升邪 作者:豆子惹的禍 (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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mewwiekimo 2013-1-15 02:03:27 發表於 玄幻奇幻 [顯示全部樓層] 回覆獎勵 閱讀模式 1419 8050696
mewwiekimo 發表於 2013-7-9 00:44
  第四零七章 金蓮

         

  「另外還有一件事情要說與諸位知曉,」彌天台方丈辰光另起話題:「諸位當知,敝寺中有一座修行院,喚作雷音閣。」

  莫說其他天宗首腦,就連蘇景都知道彌天台雷音閣,贈他黃花蝴蝶的神光大師以前就是雷音閣首座。

  待眾人點頭,辰光繼續道:「三十天前,雷音閣內供奉的七十七座慈航法燈齊滅。事出突兀,提前全無徵兆;事後詳查,不是妖邪作祟,不是法術所為,找不出緣由。」

  雷音閣,名字聽上去頗有霸道之意,可實際上雷音辟邪、雷音醒世、雷音標示著乾坤穩正,雷音指引著天境所在,雷音更預示著甘霖將至,是真正慈悲洪音。

  內中供奉的七十七座慈航法燈,由彌天台歷代高僧佛法加持,一為祈福人間,二為銘志於佛祖:法燈便如僧家宏志大願,指引迷航普度眾生。

  慈航法燈長明不滅,普通修家傾力一擊都未必能讓其中一盞的火焰搖擺幾下,三十天前,七十七盞法燈同時泯滅。

  蒹葭先生聞言眉頭微皺:「一個月前大成學也有件蹊蹺事,正氣亭上『悠悠我心悲,蒼天曷有極』題匾無故跌落。金鐵靈木之匾神通難撼,落地卻摔了個粉碎。」

  「三十天前,紫霄天池畔,我族巫祖親手栽下的那株銀杏煞血古木枯死了,一炷香內萬葉枯落。」紫霄國紫游牽隨之開口。

  同個時候,三大天宗顯現異像,事情都來得無緣無故,所以也只剩一個解釋:大厄之兆。

  仙鰍宮內眾人對望一眼,但徵兆事情查無可查,大家也只能做一個心中有數、打醒精神小心提防。

  之後就再沒什麼固定主題了,天宗首腦又閒聊一陣,說一說自家門宗弟子的修行,討論一陣邪魔玄天大道最近的動向等等諸如此類。過不多久眾人向無雙城主告辭,戚弘丁性情灑脫,笑道:「一個比一個忙碌,不敢強留你們,就是盼著你們這群老怪得閒時,記得還有個無皮無雙的老友,若能再來看看,那就真正心滿意足。」

  蒹葭呵呵笑著:「紅彤彤的那麼醒目,想忘了你都難!安心療傷吧,走了!」

  蘇景也在向外走去,忽然又停下腳步,轉回頭問道:「戚城主的傷勢」

  「本就傷及元基,又受六耳千年刑訊,想要真正回復怕是機會不大。」算算時間,戚弘丁來到仙鰍宮也有二三百年光景了,休養這麼久卻還無法施法為自己幻化一套衣衫,足見他的情況不堪了。

  蘇景點點頭:「戚城主安心療傷,過這一陣我再來探望。」暫時沒再多說什麼,隨著掌門等人離開仙鰍宮、無量湖。

  回到地面,其他幾座天宗不再逗留,就勢向沈真人告辭。離山幾位首腦相送貴賓來到山門外。告辭、寒暄之際,西方天邊突顯一道妖雲,滾蕩不休、看方向正衝著離山疾飛而來!

  雲駕中凶威浩浩,幾近催城烈勢;雲過處電閃雷鳴狂風暴雨!

  它來便任它來,諸位天宗首腦只顧寒暄說笑,連看都不去多看一眼,若妖怪真是來生事的,離山自有凌厲手段相對。

  這幾日裡司職山門的司客長老本欲出山去迎那妖雲,沈河對他笑道:「正好我在門口,這裡的事情就不勞孫師弟了。」

  孫長老點頭:「辛苦師兄了。」轉身返回門內繼續忙碌去了。

  這時彌天台的剔透少年方丈來到蘇景面前:「傳燈之德不必再說了,這一重恩情天下釋家銘記於心。但另外兩件事和尚還得啰嗦幾句煉化十七罪人、助神光師弟洗淨罪業在先;闖西海剎天摩,相救諦光師弟在後。老衲兩位師弟,先後受了你的恩惠。」

  蘇景笑了,如實回應:「黃花蝴蝶是大好寶物,在南荒時救過我的性命;再說諦光神僧誤入古廟就算他老人家不在,我也還是會進剎天摩,打那一仗主要是為了救護同門,其實和諦光神僧並沒太多相干。」

  尤其後半句話,聽上去略顯不敬,可是面對彌天台高僧,實話實說便是最直接的敬意了。

  「我是方丈,我是師兄,助師弟修行救師弟危難,是我分內事情。」辰光微笑:「你做了我該做的,便是幫了我的忙。其他一概不論,你幫了我,我就應該謝你。與門宗無涉,和同道無關,和尚本人謝你。」

  說著,辰光自大袖內取出了兩件的法器:梵篆遍布、一朵含苞待放的金蓮,不知是什麼金精打造,煉化功夫精巧以極,當得『美輪美奐』之稱的佛家法器;另一件則是混不起眼的一枚青色蓮子。

  青青蓮子和尚留在自己手中,含苞金蓮遞送蘇景,辰光微笑道:「聽諦光師弟說,蘇先生在邪廟中『步步生蓮、花開見佛』,妙法無雙,端的神奇。這朵金蓮倒是和蘇先生的妙法有些相近,一道真元加持、金蓮花兒盛放,也會有一道佛影顯現,就喚作『花開見佛』。先生不妨一試。」

  西邊妖雲來得奇快,此刻已經臨近了離山,不過對方未顯身、離山門前眾人仍是不予理會,蘇景也不抬頭去看,依著辰光和尚所言,將一道真元送入金蓮。

  法器玄妙,無需咒法催促,得了真元加持便告開放,金色佛光燦燦、芬馨禪香彌漫,花瓣兒一片一片展放開來就在此刻,天上妖雲突兀崩散,兩個身形驚人的龐然大物縱落地面,腳踏大地時驚起一陣轟轟猛顫!

  兩個大妖,兩尊巨佛!

  化形佛陀的妖孽。

  佛陀列像於人間,雖然大小寺廟供奉的皆為泥胎,但佛祖身像本身就暗藏神妙,豈是隨便什麼妖孽都能夠化形的

  幾位天宗首腦這才轉目望向那對大妖,兩尊『佛』卻對蘇景合十、微笑:「西海鰲家,鰲渚、鰲清見過蘇先生。先生高足大喜之日,我們卻來遲一步、錯過吉時,實在慚愧得很。」

  不用問了,肯定是裘平安的心眼。泥鰍媳婦傳訊剝皮國瑞皇帝『蘇景愛徒大婚』來敲竹杠,大都督婦唱夫隨,把一樣的竹杠敲到了西海鰲家身上。

  不過鰲家一直以西海龍王的古法推算時間,與中土時間計較稍有不同,待他們到了中土才曉得自己算錯了時候,緊趕慢趕還是遲到了。

  來得是朋友,萬里迢迢特意趕來送禮的朋友。

  皇后娘娘紫游牽眯起風眼,仔細打量兩尊巨『佛』,笑道:「離山小師叔交游遍天下,各方朋友各有神奇,卻又一樣的精彩,真心佩服啊。」

  修為、本領統統不論,單止這兩頭大鰲佛陀的賣相,便足夠威風了,蘇景笑得開心,鰲渚鰲清站在一起確實有面子得很這個時候蒹葭先生也笑了起來,不過他未看蘇景,而是望向辰光神僧:「大師的金蓮真真玄妙,花開見佛、花開見佛花未全開就已經見佛,而且還一下子見了倆。」

  除了不知緣由的大鰲,聞言之人都不禁莞爾,果然是『花開見佛』,巧得很,更巧得有趣。

  出家人也是人,心境如古井無波,情緒卻隨風起伏,辰光和尚一樣失笑搖頭:「面前兩尊佛陀是蘇先生的朋友凶猛,不是和尚的金蓮有趣。」

  大鰲突降讓蘇景暫停行功,金蓮半開還未顯露玄法。對大鰲致謝兩句,請在一旁稍待,蘇景繼續行功,金蓮真正綻開時,散出的金光突然如煙霞般流轉起來,於蘇景頭頂三丈處凝化做一尊常人大小的佛陀像。

  同個時候,辰光手中的蓮子輕輕一跳,金光猛綻放,於和尚身前一步位置,化作一道磨盤大小的金光之環。

  蘇景尚未明白怎麼回事,賀餘、沈河等人已經面露驚詫,賀餘開口:「一步乾坤之陣?」

  辰光微笑點頭:「正是。金蓮開、佛陀現,無論花開何處,和尚皆可一步而至。」

  金蓮與蓮子成就的是一道破碎虛空的陣法,起步之處為蓮子幻化金環、現身之處則是蓮花凝結的佛陀像所在,哪怕相隔天涯也瞬息即至。

  諸位天宗首腦都雙目現彩,不是動了貪心,而是見到大好寶物、大好玄法,打從心底覺得歡喜,涅羅塢謝老三興致勃勃:「辰光神僧就請踏足一步,讓我等瞻仰金蓮神奇。」

  辰光卻搖了搖頭:「寶貝雖好,但只能用一次,現在要是踏足而過,金蓮以後就是個擺設件、再無用處了。」說完他又望向蘇景:「先生執此蓮花,以後但有所需,老衲隨叫隨到。」

  不單單是送了一件寶物,更是送了蘇景『一件事情』,甚至可以說一條性命,若再遭遇危險、碰到過不去的坎子,金蓮開救星到,有辰光神僧親至,什麼殺劫死難都變風輕雲淡!

  滿以為蘇景至少會推卻幾下,不料小師叔一點沒客氣,說一聲:「大師厚贈,蘇景愧領。」收了陽火、金蓮復原為花苞,他歡歡喜喜地收入囊中。

  可堪大用的寶貝,辰光敢送,蘇景就一定敢要。

  而辰光也是真心致謝,將來蘇景敢讓金蓮開花,和尚就敢一步殺到!
本帖最後由 xxi511 於 2016-1-16 12:55 編輯

HANGE1025 發表於 2013-7-9 19:41
  第四零八章 牛皮

  送過金蓮,彌天台群僧告辭,其他幾宗也就此散去。但趕在和尚們的雲駕飛起之前,蘇景又急急忙忙地問了句:「請問辰光大師,若將來執蓮之人不是我,您可會出手?」

  辰光稍稍愣了下,隨即微笑點頭:「能幫到蘇先生想幫之人,也就等若幫到了蘇先生,一回事。」言罷合十,雲駕衝天,載了七百七十七位高​​僧向西而去。

  等眾人散盡,賀餘問蘇景:「怎麼,想把金蓮送人?」

  蘇景笑著應道:「沒有,就是先把事情問清楚了,以防萬一。」說著轉身跑去應酬兩位鰲家來人。

  既然大鰲來了,西海那些受蘇景相救之恩的精怪們也會來;

  既然大鰲算錯了時辰,西海群妖也就沒有一個算對的,不過發現錯誤後鰲渚鰲清飛得最快,是以他倆先到。

  後面陸陸續續,妖風滾滾、烏雲疊疊,被裘平安竹槓敲來的海妖相繼而至,登門即為貴客,司客長老免不了好一陣忙碌。

  天宗高人離開,但其他修宗賓客仍在離山瀏覽、觀法,不久前才見南荒群怪聯袂趕來,此刻又見西海眾妖接踵而來,免不了又是一陣驚詫。

  ......

  這一圓中天公地道、萬靈競生,所有族類都有開通靈智修行得道的機會,自遠古時候人、妖便共處一片天地間,齊生共長、彼此無犯。不過一團和氣也不表示大家就真的親近無間,人間修宗、妖家門戶終歸還是有壁壘的。如這次離山,人間修宗吉慶盛事,南、西兩域千萬妖精道賀,古往今來又有過幾回!

  沈河,賀餘對望了一眼。看門宗為萬眾矚目,所有離山弟子都與有榮焉,兩位高人自也不例外......可如果慈航法燈熄滅、正氣亭牌匾落碎等等那些古怪事情真為一道劫厄兆,那劫厄過後,今日此間還有幾人能再相見。喜慶之日,誰都不會去說掃興話,離山兩位巔頂大修只在心中閃一閃念頭,笑容便重歸於臉上。

  蘇景這邊,在應酬了一陣西海妖精後暫時沒什麼事情了。轉回頭去找南荒眾人。

  小相柳、三屍幾人早都和南荒妖精聚在一起了,他們之間的交情、他們與蘇景的交情遠非西海群妖可比。

  那些年,修行路上彼此扶持;那些年,生死大難裡攥拳怪叫:黃皮蠻子你有完沒完;那些年,腥風血雨內逃命萬里又轉回頭追殺萬里;那些年。曠日連天的殺戮裡驚喜相見,嗷嗷嚎著:你還沒死啊......他們這一伙子的,真正自己人!

  蘇景終於忙完了『小師叔』該做的事情,跑回『自己人』中,烈烈兒等人齊齊歡呼一聲,蘇景也笑著,​​不過沒來得及說上幾句話。就目光巡梭自眾妖中尋找:「參蓮子呢?」

  參蓮子也回來了,現在正躲著山胎兄弟身後。

  小金蟾一把把他抓了出來,笑道:「身為離山天鬥劍廬主人開山大弟子,你修行差勁。躲不過這一劫了!快去見師父領受責罰。」

  蘇景離開南荒時,參蓮子就已經修到七靈階妖師,一晃三個甲子過去,如今他還是七靈階...修行不長。個子和样貌也全沒變,還是七八歲的小娃模樣。愁眉苦臉被青雲嬸嬸抓著來到師父面前。

  其實不是小傢伙修行不勤,只因最了解他修行的藍祈飛升去了,而他的修法特殊,裘婆婆、霍老大等人本領通天卻無法教導於他。

  自藍祈走後,修行上所有事情,全都靠著參蓮子自己摸索...說好聽的是『摸索』,說難聽的就是『瞎蒙』,進境能快起來才怪。

  小金蟾說得兇惡,但又怎麼可能真在蘇景面前說他壞話,對蘇景道:「這事不怪孩子,來之前我們和裘婆婆商量了下......若不聽肯出手相助,教導參蓮子,一定合適得很。」

  不聽也是莫​​耶之人,大師娘教導參蓮子的法子她應該有所了解,且她自己也是木行修,正合了參蓮子的元根。不過想要求請這個刁鑽古怪的小妖女幫忙,非得蘇景親自開口不可。

  小金蟾說話時,參蓮子來到蘇景面前,怯怯道:「徒兒拜見師尊。」

  毫無徵兆的,蘇景忽然笑了起來,伸手拍了拍參蓮子的頭頂:「我這徒兒,長得可是越來越俊了!」說完,似是猶豫了瞬瞬,竟彎下腰、伸手把小娃抱了起來,笑著、贊著:「好徒兒!」

  什麼時候蘇景和徒弟如此親近過,可把參蓮子嚇壞了,有心掙扎逃跑但無論如何也沒有那個膽子,哭喪著臉應道:「徒兒修行不勤丟了師父的臉,徒兒錯了求師父饒命。」

  「這娃娃,說什麼呢,又不是你的錯,師父豈會青紅不分,」蘇景笑道:「放心就是,跟我來,師父有件事要和你商量...... 」

  正說著,蘇景目光一瞟又看到了赤目真人,目中精光一閃,滿臉假惺惺的艷羨:「以前不曾注意,今天才真正明白,三屍化形入世為人,五官俊傲骨骼驚奇,當真了不起!你們覺得如何?」最後一句時他望向六兩等人。

  蘇景瘋了...好妖奴管他瘋不瘋,和裘平安、洪靈靈、烈烈兒這一眾閒雜人等齊齊點頭:「不錯,沒錯,了不起了不起..... .真了不起。」

  赤目不明所以,但有人誇讚他就先收了,瞇著紅眼睛,神情陶陶然:「蘇鏘鏘修行了這麼久,終於長了幾分眼力。」

  「來來來,正好我也有件事情要和商量。」左臂抱著參蓮子,右手領上赤目真人,蘇景向著僻靜處走去。

  好一陣子,蘇景又轉了回來,目光尋梭很快找到小相柳,笑:「好朋友、好兄弟!我自南荒、西海跑了一個來回,長修為、獲奇遇、得法寶,但最大收穫莫過於你我間鐵打的交情...莫看別人。相柳兄,我說的就是你啊。」

  小相柳真就覺得背脊上有陰風掃過,紮紮地竄起幾排雞皮疙瘩,滿臉警惕、語氣陰寒:「你想作甚?」

  「來來來,有件事情要和你商量。」蘇景眉花眼笑,還是那一套說辭,又把小相柳拉向了安靜地方。

  ......

  冷冷清清。

  離山界內賓客如雲,唯獨那座無量湖、那座仙鰍宮,冷冷清清。

  六宗首腦離開後。戚弘丁未再回靜室行功療傷,一人獨坐於仙宮正殿。

  偌大殿堂,寬闊明亮,由此襯得無皮之人愈發渺小了,戚弘丁坐在地上。低垂著頭一動不動,不知在想些什麼。

  如此,良久。

  終於,沉沉一嘆之後,戚弘丁抬起了頭:「姚叔叔,進來聊幾句吧。」姚九溪是城主師叔,不過以無雙城的習俗。師叔一向被稱作叔叔的。

  話音落下,仙鰍宮大門打開,姚九溪身形飄動,來到戚弘丁面前。姚九溪盤起的雙腿始終不曾打開。坐著飛;老頭子的臉膛也一直僵硬,不存絲毫表情:「聊。」

  「有幾件事,我一直沒問過師叔,」戚弘丁語氣沉沉:「無雙城......」

  「死了。都死了。」不等戚弘丁問完。姚九溪就知道他想問的是什麼了:「所有你的同輩兄弟都死了,所有你下一輩的子侄都死了。所有你上一輩的叔伯。除了我一個,也都死得乾乾淨淨,殘存下來的小輩皆為遠族外氏,不值一提。」

  無雙城主大位世襲罔替,只有戚家嫡傳才能嫡傳。

  說完,停頓片刻,姚九溪重複:「都死了。死在六耳殺獼手中。」

  沉默。安靜了的仙鰍宮,重歸冷冷清清。

  好半晌戚弘丁再次開口:「城西呼家寨......」

  「呼家寨?」沒表情的姚九溪笑了,整整八百年第一次笑,不見歡愉只有僵硬,無以復加的僵硬,像極了一個已死之人被人強行撐起了嘴角:「同道強攻殺獼,惡戰波及七百里,沒辦法控制的,善後事情幾座天宗已經做好......那一戰,東、南、西、北,無雙城周圍七百里寸草未留,所有、所有、所有人死淨、死絕。」

  「哦。」戚弘丁應了一聲,他的聲音不停:「我七歲時,最喜歡吃呼家寨的燉老鴨,吃得高興了我就吹牛逼......」一方天宗領袖忽然口出污言穢語,長長呼出一口濁氣,戚弘丁繼續道:「我跟寨中人吹,無雙城會護佑呼家寨天長地久,代代平安。」

  忽然,一滴眼淚從他眼角淌下,初現時淚是清澈的,但滾過了沒有皮的臉膛,淚變成了血:「他們信,他們不覺得我吹牛;我也信,我不知道我在吹牛。」

  「姚叔叔還記得吧,」血淚流淌,戚弘丁卻笑著:「我幼時嘴饞,為了一口吃的敢上天入地。偏偏我們無雙城附近,呼家寨、白彥鎮、大石堡、厚老台,小田縣...四面八方所有地方都有特產美味......所以一樣的牛皮,我吹遍四方。我是少城主,我吹牛不用上稅。結果牛皮吹爆了。我自己也沒了皮。」

  情不自禁,戚弘丁低頭看了看自己,真的沒有皮。

  姚九溪性情木訥,翻來覆去、不過那三個字:「都死了......無雙城也快死了。」說著,老頭子抬起頭,目光陰沉直視戚弘丁:「但還有一口氣,城主尚在,無雙城這一口氣就不會斷,幾千年的傳承便不會斷。所有禍事皆因六耳殺獼而起,所有報應也都會還去給六耳殺獼,你是城主,只有你去還。」

  從小到大,姚九溪都不喜歡聊天,所以他也不會聊天,就連勸人都那麼乏味,這種大道理全無新意可言,也談不到鼓舞。

  戚弘丁一哂:「若蒼天真能看眼,我或能恢復...一成?了不起一成吧。」

  又是沉沉一嘆,心灰意冷,莫過英雄遲暮。
本帖最後由 xxi511 於 2016-1-16 13:00 編輯

mewwiekimo 發表於 2013-7-10 01:42
  第四零九章 物盡其用

         

  不是戚弘丁自暴自棄,他只是說出實情,傷得太重了,絕無回復的機會。也是因為他足夠堅韌,才會在真正絕望時候正視現實:「姚九溪聽令!」

  戚弘丁要傳位於外姓,他已沒資格、更沒能力再擔當無雙城主大位,但姚九溪可以。

  「聽你媽的令,我是你叔!」姚九溪性情木訥,但性情不代表心思,即刻猜到戚弘丁要說什麼,一句話就罵了回去,而後加重語氣:「無雙城主,天下無雙!今日落難又算得什麼」

  姚九溪已經面露怒色,可戚弘丁目光淡漠,即便心中還有萬鈞豪邁,再也找不回力量,又還有什麼可說!

  就是這個時候,仙鰍宮外一個聲音傳來:「戚城主在嗎?蘇景求見。」

  戚弘丁對師叔搖了搖頭,沒有見客的心情。姚九溪飄身宮外,冷冰冰對蘇景道:「城主行功療傷正在要緊時候,有什麼事情對我說,說完便請回。」

  「這幾樣東西,或對戚城主傷勢有益,請姚師兄代為轉交。」蘇景遞上一隻木匣,說完轉身離開。未等他升上湖面,身後就傳來姚九溪的事情:「師弟請留步!」

  姚九溪看過匣中之物,急匆匆地追了上來,稱呼變了、語氣變了、神情也變了:「適才言辭不當,師弟萬勿見怪,請隨我來。」

  手捧木匣,姚九溪一邊說著,一邊把蘇景請入仙鰍宮。

  見師叔未能拒客,反倒把蘇景帶入大殿,戚弘丁心中意外但不顯於面,笑道:「蘇師叔去而復返,十足意外,十足歡喜,快請上座。」一句話說完,之前眼中頹色一掃而空,外人面前,無雙城主總得要撐起個架子。

  不等蘇景開口,姚九溪就把木匣往戚弘丁身前一擺:「蘇師弟帶給你的東西,你自己看一看。」

  戚弘丁愈發意外了,口中仍笑道:「蘇師叔太客氣了,晚輩又豈敢」話說到此,他打開了木匣,笑聲戛然而止!

  木匣不大,兩棵『棗核』,一把綠葉。

  精雕成佛陀的棗核。戚弘丁修為不再可眼力尚存,只以目光一掃便知這棗核是什麼東西!

  金玉菩提,哪裡還用再多說什麼

  其中一顆來自赤目,蘇景生怕戚弘丁的傷勢太重一枚不夠用,本想把赤目那兩顆都要來,可矮子氣瘋了要拼命,給一顆已經是挖心挖肺,另一顆堅決不拿出來。蘇景無奈,只好再找小相柳要一枚。

  至於那把綠葉,即便以戚弘丁的見識也不識得。飽蘊參仙熾烈命火精氣,至陽無匹;卻有暗藏了幾分雪蓮仙的命元真香,至陰純透。

  人參妖童、雪蓮仙子皆為造化神奇,於療傷、於修行都有天大好處,可是這兩道力量各占陽、陰兩極,絕難調和一處,唯獨木匣中這把綠葉,命火命元交融、純陽至陰協調世上根本就不應該有這種葉子!

  的確不該有,若非那『卅枯』大妖把參蓮二妖強扭一處,人間就不會有參蓮子;若非蘇景在藍祈相助下為參蓮子重塑經絡再鍛妖筋,小娃也根本活不了、長不大。

  匣中的一把葉子,是參蓮子的頭髮,說也奇怪,在小娃頭頂上長著的時候它們是頭髮,被蘇景剃掉後就變成了世上絕無僅有的靈葉。

  不過被剃頭的時候,師父面前一向乖巧老實的參蓮子真正撒潑了。

  小娃護頭。

  不知是不是先天所缺,參蓮子一直頭髮稀疏,幾百年、辛辛苦苦的才攢成一個小小的道髻,他自己珍視無比。以前在天鬥山跟著大都督出去打仗時,參蓮子寧可挨一刀都不捨得掉一根頭髮,做夢也沒想到有朝一日會被師父剃了個幹乾淨淨。當時蘇景還勸他來著:「我知道離山東麓有一座天香洞府,內中有個老薑和尚,回頭師父帶你去找他,求他的薑汁給你抹腦袋,生髮篇方、靈驗得很。」

  值得一提的是,旁人見小娃變成了禿子好像小和尚都失笑搖頭,唯獨大聖玦裡的小陰褫,不知為何大愛小娃禿頭,從洞天中竄出來直接盤上了參蓮子的頭頂

  看過匣中物,戚弘丁沉默片刻,抬頭望向蘇景。臉上沒有了面皮,也就看不出表情,似是在笑,比哭更難過、比怒更猙獰的笑容:「蘇師叔是不是太慷慨了些?」

  素昧平生,加在一起也沒說過幾句話的人,蘇景出手便是稀罕寶物!戚弘丁自忖,若移位而處,自己做不來。何況對無雙城,無論情分還是本份離山都已盡到。

  這份禮物來得太貴重。

  「御寶之道莫過四字:物盡其用。」蘇景笑呵呵的:「能幫到戚城主就好了。」

  如此一份重禮送給今天才初識之人,無論如何蘇景逃不過『敗家』之名了。不過蘇景不是今天才開始敗家的,於他想來『物盡其用』便是最好!無雙城庇佑一方、承天護道,只憑他們以往作為便值得過這隻木匣。

  戚弘丁不推辭,但也沒道謝:「蘇師叔、離山劍宗這份人情,我還不起。」

  蘇景擺了擺手:「不打擾了,戚城主安心療傷,上面還有一群朋友等我,改日再來拜訪。對了,我修習的陽火正法中有一門重煆經絡的秘法,若戚城主經脈不妥,蘇景隨時效勞。」說完拱手一禮,站起身來卻又不走,微笑著

  蘇景在等,等戚弘丁道謝。

  大家又不熟,一下子送這麼貴重的禮物,聽句謝謝也是應該的;可也是因為這份禮物太貴重,一句『多謝』沒有半點用處,所以戚弘丁根本也不打算致謝。

  謝於心,不存於口。無雙城主存念在心,他以為這個時候虛偽應酬反倒是看輕了蘇景,又哪知道小師叔這時候淺薄得要命

  等了片刻,沒等來『多謝』,蘇景的笑容有點僵硬了,訕訕轉身、走了。

  「蘇師叔請留步。」戚弘丁忽又開口。

  待蘇景止步回頭,戚弘丁從木匣中拈起一粒金玉菩提:「一把靈葉、一枚金玉菩提足矣,多出一枚請你收回。」

  寶貝沒人嫌多,但戚弘丁是什麼人,已獲厚贈之下,豈會再私吞一顆?

  但蘇景把多出那枚金玉菩提收回時,戚弘丁又看不懂了看不懂蘇景的為人:送寶貝來的時候,輕鬆從容、全不見他有心疼的模樣;可是再收回其中一顆金玉菩提時,他歡天喜地啊。

  戚弘丁、姚九溪對望一眼,離山小師叔不會算賬嗎?送寶貝時不覺『花錢』,被還回一件卻仿佛『撿錢』?

  當然不是不會算賬,只是蘇景的賬算得和平常人不太一樣吧。戚弘丁和姚九溪自是能看透這一重,由此他倆也笑了起來,起身相送

  這次真正一身輕鬆了,離開大湖重回六兩、裘平安等人身旁談天說地開心異常,禍斗族長霍老大問蘇景:「聽說你在煉化光明頂,能看一看?」

  這又有何不可,蘇景帶上大群妖怪,說笑著去往光明頂。

  自從開始祭煉,光明頂上熊熊火光就再未中斷過,此刻也不例外,樊翹率領著禍斗、火鴉正結陣施法。

  旁的妖精見了這等陽火烈焰,不約而同向後退去,可那些大禍斗反倒踏上前去,霍大嫂的雙眼被陽火照耀得分外明亮:「蘇老弟,咱們能不能上去轉一圈?」

  蘇景應了聲『諸位請隨我來』帶上幾位大禍斗登上光明頂不過蘇景也沒想到,禍斗在光明頂上一番流連,足足耗去了幾個時辰。其間幾位大禍斗對祭煉辦法、行火關鍵等等事情問個不休,蘇景只道他們天性親火、見火而喜,一一耐心作答。

  幾人離開光明頂的時候,已經是子夜時分,霍家夫婦對望了一眼,彼此都點了點頭,霍老大轉目望向蘇景,開門見山:「咱們都禍斗留下,助你煉化這方福地。」

  霍大嫂接口:「咱們的妖家赤煉火比不得好兄弟的陽火那麼精純,本來還怕幫不上什麼,轉了一圈下來才鬆了口氣,原來咱們也能有些用處。」

  霍大嫂說得太客氣了,豈止『有些用處』,簡直是幫了大忙!有他們出手,祭煉光明頂事半功倍!

  祭煉光明頂非得金烏陽火不可,但這並不是說其他火焰全無用處,就以禍斗的赤煉火而言,添以輔助全無問題。

  另一重,光明頂重新開始祭煉的這三個甲子中,蘇景親自參與的不過前面四十年,其後百多年都由樊翹和一群火行妖主持樊翹他們祭煉所用,還不是蘇景留下來陽火。

  就算以後維持這種情形不變,霍老大等人也用蘇景真元來施法,可這幾頭大禍斗全都是玩火的老祖宗,對火焰運用,他們比起樊翹等人強出無數!

  這便仿佛同樣一塊木料、同樣一件木匠活,交到大行家手中,和由小學徒來做,無論耗時、工技還是將來的成品都會相差天地。

  蘇景又驚又喜。而驚喜之外,心裡還有另一種感覺自己琢磨著如何去幫無雙城主的時候,另有朋友也在想著怎樣來幫自己。

  這感覺無以言喻,總之愜意、舒暢就對了。

  「不會影響你們」

  不等蘇景說完,霍老大就搖頭笑道:「能影響什麼?天鬥山屁事沒有,在家待著也不外喝酒、修煉,到你光明頂上動火一樣是修煉,說不定還能從你的陽火中討些便宜,何樂不為!」

  蘇景笑著:「多謝!」

  離山小師叔可不像無雙城沒皮城主那麼不懂規矩,一聲『多謝』說的響亮異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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HANGE1025 發表於 2013-7-10 19:56
第四一零章 帽子裡的朋友

  光明頂祭煉絕非朝夕之功,蘇景不急在這一時。不管什麼事情,至少都要再等幾天,待今次離山慶典結束、大群賓客散去後再說。

  認真謝過幾位大禍斗,蘇景與群妖重返前山。

  南荒來了大群妖怪,其中剝皮國來的力士和儀仗,辦完差事都已退出山外,如今跟在蘇景身邊的,都是曾患難與共的好朋友,湊到一起大呼小叫說笑喧嘩,熱鬧得緊。

  唯獨一位貴人,頭上戴著尖尖的高帽,輕易不會開口,但只要是蘇景講話,他立刻擺出一副認真聽講、不敢錯過半字的模樣,同時面色陶陶、如聞天籟似的......剝皮妖國國師兼宰相大人,洪靈靈。

  他這麼與眾不同,蘇景想看不見他都難,笑道:「洪靈靈,正好有個事情問你。」

  洪靈靈立刻顯出受寵若驚的樣子,也不管三屍「戲太過了」的笑聲,弓起身子一路小跑來到蘇景面前:「侍奉我主、聽令我主,主上垂詢老奴心有榮光,主上垂詢老奴知無不言。」

  「戲太過了,你不彆扭我都彆扭了,咱以後好好說話就成。」蘇景和三屍一樣說辭,笑著轉入正題:「這些年裡你見過大聖爺嗎?」

  不過隨口一問,不料洪靈靈臉色驟變,口中斯斯艾艾,好半晌也沒說出個所以然來。

  蘇景心中稀奇,但面色一沉:「還敢瞞我!」

  咕咚一聲,洪靈靈竟跪在了地上,磕頭如搗蒜:「吾主明鑑,不是小人故意欺瞞,只因...只因祖宗嚴令難違啊!洪靈靈忠心可鑑日月,可洪靈靈也一樣孝心深重。這忠孝不能兩全之時,洪靈靈不知道該怎麼辦啊。」

  「講!」蘇景聲音森嚴,心裡則啼笑皆非,不知道洪靈靈怎麼不兩全了。出乎意料的,自己那『講』字一喝,居然又十幾個聲音同時附和...三屍、烈烈兒、阿嫣小母等不少怪物跟著起哄。

  更意外的,喊喝未盡,洪靈靈的尖頂帽子忽然掀開,一道黑煙滾滾冒出。

  黑煙落地、頃刻化形。竟是蘇景收於大聖玦的、最最了不起的那個妖奴:蝕海大聖!

  蝕海現身,先一腳把洪靈靈踹倒在地,森森罵道:「不長腦子嗎?明擺著他詐你!」

  蘇景又驚又笑,不去理會洪靈靈的欺瞞,直接問蝕海:「你怎麼來了?來了又不現身。不提大聖玦,好歹怎也是熟人不是。」

  對蘇景,蝕海還算客氣,笑了笑應道:「我可能得死。萬一要是真不成了,死之前總得看看今日世界是個什麼樣子。我自己又沒那份多餘力氣跑遠路,就讓洪靈靈帶著我出來轉一圈。」

  蝕海是挾持著洪靈靈出來游玩的,當今東土人間頂尖修宗做大慶。他當然要來看一看。至於他不見蘇景......再怎麼說蝕海也是一方大聖,修為遠遜天真、可地位與天真平齊,堂堂大聖被一個人間小修收做妖奴,很光彩嗎?若能不見。蝕海盼著一輩子都別再見到蘇景。

  蝕海語出驚人,蘇景詫異:「可能得死?這話怎麼說。」

  能不見就不見,但是真要見到了,蝕海也不隱瞞什麼:「再回去我就準備歸竅了。但我還有一道玄關未能打通。會有凶險。」

  「幾成希望?」

  滿身妖紋、人身蛇尾的凶狠少年應道:「運氣好的話九死一生,那一道玄關打不通。希望不大。」

  赤目瞪起紅眼睛:「那不是死定了?」

  雷動、拈花點頭幫腔:「死定了。」

  少年猛轉頭,瞪向三個矮子。妖精大聖,雖只剩一縷殘魂可威勢猶存,目中凶光綻放之時,虐戾氣意與嗜殺烈勢陡然綻放,攝人心魄!但下一刻他笑了,居然附和三屍之言:「差不多,活命機會的確不大。」說著,他還把尾巴尖甩了甩,拍得地面啪啪響。

  蘇景追問大聖:「為何不等玄關打通再歸竅?急著冒險的緣由何在。」

  蝕海有些不耐煩了:「打不通就是打不通,現在打不通,再耗一萬年也一樣打不通!與其乾巴巴的耗時間,還不是冒險一試,不過成算低了些,也不是必死無疑。」

  大聖和蘇景說話時,旁人都不開口,輩分差得實在太遠了。以裘平安的混橫、霍老大的直率、小相柳的桀驁、老石頭的嬉笑灑脫,尚覺自己沒有插口的資格,其他妖精更不必說,唯獨三位矮神尊不把蝕海當回事,拈花一手摩挲肚皮,口中勸道:「你也別太急了,修行上遇到什麼坎子,不妨仔細說一說,人多主意多嘛。」

  雷動接口:「不錯,說不定咱們能對你指點一二。」

  「得高人一句指點,勝過你苦修百年啊。」赤目語重心長,要不是蝕海那小子長得太瘆人,赤目就去拍他肩膀了。

  無論是自己修行或者求助外力,但凡能有辦法蝕海也不會冒險歸竅。連大聖都難住的問題,蘇景就不去自不量力了。

  是以蘇景根本不問具體情形,伸手一拍錦繡囊,將一物取到手中、遞給蝕海:「此物能幫到你嗎?」

  一見蘇景取出之物,蝕海臉色變了。

  遠古時的兇物,面色驚詫時卻顯得愈發兇殘:「你竟還有這等妙品?」

  蘇景手中,金玉菩提。從仙鰍宮省下的那顆金玉菩提。

  「能助你打通玄關?」蘇景不理蝕海問題,只追問重點。

  蝕海目中精光閃爍,聲音放緩了:「可能有用,但說不好...現在我沒把握......」話未說完,金玉菩提已經劃出一道小小弧線,自蘇景手中拋入蝕海掌內。

  蘇景笑道:「可能有用?那就拿去試試。」

  剩下一個棗核,還給小相柳,赤目非得活活氣死不可;給赤目的話小相柳怕也不會痛快......此刻蝕海能用到,也算是『物盡其用』了。

  始終未開口的小相柳忽然說道:「一枚夠嗎?」

  這便是九頭蛇的桀驁了,金玉菩提被他視作禁臠,但若能救回一位妖族大聖。哪怕他和這大聖沒什麼交情,他也會拿出寶貝。

  不是巴結強者,只因哪個妖怪不艷羨大聖風采?若能讓這幼時幻想過無數次的風采重現人間,小相柳甘心獻寶。

  蝕海轉目望向小相柳,點點頭,算是領下了九頭蛇的心意:「一枚無用、千顆無用,若有用,一顆便足矣。」

  說完,蝕海低下頭。開始仔細打量手中棗核,片刻後,突然咯咯咯地笑了起來,是真正笑,聲音裡滿滿歡愉。可大蛇兇性使然。他的笑聲越開心,笑意中戾氣便越足!隨他歡笑,天空中流雲飛轉,一片片白玉從四面八方疾飛而至。

  笑不過五聲,萬里白雲簇擁離山;

  笑到第十聲,白雲變色,盡化鐵灰怪雲;

  第十五聲笑。灰雲化形、變作一條鐵灰巨蛇,正是蝕海大聖真身雲相!

  而此刻,蘇景身前半人半蛇的凶狠少年已經消失不見。

  天頂突顯異象,離山無數賓客都被驚動。個個抬頭望著天空巨蛇雲相......雲蛇兇威播散四方,催迫得眾多修家心驚膽戰,但它對離山擺出的絕非敵意態勢,正相反的。蛇盤結、繞於離山、護於離山,蝕海大聖​​的意思再明白不過。此山、有我朋友;此宗、是我朋友!

  響亮大笑又過盞茶,於毫無徵兆中戛然而止,天空中那條巨蛇也突兀崩散,就此消失不見!

  與此同時,掌門沈河的密語不知從何處傳來,笑問蘇景:「洪蛇宰相帽子裡那位朋友走了?」

  大聖殘魂藏在洪靈靈帽子裡,瞞得過蘇景和眾多大妖,卻瞞不過離山巔頂高人的洞察,不過未點破罷了,還是那句話:來便來,安分就好。

  大聖一來一去,於蘇景與身邊眾妖都是意外之事,但是更讓眾人意外的,三個渾人矮子一反常態,皆擺出離山祝福之禮,遙對天空,面色虔誠喃喃禱告。

  蘇景動用耳力,聽清楚了......蝕海你可得過關,千萬莫糟蹋了那顆金玉菩提。

  禱念過後,雷動不知又想起了什麼,來到參蓮子面前,給他出主意:「你也可以學一學洪靈靈啊,弄個尖頂帽子戴著,遮住光頭,還藏了條蛇。」

  這主意實在不高明,參蓮子愁眉苦臉:「多謝雷動師叔指點。」

  小娃光頭上,十六忽忽叫了兩聲,不知啥意思。

  大聖結相,離山上少不了又是一陣躁動,很快蘇景又聽到師兄賀餘的傳音,笑著:「好傢伙,南荒西海群妖匯聚,又來了位大聖爺,我可都有點分不清這是離山劍宗,還是妖門大派了。」

  並無責怪之意,不過是師兄的一句笑話......

  幾天過後,離山大聚結束,四方賓客散去,除了幾頭大禍斗留下來,西、南兩域群妖也相繼告退,歸山的歸山、回海的回海。蘇景身上還有事情,與掌門人打過招呼後,出山一趟,去往凝翠泊。

  參蓮子的修行,須得請不聽幫忙。

  蘇景帶著大弟子,大弟子頂著小陰褫,六兩、小金蟾等幾個最最相熟的妖奴追隨在後,一起去探望不聽。

  不聽並未進入凝翠泊深處,小師娘留下的守府禁制可不是鬧著玩的,小妖女不觸那個霉頭,她就在『蔥薑蒜』三妖的天香府旁結廬,莫看來得時間不長,已經和天香府的三個妖怪混得熟稔了。

  天香府三個『原味』妖怪,以前長久受淺尋庇護,算得小師娘的妖屬,奉蘇景為少主,得知他來了,趕忙和不聽一起迎接出去。

  引薦過後,參蓮子就忍不住的總去打量薑和尚,心裡琢磨著薑汁抹頭生髮的大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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mewwiekimo 發表於 2013-7-11 01:55
  第四一一章 慈悲赤目,正道本色

 
  指點參蓮子修行事情,小妖女痛快答應,伸手把小娃拉到身旁,還不忘問他:「你頭髮哪去了?怎麼扮成個小和尚了?頭還挺圓的。」

  參蓮子多聰明,立刻脆聲回答:「師父說薑大師的靈水玉露抹頭能長頭髮,但之前先得把頭剃光。」

  薑和尚一聽忙不迭點頭:「薑汁有的是,有的是。」說著當場行功,從手指尖滴出了滿滿一瓶遞給小娃,不忘囑咐「很是辛辣,抹頭時小心別弄到眼睛裡。」

  蘇景的大徒弟,小妖女心疼得緊,接過瓶子立刻就給小娃塗在腦袋上了,十六喜愛小光頭,但恨極了千年老薑的味道,甩著尾巴跑回大聖玦

  蘇景沒在凝翠泊逗留太久,坐不到一個時辰就起身告辭,臨走時對不聽道:「剛剛做了刑堂長老,後一陣子會忙,怕是沒時間常來凝翠泊。有事便搖鈴喚我。」

  小妖女不失望,反倒是聽說蘇景掌管離山刑堂,一副開心樣子:「掌管刑堂,豈不是想打誰打誰?掌門可都不敢得罪你了!成了,忙你的事情就好,我這邊沒事。」

  探望過不聽,妖奴隨蘇景一起告辭,但是在離開之前小金蟾忽然一拍額頭:「光顧著開心了,有件禮物險些忘記轉交。」一邊說,一邊張口一吐,吐出一隻袋子,猶豫了下,還是交到不聽手中,笑眯眯的:「有人托我給你和蘇景帶的禮物,給誰都一樣了。」

  不聽打開一看,滿滿一口袋的黃紙妖符,最少也有兩三百張。不過符撰畫得歪歪扭扭,難看得要命,符上蘊藏的妖力也稀鬆平常,做符之人的修持,怕是比著天鬥山的劍鴉妖精還遠遠不如。

  蘇景好奇,取出一張看了看,問小金蟾:「誰送的?什麼符?」

  「你一用便知。」小金蟾賣關子,不肯直接回答。蘇景真元微動,陽火席卷靈符飛灰,下一刻突然一道好聽的口哨聲響起。

  大漠的調子,蒼涼豪邁,卻不失輕鬆快活。

  蘇景和小妖女相顧失笑,聽了口哨聲哪還不知道,這是大漠仙巴掌那一族妖怪做的符撰,大仙和仙姑愛聽他們的哨子,他們落戶天鬥山後就做一口袋哨子妖符來孝敬。

  小金蟾笑道:「那伙子仙人掌亂七八糟,做符就做符吧,不知怎麼搞的,還燒出了一場大火來,一個個被燒得屁股冒煙,然後紅黑崗鴉裔大吵大鬧趕去救火嘖嘖,那場面、那股亂勁,你們沒見到十足可惜了。」

  仙人掌法力低微,做符出錯難免,不過他們的心意當真不差了。

  小妖女更愛聽口哨,是以蘇景只取了十張妖符,其他的都給了不聽,又囑咐了參蓮子幾句,蘇景離開凝翠泊。

  身邊幾位妖奴也准備散去了,六兩繼續去做買賣,裘平安兩口子則要帶著孩兒們去探望三阿公。

  這次離山大慶,天酬地謝樓的重禮送到,但三阿公並未露面,想來貴人事忙、暫時抽不出身。蘇景還記得大漠上金扁子與疤面青衣一伙的衝突,不過大家都忙,為了這件事專門跑一趟不太值得,就托大都督兩口子代為詢問,另外又提醒三阿公小心。

  疤面青衣曾說過『百年之內,天酬地謝樓連根拔起』,此人修為深厚,行事做派也是一副心高氣傲的樣子,不可不防。

  小金蟾笑了笑:「放心,我會囑咐外公,不過也不用太擔心,據我所知,以前外公想要把誰連根拔起,可從未沒用過一百年那麼久。」

  離山的大熱鬧結束了,三屍也不再回去,拈花特意跑到裘平安身邊,問:「你看過三阿公之後去哪?」

  「回西海修行,問這嘎哈?」

  拈花又開始摩挲肚皮,問道:「西海裡真有『海靈兒』?」

  拈花是天生色鬼,早就曉得海靈兒這種妖怪。只是他在西海的時候從未見過,沒想起來這個茬,但這次離山大聚、和西海群妖聊天時聽得他們無意中提起,拈花立刻上心了。

  「有啊。」提起海靈兒裘平安眉飛色舞,但又立刻省起媳婦就在身邊,馬上變得一本正經:「個個醜八怪,反正我是看不上的!」

  同樣是妖精,情趣眼光卻大相徑庭,東土精怪受漢家影響,審美和凡人差不多;南荒妖怪視紅綠花花為華美霓裳,不過看女人的眼光也和東土相近;唯獨西海的水妖獨樹一幟,姿色曼妙的海靈兒在他們看來,還不如蝦和尚長得好看

  「我見過一個,當得絕色之贊。」蘇景隨口搭腔,笑道:「怎麼,神君想要去西海做海靈兒駙馬?」

  「我的想法是這樣,還要請你指點,」拈花一反常態,面色嚴肅,手也不摸肚皮了,攥了個空心拳頭放到口邊,輕輕咳嗽一聲:「那些妖精當真可憐,游蕩於漆黑深海中,歷盡千辛萬苦,只為尋一位夫君,可其中絕大多數海靈兒也只能孤老一生,實在可憐得很既然能幫一幫她們,便沒有坐視不理的道理。」

  說完,稍頓,呼出一口長氣:「縱然此行萬里迢迢,縱然西海疆域凶險,也只有冒險去闖一闖了。」

  三屍一向形影不離,拈花神君有慈悲心願,雷動與赤目自然追隨,前者點頭:「正道本色,理當如此。」後者附和:「慈悲之行,功德無量。」

  厚臉皮這種事情,得分和誰去比,此刻蘇景都不稀得搭腔了,任三屍去得意洋洋

  三個矮子跟著裘平安一家走了,眾人在凝翠泊外分別,蘇景獨自返回門宗。入山後,他直接去了刑堂所在的律水峰。

  離山星峰各有職責,不過除了最適合種養靈草的水靈峰、最適合冶煉的洪錘峰之外,其他星峰職責都隨主持長老而變,便是說蘇景做了掌刑長老,那以後他的光明頂就是離山刑堂了。

  只是光明頂現在烈焰熊熊,是以刑堂仍暫時安置於律水峰,龔長老暫住當年虞長老的滇壺峰打理參劍堂事情。

  不過蘇景才到律水峰不久,師兄賀餘也來了刑堂,微笑道:「那些禍斗大妖還在等你,先料理好祭煉事情,再來刑堂不遲。幾位大妖好心相助,讓人家久等失禮。」

  蘇景不矯情,答應一聲,飛身趕回光明頂。

  也不用再寒暄客套,蘇景與霍老大等六位禍斗大妖踏入烈火之中,在蘇景指點之下,幾位大禍斗先後出手

  祭煉的法術算不得太復雜,關鍵不過兩處,一是火候掌控,另則與陣中同伴的火焰呼應配合,六位禍斗個個都是大行家,三天功夫便已掌握關竅,又過十二天他們便掌握熟練。

  就是這半月之後,六位大禍斗的控制火焰的本領盡顯無疑,光明頂上的火勢非但不曾暴漲,反而變得更小了原先那一道道數十丈開外、幾乎要燒到上面星峰的巨大火蛇縮至六丈左右,但火焰顏色從金紅色變成幾近純烈的熾白!以前只要靠得稍近便會感覺炙熱撲面,如今即便進入光明頂十丈距離,明明能看得到那峰上火焰妖嬈,卻感受不到絲毫溫度。

  會如此,不外一個緣由:火盡其用!

  這場大火是為了祭煉光明頂,不是要烘烤離山天宗,甚至可以說,光明頂之外的人感受到的每一絲燥熱都是煉火的浪費。得霍老大幾人相助,峰上烈焰之熱被最大程度投入祭煉!

  火勢小了,可火焰蕩起的光彩卻遠勝從前,光明頂真就仿若一枚沉落於凡間的太陽從第十五天起,八百里離山再無晝夜之分!

  此間一輪驕陽,明耀離山天宗。

  而六位大禍斗入陣,也解脫了一個人:曾經侍劍童子,如今離山真傳,看上去比賀餘還要再老上一截的白鬍子樊翹。

  從南荒回來時樊翹已經結成寶瓶身,早就該入世去領悟『破無量』,卻因光明頂祭煉耽擱了三個甲子,如今大禍斗來幫忙,蘇景不在時也無需他來主持大局,終於能夠繼續去修行了。

  蘇景好大的過意不去,樊翹卻全不在意。若非蘇景,自己早已死於經絡枯萎;若非蘇景,他又怎麼可能結成寶瓶身!何況老蠍洞府中,奪罡得九甲子、寶瓶得廿七甲子壽命,在光明頂耽誤才不到二百年,算得什麼。

  再入修行,樊翹沒有片刻停留,先於蘇景商量、確定,跟著呈報掌門人,直接下山去做天道領悟了。

  蘇景又再光明頂逗留了十天,向幾位大禍斗告一聲罪,也抽身離開了火陣。

  正要飛去律水峰,忽然小相柳的聲音傳來:「耽擱你片刻,有件事情和你說。」說話功夫,小相柳已經來到近前,從金扁子處得來的七頭蚺正跟在他身後。

  妖蚺蘇醒了,但還遠遠談不到恢復,只是那一顆頭醒來,其餘六根頸子上還空空如也,對蘇景深深低頭,甕聲道:「王七拜見蘇老太爺。孩兒聽老天爺講過,多虧蘇老太爺轉增的金玉菩提,我才能有今日造化」

  蘇景懵了:「聽誰講的?」

  「輩分、血脈以論,我都是他高祖,」相柳插口:「我們相柳一族,稱老祖為老天爺。」

  蘇景老太爺對相柳老天爺點點頭,明白了,也不用王七再啰嗦道謝,直接問『老天爺』:「什麼事情?」
本帖最後由 xxi511 於 2016-1-16 13:12 編輯

HANGE1025 發表於 2013-7-11 19:52
第四一二章 琵琶

  「小七金玉菩提的煉化遠未盡全功,但已效果初現,不僅能開口講話,腦中混混沌沌的記憶也盡數清晰,」小相柳伸手指了指一個腦袋的七頭蚺,繼續道:「由此記起幼時,出生地方的莽池、海眼,我打算去看一看。

  「若真如我想像的樣子,說不定會是我修行的大好機緣。」具體緣由小相柳未做解釋,只是加重了語氣:「不過那樣的話,我一時半會就回不來了。」

  小相柳是來告辭的。

  「此行妥當嗎?我幫你走這一趟?」蘇景問。

  「天底下哪有妥當的事情,不過也不用到你幫忙,有那份閒工夫,你還是抓緊修行吧,才過第六境,九個甲子...全算上也才五百多年可活,萬一我回來的晚些,你老死了,那就有趣了。」

  蘇景哈哈一笑:「或者我讓十六隨你去?對了,還有天魔宗戚東來,他多半沒什麼事情做、閒得很,又和你挺投脾氣的樣子,喊他..... .」

  想到憎厭魔尊傳人,小相柳從心底到髮膚都說不出的彆扭,立刻搖頭拒絕:「你太照顧我了,敬謝不敏!」

  一邊說著,兩人腳下雲駕翻滾,向著離山外飛去,妖蚺王七低垂著頭、恭恭敬敬地跟在他們身後。小相柳離去,雖無必要但蘇景還是送了出來,隨口閒聊著轉眼送出幾十里。

  小相柳擺了擺手:「成了,回去吧。」

  蘇景心思周到,不急著走又多問一句:「你要去北方?遠不遠?」

  下山相送便是向北而行,相柳目的所在自然是北方,聞言應道:「遠得很了,先過東土、再經漫漫荒野。是極北苦寒地方。」

  蘇景自錦繡囊中摸出一塊牌子遞向相柳:「行走東土的時候,有此物在身會方便許多。」離山妖屬的命牌,上至裘婆婆、年老七等等無量湖大妖,下到離山轄下山嶺谷川個個地方的小妖王都配這樣一塊牌子,以此證明自己與離山有淵源,離山的面子,中土同道大都會買。只要妖怪自己不為非作歹或是不走運撞到邪魔修家,憑了這塊牌子,在東土暢通無阻。

  小相柳一哂:「我又不是妖屬。」

  「不過是個字面意思。帶在身上行走時方便就是了。」蘇景勸道,可相柳心高氣傲依舊搖頭:「我受不得妖屬這兩字,免了。」

  剛說到這裡,相柳忽然眉頭微皺,抬頭望向北方。目光犀利!

  同個時候蘇景也有所察覺,轉目相望、沉息斂神,這是戒備之態......北方,一道亮金色光芒劃破天穹,直向離山而來。

  遁光之中威壓凜冽,距離尚遠蘇景、小相柳便已覺重重壓力加身、催面!

  趕路之人全不掩飾自己的霸道威嚴,這可不是做客之道。

  金光來得奇快。幾乎呼吸的功夫便從遠遠天邊進入離山範圍,不用蘇景發問,自有山外巡查弟子迎上,於蘇景、相柳前方不遠處攔住了金光。執禮問道:「哪一宗前輩蒞臨離山,還請講明來意,晚輩也好代為通傳門宗。」

  金光霸道,但不為難晚輩。來者就此止步。光芒散去,一個看上去四十出頭、短鬚金袍的男子顯身。此人聲音鏗鏘、切金斷玉般的響亮:「我找蘇景,不進山了,請他出來相見,何事見面自知。」

  若是平常,巡查弟子多半會應一句『如此晚輩無法通報,還請閣下示下仙府寶號』,不過蘇太師叔此刻就在身後,巡查弟子稍稍猶豫了下,轉回頭望向蘇景。

  「蘇景便在此處嗎?」短鬚金衣目光不錯,早已注意到蘇景、相柳兩人,青年才俊神光內斂,一眼就能看出兩人不俗,加之巡山弟子此刻回望,金衣人心中已然有數。

  問過一句,短鬚金衣不再理會巡查弟子,閃身來到蘇景面前......不過他的目光在蘇景和相柳之間來回巡梭,不用問了,分不出哪一個才是蘇景。

  「閣下何人?」蘇景微笑開口。

  短鬚金衣面色森冷,不答反問:「哪一個是蘇景。」語氣不善,目光隱透敵意,蘇景不廢話,手中掂量著'離山妖屬'的牌子,微笑之中向後退開一步,把小相柳留在了前面。

  故技重施,早都熟練了的套路,小相柳神情不變,冷聲再問:「閣下何人?」

  「天魔宗,南天魔王査路。」短鬚金衣報名了。蘇景聞言追問了句:「閣下和騷、戚東來如何稱呼?」

  提起戚東來,即便天魔宗同門也面露厭惡之色,不過還是答道:「戚東來喚我做師叔。」隨即他轉回正題,雙目直視小相柳:「日前天元道士去往空來山,說是受你所託,送回劍魔傳承,天魔宗欠你一份人情,是以魔君命我來見你一面。」

  原來不是敵人,不用坑人了蘇景滿心輕鬆,但現在肯定也不能把身份換回去,就站在相柳身後聽著。

  單以氣度而論,冷冰冰的相柳比著小師叔更像小師叔,淡然道:「騷、戚東來贈我岐鳴子傳承,我還你們劍魔衣缽,兩不相欠,也談不到什麼人情,若只為此事而來,南天魔王這就請回吧。若非謝不可,回去謝你們的憎厭魔傳人就是。」

  「就算戚東來送你一座天宮,那也是你們私下交誼,我管不著。但你送劍魔衣缽歸宗,便是天魔宗的人情,少廢話了。拿去。」查路自袖中摸出一枚七寸長的小琵琶:「魔君命我將此物與你。彈響琵琶,魔君會為離山出手一次。」

  與木鈴鐺相若,琵琶有傳訊之效,但琵琶本身也蘊藏兇猛威力,四弦齊震音魔殺敵。

  除了憎厭魔這個另類之外,其餘諸魔皆驕傲無匹,不肯受制於人、更不肯平白領人恩惠,魔君收到蘇景送來的禮物必有所償。

  留下琵琶後,查路轉身就走:「早些彈響它,天魔弟子不喜歡欠情太久。」言罷金光遁起,駕著烈烈兇威轉眼消失不見。

  小相柳轉手把琵琶扔給了蘇景,後者又想遞還給他:「我用不到、離山更不會用,你要遠行,正好帶著防身。」

  「我有自己的琵琶,別人的用不慣。」相柳接下毗摩質多羅傳承,九樣寶物中倒是也有一件小琵琶,擺手不再接回天魔宗的謝禮,稍頓片刻,他忽然想起了什麼,面露笑意:「蚩秀、戚東來、查路...有機會再糊弄一次魔君,那可就是大圓滿了。」

  小弟子、大徒弟、師叔...天魔宗一大家子高人個個分不清相柳蘇景,這種事不能細想,仔細一琢磨蘇景也笑了。

  再沒有囉嗦,就在笑意之中小相柳雲駕衝騰,不急不緩地向北而去。或許是被天魔宗的琵琶勾起了興致,飛渡之中相柳取出了自己的阿修羅琴,錚錚彈動其音如雙玉互擊,響亮、清澈。

  相柳沒學過琵琶,但他煉化了這件寶物,自然也就會彈了。

  九頭蛇兇性深重,阿修羅本為惡物,他的曲子鏗鏘、滿滿殺伐之意,卻也無以言喻的痛快!

  天下沒有不散的筵席,事實本就如此,只盼著朋友安好,再相見時能另有一番大成就、大風采!

  小相柳身形消失天邊,蘇景返回離山。

  光明頂祭煉現有大禍斗主持,全不用蘇景操心什麼,徑直去了律水峰刑堂。

  刑堂之內,白羽成正在打理筆仙遞上來的書報,見蘇景來了白羽成站起身來,執禮:「拜見蘇長老。」

  離山不講尊卑,但分長幼,尤其律水峰上,該講的規矩一定要講,離山立宗三千餘年,唯有刑堂當得一絲不苟這四字。

  蘇景點點頭:「怎樣?」

  「沒什麼大事,弟子足以應付了。」行禮過後白羽成的神情輕鬆下來:「相柳前輩去北方了?」

  相柳不是離山妖屬,他下山無需向誰報備,自也不會驚動任何人,蘇景稍顯納悶:「你怎知道他離開?」

  「昨天他來找我,要去了一塊妖屬牌子,說是去北方路上會方便些。」白羽成應道:「相柳前輩算不得離山妖屬,但算得離山的親近朋友,我請示過賀餘師叔祖,贈出了牌子。」

  相柳傲是傲、兇是兇,可絕非不懂變通石頭心眼,他是猛獸,怎麼方便怎麼來,吃到嘴裡的就是肉,這道理他明白得很。

  蘇景被氣笑了,搖著頭無話可說,就坐於刑堂正位大座。

  才一落座,面前桌面上筆、墨、紙、硯中各自躍出一個小小靈仙,一個個煞有介事,先整肅衣衫,再跪於桌面,齊聲道:「屬下拜見蘇長老,聽奉蘇長老遣調。」

  「卷宗。盡數調於我看。」蘇景傳令:「立宗之日起,所有刑堂行斷事情卷宗。」

  四個小仙靈對望了一眼,筆靈摸著下頜上好像毛筆尖似的鬍鬚:「這...會很多,蘇長老都要看?」

  「立宗三千餘年,肯定少不了。」蘇景笑著點頭:「多也無妨,都要看。」

  蘇長老說什麼便是什麼,四個小仙靈再不多問,駕起白鳥忙碌開來,一道道久已塵封的大卷被取來,呈於桌案......

  不過桌上,永遠只有一封卷宗,蘇景看完一卷,仙靈們立刻再換上新一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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HANGE1025 發表於 2013-7-12 20:17
第四一三章 刑堂


  刑堂都理斷過什麼案子;每一樁案子的來龍去脈;每一位觸律弟子的理由苦衷;這些案子前幾人長老如何落下刑罰、怎樣處理;還有那些循例,所有法外開恩的經過不管誰做刑堂長老都少不了'掌刑落罰',蘇景自也不會例外,所以他得學習所有這些事情。

  少不了的,將來他會遇到和以往相似的犯律違例,眼前卷中每一案都可能會助他做好這個刑堂長老,哪怕遇不到也無妨,今日所做只有補益不存壞處。

  積累了三千多年的捲宗,何其繁雜,但蘇景不怕不怕麻煩,只怕事情做不好。

  一直以來蘇景都是這樣,不做便罷,可一旦要去做,就非得皆盡全力,把事情做到最好為止。

  他的雄心壯志不在於『我要做得比龔正、比​​賀餘師兄、比以前歷位刑堂長老都強』,蘇景只是要做到自己的最好吧。做事如此,修行如此,做人也如此。他不糊弄。糊弄得旁人糊弄不來自己,就算能糊弄了自己,也糊弄不了天!

  所幸隨著修行精進,腦力心力精力也都突飛猛進,再加上智慧花開,他學得快看得更快,若他還是肉眼凡胎,怕是不等把捲宗都看完就先老死了。

  看卷宗的時候,蘇景總忍不住吸溜涼氣。好多刑堂查處的舊例,差不多的事他都幹過啊。

  由此可見,龔長老真不稱職,都沒罰過我

  律水峰上,蘇景枯坐攬卷,這天正午時分正看得入神,忽聞峰上常設的刑鼓咚咚震響!這是有弟子觸犯離山律被筆仙抓住、待到刑堂問罪之鼓。

  蘇景精神一振,新官上任開張大吉!隨即又覺得有弟子犯禁,自己這麼高興實在說不過去,咳嗽了一聲沉下臉色。

  鼓響九聲。寓意九位師祖當頭對犯錯弟子當頭喝斷。隨即一位筆仙坐在白鳥上飛入刑堂,筆仙身後跟了個少年,外門弟子服色。

  犯錯之人垂頭喪氣,入離山修行以來頭一遭踏上飄渺星峰。以前可從未想到過竟會是刑堂律水峰。走進刑堂後。眼角餘光小心翼翼地打量四周刑堂原來這麼小。比起凡間的縣衙公堂也差不多,陳設更要簡單的,不見衙役站班也沒有縣丞小案。只是墻壁兩側、各倚墻而立八根刑棍,看上去也和凡間衙門的水火棍相若。

  再向前看,掌刑長老與掌刑大弟子一在上首正坐、面無表情低頭瀏覽卷宗;另一側坐下首,冷冷向他望來、

  犯錯弟子心裡打了個突,急忙就要叩拜行禮,不料還不等他施禮突然就覺得周身一緊左側墻邊,距他最近的一根刑棍突兀化身兇惡巨靈,晃手間鐵鏈嘩嘩亂響,將他綁了個結結實實,同時巨靈森然開口:「在外面不綁你,是為讓你在師兄弟間留個臉面,來到這裡再不綁你,怕你不曉得此間為何處。」

  鐵索蘊藏玄法,一綁上來犯錯弟子力氣盡失,隨即鐵索繃緊,箍得他幾欲窒息。但事情未完,掌索巨靈之後,右墻邊第一根刑棍同樣化身巨靈,巨掌在他肩頭一搭:「跪。」

  完全無以抗拒,犯錯弟子跪倒在地。絕非普通跪倒,肩頭巨掌力量源源湧來,他骨頭被壓得喀喀作響,身體蜷縮到無以復加,全身骨骼都被擠壓到再不存一絲空隙,已到崩潰邊緣,如掌跪巨靈手上哪怕再加三兩力道,犯錯弟子必會身骨寸斷!

  捆了、跪好,另外十四根刑棍也化身巨靈,分列大堂兩旁,有人手捧九祖戒訓鐵卷,有人懷抱可打掌門的刑律金鞭等等,所持不一寓意不一,但每一位刑堂巨靈都面目森冷,齊齊注視犯錯弟子。

  這個時候白羽成站起身走上幾步,侍立於刑堂長老案前,轉目望向蘇景。

  蘇景合上了卷宗,抬眼去看犯錯弟子。

  白羽成輕輕開口:「刑堂升訊。」

  話音落下,犯錯弟子只覺身周霍然開朗,面前景色驟變,大堂不見了,而身上枷鎖仍在、身內骨骼巨痛猶存。

  犯錯弟子所跪之處不再是刑堂,換而孤峰絕崖、巔頂處不過兩尺方圓,四下裡深不見底萬仞黑淵,罡風凜冽,吹得他身形搖晃。十六位掌刑巨力依舊列做兩排,但懸浮天空層層站高,掌刑長老端坐高天鳥瞰罪人!

  故弄玄虛?

  確是。不過並非現在,平日裡空曠明亮的刑堂才是故弄玄虛,才是法術加持下的佈景

  此刻的孤崖玄天,真真正正的刑堂!律水峰,是被離山師祖煉化做飄渺星峰後才取的名字,這座山峰本名獨天角。

  蘇景高高在上,不開口,白羽成代為訊問:「下跪何人。」

  不用犯錯弟子回答,帶他來的筆仙就高聲應道:「啟稟蘇長老,下跪弟子名喚鐘檸西,鐫天第九崖修行。入山十一年,修習天璇黎冰法術,正做第三境如是修行。鐘檸西資質不錯,進境不滿,得樊長老賞識,本擬三月之後收入洪澤峰擢升內門弟子,怎料此子狼子野心!大好機遇擺在面前卻惘然不顧,於一個時辰前犯下大罪!」

  筆仙回話不是單單報上名字就完事的,還會將弟子大概履歷、將來前途做大概交代。

  蘇景瞇了下眼睛。

  白羽成語氣嚴厲:「鐘檸西所犯何律?」

  「此子貪心不足,犯下『擅越』大罪!今日我巡山至鐫天第九崖」所謂擅越指的是『擅自做主、擅越雷池』之罪,說穿了,就是違背了師長命令,可大可小的罪過,要看他具體做了什麼。

  筆靈話未說完,白羽成忽然打斷:「讓他自己說。」

  筆靈立刻收聲,胯下白鳥收攏翅膀向後退開。同時一位刑堂巨靈將手中捧著的鏡子猛地一舉,招賢鐘檸西,後者只覺一陣天旋地轉,身上的桎梏突兀消散,骨頭不疼了、呼吸暢快了,可又有寒冷襲來從未這麼冷過,冷得堂堂離山弟子想哭!

  無以言喻之冷,無以言喻的恐懼,甚至鐘檸西也不曉得自己為何如此害怕,但很快他就明白這恐懼源自何處了:他看見了自己身體仍跪在那孤峰上,被罡風吹得搖晃不已。

  蘇景眼中則是另一番情形:掌鏡巨靈將手中鏡子一照,一道淡淡白霧從鐘檸西天飛出,白霧有形、明明白白就是犯錯弟子的模樣,搖搖晃晃著,被攝入靈鏡。

  寶鏡攝了鐘檸西的魂魄!

  不過是三境小修,魂魄被抽離身體,怎麼可能不冷,怎麼可能不恐懼。但鏡子神奇,攝魂後還能保他活命,不會就此魂飛魄散。

  鏡中魂魄瑟瑟發抖,掌鏡巨靈厲聲叱喝:「講!你所犯何錯!」

  鏡中法術再起,自有辨識之法,只要犯錯弟子口中有一字虛言便會身受噬魂之苦。其實不用再加持什麼法術,鐘檸西已瀕崩潰。離魂後的恐懼是天性本能,根本無法抗拒,哪裡還敢欺瞞,顫聲說出自己所犯禁律。魂魄聲音從鏡中飄出,彷若蚊吶細不可聞。

  掌鏡巨靈,叱喝:「大聲講,敢犯禁還怕說嗎?」

  鏡中鐘檸西臉色蒼白,拼力大喊,可是聲若蚊吶是因魂魄出聲之故,就算他皆盡全力又能再大出多少,巨靈勃然大怒,全不分青紅皂白,喝罵:「死不悔改的東西,故意違抗本尊訓令麼,大聲、再大聲!」

  '哇'地一聲,鐘檸西再抑制不住恐懼,大哭出聲,聲嘶力竭喊出自己所犯過錯。

  蘇景早在第一遍時就聽清他的話了,面色冷漠依舊,但目中精光閃爍。並非憤怒,而是有些哭笑不得,下面那孩子犯的錯,說穿了不過四個字:私自練劍。

  離山弟子人人習劍不假,但有些資質好、將來能在修行路上走得更遠的弟子,長輩會故意不許他們習劍:一是過早習劍會影響修行,前三境分別要鑄就身基、心基和靈基,至關重要;另則是習劍與修法不同,前面若養成些半吊子的習慣,會大大影響將來對劍術的領悟。

  這個鐘檸西便是被長輩禁制習劍之例。其實將來他被樊長老收入門下,自有上乘劍法傳授,可是少年人心思躁動,又真正愛劍,忍不住偷偷練了,結果被巡宗筆仙抓了個正著不過說破了大天,他犯得又是個多重的罪啊,了不得教訓幾句也就是了,都無須把他帶來刑堂。

  刑堂暗藏諸般法術,便如蘇景現在所處、所見,而這些法術不是白來的,每次發動時都須得大把靈石來提供元力。甚至可以說,顯出獨天角本相、催動刑靈動法所耗力量,對於修行門宗而言,遠比一個不起眼的外門弟子更重要。

  便彷彿用道家大修的真火去蒸饅頭,完全都是劃不來的事情。

  鐘檸西大哭之後,掌鏡巨靈面色輕蔑,但未再相逼。

  白羽成再問:「劍從何來,所修劍法從何而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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mewwiekimo 發表於 2013-7-13 01:17
  第四一四章 兩審

         

  「半年前弟子下山省親,幫了一位同道散修,劍與劍法皆為其所贈,弟子真心愛劍,回山時一時心智蒙昧,瞞報此事,可是」

  白羽成哪去理會他的『可是』,轉目望向白鳥筆仙,後者會意:「罪據下官已然收沒,這便呈堂。」說著,小小筆仙手捧一劍、一簡,交予白羽成。

  白羽成稍作審視,恭恭敬敬將兩件東西擺放在蘇景案上,跟著他轉回頭望向鏡裡鐘檸西,冷笑:「只為這種劍、這等劍法,你便違背長輩囑托、違犯離山禁律?」

  這個時候鐘檸西已經收斂了哭聲,盡力鎮定著,可孤苦伶仃一魂魄,再如何努力說話時依舊聲音發顫:「弟子修完了功課,心中升了獵奇念頭,所以求白師叔、蘇長老」

  不等話說完,就被白羽成一身冷笑打斷了:「求?不用求了。離山刑律,條條明白,你違背長輩囑托,擅越之罪清楚,斷決在此:鐫天石崖第九峰,外門弟子鐘檸西忤逆抗命,無可赦,以儆效尤!」

  無可赦,便是滅身碎魂、連再入輪回都轉生為人都沒機會的重重刑罰。

  鐘檸西聞言只覺得五雷轟頂,不過私自練劍罷了,又怎麼可能遭來滅頂之災啊。哭喊、哀求,望向蘇景嘶聲大呼『弟子知錯了,求長老開恩』。

  蘇景卻不吱聲,靜靜看他片刻,轉回頭對白羽成微一點頭。

  罰得太重,蘇景卻同意了,只因他心裡多出一個疑問:白羽成。

  白羽成是龔長老高徒,性情與師父頗有幾分形似之處,皮相冷漠但骨子裡分長幼重規矩,對長輩從不會越禮,更因真頁山城的事情對蘇景心存感激。一直以來皆如此的白羽成,今天在刑堂卻越俎代庖,案子雖不大,可他連審帶辦把所有事情都包辦了,甚至最後落刑大事都未去問蘇景一聲這也太妄自尊大了些。

  如此反常情形,以蘇景的心思怎麼可能察覺不到。

  是以蘇景不出聲,不過在他手中也瞧瞧捏了一道真火,唱戲一切好說,如果掌刑巨靈真要把鐘檸西打得魂飛魄散,蘇景就非得制止不可了。

  鐘檸西呼號求饒不過兩三聲,忽見一向好脾氣笑嘻嘻的蘇太師叔竟也點頭同意落刑,一下子入墜冰窖,一顆心直直向下沉去。

  白羽成叱喝:「行刑!」

  一個巨靈躍落孤峰,抬起一腳將鐘檸西的身體踢落懸崖!而鏡內鐘檸西的魂魄只覺巨痛襲來,眼前陡然炸起萬道強光,隨即萬事不知,意識崩散

  過了不知多久,忽然眉心一陣刺痛,鐘檸西一驚而醒!

  還未死嗎?張開眼睛,只見一隻白鳥正狠啄自己的眉心,鳥背上的小小筆仙滿臉憎惡:「大膽罪徒,進了刑堂還敢神飛天外幻想發呆,本官看你是當真不知悔改了!非得辦你個『無可赦』之刑不行!」

  鐘檸西忙不迭站好身體,左右打量空蕩蕩的刑堂,十六根刑棍分倚兩側牆壁,蘇長老正低頭翻看卷宗,掌刑弟子白羽成坐於偏位,正舉目向他冷冷望來。

  自己才剛剛踏入刑堂大門。

  那剛剛發生的一切都是因懼生幻?思及過往,回憶魂魄離體的無邊苦寒、發自內心的深深恐懼,最後眼睜睜看著自己身體被踢入無底深淵的孤苦無助,鐘檸西心底陣陣發緊、額角冷汗滲出。

  皆為幻?皆為幻!自己還活著,才剛踏入刑堂大門一步,之前事情不是幻像是什麼?可還不等他為『再世為人』喜悅開心,左首掌索巨靈顯身,手中鐵索晃動;右首掌跪巨靈也大步踏來,巨掌舉起向他肩頭按下;其他諸位巨靈也相繼顯身,尤其那位掌鏡刑靈面目尤其森冷。

  之前『夢魘』卷土重來!

  就在此刻,掌刑弟子白羽成忽然開口:「慢。」

  一字落下,刑堂中湧動的騰騰殺意立刻散去,長棍歸牆,大堂又復莊嚴安靜。只有白羽成的聲音輕輕回蕩:「先說一說,罪徒何人,所犯何律。」

  訊問的過程簡單且平靜,白羽成問,鐘檸西答,蘇景一言不發,桌案上筆墨紙硯四靈奮筆疾書,書記刑堂上每一字每一句

  白羽成為掌刑弟子多年,身上早就養出了威嚴氣勢;蘇景更不必說,修行四百年,大妖、魔徒、邪修、甚至大聖歸仙他都狠狠打過,多少次生死惡戰,讓他肅容時身周氣意氤氳:如劍半鞘,鋒銳隱隱將現未現危險之人,端坐高位。

  刑堂肅穆。

  任哪一個離山弟子踏入其間都會心生敬畏,何況犯錯之人。

  相比之前夢魘,此刻的平靜刑堂何異仙境。可鐘檸西卻不覺丁點輕鬆正相反的,就是因為剛剛經歷過一次夢魘,讓他心中更添敬畏。不知是不是真被嚇到了所以疑神疑鬼,鐘檸西總覺得眼前這份平靜,似是醞釀著什麼。

  不長時間,事情經過問得清楚明白,白鳥筆仙呈上長劍、玉簡,白羽成掃過一眼,重新望向罪徒:「鐘檸西,你犯下『擅越』之罪,可還有話說?」

  鐘檸西低聲道:「弟子之罪弟子認罪。」

  白羽成『嗯』了一聲:「既然認罪,便是心甘情願領受刑罰了?」

  「是。」鐘檸西心中忐忑,怕,真的怕卻做夢也未曾想到的,白羽成點點頭:「那就好,你回去吧。今日刑堂經歷,望你能牢記在心,以後永做警醒。」

  鐘檸西還道自己聽錯了,愣了愣,這便回去了?知錯了、知罪了就可以回去、不用受丁點責罰?

  白羽成則望向白鳥筆仙:「事已了斷。送鐘師侄回去鐫天石崖吧。」說完,他又對鐘檸西笑了笑,又加重語氣,叮囑:「引以為戒,千萬記得。」

  夢魘中至深恐懼的經歷,真正刑堂上的平靜安寧;

  夢魘中最後落得魂飛魄散,真正刑堂上,居然只有一句『以後要引以為戒』,別無責罰;

  夢魘中那個白羽成幾近惡魔化身、凶惡狠辣鐵面無情,真正刑堂上,掌刑弟子最後一聲喚他『鐘師侄』、還有一笑親切。

  兩下裡的相差,如閻羅殿到雲霄宮,鐘檸西如墜夢中忽然,一個蒼老聲音傳入耳中:「你可是奇怪,為何沒有刑罰?」

  說話中,賀餘自外走入刑堂,來到鐘檸西身旁。

  於普通弟子而言,已經踏入『大逍遙問』的賀餘,無疑高高在上的神仙人物,何曾會站到身前來講話?鐘檸西也不知該喜或該驚,口稱『拜見太師叔』急忙就要施禮,

  「你跪得夠多了,今天無需再跪。」賀餘拂袖止住了鐘檸西施禮。

  把鐘檸西押解來刑堂的那個白鳥筆仙立刻大聲相應:「待會屬下傳賀長老諭令於全宗,今日鐫天第九崖弟子鐘檸西,見長輩無需跪拜行禮。」

  長輩隨口一句,白鳥筆仙煞有介事。賀餘一笑,他是龔正的前任、真正老資格的刑堂主事,早都習慣了筆仙做派,望著鐘檸西,口中說話轉會前題:「不責罰你的緣由再簡單不過:已經責罰過了。鐵索勒身之痛,強按壓骨之苦,抽魂奪身之煎熬,還有死過一回的滋味」

  鐘檸西這才明白,面色裡驚訝、恐懼和迷茫糅合一起,復雜異常:「剛才、剛才是真的?」

  「真的。只差讓你真正魂飛魄散。」賀餘揭穿了『戲法』,再開口時放慢了語速:「離山不禁言,你心中有話隨時可以說,哪怕是對長輩不滿、對師父囑托心存懷疑。你入山時就應該被告知了,刑堂除了主掌律例刑罰事情,另外還有一道執掌:開聽於所有離山弟子。無論是誰,若有事情和師父說不通,都可來刑堂相詢,自會有人幫你分清曲直、辨明真相。」

  「可是,」賀餘又把話鋒一轉,聲音略顯嚴厲了:「事情未分辨明白之前,即便你滿腹怨恨、即便你心中天大懷疑,也不可違背師長囑托如此,不外一個緣由:修行天地浩渺無邊、修行路途漫長遙遠,許多事情你看不到。」

  還不說話的娃娃,從地上抓了髒東西往口中塞,或事撿了碎瓦鏽鐵之類危險之物抱在懷裡玩,大人制止時小娃會哭鬧不甘因為他不懂事。於浩渺的修行世界,剛剛入門修行十餘年的離山少年,又和凡間牙牙學語的小囝囝有什麼區別。

  「你犯的錯不值一提,沒什麼可懲罰的。但有兩重關鍵,一在你,你得記住、以後都牢牢記得今天你犯錯了。記住這次錯,才能在下次不再犯錯;另一在『錯』,錯就是錯,『錯』之一字本無大小之分,小錯大錯皆為錯!不經意、以為無需計較的小錯一樣也會害死人、害死別人。就是因為這兩重關鍵,才會有那第一堂問刑。」

  賀餘的話說完了,這一堂刑訊問供也告終了。

  鐘檸西冷汗淋漓,被白鳥筆仙帶走了,離開時筆仙還不忘嚴聲道:「鐘檸西,下次再來,可就不會今天這麼輕鬆痛快了!還有,別說本官沒提醒你,若不想再來刑堂,今日經歷種種,不許你講出半字!前後兩堂問訊是咱們刑堂對付初犯錯弟子的拿手好戲之一,泄露出去,以後便不靈了」

  「多嘴!」白羽成遙遙叱喝筆仙,愛寫的家伙大半也都愛說,的確是多嘴。

  賀餘則望向蘇景:「你怎麼想?」

  「肯定是賠了,」蘇景把師兄請上上座,實話實說:「再就是我覺得稍有點過。還有」蘇景笑了:「若我是鐘檸西,多半不吃這一套。」

  賀餘也笑了:「講話這麼實在,你真是蘇景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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HANGE1025 發表於 2013-7-13 19:11
第四一五章 值得



  「賠了」指的是元力消耗,其他統統不論,只說掌鏡刑靈發動抽魂奪魄的神通......若是把寶鏡給了白羽成,他動用這樣一道神通,怕是會被一下子抽乾所有真元。

  刑靈是活的,但他們不會修煉,他們的力量來源僅在靈石。

  靈石又是什麼?能夠存儲修家真元的石頭。比起普通石頭神奇許多,算得天地造化,可再如何了不起,它也僅僅是石頭,這世上有會修煉的石頭嗎?它藏儲的真元,還不是來自離山高人以自己的修持注入其中的。

  再說過剛剛的刑罰,鐘檸西是個有前途的弟子,否則也不會被樊長老看重、得到擢升內門弟子的機會,不過他的資質絕非驚才絕艷,若運氣足夠好或許能修成寶瓶身,可絕對到不了今日白羽成的成就。

  白羽成現在也寶瓶身,但是同樣的境界,修持會天差地遠!何況白羽成以後還有望繼續精進,破無量、養元神、甚至化三清;而鐘檸西至多、至高、止步於寶瓶身。

  簡直在明白不過的一筆賬了,一匹只值五兩銀子的馬,卻花十兩銀子為它看病?為了一個鐘檸西,浪費偌大靈元來施展法術,實實在在不值得!蘇景只說「賠了」,沒說離山「敗家」已經是特別客氣了。

  至於「稍有點過」,說的則是鐘檸西所犯過錯......這才多大點事啊,連禁忌之術都練了的蘇景真心不覺得:鐘檸西偷偷練了一套稀鬆劍法。值得如此『連罵帶嚇唬』的?了不起說他幾句也就是了。

  賀餘伸手一引,將偏位上的椅子拉到自己面前,示意蘇景來坐。

  待蘇景落座,賀餘開口,話題有些無端:「師弟當知,修行之苦,苦得不止自己。」

  蘇景反問:「師兄指的是?」

  「血脈親人。」

  誰也不是石頭縫中跳出來的,誰都有父母親人。蘇景是爺爺離​​世後才踏入修行,像他這樣的情形少之又少,絕大部分都是在幼年時被前輩發覺天資不錯。徵得大人同意後帶入山門。

  蘇景修行之後再無親人會來牽掛,可他當年見過白羽成的父母對孩兒的想念,所以他全能明白賀餘所指,點了點頭。

  「那些爹娘把孩兒送到離山。所盼的自然是孩子能安好,能長壽,能活得比他們更長久,能過得更有樂趣,能看到更多漂亮景色;而那些父母信的,則是離山裡的神仙...信的是你,是我,是沈河,是我們這些離山劍宗的高位長輩。」

  賀餘微笑著,說話時自然而然想到自己的爹娘:「人間信義。莫過托妻獻子。他們捨得把孩兒交給我們。固然有為了孩兒著想的緣由,但是你我又怎敢辜負了他們?」

  「離山弟子分作記名、外門、內門、真傳等種種,陸九祖早在三千年前就說過,這只是資質差別,而非身份不同。無論哪個。只要在離山修行便是離山門徒。真傳也好,記名也罷,都是父母的孩兒,都是離山孩兒。」

  「他們犯了錯。你我便要救他們,在所不惜。便說鐘檸西,他練了半吊子的劍法,會影響將來習劍;而離山真法,高處裡都與劍相關,練不好劍就會影響修行。若因此鐘檸西未能達到他能達到的最高境界......離山便愧對了他父母的信任。」

  「離山弟子維護離山,可離山何嘗不是要維護弟子,教他們、幫他們達到自己的至高境界,這才是離山的『維護』,是離山劍宗對弟子的道義所在,離山劍宗對弟子親人的職責所在。」

  說到這裡,賀餘稍稍停頓,容蘇景琢磨片刻,賀餘又另起話題:「師弟當知,修行是逆天之事。你我的壽數、真元、力量,所有因修行而來的一切,歸根結底皆奪之於天。」

  「我如你這年歲時,有幸登光明頂聽八祖講道,陸角師叔說過一句話我始終不敢忘記,他老人家問我們:若世上不存修家,天地間會不會再多出千萬良田,添出幾條大河,多出無數生靈呢?如果真是如此,我輩修家於這天地乾坤而言何異竊賊。」

  「所以離山劍宗承天護道,匡扶人間。我們已經天地中拿了不該拿的東西,也該我們為乾坤做些事情了。奪於天地、還於乾坤,也唯有如此才是生生不息之道。」

  「更要緊的是......離山匡時濟世、助善扶正,凡人以為我們是好人、把我們當神仙。但我們自己得明白:好事,不過是我們應該做的事情。我們去幫他們,不是因為你我德行高尚、不是我們仗義仁善,而是因為我們本就欠了他們。」

  「做好事是分內、是應該、是理所當然。行善尚且如此,又安敢為惡?!」

  說到這裡,賀餘加重了語氣:「所以離山長輩始終兢兢業業,不敢讓一個弟子出錯。長輩教晚輩奪之於天,就更得引他們還於乾坤!只要我們教出一個壞徒弟,便誰連累整座離山、連累九位師祖...愧對世界。」

  「一個弟子沒教好,我們便辜負了他本人、他父母、還有這偌大天地。師弟覺得為了區區一個鐘檸西動用多大陣仗賠了、過了,我卻以為值得..... .若非如此,何來今日離山。」

  「一直以來,除非身有特別事情牽絆,否則刑堂問訊之後,值守長老都會親自點醒犯錯弟子。剛才我對鐘檸西說的那番話,以後就要師弟去說了。」說著,賀餘笑了起來:「當然,到時候你想說什麼都由你自己做主,不必學我。再說我生來嘴笨,講起道理來也羅裡羅嗦、說不清楚。」

  花再大的力氣,動用再多的手段。高高在上的前輩不惜口舌耐心解釋,只要能助他知錯、能讓他再不犯錯,便是值得的。

  聽起來匪夷所思,可是莫忘了,離山是修行門宗,門宗高人的眼光、認知早已超越凡俗。人間做不來的、或者凡人覺得沒必要去做的事情,他們會做而且還會做得皆盡全力!

  修家之力遠勝凡俗,但這力量的體現不止禦劍飛仙、移山填海。常人看見的是他們逍遙、他們快活、他們強大兇猛;世人看不見的卻是他們執著、他們追求、他們自討苦吃......

  離山是所有弟子的離山。

  離山和睦、離山寧靜,又何嘗不是因為自九位師祖以下,幾乎所有長輩都存了賀餘這樣的念頭。

  賀餘師兄算不得寡言之人。但是在蘇景印象裡,他也從未向今天這般長篇大論。

  到了現在蘇景又怎會不明白,剛剛的刑堂兩審,是助鐘檸西糾錯。也是賀餘在藉著這個機會來教蘇景該如何做好這刑堂的長老。

  一番言辭蘇景動容,自九位師祖傳承下來的『不能教壞一個離山弟子』蘇景更動容。

  可是賀餘的話未完:「師弟還說,這兩審的法子對你沒用。你不曉得,若你真犯了錯,刑堂也不會動這『兩審』之法。」

  話中另有含義,蘇景微微揚眉:「還請師兄詳解。」

  「四個字:因人而異。對不同性情的弟子,升堂問訊的法子各有不同,當然,不會一個弟子一套問訊法子,那也太誇張了。但刑堂的陣仗。總有百來套的。不管來得是誰,基本都能應付了,一次刑堂走下來、該能保他畢生難忘。這些事情,以後師弟都會慢慢熟悉,我就省些口水、不羅嗦了。」

  忍不住的。蘇景又次動容......刑堂花樣多多,但總不可能來一個犯錯弟子,就把這些花樣都搬出來、一樣一樣地去試、看到底哪樣管用。

  來一個弟子,如何才能選定最合適的問訊和教導的辦法?說起來再簡單不過:只要長老或掌刑弟子了解罪徒的性情。自然就能選出合適辦法。

  賀餘看得出蘇景的驚詫,微笑著:「卷宗裡都有啊。離山有規矩的,師父要時時校驗弟子的性情,從記名到真傳,從執事到長老再到我,所有人的性情就記錄在卷宗了。」

  即便一切都在卷中,也不能說誰犯錯了再現去調閱,難不成讓罪徒在門口先等一會嗎?至少蘇景剛剛未見白羽成去翻捲。

  蘇景望向白羽成。

  後者明白蘇景想問什麼,應道:「白羽成忝為刑堂弟子,有些功課不敢不做,所有內門弟子的為人、性情,我都是記得的。另外,外門中有望被擢升的弟子,我也都會去了解。鐘檸西便在此列,我知道該用什麼辦法來審他。」

  一個刑堂的弟子,就記熟了數百內門弟子。蘇景追問:「那龔長老呢?」

  提起授業恩師,白羽成面色由衷欽佩:「外門及以上所有離山弟子,來歷、修法、性情等等一切,師父都牢記在心。記名弟子他也多有了解,十成十或做不來,但半數總是有的,尤其是那些性情調皮、膽子大的。」

  以前從未想到過的。

  少言寡語的龔長老,了解離山大半弟子!

  龔長老如此,其他各峰各堂的長老對自己的值守自也不會例外。離山長老高高在上,無論門宗內外,走到哪裡他們都風采無限,可又有幾個人知道,這『長老』二字何其沉重,這副擔子下面的經營和功課何其繁復!

  賀餘依舊微笑著:「刑堂長老,了解弟子為人是分內事情。不過話說回來,也是因為刑堂長老了解宗內各人,所以這一職為重中之重,一向都是掌門人最得力的輔助...或者說,刑堂長老其實也是最適合做掌門的。」

  好端端的提及掌門,不過賀餘很快就把話鋒轉開:「現在曉得了,長老不好當。不過你已經是刑堂的首腦了,以後有關刑堂所有事情,都拜託師弟、辛苦師弟了。」

  言罷,師兄起身:「今天把半輩子的話都說了,自己都嫌自己囉嗦!走了,師弟繼續忙吧。」

  蘇景起身相送,心​​中動念,問道:「我若犯錯,刑堂會用什麼法子對付我?」

  「你這算是未雨綢繆、還是知己知彼百戰不殆?」賀餘笑而搖頭:「提前不能說,否則到時候就不靈了。」

  兩句話的功夫,賀餘走到了刑堂門口,忽然又站住了腳步:「實話跟你說了吧,你是龔正在任時來的,對付你的法子應該由他來想,可他始終沒能想出來。」

  邊說邊笑,賀餘是個老人,老人的笑容開心有趣:「聰明膽大的弟子,他對付得多了;聰明膽大加心細的,他對付過的也不少;聰明膽大心細又臉皮厚的,便不多見了,這種孩子惱人得很。」

  「聰明膽大心細臉皮厚,外加又有一個高輩分的,龔正從未遇到過,師弟你也就真正棘手了;不過這還不算完...聰明膽大心細臉皮厚輩分高,偏偏還有一個如見寶牌護身,追著長老滿山跪的,你讓龔正可怎麼對付你啊!」

  「後來我回山了,你出山了,龔正總算鬆一口氣;再後來你又回來了,龔正如臨大敵,向我討教辦法......我說:讓這小子來當刑堂長老吧,律人先律己,我們管他不如讓他自己管自己!」笑聲之中老人邁步出門,登雲而去。
本帖最後由 xxi511 於 2016-1-16 13:27 編輯

HANGE1025 發表於 2013-7-14 01:27
第四一六章 終身大事

  不好管的弟子就讓他去做刑堂長老?那離山早就亂套了。師兄最後說的是笑話,蘇景也真笑了。

  是笑話,但不止於笑話,還是師兄對師弟的隱晦提點:律人先律己,今日蘇景已經是刑堂長老,如何自處不會有人過問,可至少要給門人弟子做一個榜樣的。

  目送賀餘離開,白羽成對蘇景道:「賀師叔祖和掌門真人都吩咐過,您趕上的第一堂訊問,所有事情都有我來主持,以能讓您看清刑堂處事。方才弟子越禮,還請蘇師叔祖見諒。」

  蘇景笑著點點頭,歸坐原位,繼續去做自己的功課了。

  本就知道這個刑堂長老不好當,但也當真不曾想到竟會如此麻煩。所幸,蘇景不怕麻煩,只怕自己做不好。

  其實仔細琢磨,離山掌門是縣令大人,刑堂長老便是主掌刑名安治的縣丞吧,打從根子上也不見什麼區別,縣丞想要治理一方長治久安,熟通刑律同時,不也得了解地面、熟知人頭......

  賀餘離開刑堂,返回如今暫住的九鱗星峰時,掌門真人沈河已經等待良久了。

  見賀餘回來,沈河迎上前去:「您見過蘇師叔了?」

  賀餘點點頭,笑道:「好一番囉嗦,說得口都乾了,先後搬出了九師叔、八師叔。不過我看他的樣子是聽進去了。」

  沈河真人似是鬆了口氣,神情欣然:「小師叔是真性情,只是略有浮躁。就怕他不喜歡刑堂的差事,若強拗而行,反倒不好了。但他的輩分. ..也只有賀師叔能開導於他。」

  「你我都多慮了。他認認真真地去做刑堂長老應該沒什麼問題。正相反了,我現在倒是有些擔心...擔心他太看重這差事。會耽擱了修行。」

  說到這裡,賀餘搖了搖頭,語氣略顯無奈:「難兩全的事情,只盼他能把握清楚吧。」

  得了確切消息,沈河不再耽擱,躬身行禮:「辛苦賀師叔了,弟子告退。」

  正要走,賀餘忽然又問道:「或者...你暫住於此?整日裡躲躲藏藏的,不辛苦嗎?」

  沈河聞言苦笑:「早都習慣了。師叔放心,我藏得熟練了。」說著笑著,掌門真人飛走不見......

  差不多就在蘇景得賀餘指點,了解到刑堂執掌的真意所在時,三位渾人也到了西海深處。

  有裘平安指點、再加上蝦和尚的賣力幫忙。三屍如願以償、找到一頭海靈兒。

  甫一見面,不如何喜愛女色的赤目便告一驚:「恁地美艷,真正好姿色。」

  雷動更沉穩些,微皺眉:「她怎麼不施展隨君如意,表情也這麼古怪。」

  那頭海靈兒以美麗本相示人,她躲得遠遠的,神情自卑、怯懦。不敢靠前半步。

  拈花最懂女子,對堪稱尤物的海靈兒也了解甚多,解釋道:「不是她不施展隨君如意,而是因為你我三人皆為仙聖。法眼如炬洞穿一切迷幻,她的本事用不到你我身上。」說完,拈花忍無可忍的,打從心肺深處湧起'咕'的一聲悶笑......太好看了。那頭海靈兒當真太好看了!

  牛皮吹得甚大,哪是什麼仙聖。是三個本不應出現在人間的怪物才對,不過因為來歷特殊,海靈兒的魅惑法術對他們無用。

  平時裡,海靈兒性情柔軟,便如三屍眼中的這一個,查知幻術迷惑不了對方、自己的『醜陋』本色落於對方眼中,她深感自卑不敢靠近。

  雷動緩緩點頭:「這等美貌、柔弱的女子...本座見了,心中也難免動念啊...或者...」

  「要說,」赤目接口:「咱們三個也老大不小了,也該成個家了。」

  「是,真人之言直指本座之心,以前你我仗劍天地間,終日伏魔忙碌不休,如今也是時候想一想終身大事了。」

  三屍各有所好,但並非除了本身嗜好就再無旁的慾望,想當年赤目還藏過肚兜來著。不過凡間女子與他們而言不過鮮花一季,轉眼便會凋零枯萎;女妖自有風情可大都騷媚,玩玩無妨想要真心結伴可就難了,再說人家看不看得上三個矮子還是一回事;至於山中女修,還真沒有哪個眼睛瞎了,願意和三屍結做雙修道侶的。

  唯獨西海中的海靈兒,壽命漫長、美麗溫婉、賢淑可期,講究從一而終且自以為醜陋無雙......

  拈花咳嗽了一聲,對兄弟們擺了擺手示意他們收聲,微笑著走上前:「前面那位大姑娘還請留步,在下有事相詢。」

  海靈兒本欲逃走的,自己這一族在海中一旦被人看穿本相,輕則滿臉憎厭惡言咒罵,即便人家一道妖法打過來也不稀奇,全沒想到竟還有人不嫌自己醜陋,會如此客氣、微笑著主動來攀談。海靈兒稍作遲疑:「你有什麼事情?」

  「請問大姑娘,西海敖家碑林落座何方。」

  西海碑林豈是隨便誰都能去的地方?海靈兒聞言微微一驚:「西海碑林有鰲家的前輩鎮守,方圓千里海床封禁,擅闖之人有去無回。你們......」

  拈花淡淡一笑:「姑娘果然是柔善心腸。我們兄弟三人自東土世界,萬里迢迢到西海深處,自不是來無事生非的。請你放心,我們早就和鰲渚鰲清約好登門,只是初到貴境,路途不熟,走得迷糊了。」

  聽他直呼大海中高位前輩名姓,海靈兒瞪大了眼睛:「三位仙長是鰲家諸位老祖的朋友?」

  三屍做作,相視一笑顯得莫測高深,雷動搖了搖頭:「以前之見過一次,算不得朋友。」

  赤目接口,語氣淡漠:「登門拜訪,談一件事情,不過生意往來罷了。」

  「什麼生意?」海靈兒大是好奇,可話問出口。又覺得自己唐突,顯得有些尷尬了。

  果然,拈花微笑搖頭不作回答,轉開了話題:「大海茫茫,越走就越糊塗,如果姑娘有暇,能為我們兄弟做一次嚮導,那就再好不過了。」

  雖只三言兩語,但拈花看得清清楚楚。這頭海靈兒單純得很,否則也不敢貿然邀約;

  而更要緊的,海靈兒其醜無比,這大海何時也沒有過她們被掠走的事情,既然無需警惕自也不知警惕。

  但海靈兒還是略顯為難。躊躇著說出實情:「帶路沒問題的,不過你們來自外間,是以不曉得...我們這一族於西海之中不太...不太...不太受得別族喜歡,我和你們走在一起,遇到別的妖族怕是會連累你們被譏諷笑話......」越說她的聲音就越低。

  拈花瞇起了眼睛,對海靈兒道:「姑娘莫驚慌,且看那裡。」伸手隨意向遠處一指。隨即三屍拔劍,殷天子成陣,接引星力向赤目所指地方打下賁烈一擊!

  一劍洞穿汪洋,海床也被擊出深不見底的巨坑。突兀間的巨力、深窟。萬鈞海水齊齊湧入深窟,登時牽轟轟巨響,一道惡漩頃刻成形,瘋狂而兇猛。

  三屍並劍的威力何其了得。海靈兒當真沒想到三個矮子竟有這等本事,大吃一驚同時。忙不迭運力穩住身形,以免被漩渦捲走。

  三個矮子則如釘子般楔在海底,紋絲不動,拈花的聲音朗朗:「有什麼前因後果我不問不理,我只知道:姑娘為我等引路、與我等同行,便是在下的朋友了。哪個敢要譏諷於你、哪個敢對吾友不敬,拈花定斬不饒!若整座西海都和你為難,我們三兄弟傾盪此間,屠遍西海又有何妨!」

  海靈兒勉強靠著幻術尋找夫君,莫說此刻的單純少女,就是海靈兒全族,也沒誰聽過這等鏗鏘有力的花言巧語,何況他還是當著她的醜陋本相而言。

  少女的眼睛亮了,但拈花不容她多說什麼,又把話鋒一轉,語氣變得柔和了:「另外,也不會讓姑娘平白幫忙,找到西海碑林,在下必有酬謝。」

  海靈兒趕忙搖頭:「無需酬勞,引路也不是什麼大事,我平日裡本也是在海中游弋來尋...尋些開心,以遣無聊的。」

  拈花正色搖頭:「該謝的一定要謝,姑娘的舉手之勞,於我們而言卻是雪中送炭。不止我們,就算鰲渚鰲清,也會酬謝姑娘。」

  海中的精靈哪裡懂得什麼是雪什麼是碳,但大概能明白拈花的意思,聊了一會子她也放鬆許多:「那你會如何謝我?」

  說著她笑了。那漂亮樣子真就讓拈花眼前一亮。

  拈花此刻是絕世劍客,傲世高人,淵渟岳峙端立原地,語氣裡的三分親切、三分驕傲和三分清淡,把最後一分色迷迷全都遮掩了:「只要姑娘說得出,在下無不應允。」

  「當真?」兩個字,心中則是壓抑不住的激動,以至尾音都微微顫抖。

  露於形跡了,拈花只當沒看見:「當真,本座言出法隨,姑娘只管放心。」

  「若是...若是我要的酬謝很貴重...那你、你不給也沒關係,但你不可生氣。」海靈兒咬著嘴唇,語氣認真起來。

  拈花微微一笑:「你放心,再重之謝,本座也不會不允,更不會發怒。」

  海靈兒眼睛愈發明亮,笑容愈發燦爛,她心裡已經想到要什麼來酬謝了...哪怕是癡心望向,到時候她也要試一試。

  這時候拈花伸手一拍額頭,又笑道:「說了這半晌的話,卻忘了請教姑娘芳名,當真失禮。」說著,他先報名,又引薦身後兩個兄弟。

  「我叫海靈依依。」她柔聲應道,對面男子有大本領,有狂傲心性,偏有謙謙有禮,讓她開心不已。

  說完便準備啟程了,但海靈依依又臨時起意,言辭切切求請三屍稍等她一陣,充其量一兩天她就會轉回。

  三屍自然應允,海靈依依卻怕他們不等人,又囑咐了好陣子才算稍稍放心,展開身法急匆匆離開了......十幾個時辰之後,海靈依依返回,一見三屍還在她的臉上由衷欣喜著。

  海靈依依不是自己回來的,在她身後還跟了兩個海靈兒,少女動了什麼樣的心思簡直再明白不過。

  但是海靈依依不敢直說,胡亂扯了個藉口:「她們是我妹妹,我須得照看她們,為你們引路遠行時就帶在身邊...三位放心,她們乖得很,絕不會添麻煩。」

  待三屍各自點頭微笑,海靈依依心中忐忑散去,大家就此啟程,同時做姐姐的還為三屍引薦兩位妹妹:「她是海靈滄滄,三妹海靈笙笙。」

  三位矮子心花怒放,皮相卻擺得端端正正,彬彬有禮,真​​正大宗師模樣......終身大事,怠慢不得。
本帖最後由 xxi511 於 2016-1-16 13:38 編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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