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明官 作者:隨輕風去 (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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cx_2131 2013-1-11 23:06:35 發表於 歷史軍事 [顯示全部樓層] 只看大圖 回覆獎勵 閱讀模式 802 1201107
忘情痞子 發表於 2015-3-29 22:47
卷十:一見應物誤終生 第七百七十九章 耿直的漢子(上)
  
  不只徐學士,方應物本人也略略失神,一千個人眼裡有一千種方應物,但他從來沒有聽說過「耿直」這種評論,這個詞貌似離他實在有點遠。

  君無戲言,既然天子說耿直,那自己就是耿直了,不耿直也要做出耿直樣子......方應物暗暗想道。

  另外就是,天子竟然當面吐露了對自己的看法,在廟堂中這是很罕見的現象,大概因為天子經驗不足才會如此。正常情況下,上位者絕不會輕易表達對人的真實看法,否則太容易被下屬所利用了。

  閒話不提,既然天子允許方應物說話,那早有準備的方應物自然也不會客氣。只不過因為天子說出「耿直」兩個字,方應物的策略也隨之產生了小小變化。

  只聽得方應物進奏道:「如今朝中庸才當道,尸位素餐比比皆是,天下人不忿久矣。陛下踐祚,繼承大寶,不欲掃清廟宇、還大明江山一個朗朗乾坤乎?」

  方應物提到的這些問題,天子豈是有目如盲的不知道?只是大道理人人都懂,也人人會說,可具體該如何做,就不是那麼簡單了。

  天子又想到,以方應物的才幹,不應該只囉嗦幾句大道理,便垂詢道:「朕對積弊知之甚深,一時間尚未有頭緒,你又有何見解?」

  天子確實是想刷新政治,一方面是出於對紙糊三閣老泥塑六尚書的厭惡;另一方面,就算要論功行賞,安排東宮舊人加官進爵,那也得先讓老人們騰出位置,不然何以封賞功臣?只是目前老人們死賴著戀棧不去,天子也不想撕破臉。所以暫時僵住。

  方應物提議道:「當年朝中奸邪當道,清流正人紛紛被貶出京去,如今散落在外方州縣。陛下何不一一平反。先將忠直之士召回京師?」

  徐溥等人聽到方應物進言,心裡不禁想道。方應物果然居心叵測!別看他說的冠冕堂皇,彷彿是全心全意為忠良發聲,但對朝廷人事稍有瞭解的都知道,流落在外地的大臣中,第一厲害的是王恕,第二厲害的是方清之!

  而這兩個人,一個是方應物的便宜外祖父,一個是方應物的父親!難怪方應物口口聲聲不在意自己的官職。醉翁之意不在酒而已!

  方應物本人即便起復最多也是五品,而王恕和方清之這樣的人名動天下,又積攢了雄厚資歷,一旦回朝必將重用,當然比方應物起復為五品更加有份量!

  按下其他人心思不表,天子無奈道:「流落在外的忠良本該重用,怎奈如今朝中沒有那麼多空閒要職。」

  方應物表示這不是問題:「要職肯定有,只是都被庸才所佔!將忠良大臣召回京師,就是陛下向天下人表示正本清源的決心;同時,這些人回京後。自然就等於是向在位庸才施加輿論壓力,最好逼迫庸才主動辭官!」

  還有一點方應物沒有明說,這些人回京後。為了自己的官復原職或者更上一層樓,能不主動想方設法清除尸位素餐的老人們麼?

  確實也是一種辦法,即便不能解決問題,起碼也能推動問題的解決。天子讚道:「此言大善,朕有茅塞頓開之感!這樣簡便易行的主意,先前左右居然沒有人想到。」

  等的就是這會兒,方應物迅速抓住機會,再次奏道:「臣以為,並不是沒有人想到這個主意。而是陛下身邊之人矇蔽聖聽,故意不提!不然這樣就簡單的想法。豈能想不出來?」

  方應物一邊說,目光一邊在徐溥劉健等幾個人身上來回打轉。其中含義不言而喻。所謂陛下身邊之人,除了這幾個還能是誰?而所謂矇蔽聖聽之人,除了這幾個還有誰?

  我靠!徐溥劉健等人的怒氣一下提上來了,這方應物簡直不按理出牌!進讒言也就罷了,但哪有這樣當面說的?這樣明目張膽的攻訐,還要不要清流一派的臉面了?

  關於這個問題,徐溥劉健這些人還是有幾分心虛的。方應物能想得到,他們當然也想得到,但是他們並不願盡快召回被貶大臣。

  他們盤算的是,等他們掌控了朝廷,換句話說,儘可能先把自己人安排好了之後,再慢慢召回被貶大臣不遲。免得大批德高望重大臣迅速回京後,與他們這些從龍之臣搶位置。

  抱著這種小心思,徐學士等人自然沒有向天子進言召回在外大臣的動力。至於別人,不願為這點小事冒犯注定會入閣的徐學士等人,所以也就閉口不談。也就方應物,才會野蠻的突然闖進近臣領域,打破了這種默契。

  可是徐學士等人心虛歸心虛,但也萬萬不能容忍方應物借題發揮,在天子面前肆意污衊!故而徐溥運氣厲聲喝道:「一派胡言!」

  方應物彷彿被徐學士嚇住了,愣了愣後連忙主動認錯道:「那就是我錯了,不該胡言亂語,也並沒有人矇蔽聖聽!」

  正當眾人為方應物突如其來的服軟態度感到奇怪的時候,方應物又道:「就是不知為何無人向陛下進言,如此簡單的主意,不可能沒人想到,難道是昏庸無能的緣故?」

  不肯承認矇蔽聖聽,就要承擔昏庸無能的指責?這根本就是兩種倒霉的選擇,沒有完美的答案!登時將徐學士等人臊得一佛出世二佛升天,他們實在沒想到方應物竟然抓住了這點大做文章,真有股防不勝防的感覺。

  天子瞧出了徐學士等人的尷尬,暗暗嘆口氣,人非聖人,都有私心,天子只能表示一定程度上的理解。便解圍道:「就事論事,休要再說多餘的。」

  「陛下,這並非是臣故意挑起事端!而是看到不平之事,實在不吐不快!」方應物叫道,末了他又補充道:

  「臣就是這麼耿直的漢子!前些年,就因為如此耿直,故而屢屢觸犯權貴,最終被困在慈仁寺才得以自保!時至今日,臣依然還會如此,絕不畏懼一切新舊權貴!」 本帖最後由 九臉龍王 於 2017-9-15 23:53 編輯

忘情痞子 發表於 2015-3-30 22:57
第七百八十章 耿直的漢子(中)
  
  文華殿裡突然冷場了,因為別人聽了方應物的話後,實在不知道該如何接口。難道要罵方應物自吹自擂?可是天子剛才金口玉言的說過「方應物還是如此耿直」,總不能公然否定天子所言罷?

  在冷場中,徐溥劉健等人繼續難堪,這種難堪是從未體驗過的,尤其是近段時間他們炙手可熱,更沒人會給他們難堪。

  別人沒有資格這樣公開冷嘲熱諷他們這批從龍之臣,有資格的也未必有膽量,誰願觸犯即將崛起的新貴?

  但方應物卻有這個資格,因為方家同樣算從龍之臣,而且付出代價更大,比他們更硬氣——比慘的話,他們真比不過方家。偏偏方應物也具備這樣的膽量,敢指著己方鼻子譏諷,不在乎他們能否下台。

  不能在這樣下去,否則就變成了方應物一言堂!於是徐溥身後另外有人出列,向天子奏道:「方應物此人慣用虛言妄語,陛下不可不察。」

  方應物瞥了那人一眼,根本不屑置辯,只向天子道:「也正因為臣生性耿直,容易得罪人,故而總是遭受攻訐。當年次輔劉珝曾如此,首輔萬安亦曾如此,不想今日又能親眼目睹一次!」

  根本不是為了你的「耿直」而攻擊你!那人還要說什麼,卻見天子擺了擺手,下旨道:「不必再爭吵,傳詔中外,凡因言獲罪者,皆可赦免,在外者回京銓敘。」

  徐溥出於自己的政治目的,很想勸阻這個旨意。但是方應物在旁邊虎視眈眈,叫他如何敢開這個口?只能嘆一口氣,聽之從之了。

  再仔細想去,方應物的便宜外祖父王恕在南京歷任都御史和兩部尚書,資歷渾厚無比。又有聲望加成,回京後擔任尚書毫無問題,而且還不能是刑部工部這種地位略低的尚書;

  而方應物父親方清之更不用說。回京後肯定是四品清流位置,不然輿論都不答應。說不定直接接替劉健當少詹事了。

  這樣兩人回來後,方應物更是如虎添翼......想至此處,徐學士暗暗感慨,親自直面方應物的時候,才知道他有多麼難纏。難怪當年次輔劉珝鬥不過他,難怪萬安在他手裡屢屢受挫。

  此乃天子口諭,司禮監太監領了旨意,下去後要與內閣會合草詔。然後卻見方應物忽的撲倒在地。高呼道:「謝陛下隆恩!」

  周圍眾人不免又一愣,這是哪一出?不過隨即便想到了,方應物本人不就是現成一個「因言獲罪」的例子麼?天子剛說了「赦免」,方應物湊上來謝恩似乎也不算突兀。

  當然也有以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的聰明人暗暗吐槽,方應物這句謝恩,明擺著就是暗示天子給他加官進爵!他剛才口口聲聲說不為自己官職,現在解決了父親和外祖父回京問題,立刻就開始為自己牟利了!

  不過徐學士等人心塞的不想說話,因為阻攔方應物起復是不可能的。按照一切規矩,方應物都應該起復。與其做無用功,所以乾脆只冷眼旁觀算了。

  天子並不介意,對方應物問道:「你胸中志向何在?想去什麼衙門?」眾人嘩然。不免羨慕嫉妒恨一番,天子對方應物真是格外施恩,竟然還允許方應物自己挑位置!

  其實要論起親密程度,方應物拍馬也趕不上徐溥劉健這些東宮老人,方清之只怕也差了很多,但是政治不能這麼看。既然方家父子當初為太子付出了慘重代價,那麼今日天子必須要刻意表現殊恩,這才叫公正,不然何以服眾?

  方應物早有腹稿的奏對道:「臣別無所求。惟願服侍聖君左右!」

  耿直,耿直的讓人無語......眾人無言以對。聖君左右就是天子近臣。而天子近臣全都是最清流的官職,翰林坊局中書這些。無不是超凡脫俗的官位——方應物就差點名索要這些官職了。

  此時又有人看不過眼了,開口說:「方應物願服侍聖君左右,聽說司禮監尚有空缺,方應物可願補上?」

  估計是徐學士那邊的人被方應物氣到了,忍不住譏諷貶低幾句,還有幾個人很配合的低聲哄笑出來。

  方應物面無表情的轉過頭去,盯著那人好一會兒,才接話道:「你自以為講了個很好笑的笑話?我方家兩代忠良,在你眼裡就是個笑話?天子賞罰分明,在你眼裡就是個笑話?

  聖主面前,你也敢毫無莊重,出言鄙俗,戲謔功臣,尚還無廉無恥的輕狂笑出,真不知你有什麼臉面站在這裡?聖賢書都被你吃了?」

  徐溥心裡暗罵黨羽豬隊友,但也無奈,只能出來阻擋道:「戲言幾句而已,不必當真,你何必反應過激。」

  方應物目光轉到徐溥這兒,忽然閃了幾閃,變得無比幽怨。沒錯,就是幽怨,這讓徐學士打了個激靈,又預感不妙,感到自己不該張嘴。

  方應物幽幽嘆了一聲,「雖然在下是徐學士的會試門生,但徐學士你卻從未將我當學生,不說師長提挈學生之恩德,反而處處與學生我為難。

  可是在下從來不曾怪過徐學士,畢竟人各有際遇。顧及師生關係,在下從不敢攻訐徐學士你,以全師生倫常,可是徐學士為何動輒偏幫別人?難道在下在你眼中就如此不堪?到底要在下怎樣做,徐學士你才肯滿意?」

  徐學士愕然,這話叫他怎麼答?他也曾設想過,面對方應物時大打師生牌,以此來擠兌方應物。不過這要到關鍵時刻用才好,平常沒必要打這個主意。

  可是萬萬沒料到,方應物居然搶先打出了師生牌,只是打法與自己幾乎相反,甚至是一種變相的賣悲情......方應物確實沒直接攻擊過自己,都是間接下黑手,而且也確實是自己先出手的,不免底氣不足。

  觀戰半晌的李東陽搖搖頭,比起應變能力,徐溥還不如萬安劉珝之流,對方應物制約力更小。這還沒幾個回合,徐溥就已經屢屢啞口無言了。 本帖最後由 九臉龍王 於 2017-9-15 23:53 編輯

忘情痞子 發表於 2015-3-31 21:59
第七百八十一章 耿直的漢子(下)

  別人隱性求官或許被視為自不可量力,但方應物如此卻是理所當然的。無論如何,方應物這樣出過死力的功臣不可能不賞。

  天子稍加思索,便痛快利索的下旨封授道:「朕記得你先前為左中允?如今可升為左諭德兼中書舍人。」

  這道授官看著平淡,其實包含幾層意思。左中允是正六品,左諭德是從五品,從品級上升了一級。詞臣品級普遍不高,升一級對於清流而言是相當值錢的,外朝升一兩品也比不上清流一級。

  其次,左諭德是詹事府官員,名義上的東宮大臣,可是目前連太子都沒有,東宮大臣肯定只能是名義上的擺設虛職,故而天子讓方應物兼中書舍人才是實職。

  中書舍人分為兩類,一類是常侍天子左右備諮詢顧問的,上朝時和司禮監太監一樣站在天子身邊,乃是極其清要位置,一般稱為中書科中書舍人;另一類中書舍人就是在內閣裡跑腿打雜的,只能視為有品級的高級吏員而已,稱不上清流。

  授給方應物的這個中書舍人顯然是第一類,不可能是後面這種,不然就等若是對方應物的羞辱了。但話說回來,中書舍人雖然要害,但也只是七品而已,故而天子又給方應物加上了左諭德官銜拔高品級。

  第三,方應物父親方清之在貶謫之前,官銜就是詹事府左春坊左諭德,如今天子卻把方應物也提拔為左諭德。那麼就說明,方清之回朝後肯定不只是官復原職。哪有父子同官的道理,他一樣有升賞。

  方應物除了大喜還是大喜。中書科中書舍人這樣的官職也正是他需要的。想要加強對天子的影響力,還有什麼位置比中書舍人更便利的?就連上朝時。中書舍人距離天子也就幾步遠,比大學士翰林什麼的還要近!

  最重要的是,這說明天子心裡對自己還是比較欣賞的!不然即便授官,也大可打發得遠遠,何必留在身邊充當侍從大臣?看來天子還是挺欣賞自己的「耿直」,當然前提是不要對天子本人「耿直」。

  而詞臣與外朝官員不同,升授皆由天子一言而決,一般不需要再通過吏部銓敘和內外廷推,所以自己的任命基本上就算生效了。

  如此方應物謝過隆恩。便熟門熟路的站進了旁邊侍從大臣人群裡,像模像樣的就地開始「備顧問」。有些人不爽,具體不點名了;也有些不爽之外的人像是找到了新核心,也不點名了。

  天子坐殿,並與近侍大臣會面,當然不僅僅是為了召見方應物,這只是今天諸多事情中的一件而已。見方應物的程序結束後,君臣就開始議論其它事情。

  有人奏道:「臣聽聞,東廠以命案為由頭。將貴妃萬家的萬達、萬牛兒等人下獄。臣以為,此乃汪直有意逢迎諂媚之舉,陛下不可受其迷惑。」

  聽到死對頭萬家倒霉,天子雖然心裡不可避免的略有快意。但是為了人君風度,只能面無表情的聽著。

  接班黨能排到二三號的大佬劉健站出來發表意見說:「汪直此舉極為不妥,外人或許會以為受陛下指使。最後只怕要陷君上於不義。讓天下人以為陛下心胸狹隘、不能容人。」

  天子若有所思的點點頭。方應物見此暗暗擦汗,幸虧自己今天混進文華殿了。不然汪太監若是在這兒被坑了,事後又要另費一番大力氣補救。

  於是方應物果斷履行了職責。出列奏道:「汪直捉拿萬家餘孽,此乃人臣之本分,又是循法行事,有何不妥?至於最後如何處置萬家人,全操之於陛下之手,吾輩又何必多餘置喙?

  再說劉前輩號稱足智多謀,看問題就是如此一根筋?豈不聞一面兩看的道理,這又何嘗不是陛下彰示寬厚的機會?若萬家人確實沒有觸犯國法,陛下大可再放掉人,亦會成仁厚美談;若萬家人確實觸犯了國法,也是罪有應得!」

  唔天子又點點頭,還是方應物說的更符合自己心思,也更有可操作性。別人講大道理甚多,卻說不出個具體行事的章法。

  劉健瞥了方應物一眼,沒多說什麼便退回去了。此後侍從大臣之首徐溥徐學士又出場了,對天子奏道:「關於先皇實錄編纂之事,臣擬定編纂官名錄在此,奏請陛下聖裁。」

  實錄?方應物聽到這兩個字,立刻豎起了耳朵,集中精神細聽,因為實錄具有極其重要的政治意義。

  前文裡也介紹過,在朝廷裡編書修書可不同於後世,那都是重大政治事務。更別說修實錄了,絕對是朝廷裡最頂尖最高端的工作。

  所謂實錄,不必贅言介紹,稍有瞭解的都知道意味著什麼,反正每個皇帝登基後都要給先皇修實錄。而且在大明朝有個特點,不重修史但卻重視實錄,歷代皇帝實錄在大明具有特殊的意義。

  更通俗的說,修實錄就是詞臣清流最鍍金的資歷,一個學士修完實錄就能進內閣,一個普通編修參加修實錄就能當學士至於外朝官員,是別想插手這麼高大上工作的,實錄編纂基本是要被翰苑詞臣壟斷。

  如果看看大明內閣大學士的履歷,凡是曾經經歷過新舊交替時期,那幾乎沒有不參加修實錄的。從這個意義來說,修實錄也是一種對入閣候補資格的承認。

  方應物在心裡默默盤算,成化天子朱見深在位二十三年,算是比較長了,實錄肯定也短不了,至少要修個幾年才能結束。

  自己太年輕,聲望雖然大但也不是學問方面的聲望,大概沒資格參與修實錄,但自己的父親卻完全具備這個資格,甚至還可以比普通編纂官更高一點。

  如果自己父親方清之參與修實錄,幾年之後修完,正好平平安安、順理成章高速陞遷一次。最起碼也是六部堂官起步了,運氣逆天了入閣也不是沒可能。

  總而言之,這次實錄編纂機會,絕對不容錯過,除非父親放棄入閣的夢想。想至此處,方應物抬起頭來,望向天子手裡的名錄。這份名單是徐溥擬定進奏的,裡面會不會有父親的名字?

  ps:晚上再繼續寫,不定幾點發。求月票啊,忽然很傷感啊,求一次少一次啊……這本書不知道還能求幾次。 本帖最後由 九臉龍王 於 2017-9-15 23:53 編輯

忘情痞子 發表於 2015-4-1 09:37
第七百八十二章 功名的路口

  方應物再一次慶幸,虧得今天強力插進了文華殿,不然可能就喪失了機會,關於纂修實錄人選的議論也將與他無關。

  如果徐溥進奏給天子的那份名單裡有父親的名字,方應物倒要佩服一聲徐學士的心胸氣量;如果沒有父親的名字但有謝遷,方應物就要「呵呵呵」了。

  方應物知道,實錄纂修的總裁官一般由首輔擔任,副總裁一般是大學士或者特別資深的詞臣擔任,估計這兩種是輪不到自家父親的 。

  其餘纂修人選皆從詞臣裡選,選拔條件就是看學識和品格。不是他方應物自吹自擂,自家老子在這兩項上打分,如果公平公正的話,萬萬沒有不入選的道理,而且先前方清之還奉旨編過《文華大訓》,實際編書經驗也超過大多數人。

  故而父親方清之真正具備「邪不壓正」底氣,比方應物自己的事情都有底氣。突然又想到了什麼,方應物登時興致高漲,目光陡然火熱起來,緊緊盯著正在天子手裡接受御覽的名單。

  站在他前面的李東陽感受到這種變化,回頭看了方應物一眼,詫異的問:「不過是一分名單,人選皆有商榷餘地,你何至於如此激動?」

  李老師的言外之意就是,即便名單裡沒有方清之,那也是有商量的,沒必要這樣激動。方應物便低聲答道:「老師,我在意的不是名單,而是另外一樁事,我倒是期待名單裡沒有父親。」

  李東陽剛想問「你又打什麼主意」。便聽到寶座上天子已經將名單遞給了旁邊司禮監太監,喻示道:「念!」

  方應物顧不得繼續與老師說話。連忙集中精神細聽,到底會不會有父親的名字?

  一長串人名聽下來。果然聽到了不少耳熟能詳的名字,比如劉健、謝遷、王鏊、程敏政、李東陽、梁儲、楊廷和等,連今年剛剛以二十歲年紀中狀元的費宏都在名單裡。

  堪稱是群英薈萃,讓方應物連連感慨,實錄修纂果然是青雲之梯。常言道「非翰林不入內閣」,其實改為「不修實錄不入內閣」更合適只要能遇到天子駕崩的機會。

  不過翰苑名人中,但唯獨沒有徐溥和方清之的名字。至於沒有徐溥,方應物用腳趾頭都想得到,名單是徐溥擬出來的。哪有自己寫自己名字的道理,等著天子往裡面添加而已。

  但是沒有方清之,這就太明顯了──如果方應物不出現,許多人還想不到方清之,但今天方應物露臉了,眾人腦子裡肯定就順便記起了方清之,所以名單裡沒有方清之就顯得很突出了。

  特別是謝遷與方清之年紀資歷學問都相彷彿,謝遷名望還不如方清之,憑什麼謝遷能進名單。方清之就被摒棄在外?

  文華殿裡很多人都意識到這點,目光齊刷刷的向方應物集中,方清之或許好欺負,但他這個兒子可不好惹。更別說方應物就在現場,豈能善罷甘休?

  有人的地方就有江湖,徐溥劉健這個團體如今非常得意。只須坐等入閣而已,但必然就有大批不如他們得意的人。

  先前方應物到來。有人不爽,有人就會暗爽。而暗爽的這些人多半就是被徐溥團隊壓制的人。如今又看到徐學士公然如此打壓方清之,誰還不知道龍爭虎鬥的好戲即將上演?

  李東陽非常直觀的覺察到,自己這個便宜學生彷彿更加激動了,連身子都在輕微顫抖。別人或許以為方應物這是憤怒,自家父親遭遇不公後的出離憤怒,但李東陽卻從中感到了濃濃的興奮──

  李老師還是忍不住問了出來:「你打的什麼主意?」方應物壓住自己的小激動,淡定的答道:「如果楊廷和前輩在此,肯定要站出去仗義執言。」

  正常情況下,如果君臣見面共議國事,一般都是天子和內閣閣臣商討。但現在正處於特殊階段,剛剛登基的天子根本看不上前朝遺留的內閣閣老們。

  所以天子仍舊習慣性的找原東宮屬官們來議論國家大事,導致此時文華殿裡的侍從大臣幾乎都是東宮出身,這就是所謂的「從龍之臣」。

  而楊廷和雖然是翰苑清流,但當初還沒有把資歷熬到進入東宮侍班,此時自然也不會出現在文華殿裡。

  李東陽乃心思縝密之人,聽到方應物的話,微微思索片刻。乍一想,方應物像是拿楊廷和激自己;往深處再一想,又像是挑動自己為方家出頭鳥,或者叫炮灰。再往更深處想,方應物不是如此淺薄的人,肯定還有另外的意思。

  方應物唯恐李東陽理解不到自己的用意,又悄聲道:「老師你號稱文壇領袖,確實有名望,卻沒有威望,學生言盡於此,老師自作抉擇。」

  一語驚醒夢中人,李東陽突然也領悟到了,方應物說的沒錯,名望不是威望,名望是錦上添花,威望是雪中送炭。自己所缺的就是威望,想在仕途更進一步,名望只能讓人欣賞你,但若沒有威望,誰肯追隨你?

  而威望又是怎麼來的?就是能爭來利益!當然與不正之風作鬥爭,還能爭到利益更好!

  李東陽終究不是甘心優遊林下的人,同樣有經世濟民的抱負。他少年得志後,時運不濟隱忍了十八年,才機緣巧合進了東宮,如今處在難得一見的大洗牌時期,難道還要繼續軟弱無為?自己還有什麼可放不下的?

  想至此處,李東陽排眾而出,向天子奏道:「此名錄中,為何不見方清之?臣自忖不如方清之,甘願讓出名額,用方清之替換。」

  終於有出來打擂台的了,只是眾人沒料到並非方應物本人,而是平時略低調的李東陽出頭。不過眾人都聽得出來,李東陽語氣與其說是謙讓,不如說是質問徐學士的名單公正性。

  此時徐溥眼觀鼻鼻觀心,其實也有點兒騎虎難下的感覺。他怎能不知道,不將方清之列進來非常不合理,肯定要引起質疑,甚至會略略損害自己的公正形象。

  但這是謝遷壓過方清之最後的機會了,甚至還可能是唯一的翻盤機會。詞臣陞遷自有一套不以人意志為轉移的傳統規矩,依照這些傳統規矩,方清之已經領先謝遷一個身位。

  如果不把握這次機會,那麼在青雲之路上按部就班,謝遷就只怕永遠無法逆轉方清之了,除非天意讓方清之掛掉。

  量小非君子啊,世間哪有完美無缺的聖人?成化初年時的首輔李賢一樣因為人事問題充滿爭議,最後也還是青史留名,三元宰輔商輅一樣涉嫌打壓王鏊,照樣名滿天下,他徐溥為何就不能效仿前賢? 本帖最後由 九臉龍王 於 2017-9-16 16:00 編輯

忘情痞子 發表於 2015-4-1 14:20
第七百八十三章 脫籠猛虎

  李東陽這幾句相對比較委婉,沒有直接點名徐溥,那徐學士也就裝聾作啞了,只當沒聽出言外之意,說到底他也是心虛的一方。

  劉健站出來,替徐學士擋住質疑說:「實錄修纂不是兒戲,自有朝廷統籌考量,哪有自行去留的道理?李賓之此言不妥,還請收回為好!」

  不過有人不會讓徐溥這樣故作糊塗的,方應物見李東陽打了頭陣,其後也迫不及待的親自跳了出來——他先前讓李東陽出面,也是為了製造人多勢眾形象,讓中立者看到自己這邊並非勢單力孤,避免產生己方只有自己唱獨角戲的印象,吸引中立者對己方產生信心。

  方應物眼中沒有劉健,旁若無人的繞過劉健來到徐溥面前。李東陽見狀,就暫時按兵不動了,且看方應物要如何。

  眾人皆以為方應物要聲色俱厲的斥責徐溥時——沒人懷疑方應物是否有這個膽量,他卻跑題了,囉囉嗦嗦的敘述起師生關係來。「徐學士本為在下恩師,學生我只能尊從師囑。但事情涉及家父,叫在下百般為難。

  方才想來想去,只能孝字為先了,畢竟為人立於天地間,孝道乃安身立命之本?故而在此先向恩師賠罪了!」

  李東陽突然明白了,為什麼方才方應物如此異乎尋常的激動,原來是終於找到了發飆的借口!以前方應物可以毫無顧忌的與萬安劉珝等人撕逼,但卻不能如此對待徐溥,只能暗地裡使絆子,最多暗諷幾句,不能公然攻訐,連當面明嘲都不行。

  說到底。方應物與徐溥還是有一層座師門生的官場倫常關係束縛,縱然是方應物也怕被別人指責欺師滅祖。

  但是如果與更強大的孝道比起來,師生關係又不夠看了!今天方應物大可以打著孝道名義。對徐溥無差別的攻擊,別人從倫理上也無可指摘。天地君親師,親在師前!

  而徐溥這當事人也猛然醒悟到,自己如此刻意針對方清之,在正常情況下並不算錯,先前自己也沒意識到有何不妥。

  但如果將方清之兒子這一因素考量進來,這就可能產生變異了。這樣便等於是親手解開了方應物的束縛,讓方應物徹底沒了師生關係的顧忌!想到這裡徐學士突然後悔了,感到自己有些思慮不周。竟然放出了脫籠猛虎!

  果然接下來聽到方應物變了嘴臉,毫不客氣的質問道:「名單是由徐學士擬定上奏,當由徐學士親自解釋疑問,其他人勿復多言!在下委實不明,修纂官名錄中,為何家父憑借學識、品行尚不得入選?」

  徐溥敢這樣辦,自然早準備好了說辭,當即便答道:「修實錄非要熟悉朝廷狀況者,方清之在外兩年,想來對朝廷多有生疏之處。便沒有列入名錄。

  況且朝廷中要事甚多,又不只是修實錄一項,方清之大可另行重用。又何必盯著修實錄不放?若為此斤斤計較,未免有失君子氣度。」

  方應物忍不住啞然失笑,徐學士的回答確實太有代表性了。他侵害了自家父親正當權益,卻反過來指責自己斤斤計較,這是什麼道理?

  天子威嚴尚未養成,眾人忍不住竊竊私語,徐學士這個回答從邏輯上是無懈可擊的。無論如何,修實錄隱含的政治意義並沒有寫在明面規矩上——方應物總不能公然說,家父為了將來入閣。這次應該參加修實錄。

  不過方應物的臉色很平靜,輕輕搖搖頭說:「看起來家父當年錯了。不該強自出頭諍諫,應該苟且偷生、明哲保身。委曲求全才對。

  不然家父也不至於被貶謫邊荒,更不至於因為遠離朝廷,被摒棄在實錄纂修名單之外。真是做錯了,還是大錯特錯了,早知今日,在下當初就該勸阻家父!」

  方應物這話極其誅心,旁人沒有敢插嘴的,徐溥辯解道:「閣下此言......」

  「聽我說完!」方應物打斷了徐學生的話,然後昂首環顧四周道:「公道在於人心,而不在於嘴上,在下雖然年少輕狂但也不屑與徐學士做口舌之爭。」

  聽到方應物說出「公道不在嘴上」這種話,別人忍不住愕然,竟然無法反駁......但也不是沒道理,不讓方清之參加纂修實錄,確實也不公道。當然,最後還要看方應物有沒有能力將這公道討回來。

  而後方應物又面朝天子,奏道:「陛下已然聽到徐學士的理由,臣只不想與他辯駁,只懇請陛下為此聖裁。若家父受到欺壓,我方應物也羞於立足朝廷,只能乞骸骨辭官回鄉。」

  聽至此眾人才瞭解到,方應物根本就沒打算跟徐學士講理,從一開始就抱著以命博命的心思。至於前面斥責了幾句徐溥,八成只是圖一時爽快。

  徐溥知道今天八成是攔不住方應物了,但仍然在做最後的努力,期待天子為顧及自己臉面而偏向自己。無論如何,自己是天子心目中的未來首輔。

  於是徐溥便上前呵斥道:「方應物你身為臣下,竟敢以求去要挾聖君!豈有此理?」

  方應物轉向徐學士,傲氣沖天的答道:「豈有此理?那麼在下就告訴你這是什麼理,這是因為我方家父子立身極正!

  想當年形勢險惡,東宮危若累卵,我父子尚敢奮不顧身,不惜拼卻一切捍衛正道!請問你徐學士有這樣的舉動嗎?

  到了今日正道大昌,我自然就有本事硬氣,昨日之因得今日之果而已!而你徐學士就沒有這個底氣,你若覺得在下所言大錯,那麼再問一句,你敢效仿在下,以求去來抗爭不公麼?」

  我有毛病才跟你一樣拿著辭官來當賭注,徐溥想道。自己身份貴重,當然不可能像方應物一樣不知輕重。

  眾人默默圍觀,感到徐學士的氣勢一下子被方應物打掉了一大半。之前很多人都以為,新皇帝登基後,將形成徐學士主宰朝堂的局面,如今看來,也不儘是。

  這徐溥連方應物都擺不平,今天過後,聲勢肯定要掉落不少。而方應物本人雖然算不上立桿扯旗的巨頭,但他有岳父,有父親,有外祖父......

  ps:上午偶然瞥了眼榜單,赫然發現本書距離分類第一只有一步之遙,總榜前十也只有一步之遙,本來因為快結束而傷感的心情突然莫名激動。想起一句歌詞,最美不過夕陽紅......一激動便老夫聊發少年狂,翹班怒碼一章。深深叩請大家繼續投票,看看能不能創造個小奇跡,哪怕只是一剎那間的光輝燦爛,哪怕只是落日餘暉...... 本帖最後由 九臉龍王 於 2017-9-16 16:05 編輯

忘情痞子 發表於 2015-4-1 22:50
第七百八十四章 繼續耿直(求月票!)

  年方十八的少年天子從未親眼見過大臣如此激烈的吵架,一時間有點木然。他對方應物的戰鬥力也是有所耳聞的,今天親眼看到,才知名不虛傳。

  等回過神來,朱祐樘便知道到了自己決斷時候了。如果自己不出面一錘定音,只怕要吵到地老天荒去,或者說徐先生可能要被方應物虐到地老天荒。

  皇帝原來就是干這個的......朱祐樘忽而有所醒悟,那麼這次該怎麼決斷?正常情況下,徐溥徐先生作為內定的未來首輔,應當維持他的體面;

  可是方家父子那邊也不是無名小輩,乃是當初為了保住自己而激烈抗爭的典型代表,真真正正出死力並遭到打擊報復的,連徐先生功勞苦勞也遠不如方家。所以自己若表現的太無情,未免會寒了天下人心。

  天子又在心裡盤算了一會兒,倘若只為了徐先生的一己之私和些許面子,不顧公道摒棄方清之,又導致方應物負氣掛冠出走,那似乎很划不來,連自己這個天子也要被輿論非議為糊塗了。

  另外,當初懷恩公公也教導過一些帝王心術,御下講究平衡之道,避免出現徐先生一邊倒現象也是好事。所以朱祐樘想明白後,金口玉言的下旨道:「方先生於社稷有功,又德才兼備,回朝後可用以修纂實錄。」

  天子洪恩浩蕩,方應物立刻不鬧了,若父親確定參與實錄編修,未來數年的道路就鋪平了,而自己這點品階還要慢慢爬,不急於一時。

  接下來君臣繼續議論實錄編纂之事,先前徐學士擬定的只是修纂官大名單。還有很多細節需要確認。比如說,實錄纂修按慣例是要有一個象徵性的監修官,一般由地位高的勳貴擔任。

  議論了一番。定下由太傅英國公張懋出任監修官,對此眾人沒有異議。反正是個掛名的事情,君臣都很無所謂。

  還有就是修纂實錄的人裡,也分三六九等,有總裁官,有副總裁官,當然大部分都是普通纂修官。議論到這裡時,文華殿君臣之間就有點無語了。

  還是要從傳統慣例說起,這纂修實錄的總裁官一般都是由內閣大學士出任。資深詞臣出身的官員擔當副總裁官。

  問題就卡在總裁官這裡了,實錄總裁官是何等光榮的差遣。而內閣一干人裡,劉棉花稍微好點,萬安彭華之流,都是眼下君臣欲驅之而後快的人,怎麼可能願意讓萬安這種人來當總裁官?

  那樣還不夠自己噁心的!君臣念及此,無不搖頭嘆氣。

  卻說天子當初不想親自對萬安這「先皇老臣」動手,以免壞了自己寬仁形象。故而只能屢屢暗示,叫萬安自己主動辭職滾蛋,而天子既往不咎。彼此臉面上也都好看。

  怎奈萬安就是裝傻,死活賴在首輔位置上不肯走。後來萬首輔被逼急了,卻拉上不少部院大臣一起總辭職。更讓天子騎虎難下。

  有人說,對付無賴的最好辦法是就是無視。可是這樣一個人盤踞在內閣中樞首輔位置,想無視都不可能,想繞也繞不開,比如今天議論實錄總裁官,最終又得卡在萬安這裡。

  「慶父不死,魯難未已啊。」殿中不知道誰吐槽了一聲,卻說到了眾人心裡去,確實是類似的這麼一回事。也是今天文華殿裡諸君第一次達成一致意見。沒有出現分歧。

  天子仍然不死心的垂詢道:「諸卿皆無良策?」沒抱多大希望時,卻見今天亮相的方應物從李東陽身後閃了出來。進奏道:「臣雖不才,願與陛下分憂!」

  天子眼前一亮。方應物多機變,說不定真有主意。連忙問道:「此言當真?」

  方應物朝氣蓬勃的說:「此時臣既然開口,絕無欺君之意!臣向來實心任事,並非下筆千言、口中滔滔,但臨事卻胸無一策之人!」

  雖然方應物沒有點到任何名字,徐溥總覺得這是在諷刺自己,劉健也這麼想的,謝遷也有同感......

  上位者都喜歡勇於擔責、迎難而上的人,這樣的人偏偏還很稀少。天子忍不住讚道:「善!你究竟有何良策?」

  方應物稍稍猶豫,又奏道:「今日人多嘴雜,這法子若走漏了風聲,讓萬首輔有所防備,那可能就不靈了。故而臣斗膽請陛下授予專權,然後靜待最終消息就是,臣必將妥善處置。」

  有人站出來諷刺道:「方應物你說來說去,也只是故弄玄虛而已。焉知你不是今日故意出風頭表現,然後等一事無成時再另行找藉口?」

  方應物扭頭望去,原來是也是詞林名士程敏政。此後方應物彷彿受了激,氣呼呼的答道:「不勞程學士費心,我願立下軍令狀!」

  李東陽出來勸阻道:「御前不可兒戲!」但程敏政沒理睬李東陽,緊逼著方應物道:「君子一言,駟馬難追,你要怎麼立軍令狀?」

  方應物也顧不上李老師,與程敏政針尖對麥芒的說:「若事情不遂,在下退出朝堂就是!」程敏政立刻顧左右而道:「諸君皆可為見證!」

  話說到這個份上,誰也勸不了,連天子也不好發話廢除這項賭約。天子不禁想道,這方應物終究還是太年輕耿直了,受不得激將,居然如此容易就上了當,也許是當局者迷了。

  旁觀者都能看出來,方應物這個軍令狀或者說打賭實在虧。因為軍令狀只說方應物事情辦不成後,付出什麼代價;卻沒說事情辦成了,方應物能得到什麼好處,程敏政付出什麼代價。

  也就是說,風險全在方應物這邊,而程敏政完全沒有風險,最多就是沒坑掉方應物而已,不會有任何損失。

  君臣自文華殿散去時,李東陽拉住方應物嘆道:「你怎麼糊塗了?這個軍令狀完全沒有必要。」

  方應物毫不在意,哈哈一笑道:「天子金口玉言欽定我乃耿直之人,我自然就耿直了。老師放心,吃虧就是佔便宜,天子難道不會同情我?即便激那程敏政,又能帶來什麼好處,我所看重的是帝心而已。」

  還有一層意思方應物沒說,最後在天子面前表現的憨直傻愣一點,有利於緩解一下因為斥責徐溥帶來的負面印象。當然,前提是這個軍令狀不會失敗。

  ps:按道理說,書寫到這個階段,應該是心如死水了,但今天居然腎上腺素爆了,下午發狠掐了領導電話又碼出一章!這都是你們的功勞,因為當時本書是分類月票第一,總榜前十,謝謝大家!不過現在又不是了,我們再重返第一好不好?既然是落日餘暉,那就儘可能的絢爛一點唄,還有保底月票的就不要猶豫了,錯過這個月,就沒機會再給本書投了!晚上繼續碼字,但碼完更新時間不定,最遲明天早晨上班前吧。 本帖最後由 九臉龍王 於 2017-9-15 23:52 編輯

忘情痞子 發表於 2015-4-2 08:59
第七百八十五章 金風玉露一相逢

  李東陽終究不是死心眼的人,稍加思索便明白其中奧妙了。方應物看似魯莽的立下軍令狀,就是有意表現出「為君分憂不顧利益得失」的樣子,在天子心中塑造「實誠實干」的形象。

  而且這恰好與別人形成了鮮明對比,目前天子身邊大臣大都東宮講官出身,多得是教書先生,最缺少的是行動派。

  如果方應物把握住這點「細分市場」,勇於任事,輕而易舉就能在天子身邊牢牢佔據一席之地——作為一個後來者,這非常難能可貴。

  那程敏政用話逼著方應物打這個賭,看起來是精明的佔了小便宜,其實他未必真受益了,起碼肯定在天子心裡失分了。道理很簡單,他擠兌方應物,對天子沒有任何好處,反而可能阻礙解決萬安問題。

  所以方應物說的沒錯,吃虧就是佔便宜。當前天子最急需的是方應物這樣敢於做事、釐清亂局的人,而不是只會輕浮的耍嘴皮子打擊實干者的人。

  卻說李東陽與方應物兩人出了文華正殿,正說著話,忽而望見遠處迎面走來幾人。當頭一員頭戴太監中常見的黑紗三山帽,但身穿金線朱袍,只是還看不清紋路,就憑這穿著便知一定是宮中顯貴人物。

  走得更近些,便看清楚了,來者不是汪芷又是誰?方應物突然上前幾步,對汪芷打招呼道:「見過汪公!近來可好?」

  此時附近其他行人下意識的放慢了腳步,甚至還有停住的,新崛起的方應物攔住老牌掌權太監汪直的路,這絕對有什麼戲看!

  而汪芷則嚇了一跳,沒想到方應物主動對她打招呼。她剛從內宮出來,要前往司禮監。只是路過文華殿這裡而已。看到方應物時,正想裝作沒看見,宛如陌路人一樣擦身而過。

  因為地下勾結見不得光啊。公開場合盡可能要避嫌,過去許多年一直是這樣的。但汪太監沒料到。今天方應物竟然吃錯藥似的,在光天化日之下,公然攔路堵著自己問好!

  汪芷不免在心裡嘀咕幾聲,方應物搞什麼鬼?前幾天夜晚剛見過面,自己好不好,他還能不知道麼!然後揮了揮手,讓跟班們站遠點。

  方應物親熱的拍著汪芷肩膀,嘴裡不著邊際的瞎扯著:「今日風和日麗。天氣不錯啊,但秋冬換季將至,天氣轉涼,汪公要注意保暖,不可著了寒氣......你宅中炭火準備的如何?我認識一家鋪子,價格便宜量又足......」

  能在朗朗乾坤下,於眾目睽睽裡,和方應物不顧嫌疑的說話,對汪芷而言也是難得的體驗。雖然都是毫無營養的閒扯淡,怎麼心裡有點既刺激又興奮的羞恥感覺呢?

  方應物一通漫無目的的胡言亂語。把汪芷侃得暈暈乎乎,便揚長而去了。一陣涼風吹來,汪芷打了個哆嗦。心神清醒過來。

  她在朝廷歷練了這幾年,怎麼也是有長進的,當即也明白了方應物的意圖。這是要故意公開展示,方應物與自己之間的緊密關係。至於為什麼偷偷摸摸了多年,今天卻能展示出來,汪芷就懶得操心了,那是方應物的事兒。

  別人雖然聽不到方應物與汪太監說了什麼話,但都是長了眼睛的。分明看到方應物與汪太監神態熟稔的閒談,這絕對不像是剛剛交結勾搭上的關係。彷彿多年的老友碰面一般。

  宮裡從來都不缺少有心人,立刻就想到。難道方應物與汪太監已經互相勾結很久?之前有過這種傳言,但都覺得太不靠譜。穿鑿附會居多,卻沒想到是真的,果然是空穴來風必然有因!

  李東陽也十分震驚,感到自己三觀都被刷新了,方應物竟然還有汪直這樣的巨頭權閹的暗線!直到方應物回來,他還在愕然,又過了片刻後才問道:「你與汪直之間......」

  方應物長歎一聲,「當初勢單力孤,為了維護東宮,不得不曲意交結汪直。否則當年險象叢生,若東廠再落井下石,今上哪能安然度過?」

  李東陽想了想,對方應物很理解:「沒想到,你做過的事情,比世人看到的還要多,想必交結劉閣老也是如此無奈罷?世道如此,也怪不得你。程嬰與公孫杵臼,各有其道而已。」

  各自回家後,宮中天使來得很快,沒兩日尚寶司便將牙牌、袍帶送到了方家,然後方應物便算正式出任詹事府左春坊左諭德兼中書舍人,可以入宮伴駕。

  簡在帝心時,起復起來就是這麼利索,鬧幾次辭官罷官都不叫事。方應物入職後,正好就遇到早朝日。

  話說早朝時,天子高居奉天門金台之上,文武百官分列下面,最靠近金台的是錦衣衛官和內閣大學士及詞臣。

  但是在金台上,當然不可能只有天子孤零零的一個人,孤家寡人不是這麼當的。另外還有四種為天子服務的人選,比錦衣衛官和閣臣距離天子還要近。

  第一種是打儀仗的,第二種是負責安全的近身護衛,第三種是負責接旨傳旨的司禮監太監,最後一種就是備顧問的中書舍人。

  於是金風玉露一相逢,今日早朝輪值的中書舍人方應物和司禮監秉筆太監汪芷,宿命般的在金台上幽會,不,相會了。

  金台上很擁擠,當然再擠不能擠到天子,於是別人就更擠了,讓方應物想到了上輩子高峰期坐地鐵的經歷。

  資歷淺的新鮮人方應物被擠到了後面,汪芷在司禮監也算資歷淺的,同樣被擠到了後面,還被奉天門廊柱擋住了半個身子。

  汪芷眼觀鼻鼻觀心,肅立在稍前的地方,忽然感到有人在自己背後捅來捅去,最後捅到了自己屁股上。隔著幾層衣物,但彷彿仍能感受到手指頭的熱力,然後這個手指頭很輕佻的開始畫圈圈,讓自己癢癢到汗毛直豎。

  雖然她腦袋後面沒長眼,但她很清楚站在自己身後的是誰,如果不確定背後人是誰,她汪芷也就不會站在這裡了。

  混蛋!此處可是莊嚴肅穆的早朝!上面是君臨天下,底下是萬方來朝,遠處天邊紅日噴薄而出,照耀四面巍巍宮闕金光萬丈!然後汪芷發現自己濕了,身子軟酥酥的只能靠在廊柱上。

  後面的方應物莫名其妙,只是想悄悄的問汪芷幾句話而已,她搞什麼鬼? 本帖最後由 九臉龍王 於 2017-9-15 23:51 編輯

忘情痞子 發表於 2015-4-2 21:46
第七百八十六章 早朝見聞

  一樣米養百樣人,天子和天子也不一樣,只在這「威嚴」二字上面,差距就不小。有的天子臨朝聽政,左右屏氣斂息大氣也不敢出,而有的天子就缺乏這種氣場。

  方應物穿越以來遇到兩代天子,成化天子時代風氣渙散,而成化天子本人也不是很有氣場的帝王;至於當今這位新天子,年紀才十八,又有成化天子的基因,同樣不是威嚴型的帝王。

  所以朝會上或者君臣面見時,交頭接耳竊竊私語這種違反朝儀的事情,也就不算少見了。於是方應物才敢偷偷的捅了捅前面的汪芷,打算趁機問幾句話。

  看前頭汪芷半天沒回應,方應物便向前擠了擠,站在汪芷側方,直接對著汪芷耳朵低聲問道:「你在宮中,可將那些密疏找到了?」

  汪芷漸漸恢復過來,也悄聲答道:「萬安的那些密疏已經尋到,內容與你所言不差,不過按你吩咐已經交給了劉閣老。」

  原先方應物沒想到自己這麼快就起復,而且還能獲得處置萬安事情的授權,所以才囑咐汪芷把密疏交給劉棉花。而如今這事自己就可以處理,不必假手劉棉花了。

  方應物便想著,散朝後去找劉棉花,把萬安寫的那些小黃文密疏接手過來。同時又問道:「李孜省關於舉薦劉健等人的密疏,你可曾找到?」

  汪芷輕輕的搖了搖頭,「萬安的密疏都被先皇歸置在一處匣子中,放的也不偏僻,相對好找。而你所說的李孜省密疏,時間久遠,又不知混在什麼地方。找起來像是大海撈針,還須時間。」

  那可是李孜省的救命稻草,每遲一天就多一天危險。但著急也沒用。何況方應物也不是發自內心的著急,李孜省畢竟不是他親友黨羽。

  方應物拜託汪芷辦的事太多。今天要問的事情也很多,當即再問道:「萬達與萬牛兒在東廠獄中,如今審理的如何?」

  汪芷答道:「兩人抵賴不招,但案發時間略長,審理起來不大容易,也需要時間慢慢來。」

  方應物問完後,便集中精神關注朝會狀況了,這場合不適合深入討論問題。還是先履行本職工作為好。

  然後看到有大臣在丹墀上慷慨激昂的說著什麼,方應物凝神聽了聽,原來是參劾佞幸小人為非作歹並矇蔽先皇,一口氣列了十幾大條、數十小條罪狀。最後這大臣叩請天子,將李孜省、僧繼曉、梁芳等人下獄審理,以伸張正義。

  文臣終於要對囂張十年的前朝佞幸反攻倒算了,方應物想道,不過這些人禍亂朝綱,也算最有應得。只是來不及為李孜省轉圜了,那封密疏還沒有找到。

  又聽天子點頭道:「准了!」

  這些佞幸小人裡。梁芳、僧繼曉皆不在朝會上,只能派官軍另行去捉拿。而以方士身份迷惑先皇,得以混進文臣行列的李孜省就在朝會現場。

  天子一聲令下後。便有當值的錦衣衛官軍上前,將李孜省從班位中捉了出來,然後就是摘掉烏紗帽並剝去官袍。

  邊上的官員們只當看好戲,沒有任何同情,文官們從來就沒有把李孜省當成同僚看過。同殿為臣四個字,更像是一種羞辱。

  李孜省臉上露出絕望的神情,身子顫抖的宛如篩糠一般。同樣飽受過彈劾的汪芷忽然生了幾許兔死狐悲之意,扭頭向方應物問道:「他會不會當場捅出那個秘密?」

  方應物答道:「應當不會,他肯定還抱著希望。用這秘密來交換自己出獄。」

  當然方應物知道,上輩子時空歷史中的李孜省是暴斃在獄中。可是現在方應物即便想回報李孜省。也無能為力。總不能把自己也搭進去,他和李孜省交情還沒好到這種程度。

  正在錦衣衛官軍要將李孜省拖走時。吏部尚書李裕站了出來,對天子奏道:「李孜省與梁芳、僧繼曉等人不同,其罪狀較輕,望陛下有所區分。」

  金台上下一片嘩然,這李天官竟然會站出來替李孜省求情!雖然李天官與李孜省是同鄉,但這可不是講同鄉關係的場合。他的言行不僅僅是求情這麼簡單,而是嚴重到逆大勢的行為!

  當前什麼是大勢?就是撥亂反正、激濁揚清,這是上應天意、下順人心的政治方針,沒人可以逆天而行,就連首輔萬安也要想盡辦法的自保。

  李孜省、僧繼曉、梁芳這些具有代表性的人物下獄,就是當前政治路線的體現。李天官公然替李孜省求情,這無異於是與天子欽定的政治路線對抗。

  到目前為止,公然這樣做的,只有李天官一個人。眾人無不泛起一道問題,為了區區李孜省,冒著失去吏部尚書官位的風險,這值得嗎?

  連方應物也忍不住嘆口氣,自言自語道:「這是一個好人。」

  方應物與李裕交往很多,他很清楚李裕的心情。李孜省與李裕乃同鄉,當初李孜省在先皇面前得志時,也照拂過李裕。幾年前,李裕從副都御史升為掌院右都御史,李孜省出力不小,極力向天子舉薦李裕。

  再後來李裕遷轉吏部尚書,李孜省大概也出了力。所以李孜省對李裕是有恩情的,而李裕今天估計是為了報恩,便站出來替李孜省求情。

  不得不說,在官場中,這種不顧自身的義氣是非常難能可貴的,讓方應物唏噓不已。難怪在另一個時空歷史中,李裕這個吏部尚書沒當多久便換人了,叫方應物好生奇怪,原來根子在這裡。

  汪芷悄悄問道:「如果我有一天,落到李孜省今日的下場,你會像李天官這般對我麼?」

  「我不會讓你落到這個下場。」方應物非常肯定的答道,這些年他一直朝著這個目標努力,當然不是白費力氣的。

  不過這樣勇於負責的回答,換回來的卻是汪芷非常不滿的眼神。方應物猛然醒悟到,汪芷不是以政治盟友的身份發問,而是以情人的身份發問的,自己的回答根本就不對路。

  於是連忙又改口道:「你放心,我肯定奮不顧身的出來救你,要死一起死,不會單獨苟且偷生!」

  這次汪芷的眼神漸漸轉為滿意,不過嘴上仍念道:「都是花言巧語虛情假意,誰知道有幾分是真。」

  ps:歷史分類第一還在拉鋸啊,這兩天最大的愛好就是看著榜單傻笑了。。今天構思有點跟不上,我先梳理下思路,明天再爆更繼續拼第一,諸君稍安! 本帖最後由 九臉龍王 於 2017-9-15 23:51 編輯

忘情痞子 發表於 2015-4-3 17:37
第七百八十七章 正房小三
  
  李裕李天官跪在丹墀上,緩緩的摘下了自己的官帽,他也知道自己犯了忌諱。天子登基沒多久,正是樹立威信的時候,今天朝會上掃除奸邪就是一個具有重大象徵意義的舉動。而號稱外朝之首的吏部天官出來唱對台戲,影響是很惡劣的。

  上上下下一片沉默死寂,李孜省被捉拿下獄,有李天官為了義氣出來求情,但又能有誰出來替李天官求情?

  汪芷對講義氣的李天官倒是挺有好感,忍不住又對方應物道:「你與他素來交往不錯,此刻不能幫幫他麼?」

  方應物無奈道:「他自己內心就已經決意求去,不想在朝廷混了,別人怎麼幫?再說這是路線問題,不要瞎摻乎,在旁邊看著就是。」

  汪芷對方應物觀察的很仔細,「那你皺什麼眉頭?」

  有種被近距離監視感覺的方應物翻了翻白眼,答道:「我想的是今後誰來接替吏部尚書,這才是應該花心思的地方,此地九成九的人都在想這個。」

  方應物這倒是沒說假話,此時他想到了便宜外祖父王恕。以王恕那天下聞名的剛正聲望、歷任卓越的政績、以及兩任南京尚書、一任蘇松巡撫的資歷,回朝之後縱然因為出身不能入閣,但官位也必須是實職尚書級別。

  六部中,刑部、工部這樣地位較低的部門不用考慮,王恕不可能如此低就,而禮部又對出身有特殊要求,一般都要由翰苑出身的詞臣擔任。所以王恕所能出任的官職。只有吏部、戶部、兵部三個尚書之一了。眼下李裕罷官走人,那麼吏部尚書位置便正好空缺出來了。

  然後方應物就想到重點所在。當今天子對碌碌無為昏庸無能的「紙糊閣老泥塑尚書」是極其不待見的,這便意味著將有大換血以及很多新坑可以佔。

  當然前提是盡快將尸位素餐的老人們清除掉。不然怎麼朝堂換血?而他方應物做要做的,就是趕緊把自己的軍令狀落實了,早早把首輔萬安驅逐掉。這正是天子對自己的殷切期待,不但要辦得好,更要辦的快,第一次印象分很重要。

  想至此處,方應物就無心關注早朝了。等到散了朝,方應物沒去文華殿當值,直接去找老泰山了。昨天汪芷將萬安所著的小黃文奏疏送到劉棉花那裡。他得盡快討要回來。

  內閣重地,外人不得擅入,即便方應物貴為天子近侍,沒聖旨也不能進去。故而只能託人將老泰山喊了出來,然後翁婿二人來到左順門門廊下說話。

  劉棉花彷彿知道方應物想要問什麼,先開口道:「聽說你在天子面前立下了軍令狀?」方應物點頭道:「確有此事,連我也沒想到天子竟然授權與我,所以煩請老泰山將這些密疏交與我。」

  「你打算怎麼使用這些密疏?還是想公開出去麼?」劉棉花又問道。捏住了別人把柄,並不意味著就成事了。更重要的是怎麼使用把柄,使用不當導致功敗垂成的例子比比皆是。

  方應物很有把握的說:「當然還是要公開,私底下偷偷要挾沒有用,交換不來的。誰也不可能為此放棄首輔寶座。因而必須要大張旗鼓的公開,讓他陷入千夫所指,不得不走人。」

  劉棉花猜測道:「你想將這些密疏抄幾份傳示朝廷諸君?」

  方應物道:「不。那樣太慢,等不及。我想的是。直接在朝會上把這些奏疏讀一讀,看萬安還有什麼臉面在朝廷呆下去!」

  劉棉花想了一下這個場面。不得不說,自家女婿這個主意真是損到家了。只怕到那時,萬安恨不能找個地洞鑽,而且還將成為遺留後世的大醜聞。忍不住嘆道:「你怎能如此刻薄......」

  「量小非君子無毒不丈夫!」方應物殺氣騰騰的說。被萬安打壓了這麼久,如今得勢不報復回來,誰還會怕他!

  「你還是不要這樣做,這影響很不好,即便成了,將來又讓別人怎麼看待你!」劉棉花義正詞嚴的說。

  時代果然變了,連老泰山也這麼在意形象了啊,方應物暗暗感慨。正要解釋幾句,卻又聽劉棉花擲地有聲的說:「所以還是交給老夫來罷,反正老夫已經這把歲數了,不用考慮未來太多,就讓老夫當這個惡人!」

  「......」方應物瞬間明白了劉棉花的想法,無非是投機心發作,借此機會在天子面前表現。但這次真不能給劉棉花,也不需要劉棉花這樣做。

  他只想著順利拿到密疏,然後就開展下一步行動,卻沒想到劉棉花居然動心了。便語重心長的說:「老泰山誤會了,並非是小婿親自去讀,而是另有其人,小婿本打算叫汪太監去做這件事。」

  「汪直?原來是他?」劉棉花突然變得幽怨起來,「劉家才是你的正房罷?汪直那邊只能算外室,用你的話說叫小三。你居然不顧正房,偏幫小三,還有沒有天理了?」

  方應物愕然,劉棉花這是什麼鬼話?這和正房小三有什麼關係?難道是因為目前處在非常時期,搞得大家都緊張到精神不正常了?

  本來很簡單的小事情,沒想到很意外的在這個環節卡住了,方應物很蛋疼。「驅除萬安,你就是首輔,別人沒有這個資歷,沒有人能和你爭,你又何必出頭?

  而汪太監還不太穩定,目前急需抓住一切機會自保,這次若成了對他很有好處。所以說,此事對你而言只能是錦上添花,但對汪太監可能就是雪中送炭,當然是交給他更好。」

  劉棉花冷哼一聲,「你需要考慮汪太監的處境,但老夫需要考慮麼?汪太監的死活,與老夫何干?即便如你所說,那做首輔和在天子面前露臉也不矛盾。」

  方應物苦口婆心的繼續勸道:「老泰山是要首輔的人,萬安若因為你直接攻訐而下台,其實對你不見得是好事。最好是讓別人來動手,老泰山你坐享其成,對風評有利。」

  劉棉花擺了擺手,「老夫也不讓你為難,你將汪太監喊來,老夫親自與他談。若老夫勸服了汪太監,看你還有什麼話說。」

  ps:今兒個分心太多,有點小低潮啊,下一更晚飯後,再下一更半夜左右。等我更完求票 本帖最後由 九臉龍王 於 2017-9-15 23:50 編輯

忘情痞子 發表於 2015-4-3 22:39
第七百八十八章 三方會晤

  方應物心裡暗暗判斷,以劉棉花的能力,要忽悠汪芷應該很容易,可這並不是他心目中的最佳選擇。

  原本他沒想到自己入局如此之快,所以當初才吩咐汪芷將萬安的小黃文密疏送到劉棉花這裡,讓劉棉花來揭破此事,畢竟劉棉花比汪芷更為擅長陰謀。

  可是事情變化太快,如今自己迅速在天子身邊佔有一席之地,並得到天子授權處置萬安之事,那就該換一種玩法了。方應物想的是,借這次機會,自己和汪芷一起演一齣戲,為自己與汪芷的關係正名。

  不過劉棉花不想換玩法,故而才導致這次波折。方應物轉念又想道,如果總是攔著劉棉花,那老泰山面子上也過不去。若最後汪芷真經受不起劉棉花忽悠,大概也是命該如此了。

  汪芷與劉棉花雖然歲數差的很多,但是司禮監秉筆太監與內閣大學士兩邊的身份卻是相當的,一般情況下王不見王,安排兩人會面是個很麻煩的事情。

  不過方應物卻覺得有必要有這樣一場會晤,一方面是出於劉棉花強烈要求;另一方面,在當前這個利益大調整的關鍵時間,三人必須協調好步驟,不要出現互相拆台的現象。

  最後三方會晤的時間就安排在了今晚這個月黑風高夜,地點在何娘子酒家——以劉棉花和汪芷的身份,誰到誰府上拜訪都不合適。只能找靠譜隱蔽的第三方地點。

  方應物沒有太多時間浪費,內部問題的解決越早越好。首當其衝要談論的。就是萬安密疏問題。如今天子決意幹掉萬安,誰來捅破萬安密疏。誰就會在天子心中刷出印象分。劉棉花這個地位不穩的前朝老臣需要,汪芷這個失去最大靠山的太監同樣也需要。

  首先劉棉花曉之於理:「人總不能出爾反爾。既然你將這些交給了老夫,又想從老夫手裡索要回去,這未免有些太不地道了。」

  汪芷沒說話,然後劉棉花動之以情:「你沒了靠山,暫時肯定要失勢,能給方應物提供多大助力?現在是你需要方應物支撐,而不是方應物需要你協助。

  而老夫不同,根基比你穩定。不存在沒了靠山就元氣大傷的問題。如果熬過這道關口不被罷黜,對朝政影響力仍然遠比你強,自然可以幫到方應物,也能幫到你,這才是對大家都好的選擇。」

  汪芷仍然沒有說話,然後劉棉花鎮之以威,「把柄是需要人來操作的,操作的人力量越大,把柄的威力也就越大。以你如今的力量。並不能將萬安密疏發揮出最大的效用,在你手裡多多少少都是有些浪費,你若堅持自行其是,那時很不負責任的行為。」

  這次汪芷終於開口了:「劉閣老你搞錯了。並不是我想怎麼樣,而是方應物打算怎麼樣。另外,先前我對萬安密疏很無所謂。讓與你也無妨,但是你的態度讓我很不高興。所以請你將這些密疏還給我。該如何處置再與你無關了。」

  劉棉花自覺佔了上風,斷然拒絕道:「這不可能!」

  汪芷側頭問方應物:「你怎麼看?」

  方應物很不負責任的答道:「此事難以兩全。你們兩人自行決定。」

  汪芷冷哼一聲,「你今天早朝所言,都是屁話麼?」

  不過她並沒有惱怒,回過頭來對劉棉花淡淡的說:「我在宮中整理密疏,蒐羅到這一匣不堪入目密疏,絕大多數都是萬安的,但也有幾封是你的。」

  「那又怎樣?」劉棉花反問道。他猜測汪芷是想拿自己的密疏說事,但是汪芷先前已經將一匣子密疏送到自己這裡,還能拿什麼來要挾自己?

  「不怎麼樣。」汪芷平靜的說:「我只是從中抽出兩封密疏留在手裡,似乎還都是你的著作。」

  什麼?劉棉花大驚,汪芷居然私自扣下兩封自己當年寫的小黃文密疏?現在說出來,明擺著就是想要挾自己。

  在旁邊當了半天小透明的方應物頗感意外,沒想到汪芷居然也有這樣的心眼。這眉清目秀的,居然也學「壞」了......

  汪芷很遺憾的說:「本來是想用這個來談談你女兒之事,沒想到錯有錯招,居然用在這裡了。你若一意孤行,我也將這兩封密疏散出去,大不了誰也不討好。」

  劉棉花愣了愣,真真終日大雁卻被燕啄了眼,一不留神竟然被汪直這年輕太監算了一道,簡直情何以堪!便側頭問道:「賢婿你怎麼看?」

  方應物仍舊很不負責任的答道:「此事難以兩全,你們兩人自行決定。」

  劉棉花從來就不具備「狹路相逢勇者勝」的精神,盤算利益得失後便退縮了。「老夫可以不再與你在此事上爭奪,但你須得將老夫密疏還回來。」

  此後三人各懷心思的放下密疏之事,對當前形勢進行了坦率會談,並交換了看法,同時對未來行動達成一致意見。

  及到次日,方應物入宮,來到文華殿,恰好天子正與侍臣議事。話說按照正常狀況,在政治中,天子身邊最近的人不是司禮監太監就是閣臣。對內監親近的,就是召集司禮監太監議事,對文臣親近的,就召集閣臣議事。

  但是當今正處於特殊時期,沒什麼登基準備的天子對司禮監和閣臣都不夠信任,所以議事時只習慣性的召集舊日東宮屬官,形成了這一階段的中樞決策核心。從政治上來說,內閣和司禮監在這段時間裡,其實都變成了只管上傳下達和處理瑣碎事務的衙門。

  方應物文華殿拜見天子後,便聽天子說:「有人密疏彈劾你勾結汪直,交通內外圖謀不軌,你作何解?」

  方應物暗暗想道,這就是前天當眾與汪直的後遺症了,也算在意料之中,沒有人彈劾才叫奇怪。不過天子既然明說了是密疏,那肯定不會將人名洩露出來,就別想知道誰彈劾自己。

  早有準備的方應物用輕描淡寫的語氣說:「大概只是個別人風聞言事,本不足為憑,願陛下明察,不值得為這等小事分心費神!臣亦相信眾口悠悠,清者自清,自然會還給臣一個清白。」

  ps:  明天就是本書最小書友,還在上初中的「曉義通絃樂」妹子生日,在這兒祝她生日快樂,好好學習天天向上! 本帖最後由 九臉龍王 於 2017-9-16 16:24 編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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