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明官 作者:隨輕風去 (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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cx_2131 2013-1-11 23:06:35 發表於 歷史軍事 [顯示全部樓層] 只看大圖 回覆獎勵 閱讀模式 802 1201112
忘情痞子 發表於 2015-3-11 23:32
卷十:一見應物誤終生 第七百五十九章 鬧劇該結束了

  在萬牛兒眼裡,這是方應物惡毒的主動碰瓷,是方應物企圖陷害自己!難怪方應物遠離人群,只有離得遠了別人才看不清楚細節,才會讓別人根據固有思維自動腦補細節!

  所以在圍觀群眾眼裡,情況就是氣勢洶洶五大三粗的萬牛兒和眉清目秀文質彬彬的方應物在河邊糾纏了一下,然後萬牛兒就把方應物弄到水裡去了。至於是否方應物主動肇事,所有人想都不會想,怎麼可能?

  更可以想像,事情在京城傳開後,還指不定怎麼添油加醋,不過肯定都添加在萬牛兒身上了,比如氣急敗壞前來殺人滅口之類的,而方應物也注定是作為被同情的形象出現。

  閒話不提,卻說方應物落了水,撲騰幾下淹不死,而熱心群眾還是有不少的。當即便有人高呼「救人」,然後便見三五個會水的也跳了下去,短短片刻就將方應物撈上來。所幸時值盛夏,落水不算大事,就當洗了個涼水澡。

  還有些膽大的人圍住了萬牛兒,不過看著萬牛兒一行人氣焰囂張,便知道這是狠角色,也就只能圍著看,做不了什麼。面對權貴時,憤怒群眾路見不平這種事,終究是小概率,能圍觀已經是大多數人的極限了。

  萬牛兒左顧右看幾眼,見周圍人數不少,而自己今天帶出的人手並不多,所以有點擔心自己出意外。想了想不敢再造次,沒有繼續糾纏方應物,只讓手下護著自己,擠出了人群揚長而去。

  此後萬牛兒沒有打道回府,又轉到萬安這裡。他今天似乎始終有口氣不順,前頭有萬安小看自己,後面又被方應物「陷害」,感到十分憋屈,總得找人「傾訴」一下。

  「不管伯父怎麼想,侄兒我確定沒有露出過馬腳,更沒有被巡夜軍士盤查過,這是方應物捏造出來的事情。」萬牛兒說。

  然後萬牛兒又將剛才方應物落水的事情告與萬安,不過萬安再次露出懷疑的神色,「真的是方應物自己落水,不是你氣急之下動手把他推下水的?」

  萬牛兒氣沖沖的說:「如果伯父信不過侄兒,那麼從一開始不該來找侄兒辦事!」

  萬安忽然「哈哈」一笑道:「賢侄不必著急,老夫與你說笑而已!」

  萬牛兒不滿的說:「這是說笑的時候?」他總覺得今天萬安有些反常,一個陰鷙的人突然變得老不正經,實在彆扭。

  萬安反問道:「大事已定,怎麼不是說笑時候?那方應物捏造也好、誣賴也好,全是上不了檯面的下三濫招數,這表明他已經山窮水盡,無計可施了!不然以方應物的傲性,怎麼會如此不顧臉面?」

  當初方應物聽到萬安所作所為後,對萬安的評價就是「無法可想喪心病狂」。而現在萬安對方應物的評價倒是異曲同工,雙方都覺得對方已經走上絕路了。

  萬安繼續道:「你不用擔心什麼,方應物的行為在我們眼裡無異於跳樑小丑,假的就是假的,沒有任何用處,他絕對不可能憑藉這些捏造事實來達成目的!

  我要是方應物,就不會把案子往你身上扯,裝糊塗也就裝過去了。但他偏偏主動捏造線索,故意扯到你身上,然後又假落水故意抹黑你,簡直就是自尋死路!

  可以說方應物這是飲鴆止渴,透支自己的名聲做垂死掙扎,但透支完後,還是要連本帶利還上的,下場只能更慘。」

  萬牛兒清清楚楚的看到,萬安的眼睛裡閃爍著奇異的光芒。內心壓抑了很久的屈辱有望報復回來,難怪他有點失態了......萬牛兒下意識順著口風問了一句:「伯父覺得,方應物接下來該會如何?」

  萬安把握十足的說:「程咬金也只有三板斧而已,方應物還能怎樣?無非挾民意大吵大鬧而已,可惜老夫給他設計的是死地,他鬧不出什麼結果。

  更具體的說,他可能會利用蔡三郎,讓蔡三郎站出來發聲,把矛頭指向你;另一方面就是聯絡科道了,製造出交相彈劾的場面。」

  「果然是老掉牙的辦法。」萬牛兒渾然不在意的說,他根本就沒為自己擔心過,誰叫自己有那樣一個硬氣的姐姐:「不過蔡三郎此人可能是個漏洞,當初為了保密,我親自與他打交道。」

  萬安毫不猶豫的說:「如果能想法子滅口,就滅口算了。」

  猜想到方應物下一步動作的不僅僅是萬安,還有與方應物越來越默契的項成賢,他又跑到工地上,對方應物道:「我想你可以再次去敲登聞鼓,我提前在都察院這邊安排好人手,正好就能接了你的登聞鼓案。即便不能收取全功,總也能小小出口氣。」

  方應物說:「誰說我想?」

  項成賢詫異的說:「你不惜以自身為引子,刻意製造引導指向萬牛兒的輿情,不是為了凝聚人心為後盾,與其他人博弈麼?或者說,你的目標是萬安?」

  方應物嘆道:「萬牛兒有萬娘娘為護盾,至少在目前是金剛不壞之體,想要將他治罪,注定無果而終。只能說,這就叫不是不報時候未到。」

  項成賢想不明白方應物的話,便很直白的問道:「那你需要我做些什麼?我盡力而為,沒有二話!」

  方應物搖頭道:「這次不需要你做什麼,我就是求到人出手幫忙也不會是你,你只需要在旁邊安安靜靜的看著就行了。」

  項成賢還要說什麼,卻見方應物解下遮陽斗笠,狠狠摜在地上,「鬧劇到此為止了!回家!」

  方應物與項成賢轉身向城門口而去,不過街道廳監工跳了出來,攔住方應物去路:「差役尚未結束,方應物你打算逃走麼?」

  這監工的話音才落,方應物還沒有回應,便不知從哪裡冒出八名彪形大漢,前後左右的將監工劫持起來了。

  方應物拍了拍監工的臉,冷冷的問:「你確定你想留下我?」

  監工沒有給出答案,方應物也不需要答案。大概是這段時間方應物裝孫子裝的比較出色,導致監工大爺習慣了低眉順眼的方應物,猛然遇到變身後的方應物就相當不適應。不過,這八個人是從哪冒出來的?難道一直在暗中保護方應物? 本帖最後由 九臉龍王 於 2017-9-16 00:40 編輯

忘情痞子 發表於 2015-3-13 15:00
第七百六十章 各回各家各找各......

  方應物離開工地後,也沒有回家,直接去了劉府。劉棉花這幾天也是雲山霧罩不明覺厲,聽到方應物上門,心知這又到了關鍵節點,便沒有拿架子,立刻請到書房見面。

  方應物見到老泰山,當頭第一句話就是:「老泰山想不想當一個不被架空的首輔?」

  這句話問的太有內涵了,連劉棉花也愣了半晌,這才勉強品味出其中含義,然後便答道:「這種問題還用老夫回答?」

  「那好──」方應物點點頭,「我現在要退婚,你我兩家就此作別罷!」

  「哦──什麼?!」劉棉花大怒,方應物怎麼會突然反悔?自家女兒從十幾歲一直等到了二十歲,眼瞅著已經是老姑娘了,方應物怎能說不要就不要?

  雖然期間夾雜著大量政治波折和自己丁憂之類的事情,導致婚事拖延至今,但自家女兒一直等著就表明了最大的誠意,方應物怎麼可以如此沒良心的退婚?

  他立即高聲呵斥道:「你怎麼可以說這種話?老夫最近哪點對不住你?我家嬌女等了你這許多年,又哪點對不住你?做人不可太過於無恥!」

  方應物看著劉棉花的臉端詳片刻,很冷靜的問道:「你很生氣?你很憤怒?那就盡情的傾瀉出來罷!」

  「──」劉棉花無語,難道方應物這幾天去工地做苦役,受刺激失心瘋了?

  方應物歎口氣:「這段時間事情有點多,我已經心灰意懶 。打算就此返鄉了,從此不再踏足京師半步。在此情況下。迎娶貴府千金實乃誤人誤己,還要導致相隔數千里的骨肉分離。怎麼看也已經不合適了。」

  有古怪劉棉花皺著眉頭,琢磨起方應物所說的每一個字。

  花開兩朵各表一枝,方應物這邊找家長,萬牛兒回了家也去找家長,他這個家長就是前文提到過的王夫人。

  這王夫人是萬通遺孀,自然也就是萬牛兒的養母了,萬牛兒四歲時候便被無所出的王夫人抱養,與親生兒子無異。

  萬牛兒不像方應物那麼彎彎繞繞,就是很單純的告狀。說自己幫了萬首輔一點忙,但有個叫方應物的惹他不高興了,乾脆幫忙幫到底,請母親進宮搬出貴妃娘娘來鎮壓。

  王夫人平常也沒少從首輔萬安這邊撈好處,知道這次萬安肯定也給了自家兒子足夠好處,聞言便一口答應了。

  這對她而言實在是小事一樁,根本不用多加考慮。然後王夫人向宮裡遞請安疏,得了萬貴妃允許,便在指定日子入宮問安去。

  當然真要說理。萬牛兒所作所為哪能站得住理?王夫人為了門面少不得添油加醋的修改一番,有點漏洞也無所謂了,本就不是來說理的。貴妃萬氏聽完王夫人的絮絮叨叨,便傳話道:「叫汪直速速來見!」

  東廠無事的時候。汪太監喜歡在西華門內司禮監那裡混時間。從司禮監到昭德宮不算太遠,所以貴妃娘強傳了話後,半個時辰後便看到汪太監小步跑著進了殿中。而且上氣不接下氣的。

  汪芷聽了王夫人告狀,開口辯解道:「娘娘明察。此乃萬安挑撥離間之計,正因為萬安在方應物與萬家之間生事。所以才萬家與方應物鬧得你死我活。」

  自己兄弟家裡都是什麼貨色,萬貴妃心知肚明,但萬安拉上她們萬家人一起算計方應物,倒是她默許的。

  原本萬貴妃想著借此對方應物施壓,迫使方應物不得不向自己低頭。卻沒料到方應物又臭又硬,死也不肯服軟,所以才僵了。

  王夫人對著汪芷輕笑幾聲,「說一千道一萬,萬牛兒是不是萬家人?方應物知不知道這點?明知如此,方應物還敢如此大鬧,未免不將娘娘放在眼中了。」

  汪芷無言以對,這根本不可能辯解。方應物的行為就是沒把貴妃娘娘放在眼裡,如果自己還要強行辯解,不但對方應物沒好處,連自己都危險了。

  「本宮知道了。」萬貴妃如此說。她年歲大了火氣也就漸漸小了,但膽敢直接觸犯自己的仍不可輕饒。不過心裡仍有點沮喪,著眼於未來的招攬行動又一次失敗了,難道上天真不給萬家未來麼?

  今天是朝會之日,群臣進午門參拜天子。在奉天門外金台上,已經是當值贊禮官員喊「無事退朝」的時間了,朝臣收拾心思,正準備如鳥獸散。

  在天子腳下近處丹墀上,東西兩排文武官員分別是錦衣衛官和內閣閣臣,已示天子近臣的榮寵。此時忽然從東班閃出一人,大呼道:「臣有事請陛下做主!」

  這聲呼喊極其不成體統,誰人如此失態,不怕被當值的糾儀御史彈劾麼?上上下下眾人定睛看去,原來是次輔大學士劉吉。

  成化天子對既瑣碎又按部就班的朝政很煩,但對各種突發事件向來是興趣盎然的沒等別人彈劾劉吉君前失儀,先開口垂詢道:「劉先生有何事情?」

  劉棉花趨前進奏,卻砰砰砰的先磕了幾個響頭。眾人立刻意識到,這位次輔老大人此刻非常憤怒,無以復加的憤怒,不然不會如此。

  只是劉棉花在朝廷裡雖然算不得老好人,但也絕少在公眾場合發怒,大都是當面不動聲色而背後算賬。像今天這樣委實罕見,不知道出了什麼事情能惹得他如此動氣。

  此後又聽劉次輔道:「近聞前廷臣方應物屈身苦役、屢遭羞辱,有殺人恐嚇他的,有推他落水取樂的,實不可忍!」

  別人沒有說話,首輔萬安卻嘲笑道:「劉祐之你太大題小做了,這點小事,也值當君前大呼小叫?」別人雖然礙於次輔權勢沒出面附和,但也心有同感。

  劉吉咬牙切齒道:「方應物親口說,他已經心灰意懶,打算就此離京返鄉,並退掉和劉家的婚約,以此和廟堂斷絕一切關係!」

  別人恍然大悟,退婚才是重點,難怪劉次輔要失態發怒,這就情有可原能夠理解了,佛也有火啊!

  想想就明白了,這劉次輔千挑萬選精心選的這麼一個女婿,還幾經波折的等了許多年,女兒都過二十了,眼看就要成親時,若竹籃子打水一場空,誰能忍住不發狂? 本帖最後由 九臉龍王 於 2017-9-16 18:27 編輯

忘情痞子 發表於 2015-3-14 17:37
第七百六十一章 是誰?是誰?

  萬安輕笑幾聲,再次嘲諷劉棉花道:「劉佑之你真是糊塗了,把家事拿到這裡來說,終究不大合適罷?」

  在「情有可原」後面跟著的,經常是「法無可恕」,朝堂上自然不是感情用事的地方,即便是次輔也不例外。

  然而劉棉花對此沒有任何不好意思,理直氣壯的回應萬安道:「這既是家事,也是國事!聖人將修身齊家治國一起提起,故而家事國事天下事哪能如此涇渭分明?」

  如今萬安與劉棉花已經徹底撕破了臉,再無一絲合流的可能,便毫不客氣的斥責道:「你真是胡攪蠻纏、強詞奪理!些許小事,你也纏著陛下沒完沒了,實在不成體統!」

  劉棉花懶得與萬安糾纏,甩了萬安轉向天子,繼續奏道:「有些人企圖用血淋淋的人命來逼迫方應物,前有代替應役的左常順被害,後有蔡家慘案,故而才叫方應物萌生退婚求去之意 。幾條人命擺在這裡,萬安有什麼資格說這是小事?」

  萬安卻不肯放過劉棉花,仍舊插嘴道:「人命案件,當然由有司處置,何須勞動聖裁?」

  說到這裡,劉棉花也頗有圖窮匕見的感覺,「聽說左常順被害之案,已經有嫌犯招供出是世襲錦衣衛千戶萬牛兒所指使,而蔡家滅門之案,坊間傳言也是萬牛兒所為!」

  聽到萬牛兒三個字,成化天子終於覺察到,棘手的麻煩事來了──你在看熱鬧的同時,熱鬧也不會放過你的。萬牛兒是萬貴妃罩著的,而萬貴妃是自己必須要罩著的──

  萬安很是為君分憂。知道天子不便開口,便又主動攬過話頭:「你也說了是坊間傳言。」

  劉棉花當然不能對天子。所以他又轉回來朝向萬安,毫無徵兆的突然爆發了:「雖然尚未證據落實,但線索肯定是有的,也確實指向了萬牛兒,但為什麼沒人敢查?官府在哪裡?法司在哪裡?朝廷在哪裡?諾大的京城,就沒有負責的官員出來問一句嗎!」

  劉棉花這幾句話,與其說是回答,不如說是咆哮,甚至有幾滴口水直接噴到了萬安臉上。並伴隨著劇烈的手臂揮舞動作。萬安愣了愣,然而劉次輔的咆哮還沒有結束。

  「你萬安枉為首輔,卻如此輕描淡寫,難道沒有意識到問題要害?如果連我宰輔女婿遇到事情,都只能含冤莫明,需要我這次輔大學士到御前來叫喊,那百姓又會怎樣?這大明還有王法嗎?這江山社稷還有人心嗎?」

  金台上下眾人直看的瞠目結舌,次輔劉棉花在大家印象裡,向來走的是內斂戲路。講究的是喜怒不形於色,這方面說是本朝影帝級別的也不過分,沒想到今天居然爆發了一次。對此眾人只能感慨,影帝不愧是影帝。能者無所不能,激情外放的戲路一樣手到擒來。

  站在劉棉花對面的萬安已經驚駭莫名,劉棉花竟然完全不留餘地。這是怎麼了?這位同在內閣十來年的老搭檔想幹什麼?

  不止萬安,在大多數人眼裡。劉棉花的所作所為,就像是用力推著方應物不死不休的撞向萬貴妃。這和雞蛋碰石頭有什麼兩樣?他還想不想保住方應物了?

  早朝班位順序,在閣臣下面就是翰林坊局詞臣了。劉棉花對萬安咆哮後,彷彿仍未發洩完畢,怒氣沖沖的下意識轉了一圈,火熱的眼神便掃到身後這些詞臣清流。然後大喝一聲道:「方應物出身清流,也歷任坊局,與你們原本是一脈,你們也站出來評評理!」

  不過沒人出頭,因為這裡面的情況詭異莫名,弄不明白之前誰也不想把自己置於險地。劉棉花又指著公認的翰苑領袖徐溥說:「徐學士!你不出來說幾句?」

  萬安又愕然了,劉棉花怎麼轉身就找上了徐學士?這是唯恐樹敵不多、女婿死的不快?隨即他又想道,莫非是要破釜沉舟,逼著徐溥表態力挺方應物?但是這想想就挺玄幻的除非做過了幕後交易,但那也無所謂。

  不過詞臣裡其他人悄悄鬆了口氣,然後不由得在念叨:「怎麼又是徐學士?」

  為什麼說又是?在不久之前也發生過類似的事情,當時聽說方應物因為毆打官吏被抓進順天府,萬安和劉棉花為此而吵的時候,有人就讓徐學士站出來說幾句。

  然後徐學士狠狠的踩了踩方應物,不顧清流臉面的主張嚴懲方應物。最後卻不料行兇被抓的方應物是假貨,然後徐學士就果斷出醜了。

  閒話不提,卻說徐溥心裡已經把劉棉花罵了幾十遍,這兩人狗咬狗正有趣,扯他進來作甚?不過徐學士牢記了上次教訓,正所謂是非只因多開口,一動不如一靜。他雖然不明白劉棉花為何突然點名他,但他確定劉棉花肯定不懷好意。

  既然對方動機不純,那為什麼一定要接招?只要接招,就等於一隻腳落入圈套,所以徐學士思來想去,目前最穩妥的辦法就是什麼也不做。

  而且最關鍵的是,劉棉花此舉有些道德綁架的嫌疑,這在官場中是比較忌諱的。如果人人都這樣行事,那就徹底亂套了,任何人都不想著事不關己的時候,被用大義名頭強行拉進來參與。

  所以徐學士又覺得,自己不出面也是能被別人所理解的。打定主意後,徐學士便回應道:「此事晦暗之處甚多,我至今仍懵懂不明,子曰不知為不知,所以不便議論。」

  劉棉花「哦」一聲,就沒有下文了,也沒有像別人所猜測那樣進一步緊逼徐溥表態,彷彿什麼也沒有發生過似的。

  不過臨轉身之前,徐學士從劉棉花的眼神中,捕捉到一閃而過的嘲諷。沒錯,是嘲諷,徐學士頓時心生不祥之感,難道避開陷阱也能錯了?

  話說此時萬首輔冷眼旁觀,而劉次輔已經再而衰、三而竭,此時也按兵不動,丹墀上一時間靜謐下來。別人更不敢輕易參與進去,首輔和次輔的撕逼大戰,誰敢自不量力、隨隨便便的插手?不怕當炮灰麼?

  誰也猜不到接下來怎樣的時候,朝臣班位中終於有第三個人閃了出來!

  他疾步到丹墀上,叩首奏道:「方應物實有大功於社稷,縱然觸犯天條被貶為平民,又自作自受成為苦役,但終究是立功之人!如今他窘迫非常,非國家之福!望陛下心存仁念,有所優容!」

  是誰?是誰?是誰膽敢在這時候如此旗幟鮮明的表態?眾人頓時又興奮起來,顧不得端莊姿態,紛紛翹首向前望。

  ps:大家猜猜是誰?此人在本書裡就出現過一次。 本帖最後由 九臉龍王 於 2017-9-16 18:31 編輯

忘情痞子 發表於 2015-3-15 21:13
第七百六十二章 與你無關

  早朝是露天舉行的,佔地不小,跟後世操場課間操倒是有點像。距離丹墀比較近的大臣已經看清楚那人是誰,除了大吃一驚還是大吃一驚,任是誰也想不到居然是此人出列力挺方應物。

  而距離遠點的就看不真切了,大家穿的都是朝服,只看個背影能看出什麼來?不過還好,可以偷偷開口問前面的人,而前面的人還可以再問更前面的。按朝儀本不許隨便議論,但這時候許多人紛紛如此,糾儀御史也就沒法管了。

  科道官行列裡,有個給事中看了看旁邊的項成賢,忍不住低聲議論道:「若不是你站在我旁邊,我肯定以為上面那人是你了。」

  項成賢知道這是別人試探自己,因為人人都知道自己和方應物是鋼鐵般的同黨。但他確實不知道是誰,這次要直接面對萬貴妃,方應物根本就沒讓他來參與。便回答道:「且聽前面消息罷。」

  沒多久,前面的朝臣就悄悄傳話過來:「是李孜省!」

  每個聽清楚的人,包括項成賢在內,全都驚呆了,齊齊下意識的念叨幾句:「李孜省?怎麼會是李孜省?」

  李孜省是個什麼東西?成化朝風氣不正,佞幸小人很多,而方士李孜省就是公認的三大佞幸之一,另外兩個就是太監梁芳和僧繼曉。

  在這三大佞幸裡,梁芳是太監,雖然也有心攫取政治權勢,只可惜碰上了汪直這個強力競爭對手,至今只能無奈的當御用狗腿子和管家。另一個佞幸僧繼曉對政治興趣不大,只滿足於國師身份和榮華富貴而已。

  而李孜省卻是讀書人出身,雖然以方士身份幸進,卻改不了讀書人的習氣,這幾年拚命想往朝廷裡擠,最終還真讓他弄成了。前幾年成化天子頂著全體文官壓力,繞過正常銓選程序,直接授予李孜省官位,現在已經做到了通政司右通政。

  在大明朝,雜流、學校、科舉並稱為「三途」,是進入文官仕途的合法途徑。不經三途,只憑藉天子中旨授官的稱為傳奉官。成化朝風氣很差,傳奉官為數不少,李孜省就是其中最佼佼者。

  以文官的觀點來看,傳奉官當然是不合法的,各方面極其排斥傳奉官,所以絕大多數傳奉官得到官位,也並不意味踏入了文臣圈子。

  可是李孜省不能通過正路進入仕途,心裡卻很仰慕文臣生活,連上朝這種苦差事都孜孜不倦、甘之如飴的來參加,彷彿是作為讀書不成的彌補。在別人眼裡,這更顯得格外厚顏無恥了......

  這樣的人,居然站出來為方應物說話,這怎能不令滿朝大臣震驚?李孜省與方應物完全是兩類人,一個是佞幸裡的極品,一個是清流裡的極品,兩種極品完全不搭調啊!

  此外,方家父子也抨擊彈劾過佞幸,與李孜省不應該對路才是,那麼李孜省怎會不計前嫌,冒著風險站出來為方應物幫腔?說起來,李孜省這種奸邪出面對方應物落井下石,才更為符合世人的認知,今天這樣真像是拿錯劇本了。

  首輔萬安不禁失神,他看不懂這是什麼情況,也許是方應物用盡辦法企圖挽回敗局的的手段,甚至不惜委託了李孜省為自己張目。

  這方應物也真是拼了,這李孜省是什麼人,清流唯恐避之不及。方應物讓李孜省來幫腔,難道就不怕被李孜省的名聲連累麼?

  不過萬首輔還知道,李孜省很能討天子歡心,甚至能被天子當成友人看待,不然也不至於成為佞幸小人裡的頂尖者,所以萬安不打算表態,讓天子親自來處理就是。

  見平常視為友人的李孜省突然跳出來刷存在感,天子苦惱的撓了撓頭,開金口道:「朕自有計較,散朝。」

  今天就這樣結束?眾人居然有些捨不得走,有點意猶未盡的感覺。因為確實沒有任何明確結果,真真是沒有結局的結局。

  劉棉花那樣激烈的變身咆哮帝,首輔和次輔又那樣激烈的互相撕扯,事情還直接牽扯到萬家,風暴眼上的核心人物方應物更是命運未卜——這都是少見的好戲,怎能沒個結尾就完了?

  但萬安心裡大定,他可以肯定自己已經贏了!萬安和成化天子打了二十多年交道,對天子一些習性十分熟悉。如果天子要當場表態,那說明天子心裡有主意,方應物或許還有救。

  但若像剛才天子說「朕自有計較」,那八成是回後宮找萬貴妃問「計較」了!萬貴妃還能怎麼「計較」?劉棉花今天在御前大鬧,試圖採取如此激烈手段對付萬家人,萬貴妃怎麼可能不反擊?那方應物還能討什麼好?

  八成天子也明白該怎麼回事,只是不好當場落劉棉花的面子而已,所以略略拖延一下。沒關係,躲得過初一躲不過十五,下次早朝肯定有結局了,他萬安等得起。

  以勝利者自居的萬首輔準備走人時,眼神一轉瞥見了李孜省。今天這李孜省難得進諫,可惜不大成功,但看他彷彿沒有在意,若無其事的從丹墀上退了下去。

  萬首輔心頭再次泛起疑雲,李孜省不會是失心瘋突然發作,要瘋也沒有這樣瘋的,在李孜省和方應物兩個看起來不搭界的人之間,一定有一個中介。

  這個中介是誰?萬安從這個方向想去,略一思索便想到一個人了,那就是吏部尚書李裕。這李裕與李孜省乃是同鄉,又與方應物關係不錯,他不是中介誰是?

  抬眼看了看,外朝幾位尚書還沒有走遠。萬安連忙將李裕叫住,半是譏諷半是試探道:「李天官為了方應物,當真是賣力氣。」

  李裕輕輕嘆口氣,很誠懇的回話道:「萬閣老言重了,其實此事與你無關。」

  與我無關?萬安被這句話氣著了,這怎麼可能與他無關?真當他萬安是老年糊塗了嗎?李裕睜眼說這種沒水平的瞎話,簡直就是侮辱他的智商!

  就知道你不肯相信......李裕又答道:「過幾天就知道了,在下並非誑語。」

  難道還有變數?萬安忍不住動搖了幾分,但立即又自信的想,這不可能!自己已經鎖死了方應物,不會存在任何變數!下次早朝就能見分曉! 本帖最後由 九臉龍王 於 2017-9-16 00:39 編輯

忘情痞子 發表於 2015-3-17 23:35
第七百六十三章 真正的陷阱

  幾天時間 一晃而過,又到了早朝時間,朝儀按部就班進行著,但許多人都在偷偷的關注劉棉花。因為眾人知道,劉棉花為了自家女婿,不可能只在上次吵吵過就完事的,肯定要有一個說法,無論這個說法是好是壞。

  甚至還有置身事外、看熱鬧不怕事大的勳戚們打起賭——「來賭個東道,猜猜次輔今天是當頭炮,還是像上次那樣一直沉住到最後才爆發?我猜還是最後」,「好,誰輸了便今晚在坊司胡同請酒席」!

  可是讓眾人很沒想到的是,劉棉花居然安安靜靜毫無異常,一直到散朝也沒有任何舉動,完全沒有上次咆哮朝堂君前失儀的氣場。兩個打賭的勳戚面面相覷,這算誰贏了?

  本來天子今天也想了不少詞,以應付劉次輔繼續追著要說法,結果完全沒派上用場。於是天子連忙散朝回宮了,免得又被劉棉花纏住。

  朝臣散去時,若隱若現的圍繞劉棉花形成了一個寬鬆的圈子,都想探究次輔老大人的所思所想。有人憋不住問道:「劉公今日為何如此沉默寡言?」

  劉棉花長嘆一聲,蕭索的說:「方應物已經打算出家了!」

  什麼?周圍的人險些認為自己聽錯了,不得不說,方應物又把朝臣們震驚了一次。不過眾人看到別人也是同樣表情,便確定自己沒有聽錯。

  但方應物怎麼可能出家?無論和尚還是道士,出家就是出世,而從方應物的行為做派來看,他向來是非常積極入世的哪一種人,與出家扯根本不上半點關係!

  方應物雖然官爵不高,但現在的份量可不輕,甚至具備風向標的作用,這都是一件件一樁樁事情積累起來的名聲,以及羅織人脈帶來的地位。

  再說能惹得當朝首輔不惜代價全力出手對付的人,誰還能只把他當成普通中低階官僚看待?所以方應物打算出家不僅僅是他個人的選擇,某種程度上也是政治象徵,怎能不引來震驚?

  另一個閣臣彭華得到萬安眼色後,便出面問道:「為何要出家?」這也是上上下下所有人都想問的問題,彭閣老問出來也算人心所向。

  劉棉花答道:「方應物聽說上次朝會,諸君子沒有一個出來為他說話的,便心死如灰了!」

  彭華愣了愣,又道:「這也太牽強了......」

  其實彭華還有句潛台詞沒有明說——從方應物在朝堂這幾年的表現來看,即便不說心性堅韌,心理承受力肯定是非常強的,怎麼可能被這樣打擊到?若是這點小事就能讓方應物心灰意懶的出家,那他早就把廟門門檻踏破了!

  再說別人遇到這種不清不楚的事情,暫且選擇明哲保身再正常不過了,連這都看不破,還混什麼廟堂?

  劉棉花掃視周圍人幾眼,發現都在聚精會神等著他繼續回答,這才再次回答道:「本來方應物是沒有出家打算的,但是他後來又聽說,雖然諸君子沒有出面,但卻有李通政站出來力挺他,便憤慨的說,世道如此,雖不能效仿許由洗耳,那就出家罷!」

  劉棉花說得語焉不詳,尤其沒有把前後邏輯關係講清楚,說得十分隱晦。但周圍這些人可都是混跡廟堂的人物,哪一個需要別人解釋才能聽懂其中意思?

  回想一下事情經過,先是劉棉花「絕望」之下,請求徐溥徐學士為代表的清流出面為方應物說話,不過徐學士婉拒了。

  這沒什麼,然後就是佞幸奸邪、混進文官隊伍的敗類李孜省站出來了,很是慷慨的為挽救方應物進諫,讓大家相當的驚愕。

  當時還沒覺得什麼,可是現在把徐學士好李孜省兩邊再一對比,這其中意味就不言而喻了。方應物說「世道如此」,顯然是指桑罵槐啊!

  這批所謂的清流正人遇到事情,顧惜自身也好,門戶之見也好,反正不肯出來主持公道,然後李孜省之流卻表現的正義慷慨。這就是方應物所說的「世道如此」,豈不暗示徐學士這伙清流接班黨連公認的奸邪小人都不如!

  後面還有一個「雖不能效仿許由洗耳」,這又是什麼意思?許由洗耳典故耳熟能詳,關鍵在於方應物想借此表達什麼?

  很顯然,方應物想表達的是恥辱感!是對這個世道感到恥辱!是對這個黑白顛倒的世道感到恥辱!這個社會怎麼了?所以方應物絕望的想出家。那麼重點又來了,是誰讓方應物感到恥辱?

  不言而喻,此時許多人偷偷地瞥向距離不遠的徐學士。可憐見的,竟是毫無防備之下被黑了一把。

  用二十一世紀時髦話說,徐學士這心裡簡直如同一萬頭草泥馬奔騰而過,真是躺著也中箭!這次萬安與方應物互相撕咬,他充其量不過是個看熱鬧的,連太平拳都不曾打,不料突然就被方應物打了一悶棍!

  當時徐學士還覺得,如果真是方應物找李孜省為自己說話,那堪稱病急亂投醫,很容易就被李孜省的名聲連累了。

  現在他才明白了,這不是病急亂投醫,這是故意來噁心自己的。李孜省有「作為」,襯托出來的就是自己不作為!

  敢情劉棉花大吵大鬧做戲,其實是項莊舞劍意在沛公,自己就充當了沛公角色!可笑當時自己還認為,只要不接招就可以避開陷阱,誰知道後面才是最大的陷阱!

  圍觀眾人竊竊私語,有人對前輩問道:「徐學士也是朝中老人了,怎麼如此隨便的就上了當?這個圈套看起來如此簡單,怎麼會看不透?」

  被問到的老前輩喟然道:「這並不是由徐學士的性格或者智慧決定的,而是由他的位置決定的,正所謂屁股決定腦袋。

  徐學士他們這些人號稱內閣接班黨,當然要求的是穩,穩穩當當等待接班,不願意冒任何險。所以無論換做誰,只要處在徐學士的位置上,當時肯定都要採取最保守的辦法。

  也就是說,他們只要還有幾分政治理性,就不可能為了方應物冒險公然同時與天子、萬貴妃、首輔叫板,方應物瞄準並偷襲的,就是這個心理死結。至於方應物為什麼突然襲擊,需要理由麼?」 本帖最後由 九臉龍王 於 2017-9-16 00:39 編輯

忘情痞子 發表於 2015-3-19 10:42
第七百六十四章 不成熟?

  是的,方應物偷襲徐溥確實不需要理由,或者說不需要能公開說出的理由。就像前陣子「有人」偷偷抹黑方應物一樣不需要理由,誰都懂得的事情從來不需要放在台面上說。

  翰苑清流最大的依仗就是名望,在翰苑做官叫做養望,沒了名望不只是名聲問題,更是信心問題。讓別人失去了信心,別人憑什麼支持你上位?

  所以上次方應物才會被謠言抹黑,這次方應物才會以牙還牙。說得赤裸裸一些,今日多一分名望,將來就多一分權勢;今日少一分名望,將來就弱勢一分。

  其實嚴格說起來,朝會方應物通過老泰山強行點名徐學士,確實有點道德綁架的嫌疑。有些時候官場挺忌諱這些,不然人人都這樣的話就亂套了,不過這並不意味著道德綁架是被禁止的。

  雖然政治裡面沒人喜歡被別人道德綁架,但又不得不需要道德綁架,不然所謂的「大義」名分從何而來?憑什麼說自己是正人,別人是奸邪?只能說戲法人人會變,各自巧妙不同,政治鬥爭很大程度上就是看誰善於道德綁架,這叫「高屋建瓴」。

  道德綁架做得好了當然佔據「大義」,比如方家。那可是真金白銀的屢屢付出,屢屢與惡勢力抗爭,誰敢說他不代表正義?幾年時間便隱隱與徐溥等人抗衡,就相當於頂了別人十幾年的積累。

  做得不好了就只能是「當婊子豎牌坊」,比如劉棉花。雖然他竭力想拉攏清流,不惜被人說施恩圖報也要與方家攀親,但他實際付出過什麼代價?就唯一一次鼓動百官伏闕進諫,最後還是漸漸軟了。

  連做都不做的,就是萬安萬首輔了......破罐子碎摔。想要豎牌坊也有心無力。或許當初天子起了另立東宮心思時,是萬安最後的機會,但還是化為泡影。

  而此刻萬首輔故作高冷的旁觀。眼看著輿論突然指向徐學士,周圍散朝眾人都在議論徐學士這次是不是太懦弱怕事。是不是清名有損......

  他忽然化解了一個疑問——難怪上次李裕李天官會對自己說,此事與自己無關。敢情方應物這次矛頭是指向徐溥團伙的,利用李孜省作對比來打擊徐溥的名望。難怪站在自己角度看不透,當局者迷旁觀者清!

  不過萬首輔又想道,方應物這樣做是找死嗎?他已經被自己困住,還故意招惹另外的強敵,到底怎麼想的?難道自己與徐溥兩面夾擊,方應物也無所謂嗎?

  那邊彭華問完劉棉花。便回到萬安身邊,「原來方應物衝著徐學士去的,前輩大可穩坐釣魚台。」

  穩坐釣魚台?這位年屆七十的老首輔聽到這句話,忽然感到沒來由的落寞,穩坐釣魚台不就是靠邊站麼?

  明明他萬安親自與方應物鬥法,怎麼就歪樓了?此時此刻別人都在議論徐溥與方家的是是非非,怎麼就沒人想起他萬首輔才是站在方應物對面的主角?徐溥和方應物比他熱門,這就是不經意間體現出來的人心指向啊......

  萬安有些恍惚的穿過左順門,步入內閣大學士所在的文淵閣,坐在中堂喝了幾口熱茶。抬眼看到次輔劉吉也走了進來,大概是剛剛擺脫別人糾纏。

  於是萬首輔忍不住開口道:「貴府東床當真是死豬不怕開水燙哪,竟敢又去挑釁徐學士。」

  一言既出。內閣裡行走的中書、小吏紛紛默默滾走了。首輔和次輔嗆聲,能躲多遠是多遠,不然隨便一個誤傷就會死人的!

  中堂空無一人,連第三大學士彭華也不知道躲到哪裡去了。劉棉花淡定的說:「萬兄好歹也是內閣元輔,怎麼如此政治不成熟?」

  萬安怒目反問道:「你說什麼?」

  「這不是我說的,是我那女婿的原話。」劉棉花繼續淡定,「我那女婿還說,與你死磕對他能有什麼好處?他還能從你身上得到什麼?頭腦有毛病才跟你較勁!」

  萬安更是氣炸了,被劉棉花譏諷一句也就罷了。好歹劉棉花也是名分僅次於自己的人,當然有資格議論自己。但方應物是什東西?一個二十多的黃毛小兒,也敢譏諷他堂堂首輔「不成熟」?

  另外聽這話裡話外的意思。他萬安已經是過時的人,連當對手都沒利用價值了?更讓萬安發狂的是,其實方應物所言可能是真的......

  理智的想,方家在成化朝聲望近乎封頂了,與萬安有關的事情已經不能再給方家帶來多餘聲望了。方應物就算不惜代價的鬥贏萬安,又能得到幾文錢利益?反而會白白付出自己的政治資源。

  就算做白日夢意淫,能打垮萬安讓自己老泰山去當首輔,那也是弊大於利!等到東宮上位改朝換代,標誌性的首輔豈不成了舊人?新朝新氣象,舊人就是注定被視為準備換成新人的!

  劉棉花比萬安年輕十歲,方清之比萬安年輕三十二歲,方應物比萬安年輕四十七歲,東宮太子比萬安年輕五十三歲,天子身體又比較衰弱......

  所以方應物這夥人面對萬安,只需要耗時間就行,別的什麼都不用做,這是性價比最高,也是最划算的做法。

  萬首輔發自內心的熊熊怒火燃起來,一直燒紅了自己臉面。原來自己在方應物眼裡不過是狗急跳牆,方應物的心思始終放在徐溥這些人身上,從頭到尾根本就沒正眼看過自己,彷彿是自己一直自作多情糾纏方應物!

  比起仇恨,更令人憤怒的是無視!比起失敗,更令人氣惱的是平庸!萬安咯吱咯吱的咬著牙,對劉棉花道:「年輕人終究是見識淺,沒聽說過成事不足,敗事有餘此語麼?老夫雖然給不了他好處,但也足夠毀掉他!

  別以為他打著出家的幌子,就可以躲開追殺!貴妃娘娘也已經下定決心了,萬家也要出手對付他!普天之下莫非王土,佛門道家都不是真正超然世外的地方!

  哪怕上天入地,誰也救不了他!老夫就不信了,今日天下有誰能攔得住老夫和貴妃娘娘,除非天子明言不許出手!」

  劉棉花歎口氣,「你還真是不成熟,難道堂堂首輔也會變得老小孩?我可以告訴方應物打算出家的地方,就在前幾年新修的慈仁寺那裡,你去罷!」 本帖最後由 九臉龍王 於 2017-9-16 18:42 編輯

忘情痞子 發表於 2015-3-21 09:40
第七百六十五章 圍困

  劉棉花一句話,讓萬安像是被當頭潑了一桶水似的,也許是沸水也許冷水,反正把萬安的嘴巴硬生生堵住了。

  慈仁寺是什麼地方?是太后最親愛的幼弟性閒法師出家修行之所,天子下令敕造的,而且還是由方應物當年親自監工修建,就連失蹤幾十年的性閒法師都是由方應物找回來的。

  就像太后奈何不了萬貴妃一樣,萬貴妃也奈何不了太后。天子是有孝心的人,再如何寵信萬貴妃,也不可能為了萬貴妃滅掉生母。更別說他萬安這樣根子不正的首輔,更沒底氣和太后叫板。

  慈仁寺這裡就是是屬於太后的私人領域,風能進雨能進王法不能進。他萬安縱然有一萬個膽子,也不可能闖進慈仁寺胡作非為,那無異於直接打太后的臉,天子絕對不會輕饒自己,也沒有人會幫自己轉圜。

  萬安忍不住再次問道:「方應物真的進了慈仁寺?」劉棉花點頭答道:「我還能騙你不成?已經去了好幾天。」

  千算萬算,卻沒算到這裡!萬安頓時懊惱萬分,方應物與性閒法師的這段淵源低調多年,他居然漏掉了!如果方應物躲在慈仁寺裡當縮頭烏龜,誰也拿他不好辦了!從頭到尾方應物只是利用自己坑害徐學士而已,根本就沒想法還擊自己!

  如果真有立身正直、執法嚴明的人,說不定敢闖進去,這就叫身正不怕影斜或者有理走遍天下,但他萬安是這樣的人麼?萬家有這樣的人麼?

  萬安幾乎要捶胸頓足時,偶然瞥見劉棉花面上那淡淡的得意神色,怒氣不禁又衝頂而出。「你們翁婿好算計,你心裡很得意?不過你先不要高興太早,且走著瞧!」

  「難道你想硬闖進去?」劉棉花反而為萬安擔心起來。這不是他假慈悲,是真的為萬安擔心。如果萬安喪失理智做了出格事情,被天子一怒之下擼了首輔。然後由他劉棉花按順序進位,那可就欲哭無淚了!他已經想的很明白。當首輔也不能在成化朝當!

  萬安郁氣難解,恨恨的說:「你放心,我不會自尋死路!」

  劉棉花忽然對這位老搭檔生出幾分同情心,與方應物做對手,最悲哀的事情往往是既吃了虧,又要憋屈的瘋掉。

  此時此刻,敕建慈仁寺寶殿中,三個人坐在蒲團上有一句沒一句的閒扯著。這三人組很怪異。一個是中年和尚,另一個是年輕書生,還有一個是青年太監。

  其中年輕書生就是消失在公眾視野中數日不見的方應物,而中年僧人便是性閒法師了。至於青年太監,認識的人不多,乃是在仁壽宮聽用的張永張公公。

  性閒法師對方應物道:「貧僧本為跳出三界不在五行之超脫人,都怪施主硬生生的將貧僧重新扯進紅塵裡打滾。若非欠你的凡間因果,太后又遣張太監發了話,貧僧絕不肯放你進山門。」

  方應物欠身答道:「大師多慮了,小生只是貴寺寄身幾日即可。以後自然不打擾大師清修。」

  性閒法師對著門外小沙彌道:「請準備為方施主剃度!」

  「什麼?剃度?」方應物下意識舉手捂著頭巾,「為何要剃度?」

  性閒法師不耐煩道:「你親口說要出家,不剃度作甚?」

  方應物連忙叫道:「法師誤會了!我是說那種帶髮修行的。好像叫居士?」

  「阿彌陀佛!敝寺從來沒有修行居士,也不引修行居士入駐。」性閒法師答道。

  絕對不剃成禿子,顏值和髮型缺一不可的方應物很有懸崖勒馬的感覺:「那就寄宿,先寄宿!你們這裡客房總能借給外人寄宿罷!」

  此時僧院道觀往往都建有客房,供給讀書人寄宿,故而方應物才有此說。性閒法師是個真心淡泊的人,雖然不喜方應物打擾自己清靜,但也知道自己推脫不了,只能答應下來。

  方應物見說定。便放下心來,嘴上又閒不住的扯淡說:「我說法師啊。小生好歹也是有大恩與你,難道佛家不講究報恩麼?就算不報恩。也要了結因果啊!」

  性閒法師不屑道:「施主是說這人世富貴?你將貧僧困在金枷玉鎖中,以為是施恩,其實都是你的感覺而已,貧僧心中從不以富貴為恩德!」

  方應物雖然自己經常裝逼,但不大看得慣別人裝逼,吐槽道:「法師你執念了!金粉富貴都是表象,與窮困殘破有什麼兩樣?你卻被這些影響到心情,還是修為不行,參不透看不破啊!」

  性閒法師圓睜雙目,兩手合十道:「方施主果然與我佛有緣,來人,為方施主準備剃度!」話音剛落,便見有僧人進了殿中。

  我靠!方應物嚇了一跳,這法師真經不起玩笑,居然動真格的?

  然後卻聽那進來的僧人對性閒法師施禮道:「方纔送客人出山門,忽見對面店家全都易主,打聽之下,都被萬家人收了去。」

  許久不做聲的張太監開口道:「莫非那邊是想死死盯著本寺,將方先生堵在寺廟裡?」方應物不能置信的反問道:「不至於如此誇張罷?在下不會從旁門出去麼?」

  此時又有個小沙彌進來,對性閒法師道:「從後門擔柴進來,眼見著後街幾間米麵木匠鋪子都換了人,聽說都發賣給萬家了。」

  方應物無語,這下不信也得信了......萬家採取了最笨的辦法,居然將慈仁寺周邊都拿下,全部派人手盯著,只怕自己一出寺門就要橫遭不測。當然萬家也不虧,慈仁寺地處繁華所在,周邊地皮怎麼也不虧。

  本來只是打算躲幾天,然後偷偷溜出去,一旦風聲不對就再躲進來,將慈仁寺這裡當成安全屋,可是這樣還讓他怎麼出去?方應物忍不住抱怨道:「這些店家都是膽小怕事的人麼!這樣好的地皮,也捨得出手!」

  那小沙彌答道:「聽說有東廠的人幫著萬家強買強賣,還安排番子進駐,那些店家如何敢與東廠過不去?所以才如此迅速,幾乎一日之間就易主了。」

  東廠?方應物不禁心裡狂罵,汪芷我頂你個肺啊! 本帖最後由 九臉龍王 於 2017-9-16 18:47 編輯

忘情痞子 發表於 2015-3-22 10:55
第七百六十六章 婚事難

  遇到這種狀況,就連世外高人樣的性閒法師也很詫異,「你到底如何得罪萬家了?以至於如此對你緊逼不放。」

  對性閒法師倒沒什麼可隱瞞的,方應物便將自己與萬安的利益糾葛,以及最近發生的一系列事情通通告訴了性閒法師。

  性閒法師對廟堂政治不大感興趣,不過當他聽到幾件人命案子時,忍不住雙手合十念了幾句佛號,然後又問道:「天子腳下如此惡行,就不能讓兇手伏法?」

  方應物歎口氣道:「只是現在魔高一丈,吾輩無可奈何而已 。但不是不報,時候未到,終將有雲開月明的一天,沒有烏雲蔽月,些許跳樑小丑又算得了什麼!」

  殿內一時間沉默下來,性閒法師是事不關己高高掛起,紅塵俗事不在心上,反正他只答應了方應物進這個山門,保證方應物在寺內的安全,門外的事情不想操心。

  張永張太監則憂心忡忡的幫著方應物琢磨,為什麼萬家那邊要大張旗鼓的辦事?按道理說,應該悄悄的布控,然後等方應物在毫無防備之下出寺,太高調不怕打草驚蛇麼?

  方應物則滿心疑惑,為何汪芷如此積極的跳了出來,幫著萬家布下周邊羅網?她想從中圖謀什麼?片刻後,他對張永道:「在下暫時不能出去,煩請張公公將此間情狀告與我那老泰山。」

  方應物被憋在寺裡無法可想,只能指望劉棉花在外面化解了。張永也幫不上什麼,便就此告辭。去了劉府通風報信。

  劉棉花得知消息,自然是吃驚。萬安和萬家還真是不惜一切代價。及到次日,去內閣辦公時。劉棉花對首輔萬安道:「萬閣老對我那女婿太看重了,不怕丟了自己體面麼?」

  事已至此,體面有什麼用處?萬安卻獰笑幾下,像是從破鑼上刮出來的聲音,叫劉棉花很不舒服。「劉佑之,你很以這個女婿自傲?這個女婿也未必是你的!」

  劉棉花只當萬安說氣話,回應道:「若不是我的女婿,難道是你的?」

  萬安繼續道:「方應物也就現在需要你的庇護,等到改天換地之後。你以為方應物還需要你嗎?你畢竟也是前朝老臣,到那時你的處境將與我今日幾乎近同!

  你登上頂峰那一刻,就是開始下坡的時候!而方應物肯定有更好的人選,出於利益當然應該另娶,不要以為我危言聳聽。」

  萬安所言不是沒有道理,但劉棉花並未在意,很有把握的說:「你想多了,方劉兩家馬上就要成親,方應物沒有機會另娶別人。」

  萬安卻又是陰陰一笑。「你覺得現在還能成親麼?」

  劉棉花愣了愣,隨即回過味來。萬安這意思,若將方應物長期困在慈仁寺裡不能出來,那還能成什麼親?萬安這是再次進一步的擴大報復範圍。簡直豈有此理!

  而方應物若為了成親,不管不顧的從寺廟裡出來,後面肯定又有無恥齟齬的事情等著。萬安和萬家已經撕破了所有偽裝和面皮,瘋狂破壞一切與方應物有關的事情

  萬安不知為什麼。忽然又莫名其妙的對劉棉花道:「世人都將首輔視為宰相,但首輔真不算是宰相。首輔終究還有一個輔字,本朝也不會有宰相!」

  劉棉花雖沒答話,但他的表情很明顯,就是「你對我說這作甚」。這些道理他當然明白,在大明朝,內閣也好首輔也罷,其實就是方應物嘴裡的「跛腳中樞」,並不是完整的宰相,但他和萬安沒這麼交心罷?

  萬安歎道:「最近的一點感慨,不吐不快,但也只能對你吐了。」這句倒是大實話,滿朝文武中,也只有地位最接近的劉棉花能略略體會這種心情了,別人都差的太遠。

  劉棉花卻有所恍惚,萬安關於自家親事的話像是一根刺紮在心裡,總覺得不安心。在這上面,能相信別人麼?

  最後他還是心神不屬的翹班了,回家後喊來夫人,又叫女兒,吩咐道:「備轎!我們出門去上香。」劉老夫人詫異的詢問道:「夫君為何如此倉促?一時之間哪能周全了。」

  劉棉花不耐煩的說:「不要多問,先走再說!」劉老夫人見夫君心情似乎不大好,也就沒有再多嘴,出去安排事宜。

  直到臨走時,劉府上下才知道,老爺要去的是慈仁寺。劉老夫人便隱隱有所悟,聽說未來女婿正在慈仁寺裡避難,或許與此有關。

  而方應物在慈仁寺客房中住下,正當百無聊賴的翻書,突然聽說次輔劉大學士一家三口來上香,便立刻讓小沙彌準備茶水。

  果然片刻後便見老泰山進了院落,此時院中比屋內涼爽,當即兩人便在樹蔭下坐定。上了茶後,方應物問道:「老泰山突然光臨,有何指教?」

  劉棉花長歎一聲,「眼見賢婿被困於此,老夫束手無策,深覺無用也!」方應物一頭霧水,答道:「老泰山這是說的哪裡話?」

  劉棉花很坦誠的說:「明人不說暗話,你與我劉家結親,只怕也存了求得庇護之意。如今還得委屈你藏身於此,並靠性閒法師庇佑,這門親事還有何用?左右性閒法師也能護你周全了。」

  方應物犯嘀咕,這劉棉花關鍵時刻怎麼患得患失起來,瞻前顧後務求萬無一失的老毛病又犯了麼?不過他心裡突然開了竅,原來還有這個問題!

  若自己被困在慈仁寺動彈不得,婚事還怎麼辦?難道只能再次無限期延遲下去?難怪劉棉花會患得患失,因為越往後拖,劉家越拖不起──

  從這方面想去,方應物也漸漸醒悟到汪芷為什麼會積極協助萬家佈置了,這絕對是夾雜了她的私心雜念!

  汪芷這個人有很多缺點,其中有一個缺點就是,只要能妨礙到自己婚事,她都會積極去做,只能阻止自己成親,她都會不顧大局的瞎摻乎!比起目送自己當別人的夫君,說不定汪芷更中意把自己困在寺裡當和尚──

  想至此處,方應物暗暗哭笑不得。他乃堂堂的未來之星,那邊是堂堂的相國千金,別真成了大齡剩男剩女了。 本帖最後由 九臉龍王 於 2017-9-16 18:50 編輯

忘情痞子 發表於 2015-3-23 10:32
第七百六十七章 訴衷情

  方應物發起呆,半晌沒說話,倒讓劉棉花不淡定了,難道方應物真在算計悔婚與成親的利益得失?連忙呼叫幾聲:「賢婿?賢婿?」

  方應物被劉棉花叫的回過神來,不禁啞然失笑,這老泰山真是考慮太細了,心思太重了,想法太多了,甚至到了冗余的地步。

  不過方應物很瞭解,眼下老泰山也是關心則亂,恐懼自己會單純的以利益為先,幹出過河拆橋的事情 。便詢問道:「老泰山何其多慮也!難道有人在老泰山耳邊煽風點火不成?」

  劉棉花苦笑幾聲,「此乃萬安對我親口所言,怎能不叫我多想。」

  萬安說的?方應物又是愣了一愣,然後才道:「老泰山難道看不出來,這是萬安故意所為!其目的據小婿猜測,其一是通過你逼著小婿陷入兩難境地,拼著闖出去!其二是在你我之間挑撥離間,打擊老泰山的信心,老泰山萬萬不可中了圈套!」

  劉棉花反問道:「誠然如你所言,計將安出?」方應物泰然自若的說:「你我須得沉住氣,穩住陣腳,絕對不能亂!」

  劉棉花彷彿被自家女婿的鎮靜感染了,滿懷希望的追問道:「然後又該如何?」

  方應物很淡定的答道:「既然沒有切身安危問題,當然是一動不如一靜,不給萬安那些人可趁之機!」

  劉棉花若有所思的「哦」了一聲,忽然品味過來,方應物所言看似大有道理。其實說白了就是什麼也不做?那可不行,難道坐以待斃麼?

  看著老泰山要急眼。方應物也沒奈何,他方應物又不想被困在慈仁寺!只是被萬安那邊的人堵在寺廟裡。除了等待還能怎麼辦?

  這種時候,比的就是雙方耐心,看看到底是方應物情急之下先耐不住,還是萬安那邊揮霍人力物力先熬不住。也就是說,眼下足智多謀諸葛亮不好用,需要的是堅忍耐受司馬懿。

  不過老泰山還是需要安撫住,畢竟方應物還不至於沒節操到悔婚另娶的地步,也無此必要。想了想,方應物便說:「老泰山這次來上香。是一家三口人齊至?如果不見外,小婿想去會一會小娘子。」

  劉棉花如此微微寬了心,以這年頭禮教對清流名士約束,如果方應物與自家女兒直接接觸幾次,再傳出去,那想甩都甩不掉,男女授受不親什麼的先不考慮了。便點頭道:「也好,反正你們已經訂了親,不算是外人了!」

  自古以來傳播就是一門學問。不然也不會出現魚腹藏書篝火狐鳴童謠讖緯獨眼石人等五花八門的事情了。此時劉棉花心裡也在斟酌,如果傳的力度不夠,起不到效果,如果力度過猛。倒顯得劉家門風不好、行為不檢似的。

  最後他終於想出個法子,又對方應物吩咐道:「我那女兒很喜歡你的詩詞,近來你少有作品。今天可以贈送幾首。」

  是的,將方應物寫給女兒的情詩傳誦幾首出去。既顯得風雅,又含蓄不低俗。還能在輿論中更牢固的綁定方應物。同時可阻止別家不該有的心思,堪稱是一舉多得。

  對劉棉花的小算盤,方應物看得一清二楚,不過即便看清楚了,他也會照做,此時真沒必要與過於操心的老泰山對著幹。

  方應物起身出了院子,便有小沙彌帶著走。來到後面寶殿中,就看見有位已經不再妙齡的少女身影,跪在蓮花蒲團上,面朝佛像,兩手合攏,虔誠的唸唸有詞。

  不過她頭頂女式遮陽帽,帽簷上有一帷紗巾垂了下來,將臉部遮擋的嚴嚴實實此乃大家閨秀出門在外必備也。

  方應物也不由得歎口氣,心裡不免泛起憐惜之情,終究是自己耽誤了她。二十歲的女子還沒嫁人,在這時代很少見了。

  走上前去,那女子聽到腳步聲,身子忽然顫抖了一下。方應物有意讓氣氛變得輕鬆一些,直接坐在了旁邊的蒲團上,很隨意的樣子。

  這該怎麼開口?方應物有點撓頭,眼前此人是自己的正室妻子,份量不同於其他,不是隨隨便便的路人,也不是花街柳巷那些歡場女子,再說談情說愛也不是自己特長啊。

  沉吟片刻,方應物主動搭話道:「小娘子拜佛,是為了姻緣嗎?」

  小娘子輕輕點了點頭,紗巾晃了晃,然後便見幾滴淚水落在了裙上。這讓方應物很有伸手撩起面紗的衝動,但太登徒子了,怕眼前這位大家閨秀受不了。

  方應物嘴上沒停住,很男人的說:「不必求神拜佛,那是不明未來之人才做的事情。你我是天作之合,注定的夫妻,遲早要成家立室,小生我此生此世也不會再變,沒有什麼可迷惑的。」

  說完這句之後,方應物感到語氣有些直爽,不夠柔和,又繼續說:「誤了這幾年,是我多有錯處,還要多謝小娘子諒解。小生心裡也是很思念小娘子的,今後時間還長著,古人也說過,兩情若是長久時,又豈在朝朝暮暮?」

  小娘子輕輕嘀咕一聲:「你真的想念我嗎?別人的詞不好。」

  方應物暗笑不已,終究是小女子心境,這麼快就歪樓了。醞釀一番,緩緩吟道:「生年虛負玉人情,千愁俱歸曉鏡中。君子由來能化鶴,美人何日便成虹。王孫香草年年綠,人面桃花度度紅。聞道碧城闌十二,夜深清倚有誰同。」

  詩中充滿著濃濃的情思和無奈,小娘子感動的沉默半晌無言,然後才道:「奴家還要。」

  看來今天必須要拿出壓箱底絕作了,方應物想道。不過劉三娘子乃是正房妻子,好詩詞用贈給她,也算肥水不流外人田,沒什麼可惜的,將來也是美談。

  斟酌片刻後,方應物飽含深情的傾訴道:「確實還有寫給你的詩詞,只不過沒來得及傳給你看。幾回花下坐吹簫,銀漢紅牆入望遙。似此星辰非昨夜,為誰風露立中宵。纏綿思盡抽殘繭,宛轉心傷剝後蕉。三五年時三五月,可憐杯酒不曾消。」

  小娘子激動地不能自已,主動伸手撩起了面紗,對方應物叫一聲「郎君!」

  方應物抬眼看去,登時從蒲團上跳了起來,甚至險些跳到佛像前的香案上!蒼天啊,大地啊,這個小娘子怎麼和汪芷一模一樣! 本帖最後由 九臉龍王 於 2017-9-16 18:53 編輯

忘情痞子 發表於 2015-3-23 22:37
第七百六十八章 這是誤會

  柔情蜜意哄小姑娘的場合,突然冒出個汪芷來,實在是太驚悚了。方應物張著大嘴,似乎與泥塑木偶沒兩樣,彷彿大佛像前又多了一副人像。

  不過有一點是確定了,小娘子不是像汪芷,這根本就是汪芷本人,只不過換了女裝!方應物好歹與汪芷算是關係最熟悉最親密的人,不能連這點都分辨不出來,不然他得眼瞎心昏到什麼地步?

  許多人的心理很奇怪,對陌生人和熟人截然不同,或許能對陌生人甜言蜜語滿嘴跑火車,但是在熟人面前卻說不出口,方應物就是這樣的人。

  他與汪芷算是從裡到外、熟到不能再熟的關係,近乎於老夫老妻,剛才那些哄出來,簡直太羞恥了,太無地自容了!

  這種尷尬,就好像是二十一世紀在網上勾搭小姑娘,聊著聊著約見面,這才發現是自己熟人一樣的感覺!

  好不容易醒過神來,方應物仍然覺得腦子裡嗡嗡亂叫,瞥見汪芷咧著小嘴,臉上露出滿足的微笑,忍不住低吼道:「你瘋了?」

  汪芷很「嬌媚」的橫了方應物一眼,說起話來:「前幾日你躲進慈仁寺後,萬娘娘便發了話,叫我們東廠幫助萬家人,在慈仁寺周邊佈置地方和人手,絕不讓你來去自如。

  然後我就照著做了,如今前門側門後門幾處,店舖大都已經被萬家人收購。人手則是一半對一半,東廠一半萬傢伙計一半,晝夜輪番盯著。同時也不耽誤買賣。」

  汪芷的話驢唇不對馬嘴,與方應物的質問全然不搭界。方應物沒好氣的說:「沒問你這個!」

  「哦...」汪芷稍一思索又答道:「不是我狠心,反覆思量之後。這也許不是最好的選擇,但一定不是最差的選擇。

  一來這未嘗不是萬娘娘對我的試探,如果我不肯合作,娘娘便肯定要認為我徹底和你一條心,不再受她控制了。所以我必須要積極的配合萬首輔,以打消娘娘的疑心,事實上後來娘娘的態度說明了我的判斷沒錯。」

  汪芷一番話還是顧左右而言它,沒正面回答方應物的:「你知道我現在問的不是這個!」

  「一言難盡啊。」汪芷微微蹙眉。「二來把你封在慈仁寺裡,起碼可以保證你的安全,萬安沒有膽量衝進這裡對你不利。要知道,你又一次成功的激怒了萬安,他連殺你的心思只怕都有了,外面的世界很危險,還是老老實實住在慈仁寺裡比較好。

  我之所以積極幫著萬家人佈置,其實也是為了你著想。外面有半數來自東廠,不但是幫著萬家人監視你。同時也是替我監視萬家人,如果萬家人有什麼危險舉動我也能盡快知道。」

  竟然還有這樣的緣故?汪芷竟然還有這樣細膩的心思?方應物愣了愣,下意識的吐槽道:「應該不止如此,其實你最想的是妨礙我婚姻大事罷。其他我看都是糊弄人的託詞!」

  汪芷嗖得從蒲團上立了起來,柳眉倒豎,氣勢洶洶的叱道:「難道在你心中。我竟是如此不堪麼!真真以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太讓我失望了!枉為堂堂男子漢大丈夫。心胸反倒不如我!」

  方應物明知道汪芷安的什麼心,卻難以張口反駁。好像道理全在她那邊似的。不過這種感覺莫名的熟悉,忽然間方應物回過味來了,指著汪芷道:「你...你...居然學我說話的套路!」

  汪芷氣勢不減的說:「你不是一直讓我學你嗎!」

  方應物一時間竟無言以對......不過他很快先將這些事情放到一邊,重整旗鼓問道:「別故意打岔!我要問的是,你為什麼會出現在這裡?劉家人又在哪裡?」

  汪芷實在賴不過去,只得答道:「我這兩天沒去宮中,只在東廠等消息,因為我知道這兩天肯定要發生點事情。剛才聽說劉閣老帶著女兒進寺上香,便悄悄尾隨而來,這慈仁寺香客眾多,又不是別人不許進。」

  「繼續說,休得避重就輕,怎麼把我引到這裡?為何換了女裝?」方應物逼問道。

  汪芷便繼續答道:「聽說劉府千金也來了,我倒要看看她什麼樣子。你放心,我只帶了孫家姐兒與何娘子,沒有別人看到。

  何娘子對你院子那個小沙彌贈以重金,囑咐他說,如果你要出來,無論你要去見誰,就將你先帶到這座殿裡。」

  汪芷對自己如此在意,方應物不知道該感動還是發愁了,或者既感動又發愁。

  隨後汪芷忍不住眉開眼笑,雙手捂著臉說:「然後果然你就來了,我本想著先與你會會面而已,沒想到你居然那樣對我說話,心肝撲通撲通的跳,真是意外驚喜。」

  這真是閒得...方應物久久無語,一開始她或許並非有意,但後來絕對是故意勾著自己念情詩,女人的心思簡直千奇百怪。最後只能嘆道:「只可惜,白瞎了那些詩詞,所托非人不得其所啊。」

  感覺佔了便宜的汪芷並沒有惱怒,「隨你如何說,這兩首不許再給第二個人。」

  「好了,胡鬧到此為止。」方應物很嚴肅的說,「下面我要去見見劉家人,你不能再搗亂。我且問你,劉家人在哪裡?」

  汪芷翻了翻白眼道:「我怎麼知道他們在哪裡?跟我有什麼關係?」

  慈仁寺由方應物監工,當然知道其中構造。他這才記起來,寺中有五進殿宇,既然汪芷在此地,劉家人肯定就在另外的殿裡,兩邊當然可以互不相干。

  「我自己出去尋找,」方應物說罷,從蒲團上站起來,向殿外行去。但是剛邁過門檻,卻見老泰山劉棉花帶著隨從迎面而來。

  方應物稍稍一想就明白,估計是自己消失了半天,劉棉花那邊來尋找自己了。他疾步走下台階,向老泰山賠罪道:「小婿失禮了!」

  劉棉花忽然停住腳步,臉色變得難看,目光有如實質的穿過方應物並直射其身後,口中喝道:「你當然失禮了!」

  方應物扭頭望去,卻發現汪芷在殿門裡探頭探腦......雖然面紗重新遮住了容顏,但從衣裙來看,誰也能看出這是女人!

  方應物艱難的回過頭來,很誠懇的說:「這是誤會。」

  ps:  月關老大**微博全渠道催更。。。實在受不了了,翹班碼字加更。。。。 本帖最後由 九臉龍王 於 2017-9-16 18:58 編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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