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明官 作者:隨輕風去 (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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cx_2131 2013-1-11 23:06:35 發表於 歷史軍事 [顯示全部樓層] 只看大圖 回覆獎勵 閱讀模式 802 1201110
忘情痞子 發表於 2015-3-1 19:53
卷十:一見應物誤終生 第七百四十九章 三顧茅廬......

  久久無言,最終方應物長長嘆了一口氣,一時間不知道說什麼好。左常順死掉無論是偶然不幸還是被害,他都感到內疚。

  這是方應物混跡朝堂以來,第二次遇到死人問題。上次是在蘇州府時候,把欽差太監王敬逼到走投無路一氣自盡,但對此方應物沒多少感覺。

  一來那王敬王公公荼毒地方死有餘辜,方應物生不出多少同情心;二來王敬是敵對一方,方應物還沒感情豐富到為敵人落淚的地步。

  再說主要還是因為王敬心理素質太差,自己了結自己,並不是別人出手加害他,方應物更沒內疚感。而這次左常順是自己這邊的人,前兩天剛剛一起歡快的喝酒,卻這樣莫名其妙又突然死掉,真是情何以堪。

  項成賢產生了與方應物一樣的疑問,「你說左先生這是偶然不幸,還是被人蓄意謀害?」方應物答道:「哪能如此巧合?我猜人為可能性大一些,十之八九就是被害死的。」

  項大御史受到的衝擊比方應物更大,之前他也根本沒想到會鬧出人命來。聽到方應物斷定是被害,忍不住喃喃自語道:「這是草菅人命......草菅人命......你有把握麼?」

  方應物又嘆道:「這不是有沒有把握的事情,在眼下這非常時期,我們就該不惜用最惡意的揣測來看待一切事情,不惜在每一件事上預估出最壞的結果。所以無論左先生怎麼沒的,我們都要按照被害來對待。」

  正當方應物與項成賢唏噓感慨時,婁天化走了進來。稟報導:「街道廳那邊又派人來了。」

  「做甚?」方應物一聽街道廳三個字,便心生厭煩。沒好氣的問道。

  婁天化苦笑道:「那人說既然代役的左常順死了,所以老爺你還得去街道廳報導當差。所以又送了傳票過來。」

  靠!方應物勃然大怒,這簡直毫無人性!如果這時還辨別不清左常順究竟是不是被害,那就沒資格立足於朝堂了!

  項大御史也無語,這是街道廳第三次送傳票給方應物了罷?真可謂是三顧茅廬......

  難道僅僅為了製造整治他方應物的契機,便硬生生剝奪一條性命麼?而且這樣送傳票,又何異於赤裸裸的羞辱他!一股氣直衝腦門,方應物對著婁天化聲色俱厲的喝道:「混賬東西!街道廳的人還敢欺上門來,給我綁了打,打死為止!」

  項成賢連忙攔住。「小不忍則亂大謀,且慢且慢!」

  衝動過後,方應物重新冷靜下來,咬牙切齒道:「這下我們總該清楚,左先生之死究竟是偶然還是被害了。」

  半晌過後,方應物又開口道:「左常順只是個小人物,是我將這個小人物牽扯進朝局中,也正是如此才害了他。」

  方應物進入朝廷以來,無論爭鬥多麼激烈。也沒有出現過故意行兇殺人的行為。其實在大明朝爭中,這種故意採取肉體消滅手段,特別是暗殺的現象其實很少,所以之前方應物就沒想到過這種涉及人命的可能性。

  但死對頭們或許不會對方應物下毒手。但卻敢暗害左常順,歸根結底還是因為左常順只是個小人物。害死這樣一個沒身份的小人物,就像踩死螞蟻似的。既不壞規矩,也沒多大負作用。也不會引起輿情的軒然大波。

  小人物參與大爭鬥就是豪賭,要麼一本萬利。要麼就是粉身碎骨了......而左常順這次就很不幸的丟了性命,本來他如果得到方應物庇護,未來肯定有一個很不錯的前途。

  項成賢也有點兔死狐悲物傷其類,忍不住猜測道:「你說,是不是萬安的手筆?」

  「與他脫不了干係。」方應物恨恨的說,「堂堂首輔如此草菅人命,不惜採取暗殺手段,真是瘋狂了!」

  話說到這裡,不知怎的,項成賢忽然又有點同情萬安,答話道:「即便瘋了,也是被你逼瘋的,挺叫人嘆息的。」

  項大御史仔細想想,一個站在人臣之極的首輔被二十多歲的年輕人步步緊逼,還屢屢受挫臉面無光,換位思考一下,不瘋掉才叫奇怪。

  方應物不滿的瞪了項成賢一眼,「項兄!你這是要幫誰說話?」

  項大御史連忙收起氾濫的同情心,又問道:「你說彼輩為什麼要加害左先生?」

  方應物的目光重新回到傳票上來,然後將傳票揉成一團,「這不是顯而易見麼,他們費盡心思設計了這麼一條鎖鏈出來,怎麼會輕易甘心失敗?同時也是恐嚇,當然不是恐嚇我,而是露出獠牙恐嚇別人。」

  「到了這個地步,也算是窮途末路了。」項成賢點評道。

  方應物所要做的,就是先查明真相,而項成賢聽到的消息沒有細節,提供不了什麼利用價值。方應物想來想去,也只能找東廠幫忙了,查案這種事情也最適合東廠去辦。於是方應物傳話給何娘子,與汪芷約定次日會面。

  卻說方應物見到汪芷,聽她幽幽嘆道:「你我已經有十六天沒有見面了。」

  方應物擦擦汗道:「這你都心裡有數?話說你這記性什麼時候變得如此好了?最近婚期臨近,瑣事非常多,脫不開身,你要多多諒解。」其實還有個原因,方應物生怕汪芷又想替萬貴妃拉攏自己,那樣會很難做,乾脆就減少見面了。

  汪芷撇撇嘴,皮裡陽秋酸裡酸氣的說:「你也真長本事了,竟然不靠我也不求助於東廠,就把流言蜚語擺平了,可是叫我刮目相看。連萬娘娘也意料不到......」

  見汪芷果然提起萬貴妃,方應物迅速打斷了話頭,插嘴叫道:「其實還是離不得你,這次就要找你求助了!」

  汪芷冷哼一聲,不滿的抱怨道:「你也是讀書人,怎的如此厚顏,真當本太監是白用的苦力麼!」

  方應物嘆口氣,皺眉道:「不求到你,你陰陽怪氣還故作大方;求你幫忙,你又拿腔捏調討價還價,也忒難侍候!」

  以汪太監的小脾氣,三十六計中最受不得激將計,當即柳眉倒豎,輕喝道:「你又有什麼糟心事情,慢慢說,今晚不許走了,讓你說個夠!」 本帖最後由 九臉龍王 於 2017-9-16 00:44 編輯

忘情痞子 發表於 2015-3-2 10:00
第七百五十章 婚事爭端

  既然汪太監肯接下查案之事,方應物便不在把心思放在這上面了。專業的事情交給專業的人辦,東廠查案比他在行多了,遠勝於他親力親為。如果連東廠都查不出個一二三四,那換誰來也白搭。

  不過方應物還有件事情要解決,那就是街道廳的第三次征發傳票。即便方應物再看不起對方,這也是正式的官府程序,不能完全無視。

  或許有人覺得,掏代役銀或者再找個人頂替不就行了,那些大戶人家都是這樣做的 。對此方應物只能表示,這樣想的真是很傻很天真。

  收不收代役銀或者替身是街道廳衙門說了算,爭鬥到了如此地步,難道街道廳會收納方應物的代役銀或者替身?醉翁之意不在酒啊。

  上次左常順之所以能頂替方應物,全因為這是都察院「判決」下來的,街道廳縱然不願意也不能拒絕,不可能公然抗法,只能被動接受。

  但這樣一個案子和人選,現在還能從哪再找來?更進一步說,現在還有人敢再替方應物服役麼?敵人能害死一個,就能害死兩個三個,巴結方應物重要,小命更重要。

  想來想去,方應物也沒想到什麼應對主意,只能暫且放下,採取拖延戰術了。不過拖延也不是長久之計,仍然存在著被街道廳判定為逃役並上報的風險。

  最終方應物決定,無論如何也要拖延到東廠查案結果出來再做打算,這樣才有利於自己做出最正確的決策。即便不是最正確的決策,起碼也是最穩妥的決策。總比現如今這樣盲人摸象為好。

  暫且放下左先生被害的案子,方應物又頭疼起自己的婚事。說起自己的婚禮。其他瑣事還好,吩咐下去就有人來跑腿操持。但當前仍有個最大的問題懸而不決,就是自己和劉棉花的指導思想從根本上完全不同。

  這是九成九的政治婚姻,方應物看重的是「實惠」,而劉棉花圖的是「名聲」,利益著眼點不同,思路自然不同。

  因而方應物想一切從簡,能省則省,靜悄悄的把事情辦了。反正低調的把劉府小姐娶到手就行,悶聲發財之外其它都是多餘的。至於劉府的名聲,能不沾就不沾,能少沾就少沾!

  而劉棉花堅持要大操大辦,恨不得嫁妝第一抬剛進方家時最後一抬才出劉府,再沿街擺上數里流水席面,就差到處貼榜文昭告京城他劉家與方家結親。方家的名望如日中天,能蹭幾分是幾分,即便有可能蹭了也白蹭!

  翁婿兩人已經談判三次,都沒有達成一致意見。以至於方應物今日不得不再次趕赴劉府,繼續為這個問題扯皮。此時方應物甚至有點懷疑,莫非老泰山故意如此拖拉,為的就是等待他方應物耐不住先鬆口?

  「這是老夫最小的兒女。等婚事一成,老夫此生再無大事了。既然最後一次,總得叫老夫好生操辦罷?可憐天下父母心。你總要考慮到為人父母的心情。」劉棉花一改前幾次談判策略,企圖用親情打動方應物。拋出了父母心為武器。

  方應物也見招拆招,試圖重新塑造劉棉花的家庭幸福觀。「老泰山錯矣!兒女之幸福,不在於嫁妝之豐厚,也不在於婚禮之盛大,而在於琴瑟和諧鸞鳳齊鳴。所以老泰山就從了小婿想法罷,畢竟是小婿成親,知道自己需要什麼,而父母插手太多不見得能收穫兒女幸福。」

  劉棉花繼續苦口婆心,搬出世俗風氣勸道:「不是老夫定要插手,終究是擔心你還年輕不懂事。須知如今世風不同於昔年,老夫好歹也是宰輔,嫁女過於寒酸只怕要被人輕蔑恥笑。若真成了笑柄,你我兩家都臉上無光,又是何苦來哉?」

  而方應物則信心十足:「老泰山多慮了!你老人家若是簡樸了,確實有可能被嘲諷為裝模作樣沽名釣譽,但貴府千金嫁的是在下,是堂堂正正的方家!

  有我方家金字招牌在,誰會嘲笑我們?只會說簡樸大方,不會說寒酸小氣!正所謂誰愛風流高格調,共憐時世儉梳妝!我方家不媚世俗樸素辦事必將成為美談!」

  劉棉花當即吹鬍子瞪眼的喝道:「你還想著敢將十指誇針巧?難道我那嬌嬌女兒嫁給方家,就是要受苦的?你們方家裝樸素是你們自己的事,但不許虧待了我女兒!」

  老泰山這簡直就是雞蛋裡挑骨頭沒事找事方應物連忙回應道:「以後的事情自然不會如此,誰會吃飽撐著去窺視別人家內宅?但婚禮乃公開典禮,當然要做給別人看,聽小婿之言不會有錯!」

  劉棉花忍不住歎道:「你這人怎麼死硬頑固的像是又臭又硬的石頭?何至於一步也不肯相讓?連尊老敬老之心都沒有嗎?」

  雖然劉棉花倚老賣老,但方應物不為所動,只陪著笑道:「誰不知道老泰山最擅長得寸進尺之道,小婿如何敢輕易讓步?故而不能開這種先例,否則有一就有二有二就有三,與其日後互相難堪,還不如在起初就堵住源頭。」

  翁婿兩人唇槍舌劍不亦樂乎,劉老夫人突然闖了進來,怒形於色的斥道:「你們兩個都夠了!不要拿廟堂算計來討論我那乖女的婚事!再如此扯皮下去,婚事還能辦否?」

  劉棉花當著女婿面,遭到夫人呵斥,未免臉上有些不好看,同時又埋怨夫人沉不住氣,實在缺少鎮靜功夫。便輕哼一聲,正要發作。

  方應物卻搶上前一步,行禮道:「都是小婿的錯!老泰水說怎樣辦理就怎樣辦理,小婿在此恭聽,絕無二話!」

  看方應物這恭順態度,老夫人滿意的點了點頭,投桃報李似的說:「此事終究是方家娶婦,我劉家不便逾越太多。老身又聽賢婿說的有道理,就按賢婿所言。」

  劉棉花再次瞪眼,又被老夫人瞪了回去。等方應物走後,劉棉花不滿的說:「婦道人家頭髮長見識短,老夫與方應物談條件,你來打什麼岔?」

  老夫人嗤聲道:「也不知誰見識短了?女兒終究是要去方家的,你在這可有可無的事情上較勁,若惹到了方家,最後還是女兒吃虧!」

  ps:突然卡了,一夜未眠,先補昨天第二更,一會兒放出第三更。 本帖最後由 九臉龍王 於 2017-9-16 00:44 編輯

忘情痞子 發表於 2015-3-2 10:03
第七百五十一章 大功一件

  花開兩朵各表一枝,卻說司禮監秉筆太監兼提督東廠汪芷汪太監雖然接了查案的活計,但以她的身份,不可能親力親為的去做。

  所以汪太監將這差事交了東廠的大檔頭們辦,她汪芷只需要聽一個結果,能給方應物交待就行。可是東廠那些大檔頭同樣自恃身份,懶得親自跑腿查這種沒好處的小案子,便也把差事交辦下去。

  交辦來交辦去,最後領了這件差事的,居然還是方應物的兩個老熟人,混號牛頭馬面兩人 。他們原本是錦衣衛世家,只不過因為方應物的關係,從鎮撫司劃撥到西廠聽用。後來又跟隨汪芷來到東廠,如今也是手底下管著一支人馬的正副頭領了。

  按理說他們稱得上是廠公親信,不該只當個頭領,但可惜他們兩人都是中庸之姿,能力平平。靠著機緣混到這個位置算是小有成就,但也就只能止步於此了。

  卻說牛頭馬面兩個人裡,馬面稍微機靈點,故而平常遇事都是聽馬面的意見。這次還是馬面主張接下了差事,牛頭便問道:「這樣的案子有什麼可辦,你接下來作甚?」

  馬面答道:「你難道沒聽說,這個死人與方相公有點關係麼?他到街道廳服役,還是頂替了方相公來的。辦這個案子,就是在方相公面前表現的機會!

  別人不清楚方相公與汪廠公的關係,所以不願接手此案,你難道也不清楚?這就是上天看你我兄弟蹉跎度日,特意賜下的大好良機啊!若在方相公這兒出了彩。他在汪廠公面前美言幾句,你我說不定又能升一升。」

  牛頭恍然大悟。登時幹勁十足。兩人當即點了十來個番子,拿上相關憑證。氣勢洶洶的向宣武門外而去。

  話說這工役隊伍也是仿照軍制,採取五五編組的模式,即五人為一組,五組為一小隊。如今正有上千名役夫在宣武門外疏通行洪溝渠,加高河道土堤。

  牛頭馬面帶著手下,一路打聽著,找到了左常順生前所在的小隊。此時這個小隊正在熱火朝天的施工,旁邊還有街道廳的小吏站在柳樹下監工。

  牛頭領走上前去,亮了亮東廠腰牌。當即那監工便叫停了工事,把小隊役夫集中到身前,聽從兩位東廠大爺的進一步指示。

  牛頭馬面兩名頭領並排而立,手下番子分左右散開,氣勢上穩穩壓住了一干民工。兩人炯炯銳利的眼神來回掃了幾遍,並沒有看出誰像嫌疑犯

  馬面沉聲道:「聽說左常順是在午間休憩時被害的,當時他獨自離群去小解,然後就淹死在了水中。我覺得,此時必定與你們當中某些人脫不了干係!」

  底下眾民工交頭接耳議論紛紛。牛頭馬面看了半天還是沒有看出誰像嫌疑犯。於是馬面便再開口道:「兇手很可能就在你們當中,當時你們聚集在這一片樹蔭下休憩,而左常順是午時三刻離群時被害,那麼兇手肯定也離群而去了!誰不能證明自己當時在樹蔭底下休息。誰就有可能是兇手!」

  有人叫道:「那要如何證明?」馬面答道:「可以找別人來證明你。」

  此後二十多個役夫,一個一個被叫出來盤問。問了一圈下來,結果每個人都可以找到另外一人為自己作證。證明當時自己就在樹蔭下休憩,沒有從人群裡消失。

  馬面皺起眉頭。想了想又道:「重新再問!每個人都必須有兩個以上證人才算過關!」

  於是又盤問了一圈,這次倒是有點收穫了。二十多個役夫中。有兩個分別叫蔡二郎和李車兒的,兩人之間互相作證,但卻找不到第三個證人。

  牛頭馬面鬆了口氣,這下可不至於無功而返了,破案也出現了曙光,兩人的前途再次敞亮起來。

  按下雀躍心情,馬面忍不住獰笑幾聲,指著蔡二郎和李車兒道:「你們兩個互相作證,卻沒有別的證人,看起來假得很,真當我眼盲不成。

  如果真是彼此作偽證,那正說明你們當時也離群而去,不在樹蔭下!夏日午時人跡罕至,只怕也沒有外人過來,故而也有你們兩個像是嫌疑了!」

  蔡二郎和李車兒噗通的跪在地上,大呼道:「差爺明鑒,小的冤枉!」

  天氣炎熱,牛頭用手扇了扇風,不耐煩的說:「並沒說你們肯定是兇手,只是說你有可能是,故而請你去東廠仔細調查!你們放心,我們東廠絕不冤枉一個壞人,也絕不放過一個好人!」

  一聽要去東廠這種吃人不吐骨頭的地方,兩人嚇得腿都軟了,扶也扶不住,站也站不起來,像是爛泥糊在地上,叫上來動手捉人的番子氣極而笑。

  馬面馬頭領也不耐煩了,對手下番子喝道:「愣著作甚?不能走就抬回去,難道只會守在這裡看景麼?」

  眾番子嘟噥幾聲抱怨,無奈上命難違,只得四人一組,大汗淋漓的抬著蔡二郎和李車兒上路。這場面看起來頗為奇特,一路走來也不知吸引了多少眼球。

  到了東廠衙署,牛頭馬面借了刑堂,不管三七二十一先把兩嫌疑犯各打二十板子,而後才開始問話。

  問完之後,又把嫌犯各自分開,然後各自再打板子,再重新問話,問的都是非常詳細的小事情,大到當天是多雲還是晴天,小到當時兩人穿的什麼顏色衣裳。最後又合在一處,對照供詞,對照完畢之後,也不說對錯,舉起板子又要打。

  此時兩嫌疑犯已經皮開肉綻半死不活了,被潑了一桶冷水,抬眼看見板子高高舉起,還有番子拿著夾棍晃悠,頓時驚恐萬分的高呼道:「莫打莫打!小的招了招了!」

  牛頭馬面心有默契的對視一眼,便喝令書吏開始記錄,各自口述完畢後,便按著蔡二郎和李車兒的手指頭畫押。

  啪啪!馬面彈了彈手中供詞,又得意洋洋的吹了一口氣,「有此在手,大功一件,若方相公大悅,你我升職便指日可待了!」

  ps:補昨天第三更 本帖最後由 九臉龍王 於 2017-9-16 00:43 編輯

忘情痞子 發表於 2015-3-2 23:01
第七百五十二章 詭異
  
  在大明朝版圖中,京城人口與別的地方不同,倒不是說京師人口眾多天下大城市的數目可不算少,而是說京師人口比例很特殊。

  天子戍邊這個國策導致了在京城裡,軍戶佔了很大比例,而民戶比例比其他地方都要小,像李東陽祖上就是軍戶出身。

  除此之外,匠戶的人口也非常多,因為京師營建事務密集,來自全國的工匠和差役源源不絕的在京師彙集。

  大明朝的匠戶制度比普通民戶更加複雜,比如說在京城,就有坐班和輪班的區別。從理論上,天下各地匠戶要輪流服役,服役期滿後便返回原籍。

  但是在實際中,有些匠戶長期在京城服役,並不打算再返回原籍,已經變成事實上的京城居民。這樣的匠戶就叫坐班,而那些還保持輪換傳統,期滿返回原籍的匠戶叫輪班。

  京城坐班匠戶常常是按原籍地域集中居住的,很多帶有外地州府名字的街道胡同都是起源於此。

  宣武門內的火炭胡同就是一條匠戶集中的胡同,其中有一戶姜姓人家,今日燒飯發現家中沒鹽了,於是姜氏娘子到隔壁蔡三郎家去借鹽。雖然蔡三郎這段時間一直在城外工地忙碌,但蔡娘子還是在家的,鄰里之間互相幫忙也是人之常情。

  長風卻說姜氏在蔡家門外喊了幾聲,不見有人答應。再敲門時,卻發現大門虛掩,此後始終不見有人出來。

  於是姜氏心裡起疑,探頭探腦的走進了蔡家院落。抬眼一看,登時嚇得魂飛魄散。站立不穩坐在了地上。

  卻見有一大二小三道身影掛在了院中棗樹樹枝上面,在斑駁陰森的樹影中來回晃動。在旁邊牆壁上。還看見一個醒目的血紅色大字:「冤」。

  姜氏與蔡家非常熟悉,立刻就認出來了,掛在樹上的人影是蔡氏娘子和她兩個兒子,昨日還一同洗衣服,今天卻就吊死在樹上,怎一個慘字了得?

  「啊啊啊啊!」猛然受到這樣驚嚇,姜氏頭腦一片空白,當她略略還魂後,忍不住捂著臉發出了淒厲的慘叫聲。

  匠戶大抵是窮苦人家。宅院都不大,姜氏一聲慘叫,立刻傳到了左鄰右舍。眾人不知發生了什麼事故,紛紛循著聲音來查探。

  進了蔡家院子,膽小的人和姜氏一樣嚇懵了,而膽大的人也得倒吸一口冷氣,臉色發白。這場面太慘了,實在太慘了,簡直近於滅門!

  眾人都是普通百姓。哪裡見過這些,僅存幾分清醒的也只能張皇失措的叫道:「報官!報官!報官!」

  大明律法最重人命案件,太祖有詔,但凡發生命案。地方官必須第一時間到現場勘查。滅門這樣的事情即便在人多事多的京師,那也是非常驚世駭俗的案件了,地方上誰也不敢輕忽。

  短短半個時辰內。宛平縣縣衙、五城兵馬司、巡城御史官署都來了,將這不大的院落和小胡同擠得人仰馬翻。

  官府的勘查結果自然不可能那麼快就出來。但是已經有消息私下裡流傳出來了,說這蔡氏三口人是自縊身亡的。至於院牆上的冤字。可能是指蔡家受到了什麼巨大冤屈,所以才導致蔡氏不忿自盡。

  蔡家到底受了什麼冤屈?左鄰右舍對此完全不明白,蔡三郎出門服役做工,蔡氏娘子守在家裡也沒見有什麼異常,怎的就突然因為冤屈而自盡?

  別說百姓,就是幾家官府也一頭霧水,如果是他殺,蔡家並未得罪過人,誰吃飽撐著跑過來殺這三口人?如果是自盡,那個冤字到底指的是什麼?

  先前火炭胡同左鄰右舍派出了兩伙人,一夥人去各衙門報官,叫官府來破案;另一夥人則跑到南郊去找蔡三郎,把蔡三郎喊回節哀順變。

  這時候,卻見去了南郊的人氣喘吁吁跑回來,彷彿心急如焚的樣子,在胡同裡就大呼小叫的喊了起來:「蔡三郎不在街道廳工地上,聽旁人說,他被東廠捉走了!」

  東廠?在場眾人但凡聽到這兩個字,好像隱隱約約明白了什麼事情,「冤」字九成九指的就是這個!誰不知道,廠衛就是專業製造冤假錯案的地方!

  官府的人也搖搖頭苦笑幾聲,有些事情實在是見怪不怪了,東廠濫捕人犯又不是一天兩天,沒必要為此大驚小怪。但是只怕誰也沒想到,竟然會導致全家自盡的局面。

  也有經驗豐富的積年老吏老吏追問道:「東廠為何要捉走蔡三郎?」

  帶回消息的人知無不盡答道:「聽說工地那邊也出了人命官司,一個今年剛來服役的人被害死了。蔡三郎被當成了嫌疑犯,被破案心切的東廠捉去拷打。」

  胥吏對上層動向不大關心,沒從中聽到什麼有益信息。但前來勘查現場的官員中,卻有不少對近期一些事情略有耳聞的。

  頂替方應物服役的「義士」莫名其妙死了,嫌疑兇手就是蔡三郎,又被東廠捉走了,但兇手家庭卻因為冤屈而自盡。這一連串接連發生的事情難道真的只是巧合?

  辦案子辦老了的吏員們憑著直覺,也能嗅出其中蘊含的危險氣息,好像只要牽連進去,立刻就會粉身碎骨,但誰也看不透這股危險氣息來自於何方。

  勘查完現場和屍身,天色有點晚了,官府來人便三五成群的離開了火炭胡同。他們同行時談天說地,但沒有一個字提到今天慘案。因為他們大多數人都已經嗅到了詭異的氣息。

  真相不明之前,暴露自己的觀點很不明智,雖然他們可能永遠也不會明白真相。

  而方應物此時對火炭胡同發生的事情一無所知,但他收到了從東廠送來的供狀副本,上面有蔡三郎和李車兒的供詞,也有兩人的畫押。雖然不能換回死者性命,但有些人渣卻根本就不該有性命!

  「這次東廠辦事效率很高。」方應物由衷的讚歎道,之前他也沒想到東廠居然如此快速的找到了真兇。掌握了真兇,就具備了主動權!

  ps:諸君知道為什麼卡文麼?我站在反派立場,想出了坑害主角的辦法,但是再回到主角立場時,卻想不到破解之道…… 本帖最後由 九臉龍王 於 2017-9-16 00:43 編輯

忘情痞子 發表於 2015-3-3 12:13
第七百五十三章 關鍵所在

  不過這份供狀在方應物眼中仍然有美中不足之處,牛頭馬面雖然很熱心的抓到了兇手,但卻沒有破解動機,沒有挖出背後的指使者,這甚至比兇手本身還重要。

  方應物不由得想道,牛頭馬面這兩人終究認識高度有限,看問題只能看到這裡了。當然也有可能是時間倉促,東廠那邊還沒來得及深挖,只是先將目前結果告知他一聲。

  所以方應物提筆寫了封信,差人送到何娘子酒家,又委託何娘子轉給汪芷,請東廠把左常順之死這個案子再往深裡挖一挖。

  常言道好事不出門,壞事傳千里,蔡家滅門慘案(姑且稱之為滅門)從好幾個渠道傳到了方應物耳朵裡。有科道官風聞後告知方應物的,有宛平縣縣衙老人給通傳方應物消息的,在第二天,方應物就知道了蔡家的事情。

  一家三口都慘死?方應物震驚的呆住半晌,隨即揮退了所有人,把自己關在書房中。那些官吏都知道事情不對勁不簡單,方應物本人豈能覺察不出其中的危險?

  隨便想想「方某人為了私人恩怨,指使東廠製造冤情,逼迫一家三口自盡」這種話題,方應物就不寒而慄,彷彿墜到了冰窖裡。原來只是想,對方可能是為了恐嚇兼打臉,看來遠不僅僅如此!

  前陣子聽到左常順之死,方應物猜測有七八分可能性是萬安,現在則可以確定,這一切背後十成十是萬安搗鬼!除了萬安,誰能有這樣的能力,能有這樣的權勢?

  如果真是首輔萬安所為。蔡家三口人是否自盡根本不重要了,重要的是這麼慘的滅門案與他方應物能牽扯到一起了!而且還有可能把東廠與他方應物的關係牽連出來!

  在方應物眼中,萬安一直是個除了逢迎拍馬外很無能的首輔,史書上差不多也就是這樣記載的。誰知道竟然能如此狠毒殘忍,如此喪失人性。為了一己之私大肆剝奪別人的生命,簡直禽獸不如!

  萬首輔這可是徹底喪心病狂泯滅天良了......方應物不知為何忽然想起項成賢說過的那句話:是被你逼瘋的。

  面對這樣瘋狂的對手,方應物發現自己居然發自內心的產生了畏懼心理。俗語云:「流氓會武術,神仙擋不住」,萬安就有點像是這種狀態。

  一個首輔放下了一切面子,不惜代價不惜人命。徹頭徹底的的瘋狂起來,怎能不害怕?方應物甚至懷疑,要不是老泰山把八個官派護衛轉給自己,萬安就有可能直接對自己下手了......

  怕了,真的怕了。方應物的心情彷彿回到了剛穿越那兩年。那時候他極其沒有安全感,為了官方身份和出人頭地拚命向上爬......

  想到這裡,方應物衝出書房,對長隨方應石叫道:「備轎,去劉府!」

  在劉府,救苦救難內閣次輔謹身殿大學士東方老泰山劉吉剛從內閣回來,一杯茶水還沒喝完,便見自家女婿慌慌張張的來拜訪。忍不住好奇的問道:「何事讓賢婿如此驚惶?」

  方應物連忙將事情前前後後講給劉棉花聽。末了又道:「此誠危急存亡之秋也,萬安瘋狂如斯,也只有老泰山能一力當之了!」

  方應物這話倒不是吹捧。萬安如此作為,頗有點一力降十會的意思。而放眼朝廷,能與萬安比拚「力」的,也只有眼前這位劉棉花了。

  劉棉花這次倒沒有因為女婿的低聲下氣而飄飄然,顯然現在不是扯皮的時候。他很認真的思索片刻,然後才開口道:「其實你還沒看到此事的關鍵所在。先不要著急慌張。」

  「關鍵所在?」方應物真心求教道:「願聞其詳。」

  劉棉花卻反問了一句,「你說。老夫和萬安相比較,即便有所不如。至少也是相差不遠罷?尤其是近期這些時間,萬安未見得比老夫強多少。」

  方應物點點頭,老泰山這話倒是沒錯,在權力領域,老泰山與萬安至少也算是一個等級了,但他沒明白老泰山忽然提起這些作甚。

  劉棉花又道:「老夫在想,如果換成是老夫想做這些殘害人命的事情,應該怎麼做?好像也不是那麼容易......」

  雖然劉棉花像是賣關子,但方應物沒有打斷,繼續聽劉棉花說:「這種事不可能親自去做,更不可能讓家人去做。若想安排朝中親信去做,也非常難,比如說老夫安排賢婿你去戕害幾條無辜人命,你願意做麼?肯定也不願意。」

  方應物隱隱明白老泰山的意思了,讀書人圈子和窮凶極惡亡命徒圈子離得很遠,想尋找又可靠又凶殘的惡人不是那麼簡單的活計。在現實中,這可不是用權力和金錢就能隨便招徠到的。

  就算你是首輔,就算你家財萬貫,也不可能登高一呼,就能招來一批殺手。就算有很多人願意,但萬安這樣身份的人既不是光腳的也不是破罐子,敢輕易使用麼?

  從這個角度想,兇手是誰確實很關鍵,特別是萬安與兇手之間的聯絡渠道更為關鍵,老泰山想重點強調的就是這點。

  「我明白了。」方應物點頭道。經過這番點撥,起碼知道該重點朝那些方向使勁了,不像剛聽到消息時那樣茫然。

  劉棉花叮囑道:「老夫可以料定,如果真是萬安所為,他搞出這樣大動靜,肯定計不止於此。故而你確實要加倍小心,老夫自然不會袖手旁觀,你也須認真應付。」

  方應物又想了想,覺得還是要從蔡三郎這裡下手。方應物可從來沒有疑罪從無的想法——東廠才捉了蔡三郎,他家裡就恰如其會的出事,牆上畫了個大大的冤字,彷彿早有準備的樣子,難道他就真是冤枉麼?

  方應物疑神疑鬼的想道,也許蔡三郎被捉,就是別人挖下的坑。然後牛頭馬面這些豬隊友立功心切,果斷跳了下去,眼看著又有可能捎帶上自己。

  現在的問題是,方應物不知道自己應該親自去一趟東廠,還是繼續委託豬隊友們按照自己意思辦案?

  ps:大家想到辦法了嗎?體會到我常說的摳腦洞的感覺了嗎。。。。 本帖最後由 九臉龍王 於 2017-9-16 00:43 編輯

忘情痞子 發表於 2015-3-7 10:59
第七百五十四章 夜審(上)

  方應物還沒拿定主意時,次日就有人陸陸續續來拜訪他了,閒談半天最後都要提起「勾結東廠製造冤案釀成滅門慘劇」這種話題。話裡話外的意思,就問方應物到底有沒有這回事。

  敏感的方應物當即意識到,這是輿論開始發酵了,可是對這個問題實在不好回答。為義士左常順報仇是真,指使東廠是真,其他都是假,真真假假的摻在一起,最不容易讓人回答了。

  如果徹底否定,很容易被拆穿謊言並更加上綱上線,他與東廠的瓜葛瞞不住有心人,而且對頭們也不會看著他方應物說謊而不作為。

  如果承認指使東廠,那就無異於是坐實了問題,肯定更不行,本來方應物覺得他與汪太監的關係可以漸漸公開,沒想到轉眼之間又成了燙手山芋。語焉不詳的半否定半肯定也不太合適,必然會引起好奇心和疑心。

  想來想去,反擊突破點應該在蔡三郎身上。這會兒方應物可不敢在猶豫了,更不敢把自己的希望寄托給豬隊友。他連忙向汪芷傳話,要汪芷速速安排自己直接審問蔡三郎,連暴露行蹤可能帶來的風險都顧不得了。

  在此之前,方應物的措施只能是躲,三十六計走為上。見過兩撥客人後,又開始藏身內宅閉門謝客,不見外人,免得禍從口出。

  隨後又收到消息說,順天府仵作勘驗蔡家慘案,結論是「自盡」,至於自盡原因這讓方應物的壓力空前大。之前徐學士等人的抹黑小伎倆只不過是用嘴炮。這回萬首輔可是用實打實的行動拖他進糞坑。

  不過老泰山劉棉花也通過刑部施加壓力,打算推翻「自盡」結論。現在還在角力中,叫方應物還能緩一緩。

  按理說方應物此時不該如此毫無決斷。他也從來不是優柔寡斷的人,但這次情況不同。現如今方應物居然完全看不懂萬安的思路,難道如此不惜代價殘害人命就為了往他頭上栽贓?

  這種狀況讓方應物很不習慣,其實他不知道,過去別人看他也經常是這種「不知所云」的感覺。如果老對手們知道當前方應物的心情,肯定會譏諷幾句「報應」。

  在這時候,汪芷那邊終於傳來了消息,一切安排妥當,叫方應物今晚偷偷過去提審蔡三郎和李車兒。

  月黑風高夜。二更天時方應物偷偷出了門,連燈籠也不打,向著北邊而去。在這敏感時候,他要盡可能避免別人看到行蹤,更不能讓別人看到自己直接接觸東廠。

  提審地點設在東廠衙門附近一處封閉宅院中,汪芷也沒有另外派人,只讓牛頭馬面帶領一隊人押著蔡三郎和李車兒在這裡等。

  方應物不想暴露真身,蒙著臉進了院子,先把李車兒押了下去。只單獨提審蔡三郎。他能感到,關鍵人物大概就是蔡三郎,審問李車兒未必能問出什麼。

  方應物看著跪在面前的人犯,不由得想道。可憐之人必有可恨之處,東廠牢獄內外消息隔絕,這時候蔡三郎應該還不知道家中慘案罷?

  不過方應物實在同情不起來。蔡三郎畢竟非常有可能是殺害左常順的兇手,這樣的大仇。方應物怎麼可能同情他?

  按下多餘心思,方應物很熟練的開始盤問道:「蔡三郎。你已經招認是你行兇殺人?但我仍然要問一句,你為何要殺人?」

  蔡三郎也很熟練的答道:「起了口角,一氣之下便傷了他性命。」

  方應物冷笑幾聲,「明人不說暗話,這樣可笑的話就不要再說了,你怎麼可能不是受人指使?」不過方應物並沒有在這個問題上糾纏,繼續問道:「聽說你在被捉時,軟如爛泥癱倒在地,最後不得不一路抬著到東廠?」

  蔡三郎沒有吭聲,這個否認不了,只能默認。方應物又道:「那我就奇怪了,你受人指使殺了人,又不肯逃亡,那麼你肯定有心理準備,怎麼會驚惶成那樣子?好似你根本沒想到似的。」

  這個問題問的刁鑽,蔡三郎依舊沒有吭聲,這次是真沒法回答。

  「休要裝聾作啞了,你這點心思還能猜不出來?」方應物嘲諷道:「肯定之前你或許想到過其他衙門,比如順天府、兵馬司甚至宛平縣,但沒想到是凶名赫赫的東廠來捉你,所以才嚇癱了。一個人出現這種狀況,只能說明發生的事情與他心理預期差別太大,而且還嚴重很多倍。

  所以我又猜想,是不是你心裡覺得被其他衙門捉去,別人能救你出來,故而心中有底。也許指使你的人就是這樣承諾的,保證你的安全。

  但是你看到是大名鼎鼎、凶狠霸道的東廠來人,與預期不符,甚至還不能確定指使你的人能不能從東廠把你撈出來,所以才受了刺激?」

  蔡三郎愕然,眼前這個蒙臉的究竟是什麼人,竟然輕易就把他內心深處這些小心思猜的一清二楚。

  誰遇到這種內心被人看穿的情況,都免不了有點慌神,方應物察言觀色後,抓住時機拋出猛料,提高了聲調喝道:「蔡三郎!你可知道,你妻兒全家都已經死在家裡!」

  「這不可能!」蔡三郎大驚失色,瘋狂的要站起來,但又被死死地按住。

  方應物又道:「這種事情,一打聽就知道,我有何必要騙你?你想替別人遮掩,別人可不會考慮你的死活!

  你參與這些事,多多少少也該知道其中利害,而你不過是螻蟻,別人殺你全家,或許僅僅是為了栽贓。你還想守秘有何意義?」

  蔡三郎跪在地上,「嗚嗚」的哭出聲來,方應物也不著急,就看著他哭。不知過了多久,蔡三郎抬起頭來,抽泣著答道:「指使我行兇之人是萬牛兒,以及另外一個我不認識的。」

  萬牛兒?方應物一時沒想到是誰,難道是萬安的家人?但萬安不可能如此作死,直接讓家人來辦這種事情罷?

  在旁邊侍候的馬面悄聲提醒道:「萬牛兒此人乃前錦衣衛指揮使萬通的養子。」

  萬通的養子?萬家的人?萬貴妃的親人?方應物大吃一驚,若真如此,事情就變得更加複雜了!

  ps:艱難的構思,明天再補更新。 本帖最後由 九臉龍王 於 2017-9-16 22:07 編輯

忘情痞子 發表於 2015-3-7 11:00
第七百五十五章 夜審(下)

  這萬牛兒乃是已故錦衣衛指揮使萬通的養子,四歲時候就封了錦衣衛世職。但此人身上完美繼承了萬家的鄙俗之氣,平日裡喜好廝混於市井間,是京師地面流氓惡徒的頭目,端的是囂張跋扈。

  當初方應物當宛平知縣的時候,就對萬牛兒事跡有所耳聞,不過萬牛兒更喜歡在紅塵繁華的東城大興縣地界活動,所以方應物沒有與萬牛兒打過交道。

  萬牛兒這樣的人,靠著成化朝最硬的萬貴妃背景,即便惡行纍纍,也沒有人收拾他,地方官府誰敢惹禍上身?再說萬牛兒平常廝混在底層,對朝廷大事沒什麼興趣,與廟堂基本是絕緣的,諸公自然也不會自降身段與他一般見識。

  方應物卻沒想到,追查主使,查來查去卻查出個萬牛兒!這意味著什麼?打狗要看主人,萬貴妃是極護短不講理的人,觸犯到萬牛兒,肯定就要牽扯出萬貴妃。

  雖然如今已經是成化末年了,萬貴妃早就年老色衰,但她仍然是本朝最硬的人,這是源自天子心理毛病的問題,和年紀容貌無關。就連聖母皇太后也對萬貴妃無可奈何,東宮太子在萬貴妃面前也只能靠著虛無飄渺的天意勉強自保。

  至於其他直接觸犯了萬貴妃的人,全都沒有好下場,無一例外。方應物不認為自己正面衝撞萬貴妃後,還能安全自保。

  晚風徐徐吹來,有點涼意。此時此刻方應物回想起來,彷彿自己每一步都在萬安掌握中。是一步一步的沿著萬安所勾勒出的路線走下來的!

  萬安製造了左常順之死,直接打了自己臉。成功撩撥起了自己的復仇心!此後自己尋求東廠協助,只怕也在萬安預料之中。並有針對性的故意拋出蔡三郎入彀!

  然後萬安又製造滅門慘案牽扯到自己,給自己施加了巨大壓力,逼得自己不得不去在蔡三郎身上尋求突破!最後,成功的讓自己親手把萬牛兒引出來!

  大概萬首輔導演到這裡,便戛然而止了,此後就是自己怎麼倒霉的問題了!常有用踢到鐵板來形容倒霉的,這萬牛兒就是無可置疑的鐵板!

  方應物揮了揮手,叫牛頭馬面將蔡三郎押了下去,因為牽扯出了萬牛兒之後。繼續審問蔡三郎意義不大了。現在所面臨的已經不是技術問題,而是方向問題,是向前一步,還是後退一步的問題。

  方應物進了屋,喝了兩口茶潤潤嗓子,然後重新將腦子整理了一遍,仔細梳理其中脈絡。而汪芷聽說事情已經牽扯到萬家,便不敢大意,也匆匆趕來。

  當著方應物的面。破口罵道:「萬安這個無良負恩的老賊子,竟敢故意把萬家人拖下水!這樣的人命官司,豈是好了結的!」

  方應物歎道:「萬安已經喪心病狂到不惜代價了,還有什麼不敢做的?」汪芷仍然憤怒的說:「他為何要如此?」

  還能什麼原因?心胸狹窄要報復自己唄──方應物沒有說什麼。他相信汪芷自己也能想到,問出口也只是下意識的反問而已。

  「那又為何要採取這般手段?」汪芷再次問道。

  方應物用腳趾頭都能想到幾條緣故,因為汪芷的關係。萬貴妃對他方應物表現出了些許寬容,萬安豈能覺察不到?那王夫人進宮與汪芷爭論。萬安豈能不知道?

  如果自己欣然抱了貴妃的大腿,萬安就徹底對自己無可奈何了。在朝堂混跡多年不倒的萬安怎能不防著這點?

  方應物猜測,具體原因大概可以歸納為兩方面。一方面是萬首輔想要借刀殺人,在如今大明,還有比萬貴妃更鋒利的刀麼?

  萬安本身正處於急劇下降趨勢,最近越發有心無力,能成功的利用萬貴妃,自然可以更加輕鬆的收取方應物與萬家蚌鶴相爭的漁翁之利。

  報仇心切也好,找回臉面也好,如果方應物真敢對萬牛兒動手,那必將贏來的是貴妃娘娘的怒火。相反,如果方應物迴避了萬牛兒,那就等著承擔全部輿論壓力罷!

  方應物還猜測,另一方面是為了進一步惡化自己與萬家之間的關係,製造自己與萬貴妃對立起來,絕了萬貴妃招攬之心。這樣萬首輔就不至於陷入束手無策的地步。

  「情況如此,你要怎麼辦?」汪芷問道。

  方應物很詫異的說:「今天你居然只問我會怎麼辦,而不是趁機勸我服個軟投靠萬娘娘?不像是你的做派。」

  汪芷著急的說:「現在你還有心思說笑?」

  「不好辦,不好辦。」方應物歎息道:「如今萬牛兒被我親自牽扯出來,擋在了前面。我若不肯罷休的前進一步,那就是死;後退一步,那就如了小人所願,直接身敗名裂、」

  汪芷沉默片刻,「我知道,你們讀書人肯定不會輕易退縮。別的衙門或許能幫助你繼續向前闖,但東廠可能不大行。」

  方應物明白,汪芷同樣也是兩難。一來是因為她和萬貴妃的關係,她可以幫助方應物對付任何人,卻不可能去直面萬貴妃;

  二來是因為東廠的特殊性質,廠衛都是天子的耳目臂膀,為的是掌控宮外,哪有故意瞄準宮內貴妃的規矩?如果被揭露出來,只怕要引起東廠的徹底整頓。東廠提督太監權勢赫赫,但其實廢立也就是天子一句話的事情,萬貴妃也能做得到。

  所以說,接下來汪芷若不狠心來個六親不認,還真做沒法給方應物太多助力,付出的代價或許超出她的想像。

  不過汪芷又不想在方應物面前表現得不那麼自私,「我也不知道該如何是好。故而由你來做出決定,無論你讓我怎麼做,哪怕是一死了之,我都服從!」

  方應物見汪芷有點激動,心裡暗暗明白了汪芷的心情,她既不想違背恩義,又擺脫不了情義,為難之下便沒了主意。

  於是方應物抓住汪芷的手,開口撫慰道:「你想多了,我怎麼會讓你去死?這可捨不得。」

  ps:昨天忘了今天是元宵節,晚上要和家人過,明早再補更新好了!祝大家元宵快樂! 本帖最後由 九臉龍王 於 2017-9-16 22:06 編輯

忘情痞子 發表於 2015-3-7 11:00
第七百五十六章 明知不可為

  方應物確確實實體會到了進退兩難的困境,不過他忽然想起老泰山劉棉花的警告。之前老泰山說過,最關鍵之處可能就是那個隱藏兇手的身份問題,以及萬安與兇手之間的聯繫。

  還真讓老泰山料中了,現在頭疼的不正是兇手的身份麼?可以說,萬牛兒的身份就是所面臨的最大阻礙。

  告辭了汪芷後,方應物沒有回家,不顧夜深去了劉府,將已經和衣而臥的劉棉花叫了起來。劉棉花縱然不滿,也沒拒見方應物,他知道若非事情緊急,方應物不會這麼不靠譜的半夜跑來求見。

  聽了方應物的情況介紹,連飽經世事的劉棉花也大為驚訝,「萬牛兒?萬安竟然打得這個主意,難怪叫老夫始終猜想不透!」

  方應物又道:「聽說老泰山向刑部施壓,要重新鑒定蔡家慘案,本意是用真相還我清白,現如今看來也難以抉擇了。」

  劉棉花不是遲鈍的人,立刻作出了與方應物相同的判斷:「萬牛兒此人實乃聲名狼藉的惡人,這些人命案十之八九是他做下的,只是不知道萬安使了什麼法子說動他。

  如果推翻順天府蔡家一門自盡的結論,難免要追查到真兇萬牛兒,那時候萬貴妃肯定要出手。但若就此偃旗息鼓,默認了順天府的結論,不敢追查真兇,那豈不真成了蔡家一門因你逼迫而自盡?

  就算你能忍得住並放過萬牛兒,之後也可能會有人將萬牛兒是真兇的消息傳出去,你便更加坐蠟了。怎麼看都像是死局。」

  方應物憤憤不平的繼續說:「萬安所作所為在格調上已經落了下乘。走的是市井復仇路數,廟堂之爭哪有這般人命如兒戲下三濫的?簡直令人不齒!」

  劉棉花不免有些瞠目結舌。方應物居然氣急敗壞、絮絮叨叨的抱怨起別人不講規矩了?這還是自家女婿嗎?

  別人都說,堂堂首輔萬安被方應物小字輩逼到這個份上。真不容易;但劉棉花此時卻覺得,方應物能被別人逼到這個份上,也挺不容易的......

  仔細想了想,劉棉花才開口道:「但萬安作為的效果卻是出其不意,讓你我都意想不到,現在真有點猝不及防的感覺。不得不說,這次萬安實在是發狠了。

  據老夫觀察多年,你甚是喜歡從容淡定的兵不血刃,愛用最小的代價取得四兩撥千斤式的贏法。人可取巧一時。但不能取巧一世,不能事事都是如此輕鬆如意的,這次你就麻痺大意了。」

  作為從後世來的穿越者,方應物比世人更在意人命,不甘心的問道:「萬牛兒這樣的惡徒,即便人人都知道他殺了人,但是也無法將他定罪,這就是他有恃無恐的原因。朝中不是沒有清流正人,難道就無可奈何坐視不理?」

  劉棉花搖搖頭道:「朝中確實也有正義之士。但他們不是不敢,而是不能。一件案子從證供、審問,再到定罪、處刑,由許多小環節串聯。

  這些環節裡。是不能容錯的,任何一個環節出了問題,都會導致萬牛兒依舊逍遙法外。但現在朝堂四分五裂,誰也無法掌握這所有環節。更別說最終裁決權在天子手裡。一道特赦誰能奈何?」

  方應物暗暗歎氣,連劉棉花都說沒辦法。那就真沒辦法了。忍不住諷刺道:「還有一個緣故,諸公大概覺得,幾個底層匠戶的命沒那麼值錢,不值當付出堂堂公卿的政治代價罷?正所謂刑不上大夫,禮不下庶民。」

  劉棉花臉色一變,直覺得方應物此言大逆不道,十分刺耳,正想開口罵幾句。但方應物又搶先說:「小婿只拜託老泰山一件事情,那順天府草菅人命胡亂結論,請老泰山務必向刑部繼續施壓,不能讓蔡家慘案的真相蒙蔽!」

  劉棉花臉色極其凝重,這哪是簡單的委託,分明是方應物做出了一個艱難的決定。至於後果,根本看不清楚。「你確定?不迴避萬牛兒了?」

  方應物咬牙道:「確定!做人總要有一些底線,生命就是底線。老泰山說小婿喜歡取巧,這次偏就不取巧了,堂堂正正的直面一切!」

  劉棉花不敢相信,若換成別人,劉棉花大概不會在意對方怎麼想。因為無論對方怎麼想,最後都得聽他劉棉花的。

  但是劉棉花也知道,方應物意志堅定,不是能隨便左右的,自己也無法代替方應物做出決斷。便再次詢問:「你真如此想?即便明知其不可為?直面萬牛兒不是那麼好受的。」

  方應物沉默片刻,再次答道:「長痛不如短痛,與其懦弱不堪的成為終身污點,成為抹不掉的良心污點,還不如奮力一搏!世人太多目光短淺,但知眼前之失,卻看不透長遠之得!」

  劉棉花提醒道:「你有沒有想過,你本該是屬於廟堂的人物,你的前途得失都在廟堂之上。而萬安設計的這個局,把你拖進了市井仇殺中,不干廟堂之事。你糾纏在此,就算放眼長遠又能有什麼得?

  說句不中聽的話,難道你揪住兇案不放,將來就能借此乘風撫雲了?這畢竟是民間之事,其實對你利益得失關係不是很大,別人幫你的興趣也不會太大。」

  「老泰山此言差矣,事情不是固定不變的,事情也是可以演化的。」在這方面,方應物的顧慮倒不是很多。

  「你也許會失去很多。」劉棉花記不清第幾次警告了。

  方應物毫不畏懼的回應:「老泰山也說,萬安這次非常狠,那就只能比他更狠。這種狠不是他殺一個我殺兩個的狠,而是敢對自己狠。捨與得之間有什麼看不透的,盡力而為,讓天下人看到我問心無愧!」

  劉棉花很想吐槽一句,居然不是「我問心無愧」而是「讓天下人看到我問心無愧」,這說明方應物還沒有氣急敗壞、喪失理智。

  他只能揮揮手道:「坦誠相告,你請老夫做的,老夫會做。不該做的,老夫不會多做一分,也絕對不可能去直接觸犯萬娘娘。」

  方應物點點頭道:「老泰山此舉不出意料,這就夠了。」

  ps:整整想了兩天兩夜啊。。。實在替主角想不出取巧辦法,只能雞蛋碰石頭了!!!! 本帖最後由 九臉龍王 於 2017-9-16 00:42 編輯

忘情痞子 發表於 2015-3-9 09:49
第七百五十七章 人心民心
  
  再回去的路上,方應物突然想起了上輩子看過的《堂吉訶德》這本書,其中主角時常因為不自量力被嘲笑,想來自己未來的行為在別人眼裡,只怕與堂吉訶德區別不大吧?不過燕雀安知鴻鵠之志哉?

  回到家裡一夜無話,次日方應物突然開始在書房裡翻來翻去。不過他始終沒找到自己想要找的東西,便對外面吼道:「那張傳票扔到哪裡去了?」

  方應物的書房由婁天化負責打理,聽到喊聲,婁天化進來疑惑的問道:「什麼傳票?」

  「街道廳送來的傳票!」方應物沒好氣地說。前幾天替身左常順死訊傳出後,街道廳曾經又送了徵召服役的傳票過來,方應物要找的就是這個。

  婁天化想了想,很肯定的反問道:「老爺不是揉成一團扔掉了麼?」

  「有嗎?」方應物拍了拍頭,「找不到就算了,直接去罷!」

  隨後方應物召集了老泰山送來的八大護衛,以及方應石和婁天化,浩浩蕩蕩的出門前往京城西南街道廳衙門。

  此時在衙門裡當值的不是余三思,而是另一名名喚呂俊的吏員。此時呂先生正在悠閒的看書,忽然聽見腳步聲,抬眼瞧見有人進了院落,便開口問道:「來者何人?」

  「本人方應物,來此報道應差!」那人答話道。

  呂俊聽到人名,嚇得從座椅上跳了起來,如今「方應物」這個名字在街道廳可是如雷貫耳了。即便不提上次鬧出的真假方應物案子,街道廳已經給方應物發了三次傳票。怎能不讓官吏印象深刻?

  但是街道廳眾人心知肚明的是,街道廳給方應物發傳票。目的無非是示威、羞辱和尋釁,縮小方應物的迴旋餘地。可從沒想過方應物親自來服役。所以呂俊大為震驚,以至於有點失態。

  數日後,奉天門早朝散去,文武百官三三兩兩出宮,邊走邊閒談。卻聽有人道:「諸君可曾聽說麼,那方應物去了宣武門外西河應役。」

  「這怎麼可能?方應物怎麼可能真去做苦力?」周圍眾人聞言難以置信,在他們認知中,征發服役只是一種政治手段,用來博弈的工具而已。就連當初天子罷免方應物一切官職功名。也沒有罰方應物服役。

  說實在的,以方應物名聲和功業堪稱是天之驕子,真的去做苦役簡直不可想像。這樣巨大的身份落差,放在二十一世紀,這比常青籐博士掃大街還要令人不可思議。

  先前街道廳三番兩次的征發方應物,而方應物始終抗拒不從,甚至還使用了替身的花招,這大家都理解。別說方應物,換成誰也不能去。

  一來不能輕易的服軟屈服。若萬安稍一使勁,方應物就入彀,那臉面何在?二來去服役就相當於躺到了砧板上,那可就人為刀俎我為魚肉了。先前代替方應物服役的人不就莫名其妙死了麼?

  三就是士人的體面問題,勞心者去當勞力者,怎麼看也不算光彩。有上述三點原因在。方應物怎麼會主動去服役?

  「空說無憑,去看看就知道了。」又有人說。於是在好奇心驅使下。朝中很多人或親自、或派親信隨從去了宣武門外,打聽方應物所在並仔細察看。

  方應物的好友項大御史便親自去了。與一干人站在高處,遠遠地眺望河邊工地。看了一會兒,眾人便親眼見到,曾經縱橫朝堂的名人方應物頂著驕陽烈日在河邊工地填土......

  項成賢與觀望者忍不住走近些,再仔細看,卻見方應物連皮膚都黑了一層。這做不了假,說明一切都是真格的,並非是演戲給別人看。

  別人歎息連連,但與方應物不熟,也就沒有上前去問候。不過項大御史沒這些避嫌心思,三步並作兩步衝上前,對著略顯黑瘦的方應物不禁潸然淚下,哽咽道:「你又沒有過錯,何苦作踐自己!」

  方應物看看旁邊無人,便咬牙道:「敵人如此凶狠,那我就必須更狠一點,對自己也不能太仁慈!

  項大御史又問道:「你也不怕壞了自己的形象麼?」方應物揮了揮手道:「你不必替我擔心,速速離去!」

  打發走了項大御史,方應物歎口氣,正要回去繼續賣力氣。冷不丁的又有人衝到身前,「蒼天無眼,青天大老爺竟然如此遭遇,直叫小的們痛心!」

  這彷彿把方應物嚇了一跳,他抬頭四顧,卻發現周圍不知何時又聚起了一圈人,但一個都不認識,再細看應當都是平民百姓。

  之前方應物在京城宛平縣當過幾年知縣,並且政績堪稱卓異。他從知縣任上離職至今才一年半,時間並不算長,並未被淡忘。

  縣中受過恩惠的百姓和商家這幾日聽說方應物淪落至此,所以也紛紛來圍觀。見昔日青天變身苦役,不免心中慘然,人群裡有人憤激不已,高聲叫道:「吾等願代替大老爺!」

  方應物抬手為禮道:「我在此乃是盡大明子民差役本分,並非朝廷處罰,諸位大可不必替我抱屈,還是請回罷!」

  平民百姓無權無勢,見青天知縣受苦受罪,除了破口大罵奸賊當道之外,也使不上力氣,只能眼睜睜看著方應物吃苦頭。

  但百姓又是不甘心的,此後不斷有百姓進獻酒食給方應物,還有用水桶打來清涼井水,專在方應物周圍等候的。總而言之,眾百姓用盡自己方法讓青天大老爺能舒服一些,而絡繹不絕的百姓也成了工地一景。

  消息傳開,聞者無不感慨幾句「民心若此」。不過民心並不是很重的籌碼,至少現在並不是。理智的分析,先前方應物不肯應役,最近卻看來是被逼到走投無路,連逃役這種口實都開始盡可能避免了。

  不得不說,堂堂的清流名人被迫害到如此地步,真是斯文掃地、令人唏噓。而這個世道奸人橫行,不斷有忠良罹難,實在太黑暗了,連平民百姓都能看出的問題,在朝堂中就這樣堂而皇之的存在。 本帖最後由 九臉龍王 於 2017-9-16 00:41 編輯

忘情痞子 發表於 2015-3-10 00:14
第七百五十八章 碰瓷

  最關注方應物的人不是一般朝臣也不是百姓,而是首輔萬安。聽到方應物的動靜,萬首輔稍加思索,便看破了方應物的用心所在。

  其一是凝聚人心作為力量,挾民意以圖將來,在當前這狀況下,他似乎只能依賴這種力量了。其二是用這種自虐引發公眾同情,打出悲情牌抵消「方應物指使東廠」之類負面傳聞。

  想明白後,萬安冷笑幾聲,方應物真以為自己是神仙,吸收點信眾香火就法力無邊了?而且無論挾持輿論也好,打悲情牌也好,這些招數都是方應物的老套路,此次故技重施真可謂是黔驢技窮了,只能是別無他法垂死掙扎而已。

  這時候,萬牛兒前來拜訪。話說萬安腆著臉與萬貴妃攀親之後,又娶了萬通妻妹為妾室,便與萬家三兄弟結了通家之好,萬牛兒乃萬通養子,在萬安面前算是侄兒身份。

  這次萬牛兒到來,便是詢問後面如何收尾的。看看日頭已經將近午時,萬安便設下家宴,請萬牛兒入席。

  酒過三巡,兩人閒談起來,萬安便道:「到目前為止不足為慮也,不過我總覺得,方應物針對你肯定還要有些動靜。」

  萬牛兒狂妄拍著胸脯說:「在這京城,侄子我怕得誰來?」

  萬安又道:「另外你知不知道,刑部已經將順天府的結論駁回去了。」

  按國朝制度,命案最終都需要報到刑部。關於蔡家慘案,順天府的結論是「自盡」。刑部當然也有權利駁回去重新勘查。

  萬牛兒依舊沒在意,「這不是早在意料之中麼?方應物老泰山乃是次輔。總不能連這點能力都沒有。管他怎麼審理,無憑無證的總不會審到我頭上來。」

  話音未落。便有萬安長隨在廳外稟報導:「老爺!有方應物的消息傳過來。坊間流傳,方應物散盡家財拿出二百兩紋銀,在火炭胡同一帶懸賞蔡家慘案有關線索!」

  萬牛兒聞言拍著桌子哈哈大笑,一時間停不下來,甚至笑出了眼淚。「方應物也就這點街頭賣藝把式麼?」

  萬安撫鬚道:「重賞之下必有勇夫,不可太過於輕視啊,二百兩銀子可是相當於常人十幾年收入。再說那火炭胡同是匠戶聚集居住地方,大都是同鄉工匠熟面孔,外來生人很容易被注意到。」

  萬牛兒很不給面子的說:「叔叔你一朝被蛇咬。十年怕井繩,侄子說過沒問題就是沒問題。」

  那長隨走了沒多久,又折返回來,再稟報導:「又聽到新消息了,真有人要領那懸賞!」

  萬安與萬牛兒齊齊很意外,下意識對視一眼,雖說重賞之下必有勇夫,但出的也太快了罷?萬牛兒更想知道到底有什麼線索,變催促道:「不要賣關子。有什麼消息儘管說!」

  那長隨答道:「聽說是有夜晚巡邏軍士出面指認,蔡家慘案被發現的前一夜,他在火炭胡同口外面巡街時,曾經遇到一行可疑人物。上前盤查後。發現對方來自已故錦衣衛指揮使萬通府上,於是又放行了。」

  已故錦衣衛萬通府上,這就差明說指向萬牛兒了。萬安沒追問詳情。卻滿心疑惑的望向萬牛兒,難道真是嘴上沒毛辦事不牢。所以留下了如此大一個漏洞麼?

  然而卻見萬牛兒雙眼瞪如銅鈴,猛然起身撞到了椅子也不管不顧。喝道:「這消息簡直胡說八道!」

  萬安知道自己這長隨不是隨隨便便聽風就是雨的人,便問萬牛兒說:「怎麼胡說八道?」萬牛兒答道:「那夜根本就沒遇到過巡夜軍士,又何來被盤查之說?」

  萬安更加疑惑,兩邊互相矛盾,總有一個說謊的人。難道方應物故意捏造事實,製造偽證?但他圖的是什麼?有真證據都不一定管用,製造假證據又能幹什麼,完全沒有這個必要。

  然後萬安不由得又看了萬牛兒幾眼,亦或有可能是萬牛兒為人張狂做事毛糙,但不好意思在自己面前承認,故而遮遮掩掩的嘴硬?

  萬牛兒看到萬安懷疑自己的眼神,頓時氣也打不出一處。他忍不了被如此小看,於是轉身就向外走,「我親自去問問那方應物!」

  萬安想了想沒有攔住,讓萬牛兒去探探方應物的底細也好。萬牛兒是個粗中有細的人,應當會有些收穫。

  半個時辰後,萬牛兒便出現在南郊西河河堤上,堵住了方應物挑土的去路。而方應物並不認得萬牛兒,不過看萬牛兒面色不善,只當是過去仇家來找麻煩了。

  萬牛兒打量了幾眼,傲慢的開口道:「在下萬牛兒,今日路過此地,隨意來看看,還有幾句話要問問。」

  原來此人就是萬牛兒?方應物大概也猜出萬牛兒的來意了,只是他沒想到萬牛兒居然如此沉不住氣,居然親自來找他對質。

  既來之則安之,不坑你坑誰......方應物環顧四周道:「此處不是說話地方。」

  此時周圍還有不少前來圍觀方應物的百姓,這讓萬牛兒也有顧忌,畢竟這些人肯定是心向方應物的,所以方應物所言正中下懷。

  兩人往遠處僻靜地方走了幾步,正在河道水邊上,萬牛兒又問道:「聽說你出了重賞,但要擦亮眼睛,仔細看準了,別被人騙走錢財。」

  「呵呵呵呵......」方應物笑了幾聲,「我怎麼會被騙?那所謂巡夜軍士證言,本來就是我教唆編造的。」

  萬牛兒愕然,萬萬沒想到方應物如此坦白的認賬了,腦子一時轉不過彎來。就在萬牛兒發呆的時候,方應物突然撞向萬牛兒,結結實實的碰過之後,方應物身子晃了晃,然後便似大鵬展翅,掉入了河裡。

  直到方應物沉了水,萬牛兒還沒有反應過來,依舊站在河邊發呆。不過剛才隱隱然彷彿聽到方應物一句話:「這都是你逼的。」

  遠處眾人對著這邊指指點點,萬牛兒猛然醒悟過來並一拍腦袋,方應物就是碰瓷啊!一個眉清目秀的書生竟然也耍起流氓!此時在別人眼裡,肯定是他萬牛兒氣勢洶洶的來找方應物麻煩,並把方應物丟進了水裡...... 本帖最後由 九臉龍王 於 2017-9-16 00:41 編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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