …………

  秦家大宅門口,兩名面白無鬚的老頭兒陪著一個少年抹眼淚,三人抱頭痛哭,畫面分外心酸,他們的衣衫凌亂不堪,如同在泥地裡打過滾似的,兩個老頭兒鼻青臉腫,少年也好不到哪裡去。

  秦堪衝出大門一瞧三人模樣,臉色發白地顫聲道:「殿下,臣……臣死罪!」

  朱厚照哭得滿臉鼻涕眼淚,抬頭淚眼婆娑地瞧著秦堪:「秦千戶,你可算出來了,剛才那女人……」

  「臣死罪……剛才那是臣的妻子。」

  「你,你怎麼找了個如此凶殘的婆娘?」

  「臣娶她是為了鎮宅……」 本帖最後由 xxi511 於 2016-5-12 14:06 編輯

vc2008 發表於 2013-1-15 21:24
第一百三十二章 少年雄心

  現在的朱厚照沒有半點東宮太子的雍華貴氣,哭得很傷心,像個被父母遺棄的孩子。穿著的玄黑色長衫破裂了好幾處,習慣繫在腰間的玉帶不見了,也不知被杜嫣扔了還是搶了,秦堪有些心驚,他以前見過朱厚照繫的玉帶,每一條的價值都很昂貴……

  旁邊陪著他的兩個人也是老熟人了,劉瑾和谷大用,這兩位比較慘,杜嫣對朱厚照下手頗有分寸,大概從這孩子的穿著看出他的身份高貴,打重了怕有麻煩,但對劉瑾和谷大用就沒那麼客氣了,劉瑾的臉被杜嫣扇得有些臃腫,頭冠不知扔哪裡去了,花白的頭髮一縷一縷的披散著,谷大用多了兩個黑眼圈,鼻子不停流著血……

  說實話,這像一幕人間慘劇。

  「殿下,臣……死罪!」

  朱厚照沒說什麼,劉瑾卻跳了起來,捂著青腫的臉指著秦堪尖聲道:「秦千戶,你妻子好大膽,竟敢打我大明太子殿下,殿下,此事不可罷休,不然我大明皇威何在?」

  秦堪冷眼朝劉瑾一瞟,道:「劉公公,東宮身邊的人也要講道理吧?你們沒表明身份,沒頭沒腦朝別人家裡闖,凡是腦子正常一點的人都會揍你們,怎麼現在反而成了我的不是了?」

  劉瑾呆住,臉上的劇烈疼痛令他回過神,怒道:「按你這麼說,太子和咱們挨了打,反過來還是咱們的不對?」

  秦堪冷冷道:「如果要講道理的話,不錯,你們挨了打,還是你們不對。」

  劉瑾快氣瘋了:「如果咱們不講道理呢?」

  秦堪朝朱厚照躬身揖道:「若殿下不講道理,只以權勢壓人,殿下對臣的任何處置,臣都無話可說。」

  朱厚照這會兒緩過勁了,站起身用袖子胡亂擦了一把臉上的鼻涕眼淚,然後不輕不重地踹了劉瑾一腳,道:「要你這該打的老奴多嘴嗎?滾一邊去。秦堪沒說錯,咱們沒佔道理,這頓打白挨了。」

  劉瑾表情變化很快,被朱厚照踹了一腳仿佛得了天大的好處似的,急忙堆起笑臉連連躬身後退:「是是是,殿下說得沒錯,老奴委實該打,老奴就是心疼殿下您……」

  秦堪微微笑了。朱厚照雖說愛玩愛鬧,但終究是講道理的,性格很直爽,頗有幾分江湖好漢的豪氣,哪怕他不是東宮太子,這樣的朋友也絕對值得一交。

  秦堪小心地幫朱厚照拍去灰塵,然後恭敬請他進門,杜嫣到底沒下狠手,朱厚照哭了幾鼻子便沒將剛才的事放在心上了。對秦家人的前倨後恭似乎很滿意,剛准備跨進門檻,朱厚照又尷尬地縮回了腳。

  「咳。秦堪,你的妻子……」

  「殿下放心,她不會向殿下動手了,臣的家風嚴謹,而且臣妻大部分時候還是很溫婉的,實可謂宜室宜家……」

  「宜……宜室宜家……」朱厚照眼皮狠狠抽搐幾下。

  秦堪知道這麼吹噓實在有點不要臉,不過為了消除小朱的心理陰影,只好用上了岳父岳母的廣告詞。

  朱厚照瞧著秦堪的目光有些憐憫,顯然他無法想像秦堪跟一個如此凶殘的女人是怎麼過日子的。按理說秦堪這樣的弱書生應該每天被她毒打三頓再加一頓宵夜,可秦堪臉上身上又沒有傷痕,奇怪啊,難道只有他朱厚照看起來比較欠抽?

  「秦堪,你……你妻子平日不打你嗎?」

  秦堪微微一笑:「多謝殿下掛懷。臣家中的夫綱一直很振的。」

  「很,很振……」朱厚照不太習慣秦堪這種說法的方式。

  「不但振,而且大振特振。」

  搖搖頭,朱厚照顯然覺得秦堪在吹牛,苦笑道:「你喜歡就好。唉……」

  迎接太子不能怠慢,於是秦府大開中門,恭迎三人入內,朱厚照負手先入,劉瑾和谷大用緊隨其後。

  秦堪跟著剛跨進門,劉瑾攔住了他,笑得很友善,壓低了聲音道:「秦千戶,太子殿下對你著實看重得緊,剛才咱家得罪了,為人奴婢不得不為主子多打算,秦千戶莫往心裡去。」

  秦堪也笑得很溫和,他太知道劉瑾是個什麼貨色了,現在劉瑾只是東宮陪伴太子的無名太監,無權又無勢,沒有實力張狂,將來朱厚照登基,劉瑾掌管了司禮監,大明的文官們就會看到這張狗臉怎生變化了。

  秦堪不想把他得罪太狠,這對自己的將來並無好處,於是笑道:「劉公公和谷公公受驚了,剛才之事秦某亦是不得已,拙荊誤傷了兩位公公,秦某抱歉得很,稍後秦某派人送些銀兩去東宮,算是給兩位公公賠罪,還請劉公公不要記恨。」

  劉瑾見秦堪如此上道,不由大喜,一想到晚上有銀子拿,剛才心裡對秦堪的怨懣頓時煙消雲散,笑得眼睛眯成了縫,谷大用也兩眼放光,兩人忙不迭的道謝。

  秦堪忽然有種再揍一千兩銀子的衝動……

  …………

  …………

  朱厚照才十五歲,按說不算成年,秦堪把他請進內院亦無不可,不過聯想到朱厚照在史書上那荒淫的性格和喜愛人妻的奇特愛好,秦堪只敢請他在前堂入坐。

  內院還藏著兩個極為標致的小蘿莉呢,不能被這家伙惦記上。

  好在朱厚照剛剛挨過杜嫣的打,對進秦家內院亦毫無興趣,二人心思一拍即合。

  朱厚照在前堂主位坐下,卻有些不太安分,在椅子上扭來扭去,四處張望,神情有些惴惴。

  劉瑾和谷大用站在他身後,笑吟吟的不發一言,笑容抽動臉上的傷口,皺著眉輕輕呻吟一聲,接著又笑。

  秦堪看在眼裡,心中一嘆,太監不是只割了下面就能當好的,時刻要對主子笑,高興時笑,難受時笑,要笑得好看,笑得喜慶,笑得讓主子瞧著順眼。哪怕被主子又打又罵,還得笑著大叫打得好罵得好。

  這是一群可憐可悲的人,為了生存不得不把自己變成賤骨頭,為了活得更好,他們還得努力讓自己笑得更甜更喜慶。

  秦堪瞧著朱厚照一副坐不住的樣子,不由微笑拱手道:「不知殿下今日光臨寒舍……」

  朱厚照朝秦堪擺擺手:「你別站著呀,坐下坐下,我仰脖子瞧你挺累你知不知道?」

  秦堪笑笑。陪坐在他身側的太師椅上。

  下人奉上茶,朱厚照鼻子湊近茶盞兒聞了聞,又撇撇嘴:「你這什麼茶呀,明日我叫大用捎兩斤貢茶給你,我東宮裡多著呢。」

  「多謝殿下厚賜。」

  朱厚照笑嘻嘻地瞧著他:「嗯,挺斯文的,彬彬有禮,不卑不亢,標准的文官模樣。若非我清楚你是個什麼人,才不會跟你這種人來往。」

  這話不好接,秦堪尷尬地摸了摸鼻子。沒出聲兒。

  朱厚照翹著二郎腿,身軀朝他湊近了些,道:「前幾日聽說一伙賊人大鬧京師,欲刺殺馬尚書,後來是你領人把他們拿下了,跟我說說,怎麼拿的,殺人到底是個什麼滋味兒?」

  朱厚照眼裡露出急切的光芒,他仿佛對一切跟武力有關的東西很感興趣。尤其軍伍作戰,緝拿賊人等等,一說起這個便興奮不已。

  秦堪笑得很溫和,果然是個武皇帝的料子,可惜被一幫文官逼得文不成武不就。

  如今自己以穿越者的身份輔佐他。正德皇帝還是史書上的那個正德皇帝嗎?

  「殿下,緝拿這伙賊人的過程很驚險,臣願為殿下詳細說來。」

  「快說快說,我今日來你家找你,就是想聽這個事兒。」朱厚照急不可待。

  秦堪於是將緝拿李崇的過程娓娓道出。包括李崇被拿之前說過那番話,他也一字不差地說了出來。

  朱厚照開始還聽得興致勃勃,直到最後,他的神情漸漸變得凝重,甚至帶著幾分氣憤了。

  「你……你胡說!我大明的邊軍抗擊北方韃子百餘年,一直未出過大紕漏,怎麼可能糜爛至此?」朱厚照指著秦堪怒道。

  秦堪苦笑:「殿下,臣只是一個敘述者,這些話是李崇說的,當時在場的馬尚書,還有無數廠衛校尉番子們都聽到了,臣不敢打一句誑語。」

  朱厚照怒道:「那就是李崇那個賊子胡說!」

  「是,必定是那李崇胡說。」

  朱厚照臉色陰晴不定,他雖然只是個十五歲的孩子,然而畢竟受過多年的帝王教育,未來這大明江山都是他的,他不能不放在心上。

  前堂安靜許久,朱厚照再開口時,聲音低了很多:「秦堪,你是武官,你告訴我,難道我大明的衛所真的糜爛到這般地步了嗎?」

  秦堪苦笑:「臣沒去過邊軍衛所,不敢妄言。」

  朱厚照垂頭沉默,許久以後抬起頭,稚嫩的臉蛋上一片堅定:「我一定要去邊關瞧一瞧,有生之年,我一定要親眼瞧瞧大明的邊軍,看看李崇說的是真是假,我還要親自指揮邊軍,跟那些犯我疆境百餘年的韃子們好好打幾仗,讓他們知道我朱厚照不是好惹的!」

  劉瑾和谷大用大驚失色,慌忙勸道:「殿下使不得,千金之子,坐不垂堂,殿下是未來的大明天子,怎可親身犯險?」

  秦堪沒出聲兒,垂頭看著腳下的地磚,嘴角卻悄然勾起一抹笑容。

  他知道,他已點燃了眼前這個少年的萬丈雄心。

  朱厚照沒搭理劉瑾和谷大用,扭頭問秦堪:「那個李崇呢?我想見見他。」

  李崇早被你爹斬首示眾了,上哪兒見他?

  秦堪嘆了口氣,壓低了聲音在朱厚照耳邊說了兩句話。

  良久,朱厚照愕然瞪著眼睛:「何謂『偶爸剛弄死他』?」 本帖最後由 xxi511 於 2016-5-12 15:56 編輯

vc2008 發表於 2013-1-16 22:22
第一百三十三章 唯一風景

  要讓東宮太子安安分分坐在椅子上比殺了他還難受。

  秦堪上輩子就知道朱厚照是個什麼德行,於是微笑領著朱厚照參觀他的新宅院,不知大明別的男人有沒有這個習慣,反正秦堪很喜歡領著人參觀自己的宅院,或許是來自前世的毛病,他總覺得讓客人贊嘆他的家是對他能力和審美觀的一種肯定。

  可惜朱厚照不通人情世故,他不懂參觀別人的家時就算很不屑,至少嘴上也該表示幾句口是心非的贊賞,讓主人心裡愉快一點,不至於讓主人產生扇他耳光的衝動……

  從前院開始,朱厚照不屑的表情便一直不曾消失過,嘮嘮叨叨嫌這裡不好那裡不好,令秦堪深深覺得帶這家伙參觀自己家簡直是個天大的敗筆,人家是東宮太子,什麼世面沒見過?

  直到最後秦堪命下人送來冰棍兒,終於令朱厚照感到了新奇,於是吃得不亦樂乎,這才堵住了他那張挑剔的嘴。

  路過內院的月亮門,朱厚照神情明顯帶著幾分驚懼:「秦堪,你家夫人不會從裡面跑出來吧?」

  秦堪又有一種想扇他耳光的衝動……

  性格直爽這沒錯,但用那種「內有惡犬」的語氣提起別人家的老婆,委實有點欠抽了。

  正好,秦堪用不著帶他參觀內院了,朱厚照肯定也不敢進去,對他來說,秦家內院有一種很可怕的生物,生人勿近。

  不得不說。朱厚照舔冰棍兒的模樣遠不如憐月憐星那般賞心悅目,他一邊啜吸著冰棍兒一邊道:「秦堪,你壞主意多,幫我想想法子……」

  「什麼法子?」

  朱厚照頓了一下,面孔泛起了愁意,連冰棍兒都吃不下去了。

  「最近父皇的脾氣不大好,訓我的次數越來越多了。連帶著內閣三位大學士也對我的學業很不滿意,還有那些個御史們,真不知他們到底想讓我變成怎樣的人。仿佛整天無事可做,就拿一雙眼珠子盯著我,我的言行稍有差錯。他們的奏本便鋪天蓋地的送進內閣和宮裡,以往父皇很少拿那些奏本當回事的,可現在卻也三天兩頭罵我幾句不爭氣……」

  朱厚照說著眼中泛起了淚光,神情非常委屈:「我不就是愛玩了一些嗎?又沒害過人,何以大家都瞧我不順眼?」

  秦堪無言以對,可憐的孩子,他還不知道自己將來肩上的擔子有多重,一個人背負著整座江山的艱難滋味,現在的他是決計想像不到的。

  「秦堪,你說說。別人倒也罷了,反正我從小便聽著他們的嘮叨長大的,可父皇一直寵我愛我,為何現在連他也對我不滿?我是不是真的讓很多人失望了?」

  秦堪搖搖頭。

  弘治帝為何開始訓斥朱厚照,秦堪心裡大概懂了幾分。

  不出意外的話。弘治皇帝的壽命大約只有半年了,現在他的身體狀況必然不怎麼好,身體一日不如一日,而未來唯一的皇位繼承人卻仍舊性喜玩鬧,性子荒唐不經,英明的弘治帝直到現在終於開始著急了。

  千頃地裡一根獨苗。這根獨苗卻越長越歪,弘治能不急嗎?

  朱厚照年紀小,他不懂父親的心思,也不懂大臣們的心思,他更不懂自己未來要承擔多大的責任,這種責任不是坐在皇宮裡批幾份奏本便能解決的。

  唯一值得高興的是,朱厚照能將這些宮中秘辛向他傾訴,跟他討主意,說明這位未來的大明天子心中終於有了秦堪的一席之地。

  這是一件好事。

  從古至今能被皇帝記在心裡的人,一般來說有兩種結局,一是被皇帝殺了,二是飛黃騰達了,秦堪應該屬於後者。

  「秦堪,我知道你一肚子壞水兒,快幫我想想法子,怎樣讓父皇和大學士們的脾氣小點兒,不要一見著我便眼睛不是眼睛鼻子不是鼻子的,太讓人難受了。」

  這明顯強人所難了,人的脾氣不可能被外人改變,秦堪又不敢掐著弘治帝的脖子給他打狂犬疫苗……

  「殿下,皇上和大學士們對你寄予的期望太深了,你是未來的大明皇帝,臣說句僭越之言,殿下若不想讓他們失望,應該多少聽聽他們的話,認真多讀點書才是。」秦堪深深嘆道。

  朱厚照鼓起眼睛瞪著他:「連你也這麼說?為何我身邊的每個人都勸我做個聽話的好孩子?好孩子就一定要多讀書嗎?好孩子便一定能治好大明江山?秦皇漢武,唐宗宋祖,皆一代英主,難道他們從小都是好孩子?難道他們從小讀書很厲害?我不知他們究竟是怎樣長大的,但我知道朝堂裡那些從小讀書很厲害的家伙,其實都是一個個書呆子,又酸又腐,頑固不化,我一見他們便覺得討厭,若要我變成他們那副德行,我寧願做個不識一字的粗鄙村夫!」

  朱厚照越說越激動,最後騰地站了起來,臉蛋漲得通紅,拳頭攥得緊緊的,仿佛胸中奔騰著一股抑鬱之氣難以抒發。

  劉瑾和谷大用被震住了,秦堪也被震住了,歷史上只有一個朱厚照,他是獨一無二的,荒唐也罷,抗爭也罷,他終究是不一樣的正德皇帝,沉悶壓抑的數千年歷史裡,他是唯一一道耀眼的風景。

  前堂內寂靜許久,秦堪才悠悠打破了沉默。

  「殿下的見解令臣佩服萬分,不過請殿下恕臣直言……」

  「想說什麼便說吧。」

  「有種你到陛下面前說這話試試?」

  朱厚照挺拔偉岸的身軀頓時如同被針扎破的氣球,須臾間便癟了下來。

  「我若有這個膽子,何必找你討主意?」

  「殿下,臣也是讀書人,而且是奉行君子之道的讀書人,臣不敢給東宮出什麼主意,認真向學才是王道啊殿下……」

  朱厚照瞪著他,抿唇不發一言,那目光很不善,秦堪清楚,那是充滿了鄙視的目光。

  「好吧,臣冒死給殿下出個主意……」

  朱厚照眼睛亮了:「快說。」

  「殿下不喜歡做好孩子,難道不會裝好孩子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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vc2008 發表於 2013-1-16 22:27
第一百三十四章 東宮聖人

  做好孩子和裝好孩子是兩碼事。做好孩子需要毅力,裝好孩子需要演技。

  秦堪前世讀史書時,看到正德皇帝這一段總為他扼腕嘆息,他為朱厚照總結過一條很重要的人生教訓。朱厚照之所以被文官罵了一輩子,被後世罵了幾百年,最大的失敗在於他不會裝。

  我行我素沒什麼不好,追求個性是人生應有之義,活得像從流水生產線下來的產品才是人生最大的悲哀,只可惜活得太率直了,終究讓那些流水線產品看得不順眼,朱厚照一輩子活得很累,因為他沒給自己披上一件文官們喜歡看到的外皮,或許他不屑披,或許他的叛逆心理讓他不願披,他的一生缺少朋友給他一個提醒,——披上一件文官們喜歡看到的外皮以後,他會發現自己的一生活得輕鬆許多,透過這張外皮,混雜在長相性格千篇一律的人群裡,他會看到許多有趣的東西。

  真應該學學文官們的優點,不論想做什麼事情,當你搶在別人前面佔住了道德和大義的制高點,想做的事情便成功了一大半。

  朱厚照才十五歲,他不懂這個道理,或者說,他花了一輩子時間做那些無謂的抗爭,到死也沒學會怎樣讓自己率性的活著又讓旁人瞧得順眼。

  秦堪覺得朱厚照的運氣真不錯,因為他碰到了自己,一個貌似君子的人,朱家祖墳冒了青煙,讓這個朱家不肖子遇見了他人生裡的燈塔。朱厚照若還有一點良心的話,實在應該備好三牲六畜跑去孝陵給朱元璋磕幾個響頭表示感謝才是……

  「為什麼要裝好孩子?」朱厚照很不滿地瞪著秦堪,他不喜歡虛偽,討厭虛假的東西,裝好孩子他會覺得很累。

  秦堪嘆氣,朱厚照不明白,活得太率直才是人生最累的事情。

  跟他講這些道理他不會懂。只有讓他得到了好處,他才會發現虛偽的妙處。

  「殿下小時候闖過禍嗎?」

  朱厚照撇嘴:「這話多謙虛呀,我到現在還一直闖禍不斷呢。」

  「殿下闖禍以後挨過罵嗎?」

  「當然。父皇責罵,大學士們也氣得跺腳。」

  「殿下有沒有想過,如果你闖了禍。在別人沒發現以前馬上給你的父皇送上一件孝敬的小禮物,給大學士們親手奉上一杯熱茶,你想想,他們還捨得責罵你嗎?」

  朱厚照呆住了,神情漸漸變得懊惱。

  秦堪暗嘆,可憐的孩子,活了十五歲還沒轉過這道彎,從小到大白白被罵了十五年,他現在一定有種撞牆的衝動……

  秦堪嘆道:「殿下,這就是裝好孩子的妙處了。你懂了嗎?」

  「懂了,可是,我怎麼裝呢?」

  「大學士們在的時候,不妨裝裝樣子,拿起書本搖頭晃腦讀幾句……」秦堪笑道:「殿下別不耐煩。假裝一陣子,輕鬆一輩子。」

  「這樣就可以了嗎?」

  「如果殿下偶爾能念出幾句連大學士們都瞠目結舌的經典之言,相信他們會把你引為神人,從此羞於教訓你。」

  「我哪來的經典之言?」

  秦堪笑了,朱厚照沒有,他有。

  輕車熟路的做法。冠以朱厚照的名頭,他秦堪躲在背後默默收獲好處,這個好處比銀子重要多了。

  單純可愛的朱家小太子不幸誤交匪類,性格正朝不可預測的方向漸行漸遠,朱家列祖列宗會不會在棺材裡氣得掀蓋子?

  朱厚照來秦家這一趟除了進門時付出了一點點小代價,總的來說收獲頗豐,至少他離開的時候笑容很明朗,搭配被杜嫣揍出來的傷痕,仿佛被揍得很爽的樣子,惹人欽羨。

  「秦堪,送本宮的時候可不可以專心點?老往天上瞧什麼意思?」

  「臣在擔心天降神雷劈死我……」

  **************************************************************

  東宮春坊。

  早朝散後,劉健大學士踩著不急不徐的步伐,從皇宮文華殿趕來東宮教太子讀書。

  這是他最頭疼的一件工作,給太子上一堂課比處理一百件國事政務更頭疼,一想到那頑劣不堪的太子殿下讀書時的模樣,劉健便忍不住有一種掉頭離去的衝動。

  可惜他是大學士,身負教導太子的重任,未來的大明江山只能由這位年少的太子繼承,他有責任讓這位太子學有所成,知禮儀,懂廉恥,心懷聖人之仁,以悲憫之心垂拱天下,治理萬民,否則便是內閣學士們的失職,是被大明子民千秋萬代唾罵的罪人。

  想到這裡,劉健重重嘆了口氣,打起精神,緩緩邁入課室。

  太子朱厚照穿著一件黑色的便服,抬頭挺胸地坐在下首,劉健一進門便楞住了。

  多少年,多少年沒見過太子如此正經的模樣了!

  劉健心中一陣激蕩,渾濁的老淚迅速盈滿眼眶,激動得不能自已,——事出反常必有妖,這豎子今日想玩什麼花樣?

  激動歸激動,劉大學士這麼多年的風浪不是白經歷的,腦海中警鈴大作,卻不動聲色地朝朱厚照點點頭。

  朱厚照站起身,恭恭敬敬朝劉健長長一揖,標准的儒家禮儀:「學生厚照,見過劉先生。」

  他叫我先生了……

  劉健感動得老淚又流了出來,幸福的眩暈感令他身軀有些搖晃,多少年沒聽過太子殿下稱他先生了,——今日如此反常,這豎子打算翻天嗎?

  「殿下免禮,老臣教殿下聖人之學。為殿下來日垂拱天下築基培元,還望殿下一心向學,勿負陛下所望,勿負天下所望。」

  「是,辛苦劉先生了。」朱厚照表情肅穆地又施了一禮。

  劉健擦了擦眼角的淚花兒,仰天深吸一口氣,平復內心的驚濤駭浪。然後朝自己的老師專座走去,坐下之前,劉健狐疑地瞧著屬於自己的那張繡凳。伸出腳尖試探般踢了一下,凳子紋絲不動。

  「未設機關害我……他到底埋伏了何種陰謀等著老夫?」劉健越來越焦慮了。

  戰兢忐忑地落座,劉健捋著花白的鬍鬚剛待開始授課。朱厚照又親手端著一杯熱茶朝他面前恭敬一遞。

  「先生授課辛苦,學生為您奉上清茶以潤口舌。」

  劉健眼皮一抽,來了,終於來了,這杯茶裡必然有名堂,多半摻了瀉藥想令老夫出醜……

  「謝殿下掛懷,老臣不渴。」

  朱厚照也不勉強,淡淡一笑,命人拿了一個空茶盞兒來,從那杯熱茶中勻出了小半盞兒。一口飲盡。

  劉健又呆住了。

  課室裡長久的沉默之後,劉健愴然一嘆:「殿下,殺人不過頭點地,你到底想做什麼?」

  朱厚照朝他甜甜一笑:「學生坐在這裡當然想讀聖賢書,不然還能做什麼?」

  劉健淒然道:「殿下。老臣年已老邁,受不得驚,您還是直說了吧。」

  朱厚照眨眨眼,腦中閃過秦堪昨日在秦家書房鄭重囑托他的話:「殿下,這《菜根譚》臣只記得寥寥數語,其中頗多殘缺。但裡面句句珠璣,妙不可言,可為千年聖人之言做個通俗易懂的注釋,殿下憑這些足可應付教你的那幾位老師,偶爾說那麼一句兩句,定能讓諸位學士對你改觀,但記得切不可全部拿出來,否則這戲便做不下去了。」

  朱厚照咂摸咂摸嘴,若要震住這些學士,讓他們從此不再對我的學業嘮叨怪責,全部拿出來豈不是更好?

  扭頭朝谷大用使了個眼色,谷大用急忙遞過數頁寫滿了字的稿紙。

  朱厚照朝劉健一笑,道:「劉先生,學生愚鈍,聖賢書讀得似懂非懂,這幾年猶覺聖人之言太過深奧繁雜,難以教化天下,學生不才,嘗試寫了一份文稿,為聖人之言作一番通俗注釋,先生若不棄,尚請您斧正一二。」

  不棄,劉大學士怎麼可能會棄?

  劉健震驚地看著朱厚照,急不可待地從他手中接過文稿,一字一句地仔細看了起來。

  「菜之為物,日月所不可少,以其有味也。但味由根發,故凡種菜者必要厚培其根,其味乃厚。故名以《菜根譚》也……」

  「修身篇:一念常惺,才避去神弓鬼矢;纖塵不染,方解開地網天羅。」

  「完得心上之本來,方可言了心;盡得世間之常道,才堪論出世……」

  「攻人之惡勿太嚴,要思其堪受;教人之善勿過高,當使其可從……嘶——」

  劉健兩眼圓睜,倒吸一口涼氣,不知不覺間,頜下的清鬚被自己狠狠揪了幾根下來。

  深深吐一口氣,劉健神情變得凝重,揚著稿紙肅然問道:「太子殿下,這是你所作?」

  「當然,日夜所思,數年方成。」朱厚照的臉皮顯然有朝秦堪看齊的趨勢。

  劉健心中漸生怒意,太子讀書這些年是個什麼貨色,他比太子他爹都清楚,就他那半桶子晃蕩的墨水,能作得出如此振聾發聵,堪比聖人的驚世言論?

  是誰在蠱惑太子?這人是想幫他還是欲害他?

  劉健臉色漸漸變得難看,垂頭仔細又讀了幾句,心中愈發沉重。

  數頁文稿,寥寥幾句注語,每一句卻深得聖人之奧義,劉健捫心自問,哪怕是內閣三位大學士對孔孟的專研熟悉程度,亦比不上寫這文稿的人之十一。

  沒想到太子身邊竟有一位深藏不露的隱士高人,這人到底是誰?

  見慣風浪的劉健不動聲色地將文稿收起,然後吩咐朱厚照自讀詩書,而他則緩緩走出春坊,一出大門便風急火燎地直奔皇宮文華殿。

  …………

  …………

  文華殿內,弘治帝正和李東陽對弈,借此舒緩心神,每當處理國事乏累的時候,弘治帝便叫上一位內閣大學士陪他下棋,一局過後繼續處理國事。

  正當李東陽緩緩落下一子時,殿外卻傳來劉健氣急敗壞的喊聲。

  「陛下不好了,太子殿下成聖人了!」 本帖最後由 xxi511 於 2016-5-12 16:18 編輯

vc2008 發表於 2013-1-17 01:45
第一百三十五章 嚴旨徹查

  文華殿內,弘治帝擰著眉頭,逐字逐句地喃喃念著小聖人朱厚照的新作《菜根譚》。

  「邀千百人之歡,不如釋一人之怨;希千百事之榮,不如免一事之醜。」

  「榮寵旁邊辱等待,不必揚揚;困窮背後福跟隨,何須戚戚。」

  弘治帝眉頭越擰越深,臉色也和劉健一樣難看極了。

  直至讀到一句「姜女不尚鉛華,似疏梅之映淡月;禪師不落空寂,若碧沼之吐青蓮。」時,弘治帝終於將文稿狠狠朝案頭上一摔,怒道:「豎子太過分了!這是一個十五歲的孩子能作得出來的嗎?當朕和諸位先生都是傻子嗎?」

  李東陽從案頭接過文稿,仔細讀了一遍,越讀神色越震驚,接著苦澀一笑:「若此稿真是太子所作,恭喜陛下有一個聖人托世的龍子,足堪告慰老懷……」

  弘治帝瞪了他一眼,道:「西涯先生(李東陽號)何必挖苦朕?朕的兒子有幾斤幾兩,難道朕和你們不清楚嗎?」

  李東陽笑笑,垂首看著文稿,搖頭一嘆:「不論所作者何人,單論這份對世事人情的深刻和豁達,老臣不及其萬一也,慚愧。」

  殿內另外兩名大學士劉健和謝遷也搖頭苦笑,當朝大學士對聖賢書和道德文章的把握領悟自然超出普通讀書人許多,不然何以服天下讀書人之眾,何以擔得起「學士」之名?然而這不知何人所作的《菜根譚》,卻將他們甩出了好幾條街。能將聖賢道理用通俗的手法寫出來,而且對仗工整,立意高遠,意境通俗卻不失優雅,這樣的文字,三位大學士捫心自問,卻是寫不出來的。

  欽佩歸欽佩。弘治帝和三位大學士的臉色卻分外凝重。

  他們是政治人物,不是純粹的讀書人,執掌著整個大明天下的權柄。有些事情不能不想得深遠一些。

  這個作者到底是誰?他把這篇東西給太子殿下有何目的?明明是一篇堪可流芳千古的佳作,卻大方地讓太子冠之以名,是想借此邀寵。還是意圖蠱惑東宮,倚為晉身之階?

  天家無私事,東宮無小事,弘治帝和大學士們不得不嚴肅對待。

  弘治帝冷著臉,重重一拍龍案:「查!命廠衛給朕查,一定要把這個人查出來!朕要知道他接近太子有何企圖!」

  **************************************************************

  龍顏震怒,內閣嘩然,禁宮廠衛盡出,開始調查東宮太子身邊出現過的所有人物,一切行動是迅速且秘密的。此事未得結果前,不能驚動東宮太子,這是弘治帝的旨意。

  秦堪是個好老師,可惜朱厚照是個傻學生,他把戲演過了。

  朱厚照絲毫不知情。猶自洋洋得意不已,沉浸在自己已成新鮮出爐的明朝小聖人的美夢裡不可自拔。

  秦堪也絲毫不知情,雖然他是錦衣衛千戶,但弘治帝派出的緹騎是禁宮所出,一切行動秘密進行,秦堪這個級別的千戶沒資格知道。

  吹拂一夜寒風。京郊宅子的內院結了薄薄的一層冰,腳踩在上面嘎吱作響,稍不留神便狠狠摔個四腳朝天。

  憐月憐星穿著淡紫色的小夾襖,臉蛋兒紅撲撲的像櫻桃,一人手裡一把小鏟子,正領著內院的丫鬟們鏟冰,鏟完又鋪上一層細細的木灰,小腳使勁在上面跺兩下,事情幹完便把鏟子扔給丫鬟們,姐妹倆牽著手兒高高興興躲進了屋子,盤縮在熱炕上做女紅去了。

  天兒冷得邪性,盤在炕上給老爺和主母繡枕面兒,才是世上最幸福的事呢。

  秦府內院主廂房裡,卻傳來了噼噼啪啪的擊打聲,夾雜著杜嫣羞憤不勝的驚呼,和某位正人君子不可抑止的低沉邪惡笑聲。

  秦堪鬆開杜嫣,神色仍舊笑眯眯的,仿佛在回味她香臀的彈性和柔軟的手感。

  嗯,冬天裡打婆娘,閒著也是閒著。

  杜嫣捂著香臀跳出老遠,又羞又憤,恨恨地瞪著他:「相公為何又打我?」

  「因為你犯家法了。」

  「什麼家法?」

  「你難道忘記昨天打了人嗎?」秦堪老神在在。

  杜嫣語滯:「…………」

  「娘子,為夫打你,你可服氣?」

  杜嫣恨恨剜他一眼:「登徒子,別以為我不知道你的鬼心思,打我是假,輕薄我才是真。」

  秦堪笑著嘆道:「相公輕薄娘子,這是天經地義的事兒,哪怕你去衙門鳴冤告狀也告不倒我的。」

  杜嫣噗嗤一笑,臉蛋兒紅如晚霞,不知是羞是喜,還是被這屋子裡熱融融的暖炕烤的。

  「昨日那三個被我打的人,是相公的熟人嗎?」

  「不算太熟。」

  「噢……」杜嫣點頭,若有所思:「那小屁孩子好討厭,既然相公不熟,下次見了他,再揍他一次……」

  秦堪沒來由地冒了一身冷汗,很嚴肅地盯著杜嫣道:「娘子你記住,下次見到那個屁孩子,最好客氣一點,不說讓他賓至如歸吧,起碼不該讓他飛來橫禍……」

  杜嫣眨眨眼:「他是什麼人?」

  「一個碰他一根手指頭咱們就得被抄家滅族的人……」

  夫妻聊著家常時,管家在內院的月亮門外輕輕喚道:「老爺,前天被夫人打的那孩子又來了,在前堂等著呢,老爺見不見?」

  杜嫣柳眉一挑,仰天冷笑兩聲,方才秦堪告誡她的話頓時忘到九霄雲外。

  「來報仇嗎?我非揍得讓他爹白髮人送黑髮人……」

  秦堪眼疾手快攔住了她,好險吶,朱家千頃地裡一棵獨苗差點讓秦家主母一腳踩死了……

  …………

  …………

  朱厚照肯定是個記打的孩子,上次受過深刻教訓後,這回登門明顯斯文了許多,一舉一動依足了規矩,眼神兒不時朝堂後屏風瞟著,神情惴惴不安,一副隨時跑路的姿勢。

  秦堪朝朱厚照施禮,道:「太子殿下今日又光臨寒舍,寒舍上下如沐春風……」

  「行了行了,假不假?天冷得鼻涕泡兒一個接一個吹,哪兒來的春風?」朱厚照很不客氣地打斷了他,接著眉開眼笑道:「秦堪,你的法子果真不錯,那天劉學士給我授課,我把你教我的菜根譚給他瞧了,劉健眼珠子都發直了,一連好幾日春坊停課,看來這些酸儒大抵也明白本宮的學問簡直深不可測,他們不好意思教我啦,哈哈……」

  秦堪的眼珠子也發直了:「殿下把一整份菜根譚都給劉學士看了?」

  朱厚照滿不在乎道:「對,你說什麼偶爾拿一兩句出來,我覺得太麻煩了,不如一次全倒給他,讓那些老家伙狠狠震撼一次……」

  秦堪渾身劇震,手腳冰涼如鐵,臉色刷地變白了。

  「秦堪,你怎麼了?」

  秦堪面孔狠狠抽搐幾下,喃喃道:「殿下,臣恐怕無法忠心事主了……」

  「為何?」

  「因為臣忽然打算舉家東渡日本……」

  朱厚照愕然:「什麼意思?」

  「簡單的說,臣要跑路了……」

  話音剛落,秦府前門忽然湧出一大群軍士,為首一人按劍大喝:「錦衣衛秦堪千戶何在?陛下有旨,命秦堪火速進宮面聖,不得延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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vc2008 發表於 2013-1-17 22:11
第一百三十六章 陰溝翻船

  朱厚照的眼珠子發直了。

  瞧著面前這一伙禁宮武士打扮的人出現在秦堪府上,手按劍柄殺氣騰騰,一副來者不善的樣子,可以肯定,他父皇弘治絕不是請秦堪進宮吃飯送紅包。

  秦堪臉色發白,從剛才知道朱厚照把整份《菜根譚》都交給了劉健後,他立馬便意識到大事不好,弘治皇帝和內閣三老就算相信母豬上樹,也決計不會相信一個頑劣的十五歲太子會寫出堪比聖人之言的文章。

  秦堪很清楚《菜根譚》的分量,同時也低估了太子的單純。

  不怕神一樣的對手,就怕豬一樣的隊員。

  終日打雁啄瞎眼,坑慣了人的秦堪終於被太子殿下狠狠坑了一次,盡管他是無意的。

  秦堪瞟著朱厚照的目光不無怨艾,——早知道剛才就不攔著杜嫣了,不管後果如何,出口惡氣爽一爽再說。

  「殿下,說點什麼呀……」秦堪忍不住提醒朱厚照。

  朱厚照回過神,指著為首一名禁宮武士喝道:「父皇叫秦堪進宮做什麼?」

  為首武士抱拳稟道:「太子殿下,這是皇上的旨意,標下委實不知陛下何意,只管依旨而行。」

  朱厚照也慌了,他不知道秦堪出了什麼事,更不知道這事其實跟他有關,只覺得這幫人來者不善,他們來者不善說明父皇更不善,他跟秦堪亦算朋友,朋友落難不能不幫。

  「秦堪,你……要我幫你做點什麼嗎?」朱厚照急道。

  秦堪有種揍他一頓的衝動,很強烈:「殿下可以幫的忙很多,要麼幫我東渡日本,要麼為臣風光大葬……」

  嘆了口氣,秦堪溫言安撫了一番杜嫣,然後很認命地跟著武士進宮了。

  朱厚照守在門邊看著一群武士圍著秦堪上了馬車,疑惑道:「父皇沒事兒找秦堪做什麼?難道秦堪做錯事,父皇要責罰他嗎?」

  朱厚照單純。不代表劉瑾和谷大用單純,秦堪為何被陛下召進宮,他們最清楚,那份《菜根譚》還是谷大用親手遞給劉健的呢。

  谷大用苦笑道:「我的太子爺喲,秦千戶做錯事跟您可脫不了關係,您寫的《菜根譚》在陛下那兒怕是露餡兒啦。」

  朱厚照一待,接著神情惶恐起來:「啊?原來秦堪被召進宮竟是我害的?可這怎生了得!」

  站在大門不遠處惶然不安的杜嫣恰好只聽到了這一句話,杜嫣頓時勃然大怒:「那日是我打你。你若欲報仇,只管找我便是,為何害我家相公?狗賊,今日我非揍死你!」

  「不是,秦夫人,這事兒誤會了……大用,劉瑾,快,護駕!我也進宮去。秦夫人,莫打了,啊——」

  **************************************************************

  皇宮紫禁。武士執戈巡梭戒備,昨夜一場霜降,乾清宮前的廣場上結了薄薄的冰,百餘名小宦官正匍匐在地上,細細地用小鏟鏟著冰層,冰層鏟淨又有宦官用掃帚掃淨地面,幾名推著小車的宦官再撒上一層粗鹽。

  秦堪第三次進宮了,心情很抑鬱。

  第一次跟東廠打架,第二次跟壽寧侯吵架。第三次幫太子舞弊……

  一個從外表到骨子裡都散發著斯文人氣息的謙謙君子,為何每次進宮都仿佛前世在學校闖了禍,被叫進教導室挨罵的壞學生一樣?

  弘治皇帝實在應該反省一下自己,看看他手下都一幫什麼人,老跟好人過不去……

  從離開家一直到進皇宮。秦堪一路上都在琢磨,他在思考編個什麼樣的瞎話把《菜根譚》一事混過去,畢竟弘治帝若非要給他扣一個「蠱惑東宮」的罪名,他可承擔不起,只能盡力把「蠱惑」二字改為「教育」。事情的性質便朝積極的方向扭轉了。

  幸好秦堪給朱厚照的是一份很正經的,不比四書五經遜色的《菜根譚》文稿,所以弘治帝才有興趣召秦堪進宮解釋這事,若秦堪給朱厚照的是《金瓶梅》,此刻他的腦袋大約已掛在城門樓子上等著晾乾過年了。

  自進京師以來,秦堪一直小心翼翼,如履薄冰,他有向上攀爬的野心,因為他有理想,他需要權力,同時他也有害怕不被這個時代所容的畏懼心,所以他一直活得很低調,很不顯眼,用一種很逼真的演技瞞騙了所有人,他不希望被文官們關注,更不希望別人對他的關注是負面的,在這個人治大於法治的年代,負面的關注很容易丟了性命。

  可惜他算漏了一點,一個好的演員不一定是好的師父,他在這頭小心翼翼的時候,那頭的東宮太子一出手便讓他狠狠一頭栽進了坑裡……

  …………

  …………

  繞過乾清宮,過太廟,太社稷,十來名武士將秦堪帶到文華殿門前,尺餘高的門檻外單膝跪奏道:「錦衣衛內城千戶秦堪帶到。」

  門口值守的太監抬眼從秦堪臉上一掃而過,拂塵輕輕一甩,入內稟報去了。

  等了半柱香時分,殿內太監才尖著嗓子呼道:「陛下宣秦堪入內。」

  秦堪剛抬步准備跨進殿內,身後卻一陣急促的腳步聲,朱厚照神情狼狽,一隻眼眶微微泛黑,頭髮衣襟凌亂地匆匆跑來。

  秦堪愕然:「殿下半路被人劫道了?」

  朱厚照嘴角抽了兩下,指著秦堪道:「這事兒先不說,回頭我再跟你算帳……」

  說完朱厚照拉起衣衫下擺便往殿內跑去,跑了兩步又覺得心中一股憤忿之氣難平,朱厚照又蹬蹬蹬跑回來,不輕不重地朝秦堪屁股踹了一腳,悲憤地指著秦堪:「叫你不關門,叫你把夫人放出來……」

  說完又扭頭朝殿內跑去,一邊跑一邊大叫:「父皇,此事與秦堪無關,是兒臣胡鬧,父皇莫責罰他……」

  弘治帝坐在殿側暖閣的龍案後正批閱奏本,見朱厚照跑進來,於是頗覺氣憤又無奈地看著寶貝兒子,大明江山毫無懸念的唯一繼承人。

  「整日瘋瘋癲癲,成何體統!給朕老實坐好……你眼眶怎麼了?」

  「兒臣剛才跑得太快,不小心摔著了……」朱厚照年紀雖小,終究還是講義氣的,既然當秦堪是朋友,便不會讓這位朋友青年喪偶。

  頓了頓,朱厚照急道:「父皇,《菜根譚》是兒臣逼秦堪寫的,兒臣不喜讀書,又怕被先生們責罵,故而威逼秦堪寫了這份文稿,冠以兒臣之名,想震震那幾位先生,以後莫再絮叨兒臣的學業……」

  弘治帝聽在耳裡,胸中頓時冒出一股怒氣,抖抖索索指著這不爭氣的兒子,怒道:「住口!你的事朕稍後與你算帳,如何處置秦堪朕自有分寸,不用你插嘴!」

  走到暖閣門口的秦堪沉沉嘆了口氣,今日這關不好過呀……

  跨進門檻,秦堪朝弘治帝跪下,道:「臣秦堪奉詔覲見陛下。」

  弘治帝眼角一瞥,見到龍案下方跪得端正的秦堪,冷冷哼道:「秦堪,朕這是第三次見你了吧?」

  「是。」

  「每次見你都令朕感到驚奇,秦堪,你不是安分的人,似乎總能惹出事來。」

  「驚擾陛下,臣知罪。」

  弘治帝拍了拍案頭上那份文稿,冷冷道:「說吧,這《菜根譚》怎麼回事?是你自己所作,還是從別處得來?你把它獻給太子有何意圖?若有半句虛言,朕必誅你九族!」

  弘治帝說到最後已然聲色俱厲。

  這話不是恐嚇,事涉東宮,皇帝只有這麼一個兒子,朱厚照對他和整個大明江山來說實在太重要了,弘治帝絕不容許別人對朱厚照有任何不良的企圖,一旦發現,縱然是寬厚仁義的弘治皇帝也會痛下殺手,將隱患除得乾乾淨淨。

  聖明君主照樣也殺人的。

  秦堪額頭冷汗潸潸而下,一滴一滴落在暖閣內的猩紅地毯上,汗珠化開,浸濕了小小的一片水漬。

  必須編個合理合邏輯的瞎話,把這一關挺過去!而且絕不能說是自己寫的,不然以後文官們給自己戴一頂「秦聖人」或「秦子」的大帽子,自己會噁心一輩子的,而且有了這個名頭,不知會給自己招來多少明裡暗裡的敵人。

  秦堪咬了咬牙,伏地拜道:「臣啟陛下,這《菜根譚》乃臣數年前路過家鄉一個破舊的古剎,在古剎內找……」

  話沒說完,單純的太子殿下朱厚照跳出來,站在秦堪旁邊插了句話,無意中又狠狠坑了秦堪一次,這回坑得比較慘,秦堪摔進坑裡再也爬不出來了……

  「對對對,父皇,兒臣聽秦堪說過,他是在古剎裡感受佛光籠罩,於是佛龕前奮筆疾書,寫下《菜根譚》一書,終證大道。」

  說完朱厚照還悄悄朝秦堪擠擠眼,一副心有靈犀,自認為默契的樣子。

  文華殿裡靜悄悄的,弘治帝一臉不可思議地盯著秦堪,朱厚照站在秦堪旁邊擠眉弄眼沒個正形兒,秦堪垂頭無力地跪在地毯上,眼淚,一滴,又一滴……

  抬起頭,秦堪淚眼婆娑地瞧著朱厚照,壓低了聲音愴然道:「殿下……大人說話,小孩子可不可以不要插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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moneylee 發表於 2013-1-19 00:49
明朝偽君子 第一百三十七章 恢復功名

  朱厚照太小太單純,他沒經歷過宮廷和朝堂的爭鬥,不知道江湖險惡,不知道人心難測,有些話脫口而出,也沒想過後果……

  朱厚照單純,秦堪卻不單純,前世公司裡從一個小業務員踩著別人的腦袋一步一步爬到公司副總,自然不是靠運氣而來的,他知道今日這事的後果,只可惜此刻他已欲辯難辯,朱厚照插的那句話已將秦堪所有的退路封死,進退不得。

  說句肺腑之言,秦堪真的很想把朱厚照活活掐死,小孩子插嘴不但沒禮貌,而且有時候會死人的,比如現在……

  文華殿內寂靜無聲,朱厚照笑嘻嘻地朝秦堪微微點頭,仿佛對親手把秦堪捧上聖人寶座的壯舉自豪不已,弘治帝面無表情地盯著秦堪,久久不發一語。

  不知過了多久,弘治帝捂住嘴咳了幾聲,打破了殿內的沉默。

  「秦堪,太子所言確否?《菜根譚》果真是你所作?」

  秦堪額頭冷汗越冒越多,他被朱厚照一句無心插言逼到了死角。

  承認吧,秦聖人這稱呼實在太噁心,他承受不住滿朝文官無數嫉妒的目光,不承認吧……剛才朱厚照已把話說絕了,否認便有欺騙東宮之嫌。

  擺在秦堪面前的有兩個坑,不論他如何選擇,終歸得選一個跳下去,姿勢可以任選,坑不能不跳。

  垂頭思忖許久,秦堪終於狠狠一咬牙:「陛下,太子殿下所言確實,《菜根譚》是臣所作,區區陋作,不敢示眾取辱,一直秘藏不宣,污了陛下聖眼龍睛,臣死罪。」

  沒辦法了,秦堪被朱厚照逼得閉著眼跳進了坑裡,姿勢優雅。走位風騷,迎面狠狠栽下,有種含笑飲砒霜的凄美……

  朱厚照聽得秦堪承認,頓時滿面喜色,眉飛色舞,渾然不覺眼前的秦聖人很想把他除之而後快。

  弘治帝卻微微瞇起了眼睛,滿臉狐疑之色:「秦堪,你才二十出頭吧?竟寫得出對世道人情領悟如此深刻。胸襟如此豁達的佳句?欺君可是要殺頭的,朕再問你一次,《菜根譚》果真是你所作嗎?」

  「回陛下,確實是臣所作。」

  弘治帝微微一笑,不置可否,接著臉色又漸漸變冷,緩緩道:「朕先不追究你這話是真是假,且只問你,你將《菜根譚》獻給太子有何企圖?你欲蠱惑東宮嗎?」

  朱厚照大急:「父皇。說了是兒臣逼他獻出,此事與他無關……」

  弘治帝冷冷斥道:「住口!豎子不準插言!秦堪,你來說。」

  秦堪垂首伏地道:「陛下明鑒。臣所作《菜根譚》乃讀聖賢書多年,對聖人之言有所感悟而作,臣不敢說此作流傳後世,但縱觀《菜根譚》每字每句,毫無歪理邪說之處,只是換了一種通俗筆法,欲圖便於教化萬民,恩服萬邦……」

  「……臣獻《菜根譚》於太子階前,是因為太子乃我大明未來君主。又聽說太子喜嬉鬧玩耍,疏於向學,故而臣將《菜根譚》敬獻太子,此作通俗易懂,一眼即明其意。聖賢道理,世道人情無不包含其中,臣為大明江山社稷計,雖區區敝帚卻不敢自珍,陛下所言『企圖』者。這便是臣之『企圖』,臣冒死自辯,實不敢當『蠱惑東宮』之罪!」

  一席鬼話卻說得擲地有聲,秦堪越說越自信,越說越覺得自己的初衷本來如此,被人冤枉簡直該遭雷劈,於是秦堪越說越激動,最後乾脆直起身子,一臉正義凜然地直視弘治帝,眼中浮出了冤屈莫白的淚水……

  弘治帝微微動容,且不論秦堪說的是真是假,至少這副被冤枉的表情令他產生了罪惡感,若再處罰秦堪,連他都會認為自己是個昏君。

  大殿內又陷入了長時間的沉默……

  許久,弘治帝一驚,忽然回過味兒來,怒道:「可你為何要將其冠以太子之名?你是何居心?」

  秦堪眼淚頓時如泉噴涌,表情愈發冤屈莫辯,還沒開始喊冤,朱厚照已在一旁大聲道:「父皇,兒臣說了無數次,是我逼他冠我之名的!」

  弘治帝一滯,卻說不出話來,秦堪滿含熱淚,哽咽點頭:「正是如此……忠臣冤屈昭雪,大殿滿室皆歡。」

  弘治帝仍有些懷疑,但也不再提此事,該查的終會查,現在卻該安撫一下秦堪了,雖說只是小小千戶,但對弘治帝來說,縱是乞丐也是他弘治江山下的子民,英明的君主不會讓子民受委屈。

  更何況上回壽寧侯之事,弘治帝的處置明顯偏袒小舅子,已讓秦堪受過一次委屈了,這回說什麼也得補償補償。

  「秦堪,你祖籍浙江紹興府?」

  「是的,」

  「以前曾是讀書人?可有功名?」弘治帝終於開始正視眼前這個年輕人了。

  「回陛下,臣曾有秀才功名,是弘治十五年的秀才,臣僥幸,被紹興學政大人取為院試第一,可惜後來被革了功名。」

  弘治帝頗有些驚訝地瞧著秦堪,他沒想到這位二十出頭的年輕人居然能得中院試案首鰲頭,如此才華,若說那《菜根譚》真是他所作,亦非不可能之事……

  「後來為何被革功名?」

  秦堪垂首將他與原紹興知府的公子佟應龍的恩怨娓娓道出。

  弘治帝聽到最後,狠狠一拍桌子,怒道:「又是這佟珍!紹興吏制之惡,此人其罪當誅!」

  對於佟珍,弘治帝還是有些印象的,敢貪皇宮貢品還被徐老國公的孫子逮個正著,這號人想忘記都難。

  「秦堪,既如此,朕便下一道特旨,恢復你的秀才功名,寒窗辛苦十餘年,好不容易掙來的功名不能說沒便沒了,那件事錯不在你,不該被革。」

  秦堪頓時大喜過望,這大概是今日進宮得到的最大好處了。

  「臣……叩謝天恩,吾皇萬歲!」

  融合這個時代越久,秦堪便越明白功名的重要,雖只是小小秀才,然而卻已正式一腳踏進了士大夫的行列,弘治帝的補償令秦堪的未來敞亮了許多。()RQ!!!明朝偽君子 第一百三十七章 恢復功名
   本帖最後由 xxi511 於 2016-5-12 16:25 編輯

moneylee 發表於 2013-1-19 00:50
第一百三十八章 值衛東宮

  照眼珠子轉了轉,揚聲叫道:「秦堪,你那《菜根譚》裡有幾句我不大明白,去我春坊,你教教我……」

  說著便待快步溜出殿外,卻不料弘治帝冷喝道:「孽子,給朕滾回來!越來越胡鬧了,這筆帳朕得跟你好好算一算!」

  朱厚照嘴一癟,哀怨地瞧著秦堪。

  秦堪一步一步朝殿外退去,對朱厚照的哀怨目光視而不見。

  這倒霉孩子今日把他坑得不輕,老實說,弘治帝教訓他實在是一件喜聞樂見的事情,最好把這孩子揍得連弘治帝自己都不認識……

  走出宮門,卻見承天門外的廣場上,杜嫣一臉焦慮地來回徘徊,不時抬袖擦擦眼眶涌出的淚花兒,見秦堪完好無損地走出來,杜嫣不由大喜,快步迎上前,拉住秦堪的手上下不停打量。

  「相公你沒事吧?有沒有受罪?那些武士有沒有打你?陛下為何宣你進宮?」

  連珠炮似的問題一個一個冒出來,饒是親眼見著秦堪無恙,杜嫣的聲音猶帶著幾分顫抖。

  一陣暖暖的感動涌上心間,不顧承天門前來回巡梭的軍士,不顧大街上人來人往的行商路人們的異樣目光,秦堪微笑著將杜嫣摟進懷裡,像安撫小動物般輕輕撫摩著她的背脊。

  「相公沒事,陛下只是宣我進宮奏對而已……」

  「相公,你別……好多人瞧著呢。」杜嫣頓時大羞。輕輕在他懷裡掙扎起來。

  「夫妻摟摟抱抱合理合法,很正常的事,何必在意世俗的目光?」秦堪溫和的笑容裡有種睥睨一切的輕蔑和豪放。

  杜嫣羞得不行,乾脆不掙扎了,像隻鴕鳥般把頭埋在他懷裡默不出聲。

  「相公,你騙我,陛下宣你入宮奏對。怎會派一群兇神惡煞的武士押你入宮?」杜嫣到底不笨,焦慮之心消退,很快便想到了這個問題。

  「陛下說相公我是難得的人才。五百年才出一個的國家棟梁,他怕我出事,派武士一路保護我入宮呢。」

  杜嫣噗嗤一笑。輕輕捶了他一下,嗔道:「總喜歡胡說八道哄我,當我傻子嗎?」

  摟著秦堪的手微微加重了幾分力道,杜嫣感受著他身上熟悉的味道,幽幽道:「相公,我不懂你們男人的事,家國,社稷,官場,這些對我來說太復雜了。我真的不懂,只求相公你時時刻刻保護好自己,不要被人算計,不要讓我在家裡整日為你擔驚受怕,好嗎?」

  秦堪沒說話。抱著她的雙臂卻緊了幾分,心中涌起許多的愧疚。

  自從入了京師,過得戰戰兢兢的不僅僅是他,還有他的妻子,短短不足半年,妻子為他受了多少驚嚇。多少擔心,官場是一展抱負的地方,也是勾心鬥角的地方,壯志若酬,享受榮光的永遠是男人,勾心鬥角,躲在家裡驚惶害怕的永遠是妻子……

  何時才能在這世上百無禁忌,讓家人也跟著沾享風光,從此不再為他擔驚受怕呢?

  秦堪的目光出神地盯著大街上來往如潮的人流,用力地抱緊了懷裡的妻子。

  「嫣兒,再等等,再等等吧,等到相公一飛衝天的時候,相公發誓不再讓你為我擔心,相公要讓你快樂一輩子……」秦堪湊在杜嫣的耳邊喃喃道。

  耳鬢廝磨的溫情裡,他對妻子許下了一個男人的鄭重諾言。

  秦堪出宮沒多久,禁宮出動緹騎,離開京師奔赴紹興府。

  弘治帝終究不會輕信秦堪的話,有些事情必須親自證實,《菜根譚》是小事,但朱厚照是他的心頭肉,對於一切出現在朱厚照身邊的人物,弘治帝必須查個清楚,他是個謹慎的帝王,知根知底的人他才敢用。

  秦堪和杜嫣回到家,當他把秀才功名被皇帝恢復的消息告訴杜嫣時,杜嫣楞了許久,接著驚喜萬分,雀躍著跑進書房寫信,她要把這個消息告訴她的父親杜宏,她想跟父親說,她嫁的這個男人不但有本事,也有功名,而且是皇帝陛下特旨恢復的功名,她的男人,是弘治十五年的紹興院試案首。

  秦堪當上執掌千丁的千戶時,也沒見杜嫣如此興奮過,僅僅一個秀才的功名卻讓她欣喜若狂,仿佛相公金榜題名當了狀元似的,府裡的憐月憐星以及管家,雜役,廚娘,婆子們聞知老爺是秀才,也忙不迭地恭喜道賀,杜嫣高興之下每人多賞了一個月的工錢,於是闔府歡慶,熱鬧喧囂如同過年。

  秦堪沒想到古代人對功名如此狂熱,如此看重,普通百姓與秀才之間仿佛隔著一道龍門,跳過去了,鯉魚化龍,沒跳過去,鯉魚永遠之是鯉魚,這便是階級,這便是讀書人和普通百姓之間的差距。

  此刻秦堪甚至生出發奮努力繼續考舉人的衝動,後來想到自己如今連繁體字都寫得歪歪扭扭,更別說要讀懂讀透那些深奧如天書般的四書五經,還要做得一手漂亮的應制八股……念頭只是一閃而過,秦堪很快放棄了這個不冷靜的想法。

  做人就算不能做到讓自己驕奢淫逸,至少也不該給自己找麻煩添堵,無緣無故用頭撞南墻的蠢事秦堪決計不會幹的。

  帝王想知道的事情,不可能瞞得住。

  一個多月後,數騎快馬入京師,奔向皇宮。

  御書房內生著兩盆炭火。烘得屋子裡暖融融的,弘治帝腿下裹著厚毯,捂嘴咳嗽不停,隨侍太監急忙奉上熱湯藥,弘治帝喝了兩口,皺了皺眉,把湯藥放下。目光又落到案頭的一份奏報上。

  良久,弘治帝眼中露出了贊許之意,點頭喃喃道:「果真是紹興院試案首。此子倒沒說假話,而且那首傳唱江南的『人生若只如初見』竟也是他所作,有此才華。能寫出《菜根譚》這等曠世佳作,倒也合情合理,看來這《菜根譚》確實是他寫的……」

  頓了頓,弘治帝又露出哭笑不得的表情:「……明明才華出眾,卻不願揚名士林,極度窘迫之時情願將十數首絕佳好詩冠唐寅之名,刻書刊印成集,他卻只在背後默默賺銀子,幾首不食人間煙火的好詩竟被他當成貨物般賣了出去,不求名只求利。此子到底在想什麼?簡直侮辱斯文,讀書人裡的敗類,若讓西涯先生他們知道了,非擼起袖子打上門去不可……」

  輕輕敲著案頭,弘治擰起了眉。

  秦堪這人很難對他下個準確的定義。有才華,但為人品性方面卻似乎有點……

  一個人能寫出《菜根譚》這樣深刻而豁達的佳作,再壞大概也壞不到哪裡去吧?太子身邊的博學鴻儒多不勝數,論學問,哪個都比秦堪強許多,然而太子不僅僅只讀聖賢書。人情世故必須也要學的,這一點,劉健,謝遷他們教不了,他們太過老成保守,而且稍嫌迂腐,能教太子人情世故的,恐怕也只有這個《菜根譚》的作者了,正如他書裡所言,「嚼得菜根,百事可為」。

  思忖良久,弘治帝終於下了決心。

  他的身體一日不如一日,已有了一種來日無多的預感,心中最放不下的,便是那個頑劣憊懶的太子了,如何教導太子已成了弘治帝目前關注的重中之重,很顯然,朱厚照若欲成為不遜於他的有為國君,僅僅靠學問是絕對不夠的,很大程度上,人情世故往往比學問更重要。

  「傳旨,調錦衣衛內城千戶秦堪常隨伴駕太子,值衛東宮,賞秦堪銀千兩,綢十匹。」

  「值衛東宮」的意思是保護東宮的安全。「伴駕太子」則是給太子當跟班。

  旨意傳下的第二天,秦堪站在東宮門前的牌坊下,面帶苦笑,滿臉不甘。

  內城千戶所轄下無數青樓,茶肆,酒樓,每月百戶們送來的孝敬銀子足以讓管家婆杜嫣數錢數到手抽筋,結果弘治皇帝一道聖旨,秦堪的油水頓時全無。

  值衛東宮還有什麼錢途?他總不能向朱厚照要平安銀子吧?

  財源被弘治皇帝一道聖旨給掐斷了,靠每個月那幾兩俸祿,全家人都得餓死。

  秦堪鬱悶地嘆了口氣,又該想法子掙錢了……

  門前武士驗過腰牌,神情恭敬地請秦堪這位未來的頂頭上司入內。

  秦堪緩緩走到東宮銀安殿外,卻聽得殿內傳來一陣喧嘩聲,踮足往裡面一瞧,朱厚照和劉瑾,谷大用,張永等人在殿中圍成一個圈,眾人面紅耳赤不知在做什麼,每個人都喊得很大聲,神情非常激動。

  正納悶時,卻聽得一聲雞叫,接著一隻黑色紅冠的公雞忽然飛上眾人頭頂,朱厚照愈發激動了,手舞足蹈地肆意大叫。

  公雞不斷飛起又落下,尖利的嘴喙在朱厚照臉頰邊晃來晃去,秦堪瞧得心驚膽顫,太子若有損傷,倒霉的可是他,畢竟他現在的職務是「伴駕太子」。

  三步並作兩步,秦堪忽然衝進眾人圈內,眼疾手快伸手抓住一隻恰好飛起來的公雞脖子,周圍喧囂叫鬧的嘈雜聲頓時一靜,在眾人的目瞪口呆中,秦堪抓住雞脖子,隨手一扭……

  喀嚓。

  乾脆利落的漂亮手法,公雞含恨而終,魂歸離恨天。

  拎著死去的雞,秦堪朝朱厚照抱拳:「太子殿下,臣秦堪奉陛下旨意,從今日起值守東宮。」

  劉瑾谷大用等人仍舊目瞪口呆,毫無反應。

  朱厚照嘴角狠狠一抽,目光漸漸泛上淚光,眼看要哭了。
   本帖最後由 xxi511 於 2016-5-12 18:42 編輯

moneylee 發表於 2013-1-19 00:54
第一百三十九章 敗類聖人

  當秦堪目光移轉,看到殿內地上還有一隻活著的公雞咯咯直叫,一副高手寂寞的樣子在殿內耀武揚威時,秦堪忽然意識到自己犯了一個錯誤。

  敗興致的人走哪兒都惹人討厭,很不幸,秦堪第一天入東宮當值便敗了太子殿下的興致,人家興高采烈鬥雞的時候,就算不屑上前奉承湊熱鬧,至少也不該一伸手扭斷太子殿下的鬥雞的脖子……

  不知道把太子氣哭是什麼罪名……

  「臣……臣實在是,實在是……」秦堪尷尬地舔了舔乾枯的嘴唇,同情地瞧著泫然欲泣的太子,晃了晃那隻氣絕身亡的鬥雞,乾巴巴道:「殿下喜歡吃肯德雞嗎?大補的……」

  「我的威武大將軍……」朱厚照滿嘴流油,吃一口便乾嚎兩聲,口頭上對那隻含恨離世的鬥雞表示一下哀悼,然後埋頭繼續啃雞骨頭。

  鬥雞當然不能吃的,秦堪給他做的雞是正宗的蘆花家雞,色香味美,肥而不膩。

  這隻雞終於算贖了秦堪剛剛造的孽,朱厚照吃了一口後,立即便原諒了秦堪陣前扭殺他一員大將的惡劣行為。

  直到此刻秦堪才知道死在他手裡的那隻鬥雞原來叫「威武大將軍」,非常霸氣側漏的名字,只可惜代太子殿下出師不利,大將軍在某千戶手裡折戟沉沙,壯志未酬身先死。

  秦堪有點想笑,忽然想起史書裡記載過。朱厚照登基後御駕親征,還得意洋洋給自己封了個「威武大將軍朱壽」的名號,旨意一下,從朱元璋那一代起,祖宗十八代的皇帝身份全部被這不肖子降了一大截兒,估計那道荒唐旨意傳進朝堂後,朱家的祖宗牌位全部無風自倒。禁宮太廟內陰煞陣陣,怨氣衝天……

  收起笑臉,秦堪鄭重其事地朝朱厚照長長一揖。義正嚴辭道:「殿下乃國之儲君,怎可每日鬥雞取樂,荒廢學業呢?須知業精於勤而荒於嬉。玩物喪志的道理,諸位大學士必然說過許多,臣雖位卑卻不敢忘國,懇請殿下……」

  「裝,再裝!你家夫人揍我的事兒我還沒跟父皇說呢……」朱厚照瞪眼,目光滿是鄙夷。

  「……臣覺得,學習之餘適當放鬆一下還是很有必要的!」

  秦堪有些頭疼,朱厚照好像把他看透了,以後在他面前裝君子裝聖人,效果可能很不理想。

  「你被父皇調來東宮了?」

  「是的。臣負責伴駕殿下,值守東宮,保護殿下的安全。」

  「那你以後是不是可以每天陪我玩了?」朱厚照的表情顯然很興奮。

  秦堪遲疑道:「應該可以……吧?伴駕太子大概是這麼個意思,不過殿下,臣不得不再次諫言。懇請太子殿下不要荒廢學業……」

  「停!不要跟那些大學士們一樣羅嗦,太沒趣兒了,秦堪,你不是這麼沒趣兒的人呀。」

  秦堪苦笑道:「臣只是盡自己的職責,畢竟大學士們的眼睛都盯著臣呢,若臣不說幾句沒趣兒的話。恐怕大學士們又會給我扣一頂蠱惑東宮的帽子……」

  朱厚照大喇喇地一拍胸脯:「有我在,誰也不會給你亂扣罪名的,不用怕。」

  秦堪感到很無語,這小子大約忘記他自己每次被大學士們訓得跟孫子似的是什麼模樣了,自身都難保的家伙許下的承諾,實在很難讓人產生信任,哪怕他是太子也一樣……

  秦堪的東宮保衛工作開始了。

  每日近距離接觸朱厚照以後,秦堪才發現這位太子爺果然如傳聞中的一樣,他喜歡玩,喜歡變著法子玩,遛狗鬥雞耍蛐蛐兒,玩得花樣十足,每日在春坊上課則一副昏昏欲睡,有氣無力的樣子,授課的大學士一走,他的身體便仿佛注入了一股名叫「雞血」的東西,立馬變得亢奮,歡呼著衝出春坊……

  其實朱厚照的樣子跟前世那些厭學好玩的普通初中生沒什麼區別,只可惜他是大明的唯一皇位繼承人,肩上擔的責任比初中生重了不知多少倍,於是昏庸荒唐驕奢淫逸等等各種負面貶義詞便落在他頭上。

  身旁的所有人只知道勸他向學,勸他讀書,期待他將來做個好皇帝,做個英明的皇帝,最重要的是,做個不虧待士大夫和文官集團的皇帝……

  還沒登基便背負著各種期望,各種勸誡,各種責備,各種督促,卻從沒有人問過他快不快樂……

  沒人問他快不快樂,漸漸地,他學會自己尋找快樂。

  秦堪越來越覺得朱厚照活得很可憐,這種可憐或許連朱厚照自己都沒發覺。

  秦堪安分地在東宮值守著自己的崗位,然而那篇殘缺不全的《菜根譚》終究還是傳了出去。

  僅僅數頁的《菜根譚》在朝堂掀起了風浪,字字珠璣如黃鐘大呂,令人震耳欲聾,秦堪的名字漸漸在朝堂傳揚開來。

  一個名不見經傳的小千戶怎麼可能寫得出如此驚才絕艷的精辟文章?這不科學!

  文官們嫉妒了,嫉妒漸漸引發了憤怒,他們不相信一個武官能寫出這樣的文章,這簡直是在打文官們的臉!

  文章挑不出錯處,《菜根譚》的精妙不是那些只知打嘴仗的御史言官們能挑得出錯誤的。

  文章沒錯,人卻錯了。

  於是參劾秦堪的奏本又雪片般飛進了皇宮,所有的奏本都陳述著同樣的理由:抄襲,或冒名。

  打死他們也不相信,一個錦衣衛的武官竟然有這般本事,能寫出堪比聖人的文章。一定是抄襲,或是搶了哪個隱士高人的文章無恥地冠以他的名字。

  ——客觀上來說,喜歡胡亂咬人的言官們這次真沒猜錯,只可惜煌煌大明只有秦堪這麼一位穿越者……

  弘治帝被無數奏本煩得不行,於是甩出了一個事實。

  秦堪是弘治十五年紹興院試案首,人家的考試成績難道也是抄出來的?還有「人生若只如初見」,有本事你也作一首這樣的詩來試試?

  所有文官頓時目瞪口呆,同時悲憤莫名。

  你一個讀書人,而且還是院試案首,前途不可限量之人跑去當什麼錦衣衛?

  讀書人中的敗類啊!可是這個該死的敗類寫的文章卻他娘的可以當聖人……

  什麼世道!(。。) 本帖最後由 xxi511 於 2016-5-12 18:44 編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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