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兩宋元明] 明朝偽君子 作者:賊眉鼠眼(已完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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vc2008 2012-11-3 09:33:17 發表於 歷史軍事 [顯示全部樓層] 只看大圖 回覆獎勵 閱讀模式 753 2635405
vc2008 發表於 2013-1-4 22:04
第一百一十章 避無可避(求月票!!)

  真正的勇士敢於直面淋漓的鮮血,真正的男人敢於承擔老婆闖下的禍事,哪怕老婆把天捅了個窟窿,男人也該像女媧那樣一絲不苟地把天補起來。

  壽寧侯已徹底得罪了,秦堪正等著他的報復,避不過去的麻煩便不須再避,安心等待事態發展便是,禍事來臨之前的擔憂最無謂了。

  當秦堪好言好語把房頂上的杜嫣哄下來後,還是狠狠抽了她幾記香臀,杜嫣又羞又怒,捂著屁股鼓著腮幫氣咻咻地瞪著秦堪,秦堪拿出了一家之主的威嚴,毫不示弱地回瞪,杜嫣在他強大的王霸之氣下終於心虛地偃旗息鼓。

  一碼歸一碼,秦堪抽她的這幾記是針對她在房頂上揭瓦的惡劣行為,揭瓦就必須抽,這是古人千年來傳下的規矩,與她闖的禍無關。

  躲不開麻煩也不能傻乎乎的讓人宰割,秦堪當即命丁順帶著可靠的手下把杜嫣和蘿莉們送到京師城郊的農家住下。杜嫣和憐月憐星哭著死活不肯走,秦堪不得不又發了一通脾氣,她們才委委屈屈地上了馬車。

  目送著馬車離開,秦堪眼中一片清冷。

  這個院子,即將成為風暴的中心,男人就算不能讓家小享盡榮華,至少也該保護她們不被傷害。

  ***************************************************************

  該來的總要來。

  當秦堪親自抽壽寧侯府家僕的時候便已預料到了,像壽寧侯這種背後站在皇帝皇后的國戚,他看上的人或物必然要奪到手,更何況打了他的家僕等於打了他的臉,堂堂侯爺的臉不是隨隨便便任一個小小千戶打的。

  壽寧侯的報復很快很直接,當丁順剛趕回來向秦堪稟報已將夫人送到安全的地方時,院子外傳來一陣嘈雜的喧鬧,不時夾雜著幾道慘叫。

  丁順一楞,緊接著臉色變了,握住了手中的刀柄一言不發地衝了出去。

  秦堪面無表情負著手站在院中。腦中急速運轉。

  來到這個世界很久了,許多危難和麻煩都是靠著自己的智慧化解掉,他希望此刻自己能想出一個辦法,度過這次的危難。

  院外的吵鬧聲越來越大,秦堪臉上的汗珠一滴滴滑落,卻仍想不出一個辦法,事情來得太突然了,根本讓人無法反應。秦堪雖說活了兩輩子,然而終於不是萬能的人,此刻委實想不出任何有效化解衝突的法子來。

  當院外聽到丁順夾雜著痛苦的悶哼時,秦堪的臉色終於變了,使勁跺了跺腳衝了出去。

  智慧與計謀不可能解決所有的危難,這世上總有讓人避無可避,不得不以硬碰硬的事情,眼下這一樁便是了,既然如此。那便碰一碰吧,每次靠著一點點小聰明混過去,估計老天都看不過眼了。

  深吸了一口氣。秦堪打算邁步出去,卻聽得大門轟地一聲被人踹開。

  一名穿著黑色絲綢團花長衫的中年男子當先走了進來,男子面貌普通,皮膚略黑,目光凶狠透著幾許邪味兒,仿佛故意炫富似的,雙手有意無意地交叉擺在肥厚的肚皮上,十根手指倒有六根戴著金戒指翡翠戒指,碩大的戒面幾乎將他的粗手指全部蓋住。典型的暴發戶形象。

  神態倒是跟徐鵬舉很像,行走從不看路,鼻孔朝天高傲之極,同樣的跋扈神態,徐鵬舉做出來從裡到外透著幾分可愛。這家伙卻令人愈發反感。

  秦堪心裡跟明鏡似的,他知道,這位大概就是傳說中的壽寧侯張鶴齡了,名字很好聽,人卻有點操蛋。不論長相還是氣質都十足的地痞流氓樣兒,無時無刻不在向人昭告著他爹媽制造他的緊要關頭隻注重了快感,沒注重質量……

  緊接著,秦堪便看到令他異常憤怒的一幕。

  張鶴齡的身後,一群家僕打手押著幾個人進來,為首的赫然是丁順,右臉腫得老高,嘴角不停地流著血,眼眶黑了一圈,耷拉著腦袋無力地佝僂著,兩名惡僕一左一右架著他,不讓他倒地,另外幾名從南京跟過來的老部下也受了不輕的傷,圍在這群惡僕周圍的都是曾經和秦堪參與過崇明之戰的老部下,眾人神情憤怒,手按著刀柄蠢蠢欲動。

  張鶴齡目光傲然一掃,高聲道:「你們這幫臭軍戶,看誰敢動!錦衣衛了不起嗎?我乃當今皇后之弟,天子欽封壽寧侯,敢朝我動手,不怕被夷族嗎?啊呸!」

  秦堪眼中噴出了怒火,縮在袖中的手緊緊攥成拳,臉上居然露出了笑容。。

  「原來是壽寧侯當面,久仰了。侯爺有什麼不滿盡管衝我來便是,拿幾個不成器的軍戶撒氣,傳出去讓人笑話侯爺沒出息的,下官為侯爺聲名計,還請侯爺高抬貴手,把人放了吧。」

  壽寧侯仰天望天的模樣這才稍稍放低,目光與秦堪直視,仿佛此刻方才看見秦堪似的。

  眼睛微微一眯,壽寧侯冷笑道:「這位想必是內城千戶了?你們牟斌指揮使見著我也得主動作個揖,你覺得你比牟斌大?」

  秦堪嘆道:「我當然沒有牟帥大,只不過我的腰腿有些毛病,不知怎的,總是彎不下來。」

  壽寧侯笑容愈發冷冽:「腰腿太硬是因為你太年輕了,沒見過這是怎樣一個世道,站得太直死得很快的。」

  秦堪笑得很燦爛:「原來侯爺竟會瞧病,不如請侯爺幫下官瞧瞧,我這腰腿的毛病能治否?」

  「當然能治,只要被人硬生生掰折一次,以後你的腰腿就軟了。」壽寧侯獰笑道。

  眼睛餘光看見丁順垂著頭,無力地癱軟,任人一左一右架著胳膊,嘴裡鼻孔裡流出的鮮血一滴一滴落到地上,綻開一朵朵血花,圍住這幫惡僕的全是當初的老部下,眾人的表情憤怒得快扭曲了,紛紛拿眼瞧著秦堪,秦堪的心仿佛被一隻無形的大手狠狠揉捏著。

  這都是一起同生共死,對他忠心耿耿的兄弟啊。

  奇怪的是。秦堪依然笑得很燦爛,很甜。

  「既然侯爺擅治腰腿,下官斗膽請侯爺一施妙手如何?也請侯爺瞧清楚,下官這小小千戶的腰是不是那麼容易被人掰折。」

  「呵呵,治一治也好,趁年輕早治,不然這病越來越嚴重,恐有性命之虞。」

  壽寧侯的眼睛眯得只剩一條縫。眼中凶光閃爍。

  二人談笑間,殺機驟然迸發!

  沉默片刻,一名侯府的惡僕突然出手,一拳狠狠砸向秦堪的太陽穴。

  秦堪偏頭一讓,抬起膝蓋便朝惡僕下身使勁一撞,惡僕慘叫一聲,捂著下體頓時倒起翻滾哀嚎。

  活了兩輩子很少打架,但秦堪一出手必然毒辣陰狠,專攻敵人最脆弱的地方。

  不得不說。無論動腦子還是動手,秦堪都挺可怕的。

  一膝撞過,秦堪扭頭看著愕然靜立於院中的眾人。朝圍著侯府惡僕的老部下叱道:「還不動手,等挨刀呢?」

  眾屬下一楞,接著大喜過望,壓抑了許久的怒氣和憋屈,終於酣暢淋漓的發洩出來了。

  看著奄奄一息的丁順也突然振奮起來,抬起腰側刀鞘猛然砸下,架著他的惡僕頓時被放倒。

  院子裡一片此起彼伏的慘叫,惡僕畢竟仗的只是侯府的權勢,一旦沒人把權勢看在眼中。動起手來根本不是這些參加過正式戰爭的錦衣校尉們的對手。

  三兩個回合過去,壽寧侯帶來的一二十個家僕便毫無懸念的躺滿了一地。

  壽寧侯的面孔極度扭曲,毒蛇般的目光死死地盯著秦堪,森然道:「姓秦的,你真敢動手。很好。」

  秦堪哂然一笑:「看來侯爺治腰腿的本領尚欠幾分火候,下官這腰腿太硬的毛病,您還是沒治好。」

  「秦千戶,你知道今日的後果嗎?」

  「侯爺一世清名,卻被你的家僕壞了。下官幫侯爺管教幾隻府裡的惡狗而已,能有什麼後果?其實侯爺應該反過來感謝我才是。」

  壽寧侯氣得渾身直哆嗦,不理會躺在地上翻滾哀嚎的家僕,抬起戴滿了金戒指的手,指著秦堪道:「好,好一個牙尖嘴利下手陰狠的千戶,既然你膽子大,不妨動我試試?今日我明白告訴你,你的千戶當不成了,京衛指揮使司的人馬上就來,你一個破千戶敢在京師惹我,本侯讓你下大獄!」

  說話間,門口果然傳來雜亂的腳步聲,百餘名身著紅色錦袍的軍士潮水般湧進來,見現場一片凌亂,壽寧侯家的僕人躺滿一地,軍士們紛紛將秦堪和一眾老部下圍了起來。

  秦堪的心漸漸沉了下去,京衛指揮使司,恰好是錦衣衛名義上的直屬上司,用京衛拿他秦堪,倒是師出有名。

  這壽寧侯倒不是蠢貨,提前已跟京衛指揮使司打好了招呼,他今日過來便打算拿他下獄了,不論秦堪動不動手,結果都是一樣的。

  秦堪和眾手下靜立不動,他們敢打壽寧侯府的人,卻不敢跟京衛動手,一動手便是犯上了,那時誰也保不住他。

  壽寧侯見京衛的軍士進來,剛剛略為驚慌的神色頓時變得張狂起來,仰天哈哈笑了兩聲:「秦堪,老實告訴你,你家那兩個雙生子我要定了!你蹲在大牢裡能拿我若何?你不是還想打我嗎?你打呀,有種你朝我臉上動手……」

  話沒說完,秦堪眼中閃過一絲戾色,突然一膝蓋狠狠朝壽寧侯的肚子上一撞,然後朝著他的臉開始左勾拳右勾拳,一邊打一邊罵:「我日你妹妹,日你姐姐!你個人渣敗類!你娘怎麼生出你這麼個玩意兒……」

  壽寧侯猝不及防,被揍得哇哇慘叫,待到京衛的軍士們反應過來,強行把秦堪拉開時,壽寧侯的腦袋已被揍得像個豬頭了。

  秦堪被軍士左右架著,喘了幾口氣,然後恢復了風度翩翩的書生形象,用一種很無辜的表情道:「大家都聽到了,是侯爺盛情邀請我揍他的,雖說侯爺的要求實乃我生平僅見,不過大千世界無奇不有,存在即是合理……」

  一名京衛百戶模樣的中年人上前拍了拍秦堪的肩,面容古怪而扭曲。

  「秦千戶,跟我們去京衛牢裡走一遭吧,這回你可麻煩了,本來不想拿你的,不過你剛才意圖日他姐姐這話,比揍壽寧侯的性質嚴重多了,不得不誇你一句,你真有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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vc2008 發表於 2013-1-4 22:09
第一百一十一章 朝堂風浪(上)

  人一激動就容易犯錯,秦堪發現自己犯了個大錯。

  其實男人打架一邊打一邊罵罵咧咧很正常,這是一種標准配置,從古至今數千年,上到國與國之間的戰爭,兩軍對陣時雙方主將都要出來躍馬揚刀先罵一陣再說,一則鼓舞己方士氣,各種慰問敵方主將家中女性親人的下流詞句,令一幫待在軍營久未接觸過女人的粗漢們聽得熱血沸騰,嗷嗷狼叫,於是力氣有了,士氣有了,主帥再一聲令下,戰鬥勢如破竹,全托敵方主將家中女性親人之功。

  秦堪打壽寧侯時罵出的那些話大抵也是這樣,純粹為了給自己增添一點士氣,並沒有真想跟他姐姐發生任何超友誼關係的意思。

  可惜他這一罵便犯錯了,因為壽寧侯的姐姐來頭不小,她是當今皇后,弘治帝唯一的老婆。

  看到京衛百戶崇敬的目光,秦堪冷汗刷刷直冒,乾笑道:「這個,呵呵,與壽寧侯的尊姐……那個,其實只是一個構思……」

  京衛百戶也笑:「我當然知道是構思,你若真敢這麼幹,那絕對是人中龍鳳,我就不敢拿你了。不過構思也不行,有些事情是想都不能想的,秦千戶,不廢話了,這便隨我到京衛大牢走一遭吧。」

  壽寧侯腦袋腫得像個豬頭,聞言一邊痛得直抽涼氣,一邊嘿嘿冷笑:「秦堪,你死定了,下了京衛大牢誰都幫不了你……」

  秦堪的心漸漸沉了下去,今日之事恐怕真的無法用智慧化解了,這裡是京師,是皇城,天子之都,各方勢力錯綜盤結,他們交織成的權勢大網裡,何曾有過他秦堪的一席之地?秦堪只是個千戶而已,哪個大人物會把他放在心上?

  扭頭看著壽寧侯腫著臉卻笑得很開心,秦堪不由怒上心頭。

  一切都是這家伙引起來的。他該死!

  轉身看著京衛百戶,秦堪指著壽寧侯問道:「我如果向他賠禮,你會不會還要拿我下獄?」

  京衛百戶搖搖頭:「恐怕還是要拿的。」

  「那我如果再揍他一頓呢?」

  百戶遲疑了:「應該……還是下獄吧?」

  話剛落音,秦堪飛起一腳,狠狠踹向壽寧侯那張討厭的憎惡的得意笑臉。

  壽寧侯得意中只見一個偌大的大鞋底飛快朝他的大臉逼近,驚叫道:「你還敢……」

  砰!

  大腳不偏不倚,壽寧侯當場暈過去了。

  秦堪深呼一口氣,面帶笑容道:「好舒爽……好了。現在可以拿我下獄了。」

  壽寧侯被打,秦堪入獄,當壽寧侯躺在床上神智不清時,其弟建昌伯張延齡為兄不平,第二天早朝散後,當大臣們三三兩兩走出宮門時,張延齡便匆匆忙忙入宮哭訴了。

  一番哭哭啼啼的惡人先告狀,張延齡果然令張皇后鳳顏大怒。

  張皇后三十多歲,在朝中頗有賢名。弘治帝勤於國事時,皇后經常徹夜相陪,熱天親自為他打扇。冬天為他熬粥,弘治帝有咳喘之疾,皇后不但親身照料,從不假手宮女,而且張家上下亦遍索天下,為天子尋找稀世好藥,並經常在府裡組織祈福活動,為天子求壽。

  一個家族能蒙受聖寵自然有它的道理,皇帝的恩寵不僅僅因為張家是皇后的娘家。有時候他們搞出的一些事情確實讓自小缺少家庭溫暖的弘治帝很感動,這也是朝中無數言官參劾壽寧侯建昌伯兩兄弟,而英明的弘治帝遲遲不願處理他們的原因之一。

  張皇后的優點很多,她從不過問政事,也嚴禁家中兩個弟弟干政。她執掌後宮,孝順太后,教導太子,可謂相夫教子之典范,明朝克隆版長孫皇后。

  然而人無完人。張皇后有個缺點,那就是護短,護丈夫的短,護兒子的短,也護弟弟的短。

  當她聽說弟弟張鶴齡被秦堪生生踹暈之後,堪稱一代賢后的張皇后發飆了。

  皇后不能調宮中武士為她弟弟報仇,但她可以調太監。

  一道懿旨出宮門,秦堪冒犯國戚,著廷杖二十。

  執刑的自然是太監,東廠廠公王岳最早得到這個消息,頓時欣喜若狂,恨不得以老邁之年親自掌刑才好,廠公一個眼色,下面的小宦官們自然懂得老祖宗的意思。

  幾名小宦官奉著皇后娘娘的懿旨,如同過節似的興高采烈出了宮門,直奔京衛指揮使司。

  大牢裡執刑,他們連腳尖張開或閉合的表面形式都懶得做了,幾棍子將那得罪過廠公的夯貨打死便是。

  橫行京師無敵手的壽寧侯被一個小小的錦衣衛千戶打暈,這件事在平靜的京師如同投進了一顆巨石,掀起的已不止是漣漪,而是驚濤駭浪了。

  壽寧侯成名京師多年,與其弟建昌伯沆瀣一氣,仗著國戚的身份欺壓官員和百姓,若論二人的風評,足夠令全京師的人用口水把他們淹死一百回了,簡直是人見人憎,鬼見鬼愁,有皇帝和皇后的袒護,滿朝文武,闔城百姓,楞是沒一個人敢拿他們怎樣。今日卻聽說有個錦衣衛千戶竟然把壽寧侯踹暈了,朝堂的官員和百姓們不由拍手稱快,紛紛欣喜壽寧侯惡有惡報。

  那個幹了所有人想幹又不敢幹的事情的錦衣衛千戶,他的名字這一天開始正式記在了朝堂文臣武將和京師市井百姓的心中。

  成名就是這麼容易的事,只要幹出一件萬眾期待的事情,名聲自然不脛而走。

  可惜成名要付出代價,有時候代價甚至是生命。

  …………

  …………

  小宦官扯著皇后的虎皮大旗興高采烈奔赴京衛指揮使司衙門時,京師戶部衙門的一間小廂房裡,一位相貌正派,青須飄拂的中年男子穿著官服,神態凝重地執著筆,一雙正氣略帶狂放的眼睛盯著案前一本奏章。

  中年男子姓李。名夢陽,字獻吉,雖然與當朝李閣老的名字只有一字之差,但兩人絕無半點親戚關係,李夢陽如今只是一名戶部主事,官職在朝堂中毫不起眼,一個正六品的小京官連上早朝的資格都沒有,但若說起他在士林裡的名氣。卻如日中天,走路帶風。

  他是弘治六年的進士,才氣大,脾氣也大,他對如今大明的台閣體文風和八股文很是不滿,認為其迂腐索然,束縛了讀書人的思想和創意,大力提倡「文必秦漢,詩必盛唐」的文學復古思想。當然,他的性格也是嫉惡如仇,屬於典型的老憤青。

  老憤青正在寫奏本。當秦堪將壽寧侯一腳踹暈的消息傳到戶部衙門,李夢陽老懷大慰,興之所至,於是翻出了數月前早已寫下的參劾壽寧侯的奏本,奏本一直壓在箱底,今日翻了出來重新撰寫了一遍,裡面參劾壽寧侯十數款大罪,包括虐殺家僕,強圈農地。欺行霸市等等,這些罪狀言官們早已參過無數次了,可一直被弘治帝留中不發。

  李夢陽盯著奏本,思索良久,鄭重提筆在奏本末尾又添了壽寧侯一款罪名:「覬覦同僚美婢。欲行強搶之事,其行猖獗,罪實可誅。」

  寫完落款,小心地吹乾墨跡,又仔細看了一遍。李夢陽滿意的點點頭,然後站起身,眼中一片正義湛然的清澈。

  「來人,備轎,本官要入宮面聖。」

  六品官員原本沒資格入宮面聖,不過李夢陽卻是例外,因為他文壇的名氣,也因為弘治帝是個善於納諫的皇帝,早從弘治元年開始,弘治帝便囑咐過宮內太監和值守大漢將軍,每日宮禁之前,但有進諫上疏的官員,無論品階高低,皆可入宮面稟。

  李夢陽臉上泛起幾分冷笑。

  正愁沒個由頭參劾壽寧侯那奸徒,今日卻得到這樣一個好消息,豈非天公作美?

  時已深秋,值守的小宦官已在文華殿的東暖閣裡生起了炭爐,浙江遂昌進獻的貢炭在爐內燒得通紅旺盛,卻不生一絲煙火,隱隱散發出一陣淡香。

  弘治帝見臣工不喜繁文縟節,非正式場合相見皆不必跪拜,對於德高望重的大臣,如內閣三老等人,皆以「先生」稱之,平易近人又不損帝王尊貴。

  此刻的東暖閣裡,李夢陽卻面朝弘治帝跪在猩紅的長毛地毯上,神色憤慨而激動。

  「陛下治國十數載,勵精圖治,中興大明,誠為明君也,既為明君,何以偏袒私情?國法大於情法,此正道也,壽寧侯多行不法事,昨日竟猖獗到強搶千戶美婢,堂堂天子之都,成祖龍興之地,幾成壽寧侯私家園林,予取予奪毫無顧忌,外戚侯爵本不得干政,千戶不從,二人爭執扭打,他竟有膽子調動京衛衙門,將天子親軍的千戶拿入大獄,此若不究,敢問陛下,國法奚用?」

  PS:晚上還有一更。。。

  實在不好意思,白天在民政局排了一整天的隊,終於把證拿到了。。。人家把我糟蹋了,總要對我負責,對吧?。。 本帖最後由 xxi511 於 2016-5-6 11:27 編輯

vc2008 發表於 2013-1-5 01:01
第一百一十二章 朝堂風浪(中)

  弘治帝斜倚在炕上的身軀漸漸端正起來,仔細詢問了一番,這才清楚了事件的始末。

  擰眉回憶半晌。弘治沉吟道:「這個名叫秦堪的錦衣衛千戶……不就是上回被東廠番子們圍攻千戶所的那個秦堪嗎?」

  那晚之事滿城皆知,李夢陽自然也知道,不過他和所有人一樣,知道的只是表象。

  「陛下,正是此人。」

  弘治帝垂首瞧了一眼奏本,不由泛起苦笑,這家伙夠倒黴的,剛被東廠燒了房子,又被壽寧侯打入了大牢,——這人的八字是不是太輕了?

  現在的問題是……李夢陽要辦的,卻是他的小舅子呀。

  弘治帝英明不假,卻也不是毫無私心的聖人,說真的,他很不願處置壽寧侯,雖說壽寧侯行事跋扈了些,畢竟是皇后的弟弟,他朱祐樘就這麼一個皇后,平日裡尊她敬她愛她,若因此事而處置皇后的弟弟,不知她會給自己擺多少日子的冷臉呢。

  沉吟片刻,弘治帝正打算找個說辭,跟以前一樣打個太極把這事略過去,卻聽守在殿外的宦官高聲叫道:「陛下,禮部尚書王瓊求見,吏部右侍郎王鏊求見,詹事府左春坊大學士楊廷和求見——」

  弘治帝一楞:「這麼多人見朕,有事不能在早朝上說嗎?宣吧。」

  王瓊,王鏊,楊廷和三人穿緋色官袍,踱著不急不緩的官步,神色從容地走進殿內,躬身朝弘治帝施了一禮。

  還沒等眾人開口說話,又聽得殿外的宦官尖聲道:「皇后娘娘駕到——」

  話音落,張皇后面帶微笑盈盈而入,雍容華貴令人不敢直視,她的身後亦步亦趨跟著司禮監秉筆太監,東廠廠督王岳和她的弟弟建昌伯張延齡。

  三人來得很巧,幾乎是掐著時辰踩著點進入殿中。

  王瓊等大臣紛紛起身朝張皇后躬身見禮。

  弘治帝笑了:「今天什麼日子?一個個朝朕這裡跑得勤快。」

  王瓊拱手稟道:「陛下,臣聽說壽寧侯被某個錦衣衛千戶打暈了。臣正為此事而來。」

  弘治帝苦笑,指了指李夢陽,道:「李主事亦為此事,你們難道都商量好了?德華(王瓊字)先生有何見意?」

  王瓊道:「陛下,壽寧侯品行……」

  話聲一頓,不由朝張皇后瞧了一眼,見張皇后仍舊面帶微笑,王瓊一咬牙。直言道:「壽寧侯品行多有不端,闔京師之官民盡知,昨日之事乃因其強搶千戶美婢而起,恕臣直言,壽寧侯咎由自取,卻累及無辜千戶下獄,此非仁君治國之道,臣以為,天家事即天下事。天家不淨,天下蒙塵,此事萬不可姑息。為天家聲譽計,陛下當嚴懲壽寧侯……」

  「你……你胡說!」

  王瓊話沒說完,站在張皇后一旁的張延齡忍不住怒聲打斷了他。

  「我兄守法本分,什麼強搶美婢,王大人你親眼見到了嗎?那姓秦的千戶一言不合便突然出手,將我兄踹得昏迷不醒,現在王大人不說懲治那動手的千戶,反而欲嚴懲家兄,豈非顛倒黑白?」

  王瓊白眉一揚。冷聲道:「黑就是黑,白就是白,天下任何事皆有定性,豈是老夫能隨意顛倒的?建昌伯若不服氣,何妨請壽寧侯和那姓秦的千戶當殿對質?」

  李夢陽是典型的老憤青。尤其對壽寧侯不滿,聞言立即道:「臣附議王大人所言,道理不辯不明,陛下何不請二人當殿對質?」

  與王瓊同來的王鏊,楊廷和二人本也是為此事而來。於是二人亦點頭附和。

  建昌伯卻是典型的楞頭青,見朝中幾位大人非要當殿對質,似乎今日一定要達到嚴懲壽寧侯的目的,不由大為憤怒,也不管御駕當前失不失儀,大聲地與眾臣怒辯起來。

  張皇后見雙方吵得不可開交,秀眉漸漸蹙起,暗暗惱怒自己的弟弟在朝中人緣之差,簡直人憎狗怨,真不知他這些年是不是刨過滿朝文武的祖墳,不然怎會如此不受人待見?

  弘治帝頭疼似的揉了揉眉尖,緩緩道:「好了,吵來吵去能有什麼結果?李夢陽說得對,道理不辯不明,叫人把壽寧侯和秦堪宣進宮來,當面把這事論個黑白便是。」

  皇帝開了口,眾人皆不反對,可站在皇后身後的王岳臉色卻變了。

  行廷杖的小宦官已出了宮門直奔京衛衙門而去,這會子秦堪連是死是活都不知道呢,宮裡那幫心黑手辣的小崽子們下手有多黑,王岳比任何人都清楚。

  目光朝殿門處一瞥,門口值守的宦官立馬會意地點點頭,悄然退下,然後發了瘋似的朝宮門跑去。

  秦堪本該死的,可他現在不能死,他若死了,王岳肯定沒好果子吃,雖說廷杖是皇后下的懿旨,可他王岳敢讓皇后背這個黑鍋嗎?

  ****************************************************************

  秦堪戴著手鐐,趴在京衛衙門陰暗潮濕的大牢裡。

  牢房的門已經打開,幾名穿著褐衫的宦官面噙冷笑,每人手裡拿著一根胳膊粗細的棍子。

  廷杖,大明王朝的特色產物,起源於開國皇帝朱元璋,也不知老朱童年時經歷過何等不堪回首的陰影,特別鐘愛打別人的屁股,凡有惹怒他的,觸犯他的,讓他看不順眼的,統統廷杖伺候,洪武年間當大臣委實是個高危職業,萬一惹怒了洪武皇帝,想要活下去除了要看太監的腳尖朝哪個方向開,還得看自己屁股上的肉有多厚。

  秦堪嚴重懷疑老朱征伐天下的時候得了痔瘡,見不得大臣的屁股太完美無缺,大家痛才是真的痛。

  幾名小宦官圍著秦堪嘿嘿冷笑,如同貓戲耗子般的眼神上下打量著他。

  這種感覺很糟糕,就像放學的路上被幾個小混混劫了道兒似的。

  「嘻嘻,倒是個白白嫩嫩的相公呢。」一名小宦官笑道。

  「姓秦的,你死期到了,年紀不大,惹禍倒是一把好手。先得罪了咱們廠公,又打暈了壽寧侯,你甭想在世上活下去啦,今天由咱們幾個爺們兒送你上路。」另一名宦官笑容裡夾雜著濃濃的殺機。

  秦堪神情一緊,心中不由悲涼起來。

  來到這世上不足一年,以為自己已扎跟在這陌生的年代,原來自己仍舊只是個過客,今日便要死在這牢房裡了嗎?

  想著想著。心中不由充滿了恨意,氣什麼,恨什麼,他也說不清楚。

  東風惡,歡情薄。

  身不由己來到這個世界,又身不由己離開這個世界,為什麼我的命運總是不由己?憑什麼命運總掌握在別人手裡?

  秦堪默然無語,眼眶卻漸漸充血,通紅。如同受了傷被關在籠子裡的野獸,瘋狂且暴怒。

  死便死吧,但我就算是死。也得拉幾個墊背的,我秦堪活了兩輩子,從沒做過虧本的買賣!

  宦官們在笑,秦堪居然也笑了。

  「幾位公公,別說我沒提醒你們,打我板子我不介意,但最好別扒我褲子……」

  「為什麼?」

  秦堪嘆道:「因為我有痔瘡,……菊花殘,滿地傷的典故你們肯定不知道。但你們應該知道後果是什麼。」

  「什……什麼後果?」

  「不是濺你們一臉血,就是濺你們一臉屎,抱歉,完全是情不自禁。」

  宦官們面面相覷:「…………」

  「還有,這位公公手裡拿的棍子為何裂縫了?」

  「沒有啊……」

  「就是這裡。……你拿過來,對,看見了嗎?就是這裡……」

  待到宦官走近,秦堪暴起身形,劈手奪過棍子。一聲大喝,棍子狠狠掄下去,一名宦官仰頭便倒。

  「你們這幫閹狗不讓我活,我就不讓你們活!大家玩命吧!」秦堪溫文儒雅的形象蕩然無存,此刻的他像個瘋子,掄著棍子沒頭沒腦地朝宦官們砸去。

  原本得意洋洋的宦官們驚呆了,恐懼了。

  他們沒想到一個走到絕路,完全沒有任何生望的文弱書生,臨死竟有膽量反撲,而且是瘋狂反撲。

  直到第二個宦官被秦堪當頭棒喝,果斷暈倒與佛祖論道以後,宦官們這才回過神,如同街上遇到變態流氓的良家婦女似的,驚恐地尖叫起來。

  橫的怕不要命的,自古皆然。

  於是牢房裡出現了很詭異的一幕,一名戴著手鐐的文弱犯人掄著棍子追殺幾名宦官,宦官們沿著狹窄的牢房邊緣抱頭鼠竄,哭爹喊娘,涕淚橫流,一圈又一圈,鍛煉著他們的體魄,充實著他們的人生……

  …………

  「廠公有令!手下留情,不可殺秦堪,陛下要見他,你們這幫崽子千萬要留……」

  從宮裡飛奔出來的宦官幾乎連滾帶爬地衝進了牢房,氣沒喘勻便瞧見有生以來最詭異的一幕,驚得他眼珠子都凸鼓出來了。

  原本派來杖斃秦堪的三五名宦官鼻青臉腫在陰暗的牢房裡跪成一排,雙手高舉,一個個垂頭喪氣,嚶嚶抽泣,委屈乞憐的模樣比家養的看門狗還生動幾分。

  秦堪則平端著一根棍子蹲在他們身前,挨著個兒的審問他們。

  「你們真沒練過葵花寶典?」

  「爺,真沒有……」

  「沒騙我?我的棍子可不認人的。」

  「爺,我們如果練過您說的那種功夫,至於被您揍成這樣嗎?爺,求您了,講點道理好嗎?」

  秦堪索然嘆了口氣,喃喃自語:「難道金老先生騙我?不應該呀……東方不敗喜歡繡花也是騙人的?」

  和顏悅色拍了拍一名宦官的肩,秦堪笑得很友善:「乖,宮裡哪位公公喜歡繡花,告訴我名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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vc2008 發表於 2013-1-5 22:39
第一百一十三章 朝堂風浪(下一)

  秦堪安然無恙,這得歸功於宦官們低弱的戰鬥力,他沒想到自己居然也有大殺四方的時候。

  從宮裡跑出來傳令的宦官兩眼發直盯著秦堪,只見牢房正中,秦堪戴了鐐銬的手上握著一根胳膊粗的棍子,威風凜凜站在牢房裡,他的身前跪著數名雙手高舉,鼻青臉腫鮮血橫流的宦官,虔誠的模樣如同廟裡拜神的信徒……

  很震撼的一幕,震得傳令的小宦官半晌回不過神來,他怎麼也想不通,這幾個宦官明明拿著棍子進牢房准備要秦堪的命,為何要命要成了這般光景?就好像他們特意進牢房把棍子遞給秦堪,哭著喊著求秦堪揍他們一頓,下手千萬不要留情……

  這不科學呀!

  小宦官臉色蒼白,三觀有崩潰的跡象……

  秦堪扭頭盯著牢房外的小宦官,目光投來,小宦官沒來由的渾身一顫,這個文弱書生的目光好嚇人,像狼。

  牢房裡五名宦官仍舊高舉雙手,一動也不敢動。

  小宦官指著牢房,吃吃道:「你……你們,這是……」

  秦堪和藹一笑:「你是想問你看到的這一幕是怎麼一回事,對嗎?」

  「……對。」

  秦堪換了個舒服的姿勢,握著棍子侃侃而談:「是這樣的,剛才這幾位公公突然打開牢門,然後把棍子遞給我,請求我用生平最厲害的招式狠狠地打在他們身上,下手千萬不要留情……」

  小宦官目光呆滯。像條死魚:「…………」

  「我是個反對暴力的人,所以對他們的要求感到很為難,可他們實在太有誠意了,跪在地上痛哭流涕,聲淚俱下說什麼我不打就是看不起他們,他們活著也沒意思,不如一頭撞死在我面前……」

  「所……所以?」

  秦堪露出一副做了善事不求表揚的表情:「所以。盛情難卻呀,換了你是我,你也會幫這個忙的。畢竟助人為快樂之本……」

  小宦官的臉頰急速抽搐……

  扭頭微笑著掃視跪在地上的五名宦官,秦堪笑得一臉天官賜福:「你們說是不是這麼回事?」

  「秦千戶說得沒錯,正是如此。」五名宦官非常識相。異口同聲道。

  不能不認同,天殺的手裡還握著棍子,而他們還處於當頭棒喝的打擊範圍之內,幾位宦官雖稱不得好漢,但也懂得不吃眼前虧的人生道理。

  傳令的小宦官臉頰仍在抽搐……

  這種鬼話他也說得出口,宦官雖在宮裡的貴人們面前像個賤骨頭,但也沒賤到這般地步啊。

  「說正事吧,這位公公來做什麼?難道也和這幾位公公一樣請求我的幫助?」

  小宦官急忙搖頭:「奉陛下諭,宣秦堪進宮。」

  秦堪笑了,生機。也許就在這一遭。

  牢頭解開鐐銬,秦堪緩緩步出牢門,外面的陽光刺眼,他微微眯了眯眼睛,深深吸了一口氣。自由的味道,真好。

  「秦千戶……您還是把手上的棍子交給我吧。」

  「不行,你們讓我很沒安全感。」

  「您拿著棍子宮門都進不去呀。」

  「那就在宮門前交給錦衣衛大漢將軍。」

  「唉,您……這是何必呢。」

  「男人棍子的妙處,你們太監是不懂的……」

  ***************************************************************

  文華殿裡仍在爭吵,吵成了一鍋粥。

  弘治帝頭都大了。張皇后坐在他身邊卻一言不發,臉上帶著雍容的微笑,似乎殿內大臣們和建昌伯爭吵的對象壽寧侯與她完全無關,她只是個旁觀者而已。

  這也是張皇后的一貫做法,不論如何溺愛護短,在朝堂大臣們面前她卻從來不表露任何態度,一副對她弟弟要殺要剮悉聽尊便的模樣,非常的大公無私,晚上一鑽被窩便開始在弘治帝耳邊吹枕頭風。枕頭風比颱風厲害,略微一吹,滿朝文臣言官的參劾奏章立即煙消雲散。

  東宮太子朱厚照也來了,他純粹是來打醬油的,聽說文華殿吵得厲害,而且跟自己的舅舅和新認識的秦堪有關,朱厚照喜歡湊熱鬧,而且很有參與精神,於是興致勃勃地趕來了文華殿。

  王瓊,李夢陽等人對壽寧侯的討伐已達到了高潮。

  這次他們是有備而來,李夢陽不但准備了參劾奏章,還將歷年來壽寧侯圈佔農地,欺壓百姓等等惡行的記錄也帶來了。

  大明文官的眼裡不能摻沙子,特別是壽寧侯這種沙子,好不容易逮著秦堪與壽寧侯衝突的機會借題發揮,今日若不參得陛下將壽寧侯的爵位削了,他們是不會罷休的。

  論口才,建昌伯當然不是這些久經風浪的文官們的對手,見這些觸目驚心的一條條罪狀擺出來,建昌伯臉漲得通紅,期期艾艾半晌,跺腳撒潑:「你們分明污蔑國戚!這些東西你們信口說來,信手寫來,想怎麼寫便怎麼寫,可你們有憑證嗎?」

  李夢陽怒道:「遠的不說,就說壽寧侯強搶錦衣衛千戶秦堪家中美婢,更陷其入牢獄,此事滿城皆知,你敢說是我們污蔑嗎?」

  王瓊白眉一掀,朝弘治帝稟道:「陛下,壽寧侯這些年來多行不法事,委實該治一治了,否則陛下多年來的清譽將會敗在國戚身上,臣請陛下,削壽寧侯之爵。」

  李夢陽,楊廷和王鏊等人紛紛躬身,異口同聲道:「臣請陛下,削壽寧侯之爵。」

  張皇后臉色隱隱泛青,笑容分明有些僵硬了。仍咬著銀牙不說一句話,目光卻有意無意地瞥了建昌伯一眼,心中黯然一嘆,這不爭氣的兩個弟弟,傷腦筋呀……

  弘治帝頭更疼了,苦笑著望向太子朱厚照,不知是考驗他還是不願直面話題。

  「皇兒。你來說說,若你是皇帝,這件事你該如何處置?」弘治帝的眼中充滿了寵溺。他就這麼一個兒子,不寵不行。

  朱厚照似乎對父親毫不懼怕,此刻正坐沒坐相地一條腿盤在暖炕上。嘴裡塞滿了宮女端來的乾果脯,吃得嘴邊佈滿了渣屑,弘治帝寵愛地一笑,細心地幫他擦掉渣屑。

  「如果我是皇帝呀,我就打舅舅的屁股,父皇,壽寧侯府的家僕搶秦堪家的女人,兒臣可是親眼所見,那些人太混帳了,全部該殺……至於那個秦堪嘛。嗯,秦堪很冤吶,應該把他從牢裡放了,然後調入東宮陪我玩……咳咳,不對。陪我讀書。」

  張皇后一聽,不由暗暗氣苦,恨不得把這寶貝兒子塞回肚裡重新生一個,都說娘舅最親,這傻兒子怎麼胳膊肘往外拐呀?

  王瓊,王鏊等一干大臣卻暗暗皺眉。且不說太子對此事的處置太過兒戲,單看他此刻的態度,一條腿盤在炕上,另一條腿耷拉下來亂沒規矩的得瑟,嘴裡東西沒吞下去,一張嘴食物碎屑四濺,還有那滿不正經的笑容……這是未來國君的樣子嗎?

  王瓊性格最剛烈,忍不住重重一哼,剛待開口訓斥太子幾句,卻聽得殿外宦官尖聲道:「壽寧侯到,錦衣衛內城千戶秦堪到——」

  壽寧侯是被人抬進來的,模樣很淒慘,雙目無神,眼歪嘴斜,全身纏著白布,散發著難聞的藥味,秦堪只不過一腳把他踹暈了,可他此刻表現出來的卻如同被錦衣衛嚴刑拷打了一般,那叫一個奄奄一息,臨終彌留……

  真是一個令人可恨又可笑的家伙。

  秦堪和壽寧侯是在宮門前遇上的,一個被抬著,一個走著進了宮。

  進了殿,張皇后一見弟弟壽寧侯這般淒慘模樣,不由心疼萬分,見他身旁施施然站著且完好無損的秦堪,張皇后鳳目狠狠剜他一眼,很不善。

  朱厚照一見秦堪眼睛便亮了,也不管弘治在場,從炕上跳下來,跑到他身前嘻嘻笑道:「秦千戶果然見過廝殺場面,你打壽寧侯府的惡奴打得很過癮,太解氣了……」

  太子沒正經,弘治帝笑而不語,張皇后白眼暗翻,王瓊卻實在看不下去了,沉聲道:「太子殿下,請注意儀態。」

  朱厚照撇了撇嘴,嘀咕著「掃興的老頭兒」,然後站到一旁,饒有興味地打量著壽寧侯略顯誇張的受傷打扮。

  弘治帝皺眉掃奄奄一息的壽寧侯一眼,這才正視秦堪,道:「秦堪,昨日你與壽寧侯因何而起爭執,你且仔細講來,不得半句虛言欺君。」

  秦堪緩緩朝弘治帝跪下,兩手張開,展示著自己尚未換下的灰色囚衣,淒然笑道:「陛下,臣這般模樣,其實已說明了一切,勿須多言了。」

  建昌伯看著秦堪,眼中威脅之意甚濃:「秦千戶,殿中各位大人說我兄長欲霸你家中美婢,你們因而起了爭執,是也不是?想清楚了說話。」

  秦堪垂首無言,心中湧起滔天憤怒。

  這是個怎樣的時代?權貴橫行,良善無依,壽寧侯一句我要那對雙生子,自己卻不得不將她們和妻子送走以避禍,最後他還落得個身陷囹圄的下場,連此刻當著皇帝的面,他們竟也敢如此威脅。

  莫非人生來便已分好了三六九等嗎?

  坦然迎著建昌伯威脅的目光,秦堪冷冷一笑,道:「陛下,壽寧侯確欲霸佔臣家中美婢,臣位卑言淺,卻膽大包天,國戚看上臣的美婢,臣應該雙手奉上,以此邀媚獻寵,臣不知好歹,但知廉恥知擔當,連家中妻小都護不了,有資格做男人嗎?壽寧侯以權相欺,致臣下冤獄,拜請陛下為臣伸冤!」

  當事人秦堪的一席話無疑將此事定了性,張皇后再也忍不住了,她要保住弟弟。

  眼波一轉,張皇后微笑道:「陛下,什麼以權相欺,什麼霸佔美婢,臣妾聽得雲山霧罩的,不過呢,壽寧侯被打得滿身傷痕,連進宮都是被人抬進來的,而這位秦千戶完好無損站在這兒,這可是大家親眼所見,若說壽寧侯以權相欺,恐怕不足信吧?臣妾怎麼瞧著好像是秦千戶欺負了壽寧侯似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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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為什麼章節名是(下一)呢?因為估計錯誤。。。原以為三章能寫完的事情,結果還差了一點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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vc2008 發表於 2013-1-7 00:31
第一百一十四章 朝堂風浪(下二)

  任何事情只要女人摻和進來了,一准壞事,哪怕這個女人是皇后也一樣。

  裝痴若傻的一番話,皇后笑吟吟地說出來,事情的味道全變了。

  殿內所有人都盯著他,朱厚照仍舊笑嘻嘻的,抬在軟榻上的壽寧侯適時發出一聲痛苦的呻吟,愈發顯出被秦堪欺負慘了的悲涼之狀。

  建昌伯聽到皇后姐姐這番話,不由精神一振,跪在弘治帝面前聲淚俱下:「陛下不可信傳言,我兄長安分守法,雖為侯爵卻不敢行欺霸之事,世人多有污蔑,兄長一直有口難辯,今日陛下看得清楚,敢問在座各位大人,說我兄長壽寧侯欺負秦千戶,各位看清楚了,欺負人有把自己欺負到臥榻不起,而被欺負的人安然無恙的嗎?」

  李夢陽哼道:「爭執而毆鬥,毆鬥必然有輸有贏,毆鬥之輸贏能說明道理是非嗎?建昌伯之言未免可笑。」

  張皇后微微變色,李夢陽的話是衝著建昌伯,可話頭卻是由她提起的,這話豈不是暗指她可笑?

  秦堪不由感激地瞧了李夢陽一眼。

  他不認識李夢陽,但一個陌生人肯為他說句話,秦堪感到很溫暖,大明朝堂裡不一定都是壞人,總有那麼幾個節操沒掉地上的好人。

  李夢陽越說越氣憤,拍著手裡的一疊壽寧侯的罪狀,怒道:「你們的所作所為,滿城官員百姓何人不知?陛下階前你們卻懂得裝無辜,裝善良。可知那些被你們禍害得家破人亡的百姓們何等慘狀?你們圈佔農地千頃,無數農夫被迫成了流民,拖兒帶女四處流浪乞討,你們強定京師絲綢茶葉銀價,從中牟利逾萬,不從者被你們的家僕砸店趕出京師,還有南方進京的漕糧。北方的騾馬,關中的私鹽……京師被你二人弄得天怒人怨,烏煙瘴氣。你們好意思在陛下面前裝無辜?」

  一席話令張皇后和建昌伯勃然色變,連躺在軟榻上的壽寧侯呼吸也加重了。

  「李主事莫激動,這些事以前言官御史們說過。但查無實據,今日不必再提……」弘治帝說著目注秦堪,緩緩道:「秦堪,朕叫你來,是想把事情弄個清楚明白,你說壽寧侯欲霸你家美婢,此事確否?」

  「千真萬確……」秦堪扭頭掃一眼仍舊躺在軟榻上表演奄奄一息的壽寧侯,又補充道:「……不僅如此,壽寧侯又看上了我家的廚娘,亦欲霸佔。臣感到很奇怪,我家廚娘年已四十許,又老又醜又臃腫,不知為何壽寧侯的口味如此風格不一……」

  殿內眾人倒吸一口涼氣:「…………」

  壽寧侯裝不下去了,李夢陽數落他那麼多罪狀他沒反應。眾大臣說他霸佔人家美婢,他也沒反應,因為他心虛,他確實幹過,但看上人家又老又醜的四十多歲廚娘,這事兒……他真沒幹過。太冤了,不得不挺身而出證個清白!

  好卑鄙的人,從來只有我冤枉別人的,沒想到竟被別人冤枉了,而且冤枉得這麼噁心。

  節操呢?下限呢?

  「絕無此事!你……放屁!你胡說!」壽寧侯矯健地從軟榻上彈了起來,指著秦堪的鼻子破口大罵,這身手,這精神頭兒,這氣貫長虹般的洶洶氣勢,哪像傷得不能動彈的彌留病患呀。

  殿內眾人親眼見到了一幕生命的奇跡,傷重不治的壽寧侯一瞬間不藥而愈,而且精神矍鑠,氣衝霄漢。

  秦堪忍著笑,摸了摸鼻子,正色道:「既然侯爺說絕無此事,想必是臣記錯了,不好意思。」

  壽寧侯氣壞了,這什麼人呀!

  剛准備開口再痛罵幾句,卻忽然驚覺到殿內眾人目瞪口呆的表情,壽寧侯一驚,接著便虛弱無力地往地上一倒,仿佛殘留了最後一口餘氣似的,在眾人驚愕的目光注視下,一寸,一寸地爬向軟榻,爬行之艱難,氣息之微弱,猶如瀕死臨終……

  文華殿內死一般的寂靜,眾人睜大了眼睛注視著壽寧侯飆演技,沒人忍心打破這精彩的一幕。

  張皇后俏麗的面容隱隱冒出幾道黑線,雍容優雅的眉宇間露出一股暴戾之氣,看得出,她此刻很想在這極品弟弟的腦袋上狠狠踩幾腳,以謝張家列祖列宗。

  靜謐的氣氛終於被人打破。

  「哈哈……哇哈哈哈哈……」朱厚照肆無忌憚的笑聲回蕩在大殿內。

  笑點低的孩子總愛破壞氣氛。

  眾人這才回過神,李夢陽性情最耿直,壽寧侯這奸賊橫行京師,在皇上面前也敢這般如小丑般做戲,當天下人是傻子嗎?

  「奸賊!你太過分了!」李夢陽指著猶自艱難爬行的壽寧侯暴喝。

  壽寧侯充耳不聞,看著快斷氣卻遲遲不斷的繼續爬行,爬行……

  李夢陽氣啊,張皇后母儀天下,雍容優雅,氣度不凡,怎會有一個如此無恥不堪的弟弟?

  蹬蹬蹬幾步上前,也不管什麼皇親國戚,李夢陽狠狠朝著匍匐狀態的壽寧侯屁股踢了兩腳。

  壽寧侯大概已決定了這次演戲一定要認真投入,不能再露餡了,於是挨了兩腳的他咬著牙,虛弱地哼哼兩聲,不屈不撓的繼續朝軟榻爬去。這幕場景活脫像是李夢陽虐待傷殘人士似的,分外引人心酸。

  李夢陽氣壞了,抖抖索索指著壽寧侯:「好,好!裝得好,老夫讓你繼續裝!」

  說罷李夢陽轉身跑到殿門口,門口站著值守大漢將軍,一人手裡拿著一根象徵皇帝儀仗的金鏜,李夢陽趁大漢將軍不備,劈手奪過金鏜,舞了個鏜花兒,隨手捏了個劍決,便朝壽寧侯殺來。

  壽寧侯聽得身後腳步甚急,扭頭一看。李夢陽揮舞著金鏜面目猙獰殺將而來,壽寧侯不由大驚失色,維持著最後一絲鎮定,抬頭望向張皇后,低聲哀求:「娘娘救我……」

  張皇后俏臉已泛起一團黑氣,端坐在繡凳上不言不動。

  張家出了這種蠢貨,實在令人扼腕悲哀。死一個也好。

  直到李夢陽手裡那根殺氣騰騰的金鏜離壽寧侯只有數尺之遙時,決心投身演藝事業的壽寧侯再也演不下去了。

  他愛藝術,但更愛生命。

  仍舊以驚豔的姿勢原地彈起。壽寧侯哇地一聲尖叫,然後……異常矯健的繞著大殿飛快逃命。

  李夢陽在他身後緊追不捨,儒雅翩翩的臉上充滿了獰笑:「裝啊。你繼續裝啊!奸賊,我大明有你這種敗類,國之不幸也,老夫今日為民除害!」

  秦堪和殿內所有人一樣,一臉痴呆的看著殿內二人你逃我追,看著將金鏜舞得虎虎生威的李夢陽,心中暗暗決定……以後要跟他搞好關係,就算搞不好關係,至少不能得罪他,對狠角色一定要保持必要的尊敬。

  弘治帝一臉無奈地瞧著殿內這齣鬧劇。張皇后的眼角不停抽搐,朱厚照則手舞足蹈,兩眼放出極度興奮的光芒,王瓊楊廷和等幾位文官則含笑捋鬚,充滿贊許的瞧著正義追殺邪惡。

  整個文華殿全亂套了。

  建昌伯畢竟是壽寧侯的弟弟。見狀不由大急,又不敢上前攔發了瘋一般的李夢陽,於是只好高呼道:「兄長莫在殿內跑,快跑出去!」

  壽寧侯毫不遲疑,拔腿便朝殿外跑。

  今日丟不丟臉已然顧不得了,先保了自己的命再跟李夢陽計較。

  秦堪正興致勃勃欣賞這一齣好戲呢。見壽寧侯要跑出去,不由感到些許失望,好戲如此經典,太早落幕未免可惜了。

  壽寧侯驚慌失措跑過秦堪身邊的時候,秦堪終究還是做出了一個不怎麼善良的舉動。

  舉動很輕微,只不過把腳尖伸了一點點出來而已……

  於是……飛快奔跑時速至少七十碼的壽寧侯忽然發現自己飛了起來,半空中劃過一道哀怨的弧線,最後狠狠一頭栽下,如折翼的天使墜落人間,挽不回天堂的美好,唯剩一抹淡淡的憂傷與絕望……

  今日的文華殿可謂高潮迭起,一波接一波,見壽寧侯摔倒,幾位文官略顯黯淡的神色又恢復了期待,朱厚照則捧著肚子再次哈哈大笑。

  李夢陽也笑,他是仰天狂笑,然後揮舞著金鏜朝趴在地上呻吟的壽寧侯背上狠狠砸了一記,想想不解恨,又砸了一記,這才罷手。

  建昌伯眼尖,早將一切細節看在眼裡,此刻塵埃落定,他抬手指著秦堪憤怒地道:「你!是你!我都瞧見了,是你使的絆子……」

  秦堪肅聲道:「伯爺不可亂說,下官站在這裡一步未動,我使什麼絆子了?」

  建昌伯肺都快氣炸了,瞧見了卻偏偏沒有證據拿出來,這事兒爭起來又是一場爛仗,——這無恥的家伙從哪兒冒出來的?

  「你……你見壽寧侯被人追殺,卻見義而不為,這總是事實吧?」

  秦堪深深吃了一驚,睜大眼睛愕然道:「開什麼玩笑,這位大人拿著兵器呢,好厲害的樣子,不躲我難道是傻子嗎?」

  李夢陽喘著粗氣道:「不錯,老夫為民除害,不攔阻才叫見義勇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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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PS:不是惡搞,李夢陽真這麼幹過,老賊只是把史實加工了一下而已,史書上說,從此壽寧侯見了李夢陽都繞道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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vc2008 發表於 2013-1-7 00:33
第一百一十五章 禍福與共

  鬧劇差不多收場了。

  弘治帝不愧為明君,李夢陽追打壽寧侯鬧得文華殿雞飛狗跳,弘治帝居然也不生氣,只是表情很無奈地命殿前武士把李夢陽拉住,將他送出宮門,李夢陽的脾氣委實剛烈,被兩名武士一左一右夾著往外送的時候,猶自跳腳大罵不休,而壽寧侯則很悲催地躺在殿內的地磚上動彈不得,這回不是裝的,李夢陽那兩記金鏜抽得很重,壽寧侯痛得站不起身。

  小舅子受到如此沉重的打擊,弘治帝也不忍心再責罰他了,殺人不過頭點地,挨了打便算償了債,於是弘治帝苦笑著命宦官將壽寧侯送出宮外,大殿內的王瓊,楊廷和等人見皇上的態度不打算再追究此事,他們雖心有不甘,卻也不再給皇上找不痛快了,於是眾人也向弘治帝躬身告退。

  張皇后氣得臉都青了,事已至此,貴為皇后也不能真拿李夢陽怎樣,連醫藥費都不能討,憋得她胸中一口逆血翻騰,卻只能強自忍著,大明如今文官勢力龐大,就算貴為皇帝,很多時候也不得不對朝臣妥協,皇后就更不能拿文官怎樣了,如果她不想被文官們罵得體無完膚,如果她還想在後世的史書上留個好名聲,今日之事她只能就此作罷。

  大明的皇帝皇后,除了開國時的太祖成祖以外,從來沒有隨心所欲的,這是一個文官追求自由和激情年代,皇帝也不得不為他們的自由讓步。盡管讓得不情願,畢竟讓了。

  朱厚照笑得沒心沒肺,舅舅被人打成那樣,他也不見生氣,反倒是興奮多一點,弘治帝僅此一子,從小捧在手心裡呵護著。養成了朱厚照如今喜玩樂,好奇淫的古怪性子,他雖和壽寧侯兩兄弟一樣喜歡玩樂。但兩者性質不同,朱厚照經常出宮游玩,壽寧侯建昌伯欺壓百姓等等惡跡他也聽說了不少。對這兩位親舅舅,朱厚照委實親熱不起來。

  風平浪靜,文華殿又恢復了冷清。

  秦堪沒動,他一直站在殿中離弘治帝比較遠的地方,靜靜的看著開戲散戲,心中卻有幾分抑鬱和失望。

  壽寧侯把他害得這麼慘,妻小送走了,大獄蹲過了,到頭來挨了兩記金鏜卻沒事了,處事公允的弘治帝。在對小舅子的處理上還是存了偏袒。

  秦堪不怪他,可還是覺得心裡憋屈,一口鬱氣堵在胸口,不知該如何發洩。

  殿裡的人都退出去了,弘治帝看著靜立不動的秦堪。臉上閃過一絲愧疚。

  一碗水要端平,何其艱難。

  「秦千戶,你也退下吧,今日……委屈你了。」弘治帝只能這樣說。

  「是,臣告退。」秦堪沒有多說什麼,躬身一禮後。默默地退出了文華殿。

  殿內只剩弘治帝一人,他目光無神地翻閱著案上的奏本,忽然臉色漸漸泛出一絲不健康的潮紅,拳頭捂住嘴低聲咳嗽起來,咳得滿臉通紅,氣喘急促。

  殿內侍侯的宦官們急了,急忙去太醫院宣太醫,卻被弘治帝擺手阻止。

  開春以後他便感到身體一天不如一天,醫家的藥方,道家的金丹都服了不少,身體卻一直不見好,執掌大明十七載,十七年裡他嘔心瀝血,勵精圖治,方有如今的煌煌氣象,然而這十七年的苦累,仿佛已透支了他的餘生。

  喝了口參茶,弘治帝恢復了平靜,看著殿門口那一抹投射進來的陽光,光塵同在,混淆難分,如同這盛世表象下的大明帝國。

  餘生真的不多了,可這座江山在他眼裡仍不盡人意,還有許多事情沒解決,這樣一座江山,能放心交到朱厚照手裡嗎?兒子那喜愛玩鬧,荒誕不經的性子,他會將父皇留給他的江山治理成何等樣子?是青出於藍還是一代不如一代?

  家事國事,太多憂心的地方,弘治帝長長吐出一口濁氣,苦笑數聲,埋頭繼續翻閱奏本。

  他要盡自己的最大的努力,把這座江山完整地,同時盡量完美地交給兒子。

  一個父親能為兒子做的,大概也只有這些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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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令所有人都沒想到的是,這場鬧劇其實並沒有收場。

  秦堪還沒走出宮門,壽寧侯已被抬上馬車,正在回府養傷的路上,與此同時,京師的北城門外,一名綠衣女子頭上包裹著頭巾,面上罩著一層薄紗悄然進了城。

  女子是杜嫣。

  秦堪怕壽寧侯的報復累及家小,早在與他衝突之前便將杜嫣和兩個小蘿莉送到了城外農戶家暫住。然而杜嫣不是那種安分等待丈夫解決麻煩,而她再歡天喜地回去繼續享受生活的人。

  出嫁之前母親便告訴她,嫁為人婦一定要與相公苦樂同享,榮華共之,患難亦共之,這樣才能得到丈夫的寵愛,否則女人哪怕生得再美,心性薄涼終究只能讓丈夫寵愛一時,很難讓丈夫一生不負。

  杜嫣想得到秦堪一生的寵愛,一生的不負,若欲他不負我,我必不能負他。

  於是杜嫣從城外偷偷回了城,她要趕回來與丈夫共赴患難,生與死她不在乎,她在乎的是相公的安危,但能與他一起,生死算得什麼?長短皆是一場人生。

  薄紗遮住了她嬌麗的面容,如瀑般的黑髮盤起,用一條藍色小碎花頭巾包住,手裡還挎著一個大籃子,杜嫣的打扮就像入城給當家的買棉布做衣裳的農婦,混在人群中絲毫不起眼。

  剛進城的她便聽到一個不好的消息。

  秦堪怒打壽寧侯的事情早已傳得滿城皆知,鑑於壽寧侯在京師城裡連狗都嫌的惡名。百姓們人人拍手稱快,街頭巷尾都在議論著那位膽大包天的錦衣衛千戶,以及帶著惋惜神色感嘆好人不長命,秦千戶終被壽寧侯那殺千刀的混蛋陷害入獄的坎坷命運。

  杜嫣藏在薄紗內的臉色頓時變了。

  此刻她還不知道,秦堪被陷害入獄已是晚間新聞,早已過了時效,她只知道相公被奸人所害。身陷囹圄。

  下了大獄的相公還能活著出來嗎?

  杜嫣獨自站在街邊,薄紗內,眼淚已布滿了俏面。身軀搖搖欲墜。

  要救相公!必須要救他出來!

  無法無天又如何?劫京衛衙門的大牢又如何?她杜嫣的命已跟相公休戚與共,生死相依,他若死了。她怎能活?

  杜嫣沒有絲毫猶豫,咬了咬牙,挎著籃子若無其事地向京衛衙門走去。

  …………

  …………

  京衛指揮使司位於京師皇宮承天門外,緊鄰六部衙門和通政使司,門前大路恰好通向皇宮。

  杜嫣挎著籃子慢悠悠地走著,與尋常百姓並無異處,既然決定了要劫牢,便要仔細想好行動計劃,反正生死已置之度外,她現在想的。只是怎樣闖進牢裡與相公同生共死,至於怎樣把他救出大牢,她卻拿不出辦法,京師乃天子之都,東廠。錦衣衛,團營軍士雲集,個人的武功再高,終究敵不過正規的軍隊,肯定救不出相公的,那麼。就與相公一起死吧。

  杜嫣淒苦地嘆了口氣,腦中浮現出秦堪溫文卻帶著幾分壞壞的笑容,抹也抹不去。

  如果相公在身邊該多好呀,他好像總有辦法解決一切問題,一定不會像她這麼魯莽衝動。

  眼淚,又止不住地落下。

  不知不覺走到京衛衙門前的小廣場上,門口站著值守的軍士,漫不經心地按著刀柄,無聊地掃視著過往的路人。

  杜嫣咬著下唇,眼中閃過一抹堅定,靜靜站在衙門外一個偏僻的角落調整著呼吸。

  動手之後必須一鼓作氣,以閃電之勢一路衝到牢裡,這口氣必須調勻。

  一輛馬車極快地從承天門內奔出,十餘名家僕打扮的人簇擁著馬車奔跑著,趕車的車夫脾氣不小,鞭子不但抽著馬臀,也不停地落在擋路的行人身上。

  「快閃開!壽寧侯的車駕你們也敢擋著,想死嗎?」

  侯爺剛在宮裡挨了李夢陽的打,下人們的脾氣自然不會小。

  車夫不覺得他這一聲叱呵有什麼錯,以往他就是這麼幹的。

  他自然不知道,同樣的舉動,同樣的話,今天在經過京衛衙門門口的時候說出來,卻委實有點要命……

  站在偏僻角落的杜嫣聽到「壽寧侯」三個字,眼中閃過一絲厲色。

  都是這個壽寧侯!若不是他心生淫念瞧上了憐月憐星,相公怎會逢此大難?

  腦中塞滿了濃濃仇恨的杜嫣,此刻忽然改變了主意。

  先把壽寧侯殺了,算是提前祭奠她和相公吧!

  心念甫動,壽寧侯的馬車已狂奔而至……

  …………

  …………

  壽寧侯平趴在馬車裡寬大的車廂裡動彈不得,李夢陽那兩記金鏜好像把他的骨頭抽斷了似的,他甚至感覺下肢有點麻木,不聽使喚了。

  正在哀嘆自己命運多舛的時候,馬車忽然劇烈地顛簸了幾下,震得他渾身骨頭愈發痛楚了。

  壽寧侯大怒,掀開車簾剛准備大罵車夫不長眼,卻聽得簇擁在馬車左右兩邊的家僕接二連三地傳來慘叫,緊接著,堅硬的紅木車廂仿佛被巨獸的巴掌拍碎了似的,隨著一聲巨大的脆響,馬車眨眼間四分五裂,壽寧侯哼都沒哼一聲便被一股強大的慣性甩出了車廂外,以極度完美的平沙落雁式重重摔到地上。

  一名用黑布蒙著臉的女子站在他面前,二話不說,飛起一腳便將他踹得原地打了三個滾,然後慢慢地,緩緩地一步一步朝他走近……

  壽寧侯臉埋在地上,肩膀不停聳動,抬起頭時,已是滿臉淚痕,他是真哭了。

  「第三頓了,這是第三頓打了……我到底有多招人嫌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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vc2008 發表於 2013-1-7 00:34
第一百一十六章 相逢無言

  杜嫣出身官宦,她很清楚壽寧侯是什麼身份,也很清楚殺壽寧侯是怎樣的罪名。

  可她顧不了許多了,此刻腦子裡全是報仇的想法,相公若救不出來,她自陪相公共赴黃泉,至於罪名……

  罪名對一個死人來說,重要嗎?

  壽寧侯府的十幾名家僕已躺滿了一地,杜嫣出手毫不留情,騰挪閃晃之間,家僕們不是斷手便是斷腳,全部廢了。

  壽寧侯趴在地上,想跑都跑不了,兩天裡遭遇如此多的不幸,壽寧侯已快崩潰了,他覺得自己是世上最悲催的侯爺,昨日那個姓秦的錦衣衛千戶打他,今日文華殿裡李夢陽打他,這些倒也罷了,他知道自己幹過什麼事,知道為什麼挨打,可是此刻……

  壽寧侯哭得很傷心,他是真不知道這頓打到底為何而挨,這個蒙面的女子是誰呀?

  杜嫣眼中泛出罕見的殺機,舉掌緩緩向他走近,身軀卻微微顫抖。

  她畢竟是官宦小姐出身,平日裡打這個打那個表現得無比剽悍,可她從小到大連隻雞都沒殺過,更沒殺過人。

  殺人是什麼滋味?可怕嗎?噁心嗎?

  杜嫣不敢想這些問題,她的腳步微微發顫,卻堅定地一步一步走近壽寧侯。

  殺了壽寧侯,再轉身闖進京衛衙門的大牢,與相公同生共死。這便是她所有的想法。

  一個女人,能付出的只有這麼多了。

  看著蒙面女子越走越近。壽寧侯終於看到她眼裡泛著寒意的殺機,他驚恐地大叫幾聲,可周圍躺滿一地的家僕都在地上翻滾哀嚎,全部被廢了手腳,根本沒人能救他。

  他直起身子,帶著哭腔朝不遠處的京衛衙門喊了兩聲救命,門口神情驚懼的值守軍士猶豫了一下。便匆匆跑進了門內,看來是搬救兵去了,他們親眼見到了蒙面女子超凡高絕的身手。京衛衙門跟壽寧侯不沾親不帶故,門口幾名軍士沒義務也沒勇氣為侯爺獻身。

  壽寧侯愈發絕望,等他們搬來救兵。黃花菜都涼了。

  「慢著,慢著!我們有何仇恨,你把話說清楚,讓我死個明白!」壽寧侯驚恐地看著步步逼近的杜嫣,嘶聲叫道。

  杜嫣默然不語,眼中露出深深的憎惡與仇恨,她甚至連話都不願說,仿佛對這種人說一個字便污了她的嘴似的。

  杜嫣已走到壽寧侯的面前,右掌一翻,凌厲的手掌仿若一把削鐵如泥的寶刀。狠狠朝壽寧侯的天靈蓋擊去,她已不再緊張,藏在黑布裡的嘴角甚至露出了一絲甜美的笑容。

  她這短短的一生,抗過一次婚,做過一兩件瘋狂卻不負青春的事。殺了一個侯爺,嫁了一個值得為他去死的男人。

  夠了。

  ***************************************************************

  步出宮門的秦堪被丁順等一干老部下圍住,看著滿臉擔憂的手下們,秦堪感到心中一暖,笑著溫言寬慰,為他們壓驚。

  丁順眾人見秦堪完好無恙的出宮。紛紛長鬆了口氣,原以為秦堪下獄,又被宣入宮中,皇上會殺他以平息事件,沒想到秦千戶竟然活著出來了,當今天子果然不是昏君,他終歸是明察秋毫的。

  秦堪此刻心情極好,危難已過去,一切如舊,現在他最想見的,便是妻子和兩個小蘿莉,他想狠狠地把杜嫣抱入懷中,然後湊在她耳邊好好跟她說說這兩天的遭遇,以及一幕幕炎涼人生場景,再教她一兩首前世的流行歌,二人靜靜依偎在一起,哼著前世熟悉的曲調,人生一場,長樂未央。

  暗中囑咐丁順派人去京外農戶家中把杜嫣和憐月憐星接來,心情極好的秦千戶大手一揮,京師福滿樓擺宴,千戶大人請客!

  眾人愈發歡喜,一大群人簇擁著秦堪鬧哄哄地朝福滿樓走去。

  …………

  …………

  眾人經過通政使司時,忽聽前方有百姓大呼:「京衛衙門前有人當街殺人,快去瞧呀!」

  周圍許多百姓一聽有熱鬧可瞧,紛紛放下手裡的活計,朝京衛衙門奔去。

  秦堪楞了一下,接著滿臉凝重道:「京師乃天子皇都,竟敢當街殺人,簡直無法無天了,走,瞧瞧去。」

  丁順滿不在意道:「大人,這事兒咱們錦衣衛管不著,尋常殺人案子歸順天府管,與咱們錦衣衛無關,咱們何必自找麻煩?」

  秦堪瞪了他一眼,道:「胡說!人命關天這四個字你懂不懂?有點素質好不好?」

  丁順嘿嘿訕笑兩聲,既然秦千戶說要管,他自然不反對。

  於是眾人加快了腳步,趕往京衛衙門。

  京衛衙門並不遠,出了承天門後是一條筆直的大街,街邊諸多衙門司局,它們都在同一條街上。

  走了大概不到一里,前方遠遠圍著一大群人,丁順脾氣暴,揮舞著刀鞘不耐煩地拍開看熱鬧的百姓,大喝道:「閃開,都閃開!錦衣衛內城秦千戶辦案,都別擋道,否則拿入詔獄!」

  錦衣衛的名頭委實響亮,看熱鬧的百姓聽到後神情畏懼地往後縮著,紛紛自覺讓出一條寬闊大道。

  ***************************************************************

  杜嫣的手掌已擊出,離壽寧侯的天靈蓋不足數寸,彈指間便能將他立斃掌下。

  數丈之遙已悄然圍了一大群百姓,沒有人上前阻攔。也沒有衙門官差趕來拿人,從杜嫣動手到現在,只不過短短不到半柱香時辰,官差們根本來不及趕到,當然,不排除官差貪生怕死故意躲開的可能,京衛衙門前已出動了數十號兵丁。可他們只是拔出刀凝神戒備,小心地,一步一挪的接近杜嫣。口中大聲叱呵著令她住手受縛,剛剛杜嫣一出手便廢了十多個家僕的身手,顯然已在這些兵丁中傳開。他們對杜嫣有著極大的忌憚。

  壽寧侯仰躺在地上,絕望地喘著粗氣,肥膩的臉上汗水淚水混成一團,此刻的他完全是一隻任人宰割的豬。

  掌出如風,義無返顧!

  耳邊傳來了丁順蠻橫的大呼聲,杜嫣神情一動,掌刀去勢不自覺地慢了三分,待到聽得丁順大叫「秦千戶」,杜嫣如遭雷殛,動作完全凝固。身軀不由自主地劇烈顫抖起來。

  僵硬的緩緩扭過頭,卻見秦堪負著手面無表情地朝她的方向走來,杜嫣使勁眨眨眼睛,甩了甩頭,發現自己並沒看錯。相公活得好好的,沒被這該死的壽寧侯害死,也沒關在大獄裡受苦,看著他在屬下們前呼後擁中信步而行,那深印在腦海中的翩翩儀態,那張熟悉得仿佛刻入了她骨子裡的臉龐……

  藏在黑布下的俏麗面孔已布滿了眼淚。杜嫣無聲地哭泣著,臉頰卻綻放出最幸福的笑容,擊向壽寧侯的那一掌,早已緩緩收回。

  不能再殺他了,殺他會給相公惹禍。

  …………

  …………

  「大人,前面確實有人當街殺人……」丁順匆匆稟道。

  「趕緊拿下!」

  「是,不過大人,被殺的那個……好像是壽寧侯。」

  秦堪匆忙的身影頓時定住,待了半晌,果斷轉身:「前面什麼事都沒發生,國泰民安,天下太平,我們走。」

  丁順急忙拉住他:「大人,這時已走不了了,素質啊大人!」

  事情本就這麼無奈,錦衣衛要麼乾脆別管,既然已伸了手,這事必須管到底,否則言官們會把他參死,更何況被刺殺的還是當今皇帝的小舅子,堂堂的侯爺,秦堪若真敢見死不救,弘治帝會把他剁成一片一片的。

  恨恨地一跺腳,秦堪仰天長嘆:「不該嘴賤啊!沒事打擾人家殺人乾什麼……」

  丁順:「…………」

  雖然一直不懂大人經常掛在嘴邊的「節操」「下限」為何物,不過可以肯定,大人的節操和下限一定深不見底。

  丁順和屬下們拔出了刀,指著蒙面的杜嫣大喝:「錦衣衛在此,行凶者住手!」

  說這話只是走個過場,杜嫣早已沒有動作了,一雙眼睛只是痴痴地盯著秦堪,對身外之事渾然不覺。

  秦堪也看著杜嫣,看著她那雙蓄滿了淚水的眼睛,和她那嬌好熟悉的身軀……

  接著秦堪渾身一震,兩眼露出極度震驚的目光,緊緊抿著嘴一言不發。

  二人就這樣遙遙對視,默默無言,相逢而不能相認,仿佛彼此隔著世上最遙遠的距離,然而他和她的心,卻貼得毫無間隙,渾若一體。

  秦堪靜靜地注視著杜嫣,歷經劫難後,卻在如此奇妙的情況下重逢,此刻看到杜嫣刺殺壽寧侯的舉動,他才發現,這個傻女人愛自己愛得有多深。

  秦堪微微笑了,眼眶卻不知不覺浮上一層晶瑩的淚光。

  欲言而不能言,唯有淚千行。

  杜嫣見秦堪微笑的表情,不由心虛地垂下頭,咬了咬下唇,仿佛闖了禍驚慌逃跑的孩子似的,轉身便跑。

  丁順卻毫不知情,見蒙面女子跑了,怒叱道:「賊婆子休走!」

  一干屬下拔腿欲追時,秦堪叫住了他們:「站住!跑便跑了,你們追也追不上,還是看看侯爺有沒有受傷吧。」

  盯著杜嫣落荒而逃的背影,秦堪的嘴角不可抑止地浮上一絲甜蜜的微笑,喃喃道:「秦家的家法委實應該實行了,不然管不住這無法無天的婆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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vc2008 發表於 2013-1-8 01:40
第一百一十七章 有人有燈

  杜嫣心虛跑了,爛攤子還得秦堪來收拾。

  死裡逃生的壽寧侯見了秦堪眼淚吧嗒吧嗒的掉,後怕慶幸過後,氣焰又張狂起來。

  一個人之所以被滿城官員百姓稱之為混蛋,自然有他深厚的實力,不然不會有口皆碑的。

  壽寧侯的情緒很激動,一會兒哭天抹淚大罵秦堪救駕故意來遲,害他尿了一褲襠,一會兒又指著秦堪說刺客是他指使的。

  秦堪很想照著他的臉再抽他兩耳光,後來仔細一想,壽寧侯看似撒潑耍賴的兩個猜測其實都與事實相差不遠,這家伙雖然混蛋透頂,但有著誤打誤撞的運氣。

  秦堪懶得跟他廢話,嘿嘿冷笑兩聲,拂袖便走,至於傷了一地的侯爺家僕,以及褲襠濕嗒嗒癱軟在地上起不得身的壽寧侯,這些是順天府的事了。

  秦堪走後,剛從宮裡出來的壽寧侯又去了皇宮,一把鼻涕一把眼淚向皇后姐姐告狀去了。

  這回壽寧侯進宮卻討了個沒趣兒,張皇后正被兩個不爭氣的弟弟氣得鳳體直哆嗦,獨自在坤寧宮裡摔杯摔碟,結果壽寧侯又鼻青臉腫跑回來說秦堪指使人殺他,張皇后一聽便發飆了,當然,發飆的對像是壽寧侯,劈頭蓋臉把他罵了一頓,又命宦官把他趕出了皇宮。

  說起來秦堪這回運氣不錯,杜嫣刺殺壽寧侯恰好被他碰上了,成功阻止了此事,不然就憑二人剛結下怨。壽寧侯一出宮便遭到刺殺,秦堪無論如何也逃不了幕後指使的嫌疑,幸好他在恰當的時候出現了,於是幕後指使搖身一變,成了以德報怨的救命恩人。

  後來壽寧侯在無數場合污蔑秦堪買凶殺人,聞者皆嗤之以鼻。

  買凶殺人還會在最關鍵的時刻救下你一命,你以為別人和你一樣腦子和屁股長反了?

  此事以後。壽寧侯有了一個很大的收獲,他在京師的混蛋名頭更響亮了,能幹出把救命恩人污蔑成凶手這種事。京師裡他是獨一份,堪稱狼心狗肺之輩的鼻祖人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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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秦堪回家的步伐有些匆忙,嘴角噙著淡淡的微笑。他知道家裡有一個人在等著他。

  家仍舊是租住外東城客棧的舊院子,這幾日秦堪下獄,杜嫣被他送走,家裡只留了一干下人,而且買宅子的事也暫時擱置下來了。

  到家時已是掌燈時分,秦堪匆匆回應下人們對剛出獄的老爺的欣喜問候,急步跨進內院。

  內院的臥房門虛掩著,糊著紅紙的窗櫺透出昏黃的燈光,這盞燈仿佛一直在等著他,永遠不會滅。

  有燈有人的房子。才叫家。

  秦堪的心房被滿滿的溫暖佔據,他發覺自己已跟這個陌生的時代完全融合了,因為他在這裡有了家,最重要的是,他有一位為了他不惜豁出生命的美麗妻子。

  她做事或許衝動了一些。笨了一些,手段或許激烈了一些,魯莽了一些……可這些缺點恰好突出了她的真性情,她是一個不懂表達自己的笨女人,卻用最直接最激烈的行動,表達她的情意。秦堪為她的傻而感動,這是一個值得他一生捧在手心裡的女人。

  秦堪站在內院的月亮門前,忘形地笑了半晌,接著又生出了淡淡的慍怒,這個傻女人知不知道今天刺殺壽寧侯的舉動多麼危險?京師皇城裡,東廠,錦衣衛,團營和騰驤四衛那些軍士難道是吃幹飯的?稍有不慎便是身毀命隕的下場,個人的武功再高,怎敵得過軍隊的圍攻絞殺?

  只能說這傻女人今日的運氣實在太好了,否則會讓她這麼輕易的逃掉?這次運氣好,下次誰敢保證她的運氣同樣好?

  秦堪收起了笑容,俊臉繃得緊緊的,今日必須祭家法振夫綱了。

  推開門,便見昏黃的燭光下,杜嫣已換下了那身農婦裝扮,穿著一身湖綠色的裙子,上身套著繡著暗花的比襟小夾襖,單腿盤在炕上,一隻手頂在炕桌撐著下巴,有一下沒一下地打瞌睡。

  秦堪忍不住無聲地笑了,接著又板起臉,重重咳了一聲。

  杜嫣醒了,一見秦堪頓時驚喜地喚道:「相公,你沒事吧?」

  秦堪搖搖頭,朝杜嫣伸出了雙臂。

  杜嫣咯咯一笑,像隻投林的乳燕,飛進了他的懷抱。

  秦堪抱住她,抱得很用力,仿佛害怕她消失一般,臥房裡靜默沉寂,兩兩無言。

  房內紅燭的火苗搖曳幾下,噼啪一炸,炸出一朵並蒂成雙的燈花兒,一閃而逝。

  不知過了多久,秦堪雙手扳住了她的香肩,肅然道:「嫣兒,相公現在很想打你的屁股,你不准還手,知不知道?」

  杜嫣一楞,接著俏臉飛霞,神情又帶著幾許心虛,目光躲閃地輕輕點頭,一臉委屈的模樣。

  秦堪差點笑出聲來,努力維持著冷硬的表情,大手剛高舉起來,杜嫣又出手握住了他的腕子。

  「相公,可不可以不打?」

  「不行,今日相公我必須施家法。」

  「那你……輕點兒,我,我從小到大都沒挨過打呢……」 杜嫣可憐兮兮地瞧著他,眸子裡水光盈盈。

  秦堪也不說話,大手不輕不重地在她香臀上拍了兩記,靜謐的房中回蕩著啪啪脆響,杜嫣「呀」地一聲驚呼,像隻靈貓似的跳開老遠,捂著自己的香臀嘟著小嘴忿忿瞪著秦堪。

  秦堪板著臉道:「知道為何挨打嗎?」

  杜嫣氣勢頓時矮了一大截兒,小嘴兒一癟。無限委屈道:「知道。」

  「下次還敢不敢?」

  「……不敢了。」

  「好,這事兒揭過去了,以後再犯,屁股抽腫……娘子,來,讓為夫幫你揉揉,還疼嗎?」

  「威風抖夠了又想來佔我便宜。死活不讓你碰!」

  …………

  …………

  炕裡的火燒得很旺,屋子裡溫暖如春,秦堪摟著杜嫣。二人盤坐在炕上,昏黃的燭光將他們的影子投射在牆上,渾若一人。

  享受著這難得的寧靜和幸福。杜嫣忽然反手抱緊了他的腰,語氣有些傷感。

  「相公,你累不累?」

  「嗯?」

  「沒有背景,沒有人脈,京師裡只有敵人沒有朋友,那麼多人想要你的命,那麼多凶險的機謀算計,你在這潭渾濁的池水裡掙扎求生,連個依靠都沒有,苦了累了只有我在你身邊。……相公,我很心疼你。」杜嫣抱著他的雙手愈發用力了。

  秦堪笑了,摸著她如瀑般的黑髮,溫聲道:「相公不苦,相公有你呢。」

  「相公。我真想為你做點什麼,可我什麼忙都幫不上,我……太恨自己了。」杜嫣輕輕抽泣起來。

  秦堪注視著炕桌上那盞跳躍搖曳的燭火,微笑道:「有一個忙你肯定能幫上。」

  「什麼忙?你快說。」

  「每天我回家的時候,讓我看到屋子裡有燈亮著,有人等著。相公哪怕在外面再苦再累,回家看到屋子裡的這盞燈,和等我的這個人,相公就不苦不累了。」

  淡淡的話語,透出對生活最深刻的領悟,杜嫣聽在耳中愈發心酸,眼淚止不住地落下,卻使勁點著頭,哽咽著用力地抱緊他。

  「相公,好好愛護自己,你對我很重要。」

  ***************************************************************

  又一次經歷了劫難,幸好安然度過,秦堪打算在家裡休息幾天,憐月憐星被丁順從京郊的農戶家接了回來,一家人和和美美,又小又舊的院落裡恢復了往日的熱鬧人氣。

  秦堪想休息,可有人偏不想讓他休息。

  幾天以後,有宦官登門傳諭,東宮太子召見。

  太子召見,秦堪不得不讓他見,因為他是臣,朱厚照是未來的國君。

  該用怎樣一種姿態去見大明未來的皇帝陛下呢?

  當然是君子之態,君子不卑不亢,君子厚德載物……

  秦堪腦海裡忽然浮現出朝堂上那些文官們的嘴臉。

  …………

  …………

  秦堪進入東宮春坊時,朱厚照正在讀書,秦堪靜靜地站在朱厚照讀書的房子外,看著朱厚照把書本攤開立在桌上,在書本的遮擋下,朱厚照趴在桌上抱臂而眠,睡得很香甜,口水流在桌上,形成了兩條頗具未來帝王氣概的長江黃河……

  詹事府春坊侍講大學士楊廷和捧著一本《孟子》搖頭晃腦半晌,卻發覺下面沒人捧場,一看不由氣歪了鼻子,怒容中透出幾分對大明未來國運的深深憂慮。

  痛心疾首地搖搖頭,楊廷和將書本朝案几上一摔,也不打擾太子殿下的美夢,憤憤出門而去。

  神奇的是,楊廷和剛出門,朱厚照竟醒了,舒服地伸了個懶腰,頗有臥龍茅廬中「大夢誰先覺,平生我自知」的韻味,懶散中透出幾分優雅。

  咂巴咂巴嘴,一旁侍侯的谷大用,張永等人一湧而上,給他遞上茶水點心,殷勤地噓寒問暖。

  朱厚照嚼了幾下點心,噴著滿嘴的渣屑左右環顧道:「不是叫那個秦堪來見我嗎?人呢?」

  站在屋外靜靜等候的秦堪緩緩走進來,朝朱厚照長長一揖:「臣秦堪,拜見殿下。」

  朱厚照一見秦堪,不由眉開眼笑,剛想說點什麼,卻被秦堪打斷。

  秦堪這一刻仿佛朝堂文官附身,一臉正義凜然兼忠臣死諫的模樣。

  「殿下,臣雖位卑,卻不敢忘國,殿下乃我大明未來國君,正當刻苦學習聖人百家之言,為將來即位治理大明江山打下基礎,殿下怎可在楊學士講讀之時大夢不醒,沉睡南柯?此誠乃我大明之不幸也!臣冒死斗膽,伏請殿下自省吾身!」

  一番擲地有聲的正義之言,可謂振聾發聵,引人深思,屋子裡一片寂靜,朱厚照,谷大用,張永等人呆呆地看著秦堪,仿佛看著一個怪物似的,三人久久不發一語。

  「咳咳咳……」朱厚照嘴裡塞滿了點心忘了吞咽,忽然嗆到了,咳得面紅耳赤,谷大用和張永急忙為他拍撫。

  許久,朱厚照終於平靜,指著秦堪緩緩道:「幾日前你在文華殿給我舅舅偷偷使絆子,今日卻大義凜然在我面前要我自省吾身,秦堪,我越來越欣賞你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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vc2008 發表於 2013-1-8 01:42
第一百一十八章 君臣奏對

  秦堪在咳嗽,咳得撕心裂肺,肝腸寸斷。

  朱厚照得意了,翹著腿慢悠悠地品著茶水,戲謔地斜眼瞧著秦堪,秀氣的長眉不時挑動幾下,臉上露出似笑非笑的神情。

  秦堪發覺自己又錯了。

  扮演大義凜然的文官是個很高技術的活兒,需要精湛的演技以及敢於豁出一切的臉皮,秦堪委實有點自不量力,好吧,演砸了。

  「咳咳,太子殿下……你,咳咳,你怎麼知道……」

  朱厚照笑眯眯道:「你是想問我為何知道你給我舅舅使絆子,對嗎?嘻嘻,我當時也在文華殿呢,這麼好玩的熱鬧,我怎能不看得仔細點兒呢?秦堪,你突然伸出的那一腳夠損的呀,我舅舅都飛起來了,哈哈……」

  秦堪仰天長嘆,完了,我苦心維護的君子形象……

  朱厚照饒有興致地打量著他,仿佛今日才認識他似的,目光充滿了新奇。

  前幾日文華殿的那場鬧劇,秦堪的表現讓這位太子殿下印象深刻。朱厚照發現對秦堪的第一印象不太正確,原本以為他跟朝堂裡那些羅嗦煩人的文官一個德性,朱厚照向來很討厭這種道貌岸然的人,他們永遠把自己擺在最正義的高度,對包括他在內的所有人動輒訓斥指責,橫加干涉,順者昌逆者亡,樣子實在太噁心了,故而朱厚照對秦堪的態度一直不冷不熱。

  卻沒想到秦堪那日在文華殿的表現讓他頗為驚喜。

  朱厚照雖然才十四五歲,但卻是個非常聰明的孩子。他相信一個敢給國侯伸陰腳使絆子的人,一定好不到哪兒去……

  所以朱厚照很高興,他有一種在茫茫人海中發現了一顆璀璨明珠的興奮。

  那顆明珠姓秦,名堪。

  「咳咳,殿下,臣給壽寧侯使絆子與殿下不認真讀書完全沒有關係,臣再伏請殿下自省吾身。」秦堪面不改色道。

  「哈哈哈……你無恥的樣子我很欣賞。不過秦千戶啊,在我面前就不必再裝了。」朱厚照樂不可支笑道。

  秦堪:「…………」

  失策了,那天不該給壽寧侯使絆子的。也不知這太子到底對他的舉動是喜是怒,現在看似笑吟吟,可秦堪並不知道朱厚照心裡真正的想法。

  既然不知道。那就只好硬裝到底了。

  「殿下明鑑,那日在文華殿,臣因對壽寧侯之惡行太過憤怒,對京師無數受過他欺壓的官員百姓們難以伸張正義而抱屈,義之所在,義不容辭,故而伸出了正義的一腳,臣這一腳是為我大明,為殿下將來的子民而伸的。」秦堪說這話時表情正義得一塌糊塗。

  朱厚照的目光愈發閃亮,目光竟然真的露出了欣賞之意。

  良久。朱厚照長長嘆了口氣,下了一句很正確的結論。

  「秦堪,你果然不是好人。」

  「……李夢陽李大人才不是好人,他還動了兵器呢。」

  好了,一盆髒水又潑給了李夢陽。朱厚照的目光越來越欣賞了。

  朱厚照本身是個很隨性很跳脫的人,愛玩愛鬧,這麼多年來大學士和侍講學士們教他讀書,他卻從來沒有認真過,聖人之言對他來說簡直就是馬耳東風,絲毫不留痕跡。所以他的是非觀很淡薄,凡事只隨自己的性子,只要能讓自己高興了就好。

  秦堪的擔心其實很多餘,朱厚照對他伸腳絆壽寧侯的舉動其實並無所謂的贊同或反感,他只覺得很好玩,由此類推,秦堪也是個很好玩的人。

  不得不說,朱厚照的性子其實也挺混蛋的,不過混蛋得挺可愛。

  當下朱厚照也不提壽寧侯的事了,坐沒坐相抖索著腿,跟秦堪天南海北聊了起來。

  這其實算一次有模有樣的君臣奏對,二人的旁邊最好還有一位負責筆錄二人對話的史官或秉筆太監,那就更像樣了。

  只可惜君不像君,朱厚照一邊聊一邊胡吃海塞著各種零嘴兒,兩條腿也很不安分地抖來抖去。臣也不像臣,朱厚照在秦堪眼裡終究只是個愛玩的孩子,秦堪沒有跟孩子聊天的愛好,總覺得孩子的話題比較幼稚,故而跟朱厚照聊起來神色雖恭敬,但多少有幾分心不在焉。

  至於本該在旁邊筆錄奏對的太監,這會兒正一個勁的給太子揉著肩膀,遞著零嘴兒,整個場景若讓宮中畫師瞧見,必然是一幅「昏君吃貨圖」的絕佳素材。

  雖然秦堪奏對得很漫不經心,不過來自信息爆炸時代的他,積累多年的知識絕非一個古代只知玩樂的太子所能想像的,往往隨口幾句話便能引得朱厚照目瞪口呆。

  「秦千戶以前是讀書人嗎?」朱厚照好奇地問道。

  「是,臣慚愧,學無所精,又在家鄉惹了場禍事,被削去了秀才之籍。」

  一聽秦堪沒有功名在身,朱厚照不由哈哈一笑,道:「原來你並無功名,那你跟我說的什麼可以在天上飛的機器,可以潛入海底的船,還有跑得比千里駒還快的車子,定然是你杜撰,信不得的。嗯,不過你說的那種眨眼間可以打出無數彈的……嗯,機關槍,倒是勉強合乎情理,咱們大明的火槍一次只能打一彈,打完還得重新裝藥,杵緊槍管,挺沒趣兒的。」

  谷大用在旁邊諂笑道:「殿下說得不錯,看不出秦千戶讀書人出身,卻也能吹噓得天花亂墜,奴婢在旁邊聽得一楞一楞的,原來竟是杜撰……」

  秦堪不高興了,穿越到這世上,不可否認曾經被人鄙視過,但被一個孩子和一個死太監鄙視,這讓他心理上無法接受。

  騰地站起身,秦堪道:「殿下,臣說的這些絕非杜撰……」

  谷大用笑道:「不是杜撰莫非是真的不成?那也太離奇了。」

  不得不拿出點真貨震震這幫沒常識的古代人了。

  「殿下和谷公公可知咱們如今生活在一個球上?」

  朱厚照:「啊?怎麼可能!」

  「如果您去過海邊就知道,海面極遠處的帆船駛來時,咱們最先看到的是帆船的帆尖,然後才是帆,最後看到船。」

  朱厚照凝思半晌,點點頭:「你說的好像有幾分道理。」

  「殿下可知一大一小兩個鐵球同時掉下,必然也是同時落地。」

  「啊?怎麼可能?」

  「不信殿下可以現在試試……」

  沒過多久,谷大用用青腫的雙腳告訴朱厚照,一大一小兩個鐵球果然同時砸中他的腳面……

  ——太子倒不傻,知道讓別人去當實驗品。

  「殿下可知正常的人是無法用舌頭舔到自己的手肘的?」

  朱厚照和谷大用不自覺地用舌頭開始嘗試舔手肘……

  「你好厲害……怎麼可能知道這麼多東西?而且好像都沒錯,快說說,還有什麼好玩的學問。」朱厚照興奮得臉都紅了,他不愛讀書,但對這些好玩的知識卻非常感興趣。

  「咳,殿下可知,咱們大明男人下面那根……咳,不文之物,比西方男人的要短一些。……停!谷公公,你不必摸褲襠了。」秦堪適時地制止了谷大用自取其辱的不明智舉動。

  谷大用的表情很幽怨,顯然這一條學問讓他深受打擊。

  秦堪只好報以抱歉的目光。

  他愛公公,但更愛真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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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PS:心情不大好,碼得少了點,其實兩章沒計費的字數零頭加起來,今天也碼了6000字,不錯了。。。

  求月票鼓勵一下吧。。。 本帖最後由 xxi511 於 2016-5-6 13:47 編輯

vc2008 發表於 2013-1-9 01:47
第一百一十九章 執硯擊之

  朱厚照天資聰穎,但不好學,他討厭讀書,但並不反感學問。

  很矛盾的悖論,可朱厚照卻有本事把這個悖論表現得很完美,一點也不衝突。

  天資聰穎卻不好學,這是老師的責任,秦堪有些感嘆,教太子讀書的老師王瓊,楊廷和,包括劉李謝三位大學士實在應該每人給皇帝陛下寫一份認識深刻涕淚俱下的萬字檢討,自絕於人民也可以。

  多好的孩子呀,生生把他教成這樣,未來的正德皇帝那荒唐浪蕩的性子,與這幾位老師的教育方法錯誤脫不了關係,把朱家千頃地裡的一棵獨苗教壞了,卻還有臉皮在金殿上指責皇帝這裡不好那裡荒唐,甚至把他的荒唐寫進史書,傳之後世,讓他承受幾百年的罵名,仿佛這孩子的一切錯誤與他們無關,他們只是一個公正公平的旁觀者,於是口誅筆伐,痛心疾首,天降昏君如斯,國之不幸,大明悲哉……

  翻開史書的正德皇帝部分,滿篇都是這樣的內容,很不負責任的論調,秦堪認識朱厚照以後經常在想,如果自己穿越到弘治皇帝身上,會怎麼做?

  大抵會把王瓊,楊廷和他們釘在十字架上,高懸於午門,讓來往的官員們把他們唾棄至死吧,——或許偶爾也有把朱厚照活活掐死的衝動,反正一切都只是構思。

  毫無疑問,秦堪這些雜亂卻廣博的冷門知識徹底將朱厚照震撼住了。

  不止是震撼,朱厚照對這些知識產生了濃厚的興趣。因為秦堪說出的這些知識有個共同點,它們不像四書五經那樣枯燥無味,反而很好玩,每一條都可以用實驗去證明它。

  朱厚照喜歡玩,而且喜歡變著花樣玩。

  秦堪的這些知識立馬抓住了他的心,他對秦堪的興趣也越來越濃鬱了。

  「大用,去西城集市找幾個色目人。扒了他們的褲子瞧瞧……」朱厚照有點不服氣:「真比咱們大明的男人大嗎?沒道理呀。」

  泱泱天朝上國的子民有著強烈的民族自尊心,更何況是天朝上國的太子。

  谷大用瞧著秦堪的目光愈發幽怨了,木有小雞雞的太監扒有小雞雞的男人的褲子。這麼變態的事他可能幹不出來。

  「殿下……奴婢,奴婢沒有那個……這,沒法兒比呀。」谷大用快哭了。

  朱厚照興致來了。怎麼也擋不住,當即道:「那我親自去扒。」

  「殿下不可!」谷大用和張永大驚失色,太子扒男人褲子這麼荒唐的事若被陛下和那些文官知道了,太子頂多被罵一頓,他們這些太監肯定會被杖斃。

  兩位太監對秦堪不無怨艾,好好的給殿下說這些幹嘛呀,這不是給他們添堵找麻煩嗎?太子殿下那性子連陛下和文官們都管不住,他們做奴婢能管住?

  秦堪也頗覺尷尬,其實說的那些冷門知識只是為了表示自己是個有學問的人,能知人所不知。但他沒想到朱厚照對研究外國男人的尺寸那麼有興趣,史書上說這荒唐皇帝還包養過男寵,一想到這裡,秦堪不由遍體生寒。

  眾人紛紛勸著朱厚照時,剛剛負氣而去的春坊大學士楊廷和又回來了。

  眾人頓時一靜。

  **************************************************************

  楊廷和是過來訓話的。剛剛負氣而去時太衝動,等走出春坊,楊學士便清醒過來,他身負著教導未來大明國君的重任,這重任是皇帝陛下和天下百姓交給他的,希望他能教出一個知禮儀。懂廉恥,勤奮好學聰穎英明的國君,這是何等的榮幸?太子讀書懶散厭倦,自當好生訓斥開導,怎能因此怒而離去,撒手不管?

  不應該啊!

  敦厚性溫的楊廷和很羞愧,他覺得自己辜負了陛下和天下人的期望,是大明的罪人。

  楊廷和是詹事府少詹事兼左春坊大學士,成化十四年的三甲賜同進士,「三甲賜同進士」的考試成績有點不近人意,大明官場上如果他跟一群同年同榜的進士坐在一起,他只有忝陪末座的份兒,但是他在翰林院苦熬資歷的那些年,卻做了一件讓人驚嘆贊許的事,那就是修《憲宗實錄》。

  弘治二年,主持修《憲宗實錄》的人是當時的大學士丘浚,丘浚才高卻性傲,而且為人很懶散,不屑幹這種太繁瑣太枯燥的事,於是把它丟給楊廷和這個剛入翰林才兩年的進士,令人稱奇的是,楊廷和居然把這件事幹得非常利落漂亮,總撰官丘浚想擺擺領導派頭,稍微修改潤色一下,以顯示他的存在感,結果卻提著筆楞是改不動一個字。

  楊廷和因此而入了詹事府,兼任左春坊大學士,擔起了教導太子讀書的重任。

  各種各樣的傳說喧囂塵上,不可否認的是,楊廷和是個好人,而且是個性格很溫和的好人。

  但是好人也有發脾氣的時候。

  當楊廷和滿臉羞愧地走回來,打算再次挽救太子這個失足小青年的時候,跨進春坊課室,卻見朱厚照嘴裡塞滿了零嘴兒,翹著二郎腿抖索得瑟,毫無反省愧意地跟幾個太監和一個年輕人大聲說笑,說到興奮處手舞足蹈,完全沒把剛才氣走先生的事放在心上。

  楊廷和深深地被傷害了,他甚至能聽到自己脆弱的小心臟碎裂的聲音。

  這……這個豎子,居然有心情吃零嘴聊天?氣走先生這麼嚴重的事居然毫不在意,還聊得那麼開心,不教訓一下怎能對得起陛下,對得起大明子民?

  「太子殿下!你。太過分了!臣今日必須要懲戒你……」楊廷和從背後摸出一把戒尺,像一頭發怒的野牛朝朱厚照衝來。

  春坊裡的戒尺大部分時候是擺樣子用的,太子再頑皮,諸位飽學儒士們頂多也就罵幾句,真正敢打太子的人很少,教導朱厚照的王瓊,劉健。李東陽等人皆是當世大儒,太子讀書不勤奮,他們也只是責備幾句。或者老淚縱橫地數落太子的不是,表達一下對未來大明國運的深深擔憂,可他們從來沒想過用戒尺體罰太子。

  今天不一樣。今天楊廷和是真生氣了,不僅生氣,而且怒急攻心,一半為了大明未來的國運,另一半是因為朱厚照太不把他這個先生放在眼裡。

  尊師是儒家最基本的傳統,太子氣走了他,竟表現出毫無愧疚的樣子,這是未來的國君啊,豈能如此慢待於他?

  楊廷和氣得臉都變形了,握著戒尺獰笑兩聲。裹挾風雷之勢朝朱厚照衝去,他已下定了決心,今日必要好好懲戒這豎子,然後去陛下階前請罪。

  朱厚照見楊廷和發了瘋似的衝來,根本沒意識怎麼回事。他想不通楊廷和好好的為何要打他,不得不說,這孩子的覺悟有點低。

  一見楊廷和發瘋的架勢,朱厚照慌了,起身蹬蹬蹬地倒退幾步,口中驚呼:「楊學士。你瘋了?」

  「我瘋?哈哈,好,臣今日便發一回瘋,教訓你之後,臣再一頭撞死陛下玉階前!」楊廷和怒不可遏,戒尺在他手裡凌空一晃,隨手捏了個劍決便朝朱厚照劈去。

  朱厚照大驚,幸好這孩子尚武,也跟大內高手練過幾天,於是歪頭一閃,戒尺落空,砸在書案上。

  「大用,張永,救我!」朱厚照一邊躲閃著楊廷和鋪天蓋地般的攻勢,一邊大聲呼救。

  谷大用和張永也急了,慌忙上前欲抱住楊廷和,卻被怒極的楊廷和一頓劈頭蓋腦的戒尺打得節節敗退。

  朱厚照嚇壞了,他從沒見過楊學士如此失態,也不知自己到底做錯了什麼,混亂中一扭頭,見秦堪沒事人似的站在一旁,饒有興致地瞧著這一幕,一如當初在文華殿瞧著李東陽追打壽寧侯一樣。

  朱厚照不由大喜,身子一縮,朝秦堪身後躲去,口中大呼:「秦堪救駕!」

  「啊?殿下……」秦堪亦大驚,這不關我的事啊。

  來不及猶豫,楊廷和的戒尺已砸來,這屬於無差別打擊,反正在楊學士的眼裡,太子身邊的太監和所有人等都是蠱惑太子不用心向學的奸佞,打幾下奸佞無妨的。

  戒尺來勢凶猛,秦堪下意識舉臂擋住頭,然後便感到胳膊上一陣劇痛,挨了好幾下。

  秦堪也急了,我是被太子宣進東宮的,不該讓我幫他挨打呀,從頭到尾都不關我的事。

  有心想讓開,可朱厚照躲在他身後死死扯住他的衣裳不讓他動,眨眼間秦堪又挨了好幾下。

  這樣下去不行!秦堪一急便想出了辦法。

  據說荊軻刺秦王時,大殿裡有個很出采的人物,名叫夏無且,荊軻圍著大殿追殺秦王時,身為秦王御醫的夏無且不但將手裡的藥囊扔出去,還大叫「王負劍擊之!」,這才給秦王提了個醒,拔出長劍傷了荊軻,致令刺秦失敗。

  秦堪也做出了同樣的事。

  反手從身旁的桌案上抄起一方硯台,閃電般轉身遞給朱厚照,秦堪匆忙道:「殿下執硯擊之!」

  慌亂中的朱厚照智商略有下降,根本不假思索便將硯台脫手朝楊廷和一扔……

  楊廷和被硯台砸中了左膝蓋,下盤不穩仰面栽倒,——臉著地。

  一片寂靜……

  楊廷和面朝地磚趴得很深沉,動也不動……

  朱厚照臉色蒼白,不可思議地瞧著自己的雙手,谷大用和張永瞪大了眼睛,驚恐地盯著一動不動的楊廷和。

  秦堪沒事人似的一臉同情地瞧著朱厚照:「殿下,你完了,你把你老師幹掉了……」 本帖最後由 xxi511 於 2016-5-6 15:16 編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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