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明官 作者:隨輕風去 (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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cx_2131 2013-1-11 23:06:35 發表於 歷史軍事 [顯示全部樓層] 只看大圖 回覆獎勵 閱讀模式 802 1201105
忘情痞子 發表於 2015-1-25 09:11
卷十:一見應物誤終生 第七百一十九章 歷史車輪

  歷史車輪繼續滾滾前進,不過方應物沒多大壓力,他又不是要改變車輪滾動的方向,只是想儘可能的多賺一些好處而已。

  在大大小小朝廷消息中,有件事讓方應物很是發了一會兒呆——東廠向天子上疏,請求將東廠衙門搬到西城,然後天子竟然痛痛快快的准奏了,並將靈濟宮南邊屋舍(原西廠舊址)撥付給東廠。

  無論是在應酬往來裡,還是去李東陽宅邸雅會做客,方應物沒少聽到別人議論這件事。其實這事方應物早從汪芷口中有所耳聞過,如今成真也算不上多麼令他吃驚的消息。

  但是方應物還聽門子說,自己隔壁那戶人家昨天突然匆匆忙忙的搬走了,而隔壁宅院據早被汪芷買下了。

  兩件事結合起來想,難免叫方應物產生些不良預感。難道汪太監想趁虛而入趁火打劫,在自己沒多少力量抗爭時,把外宅安置在方府旁邊麼?這也不怕被別人懷疑麼?

  方應物嘆口氣,東廠從東城搬到西城,不知耗費國庫幾許。汪太監簡直就是公器私用,為了離自己近一點就如此不惜浪費國家財帑,若自己還在朝時,一定要上奏疏狠狠批評一下。

  這日,方應物受到會試房師李東陽的邀請,前赴雅集。自從功成名就之後,方應物便不大喜歡參加純文人扯淡的雅集了,但現如今他成了一介布衣,便沒什麼藉口不去。

  李老師作為文藝圈領袖,號稱京城土豪也是他的資本。這個「土」字是「土地」的土。李家不只是在西城建有宅邸,在城西北上風上水地方還有別墅。今天方應物要趕去的地方。

  方應物到達時候,便見滿庭鮮花點點、桃李芬芳。而李東陽立在前院接見賓客,另有三五人圍著閒聊,集會還沒有正式開始。

  而李東陽聽到門口迎賓先生招呼,抬頭看去,卻見方應物雄糾糾氣昂昂的進了大門。按「雄糾糾氣昂昂」這幾個字不大適合用在文人身上,但此時此刻李東陽除了這幾個字,竟沒別的詞來形容了。

  因為方應物身後尾隨著十來名膀大腰圓、虎背熊腰、鷹顧狼視的彪形大漢......在這種陣仗下,再文弱的人也顯得昂首闊步、粗獷豪邁了,尤其是在這春暖花開的雅集氣氛中。

  主人家李老師不免呆了一呆。苦笑道:「你這是......」

  方應物行禮過後還以苦笑:「近來學生觸犯了權貴,不得不如此防備。」

  「讓他們在前院候著罷,不要再進園子了。」李東陽吩咐道,又寬撫:「裡面僕役眾多,不會叫你有事。」

  方應物答應道:「是,斷然不會打擾了老師雅興!」

  旁邊有個五十來歲的老書生打量了方應物幾眼,頗有興趣的問道:「聽你前夜與萬眉州在坊司胡同裡起了衝突?還聽數十人大打出手,端的是熱鬧非凡。」

  有人問出這話,周邊別人聽到。便都不動聲色的移動過來,對方應物形成了圍觀之勢,眼神中都充滿了熊熊的八卦之火。

  方應物循聲音瞥過去,原來與問話的人認識。此人乃是翰林院裡老前輩。姓劉名震,官職應當是侍講,之前有過幾面之緣。與自家父親關係也不錯。

  不過傳聞中這位劉侍講為人略方正,怎的饒有興趣的問起自己風月場上的事故?方應物稍有疑惑後便恍然。想必是他與萬安交惡或者極其厭惡萬安,當然樂得聽聽萬安的狼狽模樣。

  方應物當然也不會放過這種打擊萬安形象。揭破萬安圖謀的機會(只是效果未知)。便清了清嗓門,繪聲繪色、有所取捨的講起與那天與萬安衝突之事。

  「正所謂,昔年曾醉美人家,卻恨花開又落花;司馬青衫舊時淚,因風吹不到琵琶......但是據晚輩看來,萬安與欽天監康永韶兩人狼狽為奸,必定有所圖謀!」

  有人便問道:「什麼圖謀?」

  方應物擲地有聲的斷定道:「不言而喻,欲以讖緯星象之亂我大明國本!不定就是這幾日,彼輩奸邪就要上疏,編造紫微星象之類邪,請天子更易東宮!」

  眾人一片沉默,星像這種東西,最終解釋權在天子心裡,天子信啥就是啥,別人怎麼攔?不過方應物也不指望別人能出什麼有用的話,他只需要傳播出去就行了。

  李東陽見狀便開口道:「今日雅集,少談國事,進園子罷!」

  正當此時,大門外有人高呼:「方賢弟!方賢弟!」眾人一起扭頭望去,很多人認出來了,來者是這幾年挺出風頭的科道後起之秀項御史,聽與方應物相交莫逆。

  項成賢氣喘吁吁的跑到方應物身邊,報告:「萬安...欽天監...那邊果然上疏了,陛下明發朝廷議論!」

  方應物笑而不語,很淡定的答道:「這有什麼可慌的?早在預料之中的事情,我早過萬安與康永韶居心不正,將會妄言天機。」

  「不是......」項成賢急的滿頭大汗,「萬安上疏,言及今年以來泰山連續震動!而康永韶上疏,泰山震動應在東宮,是東宮失德之警!」

  什麼?方應物大吃一驚,被這個意外驚得瞠目結舌,頭腦甚至出現了短暫的空白期。

  泰山地震不是他準備用來對付萬安的秘密武器麼,據這消息還沒有正式傳到京師,沒人敢為此亂。怎麼這就被萬安搶在前頭出去了?

  眾人聞言也議論紛紛,這消息比方應物的預測還要艱難。因為星象讖緯可以編造的,或許可以找到要害還擊;而泰山地震這樣明顯事情不可能被編造,被萬安搶在前頭利用,比編造星象讖緯帶來的麻煩大多了。

  「泰山震動消息是真的麼?怎的如此突然?」

  「應當假不了,這樣容易查明事情,誰敢捏造?只是為何只有萬安先知道了?」

  「吾記起來了,山東布政使是萬安的親信!」

  「原來如此!那麼來自山東的重要消息,必定是萬安先得知!」

  方應物聽著耳邊議論,漸漸回過神來,強迫自己清醒下來。歷史車輪確實是沒改變方向,繼續向前滾動,但路上難免有小石子......對自己最慘的情況並不是改變歷史車輪走向,而是翻車啊!

  ps:  突然有了個挺刺激的新想法,所以放棄原有章節摳了兩天腦洞構思新情節,更新會補回來的!今天還有! 本帖最後由 九臉龍王 於 2017-9-16 01:05 編輯

忘情痞子 發表於 2015-1-25 22:42
第七百二十章 還有機會!

  李東陽從成化二年就入翰林,位列館閣,又不是完全沒進取心的人,再加上交遊廣闊,故而對本朝掌故瞭解甚多。

  當下見方應物還有所迷惑,李東陽便補充道:「山東藩台乃萬眉州親信,據傳當初萬眉州欲箝制原閣老劉珝,特意安插親信在山東,全因山東乃劉珝故鄉所在。」

  方應物神情雖然仍舊木然,但心裡已經逐漸恢復正常。原來之前京師無地震消息,並不全因為這時代傳遞慢,大概還有被故意封鎖消息的緣故。

  略一思索便能想通前因後果了。今年以來,泰山附近連續幾次地震,各縣哪敢承擔責任,只能將情況報與布政使司。

  而布政使這樣的方面大員肯定通曉朝廷政爭內幕,知道泰山地震意味著什麼。所以這布政使一方面暫時壓住消息,另一方面快速把消息稟報給首輔萬安,叫萬首輔早做準備,免得因為巨大災異措手不及。

  當然想想也知道,這布政使肯定不會傻到承擔壓制消息的責任。肯定是打著核實情況的旗號拖延一下時間,能讓萬首輔提前幾天得到消息,這就足夠了。

  而且核實情況這個說辭也很正常,國山連續數次地震這樣的災異事件,哪敢隨便亂報,多謹慎幾分,核實清楚明白了再上報總不能算錯。

  方應物還想明白了,難怪萬安和康永韶那樣鬼鬼祟祟的勾搭,也難怪前天見到萬安時候,覺得萬安對康永韶過於客氣了。甚至還有幾分屈尊的意思。

  原來是萬安有求於康永韶,因為康永韶是欽天監監正!萬安想對泰山地震作出符合他利益的政治解釋。必須要康永韶配合!

  邵宸妃派出親信太監參與,八成也是為了此事。若非真有這樣迫在眉睫的大事件,邵娘娘怎會輕易派出太監秘密出宮?

  前來報信的項成賢雖然知道眼下不是催促的時候,但是他心裡實在緊張,便忍不住對方應物問道:「事已至此,計將安出?」

  方應物突然轉過頭來反問道:「萬安康永韶之流已經上疏,天子聖裁如何?」項成賢答道:「方才我說過了,明發朝廷議論,大概就是要朝臣廷議。」

  「原來如此......」方應物眉頭漸漸鬆開,很肯定的說:「我們還有機會!」

  隨後方應物又對李東陽道:「今日得老師之邀。本該席前侍候,怎奈發生如此異變,學生實在不能久留了。」

  下面方應物要和項成賢仔細商議,但很多話不便在公開場合說,所以今天雅集是沒法參加了,只能就此告辭。

  李東陽感覺很怪異,以至於有點無語,因為方應物這個態度沒法叫人不奇怪。不錯,朝廷確實發生了這樣大的事情。但嚴格說起來,都是「肉食者謀之」的情況,方應物顯然不夠格。

  但方應物舉手投足之間,至少表現出了部院大臣派頭。可他只是個布衣而已,就算沒罷官時也僅僅是六品啊。

  常言道「天塌下來有高個子頂著」,而方應物很主動的把自己當成高個子。主人翁意識非常積極強烈。

  這種對比說起來不協調,但是看起來彷彿還算和諧。好像方應物確實理所應當似的,李東陽和其餘人只能面面相覷。

  方應物臨走前。李東陽嘆道:「朝中尚有諸公在,你又何必強自出頭?」

  方應物愣了愣,沒想到李老師突然問出這麼一句來,所幸還有幾分急智,立刻答道:「吾輩讀書人,當以天下為己任!言出行隨,僅此而已!」

  以天下為己任,言出行隨,僅此而已?李東陽怔了怔,無數畫面閃過腦海,最後忽然生了些醍醐灌頂之感。

  兒子如此,父親可想而知。他李東陽入翰苑二十年,方清之才八年,但方清之成就卻比他大得多,難道原因就在這裡?沒有這種胸懷天下的理想,又哪來登高望遠的決心?

  方應物早與項成賢走得遠了,哪裡知道李老師心裡這翻騰想法......其實他之所以如此積極,一是擔心被萬安報復。

  得勢的萬首輔與失勢的萬首輔相比較,絕對是兩種不同的人物。如果萬安失勢,即便還繼續當首輔,雖不敢說不足為慮,但至少壓力小了很多;如果萬安更加得勢,那肯定少不了一群錦上添花的人幫著收拾自己。

  二是方應物面子上過不去,更不甘心十拿九穩的算計落了空,白白讓這樣一個金手指失去效用,甚至反過來被逆轉。

  項成賢邊走邊問道:「你說還有機會?機會在哪裡?」

  方應物莫測高深的解釋道:「凡是關於災異的政治解釋,歸根結底是要看天子的心思,天子採用哪種解釋,哪種解釋就是天意。」

  項成賢聞言更洩氣了,嘆息道:「那更沒機會了,聖上明顯是與萬安一夥的。」

  「誰說的?沒那麼簡單!」方應物冷靜的分析道:「如果聖上確實採納萬安和康永韶之言,那麼只需要藉著萬安奏疏下一道罪己詔,並傳諭說天意示警東宮失德並更換太子即可,為什麼還要將泰山地震明發廷議?讓朝臣們再議論,又能議論出比萬安更貼心的結果?」

  項成賢經過方應物提醒,若有所悟。方應物繼續解釋道:「天子在迷信鬼神這方面,滿朝文武沒有不知道的。

  若是萬安康永韶為了逢迎媚上,故意製造天意,那天子雖然為了省心可能配合採納,但心裡不會太在意,畢竟明知是假的。

  但是泰山連續地震卻是實實在在發生的事情,恰好還發生在意圖廢除東宮的這幾個月。你說面對真正發生的災變,聖心能不忐忑麼?

  無論萬安怎樣逢迎粉飾,聖上難道沒有尋求真相的心思?在上天意志面前,只怕迷信鬼神的聖上也不敢違心,並肯定萬安康永韶所奏就一定是正確的。」

  「對!」項大御史重新興奮起來了:「故而聖上才會將泰山地震之事下發廷議,這說明聖上心中其實也不確定!我們還有機會!可是,以你的身份不能去參加廷議,又有誰能阻擋奸邪?」 本帖最後由 九臉龍王 於 2017-9-16 01:05 編輯

忘情痞子 發表於 2015-1-28 10:25
第七百二十一章 有志不在年高

  項成賢說的不是沒有道理,天子將泰山地震之事下發廷議,等於是給了朝臣一個相對公正的平台。公正之處就在於,雖然萬安已經先入為主的佔了先手,但天子仍然給了別人發聲機會。

  在這種場合比拚的就是各方嘴炮功力了,如果方應物這樣有名的正統派重火力缺席,確實令人遺憾,而且是非常令人遺憾。

  但方應物不在意的說:「你何必為此沮喪?道理說辭無非就是那些,我傳於你和洪兄,再由你和洪兄出面激辯,不也一樣?」

  「不一樣,不一樣 。」項成賢搖頭道:「同樣的話,由我去說,別人就敢質疑反駁;但由你去說,別人或許就屏息收聲了,所以效果是不一樣的。」

  方應物對項大御史的話啞然失笑,「你是不是想多了?除了你,還有別人會這樣想麼?」

  項成賢很肯定的答道:「我可不是說笑,也不是因為你我關係才抬舉你,除我之外應該還有不少人作此想。」

  國朝士林充斥著名聲崇拜的習氣,一個人聲望到了一定份上,有時候真就是略顯盲目的眾望所歸,當然令人失望之後的反噬現象也很嚴重。

  假如方應物能站在廷議舞台上,如同正道人士所期待的那樣擊敗群奸力挽狂瀾,那必然會享受極大的榮光,這可不啻於擎天保駕之功。

  但如果反過來呢?如果方應物在眾望所歸之下折戟沉沙,沒準就要承擔所有失敗責任了,很可能成為憤怒情緒的集中爆發點。因為輿論總是需要為失敗尋找責任人。除此之外,還要面對萬安的瘋狂報復──

  換成別人總得在兩種選擇裡糾結一下。但是方應物不用多想什麼。糾結也沒用,反正他一介平民身份。沒可能去直接參加廷議,還有什麼好想的?

  項成賢看著一言不發的方應物,忽然皺起了眉頭,「我現在又感覺到,你有些變化。」

  方應物仍然漫不經心,隨口問道:「什麼變化讓你看出來了?」

  「如果是正常情況下,此刻你應當摩拳擦掌、躍躍欲試了,怎會如此平靜淡定?難道你心中害怕了?」項大御史答道。

  方應物心裡陡然一驚,他娘的。你不要像女人一樣敏感好不好?但他口中否認道:「扯什麼鬼,我方應物堂堂男兒怎會害怕?我是想,操心這些也沒用,反正我又不可能上朝堂去,自有正道諸公主持大局。」

  「他們那些紙糊泥塑的人若能指望得上,我也不會對你寄托厚望了。」項成賢對袞袞諸公表達了輕蔑之意,轉而又道:「再說如果你真有心一搏,肯定會想方設法的嘗試混進朝堂。即便不能,也會通過重重渠道親自發聲。而不會如同眼下一般無動於衷,只顧將我推到前面去替你打擂台。」

  方應物捫心自問,自己好像是有那麼一點點的畏懼感啊。面對突如其來的意外,歷史車輪的軌跡彷彿變幻莫測最關鍵的是。這次連方應物自己也沒有把握了,他真不敢肯定自己這方不會輸。

  雖然以前不是沒有遇到過類似狀況,不過其它事情即便都失手了。無非也就是人生道路上的曲折而已。只要最後在東宮太子之爭中站隊成功,那一切都不是問題。之前所有逆境都可以翻盤。

  但今次不同,一旦東宮換了人。便意味著未來天子也要換人。那他方應物的人生道路也就沒希望了,什麼志向抱負都是空話,沒有任何翻盤指望,這才是讓方應物最感到忐忑的地方。

  想及此處,方應物默默為自己辯解道,這不是害怕,而是謹慎,正所謂未料勝先料敗。他必須要考慮,如果真讓萬安得逞,自己該怎麼辦的問題了。

  當然,方應物還有可以安慰自己的就是,時間是站在他這邊的。萬安已經要七十了,而他方應物才二十多歲,這就是最大的自保優勢。大不了躲回老家,在朝廷權力很難直接觸及到的偏遠鄉村裡,熬到萬安去世,然後平平淡淡度過一生。

  回到家裡,方應物吩咐道:「自今日起閉門謝客,誰也不見!我要仔細看一看,這兩天會發生什麼事情。」

  然後,當晚便有三四個人來拜訪方應物,次日又有七八個人來拜訪方應物。不過客人都沒有得到主人接見,只能望門興歎。

  這讓「隱居」在家的方應物暗暗吃驚。當局者迷,旁觀者清,莫非有些事情連自己都沒有意識到?卻真讓項成賢說中了?

  朝廷上下明眼人都看得出,即將舉行的廷議,必將為東宮之爭畫上一個表示結束的句號。也就是說,大明江山社稷的前途命運就要決定於那時那刻。

  朝中尚有良心的正義人士無不憂心忡忡,因為奸賊那一方看起來實在強大,太子一方能堅持到現在還沒正式被廢簡直是個奇跡。如果這一關撐不過去,那就徹底完蛋了。

  朝廷中還有誰能撐起正道一方?次輔劉棉花,那是搖擺不定的牆頭草;泥塑六尚書,只有三種,萬安一方的,劉棉花一方的,中立打醬油的;

  高層一團漆黑,再看中低層裡敢於抗上的清流代表,如毛弘、丘弘、方清之等人,病故的病故,致仕的致仕,被貶的被貶,數年來被連續打擊過後,這時候都指望不上。

  在這個生死關頭,正道一方需要英雄出現。眾人議論來議論去,漸漸地發現,雖然清流人數不算少,但能最大限度獲得認可的似乎只有方應物了。方應物的出眾能力和過往戰績,都能給別人特別的信心,其他再沒有誰能達到這個地步。

  儘管方應物現在是個布衣,但好歹人還在京城;儘管方應物當初也不過是六品,但戰力卻不僅僅是六品;儘管方應物還很年輕,但有志不在年高;儘管方應物才進士及第四年多,但聲威遠超於十幾年、幾十年的老傢伙們。

  而且,方應物是絕對不懼怕以萬首輔為首的奸邪勢力,也絕對不會與奸邪妥協!坊司胡同裡發生的一切,足以說明方應物有多麼強硬!

  所以方應物悄悄打聽了輿情形勢後,頓時有點憂鬱了,這是要將他架在火上烤啊。

  ps:兩個好消息,大明官繁體出版開始校稿了,希望開春後能在台灣上市!另外,四五件瑣事終於清理差不多了,可以專心碼字了。 本帖最後由 九臉龍王 於 2017-9-16 20:27 編輯

忘情痞子 發表於 2015-1-30 09:12
第七百二十二章 不能放棄!

  其實即便是對方應物寄予厚望的人,也無法指望方應物能以布衣身份參加廷議,那太不現實了,幾乎不可能。除非天子親自開金口,誰能讓方應物跨進廷議現場?

  古人云「功夫在詩外」,眾人更多的是希望方應物能登高振臂一呼,在廷議之前凝聚起正道人心士氣;或者能公然發聲,為擊破奸邪輿論指明方向。總而言之,是起到鼓動作用。

  不過方應物讓大家失望了,這兩天他始終杜門謝客,只宅在家裡不出門不露面,誰也不知道他所思所想,也許是絕望了罷 。當然,也顯出了方應物淡泊明志、不屑鑽營的一面。

  但隱居不出並不意味方應物風輕雲淡,相反他很糟心。因為門子告訴他,西邊隔壁那處宅院正在大肆整治,似乎很快就要有新鄰居搬進去住了。

  那處宅院是誰的秘密產業,方應物心知肚明。強勢不愛講理的廠衛大頭領光天化日之下,在他成親之前三個月,要搬到隔壁來,聽說也要辦什麼喜事,這能不讓方應物糟心麼?很明顯,某人還是醋意難解,在他的婚事上暗暗較勁呢。

  所以某廠督傳話要見面時,方應物毫不猶豫的放棄了閉門不出的原則,喬裝打扮之後從家裡後門溜了出去。

  還是在何娘子那裡見面,面對方應物對住宅問題的又一次質疑,汪芷顧左右而言它道:「這次叫你來,只是想說一句,原來你的預感原來也不大準確。判斷也要出錯。

  眼看泰山地震之事要被別人所用了,甚至有可能要被萬安解讀。那麼最後東宮太子終究還是要被換掉。你作何感想?」

  方應物的心思因為失誤而敏感,總覺得汪芷口氣帶著點嘲諷。言外之詞就是「幸虧當初果斷沒和你選一樣的邊」。便忍不住道:「無論如何,與你關係也不大,你還是認真做好你的東廠提督罷!」

  汪芷嗤聲笑道:「怎會與我無關?你以為天子為何會發廷議?那是因為東廠密奏萬安與康永韶在坊司胡同的醜事,叫天子對他們的相信有所動搖了。」

  方應物沒想到還有這樣的緣故,驚訝之後便歎道:「你居然還是背後黑手,真是令我很意外。」

  汪芷得意笑了笑,很誘惑的說:「不止這些,我還能幫你更多。比如,你想去廷議現場嗎?」

  方應物不禁睜大了眼睛。眼神閃爍不定,萬分驚訝道:「你怎麼可能有這個能力?」

  廷議按慣例在午門外東朝房舉行,那裡雖然並非深宮大內之地,但也算宮城裡了,不是無身份的平民百姓可以踏入的。方應物這樣的平頭百姓最多只許到達長安右門外登聞鼓,若不經天子傳詔多走一步,妥妥被治一個擅闖宮禁之罪。

  汪芷嗤聲道:「你們感到一籌莫展的事情,別以為我也做不到,辦法不是沒有。」

  方應物長歎一聲。「你總是這樣喜歡自作主張,這麼些年也改不掉。誰告訴你我一定會渴求去參加廷議?錯,大錯特錯!

  如今我悟透了,功名富貴都是浮雲。命裡該有終須有,命裡沒有莫強求。該放手時就放手,豈能盡如人意。但求無愧於心。故而我根本就沒想去廷議,只願成親後掛冠回鄉。從此徜徉於青山綠水之間,不再管人間的閒事了。」

  汪芷為方應物的態度怔了怔。情夫一下子如此看開了,有點不能適應。隨即她彷彿毫不在意,突然轉了話頭問道:「這兩天,你那老泰山劉閣老沒有找你罷?你還沒覺察出點什麼?」

  方應物險些下意識的出口反問「你怎麼知道」,但話到嘴邊又悲憤的吞了回去。這不是廢話麼,上次自己才踏進坊司胡同,一刻鐘後就傳到了她耳朵裡,有這樣的監控力度,劉棉花與自己的往來狀況有能算什麼秘密?

  汪芷又問道:「那劉閣老擇你為東床快婿,顯然是看中了你們方家的前途;但如果東宮之爭並不像你推測那般,最後還是另立了太子,那你還有什麼前途可言?

  在方家必然敗落的狀況下,你說劉閣老還會與你結親麼?你所謂的成親之後掛冠回鄉,那就是個笑話啊。」

  對這個問題,方應物沒法回答,也不敢回答,更不必回答。汪太監便嗤笑一聲,推了推方應物道:「在我面前就別裝腔作勢了,你不是不想去,而是沒辦法去,所以只能擺出這種無心名利的樣子。」

  與汪芷打了這麼多交道,方應物才不會因為汪芷幾句話就亂了心神,再次反問道:「你怎麼可能敢這樣做?」

  方應物知道,汪芷的兩大靠山就是萬貴妃和天子,無論採取什麼辦法,若汪芷將自己送進廷議,難道不會觸犯到她的兩座靠山麼?

  汪芷握拳道:「怎麼不敢?怕我觸怒皇爺?我試探過口風,皇爺雖然沒有明說什麼,但好像也默許了我。去年元月京師地震,今年元月天變,然後又是春季泰山連續地震,皇爺心裡也懼怕得很,不敢輕易決斷什麼,多聽聽總沒壞處!」

  哦?方應物若有所思,歷史果然還是有強大的慣性,雖然萬安拚命扭轉趨勢,到目前看來近乎成功了,但是哪有如此容易?天子不是還疑神疑鬼麼?

  忽而方應物再次長歎一聲:「當今雖然奸佞當道、忠良棄用,但無數正道同仁仍然咬牙支持,吾輩讀書人士氣未失,這是為什麼?

  因為還有希望,東宮太子就是最後的希望,正人都期待明君登基激濁揚清的一天!如果再讓奸佞之徒推舉儲君人選入東宮,那──」

  汪芷不耐煩的打斷了方應物:「如此長篇大論,你到底想說什麼?」

  方應物擲地有聲的答道:「我想說,任何時候我也不能隨意放棄希望,做人就該頑強堅韌,不到塵埃落定時決不放鬆!所以你有什麼辦法,儘管說來聽聽!」

  汪芷瞥了方應物一眼,「我想把外宅建在你隔壁。」方應物毫不猶豫的答道:「沒問題,我不反對!」

  汪芷斜視方應物,「我還想納孫家姐兒為夫人。」方應物毫不猶豫的答道:「以後可以再商量!」

  ps:為了方應物怎麼進宮想破了頭啊……現在總算過了這個檻,下面就是一馬平川了,今天至少還有兩章 本帖最後由 九臉龍王 於 2017-9-16 20:48 編輯

忘情痞子 發表於 2015-1-30 23:10
第七百二十三章 總有一種力量

  成化二十一年,暮春已到,又是許多詩家傷感的季節,不過朝廷裡外氣氛空前緊張,誰也顧不得傷感了——國家如此,誰還有心思傷春悲秋?

  說大一點,扯皮了很久的東宮之爭鬧劇就要落幕,金鑾殿上寶座的未來主人即將確定;說小一點,骰鐘馬上揭開,各人押寶結局就快呈現,盛衰榮辱一時三刻之間就要明朗了。

  如果天子不御臨,廷議一般都在午門外東朝房內舉行。在正常情況下,廷議是外朝的事情,內閣大學士不會參加,只需事後接收奏報即可。但今次情況特殊,天子特意詔許內廷外朝合議,一定要議出個子丑寅卯來。

  此刻一大清早,東朝房裡人頭攢動,蓋因參加廷議的人有點多,眾人便只能擠一擠了。有些個年資淺、地位低的官員就不進屋了,站在門外簷下。

  放在往常,如此多人聚集在一起,應當是人聲鼎沸、熱鬧非凡的,但此時此地卻是寂靜肅穆、落針可聞。誰都知道,這是朝廷近二十年來最重要的一次廷議,緊張氣氛足以把人壓迫到無心閒聊。

  按照傳統規矩,外朝之首、吏部天官是廷議的天然主持者,也是吏部尚書地位特殊的體現。今天雖然有閣老列席,但李裕李天官仍然當仁不讓,他大致掃視一圈,咳嗽幾聲道:「諸公應當都到了......」

  「呵呵,我又險些來遲!」門口人影一閃,又有跨門檻進來的。打斷了李天官的說辭。

  卻見此人頭頂黑紗冠,身上金線紅袍。相貌白皙俊美,年紀不過二十許人。手裡不停把玩著一柄華貴的象牙雕扇。東朝房諸公十之七八立刻認出來了,這不是司禮監秉筆太監、東廠提督汪直又是誰?

  眾朝臣沒有攔住汪直,但也沒問話,等汪直自己開口。汪直站在門內,很淡定的說:「今日事關重大,我東廠不敢疏忽,在下便親自來旁聽,諸公不必介意。」

  東廠自成立之日起,就是負責監視內外的密探組織。而監視、密探這些字眼。當然不僅僅只落在紙面上,而是確確實實存在於現實中的。

  比如朝廷各衙門皆有東廠的人坐鎮,稱為坐探。他們並不直接干涉政務,只管監視和密報;又比如重要案件由都察院、刑部、大理寺三法司會審,但除了三法司之外,其實還有第四家在場,那就是東廠,稱之為坐聽。不過也不直接干涉審案,只管監視和密報。

  所以像今日這樣的重要場合。汪直這個東廠提督親自過來旁聽是很正常的事情,總不能說汪公公盡忠職守不對。眾朝臣對此也沒在意,今天本來就是公開廷議,沒有什麼不能讓東廠知道的。

  汪直先前走了幾步。身後又有人跟著進來,貌似是隨從之類。不免有人在心裡吐槽幾句,這汪芷架子好大。連首輔萬安也沒有帶隨從進來,汪直卻敢如此大模大樣。東朝房這裡是什麼人都可以進來的麼?

  可就在這時候,原本靜穆的東朝房內突然騷動起來。眾朝臣整齊劃一的嚴肅神情遭到了巨大破壞。各式各樣的神色出現在眾人臉上,彷彿有一陣狂風剛剛捲過東朝房,同時驚訝聲音此起彼伏、不能消停。

  因為汪直後面這個貌似隨從的人物,就是方應物,之前處在輿論風暴眼中的方應物。一個許多人希望他出現,但卻不該出現在這裡的人。

  敢於不給大太監汪直面子的人不多,但不代表著沒有,首輔萬安陰沉著臉對方應物呵斥道:「你現如今無官無職,有什麼資格進來?」

  但萬安呵斥完方應物,又覺得自己找錯了人,便立即轉頭對汪直責問道:「你怎能將方應物帶過來?真當朝廷法度為一紙空文乎?」

  汪直渾然不在意,「我在這裡旁聽,也需要有書記負責揮筆記錄,然後整理出來,方先生到此就是充當書記。」

  萬安冷笑道:「東廠衙門裡就沒有書吏了?沒聽說書記這樣職事不用本衙門書吏,卻找外人來做的。你汪太監如此踰越常理,究竟是何居心?」

  汪直瞅了瞅方應物,再回過頭來答道:「實不相瞞,方先生已經被宛平縣征發為書吏,並投送到東廠效力。」

  這是唱哪門子戲?萬安忍不住目瞪口呆,「方應物?書吏?」

  眾人紛紛將目光集中到方應物身上,卻見此時方應物身著窄袖粗布青衫,頭戴黑色方巾,確實是小吏裝扮,肩上掛著褡褳,隱約能看到裡面筆墨等物。

  次輔大學士劉棉花從人群裡衝了出來,驚愕的對方應物問道:「你這是真的......」方應物神色淡漠的點了點頭。

  朝房內一片嘩然,方應物乃出身清流華選的人,怎麼會屈身為濁吏?要知道,官和吏雖然都是吃皇糧的額定人員,但卻如同雲泥之別,一個是清,是人上人,一個是濁,是和衙役並列的職務!這兩者之間,比天和地的差距還要大!

  就算方應物如今被打下凡塵,但也曾經是兩榜進士、會試第一,這樣的驕傲值得銘記終生,再去充當小吏簡直就是恥辱!

  話說國朝小吏政治地位很低,常常是與衙役在一起並稱胥役,有點前途的讀書人都不願去做小吏。小吏的來源大抵上有兩種,一種是將識字的人登記造冊,然後輪班征發為小吏,算作是服役;另外一種就是罰充,將那些違法亂紀的讀書人罰為小吏。

  方應物作為一個識字的人,沒了官身功名之後,就失去了免服役的特權,又是被天子降罪處罰的人,理論上確實可以被衙門征發為小吏使用的(當然現實中不大會發生)。

  「宛平縣已經移文去淳安縣那邊,告知方應物在宛平縣代役了。我感念人才難得,便收到東廠充當書吏。」汪直彷彿是一本正經的介紹著情況。

  任是誰也能聽得出來,汪太監話裡話外那種炫耀語氣。如今方應物不是海內知名也差不多了,可以把這樣的名人當,怎能不值得炫耀?

  汪直說完,扭頭見方應物還沒有動,很不滿意的合上扇子,敲了敲方應物的頭頂,喝道:「愣著作甚?還不速速將筆墨置好,準備記錄!」

  方應物依舊面無表情,彷彿汪直呵斥的是別人。他這無悲無喜模樣與汪太監的趾高氣揚、得意洋洋形成了鮮明對比。

  眾人又見方應物一步一步慢慢走到牆角處桌案前,再將褡褳取下來,一件件的掏出筆墨紙硯,然後默默的站在案後提起筆,和一般的書吏沒兩樣。

  望著這令人動容的一幕,許多人眼睛濕潤,敏感一點的已經潸然淚下。他們印象中的方應物,是少年得志的典範!是一代天驕般的人物!

  十八歲的舉人,十九歲的會元,父子雙詔獄,功業亦到了朝廷無法封賞的地步,走到哪裡都是如此光芒耀眼!即便在天子和宰輔面前也是無所畏懼、剛直敢言!

  但眼前這個方應物,卻是屈尊為污濁塵世小吏,對著權閹唯唯諾諾,不敢有絲毫拂逆,只為能走進這道門,只為能在這裡有一席之地。

  放棄了榮光,放棄了臉面,忍受奇恥大辱,他圖的是什麼?眾人不約而同的想道,大概為的就是國本大計,為的就是維護綱常正統,為的就是江山社稷,所以才會如此忍辱負重,這就是以天下為己任的脊樑和擔當。

  總有一種力量,讓我們淚流滿面;總有一種感動,讓我們熱淚盈眶......

  ps:  文思泉湧的感覺真爽。。。還有一發! 本帖最後由 九臉龍王 於 2017-9-16 20:54 編輯

忘情痞子 發表於 2015-1-30 23:46
第七百二十四章 美麗即是正義!

  一樣米養百樣人,有情緒激盪的熱血派,也有喜好盤根究底的冷靜派,例如次輔大學士劉棉花。他用腳趾頭想想就知道,方應物這樣的人即便成了平民身份,若非方應物本人自願,哪家官府會自找麻煩,吃飽撐著征他去服役當小吏?

  所以方應物投身東廠當書吏,必然是經過他自己設計的。為了能混進來,方應物可真是機關算盡,使出所有手段了──對此劉棉花也不得不佩服。

  話說方應物這幾年,雖然結交了很多「同道」,但惹到的敵人也不少,有些就在此時朝房內,見狀忍不住皺起眉頭。

  他們本來想著等大勢底定後,就該想法子報復方應物了,可是如果方應物投身於東廠,還能被汪太監牽出來溜躂,那可就不好辦了。只聽說過東廠報復別人,沒聽說過別人報復東廠的,就算方應物是東廠裡最底層的小吏,但又有誰知道他背後的貓膩?

  按下眾人各異心思不表,只說首輔萬安這心裡,見到陰魂不散的方應物,簡直就像吃了蒼蠅似得。原本覺得今天能屏蔽了方應物,誰知道還是蹦了出來──

  俗話說主憂臣辱主辱臣死,萬首輔感到膩歪了,自然就有人出來替他出這口氣,若能將方應物趕走更好。

  當即工部右侍郎高長江站了出來,走到方應物案几前,開口質問道:「雖有天罰降於方府,但你仍可清潔自省,為何自甘墮落、不知羞恥的屈身為書吏?難道就是為了來這裡爭名奪利麼?依我看。為了區區小利如此不擇手段,實在算不上好主意。」

  方應物慢慢研墨。眼皮也不抬,輕聲答道:「君子喻於義。小人喻於利,閣下口口聲聲談的都是利,不知是君子還是小人?」

  隨後方應物抬起頭,逼視著高侍郎,又反問道:「閣下好歹也是當朝少司空,眼界就只有這麼一丁點麼?在你看來,國本之爭就是私利之爭?

  但在我眼裡,這就是正邪之爭,我方應物就是要為正義出一把力氣!至於你說的個人榮辱。早就拋之腦後、不在我心思中了!」

  高長江像是聽到什麼笑話似的,仰頭哈哈大笑道:「黃口小兒也敢如此大言不慚!正義兩個字,也是你能妄言的?」

  方應物沒有惱羞成怒,很平靜的等著高侍郎笑完,然後才答道:「我方應物行事問心無愧,站在這裡,我敢說我代表正義,就是換一個地方,我方應物還敢說我代表正義。

  你高長江。還有你家主子萬安,敢說自己代表正義嗎?你們敢去外面鬧市上,當著萬千百姓的面前,高聲說自己代表正義嗎?有人肯相信你們代表正義嗎?你在這裡笑我。殊不知天下人也在笑你!」

  高長江微微語塞,雖然在唯利是圖的人眼裡,沒有正義不正義的區別。但還有一句話就是「人心裡自有桿秤」。人與人之間就是不一樣的。

  朝房內每個人包括高長江自己在內,都可以想像出來。若方應物言稱自己代表正義,只怕別人不覺得是笑話。最多只說方應物太狂。

  但如果高長江,或者首輔萬安說自己代表正義,那隻怕立刻就成為大笑話,儘管許多人不會當面說什麼。但是在傳言裡,在私人筆記裡,那注定是笑話了。這就是正道面對奸佞時的優越感。

  猜測到別人想法估計不大看得起自己,高長江連忙駁斥道:「簡直強詞奪理,你說你代表正義,那麼是誰人定下的正義?難道只有你才能標明什麼是正義?」

  方應物並沒有在第一時間回答,他先是環顧左右,然後才道:「今日諸君彙集此處,為的是爭議國本,你高大人卻為了旁枝末節問題喋喋不休,莫非是企圖擾亂視聽?」

  高長江聞言亦是一驚,自己確實過於糾纏方應物,忘掉所處場合了,真的失分了,不過也是為了討好萬首輔豁出去。

  方應物嘆口氣,「不過閣下既然提了出來,那在下就回答幾句好了,什麼是正義──美麗即是正義!」

  高侍郎在肚子裡已經準備了各種說辭,自覺足以應付方應物的一切可能回答,但此時仍然陷入了莫名其妙中,這瘋言瘋語是什麼意思?別說高侍郎,朝房內沒人能聽明白這話裡意思,只覺得高深莫測。

  方應物抬起手指了指高長江,又指了指萬安,最後指了指自己,傲然道:「不謙虛的說,我的相貌勝於你幾分,所以我就是正義,你就是奸邪,這就叫美麗即是正義!」

  與方應物面對面的高侍郎恍然失神,但朝房內爆發出哄堂笑聲,不是那種毫無忌憚的大笑,而是勉強壓住的低聲笑,至少有半數人都出聲了。

  沒人會把方應物這個解釋當真,也沒人蠢到覺得方應物理屈詞窮。眾人只以為方應物是變著法兒故意調侃高侍郎,同時也是為了擺脫高侍郎糾纏,盡快讓議題回到軌道上。

  至少這效果還是不錯的,高侍郎臉色漲紅,拂袖離開方應物面前,然後隱身到人群裡再也不露頭了。

  萬安的臉色一直陰沉沉的,見高長江退下了,便親自上前對方應物道:「你是東廠書吏,在此只充當書記,所以請你切記,你並非是賣弄嘴皮子來的。況且在此地,你也沒有資格開口!」

  萬安的話堪稱一針見血,立刻引起了別人注意。萬首輔這話不假,今天方應物還真沒有開口的資格,他唯一的職責就是記下今日廷議的發言,然後作為原始素材使用。

  可是如果方應物不能開口,他來了又有什麼用?正道需要一個啞巴來充門面嗎?廷議顧名思義,就是朝廷大臣們商議事情,方應物一介平民即便名聲很大,但目前身份不夠就是不夠,這是一道暫時無人可以跨越的鴻溝。

  方應物沉默片刻,才對首輔萬安道:「老大人但請放心,在下當然會全力做好書記之事,也沒想著譁眾取寵。」

  這下連萬安都驚住了,他先前猜想方應物會反覆狡辯,誰能想到方應物答應的竟然如此痛快。 本帖最後由 九臉龍王 於 2017-9-16 21:00 編輯

忘情痞子 發表於 2015-1-31 20:23
第七百二十五章 這也行?

  既然方應物肯公開答應不發言,萬安也就信了,方應物這樣的人應該不會公然出爾反爾。再細想,萬安又有點覺得自己多慮了。

  因為這是廷議,就連東廠提督汪直在這裡也只能在旁邊聽著,沒有任何發言資格。也就是說,汪直可以事後奏報,這是密探的職責,但不能直接開口干涉,那就壞了規矩,更別說方應物這種充當書記的東廠小吏。

  想至此處,萬安便覺得自己過於為方應物緊張了,以至於將太多心思放在方應物身上,實在無此必要。故而萬首輔轉身走開,回到了原本位置。

  不過剛剛立定,萬安突然又閃過一個念頭,以方應物的作風,費盡心機、委曲求全的來到這裡,難道就只是為了在旁邊看著?如果放在別人身上,可以視為抓救命稻草般的垂死掙扎,但是方應物肯定不是這樣的人,肯定有什麼主意。

  萬首輔強自壓下了這些疑惑,雖然他不明白方應物的打算,但是他知道,今天的主要圖謀是借災異定國本,而不是在方應物身上糾纏不休。

  即便被方應物干擾,也不該分散精力,專注於主要目標才是。當然,對方應物保持最基本的警惕還是要有的,稍一放鬆說不定就會吃虧。

  拿定了主意,萬安對欽天監監正康永韶使了個眼色,示意其出來發言。今天群臣聚集在此,議論的就是泰山地震這種災異,康永韶這個欽天監監正自然很有發言權。

  於是康監正排眾而出,開口點題道:「今歲泰山四次震動。卜之應在東宮,當另立儲君。」

  立刻有人也站出來。疾言厲色的對康監正駁斥道:「簡直笑話!應在東宮就要換太子?依我看,正是因為有你這樣的奸邪窺測東宮。致使東宮不穩,故而上天示警泰山動搖!是以不能另立儲君,反而應當罷斥奸邪!」

  還有人站出來叱道:「天意示警,常人豈可擔責?向來是應在至尊和中樞,怎麼會扯到東宮?不免有胡亂攀扯的嫌疑!」

  被人噴了一臉口水,但康永韶沒有動怒,很心平氣和的繼續說:「我夜觀天象,屢見有星犯紫微,非區區用人政事所能消弭。惟儲君之事可以禳之。

  蓋天王之象曰帝星,太子之象曰前星,今前星閃爍不定,招致泰山震動,與與星象相襯。此特為上天促朝廷替換東宮,吾輩不可不察之。故而應當速速另行冊立,天變自弭,朝廷自安。」

  不得不說,康監正還是有一定專業素質和學術水平。至少足夠秒殺朝房裡其他所有人,不然天子也不會特別提拔康永韶為欽天監監正。

  一時間眾人面露難色,想讓他們從星象學術上駁倒康永韶,未免太強人所難。一是他們都是政客。在星象天理方面哪能辯得過康永韶?

  二是受身份限制,就算平常對星象學術有研究的,也未必有膽量站出來與康永韶辯駁。因為研究星象讖緯天命這些神神秘秘的學術。是有點犯忌諱的。康永韶是欽天監官員,研究天象星理是理所應當的工作。而其他大臣私下裡研究這些,就有點圖謀不軌的嫌疑了。

  藉著災異為由頭。胡扯幾句天人感應也就罷了,但若研究到了能公然與欽天監監正互相辯駁學術的地步,那麼下場就兩種,要麼被天子視為另類猜疑,要麼被打發到欽天監去當真正的星象官......

  其實朝廷裡不是沒有比康監正專業素質更強的,欽天監裡有很多老人學術水平也很高,但沒資格到這裡來參加議事。

  換句話說,康永韶是政客裡最強的天象專家,還是天象專家裡最強的政客。這樣的錯位優勢,在今天這個場合裡十分明顯。

  一片沉默中,某掌道御史項成賢出來了,「康大人的道理,在下不大明白,但在下只關心康大人說的準不准。嘗聞古人占卜,必有沐浴更衣齋戒之舉,以示敬誠。

  然而康大人數日之前,卻有流連花街柳巷之舉,此乃在下親眼目睹。不知上天能否感受到康大人的誠心?又不知康大人所言又有幾分可信?」

  支持太子一方大臣紛紛頜首稱讚,這倒也不失為一個突破口,聽說那天首輔萬安也在場。至於項大御史為什麼會親眼目睹,被有意無意的忽略了......

  康監正臉上露出幾分譏諷神色,「聽說某些科道清流,每當辯論道理辯不過時候,尤其喜好從道德上圍攻,用德行來徹底否定他人。今日一見,果然如此!」

  康監正這幾句話,無異於一巴掌把很多科道官都打了,站到了那些標榜道德的清流們對立面上,但他豁出去不在乎了。至少暫時堵住了項大御史的嘴,叫項大御史有點無話可說。

  項成賢忍住了抓耳撓腮的衝動,扭頭向角落裡望去。在那裡,東廠書吏方應物立在案几後面,低頭奮筆疾書,一字一句的如實記錄著廷議發言。

  別人注視著項成賢,見項大御史東張西望,便也順著項成賢的目光望去。正道一方不禁唉聲嘆氣,如果有方應物出頭,何至於如此受挫。

  但很可惜,方應物雖然露面了,卻仍沒資格插嘴發言。就算大家不計較方應物譖越,無視方應物的小吏身份,可是方應物又已經被萬首輔逼著承諾不發言,做人總不能無恥到公然言而無信。

  方應物寫完一段落,停住筆抬起頭,迎上了一道道各有含意的目光。然後他微微一笑,對項成賢招了招手,項大御史便會意的走到方應物身邊,此後又見方應物對項成賢低聲耳語。

  再看項成賢頻頻點頭,忽而大喜過望,忽而若有所悟......眾人突然意識到,這就是面授機宜啊!

  萬安登時大怒,這也行?方應物確實可以不用發言,但是有項成賢這樣的狐朋狗友在,完全可以充當方應物的傳聲筒!方應物有什麼話,從項成賢嘴裡說出來,也能收到效果,而方應物沒有任何違規的地方!

  ps:  求1月最後的月票,走過路過不要錯過!!!!下一次更新看情況10點或者12點,看情況1章或者2章! 本帖最後由 九臉龍王 於 2017-9-16 21:16 編輯

忘情痞子 發表於 2015-2-1 08:03
第七百二十六章 以不變應萬變(上)
  
  方應物拉著項成賢,絮絮叨叨說了一會兒。眾人不免心癢好奇,伸長了脖子很想聽到什麼,但方應物聲音很低,外人聽不清楚。

  不少人想到剛才萬安與方應物的對答,於是又看向萬安。此時首輔老大人的臉色極其難看,陰沉的像是要滴出墨水似的。能忍住沒有當場發作,就已經是修養甚佳了......

  姑且不說方應物是否真有那麼大威力,是否能力挽狂瀾,只說方應物前頭剛答應萬安不發言,後面就使出這樣的花招,萬安這首輔的臉面往哪裡放?又與當眾被戲耍有什麼兩樣?

  這時候,項成賢昂首闊步的回來了,重新站在了康監正對面,吸引了幾乎所有目光。人人都知道,項大御史此時好比姜子牙下崑崙、孫悟空出方寸山,大概要進入「學藝下山大殺特殺」的狀態了。

  而在角落那裡,大太監汪直捏著扇柄,在方應物頭上連連敲打,口中訓斥道:「你只是個書吏,朝廷大事也是你能插手的?給我老實些!」

  方應物捂著額頭,眼眸閃爍著憤怒的光芒,當然也僅限於眼神。汪芷強忍著笑意,側頭轉向朝房中間,搖著扇子繼續觀看朝臣爭鬥大戲。

  項成賢指了指周圍,對康監正道:「在這朝房裡,只怕有半數人反對你的說法。你這些閉門造車的歪理邪說連人心都不能說服,還敢妄言什麼天命?」

  「我以為......」康監正冷笑幾聲,正要開口反駁。

  但項成賢突然提高嗓門,大喝一聲道:「奸賊閉口!你不過是欽天監監正而已。今天僥倖站在此地,只是讓你陳述災異天象而已!此乃你之本分。之外國家大事豈容你再多嘴!」

  所見所聽,眾人忽而覺得。項成賢的氣勢陡然與剛才有所不同了,言行舉止隱隱約約有點某人的影子。或許是錯覺罷,很多人想道。

  康監正被項成賢夾槍帶棒的攻擊一通,也說不出別的什麼。因為項成賢說的不算錯,廷議名單範圍有大有小,涉及官員大都是閣部院範圍,欽天監這樣邊緣衙門一般沒資格參加,今天只是情況特殊。

  關於這一點,就連己方大臣也不便出來爭辯。故而康監正只氣極反笑道:「甚好,我倒要看看,你項御史有什麼高見!」

  項成賢先反諷了一句道:「本官不似於你,只有高見,沒有實用。」

  隨後項大御史甩下康監正,顧左右侃侃而談:「泰山震動到底響應什麼,諸公皆爭持不下。但在下以為,高談闊論、誇誇其談沒有意義,最重要的是做事。是用實際行動解決問題!」

  有人很捧場的問道:「如何解決問題?」項成賢便高深莫測的答道:「以不變應萬變。」

  眾人知道項大御史這話必定是從方應物那裡學來的,絕不是無的放矢或者故弄玄虛。可是仔細想了想,都沒有參透其中意思。便有人很耐心的再問道:「何為以不變應萬變?」

  項成賢又答道:「關於泰山地震以及東宮國本之事,天子詔許我等在此廷議。但諸公爭持不下,一時三刻之間也難以有結果,如此廷議有什麼用處?又何以奏報天子?以在下一些淺見。遇到兩難的時候,不輕舉妄動為上策。譬如今日此時。」

  先前被方應物打擊過的工部侍郎高長江又出來喝道:「廢話連篇,空洞無用!如果閣下只有這點道理。還是早早下去為好,免得貽笑大方!」

  「高大人何必著急,請聽在下慢慢道來。」項成賢瞥了一眼高侍郎,不為所動的繼續說:「何謂不輕舉妄動?

  都說這泰山地震應在東宮,有人說應當另立太子,有人覺得應當穩固太子之位,那麼在僵持時候,最穩妥的法子就是暫且維持現狀。」

  高侍郎譏笑道:「說來說去,還是露出馬腳。你只說維持現狀好,好的道理在哪裡?難不成順了你的心思就好?」

  項成賢很刻薄的諷刺道:「以高大人的見識,自然看不到維持現狀的好處,所以高大人還是去修修園林殿宇好了,不要隨便在國事上多言。」

  然後不再給高侍郎插嘴機會,項成賢加快了語速說:「天意莫測,吾輩凡人不容易弄清楚,爭論不休難以彼此說服,不妨再等等看,先維持東宮不變,然後再看天象如何。

  如果天象仍然連連示警,還繼續出現元旦墜星、或者泰山震動這樣的災異之事,那說明維持東宮值得商榷,到時候再論是否應當另立太子也不遲!

  如果暫且穩固東宮之位後,天象就此平息,沒有大災異出現,那便可以說明穩固東宮是對的,你們這些唯恐天下不亂的奸邪還是息了另立太子之心為好!」

  儘管項成賢的話還沒有說完,若在其他普通集會上,只怕正道一方眾人要立刻叫好喝彩了。但此地是朝房廷議現場,大臣們不便太失態,不過心裡的激賞是難以言表的。

  項成賢之語來自哪裡不言而喻,不愧是方應物,一出手就知道有沒有!甭管有理沒理是不是強詞奪理,至少邏輯上嚴密完整,可以另闢蹊徑的封死對方言路!

  他們正道人士為什麼要爭國本?為什麼反對邵宸妃皇子為儲君?難道說現太子就一定比邵宸妃皇子英明神武?

  除去維護綱常正統這些因素之外,最大的原因就是不能讓萬安之流奸邪繼續荼毒朝堂!因為萬安是支持邵宸妃皇子,如果這個皇子未來登基,那萬安勢力依舊會繼續把持廟堂,這絕對是天下正人君子所不希望看到的!

  許多大臣們嘴上不說,心裡也明白,當今聖上幾乎病入膏肓、無可救藥了,想讓天子幡然醒悟難如登天。唯一希望在於,將來與萬安不睦的現太子登基,到那時才好刷新政治,徹底根除奸邪流毒!

  自從廷議開始後,他們一直壓抑到現在,這才算是見到了一絲正義獲勝的曙光!不錯,可以像方應物那樣理直氣壯的說,他們就代表著正義! 本帖最後由 九臉龍王 於 2017-9-16 01:03 編輯

忘情痞子 發表於 2015-2-1 08:04
第七百二十七章 以不變應萬變(下)
  
  項成賢的發言還沒有結束,他本人也漸漸進入了狀態,嬉笑怒罵皆成文章。「照我看,最穩妥的法子就是這樣。只怕高侍郎之流人物又要問,穩妥在哪裡?那我就再多說幾句,免得高侍郎之流犯糊塗......」

  正道人士們很配合的哄笑了幾聲,高長江再次被氣得回到人群裡去。

  項成賢彷彿沒看見,只管發言道:「吾輩大可再反過來想,若將災異歸咎於東宮失德,所以應當另立太子。假如天子真採納此言,照此辦理,換其他皇子入主東宮,然後呢?

  今後如果不再出現災異還好,自然天下太平,可是誰敢保證不再出現災異?康監正你這裝神弄鬼的敢用項上人頭來保證麼?如果還是出現災異,又當如何?

  根據康監正的道理,出了災異就靠換太子來禳補消弭,再出現災異難道還要再換太子?或者再換回來?

  如此一來,連連更替東宮,國本豈不成了兒戲一般,這難道就是諸公所期望見到的不成?兩相比較起來,對錯且不論,穩固東宮現狀顯然比倉皇另立太子要穩妥!」

  項成賢這段話說完,眾大臣陷入了沉思之中。這些話很淺顯易懂,沒有聽不明白的,但背後隱藏的邏輯卻要品一品。

  奸邪那邊最大的優勢,莫過於欽天監康監正了。無論如何,在對天象災異的闡釋方面,在場人中沒人可以抗衡。

  但項大御史(方應物)卻繞開了具體天象災異避而不談,不去爭論災異如何解釋。只說遇到災異之事後怎麼辦的問題,也算是巧妙的揚長避短了。

  按照項成賢的提議。應該維持現狀不變,正道人士當然樂見其成了。或許天子需要的根本不是對災異的解釋。而是面對天災時怎麼自欺欺人,獲得心理安慰。

  最後項大御史總結道:「故而一動不如一靜,無法爭論明白時,最穩妥的舉動就是維持現狀,不要亂了陣腳。這就是以不變應萬變的道理!」

  眾人忍不住交頭接耳議論紛紛,朝房裡不再安靜了,不過暫時無人站出來與項成賢爭論。一時想不到更好的爭辯邏輯,同時還知道項成賢背後是威懾力十足的方應物——這才是幕後大黑手,所以不得不謹慎幾分。

  項大御史正得意四顧。忽然瞥見方應物又招了招手,於是連忙移動過去,俯首帖耳的聆聽教導。此後項成賢再起身時,沒有回到原來位置,卻來到萬首輔面前,登時又將別人目光吸引了過來。

  卻見項大御史抱拳道:「下官聽說,首輔老大人上疏力主另立太子,所以才有天子下詔廷議?老大人你年近七十,怎的還如此輕浮急躁?老成謀國四個字。真就如此之難?」

  有人暗暗讚嘆,不愧是方應物的密友,果然也是個有膽量的人物,竟然當面向首輔挑釁!雖然他說的這些話。九成九還是方應物指使。

  項成賢找上萬安,就是要將萬安從幕後扯到台前,迫使萬安表態。畢竟萬安才是另一方的首領人物。高長江康監正等人不過是台前木偶而已。

  但萬首輔並不想與項成賢辯論,一是自重身份。二是沒有必要,其實在萬安心裡。在意的不是如何當場反應,也不是如何辯倒項御史的言論,那沒有太大意義。

  說一千道一萬,最後說了算的是天子。所以萬首輔在意的是,天子知道了項成賢這些言論後會怎麼想?

  以他的經驗,天子說不定真會欣賞項成賢這些充滿了「多一事不如少一事」和「得過且過」精神的發言,天子本人就是這樣的懶散性子。

  如果天子真採納了所謂的「以不變應萬變」策略,那另立太子的野心就徹底落空了......萬安憂心忡忡的想道。

  更可恨的是,廷議需要彙總為奏疏,正常情況下他還可以通過文字遊戲來稍微彌補,把項成賢(方應物)的言論打壓下去,這是首輔的特權。

  但這次還有方應物在旁邊充當書記,東廠也會根據方應物的記錄上密疏,彼此對照之下,若自己的文字遊戲弄巧成拙就更不妙了。

  事情發展到這個程度,萬安十分惱火,他竟然有點無計可施的感覺,這實在太令人厭惡了!想來想去,於今之計或許只有一條路——那就是挑起天子和大臣的矛盾。

  激化矛盾之後,讓天子賭氣之下聽不進任何大臣的勸諫,甚至逆反心理發作起來,偏要反其道而行。就像上次百官叩闕諍諫之後,天子負氣的表現。

  有了主意,萬安才開了口,不過沒有理睬項成賢這個小人物,只對群臣道:「還有一件事情,天子垂詢過老夫,而老夫覺得與今日廷議也不是沒有關係,所以與諸君提一提。」

  萬首輔也不缺捧場之人,便有人應聲道:「閣老有話但講,我等洗耳恭聽。」萬安便示意道:「聖上欲將邵妃進位為貴妃,其意堅決,諸君以為如何?」

  「這怎麼可以?」立即有人很吃驚的出聲道,這態度顯然是堅決反對的。隨後他又補充道:「太子生母如今尚未獲封,邵妃何德何能,焉敢踰越在前?」

  這個說法,獲得了多數人的贊同。後宮妃子不是不可以晉封為貴妃,但是在當前這個特殊的時間,他們不能接受邵妃進位貴妃!這其中緣故詳細說起來,也挺複雜。

  首先,就像前面所說的,當今太子朱祐樘生母也只是妃子封號,而邵妃進位為貴妃後,其皇子朱祐杬出身豈不壓了太子一頭?

  尤其是在朱祐杬企圖取代朱祐樘為太子的敏感時期,將邵妃晉封為貴妃,簡直就是綱常紊亂尊卑無序。

  其次,在國本之爭的關鍵時刻,邵妃突然晉封為貴妃,很容易給天下人一個錯誤的信號,彷彿是為了立她的皇子為東宮做準備似的。所有支持太子的人都不願看到這個信號,更不接受這種試探。

  第三,貴妃只比皇后低一級,邵妃如果變成邵貴妃,那麼再進一步就是皇后了,以天子對邵妃的恩寵,這不是不可能。

  更何況天子有過廢后先例,焉知不會重演舊事?一旦邵妃成了皇后,那子憑母貴,其皇子立為太子豈不名正言順了?

  瞧著群情憤激的場面,萬安笑而不語。儘管鬧罷,惹惱了天子才好,每個男人都會有幫心愛女人出氣的情懷。 本帖最後由 九臉龍王 於 2017-9-16 01:02 編輯

忘情痞子 發表於 2015-2-1 22:39
第七百二十八章 剛剛開始(求月票!)

  項成賢剛才一直處於高光狀態,這會兒萬安拋出新議題後便沒人注意他了,叫他心裡產生不小的落差感。不過也正是如此,倒是有點「旁觀者清」的效果。

  所以項成賢覺察到,這是萬安的小伎倆,不過要怎麼破解,項大御史對此一籌莫展。不止項成賢,有些冷靜的人也意識到萬安的手段,也不是沒人想出應對主意,但總是不夠完美,有各種各樣的負作用。

  「若是方應物,該會怎麼辦?」項成賢不由自主的想道,目光下意識朝角落裡望去。然後他就看到了,方應物又在用力招手......

  於是項成賢只得又走過去,他的移動吸引了所有人注意,滿屋子議論聲忽然停住了,房中陷入詭異的寂靜。很多人心裡冒出一個念頭,方應物肯定會有辦法罷?或者是,反正有方應物出主意,自己就先不費心了。

  首輔萬安忽的緊張起來,死死盯著方應物。說出去像是個笑話,身份已經年近古稀的堂堂首輔,竟然會為了區區一個方應物而緊張。

  片刻後,項大御史腳步輕盈的走了回來,重新進入了高光狀態,從容的說:「邵娘娘服侍陛下多年,進位貴妃也沒什麼。」

  後面肯定有個「但是」,無數人心裡吐槽。

  「但是......」項大御史果然眾望所歸的說出了這兩字,「此外為免中宮輕重失衡,還可倣傚倣傚前朝故事。」

  項成賢有意停頓了一下,可是這次沒人出來捧場接話,只得繼續說:「所謂前朝故事。如漢明帝馬后、唐明皇王后、宋真宗劉后,皆養諸妃皇子為子。」

  說到這裡時,有些聰明人已經猜到什麼,紛紛恍然大悟。只聽項成賢高聲道:「今請將太子養於中宮,認王皇后為母!」

  眾人不禁萬分欽佩的看向角落裡那個人。短短時間便能想到如此破解之道,實在不能不服。今天方應物能光臨東朝房,真乃正道之幸。

  這的確是個絕妙主意,完全可以抵消邵妃進位為貴妃的影響,也很有可能避免因為邵妃與天子較勁,而且最關鍵是沒有任何負作用!

  其實單純只說邵娘娘進位為貴妃本身。大臣對此是無所謂的,又不是當皇后,愛怎樣就怎樣。只不過涉及到東宮之爭,所以才顯得十分敏感。

  朝臣擔憂的不是邵娘娘當貴妃,而是子憑母貴。一旦邵妃之子朱祐杬憑藉母親成為出身最尊貴的皇子。那難免就要壓住太子朱祐樘,導致尊卑失序。

  但若將太子朱祐樘寄託到王皇后名下,那麼太子就成了名正言順的嫡子,當然不用在乎邵娘娘當不當貴妃了!沒準天子為了順利提拔邵娘娘為貴妃,減少此事阻力,真會讓太子認王皇后為母親。

  難題破解後不免身心愉悅,不知怎的,許多人發出了輕輕笑聲。雖然沒有明言。但彼此心知肚明,笑得就是首輔萬安——他和黨羽今天真可謂是機關算盡,但只怕要徒勞無功了!

  想這萬安當了十年首輔。君恩深厚地位穩固,吃癟的時候真不多,尤其吃癟到今天這種地步的時候更不多。

  萬首輔當然能感受到別人笑的就是自己,暗暗咬牙切齒。可今天沒有刀光劍影,沒有火花四濺,完全輸的沒脾氣!

  此時站在東朝房裡。無異於是羞辱,萬安怨毒的盯了方應物一眼。二話不說,當機立斷的拂袖而去。走的痛快。走的光棍,絲毫不拖泥帶水。

  他就這樣走了?其餘大臣愕然的面面相覷,這首輔老大人真是夠果斷。

  無論如何,既然首輔都離開了,廷議到此就該結束。主持人吏部尚書李裕慢吞吞的詢問道:「諸君還有何話可說?若無其它,就此散去罷。」

  群臣離去時,大多數人都是面有喜色的。最近這段時間,奸邪猖狂,壓抑時候居多,時至今日才總算挫敗了奸邪一次。

  而且更讓眾人先前沒有想到的是,勝利似乎來得輕而易舉,完全不費功夫,好像平平常常順順利利就贏了。細想原因,大概還是全憑了方應物,這就是所謂的大巧若拙、舉重若輕罷。

  如果沒有方應物,正道一方肯定要陷入苦戰,還未必能收取全功。只是這方應物以後的日子大概不會好過了,萬安絕不會如此善罷甘休,不過方應物所幸還有個次輔為老泰山。

  方應物回到家中,項成賢也跟著來了,兩人還沒說幾句話,便見劉棉花打發了人來喊他。

  項成賢打趣道:「你這個老泰山,真是一張晴雨表。此前幾日,都不曾理睬你,今天卻立刻就要見你。」

  對此方應物也沒奈何,「習慣就好。」

  此後方應物到了劉府,卻聽劉棉花道:「你知不知道,最凶險的時候從現在才開始?」

  方應物裝糊塗的答道:「願聞其詳。」

  劉棉花嘆口氣,「那萬眉州再不堪,終究也是首輔,很大程度上代表著朝廷體面,正所謂刑不上大夫。所以即便他站錯了隊,最嚴重也不過是被罷斥回鄉,你信不信?」

  方應物當然信了,就按歷史上的萬安來說,最後結局也是新皇登基後,被強迫辭官而已,除此之外沒有其他處分,更別說刑罰了。

  別說萬安這首輔,就是他方應物在朝廷中鬥爭失敗了,結局也就是回老家而已,這就是國朝士大夫階層朝爭的底線。

  「你要輸了還好,但你沒有輸。」劉棉花道:「我料那萬安如果見另立太子之事不遂,肯定轉而向東宮示好,只求日後能全身而退,免得有血光之災。」

  方應物對此議論道:「也算是識時務之舉,若只求平安問題不大。」

  劉棉花轉而又說:「你先不要替他著想了!先前萬眉州主要心思放在另立太子上面,對你就比較放鬆,也不想為你分心。

  現如今若另立太子無望,那麼他全部恨意就集中在你身上了,而且也可拿出全部精力來對付你。所以說,你的凶險這才剛剛開始。」 本帖最後由 九臉龍王 於 2017-9-16 01:02 編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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