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兩宋元明] 明朝偽君子 作者:賊眉鼠眼(已完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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vc2008 2012-11-3 09:33:17 發表於 歷史軍事 [顯示全部樓層] 只看大圖 回覆獎勵 閱讀模式 753 2635407
vc2008 發表於 2013-1-9 01:51
第一百二十章 太子認錯

  春坊裡很安靜,落針可聞。

  楊廷和趴在地上一動不動,不知是暈過去了還是太傷心了不想動彈。

  朱厚照喜歡玩,喜歡變著花樣玩,但他畢竟是心性純良的孩子,人並不壞,打老師這樣大逆不道的事情他可從來沒幹過。

  今天玩大了!

  眼睛定定瞧著自己的雙手,朱厚照在回憶,那一方神奇的驚豔的硯台……它是打哪兒冒出來,出現在自己手上的?

  谷大用和張永渾身篩糠似的顫抖,臉色白得像死人,太子闖出來的禍,倒黴的肯定是他們這些太子身邊的太監,這事若讓陛下知道,肯定會把他們杖斃的。

  事件的幕後黑手秦堪則沒事人似的站在一邊,一邊想著今天晚餐吃什麼,同時順便估計了一下楊廷和的傷勢。

  硯台是上好的肇慶端硯,古樸大方,手藝精美,據說是宋代名相王安石用過的,重要的是它分量很足,足有三斤多,一家伙砸在楊廷和腿上,楊廷和應該……犯了損毀文物罪?

  想必傷勢應該不會很嚴重,大明的文官是久經鬥毆考驗的,不但打人凶猛,而且也應該能扛得住揍才是,只不過楊學士心靈上的創傷,恐怕一時難以愈合了。

  朱厚照呆呆地注視著楊廷和,神情充滿了懊悔和懼意,訥訥道:「楊學士他……怎麼了?」

  「被殿下放倒了。」

  「接下來我該怎麼辦?」朱厚照癟著嘴,有點要哭的意思。

  秦堪道:「殿下,接下來不是你該怎麼辦,而是要看楊學士怎麼辦。」

  「楊學士會怎麼辦?」

  「不出意料的話,楊學士休息夠了應該會起身,然後入宮向陛下告狀,殿下要做的便是在東宮等待陛下的責罰……還有,你毆打老師一事,滿朝文武不會放過你的,特別是那些言官御史。」

  朱厚照畢竟是個十四五歲的孩子。聞言頓時哇地一聲哭了起來。

  「我不是故意的!」

  朱厚照悔恨的同時,趴在地上的楊廷和終於有了動靜。

  他沉沉地嘆了口氣,然後坐了起來,神情很狼狽,臉上一團一團髒兮兮的,而且由於臉著地,鼻孔裡還冒著鮮血。

  楊廷和的神色很怪異,痴呆似的盯著朱厚照久久不語。仿佛不認識他似的。

  朱厚照被他這種怪異的目光嚇壞了,哭得愈發大聲。

  秦堪也嚇著了,心想這楊學士該不會真發了瘋,想刺殺太子報仇吧?於是秦堪向前跨了一步,有意無意地擋在朱厚照身前。

  太子若在他眼皮子底下出事,他也沒好果子吃。

  事實說明秦堪的擔心很多餘,良久以後,楊廷和只是自嘲般一笑,仰望房梁喃喃一嘆:「書生報國無地。空白九分頭……」

  這是宋代詩人袁去華的一首詞裡的句子,此刻楊廷和喃喃念出,竟說不出的寥落悲涼。

  沒計較太子剛才傷他的舉動。楊廷和知道是他情急所為,他只是感到心力交瘁,真的累了。

  這些年來,他唯一的職責便是教太子讀書,為了太子他可謂嘔心瀝血,肝腦涂地,修完《憲宗實錄》後,他這幾年幹的唯一一件事便是教導太子,這是陛下賦予他的重任。只可惜太子實在太頑劣,太懶散,從無讀書的興趣,一直敷衍應付著老師,楊廷和也是正經的進士出身。有著讀書人的傲氣和自負,花了幾年的時間隻幹一件事,卻沒把這件事幹好,反而一塌糊塗,楊廷和是真感到心灰意冷。而且萌生了退意。

  他不是不想當官,可他承擔不起太子平庸無知的罪名,這罪名太重了,楊廷和無法預知太子將來即位後是個怎樣的皇帝,但以太子現在的性子,肯定是個不學無術的皇帝,將來朝堂議論起來,他這個左春坊大學士難辭其咎,既如此,索性現在請辭,至少比將來被文官們罵得體無完膚要體面些。

  拱了拱手,楊廷和蕭瑟一嘆,道:「太子殿下,臣恐怕教不了你了,你……好自為之。」

  說罷搖搖頭,楊廷和站了起來,膝蓋上的傷卻令他身形一個踉蹌,險些栽倒。

  倔強地站直了身子,楊廷和落寞地朝春坊外走去。

  朱厚照愈發惶恐了。

  他不喜讀書,不好學,但他對先生一直很尊敬的,現在楊廷和擺出一副朽木無法再雕的姿態,令朱厚照深感受傷,他的自尊心也大受打擊,他更受不了楊廷和剛才看他時那失望透頂的目光。

  終究不願讓別人失望,別人對他失望代表著自己的無能平庸,朱厚照正處於熱血沸騰,急待證明自己的少年時代,怎能受得了被人如此看低?

  「怎麼辦?楊學士不願教我了,我怎麼辦?」朱厚照無助地瞧著眾人。

  谷大用見楊廷和沒有去陛下面前告狀的意思,不由心情大定,至於楊廷和的去留,他是毫不在乎的,於是笑道:「殿下莫急,楊學士走便走了,朝堂裡那麼多大學士,再換一個不就……」

  話沒說完,朱厚照一腳狠狠踹在谷大用的腿上,白皙俊俏的臉蛋上浮出幾許怒意:「滾!不說人話的東西!」

  谷大用慌忙道罪退開幾步。

  秦堪懂朱厚照的意思,他更相信朱厚照其實知道該怎麼辦,他所求的不過是別人的一句認同而已。

  扭頭看著楊廷和緩慢踉蹌的背影,秦堪朝朱厚照躬身一禮,道:「殿下,現在你應該追出去,留住楊學士。」

  「他肯留下嗎?」朱厚照無助地看著秦堪。

  秦堪笑了:「殿下若有誠意,楊學士一定肯的。」

  「怎樣才叫有誠意?」

  「殿下,道個歉對你來說,這麼難嗎?」秦堪嘆息道。

  朱厚照渾身一震,接著轉身拔腿便跑,跑到楊廷和面前拉住了他的衣袖,道:「先生,楊先生莫走!」

  楊廷和頓時待了一下,然後慨嘆萬千,「先生」這個稱謂。當今陛下常說,陛下謙遜有禮,待臣子如待朋友,很少直呼官職姓名,慣以「先生」稱之,可東宮太子卻極少叫人「先生」,通常只是一句「楊學士」,今日竟聽得他開口叫先生。令楊廷和心中不由湧起一陣暖意。

  「殿下……」

  朱厚照沒有任何太子的架子,只是拉著楊廷和的衣角,像後輩一樣恭順且誠懇的看著他。

  「先生莫走,厚照雖頑劣,但並不愚鈍,先生定是對我失望了,還請先生待我如呆子侄,多予耐心,勿棄勿離。」

  楊廷和一震。眼中迅速泛起淚光。

  朱厚照放開他的衣角,退後一步,恭敬地朝他長長一揖:「楊先生。厚照方才錯了,向你賠罪。」

  楊廷和急忙長揖回禮,太子如此正經的施禮,他是臣子,受不起的。

  朱厚照直起身,期待地看著楊廷和:「先生……」

  楊廷和神色數變,猶豫掙扎,一想到剛才朱厚照叫他先生,還向他正經施禮。待之如國士的恭遜態度,原本堅定的退意漸漸動搖。

  良久,楊廷和嘆了口氣,道:「臣不敢棄殿下,只恐殿下不讀書。將來棄了天下。」

  一聽楊廷和言語鬆動,朱厚照不由欣喜萬分,躬身道:「有先生教導,厚照必不棄天下。」

  楊廷和緊繃的臉終於雪化霜融,緩緩點頭:「如此。臣願為殿下死而後已。」

  風波過去,師生相視而笑,一片融洽。

  秦堪站在不遠處,靜靜看著這一幕,心中忽然有一種衝動。

  他想把後來寫史書的那些家伙一個個掐死。

  正德,絕非史書裡寫的那樣不堪,他是一個追求個性的少年郎,他充其量性格活潑一些,新奇的想法多一些,他的個性與暮氣沉沉的朝堂格格不入,與頑固古板的朝堂風氣完全不融,抗爭了一生,忍耐了一生,也孤獨了一生,最後被那些頑固倔強的史官寫進史書,擔了幾百年的罵名……

  秦堪漸漸對眼前這個笑得如夏花燦爛的少年產生了一絲心疼,他的人生剛開始,他快樂無憂地享受著每一天,然而他並不知道,他以後的人生將會多麼坎坷,多麼抑鬱。

  但願……自己的到來能令這個少年快樂一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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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楊廷和與朱厚照相攜而歸,走到秦堪面前時,秦堪朝楊廷和長長一禮。

  楊廷和楞了一下,凝目打量他片刻,道:「那日文華殿中,李夢陽大人追打壽寧侯時,你也在場吧?可是錦衣衛千戶?」

  秦堪微笑道:「楊學士記性不差,下官錦衣衛千戶秦堪,見過楊學士。」

  楊廷和皺了皺眉,不禁瞧向朱厚照。

  太子雖恭順,可他的毛病委實不少,不好好讀書,卻喜擺弄武事,頻與武官來往,難道他將來想做個窮兵黷武的武皇帝不成?

  這怎麼可以!武功終究只是輔道,文治方為王道。

  楊廷和瞧著秦堪的目光頓時冷了幾分,神情有些冷漠道:「太子要讀書了,你若無事,這便退出春坊吧,勿使太子分心。」

  秦堪苦笑,文官終究瞧不起武官的,楊廷和的表情已說明了一切。

  「是,殿下,楊學士,下官告退。」

  楊廷和也不理他,徑自入了課室,朱厚照跟在他身後,忽然扭過頭朝秦堪擠眉弄眼,悄聲道:「過幾日我去尋你,咱們去西城集市瞧雜耍把式去……」

  秦堪莞爾一笑。

  少年太子的心裡,怕是對他認同了吧,都說男人間的鐵桿交情是一起扛過槍,一起同過窗,現在恐怕得多加一條,一起闖過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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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本月月票榜的爭奪很慘烈,老賊知道諸兄盡力了,可還是很不知足的問一聲,還有月票否? 本帖最後由 xxi511 於 2016-5-6 15:21 編輯

vc2008 發表於 2013-1-10 01:40
第一百二十一章 意外刺殺

  雪盡南坡雁北飛,草根春意勝春暉。

  京師已漸入冬。

  不知不覺,秦堪來到這個年代已一年了。

  當初山陰秦莊的落魄書生,如今已身居千戶,富貴堂皇,漸漸靠近了這個時代的統治中樞,漸漸在這個富麗繁華的古都嶄露頭角,走到如今這一步,他只花了一年。

  說不容易其實也挺容易的,有時候想想都覺得像在做夢,稀裡糊塗跌跌撞撞就這麼過來了,仿佛背後有一雙無形的大手,不管他願不願意,這雙大手仍蠻橫霸道地推著他往前走,往上爬,一年之後想想當初的那個隻願一生做個富家翁的夢想,不覺有些可笑。

  前世是一個窮則獨善其身,達亦獨善其身的人,顯然這種為人處世的原則在這個時代行不通,不論窮或達,只想獨善其身永遠會在這個世界沉淪,這樣的世道不容許獨善其身,要麼拼了命的往上爬,要麼死。

  連日陰雨不斷,京師護城河的水已漲了二尺餘,工部調遣三千多匠戶沒日沒夜的挖淤泥,固河堤,天寒地凍裡,匠戶們凍得手腳嘴唇發烏,卻也不敢吭一聲,百餘人光著膀子跳進河裡,挖不到兩柱香又渾身哆嗦著上岸,迫不及待地大灌一口熱姜湯,環抱著胳膊直打顫,另一批百多人又跳下河去繼續勞作,周而復始。

  萬物為芻狗。

  秦堪騎馬路過朝陽門進城時,不由悲憫的瞧了這些苦漢子們一眼。嘆了口氣,下馬進城,身後跟著一抬軟轎和十餘名錦衣衛屬下。

  丁順已為他在京郊找到了一套宅子,宅子很大,四進的大房子,佔地十餘畝,裡面有假山花園。內院甚至還有一個池塘,池塘水面上建了水榭涼亭,風景非常幽雅清靜。

  秦堪這次帶杜嫣出城就是為了看這套宅子。杜嫣一腳跨進去便愛上它了,表情很誇張,興奮得語無倫次。用最快的速度從外到裡瞧了個大致後,杜嫣簡直欣喜若狂了,死死揪著秦堪的袖子,萬分期待地盯著他,表情就像一隻可憐的流浪狗。

  秦堪知道,女人露出這種表情,接下來便該男人買單了,否則這個男人以後的日子肯定不好過,如果老婆身負武功,男人的下場愈發淒涼。

  宅子要價五千兩。寸土寸金的京師城內若想五千兩買到這麼大這麼完整的宅子,無異痴人說夢,幸好這座宅子雖處京郊但離城不遠,而且就算京郊,價格也非常便宜了。

  因為它的前任主人曾經是京師官員。後來犯事進了錦衣衛詔獄,全家被流放發配,宅子也被戶部接收充公,丁順給戶部主事暗裡塞了二百兩銀子,主事當即便拍板,五千兩銀子把犯官宅子賣了。

  宅子不需任何改動。前任主人的人品或許有待商榷,但審美觀還是很不錯的,至少比秦堪強,無論樓閣亭台,還是迴廊廂房,無一不精致,精致得令秦堪忍不住想抽那戶部主事幾耳光,這麼好的宅子五千兩就賣了,絕對屬於人為的國有資產流失……考慮到國有資產流失的受益人是自己,秦堪又決定原諒他了。

  女人對新家的渴望和興奮絕對比男人大多了,哪怕這個男人買的只是個二手房。杜嫣一路上隔著轎子跟秦堪嘰嘰喳喳個沒完,秦家主母沉浸在對新宅的布局安排裡不可自拔,一會兒說買一二十個下人這個家才撐得出樣子,一會兒又說要請欽天監的官員改動一下風水,前任主人犯了事,很明顯是宅子的風水有問題,晦氣得緊,絕不能再讓秦家沾晦氣了……

  宅子瞧得心滿意足了,剩下就准備拎包入住,秦堪和杜嫣這才回城。

  杜嫣的興奮勁兒顯然沒過去,一路上坐在轎子裡隔著轎窗嘰嘰喳喳不停,全是對未來新家的各種安排,各種幻想,以及目前急需添置些什麼東西等等,完美地融合了女人神奇的想像力和實際執行力。

  秦堪有一搭沒一搭的接著話,這些事情他委實插不上嘴,除了掏銀子買單,新家如何布置已沒他什麼事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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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一行人過護城河入朝陽門回了城,屬下為他牽著馬緩步而行,秦堪則負著手不緊不慢地走在轎子旁邊,今日皆是便裝出行,人數雖眾卻也不顯眼。

  外城比內城熱鬧,但也雜亂了許多,沒有幾個固定的集市,行商小販們將一塊土布隨便朝某個店鋪門邊一攤,上面擺放要賣的東西,針線布匹到自家種的鮮蔬瓜果,可謂琳琅滿目,應有盡有。巡城的衙役和店鋪的伙計極少驅趕,擺攤的也自覺,一個地方頂多擺一兩個時辰便主動收攤,換個地方再擺。

  不得不說,古代的人情味比前世強多了,至少沒有那些凶神惡煞的城管追著小販滿街跑,形同響馬下山。

  秦堪一行人走得很悠閒,杜嫣坐在轎子裡偶爾不安分地掀起轎簾,好奇地瞧著路邊她感興趣的商品,見著合意的便伸出手指一指,秦堪微笑著便走過去買下。

  迎面來了一乘藍頂官轎,轎前打著「回避」的儀牌,轎子左右簇擁著幾名護院和家僕,低調且不跋扈。

  秦堪命屬下等人讓到一邊,讓對面的轎子先過。

  雙方迎面交會的那一剎,意外突生。

  人潮擁擠的街上,不知從何處嗖地射來數支冷箭,其中一支險而又險地擦著秦堪的臉而過,冷箭的目標並不是他,而是迎面那乘官轎。

  咄咄咄!

  數支冷箭射中了轎子的木壁上,插進大半,可見挽弓者力道之大。

  跟在官轎旁邊的四名護院大驚,紛紛將轎子圍了起來,拔刀凝神戒備。官轎周圍來往的行人嚇得尖叫,四周一片混亂不堪,手推腳踏,傷者無數。

  秦堪的臉頰火辣辣的痛,那支冷箭只差半分便射進了他的咽喉,雖然看得出刺客的目標不是他,但秦堪心中也忍不住冒出萬丈怒火。

  在明朝,容貌俊俏是當官的必要條件,簡單的說,秦堪必須要靠這張臉混飯吃,什麼人這麼大膽,差點毀了他的前途。

  「王八蛋!你們,分出一半保護好夫人,另一半去給我把那殺千刀的刺客揪出來!」秦堪鐵青著臉,指著十餘名屬下下令。

  「是!」

  屬下應命,紛紛拔刀出鞘,錦衣衛可比官轎旁邊那幾個護院跋扈多了,二話不說便將周圍驚慌奔跑的路人踹趴下,大喝道:「錦衣衛辦差!無關人等不得擋阻,都給老子閃一邊去!」

  秦堪皺了皺眉,剛准備對手下這幾個老粗開展一下「以德服人」的素質教育,情勢又發生了變化。

  剛才的冷箭沒收到效果,街邊一家茶肆的閣樓上,下餃子似的跳下十幾個黑衣蒙面漢子,每人手中一把雪亮的樸刀,落地之後就勢一滾,刀光鋪天蓋地朝官轎劈去。

  四名守在官轎四周的護院兩個回合間便紛紛慘叫一聲,倒地而亡。

  最後那乘官轎便成了刺客們的攻擊目標。

  看得出這些刺客打定主意要把官轎內的人除之而後快,也不知跟轎子裡的人有多大的仇恨,竟擺出了不死不休的架勢。

  秦堪正在猶豫是不是該幫上一把的時候,卻見兩名蒙面刺客目露寒光,鋼刀一晃便朝他和幾名屬下殺來,顯然這些家伙把秦堪當成了和官轎裡的人一伙的了。

  秦堪吃了一驚,心中不由悲憤萬分,這什麼世道!我只是順路和你們的追殺目標擦肩而過好不好?

  「你們眼瞎了!那邊才是……」秦堪指著官轎話還沒說完,雪亮的刀光便已當頭劈來。

  危急時刻,一道嬌小靈巧的身影風一般拂過,鏘鏘兩聲,兩名殺向秦堪的刺客手中鋼刀落地,接著兩聲悶哼,刺客軟軟倒地。

  「相公,你沒傷著吧?」杜嫣焦急地在秦堪身上打量著。

  秦堪不由大是欣慰,還是娶個會武功的老婆好啊,不但腿長,關鍵時刻還能保命……

  危機已過,秦堪眼中又冒出了怒火,指著官轎周圍道:「嫣兒,去幫相公把那幾個雜碎拿下!」

  扭頭朝十餘名屬下喝道:「你們也上!」

  刺客見突然冒出來一個硬茬子,一個照面便放倒了兩名同伙,眾刺客眼神有些驚懼,杜嫣如下山的小母虎般衝來,幾名刺客咬牙揮刀而上,又是一個回合,根本看不清杜嫣怎生動作,刺客便倒地不起。

  其餘的刺客大驚,面面相覷之後,一個呼哨兒,眾人掉頭跑遠。

  「把倒地的刺客全部捆起來帶回千戶所,還有……」秦堪指著靜立街中的那乘官轎,冷冷道:「把轎簾掀開,我倒想瞧瞧裡面到底什麼人,竟讓如此多的刺客前赴後繼的刺殺,這得多招人恨吶。」

  屬下還沒動彈,官轎的轎簾已從裡面掀開,轎內端坐一人,穿著二品官袍,面容清瘦端正,頜下一縷白鬚無風自動。

  「哈哈,招人恨說明老夫這個官兒沒有白當!老夫吏部尚書,馬文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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vc2008 發表於 2013-1-10 01:42
第一百二十二章 皇門射箭

  馬文升,弘治名臣,歷經四朝,可謂朝堂常青樹。

  他是景泰二年進士,由新科進士晉七品御史而入朝堂,累官至按察使,右副都御史,兵部尚書,弘治十五年改任吏部尚書,其人善於應變,多急智,且官運順暢,少有挫折。

  經歷數十年的官場風浪,馬文升的心性早已古井不波,面對如此險惡的刺殺,他卻能四平八穩坐在轎中一動不動,連一聲驚呼都沒發出,可見其人鎮定和涵養功夫極高。

  秦堪對他的鎮定功夫還是極為佩服的,雖然有點不好意思承認,但若換了秦堪自己坐在轎中被人刺殺也沒有發出任何聲音,唯一的可能就是自己已經被嚇傻了,絕不會在刺殺結束以後還能自己掀開轎簾,正義凜然的說什麼「招人恨說明官兒沒白當。」

  捫心自問一下,秦堪覺得自己除了尿濕褲襠,恐怕不會有心情說話了。

  就算有心情說話,說的第一句話也應該是感謝救命之恩,而不是大馬金刀坐在轎子裡捋著鬍鬚呵呵直樂,仿佛被人刺殺是一件挺值得慶賀的事似的,對於秦堪的救命之恩絕口不提。

  老頭兒實在應該反省一下,若沒有杜嫣的那幾下拳腳,他還有可能完好無損地坐在轎子裡裝逼嗎?

  位卑階低就是秦堪現在這樣,面對吏部天官,秦堪這個救命恩人卻不得不主動朝他躬身施禮。

  「錦衣衛內城千戶秦堪,見過馬尚書。」

  馬文升今年七十六歲了。他弓著腰從轎子裡走出,顫巍巍地站定,捋須看著秦堪:「你是錦衣衛?剛才刺客是被你們殺退的嗎?」

  秦堪微微一笑,謙遜地拱手:「適逢其會。」

  馬文升點點頭,捋須贊許道:「倒是頗俊俏的好後生。」

  「普通俊俏而已,尚書大人過獎了。」

  馬文升緩緩環視著轎子周圍倒在血泊裡的四名護院,渾濁的老眼不由浮上幾分傷感:「可惜了這幾位忠心家僕。數年來為老夫擋下不少劫難,今日卻也沒逃過他們的毒手……」

  秦堪眼皮直抽抽,聽這話的意思。這些年好像有不少人要殺他,老頭兒到底幹過什麼事,這麼招人恨呀?

  印象裡好像只有睡了別人的老婆才會被人如此鍥而不捨的追殺吧?

  當然。踏入官場半年,秦堪早已學會了不該問的不問,有些話是萬萬問不得的,一問就給自己招惹麻煩,很多殺身之禍都是由好奇心引起的。

  馬文升傷感過後,捋須看著秦堪,道:「說來今日老夫這條殘命卻是被你所救……」

  秦堪頓時滿心欣慰,從見面到現在,這是馬文升說的第一句人話。

  秦堪急忙謙虛地拱手:「算不得什麼的,下官急公好義。怎能見死不……」

  話沒說完,馬文升接下來的一句話卻把秦堪噎了個半死。

  只見馬文升渾身一震,渾濁的老眼忽然暴射出兩道精光,神情正義凜然厲聲喝道:「但是老夫養了一生的浩然正氣,自有老天庇護。豈懼區區幾個賊子耶?賊子們,你們太小瞧老夫了!」

  秦堪:「…………」

  救這個作死的老頭兒做什麼!手賤啊!

  忽然明白老頭兒為什麼被人刺殺好多年了,老實說,秦堪現在也有一種欲將他除之而後快的衝動,很強烈。

  **************************************************************

  秦堪救馬文升只是偶然,可刺殺馬文升並非偶然。顯然是一場有針對性有周密策劃的刺殺。

  就在馬文升被刺殺的同時,京師皇宮承天門外,一騎快馬狂奔而至,駐守承天門的軍士不由大怒,在百戶的指揮下,軍士們排列成陣,平舉長槍,欲將馬上之人當場拿下治罪。

  ——因為承天門是皇宮禁衛的正前門,無論販夫走卒還是當朝一品,在這個門前必須文官下轎,武官下馬,絕不允許策馬狂奔,否則便是對大明朱家皇權的挑釁。

  「來人住馬!」百戶單手高舉,厲聲大喝。

  狂奔而來的騎士顯然沒把區區禁衛放在眼裡,馬兒絲毫未見減速,反而更快了幾分。

  百戶大怒:「狗賊好大膽!列陣,斃之!」

  眾軍士齊聲應命。

  騎士的騎術非常精湛,狂奔之中居然騰身而起,雙腳站在馬鞍上,從背後抽出一張強弓,搭上一支裹著書信的箭,嗖地一聲,利箭激射而出,穩穩地釘在承天門上方的篆體木牌上,箭支入木七分,幾乎穿牌而出。

  騎士蒙著臉,發出幾聲張狂的怪叫,扔了手中強弓,從馬鞍旁的皮囊裡抽出一柄四節鏜,朝著攔阻官兵迎面而上,四節鏜在他手中幻化無數光影,馬速不減卻聽得叮叮當當一陣短兵相接,騎士已輕易地衝開了官兵防線,策馬朝西城疾馳而去。

  駐守承天門的百戶臉上一片鐵青,盯著騎士遠去的背影,又看了一眼承天門牌匾上的那支利箭,冷冷道:「速速知會東廠錦衣衛和團營,闔城圍捕此惡賊,……將那箭上書信取下,送進內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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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文華殿東暖閣,弘治帝穿著金絲龍袍,一向溫和內斂的他此刻卻在大發雷霆,弘治歷經十七年,這是非常罕見的現象。

  弘治帝的面前,伏地跪著錦衣衛指揮使牟斌和東廠廠督王岳,二人姿勢相同,以頭觸地卻不敢發一言。

  「混帳!你們二人都是混帳!」弘治帝很激動,面色泛起幾分不健康的潮紅,指著牟斌和王岳大罵。

  天子之怒,如泰山壓頂,牟斌和王岳已嚇得面如土色。

  「臣(奴婢)死罪!伏請陛下息怒,保重龍體。」

  「朕如何息怒?廠衛番子校尉遍布天下,擁眾十數萬,今日竟讓賊人宮前策馬,皇門射箭,你等卻拿他毫無辦法,我大明的皇都禁宮啊!朕即位十七載,何曾如此被人羞辱過?此辱不報,朕有何面目再為人君?」弘治帝幾乎在咆哮,嚇得殿內太監武士們紛紛下跪,顫栗不敢出聲。

  牟斌和王岳頻頻以頭觸地請罪,神色愈發惶恐不安。

  弘治帝罵夠了,目光回到龍案上,案上端正擺放著一封賊人的書信,看到那封書信,弘治帝的眼睛微微眯起,目光如寒鐵般冰冷。

  「罪民萬死,伏請天聽:前兵部尚書馬文升弘治十四年奉旨巡邊宣府,期內廣納賄賂,多行不法,一己之喜惡而革邊軍三十餘忠將,逆行倒施,罪大惡極,致使邊境動蕩不靖,邊軍將士幾近嘩變矣,罪民草芥也,願以身死換此獠伏誅,伏請陛下清飭吏制,罪民死不足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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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PS:查資料耽誤了很多時間,少碼了一點點,歷史上馬文升被刺是真事,非我杜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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vc2008 發表於 2013-1-11 02:06
第一百二十三章 天子之怒

  文華殿內仿若電閃雷鳴,弘治帝冷冷盯著案上那封信,眼中泛著冷芒,臉頰不住地抽搐。

  很多年沒有如此勃然怒過了,盡管與朝臣們在許多事情上難以達成一致,但有個事實滿朝文武無法否認,弘治帝是個好皇帝,他勤勉政事,英明果決,更重要的是,他性情溫和,很少紅臉,更別提今日這般勃然大怒了。

  賊人承天門前一箭投書,如同一記響亮的耳光狠狠扇在大明皇帝的臉上,弘治帝感到臉頰火辣辣的痛。

  他甚至對自己多年的努力產生了懷疑,……朝堂,民間,不是人人在贊頌大明中興嗎?他朱祐樘一手締造出來的盛世偉業裡,為何還有賊子竟敢如此挑釁朱明皇權?為何堂堂大明皇都禁宮,竟被那些賊子來往進出如入無人之境?花了十七年治下的江山……果真是盛世江山嗎?

  「陛下——」

  殿門外,一名宦官神色匆忙地小跑而入,跪地稟道:「陛下,半個時辰前,吏部馬尚書在京師外西城被刺,所幸被錦衣衛巧遇相救,馬尚書有驚無險,刺客擒下三名,餘者近二十人遁逃無蹤……」

  跪地一直不敢抬頭的錦衣衛牟斌聞言不由心情大定,悄然無聲地輕舒了口氣。

  不知哪個手下如此給他長臉,回頭一定要重重賞他!這下好了,錦衣衛救下馬尚書,已然立了一功,陛下發再大的火也不會燒到錦衣衛了。

  貨比貨該扔,與牟斌並排跪著的王岳心情愈發陰沉,錦衣衛救了馬尚書,還拿下了三名刺客,相比東廠的毫無建樹,王岳的臉色更加蒼白了。

  弘治帝的臉已氣得發綠了。

  「好,好!我煌煌大明京師,今日竟成賊人躍馬揚刀之樂土,好!」

  砰!

  一個精致的茶盞兒被摔得粉碎,牟斌和王岳在布滿了碎瓷片的冰冷地磚上磕頭不已。

  「陛下保重龍體。臣(奴婢)死罪。」

  弘治帝冷冷盯著二人,一字一句道:「你們聽著,朕不管那些賊人下一步要做什麼,也不管他們藏在哪個老鼠洞裡,朕限你們十日……不,三日之內,把他們一個不剩地查出來,朕的刀已磨利擦亮。三日之後必要砍下人頭,不是他們的,就是你們的!聽明白了嗎?」

  「臣(奴婢)遵旨。」二人冷汗潸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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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天子之怒,伏屍千里。

  牟斌和王岳出宮後,廠衛緹騎四出,大索京師,平靜的皇都頓時喧鬧起來。

  大明的國家機器緩緩開動,它露出了猙獰的獠牙,無情地碾壓吞噬世間一切敢挑釁皇權的任何生靈。

  …………

  …………

  東安門的東廠大堂。身軀佝僂的王岳恭恭敬敬給岳王爺上著香,身後跪著一排東廠檔頭,領班和管事。

  王岳沉默躬身。朝岳飛畫像三拜之後,才轉過身,面色陰寒如霜,盯著跪成一排的東廠屬下,一開口聲音尖利難聽。

  「好,好得很,光天化日讓賊人在京師皇城來去如入無人之境,還敢朝禁宮射箭投書,害咱家在陛下面前吃了好大一個掛落。好呀,你們這些崽子越來越出息啦。」

  眾人惶恐,紛紛磕頭請罪。

  王岳冷冷道:「那幫子無法無天的雜碎,可查出底細了?是什麼人?」

  「回廠公,從投書上來看。應是三年前被當時還是兵部尚書的馬大人開革的宣府邊軍將領,這伙人大概對馬尚書懷恨在心……」

  王岳眉頭越擰越深:「被開革的邊軍將領?三年前開革的將領,怎地等到今日才來刺殺?」

  「當初馬尚書開革了三十餘位貪墨兵糧兵餉的將領,而且還將他們發配瓊南,估摸著他們是今年才從瓊南逃出來。潛入京師向馬尚書尋仇的。」

  「這幫殺才倒也膽大,不怕禍延九族嗎?他們的家小呢?」

  東廠檔頭訥訥道:「當時事發之後,馬尚書便回了京,宣府鎮守太監劉清劉公公又補了刀,把他們的家小全部秘密處死了……」

  王岳重重一哼:「這個劉清也不乾淨,肯定沒少拿好處,事發便將他們家小滅口,倒是個心狠手辣的東西。」

  說著王岳搖頭一嘆:「難怪這幫殺才如此不要命,敢在京師皇城撒潑,被人殺了全家能不報仇嗎?劉清倒是幹得隱秘,這筆帳全算到馬尚書頭上了,冤不冤吶。」

  檔頭管事們垂頭不敢發一言,看似平常的案子,裡面的水太深太渾了,區區一個宣府鎮守太監恐怕沒這麼大的膽子幹這事,恐怕京師裡有人給他撐著腰呢……

  王岳神情漸漸冷厲起來:「你們都聽著,陛下已下嚴旨,不管用什麼方法,三日內必須將這伙殺才揪出來,揪不出來你們便代咱家上斷頭台吧。」

  目光望向大堂外,王岳冷冷道:「……這個功勞,可不能再讓錦衣衛搶走了,雜家輸不起,你們更輸不起,明白了嗎?」

  「是,廠公。」

  ***************************************************************

  賊人成了一隻失鹿,京師成了逐鹿的戰場,廠衛齊出,為這隻失鹿而用盡機謀算計。

  錦衣衛北鎮撫司大堂。

  牟斌看著秦堪,欣慰的笑容裡夾雜著憂慮。

  「好,秦千戶不錯,今日為老夫在陛下面前掙了一回臉,老夫早知秦千戶是個難得的人才,當初把你調來京師是對的。」

  秦堪謙遜地一拱手,笑道:「多謝牟帥提拔,下官不過適逢其會而已,馬尚書一身浩然正氣,縱然沒有下官,想必賊人也不能傷他分毫的。」

  牟斌嘴角一撇:「浩然正氣能擋刀子嗎?剛才老夫還誇你是人才來著。怎地一轉眼便說起混帳話了?」

  秦堪嘆道:「混帳話當然是混帳說的,下官不是混帳……」

  「這話是哪個混帳說的?」

  「馬尚書……」

  牟斌頓時乾咳兩聲,轉移了話題:「陛下已下旨,著廠衛三日內拿住這伙賊人,對咱們錦衣衛來說,既是立功的機會,也是要命的麻煩。」

  秦堪深知那伙刺客的厲害,進退配合默契。絕非普通的刺客,說實話,他很不願招惹這幫人。

  皇帝被打了臉,錦衣衛有壓力,馬尚書還存在被刺殺的危險……

  這些關他什麼事?秦堪是個討厭麻煩的人,能躲多遠算多遠。

  牟斌的話顯然是個開頭,懂得逢迎的下官一般都會順著話頭接下去,可惜秦堪偏偏沒出聲兒,面帶微笑地端坐著。那笑容縹緲得緊。

  牟斌有些不高興了,捋鬚瞧了他一眼,自己不得不把話接下去。

  「下面的人已查清了。這伙賊人出身軍伍,三年前發配瓊南,最近潛回京師,向馬尚書尋仇,因為當初正是時任兵部尚書的馬大人將他們開革出宣府邊軍的,兵部衙門已調出了卷宗,那些將領的家人在事發之後全死了,這筆帳估摸他們已算到了馬尚書頭上。」

  明知是個麻煩,秦堪還是忍不住道:「禍不及家小。馬尚書此舉……」

  牟斌諱莫如深地一笑:「馬尚書為官多年,清正廉明,嫉惡如仇,他絕幹不出這等凶殘之事……」

  「那是誰幹的?」

  牟斌搖搖頭,顯然他不想再提這個。

  「誰幹的已不重要。現在重要的是,陛下龍顏大怒,咱們一定要搶在東廠之前拿下這伙潛伏在京師的賊人,這個功勞絕不能讓東廠拿了。」

  「是。」

  「所有在京師的錦衣衛必須全部發動起來,上天入地也要把他們揪出來!」

  「是。」

  「馬尚書也許近日還會遇到行刺,所以我們還要保護他不被賊人殺害,否則陛下怪罪,我們擔不起。」

  「是。」

  「所以本指揮使決定派你調集麾下校尉保護馬尚書。」

  「是……啊?等等,牟帥……」秦堪驚得額頭汗珠冒了出來,保護馬尚書等於是在第一線跟賊人玩命啊,他怎會願意沾惹這種要命的麻煩?

  「牟帥,為何要下官去保護馬尚書?」

  牟斌笑了,笑得很燦爛:「因為你是我京師錦衣衛裡最有才幹的千戶,而且也只有你跟那些刺客正面交鋒過,多少知曉一些斤兩,更重要的是,我把要保護他的意思告訴了馬尚書,馬尚書親口點名,要你去貼身保護他……」

  溫文儒雅的秦堪氣壞了,脫口而出一句髒話:「姓馬的老匹夫,我日他親妹妹!」

  話一出口頓覺失態,秦堪訕訕不語,誰知牟斌卻毫無責怪之意,居然笑了笑:「正該如此,英雄所見略同,馬老頭兒給咱們招惹了如此大的麻煩,本指揮使恨不得與你同日之。」

  「牟帥,下官萬死,委實不能受命……」秦堪硬著頭皮推卻。

  「為何?」

  「下官,下官……」秦堪身軀忽然開始搖搖欲墜,臉色不知怎地漸漸變白了,一手捂住胸口,急促的大口呼吸,斷斷續續道:「下官……素有咳喘頑疾,多年不見好,此刻怕是……怕是……」

  牟斌不言不動,只是冷冷瞧著他,端坐上首如同一尊雕像。

  秦堪一見牟斌的目光頓時驚覺,眼前坐著的這位可是影帝級的高人,在他面前玩這一套,簡直如同孔夫子面前賣文章一樣自取其辱……

  秦堪很快擺正了自己的態度,臨終彌留的模樣頓時化為無形,身子一直,端端正正面無表情地坐好了。

  牟斌冷冷道:「演完了?」

  「下官……慚愧。」

  「既然秦千戶盡興了,還是趕緊調派人手保護馬尚書去吧,記住了,馬大人有絲毫閃失,你人頭落地。」

  「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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vc2008 發表於 2013-1-11 02:08
第一百二十四章 廠衛再鬥

  莫名其妙降到頭上的任務,秦堪有種被趕鴨子上架的感覺。

  救了馬尚書一命從沒指望過他報答,可也不能恩將仇報啊,秦堪走出北鎮撫司時心情很不好,他終於明白所謂「好人不長命」是什麼意思了,原本好人可以長命的,就是因為手賤,救了不該救的人,於是被人拉下水當了墊背。

  保護馬文升是個很艱巨的任務,刺客上回沒得手必然不會罷休,不論馬文升有沒有殺人全家,目前來說這筆帳人家已記在他頭上,這恐怕是世上最深最大的仇恨了,不死不休的局面。

  而秦堪,便很不幸地夾在馬尚書和那伙亡命之徒的中間,充當馬文升的肉盾角色,第一個挨刀的是他,第一個立功的肯定不是他。

  做人不能太善良,會有報應的,秦堪仰天嘆了口氣,真想把馬文升的親妹妹……不,馬文升已經七十多歲了,他的親妹妹大概年輕不到哪裡去,還是把他親妹妹送到牟指揮使床上,請他幫自己出這口惡氣……

  內城千戶所自從上回被東廠番子圍攻之後,工部很快派來了官員和工匠,沒過多久,一座三進宅院拔地而起,比原來那個破落不堪的千戶所不知強了多少倍,也算是因禍得福了。

  回到千戶所,秦堪的臉色陰沉得可怕,馬上命人召來了屬下十個百戶。

  現在唯一的能指望的,便是希望被拿下的那三個刺客受不了詔獄的大刑。招供出其餘刺客的躲藏地點,牟斌在那幫殺才第二次刺殺馬文升以前把他們一網打盡,如此便給自己避免了這場凶險。

  十個百戶來得很快,大伙兒三五成群聚在千戶所院子裡說話時,北鎮撫司傳來了一個很不好的消息。

  拿下的那三個刺客死了,一個字都沒說。

  倒不是詔獄的大刑太歹毒,施刑都是專業校尉。他們拿捏得住分寸,不會犯這種低級錯誤。

  事實上那三個刺客是自殺的,關在大牢還沒開始提審。三個刺客便決然以頭擊柱而死,死得很壯烈。

  秦堪知道消息後半晌不出聲,他很理解這三個刺客的做法。身負全家老小婦孺的血海深仇,大仇未報卻落入錦衣衛手中,換了秦堪是他們,他也會毫不猶豫選擇自殺,將報仇的希望托付給那些活著的同伙們。

  很奇怪,明明是你死我活的敵我關係,秦堪卻並不恨他們,反而對他們隱隱有點同情。

  家人因他們而被連累處死,他們卻還活著,留此殘身除了報仇。此生還有別的目標嗎?

  暫時壓下心裡的同情,秦堪明白現在不是同情他們的時候,現在他們是他的敵人。

  秦堪的臉色愈發抑鬱陰沉了,這群敵人不好對付,他們是常年在邊境與韃子們交鋒的邊軍將領。是從刀山屍海裡滾出來的,他們有智也有謀,可謂久經沙場,從他們刺殺馬文升的同時還朝承天門投箭書可以看出,他們的每一次行動都是精心策劃過的,大膽卻並不魯莽。而且有著高絕的身手,上回被杜嫣放倒三個只是偶然,因為當時身處鬧市,刺殺不宜拖延,如果再給他們半柱香時辰,恐怕杜嫣也討不了好去。

  最頭疼的便是這種人了,如同前世的特警武警們同樣拿那些有過當兵經歷的悍匪很頭疼一樣,當大家的能力擺在同一個水平線上時,只能靠絕對的實力和智慧來決定勝負了。

  …………

  …………

  十個百戶麾下所有校尉,力士,包括不在正式編制的幫閒都到齊了,千戶所外的大道上黑壓壓的聚攏了一兩千人,分外引人側目,附近的百姓們已嚇得蹤跡全無,大道上空蕩蕩的連條狗都看不到,錦衣衛之赫赫聲名可謂「萬徑人蹤滅」。

  這麼多人保護一個馬文升應該沒問題了,可秦堪卻還是不踏實,又向牟斌報請,從神機營裡借調了一百名火槍手,秦堪這才勉強放心。

  怎麼也沒料到,穿越者竟然淪落到給人當保鏢,越混越回去了,秦堪只好逼著自己調整心態,革命的螺絲釘嘛,哪裡需要朝哪裡擰,至於螺口螺帽配不配套,那就不關螺絲釘的事了。

  一兩千人當然不能全部帶到馬文升府上去,這麼多人會將馬府擠得屋垮房塌的,秦堪將十個百戶分了工,正式在編的一千餘人分成三班,十二個時辰不斷輪流給馬府巡崗守衛,所有幫閒全部散布到京師各個角落打探消息,一旦發現蛛絲馬跡,立即帶人圈圍起來絞殺賊人。

  向神機營借調的一百名火槍手直接進駐馬府,盡管如今仍是以冷兵器為主,火槍為輔的時代,但來自前世的秦堪卻對火槍有著充足的信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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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分配布置完畢,秦堪領著第一輪當班的兩個百戶來到馬府。

  馬府位於內城皇城根下,堂堂吏部天官,官居顯赫,府邸位置自然極好的,馬文升的家離每日上朝的皇宮承天門不過二里之遙,老人家如果過日子節省一點的話,每月的轎子錢都可以輕鬆省下來,出去遛遛彎的路程便能直入承天門上早朝了。

  馬府內卻出乎意料的簡陋。

  進門一堵灰溜溜的石牆照壁,上面沒有雕刻任何祥獸,照壁後面便是前院,沒有樓台宇閣,沒有涼亭水榭,前院直通到前堂,院子裡種著幾棵槐樹,三三兩兩不成行列,前堂外回廊柱子的漆皮已掉得七零八落,堂內幾張陳舊的太師椅左右分列,唯一的裝飾便是堂前正中懸掛著的一幅歲寒三友圖,落款「友松道人」,赫然竟是馬文升自己所作。

  堂堂吏部天官,竟把自己家弄得跟被響馬剛搶過似的,真不知馬文升確實是清廉如水,還是故意邀名買直,秦堪這個外人看在眼裡都不由有些心酸,有種給馬家捐款獻愛心的衝動……

  可以肯定,如此寒磣的家庭,必然管不起一兩千號保鏢的飯,以馬文升的脾氣,想必更不會給秦堪見面紅包。

  秦堪愴然一嘆,看馬府目前的慘狀,連最後一絲撈外快的心思也斷得乾乾淨淨了,他只盼這次危難後如果大家有幸不死,馬尚書能保持讀書人的風骨,不要向他借錢……

  總而言之,這是一次徹頭徹尾的虧本買賣。

  安排了三百多人布置在馬府外面,將馬府團團圍住,又將一百名火槍手安排在馬府的前院駐守,秦堪領著丁順等一眾屬下朝內院走去,剛准備穿過前堂,裡面卻走出一群穿著褐衫,戴著圓帽的家伙,三五十人有意無意地將秦堪和丁順等人攔住。

  秦堪的眉頭皺了起來:「東廠番子?」

  東廠為首一名領班模樣的人皮笑肉不笑道:「錦衣衛也來了?不巧得很,咱們廠公說了,馬尚書的安危由咱們東廠接手,就不必勞煩你們錦衣衛了,各位請回吧。」

  秦堪面容冷了下來,朝廷的事就是這麼混帳,大敵當前還想著搶功勞,窩裡鬥,本來一件很麻煩的事,兩伙不對付的人湊在一起,事情變得更麻煩了。

  「你們的廠公可管不著咱們錦衣衛,保護馬尚書這事兒我根本不想跟你們爭,但我們指揮使下了令,秦某不得不遵行,你若想讓我們回去也可以,除非去請來牟帥的親筆調令,否則秦某不可能離開馬府。」

  東廠領班有些不耐煩了:「我知道你叫秦堪,害咱們廠公在陛下面前吃過一個大掛落的千戶,那伙賊人手段歹毒,你一個書生護不了馬尚書的,不如趁早退去。」

  秦堪露出了冷笑:「當秦某人是傻子嗎?拿住了賊人是你們東廠的功勞,若馬尚書有個三長兩短,你們理所當然朝錦衣衛一推,一說便是東廠拼命與賊人死戰,我們錦衣衛人影俱無,那時陛下怪罪下來,這個黑鍋便由錦衣衛背了,對不對?」

  領班一滯:「好一張利嘴,不管你怎麼說,保護馬尚書是東廠的事,用不著你們錦衣衛插手,識相的話早早給我滾出……」

  話沒說完,秦堪忽然出手,一耳光狠狠扇在領班臉上。

  一旁忍著怒氣蠢蠢欲動的丁順和屬下們見秦堪動了手,自然毫不客氣,摘下刀鞘便跟東廠大打出手。

  馬府前堂頓時大亂。

  可憐前堂內那原本簡陋破舊的幾張太師椅,在廠衛打鬥的幾個回合間便支離破碎,分崩瓦解。

  三五十人混戰在一起,打得日月無光,天昏地暗,慘叫怒喝此起彼伏,小小前堂頓時揚起一陣薄薄的塵土……

  混亂中,一道老邁憤怒的聲音傳來。

  「你們這些人特意來老夫府裡打架的嗎?簡直……啊!誰?誰敢對老夫下此毒手……啊!欺人太甚!老夫一身浩然正……砰!」

  那道討厭的正義之聲戛然而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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vc2008 發表於 2013-1-12 01:38
第一百二十五章 忍辱負重

  廠衛相鬥正酣之時,誰也沒想到馬文升會跑出來拉架,——其實應該想到的,畢竟一群陌生人無端端跑到自己家打群架,誰都不會太高興。馬尚書的反應很正常,可惜身手不夠矯健。

  不得不批評一下馬大人的不識時務,活了七十多歲至少應該懂得趨吉避凶的人生道理,抱著暖爐在院子的天井邊曬曬太陽可以,年輕人打群架時以身犯險橫插一槓子明顯有點不自量力了,相比之下南京戶部尚書秦紘做得很不錯,戶部大堂的文官們打起來時,跑得最快,閃得最遠的便是秦尚書,在這一點上,馬尚書委實應該虛心向秦尚書學習一下。

  馬府前堂鏖戰正酣,誰也沒注意他們的腳下躺著一位當朝重臣,大家打出了火氣,而且打得毫無壓力。

  廠衛這些年積累了太多矛盾,大小械鬥經常發生,通常一言不合便動手,動手時大家熱血澎湃,自然不太注意挑選戰鬥地點這種細節,哪裡見到哪裡便開打,今日也是如此。

  今日的打鬥東廠處於劣勢,秦堪帶的人比較多,而且千戶大人帶頭打架,錦衣衛屬下們的士氣也普遍比較高漲,從戰鬥開始便一直穩壓東廠一頭。

  戰鬥接近尾聲時,前堂內忽然傳出殺豬般的大叫:「老爺您怎麼了?快醒醒!你們這幫殺才快住手,好大膽子,竟然毆打當朝天官,不怕殺頭嗎?」

  這一聲大喊終於把熱血沸騰的打鬥雙方喊回了魂兒,大伙兒低頭一瞧。馬文升趴在戰場中央一動不動,一聲不吭,一名管家模樣的老頭兒趴在馬尚書的身軀上哀嚎不已,這幅畫面讓人很容易聯想到某個不吉利的場景……

  雙方頓時大驚失色,這場架自然打不下去,最慌的是秦堪和東廠的那位領班,畢竟二人是領導。怎麼也脫不了關係。

  掐人中,搖肩膀,揉太陽穴……眾人方法用盡。無辜中槍的馬尚書終於在萬眾期待的目光中悠悠醒轉。

  秦堪長舒一口氣,慶幸後怕不已。

  幸好馬文升無大礙,不然弘治帝肯定會把他做成兵馬俑的模樣。一同埋進馬尚書的陵墓。

  閉目喘了好一陣氣兒,馬文升睜開眼,看著一臉欣慰的秦堪和那位東廠領班,目光在二人臉上來回打轉,然後悲憤莫名道:「你們兩個混帳,到底是來保護老夫的,還是來殺老夫的?」

  秦堪急忙拱手:「馬大人見諒,下官莽撞了,誤傷大人,罪該萬死。」

  東廠領班的膝蓋比較軟。二話不說撲通跪在地上,狠狠扇了自己幾個耳光,耳光又重又響,瞧得馬文升和秦堪分外解氣。

  領班懺悔完畢,馬文升老眼又朝秦堪期待地一瞥。顯然老頭兒想讓秦堪也照領班的懺悔模式來幾下,秦堪一楞,目光很快移開,裝作沒看見。

  年紀大了應該懂得知足長樂的道理,領班已代表所有人自扇過耳光,再不依不饒未免有些過分了。一大把年紀難道活到狗肚子裡去了嗎?

  馬文升略帶失望地輕輕一嘆,喘息道:「還有個事兒,剛才第一個用腳踹老夫的是誰?」

  秦堪又楞了一下,接著用很誇張的憤怒語氣指著東廠領班:「你們東廠好過分!竟敢對當朝天官下此毒手!不怕掉腦袋嗎?」

  丁順等錦衣衛立馬齊聲附和,義正言辭的指責聲鋪天蓋地朝東廠番子們席卷而去,東廠番子不甘示弱回了幾句,奈何拼不過錦衣衛人多勢眾嗓門亮,鬥嘴又漸漸處於下風。

  東廠領班呆住了,表情無辜又悲憤,嘴唇蠕動幾下,卻欲辯難辯,在秦堪及其爪牙正義的指責聲裡,在馬尚書凌厲如刀般的怒視下,領班絕望地仰天長嘆,然後狠狠一咬牙,當著所有人的面再次自扇耳光,一下又一下……

  於是馬文升和秦堪再次開始觀看這賞心悅目的一幕,神情很欣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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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風波過去了,馬文升的氣也消得差不多了,很大方的決定此事不予追究,畢竟老馬是四朝元老,朝堂上文官打架的戰鬥他也參加過不少次,可謂久經沙場,大家都是暴脾氣,所以他很理解鬥毆雙方的心情,區區誤傷而已,若真要追究下去,未免失了長者之風。

  廠衛打過這一架後,無言中達成了默契,那就是誰也不退出,各自派人駐守馬府,番子和校尉同處一地,各行其職,廠衛同時參與保護馬文升,小小的馬府頓時被圍得水洩不通,可謂固若金湯。

  是機遇也是挑戰,大家都明白馬尚書即將遇到的危險,也都明白如果拿下那伙無法無天的賊人將是多麼大的功勞,馬文升於是成了廠衛拼命爭搶的一塊肥肉,誰也不會退步妥協。

  秦堪不敢怠慢,馬府的每一處角落,每一堵圍牆,裡裡外外明哨暗樁安排得妥妥當當,借調來的一百名神機營火槍手也在前院布置成排,馬文升無論進出,身邊都布滿了無數的保鏢耳目,一舉一動動輒數百人跟隨,其拉風程度比之皇帝亦不遑多讓。

  馬文升不高興了,連連進宮上表向弘治帝請求裁撤身邊保鏢,不然排場太大怕會引起言官參劾,弘治帝果然是少有的英明之主,聞言只是呵呵一笑,並不在意,還溫聲勸慰馬文升,特殊時期特殊待遇,等拿下那伙賊人再行裁撤便是。

  馬文升無奈地接受了弘治帝的好意,老頭兒大概也明白了,養了一輩子的浩然正氣大約是擋不住刀子的,一刀劈來。再怎麼浩然,該死還得死。

  於是秦堪也就成了馬文升的貼身保鏢。

  陪著馬尚書上朝,下朝,吏部衙門辦公,回家等等,一舉一動都在秦堪的視線範圍內,看著馬文升兢兢業業的工作。平淡清貧的生活,每餐與老妻二人只不過一葷一素一碗飯,吃完進書房批閱公文或看書……

  靜靜地看著這一切。秦堪不由對馬文升產生了敬意。

  確實是一位全心全意無私無欲的可敬公僕,風燭殘年仍在為大明中興而奮鬥著,老邁的殘軀裡。有一種比鋼鐵更堅硬的信念,在支撐著他默默地燃盡自己,至死方休。

  大明的中興,絕非僅僅靠皇帝個人的意志能辦到的,這繁華似錦的盛世,是由一位英明的君主和一群忠心耿耿的老臣共同努力了一輩子造就而成。

  小到一家之業,大到一國之運,總由那麼一個或幾個勤奮節儉的先輩們細細積攢而成,可嘆的是,後輩裡若然出了一個不肖之徒。家業國運往往一朝喪盡,先祖努力了一輩子的成果付諸東流。

  …………

  …………

  馬府若論風景,根本比不上秦堪新買的那套宅子之萬一,偏偏馬尚書竟有暢游的興致,仿佛自家的簡陋宅院如同豪奢府邸般愜意自在。很難想像這是弘治朝炙手可熱的吏部天官的宅院。

  秦堪只好陪著他老人家游園。

  時已入冬,寒風凜冽,馬府後院幾棵稀稀拉拉的槐樹早已枝葉全禿,更添冬日寥落蕭瑟之意。

  馬文升負手緩行,秦堪亦步亦趨,或許因為秦堪救過馬尚書一命。看得出馬老對秦堪印象不錯,一老一小聊得頗為投契。

  「三年前宣府那三十餘名將領確實是老夫開革的,他們貪墨兵糧兵餉證據確鑿,老夫眼裡摻不得沙子,當即便將他們革了名,老夫自問並沒做錯。」馬文升說這話時,表情帶著幾分傲然之意。

  然後馬文升變得有些黯然,聲音沙啞道:「開革他們沒錯,但他們的家人妻小死於非命,卻委實不是老夫所為,老夫讀了一輩子聖賢書,怎會做出如此趕盡殺絕之事?他們誤會老夫了,這樁仇恨老夫背得太冤。」

  秦堪溫言道:「清者自清,老尚書一生磊落光明,天下皆知,周公恐懼流言亦是暫時,世上沒有解不開的誤會,遲早有個交代的。」

  馬文升捋鬚呵呵一笑:「你這後生倒是會安慰人……」

  「可惜了那三十餘戶人丁婦孺啊……」馬文升神色充滿了憤慨:「當初老夫奉旨巡邊,其實有問題的並不止這三十餘人,邊軍將領多有貪墨,老夫擔心查得太狠會致邊軍動蕩嘩變,這才只革了三十餘人,當是殺一儆百,也沒打算深究……」

  秦堪默默點頭,馬文升的做法是對的,換了是他,大概也只能如此了。

  馬文升嘆了一聲,神情清冷起來:「原本以為此事已作罷,前幾日被刺才知道,原來宣府鎮守太監劉清竟滅了這三十餘戶滿門,好狠毒的手段,他是怕老夫再查下去啊,這個劉清,老夫必參到他下獄,否則對不住那枉死的幾百口婦孺弱丁!」

  秦堪聽得心中一陣感慨,老頭兒年紀大了,卻並不糊塗,他對此事的因果很清楚。

  長長朝馬文升一揖,秦堪肅然道:「馬尚書宅心仁厚,恩怨分明,下官敬佩。」

  馬文升捋須帶著笑意瞧著他:「昨日你和東廠誤傷了老夫,也沒見你對老夫如此謙遜,今日為何前倨而後恭?」

  「下官是代那枉死的無辜婦孺向您道謝,也敬您這一番忍辱負重。」

  馬文升點點頭,笑眯眯道:「說起忍辱負重,老夫倒覺得昨日那東廠領班和老夫一樣忍辱負重……」

  「啊?」

  馬文升幽幽道:「昨日踹老夫第一腳的人是你,對吧?」

  秦堪:「…………」

  「對老夫下黑腳,還栽髒給東廠,你也算無恥到家了,當老夫瞎嗎?」

  「…………」

  拍了拍秦堪的肩,馬文升發出一句和李東陽同樣的感慨:「你真應該進朝堂當文官的,可惜了人才啊……」 本帖最後由 xxi511 於 2016-5-6 17:30 編輯

vc2008 發表於 2013-1-12 01:39
第一百二十六章 子夜示警

  入冬前的京師陰雨不斷,天色永遠灰蒙蒙的。

  京師北城德勝門外的道路泥濘不堪,薄薄的晨霧裡,飛馳而來一輛馬車,馬車的車夫甩著鞭子,任由細細的雨水滴在粗糙的臉上,卻顧不上抬手擦一擦。

  搖晃顛簸的車廂裡,坐著一名面白無須,身著便裝的男子,男子不住地掀開車簾,看著京師巍峨高聳的城牆近在眼前,神情喜悅中隱隱帶著幾分掩飾不住的焦慮。

  男子姓劉,名清,正是造成三十餘開革將領被滅滿門,吏部馬尚書被尋仇刺殺的罪魁禍首,——宣府鎮守太監劉清。

  劉清這次是便裝秘密進京。

  他不能不來,早在馬文升被刺殺前,劉清便已接到發配瓊南的三十餘將領集體潛逃的消息,當時他便慌了,知道事情要鬧大,於是馬不停蹄的趕往京師,在馬文升遇到刺殺的第二天,他乘坐的馬車便已趕到了京師的德勝門外。

  不是劉清心慈手軟,當初滅三十多戶婦孺時鬧的動靜太大,宣府邊軍中已有諸多將領同仇敵愾,對其不滿,劉清不敢再妄動,原打算今年風聲略小些時,再派人將那三十幾個被發配的將領除之,誰知他正打算派出刺客了結這樁心腹之患時,那三十幾個將領不知從何途徑得知自己已被滅了滿門,於是集體潛逃了……

  遙望京師高聳威嚴的古樸城牆,劉清心中卻如壓了一塊大石。沉甸甸的。

  但願那幫殺才沒在京師鬧出動靜,否則他劉清就身陷死局不可救了。

  馬車行駛飛快,須臾間便入了城門。

  進城後劉清便得到了一個晴天霹靂般的消息,吏部馬尚書昨日被刺,天子震怒,已下令錦衣衛東廠徹查。

  「徹查」的意思是,既要讓事情有個結果。也必須查清前因,前因後果一樣都不能少。

  結果如何不關劉清的事,他怕的是前因。因為他劉清就是這個「前因」,他經不得查。

  臉色蒼白的劉清慌了,急忙向他在京師的後台大人物秘密遞上了拜帖和禮單。

  當拜帖和禮單被人從門縫裡扔出來時。忐忑不安的劉清終於陷入了絕望。他知道,自己完了。

  ***************************************************************

  秦堪漸漸發覺大明的文官都很懂說話的藝術,而且越老越藝術。

  笑眯眯地誇著幹缺德事的人是人才,這種人比幹缺德事的人更缺德。反正秦堪聽在耳朵裡總覺得老頭兒在笑眯眯的罵人,更難受的是,秦堪自己都不知道此刻應該是紅臉瞪眼好還是拱手錶示一下謙虛才好,於是只好裝作什麼都沒聽到。

  秦堪不是沒有自省過,他對自己下過定義,不能算好人,壞得也不純粹。這種人往往兩頭不討好,好人陣營不收,壞人陣營也排斥,不尷不尬就這麼過了兩輩子,幸運的是兩輩子居然混得都不算壞。也不知靠的是運氣還是實力,更不知將來的下場是富貴榮華還是自絕於人民。

  …………

  …………

  廠衛將馬府圍得水洩不通,可謂刀出鞘,弓上弦,小小的府邸戒備森嚴的程度堪比皇宮大內,靜謐無聲中散發出森森殺氣。

  大家都在等。等那些刺客再次動手。

  大家也相信他們會動手,有些仇恨是不可能消彌的,只能隨著時間的流逝而愈發強烈刻骨,都說世上最深的仇恨是殺父之仇,奪妻之恨,滅人滿門這一條,已將所有的仇恨包括進去了,廠衛的人清楚,刺客們也清楚,這是個無法解開的死局,衝突不可能避免,只是時間早晚而已。

  不僅廠衛在等,整個京師上到皇帝,下到朝堂七品御史,他們都在等,一邊等一邊琢磨。

  如此大事,自然不可能只拿到賊人便作罷,其中大有文章可做,刺殺天官,宮門投書,這是對皇權赤裸裸的挑釁,可以說這件事其實是一盆髒水,誰若不嫌噁心,端起髒水往政敵身上潑,不死也得讓他脫層皮。

  於是所有人都沉默著,沉默著等待賊人動手,沉默著開動腦筋,思考用怎樣的巧妙手段,將這把火燒到政敵身上。

  秦堪也在等待,他只是個小小千戶,沒有朝堂大臣們那麼多算計,他只希望馬文升在陛下限定的三日期限內不要出事,至於三日以後破不破得了案,這事他管不著,這該是牟斌頭疼的事,僅憑馬文升被刺時自己曾救過他一命的功勞,秦堪已立於不敗之地,哪怕此案三日內沒有結果,哪怕整個錦衣衛都被陛下怪罪,可以肯定,他不會有任何處分,因為他有功勞墊底。

  有時候秦堪也覺得自己挺悲哀的,還只是個小小千戶便已學到了官僚主義的精髓,凡事能推則推,能避則避,換個角度想想,如果自己是大明皇帝,碰到朝廷裡盡是這樣的大臣,恐怕會氣得吐血吧?

  這世上只有一個秦堪,幸好只有一個。

  …………

  …………

  意料中的事果然如約而至。

  有些仇恨必須爭分奪秒去報還的,否則仇恨會反噬,把人逼瘋。

  這群刺客大概也處於瘋狂狀態中了。

  馬文升被刺殺的第二天夜晚,子時剛過,馬府外圍的錦衣衛和東廠番子們便敲鑼示警,鑼聲劃破了京師的寂靜,馬府內外所有巡崗的校尉和番子們全部行動起來,百名火槍手也在前院列好了陣,只待賊人出現,給予他們沉重的一擊。

  秦堪這兩天一直睡在馬府的前門的門房裡,責任重大,他不敢回家,必須像根釘子一樣釘死在自己的崗位上。

  聽到示警聲,合衣而臥的秦堪飛快起身衝了出去。

  他倒不擔心會跟賊人迎面遇上,因為他在馬府前門外的內城大街小巷布下了起碼三道防線,賊人若要殺到門房處,必然要付出長久的時間和慘重的代價。

  秦堪只是在奇怪,按他的估計,這群刺客應該不會如此魯莽,至少要有充分的准備後再行動才是,為何他們今晚便決定動手了?

  以第一次刺殺那日他們的精密謀劃表現來看,今晚的賊人似乎智商水平下降了不少,這也是秦堪最感奇怪的地方。

  鑼聲越敲越急促,而且聲音越來越大,敲鑼的校尉顯然正朝著馬府大門迅速接近。

  秦堪面容冷冽地站在大門石階上,四周圍著一群弓上搭弦的校尉,丁順和一眾屬下形影不離,拔刀將他圍在中心。

  秦堪靜靜地注視著門外遠方那條空寂的大街,靜靜地聽著大街盡頭越來越急促,越來越清晰的鑼聲。

  只聽得啊的一聲慘叫,鑼聲戛然而止,顯然敲鑼的校尉被刺客殺了。

  秦堪不由心驚,這伙刺客未免太厲害了,難道他們已突破了自己布置的三道防線了嗎?

  遠處黑暗寂靜的街上,出現了數條黑影,黑影跳躍騰挪,身形有些踉蹌,他們穿著黑衣,不是校尉打扮,也非番子服色,目標徑自衝著馬府大門方向而來。

  秦堪暗暗嘆息,他們終於來了,盡管來得很不明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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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PS:最近感覺太疲勞了,精力越來越差,臉色也越來越不好,老婆說是壓力太大,同時缺少鍛煉,決定了,明天咬牙買個跑步機去。

  我真的還想再活五百年。。。 本帖最後由 xxi511 於 2016-5-6 17:45 編輯

vc2008 發表於 2013-1-13 14:05
第一百二十七章 京師水深

  刺客在秦堪數十丈外跳躍騰挪前進,不停地變換姿勢,這是為了避免直線行走而被錦衣衛的弓弩射中,他們的方向仍不屈不撓地朝著馬府大門,移動的速度不快,卻堅定。

  秦堪擰著眉,抿唇不發一言,冷冷地盯著刺客們略帶踉蹌的身影。

  隨著他們的身影越來越近,秦堪心中的疑惑也越來越多。

  今晚這是怎麼了?三十餘名刺客,為何露面的只有眼前這四五名?為何他們的刺殺方式如此魯莽,似乎完全靠著一股匹夫之勇,毫無半點機謀,不客氣的說,他們根本是在送死。

  刺客們到底有什麼陰謀?他們還留著後招嗎?

  秦堪渾身一顫,扭頭朝屬下吩咐道:「快,加派人手入馬府內院,保護馬尚書及其家眷,前院的火槍手全部到內院列陣,若遇刺客,當場擊殺。」

  「是。」

  離秦堪不遠的東廠領班也急忙向番子們下了同樣的命令。

  今晚這事透著古怪,唯有以不變應萬變,只要保護好馬尚書,不論外面發生任何變故,馬尚書不出事便是有功。

  安排妥後,秦堪靜靜看著四五名刺客踉蹌接近,丁順右臂微微抬起,准備讓屬下放箭,秦堪搖搖頭:「抓活的。」

  周圍起碼聚集了五六百個校尉和番子,若連這四五個人也打不過,廠衛未免太窩囊了。

  秦堪下了命令,屬下當然要執行。於是二十多名校尉弓著腰,抄著繡春刀猱身而上,幾個呼吸間便與刺客正面迎上。

  鏘!

  刀劍交鋒,無情的廝殺開始。

  一場毫無懸念的搏鬥,四五名刺客已處在成百上千的錦衣衛和東廠的重重包圍之中,如同怒海中的扁舟,在驚濤駭浪的波濤中苦苦支撐著。

  四周已陸續點起了火把。搏鬥場地方圓數丈被照得通亮。

  幾名刺客並不畏懼,他們的臉被黑布蒙著,只露出一雙眼睛。

  借著火把的光亮。秦堪見到了他們的眼睛,不由心中一緊,一股莫名的情緒縈繞心間。

  那是怎樣的目光啊。充血。通紅,閃爍著極度的憎恨和仇視,以及一往無前的決然。

  他們到底想做什麼?如此天羅地網之下,僅憑四五個刺客能殺了馬文升嗎?他們也是曾經帶過兵的邊軍將領,怎麼可能做出如此有勇無謀的選擇?

  秦堪心中泛起幾許同情,又有幾分嫌惡,他們被滅滿門,可他們也是實實在在的貪墨罪犯,馬文升的公正嚴明絕對值得相信,他經手的案子不可能有冤情。

  四周民宅的房頂。圍牆上,以及各條巷子的巷口處,如雨後春筍般冒出許多錦衣校尉和番子,手執兵器嚴陣以待,秦堪在馬府周圍布置埋伏的所有錦衣衛全部露出了頭。目光冷冷地盯著搏鬥場地的中央,人人臉上噙著淡淡的冷笑,仿佛一隻隻獵豹看著落入爪下的羚羊。

  刺客不是羚羊,他們並不弱,半柱香時間裡,他們的腳下已躺滿了圍獵他們的錦衣衛。

  畢竟他們曾是邊軍將領。個人武力比吃了多年太平糧的京師錦衣衛強上許多倍,可錦衣衛是殺不完的,一人被劈倒,馬上又有人補上,源源不絕,從無窮匱。

  丁順有點沉不住氣了,急切地瞧著秦堪,他想放箭把這些刺客射殺乾淨。

  秦堪緩緩搖頭,他心中有個很大的困惑,必須要活著的刺客告訴他。

  「抓活的。」秦堪再次重復,語氣不容置疑。

  丁順無奈嘆口氣,招手一吆喝,曾經跟隨秦堪一起在崇明島抗過倭寇的南京老弟兄們抄起了長槍,像當初擊殺倭寇一樣,排成了整齊的隊列向刺客挺進。

  戰場搏鬥從來不是一個人的事情,為什麼世上所有的武林高手在軍隊面前卻不堪一擊?因為軍隊是絞殺敵人的龐大機器,個人的力量絕對不可能抵擋得住。

  眼見錦衣衛排成了隊列,抄著長槍緩緩逼近,曾經是帶兵將領的刺客們自然知曉厲害,彼此互視一眼,重重點頭,其中兩名以手搭橋,另三名刺客在他們手上一踩,一個飛縱三人便飛出了重重包圍,而用手搭橋的兩名刺客仍在包圍圈裡,面對無數刺來的刀劍竟不閃不避,仿佛已完成了歷史使命似的,攤開雙手任由刀劍狠狠刺中身體,倒地而亡。

  三名飛出包圍圈的刺客早已看出站在馬府大門石階上的秦堪是領頭人物,趁著眾人未及反應之時,刺客舉刀便朝秦堪衝去。

  丁順不由大怒,拔刀在手喝道:「好大膽子!」

  秦堪面無表情地一擺手,馬府大門內如山崩地裂般湧出數百錦衣衛,將三名脫出包圍圈的刺客再次包圍起來。

  「三位放棄吧,你們不可能殺得了馬尚書,趕緊束手就縛方為人中俊傑。」秦堪深深嘆息道。

  如此不要命的打法,毫無章法毫無目標的搏鬥,秦堪心中多少有了幾分震撼。

  他們這麼做,到底為了什麼?

  看著周圍人山人海層層疊疊的錦衣校尉,身處包圍圈正中的三名刺客扯掉了蒙在臉上的黑布,露出三張平凡精悍,猶自流淌著鮮血的陌生面孔。

  秦堪注視著他們,他們也注視著秦堪,四周的校尉們被這詭異的一幕震住,吵鬧喧囂的馬府內外頓時陷入長長的寂靜。

  「你們,為何要這麼做?」秦堪終於問出了今晚困擾著他的最大疑惑。

  三名刺客面無表情,一言不發。

  「天子已震怒,你們斷無幸理,投降吧,我讓你們死個痛快。」

  三名刺客彼此對視,眼中竟露出決然的笑意。秦堪見到他們毫無生氣的眼神,暗道不好,剛待開口拿人,卻見三名刺客忽然舉起手中的刀,反手朝自己脖子上一抹……

  血光四濺,三人轟然倒地,激起一陣似迷霧般的塵土。

  五名刺客伏誅。沒有拿到一個活口。

  現場仍舊一片寂靜,所有人盯著地上的五具屍首,久久沉默著。

  秦堪也被深深震撼了。人世間仇恨的力量原來可以達到這般程度,五名刺客從頭到尾沒說一個字,如同五隻撲向火堆的飛蛾。任由烈火將他們燒成灰燼。

  「事有蹊蹺,今晚這五人絕非來送死那麼簡單。」旁邊一道老邁的聲音緩緩道。

  秦堪扭頭,卻見馬文升不知何時走出了大門,盯著地上的刺客屍首,神情有些復雜。

  秦堪勉強一笑:「馬尚書說得是,下官也很疑惑,刺客們曾經都是帶兵的將領,今晚卻派出五人來送死,他們怎會出此昏招?」

  馬文升肅然道:「老夫當年開革的這三十餘名將領,最大的是參將。最小的也是百戶,人人皆識兵法韜略,以前兵部的文案卷宗裡,甚至有他們的請功奏本,他們不會做這等愚蠢之事。必然另有目的。」

  二人站在石階前冥思苦想半晌,終不得其果,相視苦笑。

  ***************************************************************

  收拾善後工作進行得很快,京師又沉入了寂靜之中,子夜的那場慘烈廝殺仿佛只是一個惡夢,醒來後繼續閉眼躺下。一切如常。

  五具刺客屍首被送進了北鎮撫司,那裡有專業的仵作和辦案人員對屍首進行分析推斷,從屍首的衣著布料,穿戴,兵器的記號甚至他們胃裡殘留的食物,來推斷剩餘的二十幾名刺客藏身的位置。

  當然,毫不意外的是,關於五具屍首的歸屬問題,錦衣衛和東廠之間又爆發了一場小規模衝突,廠衛打鬥比緝拿刺客更熱鬧,而且更具有觀賞性。

  在爭奪功勞的事情上,秦堪是絕不可能讓步的,他很想不通,東廠那幫生理殘缺的太監們搶那麼多功勞有什麼用?若說留給後代吧,顯然有罵人之嫌,世人皆知,太監就算有兒子,毫無例外亦都長得像隔壁王叔叔……

  衝突以秦堪對東廠領班的一記撩陰腿為終結,五具屍首被錦衣衛抬年豬似的歡天喜地抬進了北鎮撫司,瞧得秦堪的臉直抽抽。

  東廠領班也被番子們抬著找大夫搶救去了,大家各抬各的,各有所抬。搶功事件完美落幕。

  指揮使牟斌向秦堪發下一道嘉獎令,大意無非褒獎秦堪殺賊有功,賞銀五百兩。

  看著牟斌不停抽搐卻強堆著笑容的老臉,秦堪只好苦笑摸鼻子。

  其實彼此心裡都明白,牟斌最想做的不是發嘉獎令,而是用鞋底抽秦堪的臉。只不過五名刺客伏誅從表面上看確實是功勞,牟斌不得不忍著噁心嘉獎他,否則難以服眾。

  幾百上千號人拿五名刺客,居然一個活口都沒拿下,剩下二十多個刺客仍舊逍遙法外,一點線索都沒有,離陛下限定的三日期限只剩下最後一天了,牟斌保不准連上吊的心思都有了。

  …………

  …………

  北鎮撫司大堂。

  「刺客怎麼死的?」牟斌語氣有點冷。

  「當眾自盡,下官沒來得及攔住……」秦堪頓了一下,忍不住暗示道:「他們是拿刀抹脖子,這個,比上吊痛快,而且又痛又快……」

  ——如果牟指揮使想死的話,最好效法這五位刺客,身為過來人,秦堪絕不建議用上吊這種既難受又不男人的死法。

  絕非盼著牟斌死,秦堪尊敬上司,上司就是上帝,不過如果上帝自己想死,秦堪也不介意改信佛。

  幸好牟指揮使沒聽出秦堪的言外之意,否則他真有可能抄刀,不過抹的應該是秦堪的脖子。

  「怎麼辦?離陛下限定的日子只剩一天了,還有二十多個殺才潛藏在京師之內,如今朝堂百官人心惶惶。御史們一道道奏本參劾廠衛緝賊不力,致使賊人禍亂京師,陛下和閣老們也快頂不住了……」牟斌語氣低沉,煩惱地揉著眉心。

  堂堂指揮使能跟一個屬下說這些,說明已將他看作心腹,凡事不必再裝高深。

  想了想,秦堪慎重開口道:「牟帥。下官只能保證馬尚書無虞,至於主動出擊查找剩餘那二十多刺客的藏身之地,下官慚愧。尚無辦法。」

  牟斌苦笑,長長嘆口氣:「是啊,偌大的京師城。也許還包括廣無際涯的京郊,要找出他們談何容易。」

  秦堪看著牟斌欲言又止,牟斌久歷官場,自然懂得察言觀色,見狀便道:「秦堪,你有什麼話不妨直言。」

  秦堪環視大堂一圈,壓低了聲音道:「下官麾下耳目傳來消息,說宣府鎮守太監劉清已秘密進京,雖然下官不知劉清與那三十餘戶將領滅門案有沒有關係,但此人在京師大亂之時未奉任何調令便裝回京。明顯不是偶然。」

  牟斌神情微動,劉清與滅門案有沒有關係,秦堪不知道,但他卻是知道的,他更知道這裡面的水有多渾。劉清的上面不知還藏著怎樣的大人物,京師各方大佬與地方官府及各種勢力的關係盤根錯節,非常復雜,饒是錦衣衛指揮使也不敢稍有觸碰,系一發而動全身,弄不好便是引火燒身。

  「你想說什麼?」 牟斌淡淡問道。

  「下官想說的是。能不能利用一下這個劉清,把他也拉入局中,咱們可以……」

  「不行!」牟斌很堅決地打斷了秦堪的話,表情有些嚴厲:「秦堪,這個人不要碰,碰不得。」

  秦堪看著牟斌的表情,頓時驚出了一身冷汗。

  這一瞬間他全明白了,劉清就是一根紐帶,連接著宣府和京師之間錯綜的關係,三十餘戶將領的滅門案,必然跟劉清脫不了關係,換句話說,跟劉清在京師的後台大人物也脫不了關係。

  京師,就是一潭渾不見底的池水,大明的世道,如同茅坑裡的屎,屎不臭,挑起來臭。

  秦堪是個愛乾淨的人,他不介意當神棍兄,但他絕沒興趣當攪屎棍,更何況他承受不了當攪屎棍的後果。

  於是秦堪與牟斌對視一眼,剛剛的話題戛然而止。

  大家都是聰明人,話不必點透,隔著一層窗戶紙挺有朦朧美感的,戳穿就沒意思了。

  二人暫時拿不出緝拿刺客的辦法,牟斌也沒心情跟秦堪聊下去,於是端起茶來淺淺地啜了一口。

  秦堪沒動彈,聰明人這一刻好像不聰明了。

  牟斌啜了好幾口茶水,秦堪仍沒告辭的意思,牟斌有些不耐了,乾脆直接趕人。

  「秦千戶忙自己的事去吧,記住,馬尚書不可有任何閃失。」

  「是。」

  …………

  …………

  「你怎麼還不走?」

  「下官有事想說……」秦堪的表情忽然變得有些忸怩靦腆:「……牟帥剛剛不是說下官和屬下們今晚誅賊有功,賞銀五百兩嗎?這五百兩銀子下官委實,呵呵,委實羞愧……」

  話沒說完,牟斌欣慰笑了兩聲:「難得見你有了一回羞恥心,這是好事,你也覺得這五百兩愧不敢受,對吧?」

  秦堪兩眼瞪成銅鈴大,愕然道:「牟帥何出此言?下官只是想問問,上哪兒領銀子……」

  ***************************************************************

  牟斌的麻煩並不是秦堪的麻煩,沒有完成皇帝交代的任務,挨罰的是牟斌,不是他。

  不過食人之祿,忠人之事,剛拿到五百兩銀子的秦堪是個厚道人,厚道人不忍心見到上司挨罰,所以秦堪也想了辦法。

  秦堪的辦法通常比較主動,他不習慣被動的等待敵人,主動權掌握在敵人手裡的感覺很不好,除了房事時的姿勢,秦堪兩輩子都沒幹過被動的事。

  他想的辦法很簡單,第二天一早,一頂官轎和數百名校尉便出了門,校尉們嚴陣以待,刀劍出鞘,官轎晃晃悠悠,從內城抬到外城,又從外城抬到承天門,幾乎把京師城逛了小半個圈兒。

  可惜秦堪機關白算計了,剩餘的二十多個刺客仿佛突然又變聰明起來,也不知他們是看穿了秦堪的詭計,還是天色太早沒起床,對秦堪的誘敵舉動完全沒有反應,秦堪的計劃破產了。

  意料之中的事,秦堪並不失望,盡人事聽天命,作為牟指揮使的好手下,他覺得自己已經做得很合格了。

  …………

  …………

  夜幕降臨,馬府仍舊被校尉和番子們圍護得水洩不通,連隻蒼蠅都飛不進去。

  秦堪站在馬府前院,獨自感受著冬日夜裡不斷吹拂在臉上的寒風,他的神情很平靜。

  過了今晚,弘治帝限定的三日便已到期了,刺客仍有二十多人沒拿到,牟斌和王岳即將承受皇帝陛下的雷霆之怒。

  ——除非那些刺客今晚向馬文升動手,而且全部被誅殺或拿下。

  可能嗎?

  秦堪搖搖頭,不論刺客何時何地動手,他能做的,便是保住馬文升不傷分毫,這是他的責任。

  夜色漆黑且寧靜,靜得仿佛能聽到自己的心跳。

  前院中庭樹影搖曳擺動,盡管周圍全部布滿了校尉和番子,秦堪的眼皮卻不由自主地跳了幾下,一種莫名突然襲來的濃鬱殺氣令他忍不住打了一個冷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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vc2008 發表於 2013-1-13 23:45
第一百二十八章 出其不意

  深夜子時,京師沉寂在一片黑暗和靜謐之中。

  更夫懶洋洋的梆子敲得有氣無力,伴隨著百姓家宅裡遙遙傳來的一兩聲狗吠,梆子聲漸行漸遠。

  這是一個平靜而平常的夜晚,和無數平常的夜晚一樣,無月無星,寒風呼嘯。

  樹欲靜而風不止。

  錦衣衛和東廠團團圍著馬府保護馬文升時,京師內城另一處豪奢的大宅前院內,宣府鎮守太監劉清雙膝著地,跪在院子裡,卵石鋪就的前院坪地膈得他的雙膝完全麻木了,可劉清卻一動不動地跪著,額頭已被磕出一片殷紅可怖的血漬,宛若無數條河流流淌過他的臉龐,深夜裡的這張臉狀若厲鬼,分外恐怖。

  砰砰砰!

  劉清神智已有些模糊了,身軀搖搖晃晃,可是求生的本能仍在命令身體做出乞求的動作。

  休息了一會兒,劉清又開始面朝前堂磕起頭,認認真真一絲不苟地磕著,任由額頭乾涸的傷口又流出鮮血。

  「老祖宗,賤婢知錯了,您饒了賤婢這一遭吧,事情並非不可挽救,只待那二十多個刺客伏誅,這件事可以壓下來的,求您饒了賤婢吧,我願為您生生世世做牛做馬……」

  低沉似嗚咽般的乞求聲,在深夜的院落裡悠悠回蕩。

  前堂內卻沒有任何動靜。

  劉清心涼了,他由衷地感到了恐懼,這個院子的主人若沒有動靜,說明他注定要成為一顆棄子,棄子的命運只有死。

  不知過了多久,前堂的回廊簷下緩緩走出一道身影,身影藏在簷影裡,看不清眉眼。

  「老爺發話了,你回去收拾一下,宣府鎮守你就別指望了,明早上路,發配鳳陽守陵。平安過你下半輩子吧。」

  劉清呆了片刻,既而大喜,痛哭流涕,磕頭如搗蒜。

  ****************************************************************

  深夜的馬府人影幢幢,無聲無息裡透著一股壓抑人心直欲窒息的沉悶感。

  前院內院,圍牆內外都布滿了人,二十多名刺客仍潛伏在京師某個地方虎視眈眈,廠衛不敢有絲毫懈怠。馬尚書若在他們眼皮子底下出了事,陛下必不會輕饒他們。

  這幾日馬文升表現得很配合,畢竟馬大人雖然年已七十六,但如果能多活一二十年他也不會反對的,表現氣節是一回事,珍惜生命又是另一回事,兩者並不相衝突,古人抬棺出陣,抬棺上諫之類的事情不少。但這只是向世人表明自己的一種態度,抬棺並不代表他們就會進棺材,事實證明。抬棺上陣或上諫,活著回家的幾率非常大。

  老實說,若不是出行不太方便,馬尚書也想弄副棺材滿城游一圈,然後在京師人最多的地方發表一下演講,旗幟鮮明地表達自己誓死不向賊人妥協的決心,多好的邀名買直的機會啊,可惜外面太危險了,「誓死」兩個字吆喝一下可以。別玩真的。

  內院的書房油燈如豆,老家僕又多點了兩根蠟燭,讓屋子更敞亮一些。

  書房是男人的禁地,尋常人不得進出,馬尚書尤甚。就連結髮老妻偶爾進來幫他收拾一下,馬文升都板著臉好幾天不高興。

  然而此刻書房裡卻坐著秦堪和馬文升,就著有些昏暗的燭光,垂頭注視著中間的一塊棋盤,二人神情凝重。絞盡腦汁冥想對策。

  家人都不准隨便進出的書房,馬文升卻讓一個外人進來了,委實有些奇怪,馬府的老管家遠遠站在書房門外,不停地踮足朝書房裡瞧,一臉的不解。

  更不解的是二人下的棋,棋盤方正,棋子圓潤,正合天圓地方之正道,看似圍棋,可兩人的下法……

  「連活三,五子已成,馬尚書,您又輸了。」秦堪淡笑著落下一子。

  馬文升急忙揉了揉渾濁的老眼,發現這豎子果然贏了,臉色頓時有些難看,伸手恨恨地朝衣袖裡掏,一邊掏一邊發脾氣。

  「哼!奇淫巧技而已,這五子棋究竟是哪位先賢所創?與我儒家之道絲毫不相合……」

  秦堪笑吟吟地瞧著他,也不反駁。

  馬文升掏衣袖,掏內襟,掏來掏去忽然動作一滯,帶著痛心的語氣嘮叨:「下棋便下吧,你一個二十歲的年輕娃娃卻要添什麼彩頭,二兩銀子一盤,你當老夫的銀錢是大風吹來的?陛下早在弘治十二年便下過禁令,禁止民間關撲搏彩,老夫堂堂二品尚書,你竟壞我名節,而且壞了老夫十多次名節,簡直混帳之至……」

  秦堪忍不住道:「老尚書先把銀子付了再嘮叨吧,這麼大把年紀若再賴帳,名節可就掉一地啦。」

  「老夫輸光了,先欠著!年紀輕輕的老惦記這些阿堵物,難成大器。」

  秦堪只好苦笑。

  二品尚書要賴帳,天王老子也拿他沒辦法的,想咒他生兒子沒屁眼吧,明顯來不及了……

  錢輸光了,老頭兒棋興卻絲毫不減,興致勃勃地拉著秦堪再來一盤。

  沒利益的事秦堪很少幹,不過拗不過老頭兒的威逼,也罷,就當為老年人獻愛心了。

  沉寂的書房內,二人緩緩落子,馬文升凝視著棋盤,看似不經意道:「今夜他們該來了。」

  秦堪落子的手微微一頓,又穩穩地落下。

  「老尚書何以如此肯定?」

  馬文升微微一笑:「老夫雖是文人,好歹也當過幾年兵部尚書,兵者,詭道也。戰則以正合,以奇勝,出其不意,攻其不備,事定矣。今夜是陛下嚴旨的最後期限,廠衛人心惶惶,不可終日,士氣已洩了一半,再加上今夜無月無星,夜視不佳。那些刺客失了人和,也只能抓住天時地利了,今夜是他們唯一能刺殺老夫的機會,他們都是精通韜略的將領,不可能錯過的。」

  秦堪神情凝重了,心思再也不在棋盤上。

  「我等廠衛將馬府圍得裡三層外三層,水潑不進,針插不進。以老尚書之見,他們會用什麼法子攻進來?」

  馬文升沉穩笑道:「老夫剛才說過,攻其不備乃用兵之奇道,正道既無望,他們用的法子必然是你想不到的,記得昨夜赴死的五名刺客嗎?他們不會讓同伴白白送死,必然有內因。」

  「老尚書老奸巨……咳咳咳,能否給下官一點提示?」

  馬文升白眼兒一翻:「這事兒當然該由你們廠衛操心,關老夫何事?總之。賊人攻進來的法子必然不同尋常,上天入地都有可能,老夫又不是賊人。怎能猜得到?連活三,哈哈,豎子,你終於輸了,快拿銀子來。」

  秦堪苦笑著掏銀子,老頭兒真夠卑鄙的。

  接下來的棋盤鏖戰,秦堪的手風很不順,被馬文升連贏了好幾盤,贏得馬尚書老懷大慰。捋鬚大樂不已。

  秦堪心思早已不在棋盤上,嘴裡反復咀嚼著馬文升的話,腦子快速分析運轉著。

  「上天入地,上天入地……」秦堪喃喃自語半晌,接著眼睛猛然睜大。眼中瞳孔縮成針尖,站起身把身前棋盤一掀,失聲道:「不好!挖地道!」

  馬文升原本憤懣的老臉聞言漸漸也凝重起來,捋鬚抿唇不言不語。

  「老尚書,恐怕您現在不宜留在書房和臥房裡了。還請您和家眷趕緊離開……來人!保護馬尚書及其家眷站到前院空曠坪地裡,馬上把內院團團圍起來!火槍手入內院,面朝臥房和書房列陣,快!」秦堪不由分說,拖著馬文升的手便往外走,一邊走一邊大聲下令。

  深夜裡,寂靜的馬府頓時喧鬧起來。

  馬文升和家眷被廠衛裡三層外三層踉蹌地離開了書房,人剛離開,便聽到內院的書房內傳來一聲轟然巨響,內院的房子搖晃震動起來,一陣濃烈嗆人的煙霧彌漫充斥著書房內外。

  秦堪兩眼圓睜,呆呆地注視著已成一片廢墟的書房,剛才若晚走半刻,現在他和馬文升恐怕已成了廢墟中的兩具屍體了。

  冷汗迅速浸透了衣衫,寒風一吹,秦堪感到遍體冰涼。

  爆炸聲驚動了所有校尉和番子,大家帶著震驚的神情紛紛拔刀出鞘,盯著那片冒著青煙的廢墟如臨大敵。

  靜謐無聲裡,一股無形而凝重的殺氣漸漸凝結,充斥在火藥味濃鬱的空氣中。

  人影不斷閃動挪移,幾個呼吸間,校尉們已在書房外布好了陣。

  半柱香時間過去,廢墟裡忽然有了動靜,散落的磚頭和房梁被掀開,接著幾名穿著黑衣的人影仿佛從地底鑽出來的惡鬼般,一個兩個三個……二十多個人在書房外聚集成群,沉默地盯著數丈之遙列陣以待的校尉們。

  秦堪心中一緊,來了!他們終於來了,用這種匪夷所思的方式進了馬府,若非搶先一步猜到,差點著了他們的道。

  東廠領班氣急敗壞地從前院趕來,口中罵罵咧咧:「怎麼回事?到底怎麼回事?你們錦衣衛在拆馬尚書家的房子嗎?好大膽子!」

  秦堪大喜,暫時懶得計較廠衛之間的仇怨,一把拉住領班,指著前方廢墟上沉默靜立的二十多名刺客,道:「快看,瞧見他們了嗎?」

  東廠領班渾然不知內院發生了什麼事,順著秦堪手指凝目看去,不由一待:「他們是誰?」

  秦堪笑道:「當然是我們的目標,那伙亡命的刺客,難道你沒看出來嗎?」

  領班楞了片刻,接著欣喜若狂,立馬拔刀在手:「那還等什麼,咱們並肩子……喂,你後退是什麼意思?」

  秦堪悄然退後一步,然後……飛起一腳踹在東廠領班的屁股上,領班一聲慘叫,被一股大力踹得身形踉踉蹌蹌朝那群刺客撲去,悲壯之勢如同單騎殺入長阪坡的趙子龍,英勇得一塌糊塗。

  「你好卑鄙……」領班悲憤大叫。

  「辛苦了,你先幫我試試他們的身手……」秦堪嚴肅地朝領班喊話,一臉鄭重。 本帖最後由 xxi511 於 2016-5-12 13:51 編輯

vc2008 發表於 2013-1-14 22:53
第一百二十九章 是非難辨(上)

  秦堪一直很贊同前世的一句話「職業不分貴賤」,為戰友們試探刺客的身手也是為人民服務的一種表現,比如東廠領班奮勇當先的行為就很值得贊賞,如果今晚他沒死的話,秦堪決定為他寫一封表揚信給東廠廠公,無論這位領班大人是不是自願,至少他的行為已充分表達了為東廠獻身的赤子之心。

  當然,秦堪也很信奉另一句話,「死道友不死貧道」。

  這個人生信條不適合廣為人知,默默遵守便是。

  此刻領班欲哭無淚,他終於知道何謂人心難測,何謂暗無天日,何謂生命中不可想像之卑鄙……

  世人皆謂東廠凶殘毒辣,其實他們被假象蒙蔽了眼睛,跟那姓秦的比起來,東廠簡直是萬家生佛普度眾生的慈善機構了。

  在眾人肅然起敬的目光相送下,領班止不住身形,哇哇大叫,毫無章法揮舞著鋼刀,一臉絕望地撲向那二十幾名要命的刺客。

  身後的番子們沒瞧見秦堪踹領班那一幕,大伙兒見領班大人獨自揮舞著刀衝向敵人,與平日的貪生表現大相逕庭,誰也不知領班大人發什麼瘋,如同吃了壯陽藥似的英勇得一塌糊塗,眾人不由大驚,領班大人平日不是那種找死的人,今晚這一舉動不科學啊!

  「大人小心!」

  刺客們靜靜地注視著領班,對他的悲壯和絕望毫無反應,連手指都沒動一下,他們的眼睛只冷冷盯著前方布成了陣的校尉們身上。

  領班運氣不錯,在離此刻只有一丈距離之時,終於停住了身形,然後尖叫一聲,扔了刀抱著腦袋便往回跑,連滾帶爬之勢與剛才的英勇之姿判若兩人。

  …………

  …………

  雙方沉默對峙,良久,刺客中一名身材魁梧的漢子冷冷開口。聲音嘶啞難聽。

  「馬文升沒被炸死?」

  秦堪低嘆一聲,道:「馬大人完好無恙,你們的算計很妙,只可惜差了片刻。」

  刺客眼中的神采有些黯淡,喃喃一嘆:「算計竟然落空了,難道天不絕這狗賊?」

  「不是天意,而是人為,各位。世上的聰明人不止只有你們的。」

  「你們如何看穿我的算計?」

  秦堪嘆道:「你們的所為已令天子震怒,馬府團團被圍,可謂十面皆兵,憑你們二十幾個人,縱然武功再高也決計衝不進來的,除非你們另辟蹊徑,左思右想,除了挖地道直通馬府內院,我實在想不出你們還有什麼別的法子了……」

  刺客的目光已死死盯在秦堪身上。語如冰刀:「是被你識破的?」

  秦堪沒回答他,徑自道:「不得不佩服你們的謀算,不愧是帶過兵的邊軍將領。竟能用如此匪夷所思的法子,神不知鬼不覺得挖地道進來,更佩服你們的狠辣果決,昨晚你們派五位同伙正面與我們廝殺,恐怕目的不小吧?嗯,他們確實是來送死的,但不是白白送死,昨晚廝殺開始時,我估計正好是你們挖地道最緊要之時。對吧?」

  「如果地面的環境太安靜,你們的計劃也許會被我們發現,所以那五名刺客從出現開始,一直到倒地身亡,然後馬府上下的收拾善後等等。這中間大約有兩三個時辰的時間是吵鬧不休的,呵呵,兩三個時辰,可以做很多事了,如果你們中間有精於土工作業的人才。足以挖出一條能容人爬行而入的細長地道,地道口正好位於馬府的書房或臥房,那五名刺客沒有白死,他們的任務就是為了鬧出動靜,吸引大家的注意,為你們掩飾挖地道的聲音……」

  秦堪注視著刺客,慨然嘆道:「當真算計得天衣無縫,時機拿捏得恰到好處,若非我比你們早了片刻醒悟,倉促做好布置,恐怕此時馬尚書已成了一堆血肉了。」

  刺客們一直靜靜的聽著秦堪述說,直到這一刻,他們才真正用正視的目光瞧著他。

  「你是何人?」

  秦堪搖頭嘆道:「此時此刻,我是什麼人重要嗎?」

  刺客沉默,接著哈哈大笑,笑聲裡掩不住的失望和愴然。

  「不錯,不錯,我等犯下滔天大罪,馬上要變成死人了,你是何人已不重要,可惜啊,若早認識你幾年,說不得要交一交你這少年英雄,端的好本事!」

  秦堪也笑,笑得無聲而文雅。

  笑聲漸歇,殺機頓起。

  仿佛與刺客心有靈犀一般,當他們暴起身形朝列陣的校尉衝殺而來的那一瞬間,秦堪後退數步,大喝道:「前排御敵!後排火槍手兩段式列陣!」

  刺客們畢竟是帶過兵的將領,深知軍隊列陣後的可怕戰鬥力,於是身形幾個起落間便衝到第一排列陣的校尉們面前,手起刀落,幾聲慘叫,第一排的陣型便已鬆散凌亂。

  秦堪揮手命第二三排的火槍手退後幾步,一排蹲式,二排立式,鳥銃平舉瞄准,待第一排的校尉被刺客們殺得七零八落潰散逃竄時,秦堪的手猛地向下一切:「放!」

  砰砰砰!

  當刺客們的計謀被秦堪識破的那一刻起,已注定了他們的失敗,他們已失去了任何翻盤的機會。

  至於現在的臨死反撲,無非是困獸絕望的最後一擊而已,完全沒有效果。

  兩排鳥銃火槍放過,院中硝煙散盡,刺客們已躺在血泊中抽搐顫抖,唯獨一名刺客身中數彈,卻倔強地站在院子中間,遲遲不願倒下。

  「馬文升何在?宣府參將李崇今日死不瞑目!我等被開革將領家小妻兒共計四百多人何辜?你竟痛下殺手,連嗷嗷待哺的幼兒也不放過,馬文升,四百多條人命啊!知不知道你造了多大的孽?」

  最後這個名叫李崇的刺客扔了刀,仰頭望著漆黑的夜空厲聲嘶吼,聲如杜鵑啼血,字字血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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