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明官 作者:隨輕風去 (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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cx_2131 2013-1-11 23:06:35 發表於 歷史軍事 [顯示全部樓層] 只看大圖 回覆獎勵 閱讀模式 802 1201109
忘情痞子 發表於 2015-3-24 10:21
卷十:一見應物誤終生 第七百六十九章 渣男和底線

  雖然方應物開了口,但劉棉花並沒有看方應物,目光仍在汪芷身上逡巡不去,心中反覆猜測這女子是誰。他很清楚,能在這個時間、這個地點出現,還能把方應物糾纏住的女子,絕對不是簡單角色。

  可是劉棉花反覆搜索自己的記憶,確定自己從來沒見過,也從來沒聽過這樣一個女子的存在!檔次太低的範圍裡想都不用想,只在夠份量的範圍裡猜測,劉棉花完全沒有頭緒。

  次輔老大人忍不住在心裡很粗口的大罵了幾句,方應物身上的小秘密怎麼層出不窮!這個聞所未聞的女人又是從哪裡冒出來的?

  戴著面紗的汪芷落落大方從殿中走了出來,剛才一直消失的孫小娘子和何娘子也不知從哪裡閃現出來,一左一右侍立在汪芷兩旁,從姿態到神情就差寫著「同仇敵愾」四個大字了 。

  外室情人軍團集體現身,還理直氣壯的與未來正室老丈人對峙,夾在中間的方應物產生了強烈的不妙直覺,感到不好的事情要發生,但自己卻又無能為力。

  他不禁萬分悲涼,因為事情完全失去了控制。或者說是他徹底失去了掌控力,現在事態的發展已經由不得他了,說好聽一點就叫聽天由命,直白一些就是身不由己。

  在方應物木然眼神的注視下,何娘子上前一步,遙遙對著劉次輔道:「前面可是劉閣老?此乃秉筆司禮太監兼提督東廠汪公的妹妹汪芷!」

  這個介紹聽在方應物耳朵裡,如同響雷炸響,連最後一絲絲和平解決的希望也破滅了先前他曾經一度天真的以為。汪芷今天只是不甘寂寞的跳出來刷存在感,就像是小孩子故意搗蛋索要糖果一樣。只要哄一哄就能哄過去了。

  現在方應物才終於發覺,汪芷今天不是來裝瘋賣傻的。而是動真格了。她真的存了破壞自己親事的心思,真的要毀掉自己與劉家的婚約,甚至還真的可能有覬覦正室之心。

  不然她編造出「汪直妹妹」這個身份,為的是什麼?這就叫師出有名,名正則言順!汪直的妹妹汪芷,就是這個名!

  熾熱的夏風徐徐拂過慈仁寺,方應物已然凌亂,這明顯是要天崩地裂啊!東廠大頭目(還是女的)喪心病狂的發起顛來,這比首輔失心瘋還可怕啊!除了皇帝沒人能控制。三個閣老五個大都督加起來也攔不住啊!

  不止方應物,同樣凌亂的劉棉花心裡也臥槽了一萬遍,汪直的妹妹?這是什麼鬼?

  但清醒過來後,劉棉花並不懷疑是有人騙他,誰敢這樣公開作死?再說就算是假的,那肯定也是汪直本人授意或者認可的,所以假的也會成真的!

  他又想起,前幾天萬安說過,這女婿未見得是你的。究竟是萬安不小心一語成讖?還是萬安早有察覺?汪直與方應物向來關係密切。難道汪直想讓這個聯盟變得更親近緊密一些?

  想至此處,信奉絕對實用主義利益至上的劉棉花也忍不住顫抖起來。細細一想,如今汪直的份量並不次於自己,未來能給方應物帶來的利益只會比自己更大!

  別說汪直是貴妃黨沒前途。當太監有什麼節操可言?變換立場沒人會說三道四,只要汪直關鍵時刻反戈一擊,同樣是定鼎功臣!有方應物提醒。汪直不存在把握不住機會的可能性,照樣是一個已經接近巔峰但還能前途無量的司禮監太監!

  看現狀。汪直不比自己差,秉筆司禮太監兼東廠提督和次輔相比較。很難分出高低;但看前途,汪直只可能會比自己好,自己歲數和出身擺在這裡,有前途也僅僅是肉眼可見的有限。若是唯利是圖的人,會做出怎樣的選擇?

  劉棉花實在不敢將自己的希望全部寄托在方應物的人品上,他考慮事情向來喜歡往最大的壞處去想。

  即便受清名束縛,方應物不大可能拋下劉家另娶,但也不是不能運作。在劉棉花眼裡,方應物最擅長的手段,就是化不可能為可能──

  算計玩利益得失後,劉棉花不禁捶胸頓足。因為方應物的關係,汪直算得上是半個盟友,先前幾年他一直提防著李東陽等人撬牆角,卻不料禍起蕭牆!

  早知如此,當初自己看準了方應物後,便不拖延婚事了!早把生米做成熟飯,何至於今日擔驚受怕!當年正因為方家未來不是特別明朗,所以他才有意拖著再觀察,可謂搬起石頭砸自己的腳,只怕要把自己女兒害了!

  方應物看著劉棉花臉色變了又變,輕輕歎口氣,覺得老泰山此時有點可憐。再強大的父母,只要還存有一點人倫天性,在兒女問題上也會變得弱小許多。

  懷有憐憫之意的方應物抬頭望向汪芷,嘴巴張了張,想幫著劉棉花說幾句。但那邊汪芷的面紗先動了動,然後何娘子又開口了:「方公子,你不能偏心,我們只要一個公平。」

  公平?方應物頹然的閉上了嘴。如果自己與汪芷沒有扯不斷的親密關係,那麼自己與劉家有婚約在先,汪芷就是強行插足的第三方,沒資格要什麼公平,他方應物當然可以義正詞嚴的呵斥汪芷退下去。

  但是自己與汪芷的關係擺在這裡,自己有什麼資格讓汪芷退讓?有什麼資格讓汪芷心甘情願的隱形?又有什麼資格讓汪芷安心當外室情人?人總要有底線,不能把政治中的無恥帶入生活中來,不然與禽獸何異?

  一切的一切,都是自己與汪芷牽牽扯扯、不清不白的緣故,面對所以汪芷突然逼宮,完全沒有大義凜然斥退她的底氣。

  這樣想起來,自己真像是一個腳踏兩隻船的渣男,只不過一直抱有僥倖心,覺得汪芷應該不會跳出來爭奪名分。但看似不可能的事情偏偏就發生了,自己總不能再渣到翻臉不認賬了罷?

  方應物的悲涼心情中又多了一點頭疼,拋棄劉家肯定是渣男行為,但與汪芷翻臉顯然也是很渣的行為,兩邊對比完全無法做出任何決斷,陷入了死結之中。

  ps:我有種預感,經典場景要出現了 本帖最後由 九臉龍王 於 2017-9-16 14:48 編輯

忘情痞子 發表於 2015-3-25 15:05
第七百七十章 時代的差距

  方應物對大風大浪也算見識過不少了,算得上心性堅強,從來沒有因為軟弱無力而哭過,但此時卻有點潸然淚下的衝動。只見他飽含熱淚,情不自禁的吟哦道:「世間安得雙全法,不負如來不負卿。」

  「阿彌陀佛!施主果然與我佛門有緣!」旁邊突然有人說。方應物扭頭看去,卻不知性閒和尚什麼時候悄無聲息的飄到了身邊。

  這法師修長的眉毛高高揚起,滿臉慈悲的勸道:「若能削去三千煩惱絲,自然散盡人間愁苦意,方才一句盡顯方施主心中已有佛意,方施主何不順應本心?」

  方應物愣了愣,劉棉花和汪芷卻幾乎同時輕喝道:「把法師請出去!」性閒和尚搖頭歎道:「悟不透啊悟不透。」一步三回頭的離開了院子。

  此時劉棉花察言觀色,便又知道了一個情況,方應物與這位汪芷絕對不清白,否則方應物不可能會如此糾結,偷吃完想抹嘴可就難了!

  然後忍不住又罵了汪太監幾句。那汪直實在不要臉,為了搶人竟然縱容妹妹獻身與方應物勾搭成奸,簡直比自己還要無恥!自己雖然不在乎臉面功夫,但是絕對做不出讓家裡女人為利益獻身的事情!

  後面傳來輕盈的腳步聲,另一位不再妙齡的少女款款走進了院落裡,她倒沒有戴著面紗,容貌完完整整的露了出來,清秀,淡雅,眉宇之間又透著幾分倔強。立在那裡,就像是空谷幽蘭闖進了凡塵。

  方應物立刻認出來了。這小娘子應當就是自己未婚妻,劉府三小姐。女大十八變。小娘子已經不再是那個稚氣到拿桃核砸向自己的豆蔻少女了。

  多年來方應物見到未婚妻的次數不多,每每都是驚鴻一瞥。但印象卻不淺,組合起來也能形成一幅較為完整的輪廓。今天再看到其本人時,立刻便對照上了。

  「你來幹什麼?這裡自有為父做主!」劉棉花見女兒親自到場,忍不住急了。劉三小姐行禮道:「爹爹勿惱,女兒只與汪家姑娘說幾句話。」

  方應物有點擔心,三小娘子明顯是閨閣弱質,如何能是汪芷這種女中虎狼的對手?想上前勸幾句,但又怕顯得自己心虛,或者產生拉偏架的嫌疑。便沒再開口。只是悄悄地走近了幾步,萬一事情不好,也來及上前攔住。

  劉三小姐走到汪芷面前,彼此打量幾眼後,劉三小姐先開了口,不過語氣中彷彿還帶著幾分少女的天真。她很委屈的蹙眉問道:「你想要搶走奴家的夫君嗎?」

  面對如此楚楚可憐的對手,汪芷頓了頓,才狠心答道:「是的。」

  劉三小姐又說:「我們有父母之命,更為門當戶對。」

  汪芷對此不屑一顧。「如果一定要講究門當戶對,為什麼又要糟糠之妻不下堂?為什麼窮書生飛黃騰達入朝顯貴後,不能換已經門不當戶不對的妻子?你們劉家能幫到他,我汪...汪家一樣也可以助他一臂之力。」

  劉三小姐又問道:「我們有婚約在前了。你為什麼一定要來搶?」汪芷很自信的答道:「寶物有德者居之,因為我知道我比你更適合他,而你只不過是礙於父母之命的應聲小女子而已。」

  汪芷覺得自己可能說的太模糊。便不再給劉三小姐機會,連續的反問道:「你什麼時候才知道有他這個人?我成化十四年春天時就認識他了。比你更早,我成化十七年時就給他。至今已經四五年。

  你與他有過幾次接觸?我能經常與他見面,我們之間無所不談,幾乎沒有什麼,我瞭解他心裡的每一處角落,他也清楚我心裡的每一點波折。

  你和他彼此熟悉麼?只要一個眼神,我就明白他想什麼,他也能明白我想什麼,甚至不見面也能猜出對方的心意!這樣的默契和心心相映,你永遠也不會有!

  你知道他將來是什麼樣嗎?我大概能看到一些,並做賢內助幫著他一步一步向前走,他也知道我將來的道路在哪裡,也能扶持著我一步一步前行!你覺得你可以麼?」

  關於汪芷的自白,別人聽了不知道什麼感覺,但卻讓方應物心裡波瀾起伏。這些話的語氣很熟悉,但似乎並不屬於眼下這個時代,更像是來自上輩子那個時空裡的。

  方應物想道,汪芷因為奇葩的成長經歷,又受萬娘娘影響,性格與這年頭絕大多數女子截然不同,倒是有幾分後世新時代女性的影子。當然,也許有被自己潛移默化熏陶的緣故。

  連剛才那幾句話的語氣,活脫脫的簡直像是二十一世紀女人。不過不說,這也是吸引他方應物的原因之一。

  在汪芷狂風暴雨的言語摧殘下,劉三小姐宛如隨時要倒的河邊細柳,盈盈弱弱不堪一擊。只見得她眼眸中閃爍著委屈的淚花,紅袖裡的兩隻小手緊緊握起,貝齒死死咬住了下嘴唇,拚命阻止自己張嘴哭出來。

  方應物揉了揉額頭,像三小姐這樣的傳統千金小姐,見了生人只怕話都說不利索,更別說面對面吵嘴,怎麼可能是跟隨自己千錘百煉的汪芷對手?完全就是被虐菜啊。

  這與其說是性格的差距,還不如說是時代的差距。於是方應物上前一步喝道:「不要再說了!」

  汪芷當然知道這是阻止自己,不過她該說的都說了,見好就收未嘗不可,所以便停了下來閉口不言。雖然她罩著面紗,但方應物知道,她現在肯定是得意洋洋的神色。

  「不,我還沒有說完。」正處於被虐狀態的劉三娘子卻沒給方應物面子,輕輕的說。

  方應物微微一怔,差點以為自己聽錯了,被虐還能上癮?隨即明白這是小娘子因為潰不成軍,所以面子掛不住,便犯了擰,理解成撒嬌也未嘗不可。

  如此方應物苦笑幾聲,歲月或許可以磨平一個人的方方面面,但卻很難改變一些本質的東西。眼前這個犯倔的小娘子,和七八年前因為不滿拿桃核砸他的小娘子之間的區別,好像也不是不大。

  方應物剛想軟言安撫幾句,忽然打了個激靈,抬眼便見汪芷的面紗不停顫動,忽然有股要從裡面射出利刃的感覺。

  ps:第一更! 本帖最後由 九臉龍王 於 2017-9-16 14:53 編輯

忘情痞子 發表於 2015-3-25 15:13
第七百七十一章 女主角
  
  當然射出利刃是方應物的想像,但是他偏偏能感覺到在面紗後面,汪芷肯定正在狠狠的用眼神剜著自己。不要問為什麼,這是男人的直覺。

  方應物的直覺沒錯,汪芷確實很不爽。因為方應物很明顯對劉三小姐的生出了憐惜之情,瞬間把汪芷的得意心情給掃滅了。

  她不由得暗暗嘀咕幾聲,難道劉三小姐想靠著被欺負的軟弱樣子博取憐惜,並以此來翻盤麼?男人可是很吃這一套的,同情心氾濫起來根本收不住,若真如此,自己可能過猶不及了。

  正當汪芷有些小小懊悔時,劉三小姐已經鼓足了勇氣,一字一句的對汪芷認真說:「奴家雖然不大明白你說的那些意思,但是奴家也是懂三貞曉九烈的女子,節義兩個字也是知道怎麼寫的。」

  方應物聞言歎口氣,用貞節為武器,這大概就是傳統女子的思維,但想以此打動汪芷就太難了,汪芷不是正統人家出身,只怕並不理會這些。此後果然聽到汪芷渾不在意的反問道:「那又如何?」

  劉三小姐停了停,用眼角偷偷瞥了方應物一眼,神色漸漸變得堅決起來,口氣也很嚴肅。「閒話都不說了,如今奴家與他有多年婚約在先,在奴家心裡,他已經是此生此世的夫君。若奴家不能嫁給他,奴家肯定只有艱難一死,以此全奴家之節,也免得家門蒙羞不能清洗。」

  靠!方應物悚然心驚,如果上輩子那個時空裡,有女人如此要死要活。多半是虛張聲勢或者說笑;但若在這個時代,大家閨秀以貞節為名義求死。那八成不是玩笑。

  罵這愚昧無知也好,批判落後觀念荼毒人性也好。但真會死人的!想至此處,方應物更不敢輕易插嘴了,免得說錯話刺激了劉三娘子,真鬧出人命來。

  汪芷也愕然不語,又聽劉三小姐對她發問道:「如果你無法嫁給他為妻子時,你會像奴家一樣,有意求死嗎?」

  這句話像是將軍,直接把汪芷問住了。她捫心自問,如果能嫁給方應物為妻。那當然是美上天了,但如果不成,好像也犯不上去死罷?

  自己的心裡自己明白,但問題是該怎麼回答劉三小姐?如果說謊,聲稱自己不嫁就死,那騙不了人,肯定會被方應物看穿,再說她汪芷也不習慣謊言欺人。

  但若如實回答,說自己不會因此去死。那豈不比劉三小姐差了一截?好不容易爭取來的強勢位置,一下子就要變成弱勢了,還怎麼有底氣與劉三小姐為了正室位置較勁?

  劉三小姐等了片刻,不見對面人答話。便自問自答道:「你不願意回答,那就說明,你不會因為不能做他妻子而去死。但是奴家能。這就是奴家與你的不同之處。

  你前面說的那些,奴家都不懂。奴家也許沒有你風情。也許沒有你知心,也許不能像你一樣心心相映。但奴家能為了他去死。」

  耳聞劉三娘子輕描淡寫的把死字掛在嘴邊,方應物與汪芷兩人隔著紗巾面面相覷,不知所措,他們根本沒底氣玩這個遊戲啊。半晌過後,汪芷聲音有點發顫的問道:「你何至於此。」

  「因為奴家是他的妻子!夫妻本為一體,宛如天地乾坤,沒有天哪來的地?只要奴家還活著,就不會讓別人搶走他,除非奴家......」

  聽到這裡,越發焦躁的汪芷猛然一甩手,叫道:「我怕了你了!」隨即她扭身就向外面走去,走到一半,忽然又回頭說:「我還會回來的!」

  孫小娘子和何娘子忙不迭的跟隨上,過了門檻後,何娘子忍不住低聲問道:「莫非就這樣一走了之?太可惜了,如今可是難得的機會,錯過就再難找了。」

  汪芷怨氣沖天的說:「算我倒霉,這樣根本沒法子贏,不走還能怎麼辦?你們仔細想想,那劉三娘子已經落下了話,若我發起狠,真把她逼得去死,哪怕是假裝去死,那方應物又將會如何看待我?

  肯定要對我大生惡感,說不定要與我分開,我還是沒任何好處!但我又不能去服氣認輸,我也沒那個臉,所以想來想去只有走人了!」

  方應物目瞪口呆的看著這一幕,方才汪芷咄咄逼人,就快把劉三娘子虐哭了,轉眼之間,劉三娘子竟然逆轉了!

  汪芷這個超越時代的奇女子,面對最純粹最保守的傳統女子,本該是壓倒性的優勢,事實上也一度如此,可最終結果竟然是慘敗!

  說起劉三小姐的表現,就好像是向所有人宣告,雖然她普普通通,雖然她不那麼活躍,雖然她連丈夫的面都沒見過幾次,但她才是事實上的女主角,獨一無二的女主角!

  等方應物回過神來,望著汪芷的背影,又體會到汪芷心裡那求親不成的悲愴。這終究是自己最親密的情人啊,方應物要追上去安慰幾句。

  不過走了幾步後想起什麼,他卻轉頭看向劉三娘子。劉三小姐先是猶豫了一下,才開口道:「人非草木,孰能無情,夫君要去盡可去。」

  方應物鬆了口氣,點頭示意:「我去去就回,小娘子等我。」

  院中只剩下了父女二人,已經半天沒有存在感的劉棉花慢慢走到女兒身邊,伸手撫摸著女兒的頭,萬般感慨道:「你長大了,不再是惹了禍後只會躲在為父懷裡的小娘子了,遇到事情也能獨自應對了。」

  「爹爹...」沒了外人,劉三娘子突然放鬆下來,雙淚直流,哽咽著說:「你說過,人總是要成長的。可是女兒不想長大,寧願永遠當爹爹懷裡的小娘子。」

  劉棉花歎口氣道:「以後不要隨便說傻話,尤其是死啊活啊這些傻話,當然糊弄別人也就罷了。寧可丟人,也不要丟命。」

  劉三娘子仰起頭來,「女兒沒有說傻話,也沒有騙人,除了方應物,不想嫁給別人。」劉棉花愣住了,「也好,方應物終歸不是絕情之人。」

  ps:你沒看錯,第二更! 本帖最後由 九臉龍王 於 2017-9-16 00:36 編輯

忘情痞子 發表於 2015-3-25 15:23
第七百七十二章 公案三生白骨禪

  方應物回到殿前院落的時候,又只剩劉棉花一個人了。走到劉棉花面前,方應物先開口道:「這下,老泰山你總該放心了罷?」

  事情演變到如此程度,劉棉花的焦慮感化解的七七八八。再回想起來,連他自己都覺得自己表現有點不堪回首,不原再提。只問道:「這次婚事只怕又要耽誤了,今後該如何是好?」

  這句話也許問的是婚事,也許問的是其他事,也許兼有之。方應物琢磨了一下,答道:「別無他法,為了萬全,小婿也只能在這裡耗著了。」

  劉棉花追問道:「你看要多久?」

  方應物心裡當然知道最準確的時間,如果歷史大勢沒有改變的話。不過不能說的太細。只含糊道:「說不准,也許十天半月,也許一年兩年,老泰山不必心急。」

  「你要記住,我女兒一直在等著你。」劉棉花臨走前說。

  方應物忽然想起什麼,又囑咐道:「還有件事,老泰山可以辦了。盡早上疏,奏請為皇太子選妃,這也是個不撿白不撿的人情。」

  此後萬家的監控一直沒有撤除,似乎做好了長期布控的準備,因而方應物也就只能一直在慈仁寺裡住著,寸步難離。

  他這一住,日子就漸漸的數不清了——開始方應物還有閒心記一記,但到後來,方應物就懶得算日子了。時間一天天的過去,花開又花落,一年又一年。廟堂上宛如一潭死水,好人繼續潛伏,爛人繼續爛著。

  一開始,朝臣對這種安靜的狀態有些不習慣。沒有方應物的朝廷似乎死氣沉沉,毫無活力。但時間長了,朝臣也就再次習慣了。方應物漸漸淡出了公眾視野。

  慈仁寺佔地不小,但在方應物眼裡無異於方寸之地。憋屈得很。但他明白,自己必須忍著,外面已經不適合自己生存了,唯有慈仁寺方寸之間才有自己容身之處,可以慢慢等待著轉機出現。

  雙方都有點賭氣,這是一場長期的心理戰爭。兩個萬家也沒想到方應物如此硬氣,說不出來就不出來,方應物也沒想到兩個萬家發了如此狠心。竟然真就不走了。

  被困居寺內的日子很枯燥,尤其是總有一個打不得罵不得的高僧孜孜不倦的在耳邊囉嗦,企圖發展他方應物當徒弟。

  所幸還有汪芷和劉三娘子時不時的來看他,叫方應物枯燥的被困生涯多了一點顏色。嗯,家裡兩房小妾也經常帶著兒子來上香,上完香後到客房小憩半日也算人之常情,對此性閒法師捏著鼻子忍了。

  閒下心來的方應物終於又有心情也有時間,可以繼續抄襲大業了。於是乎便有一首首情詩傳了出來,都是寫給劉三小姐的。傳於京城文人和市井之間的這幾首詩詞,勉強算是盡力為方應物刷著僅有的存在感。

  不過性閒法師終於忍受不了。面色不快的找上門來,對方應物道:「施主寄居於敝寺,貧僧極其歡迎。但可否不要再寫那些男歡女愛之詞?」

  方應物詫異道:「法師你雖然是本寺方丈。但未免管得太多了罷?就是天子也沒有攔著我寫這些。」

  性閒法師大怒道:「就因為你那幾首男女之情的破詩先在寺內傳開,讓敝寺上下人心浮動,思凡之意此起彼伏!貧僧如何不能管?」

  方應物灑脫的「哈哈」一笑,提筆寫道:「感懷。悵悵莫怪少年時,百丈游絲易惹牽。何歲逢春不惆悵,何處逢情不可憐?杜曲梨花杯上雪,灞陵芳草夢中煙。前程兩袖黃金淚,公案三生白骨禪。老後思量應不悔,納衣持缽院門前。」

  此詩一出。京師洛陽紙貴,文人士子幾乎人人傳誦。一句「前程兩袖黃金淚。公案三生白骨禪」,與方應物的少年得志後困居禪寺的經歷搭配起來。似乎具有別樣的魅力,甚至生出了幾許足以流傳千百年的傳奇色彩。

  轉眼間春去秋來,然後又是冬盡迎春,還沒出正月,方應物在房中一邊烤著火,一邊看書。突然房門被推開,北風打著卷兒飄進了屋裡。方應物不滿的抬頭看了看,原來是項成賢。

  「出大事了!出大事了!」項成賢全然沒有穩重樣子,四肢毫無規則的亂動,也不知道是手舞足蹈還是手足無措。

  方應物問道:「什麼大事能叫你如此失態?」項成賢神神秘秘的說:「方纔得知宮中消息,萬娘娘薨了!你說是不是大事?對你來說,還有比這更大的事情嗎?」

  聽到這個天大的消息,方應物臉上表情很奇怪,凝重的問:「萬娘娘是怎麼薨逝的?」

  「本來萬娘娘身子就每況日下,不能有太劇烈波動。但在正月裡,萬娘娘不知為何竟然動了氣,然後心竅堵塞,來不及救治便一命嗚呼。」

  方應物聞言放心了,萬貴妃薨逝似乎與歷史記載沒有太大出入,這麼說歷史的巨大慣性還在,自己所依賴的「未卜先知」也還在!

  項成賢又道:「事情出現了如此變化,你是不是可以出關了?」

  方應物想了想道:「只能說出現了轉機,還需要等待。萬娘娘雖然沒了,但依然還在天子心中,影響力需要慢慢消除,誰要在這時候興風作浪,必將遭到天子的厭惡懲治。所以動不如靜,左右已經被困了這麼久,也不在乎多等幾日了,或許急著跳出去。」

  方應物只說等萬貴妃影響力慢慢消除,沒有說等天子駕崩,免得過於驚世駭俗,嚇到項成賢。不過項成賢有些著急了,「這日子什麼時候才是個完!」

  方應物則很有把握的說:「快了,應該不會太久!」

  時間一晃又過了半年,本時空慈仁寺與方應物上輩子時空的那個慈仁寺位置不同,選址在宮城北門外鐘鼓樓附近,距離皇宮大內不算太遠。

  這天方應物正閒看和尚們的晚課,忽然間,眾人聽到從皇宮方向傳來「嗚嗚」的奇怪聲音,既像是千百人一起呼喊,又像是千百人低沉的嘶吼。

  性閒和尚站在山門外眺望了幾眼,回來就對方應物道:「恭喜施主,終於守得雲開見月明了!本寺無緣,終究是留不住你這大佛。」

  方應物裝糊塗:「法師此話何解?我聽不懂。」性閒法師搖搖頭道:「你懂得。」

  ps:你沒眼花,第三更來了! 本帖最後由 九臉龍王 於 2017-9-16 00:36 編輯

忘情痞子 發表於 2015-3-25 15:32
第七百七十三章 新時代的開啟

  成化二十三年正月,影響力籠罩了整個成化朝貴妃萬氏薨逝,時年五十八。聽到這個消息,每個朝臣都意識到,新的時代終於開始拉起帷幕。

  新時代比眾人想像中來的還要快,萬貴妃薨去後,對她有巨大心理依賴的天子也就徹底垮了下來,纏綿於病榻上,甚至還有些許拒絕治療傾向。

  成化二十三年八月,充滿了爭議的天子朱見深駕崩,享年四十一。這位天子在大明帝王中名聲不顯,但卻在大明政治史上留下了極其深刻的影響。

  比如垂拱而治的宅男統治模式,又比如成熟的內閣政治模式,還有言官求名風氣,都成為了大明政治特色,只不過後世人大多並不清楚這些風氣始於成化而已。

  可以說,成化年間就是大明的一個風氣轉折點,無論是政治風氣還是生活風氣。只是當時的人身在局中,並沒有意識到這一點。

  等數十年後回過頭來看,才會愕然發現,朝野風氣已經不可逆轉的大變了。不知何時,從開國初年的簡樸厚重變得喧囂浮華。追本清源,卻是肇始於成化。

  總而言之,成化朝眼看著要成為陳年舊事,再過幾個月,連成化這個年號都要變成歷史。這時候,人們的行為舉動就是最明顯的風向標,比如說慈仁寺客房的門檻被踩爛了。

  忽然一夜之間,慈仁寺香客多了數倍,這些香客拜完佛奉上香火後,都有意無意的去客房那裡轉一圈。

  新舊更替,人事也要更替,政客們都會下意識尋找下一個熱灶,然後撲上去親熱。雖然撲上去不見得有用。但是政客們這種時候若不做點什麼,心裡更不得勁。

  比較公認的熱灶就是方家了。在成化朝末期的抗爭裡,別人或許只是起哄架秧子。付出實質性代價的很少——其實不是成化朝沒有正直大臣,而是這樣的人在二十年間大都被逼出京城。

  但方家父子可是實打實的付出了慘重代價。實在的不能再實在!當爹的方清之諍諫之後,「慘」遭廷杖,然後從最清貴的詞臣直接貶到了鄖陽;

  而做兒子的方應物秉承「君恩臣必報,父業子當承」的家教,繼續在東宮抗爭,從坊局清流直接罷官為民,然後仍然遭到奸邪迫害,最後足足在廟裡被困了一兩年不能脫身。連人生四大喜之一都荒廢掉了。

  這些代價熬出來,就是新時代的功勳章!任何人都知道,方家父子必然會被重新起用,而且只會比以前更好!假以時日,一個內閣坑位是跑不了的(只是遷轉需要時間)。

  看著慈仁寺成了沽名釣利的菜市場,性閒和尚非常非常厭惡,更憤怒自己清修地方變成追名逐利之所。

  所以他很不客氣的找到方應物,下逐客令道:「如今外面世道變了,方施主也要變成方大人了,已經沒有必要繼續盤踞敝寺。還請移步離去罷!」

  方應物拒絕了走人的建議:「還不能走,要繼續叨擾一些時候。」性閒和尚惱火的說:「你他......要賴到什麼時候?」

  「此時此刻,我必須要顯出低調。怎能稍有動靜就歡天喜地的出寺而去?那豈不要被人認為一直盼著先皇駕崩?」方應物解釋道:「再說此時內宮無主,即將變成太皇太后的聖母就是最大的一個,映射到這裡,慈仁寺反而是最為安心之地,我可捨不得走。」

  新時代的開啟需要一個標誌性事件,這就是新的天子登基,這樣才能名正言順。可惜方應物躲在廟裡等待「起復」,不能親眼目睹東宮太子朱祐樘榮登大寶的盛況。

  新皇登基之後,自然也是刷新政治的開始。方應物靜靜等待自己的起復詔書時。卻先等來了次輔大學士劉棉花。

  只見劉閣老身衣著普通,就像是個老員外。叫方應物還以為看花眼了。忍不住調笑道:「如今朝中正是紛擾之時,老泰山合該大用。為何還有閒情逸致微服來見小婿?難道不怕被人看到後,指責兩家勾結串聯麼?」

  劉棉花對此不在意,「老夫就是來看自家女婿的,誰能說半個不字?對了,最近要防著狗急跳牆,老夫特意差撥了一隊軍士值守慈仁寺。」

  方應物受用了,謝過後又問道:「近日內廷可還安穩?」

  「朝廷裡確實有點事故。」劉棉花皺眉道:「那萬安聯合彭華,說動了各部尚書,聯名上疏辭職。」

  閣部總辭職?方應物也記起來,好像歷史上是有這麼一回事。當然這個辭職不是真想辭職,而是首輔萬安和各部大臣對新天子的試探和將軍,他們知道天子不喜歡他們這些紙糊閣老泥塑尚書,所以祭出這種心理戰術。

  天子剛剛登基,不可能直接准了這種辭官疏,不然重臣都跑光了算怎麼回事?所以按照老套路,天子必然要下詔撫慰並留用眾大臣,哪怕新天子心裡再噁心。這樣在短期內,紙糊閣老泥塑尚書們至少還能暫時保住位置,不至於上來就被刷掉。

  劉棉花苦惱就苦惱在這裡了,內閣人員裡,萬安彭華當年可都是支持另立東宮的!如今東宮繼承大寶,萬安還不得滾蛋?那樣他劉吉就順理成章的成為首輔。

  奮鬥了幾十年,如今距離人臣之極只有最後小半步了,叫劉棉花如何能平靜的下來?可是如今萬安賴著不肯走,已經興致勃勃的劉棉花心癢難耐,一天都不想多等了,找方應物來就是問計。

  在這點上,方應物與劉棉花想法是一致的,都相讓萬安早點順應歷史大勢滾蛋,下面有很多重要工作,總不能時時刻刻為了萬安這個蒼蠅分心。

  再說方應物被困在慈仁寺這麼久,心裡怨氣也不小,有仇不報非君子。若不把萬安拉下馬,就顯不出他的手段,就讓老朽首輔萬安成為王者歸來的第一個祭品罷!

  其實也好辦,大勢所趨,摧枯拉朽。熟知歷史的方應物想了想,按照歷史上的辦法來就是!

  ps:小手一抖,第四更出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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提前發出的大封推閒言碎語!

   今天下午有大封推,但不在電腦前,又懶得定時發佈,乾脆就提前發出來了!首先歡迎因為大封推蜂擁而來的新讀者(真的有嗎?)歡迎你們來到一個精彩的世界!

  其次,一些讀者可能覺察到了,本書差不多已經接近尾聲了。主要有兩個考慮,一是再寫只能是重複,繼續重複一遍方應物的奮鬥史,看著挺沒激情;二是出於影視改編考慮,我不是網文巨星,如果寫太長的話不利於版權拓展,兩百萬字一本書應該就差不多了,目前賣影視版權還是很有希望的。

  第三,到了隆重的推書時間,這次推薦兩本好友新書。一本是老歷史作者庚新跨行寫的新書《狂霸巫師》(一聲歎息歷史題材好慘),另一本就是賊眉鼠眼的新書《貞觀閒人》。

  第四,還能是啥?求一千塊大洋啊!!!!不對,是求月票獎啊!!如果還有一千大洋,不,月票請砸過來啊!我還有存稿等著!!明天繼續加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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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 本帖最後由 九臉龍王 於 2017-9-16 00:35 編輯

忘情痞子 發表於 2015-3-26 09:17
第七百七十四章 運籌帷幄(上)

  劉棉花對方應物已經是非常非常熟悉了,熟悉到他能理解方應物任何一個表情。立刻問道:「這麼快你就已經有了主意?」

  方應物問道:「怎麼?老泰山不相信?」劉棉花笑道:「如果是別人,老夫只當是吹噓,如果是你,老夫自然就信了。」

  「閒話不多說了!我確實想到了一個法子。」方應物說,「老泰山可否知道,那萬安時常向天子進奏密疏,裡面寫的都是什麼?」

  劉棉花覺得女婿這個問題很奇怪,便答道:「既然是君臣之間的密疏,那肯定不被外人所知,老夫又怎會知道?」

  方應物頗有感慨的說:「那裡面可都是小黃文啊!」

  小黃文是什麼意思?劉棉花滿臉疑惑。不過也習慣了,這女婿有時候一不留心便會創造新名詞,彷彿是與生俱來的天賦。

  方應物解釋道:「萬安的密疏裡寫的就是那種很露骨的很羞恥的文字。」劉棉花不知不覺睜大了眼睛,確認道:「你是說春宮文字?」

  方應物拍案道:「對!就是這個,足可見萬安此人之無德無行無恥!能將這樣不堪入目內容堂而皇之的寫進奏疏,這是朝廷的恥辱,更是全體文武百官的恥辱!

  萬安這樣的人,怎麼配在朝廷裡立足?只要將密疏尋找並公開發佈出來,萬安立刻就會成為眾矢之的,還有什麼臉面戀棧不去!」

  劉棉花發了會呆沒說話,方應物連聲呼喚。才將來泰山喚醒了。此後劉棉花又問:「那你說具體該怎麼辦?」

  方應物很奇怪,老泰山這話問的忒沒水平了。還能怎麼辦?先皇駕崩,遺留物品文牘都要整理。當然是指使人用心在裡面搜尋了。

  劉棉花又發起呆了,方應物不滿的說:「這個主意行不行,老泰山你發句話,動輒發呆算什麼?」

  劉棉花苦笑幾聲,突然面紅耳赤,:「不瞞賢婿,其實老夫當年鬼迷心竅時,也寫過幾封這樣的密疏。如果照你的法子搜檢,會不會將老夫的密疏一起發掘出來?」

  方應物愕然。真真人不可貌相啊。老泰山這人好權術,但並不熱衷女色,沒想到也兼職過小黃文寫手。能和萬安並稱紙糊三閣老,果然名不虛傳!

  劉棉花被女婿異樣眼神看得不自在,為自己辯解道:「你也知道,天子酷愛看詞話故事,有時候當臣子的也不免迎合上意....」

  不必解釋了!方應物忍不住撓了撓頭,這樣的小黃文密疏,很可能是被先皇集中歸置在一起的。如果搜檢出萬安的密疏,八成也會拔出蘿蔔帶出泥。

  「看來只能拜託汪太監了。」方應物最後說,不過這讓劉棉花有些不自然。

  方應物便開解道:「能信得過,又在這項事務上具有足夠權力的人。也只有汪太監了。他身為司禮監秉筆太監,又兼東廠提督,正可包攬此事。如果翻檢出這些奏疏。只拿萬安的公佈即可,其他人的就隱匿掉。」

  劉棉花滿腹狐疑的說:「若日後汪太監拿出這些要挾老夫。又該如何是好?」方應物答道:「小婿保證,不至於如此。」

  方應物都做了保證。劉棉花別無他法,也只能先告辭了。此後方應物又思索了一下當前形勢,卻不料又有人連夜來拜訪了。

  「方公子救我!」大明朝頭號非法傳奉官、著名佞幸小人李孜省在方應物面前悲切的哀嚎道。

  此人為什麼來求救,方應物心知肚明,但嘴上問道:「不知發生何事?有話慢慢講。」

  李孜省定了定心神說:「從宮裡得到消息,天子決意要清理傳奉官!」

  方應物忍不住擊節叫好,「真乃善政也!」主要來自佞幸的傳奉官影響非常惡劣,對風氣敗壞起到了推波助瀾作用,但本身根基卻很弱,先皇一駕崩,立刻就失去了庇護,所以是個極好的三把火對象。

  清理被文官視為非法的傳奉官,一是不會引起太大動盪,只會朝野一片叫好;二是表明刷新政治的決心,告訴天下人新朝廷新氣象;三是藉著大清理樹立天子的威信。

  所以在方應物眼中,這當然是一步好棋。不過他瞥見李孜省臉色不甚好看,突然感到自己叫好不是時候所以又尷尬的收回了手,繼續問道:「那讓你驚惶的是?」

  李孜省叫道:「聽說吾輩幾個被安上蠱惑先皇的罪名,都要下獄審問,只怕有死無生!」

  方應物想起吏部尚書李裕與李孜省是同鄉,便道:「李先生大可去尋李天官求助,他可是吏部尚書!」

  李孜省苦苦懇求道:「李天官並非從龍之臣,說話未見得有方公子頂用,再說李天官或許自身難保,哪裡還顧得上在下!因而在下也是在走投無路,不得不來向方公子求救!」

  方應物歎口氣,按理說他這種身份,是不應該和李孜省牽扯在一起的,但是當初欠了李孜省人情,借用他來踩了徐溥。再說李孜省本身並非一無用處,還是有點利用價值,退一萬步說,總得顧及到吏部尚書李裕的臉面。

  想定了後,方應物才道:「在下不在宮廷之中,遠水救不了近火,不過在下曾經聽宮中老人說過,好像你當初為國家舉薦過賢臣?」

  「對,對!確有此事!」當年李孜省仰慕文臣,很是附庸風雅,又渴望交結清流,所以也向天子舉薦了些賢臣。天子對此本無所謂,並不上心,順便就給了李孜省面子。

  十年前,劉健謝遷等人陞遷,就有點李孜省的因素在內,不過這些都是宮闈秘事,絕少有外人知道要是傳了出去,至少也要小小的炸鍋,至於炸到什麼程度,就要看當權清流的控制能力了。

  不過話說回來,從那以後,李孜省發現自己無論如何巴結,但始終被清流極力排斥,心灰意冷之下便不再做無用功了。

  對這件秘密,方應物一直覺得可以利用,只是具體如何始終沒想好,而且這很容易成雙刃劍,傷人也傷己。

  方應物又記起一件疑案,在歷史上,李孜省確實下獄了,但是卻在獄中暴斃,會不會是因為他捏著當權清流把柄的緣故?按理說他罪不及死,就連大太監梁芳都沒有被處斬,李孜省更不至於。 本帖最後由 九臉龍王 於 2017-9-16 00:35 編輯

忘情痞子 發表於 2015-3-26 09:21
第七百七十五章 運籌帷幄(下)

  方應物反覆想了想,對李孜省出主意道:「你不如拿當年舉薦恩情說話,讓劉健謝遷等天子近臣替你求饒。」

  李孜省苦惱的說:「在下不是沒想過,問題是口說無憑,若別人不認賬也沒奈何,我算看透了,你們清流人物不是做不出這種抵賴事!」

  方應物問道:「一點證據都沒有?」

  李孜省答道:「當時是與先皇閒聊時,順口推薦的。雖然後來有心補了密疏,但是如今密疏藏於宮中,我如何取得到?又如何能亮於人前?」

  又需要去找密疏啊,方應物歎道:「我替你想想法子,托人幫你找找這封密疏。」李孜省千恩萬謝之後說:「惟願盡快,在下已經火燒眉毛了。」

  目送李孜省一步三回頭的離去,方應物想道,說來說去還是得找汪芷出力,有困難找汪芷麼。但願汪太監這次一定要靠譜,不要辦砸鍋了。

  想曹操曹操到,方應物正準備和衣而臥時,汪芷也突然過來拜訪了,同時伴隨著小沙彌的抱怨聲:「偏生如此多人,一個又一個,還讓不讓睡覺了?」

  當然汪太監也是喬裝打扮過的,隱藏了自家身份。聽到小沙彌抱怨,汪芷便問道:「方纔還有別人來?而且不止是一撥人?看起來你還挺熱門。」

  方應物沒有先談自己的事情,只詢問道:「你來又是為何?」

  汪芷心情顯然不錯,看臉色就能看出來。她興高采烈的說:「吳皇后那邊已經妥了,答應替我說話!」

  話說幾年前。方應物就提醒汪芷交結幽居西苑的吳廢后,作為將來的保身之道。無論如何。吳廢后對新天子朱祐樘有保全撫養之恩,如果交好吳廢后。憑借這份恩情至少能保住身家性命。

  這些年來,汪芷暗地裡給予吳廢后那邊不少照顧,時至今日總算到了收穫時候。方應物也為汪芷高興,打趣道:「原來都是叫吳廢后,今天卻改口吳皇后了?」

  「話不是這麼說,但我心裡也不是完全放心。」汪芷略有擔憂的說:「這種並非天倫的恩情,關鍵在於天子認不認,或者天子心裡看重程度。

  吳氏畢竟是已經脫離了關係的廢后,沒有任何宮中名分。如果皇家涼薄。不大看重這個恩情,那我們也是白費心。」

  方應物點頭道:「你想的很周全,不過事在人為。如果天子不看重,那我們就想法子造起輿情,鼓動天子不得不看重,總不能放著籌碼浪費了。」

  這些年汪芷長進也不少,仍沒有麻痺大意,「若我仍為宮中普通內監,這當然就足夠了。若我只想保住性命不圖其它,這當然也夠了。

  可是我如今身為司禮監秉筆太監兼提督東廠,只靠吳皇后說情還不夠完全自保罷?比較起來,吳皇后的份量還沒有這麼重。」

  汪芷擔憂的非常有道理。方應物沉思片刻,又問道:「司禮監那邊最近有大動作麼?」汪芷答道:「這倒沒有,暫時還是原樣。按老規矩是不會立刻大變的。」

  於是方應物瞭然於胸,指點道:「但也不可能一點不變。之所以目前沒動,是因為天子再等一個人。那就是原司禮監掌印太監懷恩!

  當年懷恩在宮中獨力擎天力保東宮,導致觸怒先皇被發配到鳳陽。如今東宮登基,首要之事必定是將最信任的懷恩迎回宮中,重新執掌司禮監這個要害裡的要害。所以要變也是等懷恩回來之後再變,司禮監將徹底歸懷恩所掌控!」

  汪芷難得沒有打岔歪樓,聚精會神的聆聽方應物指點。又聽方應物道:「以你這前朝萬娘娘餘孽的身份,就算運用一切要臉不要臉的手段,我看也很難將權位完全保住。

  司禮監秉筆太監和東廠提督兩份職位,我琢磨著你必須要讓出一個來,這就是丟車報帥、斷尾求生的路數。

  所以從現在起,你就該預先想好,今後你要拋棄哪個職位?是扔掉東廠,老老實實在司禮監充當架空秉筆太監,等待重新崛起時機;還是放棄司禮監太監的光環,退出內宮,安安心心在宮外充當皇家打手,不涉足宮中事務?」

  汪芷眼珠子瞪得很大,面頰都要皺起來了,尖叫道:「哦不!我哪個也不想放棄!」

  方應物拍了拍她肩膀,勸道:「你別幼稚了,到時候只怕由不得你,不過留得青山在,不怕沒柴燒。退一步海闊天空,緩緩以圖將來,有什麼不可接受的?」

  「我心疼。」汪芷捂著胸口道,彷彿守財奴丟掉了幾兩銀子似的。

  方應物懶得再苦口婆心了,就讓事實來教育她罷!便另起話頭道:「眼下天子忙於大政無心瑣事,在懷恩回來之前,宮裡應該沒人能制約你,你要抓緊時間幫我辦點事!」

  方應物將前面劉棉花和李孜省的事情簡略對汪芷說了說,然後囑托道:「宮中肯定要整理先皇存藏的文牘奏疏罷?你使人仔細翻檢,找出我要的東西,千萬不要耽誤了。」

  汪芷連連感慨,忍不住嘲弄道:「你倒真是運籌帷幄,什麼叫秀才不出門全知天下事?你躲在寺廟裡號稱低調號稱清閒,其實比誰都忙碌,比誰都操心啊。這顆心早憋不住了罷?早就飛到奉天門了罷?」

  方應物故作惱怒道:「你別管那許多,先做好自己的事情!」汪芷一口答應了:「事不宜遲,我回去後便立刻遣出人手,力爭盡早拿到手。」

  「然後便交給劉次輔。」方應物又謹慎的吩咐道。宮裡先皇奏疏翻出來後該如何處理,自然也是很敏感的事情,如果出宮送到他方應物手裡,那無異於送炸彈過來,實乃取死之道。

  而送到劉棉花手裡,算是相對比較正常的做法。畢竟劉棉花是內閣大學士,本身官方職責就是輔佐天子處理公文的。

  聽到劉閣老三個字,汪芷嘴角微微翹起,兩眼出神,不知在想什麼。

  方應物立刻心知肚明,猜出了汪芷的心思。「你不許借此機會要挾劉閣老,更不許拿這與我的婚事討價還價!否則就此....就此....」

  「就此什麼?」汪芷追問道。

  方應物惡狠狠的說:「就此斷絕私情!以後只談公事,不上床!」

  汪芷舔了舔嘴唇,躍躍欲試的說:「不在床上也行啊,早膩煩了。」

  ps:本想三更齊發,不過第三更還沒搞定就要出門了,先發兩章,等晚上回來看看能寫完第三更麼! 本帖最後由 九臉龍王 於 2017-9-16 00:35 編輯

忘情痞子 發表於 2015-3-27 13:59
第七百七十六章 汪芷很忙

  兩人都是很久不知肉味的人,此時言語互相挑逗,頓時乾柴烈火。郎有情妾有意,但卻燒不起來,畢竟這是佛門清淨地,房子隔音效果又不太好。

  汪芷欲求得不到滿足,恨恨的說:「你這死人也該出去了,為什麼還躲在這裡?」方應物半真半假的抱怨道:「你怨我作甚?這要看你啊!」

  汪芷莫名其妙的問:「什麼意思?」

  方應物催促道:「雖然人人都知道兩個萬家即將垮掉,但畢竟還沒有變成現實,慈仁寺外面萬家的人手還在守著,你讓我怎麼出去?焉知不會困獸之鬥?

  你這東廠提督別吃閒飯,還不立刻將萬牛兒和萬達等人抓捕起來,如此萬家走狗如鳥獸散,慈仁寺之圍也就解了!」

  汪芷若有所思:「直接抓起他們?」

  方應物又出主意道:「你可曾記得前年那些人命案件?左常順之死,蔡家滅門之案,他們都涉嫌其中!你們東廠有偵緝權力,為什麼不能抓?就以這些案件的名義抓!」

  萬家人鋃鐺入獄,慈仁寺之圍自然也就破了 。汪芷忽然醒悟到什麼,「我今晚來此,是為了讓你幫忙指點的,怎麼全都是你反過來讓我幫忙?

  這次若抓了萬牛兒等人,不但解了你的圍,還能了結當年的人命案子。如果能水落石出,別人又以為是你推動解決,只怕要給你刷出除強助弱沉冤得雪的名聲。」

  「你怎能這樣想?」方應物義正詞嚴的說:「我可都是為了你好!你需要以此向別人證明,你堅決與萬家割裂,同時也等於向天子表忠心!萬娘娘已經作古。但你還活在當下!」

  汪芷主要考慮的不是技術問題,而是其他方面。東廠抓人。理由借口名義從來不是問題,問題在於抓了之後的影響。

  本來汪芷對萬家人一直瞧不上眼。但此時卻有點猶豫,這樣反水實在有點簡單粗暴,目的過於赤裸裸了。「這不太好罷,萬娘娘屍骨未寒,我這邊就抓她的親族,是不是過於卑劣了?我如何對得起娘娘的恩德?」

  「我很欣慰,你在我的教導下仍能保持人性不滅──」方應物突然話頭一轉:「但是你必須要去抓萬家人,萬家當年險些害死天子,你認為萬家人能有好結局?你不去做。也有別人去做,與其別人去做,不如你親自去做。」

  「我知道了!」汪芷終於下定決心,隨後她又抱著腦袋,痛苦的叫道:「為什麼我要做如此多的事情,前途還不能明朗,而你卻只需優哉游哉,便可坐等太平?」

  方應物安慰道:「能者多勞。」

  按下方應物這邊安排不表,卻說成化天子龍歸鼎湖。東宮太子朱祐樘年紀輕輕便繼承大寶,此時還不可以叫弘治天子,因為明年才能改年號。不過這位年方十八歲的天子真有種百廢待興、幾乎不知從何入手的感覺。

  如果是那種按部就班、順理成章的接班換代,肯定提前做好了一些安排。雖然也可能會有些問題,但也不至於如此混亂,初期大體上先蕭規曹隨就行了。有什麼想法可以慢慢調整。

  但這次朱祐樘做皇帝,之前成化天子完全沒有任何安排。同時朱祐樘在東宮時候,又與萬安為首的內閣極其不對付。而且他本人對絕大多數尸位素餐的重臣也不滿意,沒法蕭規曹隨。

  在這種狀況下,新天子接手大明帝國之後,難免感到頭大如斗。宮裡宮外除了幾個原東宮侍班大臣沒什麼自己人,有種自己只是接手了早朝寶座,除此之外掌控力幾乎為零的感覺。一方面要做好父皇的身後事,另一方面又想要盡快「撥亂反正」,堪稱是紛擾繁雜。

  還好身邊那些從龍的東宮大臣也不是酒囊飯袋,很是出了些不錯的主意,比如徐溥徐學士提議,首先清理裁撤傳奉官,罪行昭彰者下獄審判。

  其重大意義就是新皇上任三把火,殺最弱的雞來立威,順便給猴子看。如果猴子們被嚇破了膽,主動走人那最好不過了。

  可是能在朝堂盤踞多年的猴子們也不是吃素的,危機感十足的萬安聯合同樣有危機感的閣部大臣集體上疏,請求辭官。朱祐樘暫時只能捏著鼻子忍了,對諸大臣好言撫慰一番,哪有剛登基沒兩天就對朝廷迫不及待大清洗的。

  除了朝廷大事之外,還有數不清瑣碎的小事情要辦。平常人搬次家還得亂一陣子,諾大的一個皇宮換了主人,豈能不千頭萬緒?

  比如後宮嬪妃大搬遷,又比如搜集整理先皇遺留的文牘。這項差事外臣做不了,因為大臣們進不了內宮,所以只能由司禮監太監們來負責。

  但是司禮監各大太監此時皆在全心全意的揣摩新天子心思,所有精力都放在如何避免自己成為改朝換代的犧牲品。就算有多餘精力,那也得放在周太后身上,現在叫太皇太后了,這才是最新的內宮紅人。

  當然也有完全淡定不動的,例如陳准蕭敬等人,他們都是懷恩的嫡系。在懷恩回宮掌權之前什麼也不用做,什麼也不想做,唯一的任務就是等懷恩回來。

  故而沒人願意去負責整理先皇文牘這種看著重要其實蛋疼無用的差事,人死如燈滅,即便貴為天子,駕崩之後留下的文牘也就是個收藏的用處。在當前關鍵時期,為這浪費寶貴的時間和精力,實在不值得。

  就在此時,東廠提督掛司禮監秉筆太監的汪直汪公公站了出來,主動提出承接這份任務,讓其餘司禮監太監不解之餘也鬆了口氣。順理成章全票通過,將這項隆重的任務交給了汪公公。

  頓時汪太監陷入了瘋狂的忙碌中,宮裡宮外兩頭跑,一邊要佈置抓捕萬家,一邊要緊盯著宮牘,都是非常需要細心的活計。另外還需要與廢后吳氏聯絡感情,一些兒也不能疏忽。

  每每想起慈仁寺裡某人,天天就是睡飽了吃吃飽了睡,汪太監就忍不住咬牙切齒,為自己的操勞命而傷感。

  ps:我也很忙~這兩天作協開會聚餐,等明天聽講座時可以偷偷碼字加更 本帖最後由 九臉龍王 於 2017-9-16 15:10 編輯

忘情痞子 發表於 2015-3-29 19:39
第七百七十七章 這次我親自來!

  自從萬貴妃和成化天子先後逝去,萬家便立刻陷入了惶惶不可終日的狀態中。當今新天子被萬貴妃欺負了這許多年,甚至一度儲君位置不保,心裡對萬家什麼感覺不言而喻。

  沒人談論萬家會不會倒霉,這是毫無爭議的,眾人只會談論萬家將以什麼樣的姿勢倒霉,或者將在什麼時間倒霉。

  其實落水狗也不是那麼好打,萬貴妃的萬家雖然已經是拔了爪牙的狗,但他們的「遠親」萬安還沒下台。打落水狗稍有不慎,也許要先遭反噬。

  所以暫時還是觀望者居多,偶爾有幾個上疏彈劾萬家的,多半還是為了試探天子態度。就在此時,東廠突然出手了。一夜之間,萬家兩名中堅萬達、萬牛兒鋃鐺入獄,以命案為藉口被逮進了東廠,與此同時,十幾處萬家店舖齊齊被封。

  這讓朝廷上下都頗感意外,人人都知汪芷是萬貴妃的親信,卻不料眼下充當了收拾萬家的急先鋒,表現的比其他人還要急不可待。面對汪芷這種毫不猶豫迅速反水的表現,很多朝臣頭一次產生了「此人大有前途」的感覺.....

  從成化十三年汪直登上朝廷舞台至今,已經整整十年,朝臣對汪直的印象就是年輕不成熟,能出人頭地純屬先皇瞎胡鬧,肯定長久不了。但現在朝臣則重新審視起汪直,此人也許不僅僅是流星。

  此後依附萬家的閒雜人等一哄而散,紛紛逃離大廈將傾的萬家。於是乎,慈仁寺之圍自然而然的就解了。

  在這秋風瑟瑟的季節裡。美其名曰隱居的方應物從慈仁寺緩步而出,性閒法師像是送瘟神一般將清修最大阻礙方應物送走。然後無情的關上了山門。

  站在山門外的方應物並不孤單寂寞,以項成賢和洪松為首的二三十個同年同鄉聚集在外頭迎接。各種火爆鞭炮不要錢的亂鳴亂放,熱烈歡迎方大名士載譽出關。場面煞是熱鬧,引得不少百姓駐足,正所謂觀者如堵也。

  按理說,最近廟堂天翻地覆,朝廷諸君不敢稍有懈怠和分心,都要全心全意的注意一切朝廷動向。與國家大政相比較,一介平民方應物從慈仁寺出來只能算一件小事。

  但偏偏就是這件小事,引起了很多人的格外關注。在有心人看來。這絕對不是小事,代表著一位有資格當棋手的重量級人物隱忍兩年後,重新登上舞台。

  方應物雖然無官無職,但腦子沒有閒著。他一直在思考,自己長時間遠離廟堂後,應該如何重新切入當前政治?

  近期很多人來找過他,他也沒少指點江山,但這只是幕後黑手角色,隔靴搔癢而已。當前正處於時代交替的時期。未來十幾年的總體格局可能就在這幾個月裡奠定,通俗的講,就是各方勢力重新分蛋糕的時間,方應物覺得自己應該赤膊上陣。不然他不放心。

  夜深人靜時,看起來絡繹不絕的賓客終於散去。方應物從前廳退回書房,點起明晃晃的蠟燭。與項成賢、洪松等人徹夜長談,議論當前形勢。

  「我以為。當前最適合你的位置,莫過於侍從之臣。」洪松分析道:「當今正是除舊布新的時候。舊有秩序被打破,新的規矩需要重新樹立。而天子剛剛踐祚,又是沒多少經驗的少年人,又是最依賴於身邊人協助的時候。

  故而方賢弟若想抓住時機、有所作為,就必須要能夠最大限度的影響天子,所以唯一出路就是擔任天子左近的侍從官職。」

  廣義上的侍從之臣就是廷臣,主要業務就是為天子寫文稿、備顧問的大臣,與外朝官員相對應,包括內閣、翰苑、中書科,都是很講究出身的清流官職。不過有時候甚至六科給事中、尚寶司也被算在其內,再到後來還有起居注官。

  項成賢接話道:「以方賢弟的名望和出身、資歷,出任侍從之臣綽綽有餘。話說方賢弟當年為了今上出生入死,而今上到現在還無動於衷,沒速速讓方賢弟起復,未免太寡恩了!」

  方應物攔住項成賢說:「項兄此言休要再說,這才幾天時間?現如今千頭萬緒,還都是國家大事,天子又沒有三頭六臂,哪能全顧得上?肯定要有個先後順序。再說我是先皇親自下詔罷斥的,現在先皇屍骨未寒,今上總要顧及幾分體面。」

  項成賢被打斷後不以為意,又「呵呵」一笑:「事情太多,天子一時不周全也正常,難道身邊也沒人麼?當然方賢弟不必著急,天子遲早能想起方賢弟的。」

  遲早?項大御史這話當然不能正著聽,等幾個月後才被天子想起,黃花菜都涼了。而且天子身邊當然不是沒人,不過都是昔日東宮舊臣,目前以徐溥劉健為首,李東陽次序又不靠前,對方應物而言也近乎沒人了。

  方應物下定決心道:「當務之急是爭來話語權,而且不是廟堂和民間的話語權,這些我們足夠了,當前最需要的是能夠直接向天子施加影響力的話語權,是宮廷中的話語權!」

  這對方應物和他的小集團而言,是個新課題。往年他一直走的是疏離宮中、鞏固根基、狂刷聲望的道路,現在則要扭轉心態,琢磨怎麼靠近天子的問題了。

  已經低調了很久的項大御史躍躍欲試,詢問道:「需不需要我拋頭露面?」

  前幾次鬥爭中,尤其是方應物罷官之後的鬥爭中,方應物本人力求低調幕後,而站在台前充當打手往往是別人,比如他項成賢,亦或劉棉花。

  那種大戰朝堂、所向披靡、橫掃千軍的感覺讓項大御史很爽很上癮,哪怕他僅僅是充當了方應物替身而已。

  所以此時項大御史不由得產生了舊事重溫的念頭,不過方應物果斷的粉碎了項大御史搶風頭的妄念,很明確的說:「這次我親自來!」

  方應物很明白,眼下是分豬肉的時候,若自己再繼續低調,那不是把肥肉往別人碗裡送麼?再讓項成賢充當半調子替身衝鋒陷陣,那起不到自己所要的效果!

  項大御史宛如深宮怨婦般的幽怨小眼神撲面而來,讓方應物忍受不了,只得又補充道:「有機會再讓你上!」 本帖最後由 九臉龍王 於 2017-9-16 00:34 編輯

忘情痞子 發表於 2015-3-29 19:41
第七百七十八章 進宮面君

  從慈仁寺出關的第二日,方應物便去李東陽宅邸拜訪。沒法子,在他的熟人中,目前只有李東陽作為東宮舊臣距離天子最近,雖然李老師尚不是最近的那幾個,但也比外朝大臣強多了。

  見了方應物,李東陽唏噓不已,「你守到今天不容易,只是為師尚不明白你的志向,所以沒有貿然在天子面前提起你,免得壞了你的事情。」

  李老師的意思,其實就是「我拿不準你到底想幹麼,想配合也無從下手」。方應物答話道:「老師愛護之心,學生銘感五內。不過學生當下不急於起復,但有些諫言不吐不快,惟願盡快覲見天子一面。」

  「你想覲見天子?」李東陽既意外又不意外。意外的是方應物居然提出這種要求,倒不是說方應物沒這個資格,但這種要求看起來還是有點奇怪;不意外的是,方應物做點令人意想不到的事,才是正常現象。

  知道這學生主意大,李東陽仍然要勸一勸:「你對天子秉性尚不熟悉,貿然覲見並諫言獻策,只怕弊大於利,何不緩緩為之?」

  「今上的秉性麼......」方應物嘿嘿笑了笑:「學生斗膽說,當前只要把握一句話就夠了。」

  李東陽也來了興趣,一時間忘了為人師表,下意識問道:「什麼話?」方應物坦然答道:「今上的心思,就是既想發洩多年怨氣,又不想落下苛刻狹隘的名聲。」

  李東陽又問道:「從何可以看出?」

  方應物再次答道:「從萬安之事可以看出。今上對首輔萬安厭惡非常,只怕心裡詛咒萬安不得好死都是有的。可是至今也沒一紙詔書罷免萬安。其中很大原因,就是天子擔心落下不好名聲。擔心風評他不能容人,虐待先皇老臣。」

  李東陽若有所思。嘴上答應道:「既然你心中自有萬全,等我找機會向天子進言。」

  目前天子主要活動地點就在文華殿,像李東陽這樣的東宮舊臣出入文華殿很簡單。又次日,李東陽入宮,在文華殿經筵講課時,向天子奏道:「不知陛下可還記得昔年潛邸舊人方應物?」

  方應物充任過幾天詹事府左春坊左中允,地地道道的東宮屬官,哪怕時間不長,但勉強也稱得上潛邸舊人。就好像方應物只當過半天翰林。但說起資歷也能自稱翰林清華出身。

  對方應物這個人,朱祐樘的印象還是很深刻的。當年陷入絕對低谷時,連他這太子都有點放棄了,準備接受出外為藩王的命運。

  唯有個叫方應物的新人不依不饒的向天子要說法,為東宮權益奮不顧身的進諫,最後被罷免一切官職功名。看起來很傻,但怎能不令人印象深刻?

  想到此處,天子主動施恩道:「方應物還在京師麼?你去問問吏部,還有什麼合適官職空出。讓方應物補缺。」

  李東陽卻道:「方應物乃臣之門生,嘗對臣言,他當前不求起復,惟願先面君進諫。」朱祐樘不會想了功臣之心。點頭道:「可!你領他進宮來見朕,這幾日皆可!」

  不過李東陽退下後,徐溥又上前進諫道:「方應物此人大實似偽。虛有其表,乃追名逐利之徒。陛下須得小心,不可受其蠱惑。」

  天子默然不語。不過沒有收回旨意,先見見再說。

  有了聖旨在手,李東陽自然不會怠慢,立刻就讓方應物準備,然後又周知宮門禁衛。一切齊當後,才帶著方應物入宮。

  在文華殿前,李東陽最後一次囑咐方應物:「此次面君,你要本分一些,拿捏住分寸,不可過於浮誇做作,免得叫別人詬病。須知天子身邊形形色色,不都是能見你好的,總而言之,寧肯無功也不可有過!」

  大場面選手方應物並不緊張,自信滿滿的說:「老師但請放心,學生我什麼時候壞過事?」

  此後奉召入殿,方應物不免生出幾許感慨。細細回想起來,其實已經駕崩的宅男大叔天子對自己其實不算差,只是自己不能接受而已。

  物是人非,江山依舊,寶座還在,只是已經換了人來坐。此時那位中年宅男大叔已經沒了,換成了年方十八的小鮮肉。至於旁邊的徐溥等人,被方應物暫時無視了。

  天子還沒發話,方應物卻猛然沖上前幾步,唬得左右錦衣衛官差點就要救駕,幸虧方應物急剎車停住,沒有直接衝撞到天子。

  「陛下!陛下!不想今日終能見陛下南面為君,臣唯想痛哭一場!撫今思昔,當年艱難苦恨彷彿歷歷目前,實在情不能自禁!」方應物深情的叫道。

  李東陽也在旁邊侍立,此時痛苦地摀住了臉。真是言而無信的不肖學生,說好的不要浮誇呢?說好的不要做作呢?

  不過天子沒覺得突兀,自己登上帝位雖然不是腥風血雨,但也歷經過不少動盪,有人為此而死,有人為此被驅逐,比如耿直的方家父子......自己一個少年人飽受多年煎熬,回想起來真不容易,個中滋味只有自己知曉。

  這麼一想,朱祐樘居然有了幾分患難之交的感覺,便原諒了方應物的君前失儀,「平身免禮!往事已往,不必過於介懷,朕亦不會虧待功臣。」

  方應物沒有照常理那樣謝恩,反而說:「陛下!臣非為官爵而來,乃是眼見朝政如此,不吐不快。」

  徐溥忍不住呵斥道:「方應物!你如今不在其位,朝中大事,也是你敢妄言?」

  雖然徐學士沒有正面與方應物對陣過(前兩次都是間接被坑),但是他豈能不知道,最好不要讓方應物放開嘴皮子演說?不然方應物天花亂墜,天子又年少無知,肯定會被迷惑了!

  方應物長嘆一口氣,對徐溥道:「天下興亡,匹夫有責!我方應物豈敢不盡心乎?宮門深深,陛下既然肯召見在下,在下就當知無不言,正所謂士為知己者死!」

  天下興亡,匹夫有責?徐學士愣了愣,這樣高大上的話,從方應物嘴裡說出來,怎麼就如此彆扭?

  眼見從龍之臣要內訌,天子打圓場道:「方應物還是如此耿直,徐先生不必介意,讓他說幾句也無妨。」

  耿直?這是說方應物?徐學士為了避免誹謗聖君的嫌疑,就不想吐槽了。不過產生了深深的憂慮,天子眼光若只有這種水平,大明江山可怎麼辦?

  ps:  開新副本後,想要寫的東西好多。。。到底該從哪說起呢,一時間煞費思量,今天如果再發兩章,求個票可好! 本帖最後由 九臉龍王 於 2017-9-16 00:34 編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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