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兩宋元明] 狙擊南宋 作者:寇十五郎 (已完結)

 
e010203 2013-2-4 01:50:03 發表於 歷史軍事 [顯示全部樓層] 回覆獎勵 閱讀模式 461 203338
yaojohn 發表於 2013-4-30 23:04
第一百六十章 第二次奈何關之戰 (二)

  與一戰奈何關不同,第二次奈何關之戰,是由周定遠射出的一支弩矢打響的。

  一名剛剛躍上羊馬牆的金兵,被呼嘯而至的弩矢貫穿腦門,帶出一蓬血雨,叭嗒一下摔在活女的腳邊。旁牌脫手,在地上轉了個圈,順著山崖一路彈跳墜落,還沒到半山腰,就散成了碎片……

  站在羊馬牆下的活女,駐刀於地,雙掌疊按刀柄,面無表情,hòuhòu的嘴唇一動:“再上,要快!”

  四名金兵悍卒應聲而出,嘴銜彎刀,一手持旁牌,護住上半身,一手扶住臨時綁紮的木梯,飛踏而上。

  嗤嗤嗤嗤!一共八支弩矢,在四名金兵堪堪現身羊馬牆上時,幾乎不分先後,疾射而至。

  八支弩矢,其中兩支射偏,四支穿透hòu木包裹熟牛皮的步兵旁牌,並且射穿了旁牌防護下的金兵半身皮甲,入肉一分,未傷及要害,致輕傷;最後兩支卻極為精准,一矢穿喉,一矢貫頰。

  短短一瞬,就造成一死,一重傷,二輕傷的結局。

  屍體栽倒,傷者敗退。

  活女依舊無動於衷,嘴角一歪,又是四名金兵登牆而上。

  這一次射來的只有四支弩矢,射殺一人,其餘三名金兵飛快將梯子豎到羊馬牆的另一面——但他們所做的也只是到此為止了。接二連三射來的弩矢,將三名金兵盡數射殺在羊馬牆上。

  連續三撥突擊,盡數被粉碎,留下六具屍體。

  縮在隊伍裡的汪前,看著這些屍體,想起三個月前的那場連親兄弟都折進去的戰事,不禁打了個冷顫,只覺這天氣,當真冷到了骨縫子時去……

  同樣是看著這幾具屍體,活女臉上表情終於有了變化,他的聲音低沉卻清晰,清清楚楚傳到山道上每一個金兵,甚至是奈何關的守衛者耳中:

  “關城至羊馬牆,距離不過六十步,六十步破旁牌傷人,用的應是宋軍制式蹶張弩,使用此弩,十矢則力竭。三撥弩弓阻擊,最多一次,只射了八矢,說明關城中只有八具弩弓,或者是只有八人會使用此弩。其中只有兩人較有準頭,四人射技平平,另有兩人較差。如何,你們聽明白了吧?”

  金兵齊聲振喝:“明白!”

  兩百多名剽悍勁卒齊聲呼喝,聲勢的確不小,幾乎壓過呼嘯的風聲。

  活女猛地拔刀出鞘,戟指佈滿射擊孔的奈何關,嘶聲大吼:“那麼,該輪到我們發動了!”

  關城裡雖然比外面暖和,但溫度仍然是低,周定遠卻面色發赤,額頭滾燙,呼吸急促,心急如焚。這固然是因緊張操勞引發身體舊疾,更重要的原因是,這支突襲的金兵不光戰力強悍,其頭目亦是精于戰陣。僅僅是幾次試探性攻擊,就覷破了本關防禦的缺陷所在。

  沒錯,守關的二十四人中,會用弩的只有八人而已,射得精准的更是寥寥,一旦金兵發動波浪式攻擊……周定遠想到此處,本就已燒得滾燙的頭更疼了。

  偏偏在這時,身邊那幾個士兵扔下手裡的霹靂彈,轉身從兵器架上取來弓箭,氣憤難平:“咱們不會用弩,卻還能用弓,就算射不准,也能阻一阻……”

  “住手!把弓箭放回去!”周定遠大急,怒斥道,“眼下金兵摸不清楚關城裡的情況,還有所顧忌。可是你們若全拿上弓箭往外射,沒準頭沒力道白費箭矢不說,更是讓金兵得以弄清守關的人數……到那時,只怕根本撐不到援兵到來的時刻……”

  眾士兵也凜然醒悟,若大一個關城,只得二十幾人防守。而城下的金兵則多過十幾倍,一旦被攻擊方弄清了虛實,一個人海戰術壓過來,想想都令人不寒而慄。

  哨樓的士兵被喝止了,但樓下三層因不會用弩而袖手旁觀的士兵,顯然也是羞惱加jī憤,各自取弓箭亂射一陣。可惜,六十步距離,五鬥弓根本破不了甲,更穿不透旁牌,這般亂射,毫無戰果可言。

  周定遠怒氣衝衝對著傳聲筒一陣怒吼,總算將這無意義的舉動壓制下去。還沒回到射擊孔那邊,就聽到警備營士兵齊齊發出一陣驚怒交集地大吼。

  周定遠飛快撲過去,剛將雙眼湊到射擊孔前,就見到羊馬牆那邊,金兵仿佛被踩了一腳的螞蟻窩,炸了鍋一般,瘋狂而源源不斷地攀登、跳躍,逾牆沖來……

  周定遠用盡全身氣力,踏蹬上弦,然後將弩矢對準射擊孔,幾乎不用做什麼瞄準,懸刀一板,一名剛剛落地站穩,來不及持牌護身的金兵大叫倒地。

  而其他幾支弩矢,也幾乎是箭箭不落空。只是,這樣的阻擊,面對著蜂擁而來的敵人,頂多就是冒幾朵浪花而已,根本無法阻止……

  金兵的速度很快,越牆,抽梯,一撥人在前面持牌防護,一撥人在中間挾梯而進,押後的金兵則張弓搭箭,對準射擊孔不斷放箭。

  金兵這支奇兵都是精銳,而在金軍中,所謂精銳指的就是騎**湛。因此,當金兵突進到四、五十步距離時,已經能夠相當精准地射中那高半尺、寬一尺的射擊孔。

  碉堡最底層,傳來幾聲慘叫,有三名緊張向外窺視的士兵,被射中面門,當即身亡。其餘士兵要麼是閃避得快,要麼是正好彎腰上弦,沒出現在射擊孔,這才免去一劫。

  不過,也只有碉堡最底層才出現傷亡,第二、三、四層樓的射擊孔,由於仰角的關係,箭矢無法拋射而入。儘管強勁的箭矢將射擊孔打得火星四濺,卻只是有驚無險。不需周定遠警示,底層的守衛士兵再不敢隨意露頭,只得是用眼角稍稍探出察看。

  在付出十多人的傷亡後,金兵終於突破那條只容四人並行的狹窄山道,沖到奈何關下。
  奈何關前方圓十丈的範圍,比較寬闊,擠上二、三十人不成問題,只有一道丈餘寬的護城壕隔開,一旦敵軍沖過長達四十步的山道,就可以在關城下展開兵力,不虞被擠下山崖——當然,也只能展開小股兵力而已,大隊人馬擠過來,還是無用。

  活女顯然也是看到這一點,因此只派出一蒲輦五十名金兵。雖然過羊馬牆與山道時,被射殺及失足墜崖十餘人,但還是有三十余金兵沖到關城下。然後眾金兵圍攏成一圈,以旁牌遮擋,內中數人,將四張梯子首尾相聯,捆綁紮緊。隨著金兵一聲發喊,旁牌撤開,十余名金兵飛快沖出,將梯子橫架在護城壕上,一個接一個沖過了壕溝……
  而這個時候,同樣由於角度的關係,弩弓箭矢根本沒法從射擊孔中伸出,射殺關城下的金兵——這並不是狄烈築關時的疏忽,而是因為這射擊孔本是用來做槍眼的,根本沒考慮過用弩弓來守關,以至於有今日之失。

  活女在兩名持牌護衛的小心防護下,從羊馬牆後探出半個腦袋,緊盯住金兵的沖勢進程及敵軍的反擊力度。當看到沖過護城壕的金兵將連接在一起的梯子高高豎起,搭在城牆上,準備攀援登城。而敵軍這樣式古怪的城堡,看著令人心裡打突,實際上卻明顯缺乏有效的防禦手段。

  活女興奮地一拳捶擊在羊馬牆體上:“成了……”

  話音未落,那城堡數十個洞眼裡,忽拉拉丟出十幾個黑乎乎的鐵球,有些砸在攀爬的金兵頭上,有些落到城牆下金兵的腳邊。

  這批金軍幾乎上是被一路炸過來的,更親眼目睹了五百強大的重騎兵一瞬間灰飛煙滅,對這黑乎乎的鐵球早已是驚弓之鳥。一見之下,驚恐萬狀,齊聲發喊四下躲避。偏偏這城牆根下也沒多少可供藏身之處,左邊是懸崖,右邊是岩壁,身後是嘩嘩淌水的護城壕……情急之下,竟紛紛跳入壕溝中,結果被jī勁的溪流一路沖下山崖……

  轟轟轟轟!十幾顆霹靂彈先後爆炸,木梯斷裂,爬到半途的金兵紛紛摔下,斷手斷腳。城下那些如沒頭蒼蠅一樣亂竄,找不到遮擋,又不敢跳入壕溝中的金兵,無不血肉橫飛,發出撕心裂肺的慘叫……

  爆炸過後,奈何關下,硝煙彌漫,處處火起。木梯、衣物,甚至屍體都燃起了火光,三十余名金兵無一倖免,盡數斃命于關牆下。

  活女看得目瞪口呆,好半晌,才喃喃自語:“原來如此,就是這個東西,將撒離喝的兩萬大軍打得士氣全無,更埋葬了五百重騎兵……”

  短暫的交鋒之後,周定遠擊退金兵數輪進攻,而活女一方也折損了五分之一的兵力,再不敢冒進,戰鬥進入了相持階段。

  碉堡裡警備營的戰士們,誰也不敢離開戰鬥崗位,也不敢高聲歡呼,就怕被敵人聽出自己的兵員不多。唯一能做的,就是通過貫通了四層樓的傳聲筒,相互打氣鼓勁。

  周定遠倚坐在牆邊,大口大口地喘著氣,渾身虛脫,大冷的天,竟冒出一陣虛汗。瞥了一眼放在腳邊的馬黃弩,輕歎著搖頭,周定遠心下明白,自己再沒氣力拉開這弩弓。同樣的,其餘幾名弩手也已力竭,短時間內,再也沒法引弓阻敵了。沒了遠端打擊,就只能靠霹靂彈近距離殺傷。雖然效果不錯,奈何霹靂彈的存量並不多,基本上是按照每人三顆的量配備的。也就是說,目前他們手頭的霹靂彈總量只剩五十多顆……

  只要能撐到援兵來,到時不但有士兵守關,炸彈也會得到補充吧。

  周定遠正自出神,忽然聽到身旁被安排充當觀察哨的士兵“咦!”了一聲:“副都頭,你看看那些金狗子在幹什麼?”

  金兵又有異動?周定遠用力敲敲發疼的腦殼,剛剛直起身,突聽那士兵啊地一聲慘叫,身體向後踉蹌幾步,一頭栽倒。

  周定遠大驚,定睛看去,卻見那士兵臉上釘著一支利箭,從面頰直貫顱腦,血流滿面,四肢抽搐,眼見是不活了。這可是四丈高的封閉式碉堡啊!什麼樣的箭手能將箭矢射進來?

  周定遠還沒想明白怎麼回事,各個樓層不斷有慘叫聲傳來,顯然也是遭到了利箭的精准打擊。而由於射擊孔的高度與位置關係,箭矢射進來,基本上不是中面門就是中胸膛,都是致命部位……

  究竟是怎麼回事?周定遠緊貼著牆壁,慢慢蹭近距離自己最近的一個射擊孔。咬咬牙,飛快探頭向外張望一下,然後迅速縮回。儘管只是短短一瞥,羊馬牆那邊的情況還是清晰入目,原來如此……

  短短一瞥中,周定遠清楚看到,金兵指揮官竟拿出了一個匪夷所思的對策——他們在羊馬牆後面,用兩架長達兩丈的木梯,交叉釘成一架人字形雲梯。梯子上鋪著一塊丈餘寬的hòu木板,在挨近懸崖的左手邊釘了幾根簡易欄杆,防止跌落。

  在這架粗陋無比的雲梯之上,或蹲踞或站立著六名金兵,分前後兩排,每排三人,加上羊馬牆上蹲著的四名金兵,一共十人。十名金兵,位置高低錯落,人手一張八鬥至一石的強弓,十支寒光閃閃的箭鏃,對準碉堡上的百個洞眼,一旦見到有人露頭,就是一箭射去。

  雲梯彌補了高度差,金兵的箭術更是又快又准又狠。猝然無備之下,正窺探金兵動靜的警備營士兵一下吃了大虧,就這麼一小會功夫,損失慘重。中箭者沒有傷的,全是當場身亡。更要命的是,被射殺的多半是弩手,餘下幾個僥倖躲過一劫的弩手,卻又力盡,無法使用弩弓壓制敵人,反被金兵好整以暇箭箭奪命,壓制得死死。

  僅憑十名弓手,就將這碉堡裡的防守方徹底封殺,這樣強悍的戰力,在這時代也就只有精銳金兵能做到了。

  大冷的天,周定遠卻冒出冷汗,他飛快沖到傳聲筒的開口處,焦急大喊:“報告傷亡,快報告傷亡!”

  “三樓陣亡兩人。”

  “二樓陣亡三人。”

  “一樓……只剩俺一個了……”

  周定遠身體一晃,用力把住傳聲筒,才沒倒下。

  整個奈何關東城門碉堡四層樓內,只有二十四名士兵,每層樓分配六人守衛。在第一輪守關過程中,底層一樓已有三名士兵戰死,如今四層樓被金兵冷箭襲殺達八人,總共損失十一人。也就是說,最後守關的只剩下十三名士兵,平均每層樓不過三人……

  這時忽聽羊馬牆那邊傳來一聲發喊。頂樓的一名士兵飛快探了探頭,回過頭來,臉色蒼白地看向周定遠:“副……副都頭,敵軍又衝鋒了……”

  周定遠慘然一笑,神情卻平靜下來,走到射擊孔邊,彎腰從木匣子裡抓出一顆霹靂彈,慢慢將引信湊近火盆,喃喃道:“來吧,從我的屍體上踏過去吧……”
yaojohn 發表於 2013-4-30 23:58
第一百六十一章 第二次奈何關之戰 (三)

  活女確實抓住了好時機,雖然他並不知道碉堡裡只剩一十三名守卒,但他從之前發弩射箭及投擲霹靂彈的數目上,大致估出這堡中的守衛絕不會超過百人。趁著現在敵軍力疲,無法發弩遠射,正是一鼓作氣破敵奪關的好機會。打老了仗的活女,又怎會錯過這樣的良機?

  一聲令下,上百名金兵分兩個梯隊,越過羊馬牆。一隊架梯渡壕攀城,一隊以旁牌遮蔽,同時不斷朝射擊孔發箭掩護。

  這次金兵學了乖,多造了幾架梯子,渡過壕溝後,留下兩架梯子橫在壕溝上,當做退路時的橋樑。果然,當金兵再度攀城之時,四層樓的各個射擊孔裡紛紛扔出霹靂彈。已經爬到一半的金兵悲鳴著攥緊梯子,聽天由命,而擁擠在城牆下的金兵則抱頭鼠躥,沒命地朝壕溝上的梯橋擠去。

  警備營的士兵們是首次作戰,平時訓練什麼的也比不上各大正規營,更加上此時己方處於絕對劣勢,心慌驚懼之下,對霹靂彈的使用難免拿捏不准,多數都投擲過早,落地之後足足過了三、四秒,引信才燃盡爆炸。而在這個時間差裡,早有防備的金兵已經忽拉拉地沖過梯橋,前頭跑得最快的金兵甚至已躲藏入第二梯隊的旁牌陣中……

  轟轟轟!霹靂彈爆炸的威力一如之前,但戰果卻是差多了。金兵第一次進攻時,因為準備不足,也沒預料到霹靂彈的威力。結果自斷後路,被盡數炸死。

  但第二次進攻時金兵已吸取教訓。預留了梯橋通道,一見那黑乎乎的鐵球扔出,立馬撤退。如果是經驗老到的四大營士兵,會等到引信快燃盡時才扔出霹靂彈,這樣縱使金兵撤得再快,起碼也要留下大半屍體。偏偏守關的卻是堪比新丁的警備營士兵,絕大多數都因緊張而扔得早了……

  結果十幾顆霹靂彈,只炸死炸傷了五名已經爬到了一半梯子。驚慌之下,急急忙忙跳下來,想跟著隊尾逃命,卻正倒楣趕上爆炸的金兵。此外還有三、四名金兵則是在倉惶搶渡時,或失足或被同伴擠兌,掉下壕溝被激流沖走。

  金兵第一梯隊大半逃得性命的士卒,倉惶逃入第二梯隊陣旁牌陣中。慢慢向後退去。眼看金兵這第二次攻擊又要被打退,但就在這時,羊馬牆上現出活女魁梧的身影,接著是洪鐘般響亮的聲音入耳:“他們只有不到二十人守關,一鼓作氣沖上去,拿下此關。每人賞錢十貫,羊十頭,城破後可縱掠一日。”

  退卻的兩隊金兵腳步一頓,人人臉上的表情轉為猙獰。

  這時卻見那汪前附耳對活女說了幾句什麼,活女訝異地看了他一眼。高聲道:“敵軍的火雷扔不過護城壕,一旦再有火雷扔出。只要跑過護城壕就沒事!”

  金兵中也有機靈的,一聽這話,再看看那不過半尺高的洞眼,心下也是恍悟。這樣小的洞眼,當然沒法將火雷投擲太遠,頂多只能貼著城牆扔出,所以只要跑出護城壕範圍就不會有事。至於都統大人確定守衛只有不到二十人,應該就是從扔火雷的數目上計算出來的。方才局勢那般緊張,估計這堡內所有守衛都動了手,所以,火雷的數目,透露出守衛的數量,這一點,多半不會錯。

  這兩個弱點被點出,進攻方頓時士氣大振,以刀擊牌,呐喊助威。呼喝之間,第三次攻擊,發動。

  確定守軍人數少,武器弱,放心大膽的金兵第一梯隊,三十多名精兵悍卒蜂擁著沖過梯橋,持牌銜刃,架起兩座長梯,登登登攀援而上。

  不出所料,又有十幾顆鐵球扔了出來。早有防備的金兵一哄而散,其中有好幾個鐵球砸在了金兵高舉的旁牌上,結果反彈到地上,骨碌碌地滾下護城壕。引信還長的就此熄了火,引信燃盡了的,直接在水裡爆炸,激起大股水柱。

  這一次的霹靂彈雖然也炸死炸傷了好幾個金兵,卻被金兵無意間發現了應對的方法。當最後一批霹靂彈扔下來的時候,幾乎一個不拉地被金兵用手中的旁牌,象打棒球一樣,全部拍開。或落入壕溝中,或遠遠彈飛到數丈開外,之後再豎起旁牌陣一擋,爆炸固然傷不了人,四下激射的彈片也未能穿透盾面。這是自霹靂彈問世以來,首次出現殺敵無果的情況。

  羊馬牆後的一眾金兵齊聲歡呼,活女更是不顧危險,攀上雲梯,揮刀下令:“第二蒲輦,上!”

  金兵的第二梯隊早就按捺不住,若非奈何關城下擠不下這許多人,他們早就沖上去了。不過,隨著第一梯隊的金兵一個接一個沿梯而上,城下騰空出大片地方,現在沖上去正好補上。

  梯子最前頭的金兵,已經攀爬過半,再有一小會功夫,就能登上城頭。雖然那城頭看上去光溜溜的,形如圓頂,只怕爬上去也站不穩,但只要上了城頭,再用繩索固定住身體,就能翻過這道令人頭疼的關卡,從內部攻破此關。

  兩架梯子最前頭的金兵眼睛死死盯住上方,旁牌高舉護住頭臉身體,只怕城頭上突然澆下什麼沸水金汁、或石塊巨木之類的守城常用物什。

  當打頭的金兵全神貫注盯住頭頂上方時,突然胸腹一痛。愕然低頭,卻見那洞眼中捅出一杆長槍,從梯子的間隙穿過,在如此近距離之下,輕易紮透護身皮甲,透體而過。

  長槍一紮即收,兩名金兵慘叫一聲,扎手紮腳從梯子上摔下,兩丈有奇的高度,就算沒刺死也摔死了。

  “小心,牆洞裡有伏擊!”

  梯子上的聞聲示警的金兵急忙將旁牌由護頂改為防身,格擋開了幾支長槍的攢刺。雖然沒被紮傷。但長槍刺擊的力量,卻不是身體懸空的金兵所能抵禦得了的。生生被長槍從梯子上頂翻下來,沒被刺傷地也摔得夠嗆。

  奈何關城牆上一百個射擊孔,呈“工”字形分佈,無論梯子搭在何處,都不可避免要經過幾個射擊孔。這個時候只要持槍等金兵從眼前爬過時,用力從孔中刺出,就算紮不死,也能將之頂翻滾下摔個半死。

  只可惜因為角度的關係。只有二、三層才能這麼幹,一、四層只能幹瞪眼。而且每層只有一個孔洞可用,並且還是交叉狀,所以真正能刺中梯子上的金兵,只有兩、三杆長槍而已……

  兩、三杆長槍能擋得住金兵嗎?當然不可能!碉堡內的守衛突然襲擊之下,得手了數次,但很快地就被金兵用刀斧削斷槍桿。用兵刃朝洞眼裡倉惶的人臉比劃了幾下,大笑著攀援而上……

  守不住了!周定遠長歎著將手中斷槍扔在地上。為了盡最後努力打擊金兵,他將一、四層樓的剩餘士兵全部集合在二、三層,輪流持槍刺戳牆外的金兵。可惜,還是擋不住……

  “副都頭……”

  看著士兵們絕望的眼神,周定遠從懷中掏出最後一顆霹靂彈:“誰還有?”

  “俺還有一顆……”

  “俺這裡也有……”

  “俺們都扔完了……”

  “副都頭。咱們撤回天樞城吧,好歹那裡還有幾十名弟兄,還可以組織起成百上千的民壯守城……”
  周定遠苦笑搖頭:“如果可以走,我早已下令了。如今,來不及了……”

  就在這時。樓下突然傳來一陣喧嘩,並伴隨著雜亂的腳步聲。

  “金兵這麼快就翻越過來了!”周定遠心頭一緊。不假思索將引信伸到火盆邊……

  樓梯嗵嗵直響,一隊全副武裝的軍兵沖了上來……金兵?等等,不對,這身裝束太眼熟了……

  “周副都頭,各位弟兄,俺們來啦!”

  周定遠手一哆嗦,差點將引信點著。身邊的警備營士兵忍不住哭號起來:“兄弟,你們怎麼才來……”

  從警鐘敲響,到襲擊的金兵登上盤山道,先後發動三次攻勢,整整過去了近一個時辰。就在金兵即將登上奈何關城頭,奪取此關時,天樞城的援兵終於趕到了。

  兩根粗大的鐵叉子從射擊孔中伸出,牢牢叉住梯子,猛力頂推。城下的金兵也是又壓又抱的,死死攥住梯子下部,奈何碉堡內推力驚人,掛在梯子上如串在長繩的螞蚱一般的十余名金兵,硬生生被推離城牆,轟然翻倒。

  趁著城下金兵雞飛狗跳,一片慌亂之際,幾十顆霹靂彈呼啦啦砸下……縱使一部分金兵跑得快、擋得准,仍不免被炸翻了一片。

  參與第三波次攻擊的八十余名金兵,在扔下三十多具屍體後,倉惶而退,功虧一簣。

  碉堡內歡聲一片,羊馬牆外盡是切齒之聲。

  只是誰也沒想到,金兵的報復來得這樣快。碉堡內歡聲未息,一支支角度刁鑽的利箭,就從射擊孔外激射而至,將毫無防備的援兵一下放翻了七、八個——而援兵的總數,卻只有三十人!

  防守天樞城的,只有警備營的一隊人馬,五十人。奈何關南城門也有二十五人,但不能動;天樞城也得留下少數人馬,不可能全拉過來;給了三十人,已經算是多了。至於平定軍……那是遠水救不了近火。

  可是不到五十人,怎麼守關?更令人扼腕的是,一個疏忽之下,援兵遭到重創,樂極生悲啊!

  “快趴下!躲在牆角邊!”在周定遠的急切呼叫聲中,增援的士兵們低頭矮身,東奔西跑,好一陣才消停。之後一檢點人數,竟然只剩下三十四人。

  “該死的金狗子!”周定遠眼睛都紅了,又是心痛又是憤恨,扯著嗓子大吼道,“誰會用弩?給爺爺將對面雲梯上的金狗子射下來。”

  “稟報副都頭,俺們會……”增援的士兵中舉起了七、八條手臂,“只是……俺們從天樞城,急行軍過來……氣沒勻上一口,又將梯子撬翻……實在沒力氣開弩了,歇會再說,行不?”

  周定遠稍稍向射擊孔探了一下腦袋,歎了口氣:“我也想讓兄弟們歇會,只是,金狗子不讓歇啊!”

  隨著周定遠的歎息,羊馬牆那邊,又吹響了衝鋒角號聲。

  奈何關下,金兵的第四輪攻擊又開始了。

  沒了火槍,無法壓制金兵的遠程精准箭矢,守關就成了個大難題。奈何關的修築格局,完全是建立在火槍防禦的基礎之上。沒了火槍,這個銅牆鐵壁般的碉堡,就失去棘刺,只剩下一個硬殼。而再硬的殼,被反復敲打,總有被砸開的一刻……

  對於附牆攀援的敵兵,使用霹靂彈本有極好的殺傷力,但這需要把握好最佳的投擲時機。扔早了會被金兵用旁牌磕飛,縱然炸開也傷不了幾個人;而扔得晚了,在半空中炸開,傷敵效果大打折扣;若一個把握不好,那就是一個自爆的下場。

  金兵在與奈何關守軍反復交鋒中,不斷吸取教訓,並展開針對性反擊。結果不但大大降低了傷亡率,更憑著強弓神射,反過來將碉堡裡的守軍牢牢壓制住。

  同樣的,天誅軍警備營的戰士們,也在戰鬥中不斷總結經驗。霹靂彈的投擲的時機,把握得越來越精准,對金兵造成的傷害也越來越大。甚至還有頭腦靈活的士兵,將霹靂彈綁定在箭杆上,射遠傷敵。

  當然,天誅軍標準制式的五鬥弓本來就射不遠,再加上士兵力竭,頂多只能拉開五分,而且箭杆上綁著三斤重的霹靂彈,更沒法射遠。不過戰士們也不打算射多遠,只要箭矢越過護城壕,將自以為逃到安全地帶的金兵,炸個人仰馬翻就好。

  剛開始時,金兵猝不及防,的確造成重大殺傷。但是隨後雲梯與羊馬牆上的十名金兵強弓神射手,連珠般快箭激射。雖然不少箭矢將射擊孔周邊釘得火星四濺,但三五支箭中,只要有一支射入,就能將在射擊孔前作勢瞄準的警備營士兵射殺。不僅如此,有些還來不及射出的霹靂彈,更是在堡內炸開,造成了不少誤傷。

  攻守雙方就這麼你來我往,各展手段,堡內關外,俱是血肉橫飛,傷亡率急劇上升。儘管守軍占著地利與火藥,傷亡率比攻方要少幾倍,問題在於守軍的人數太少了,足足比敵軍少近十倍。連番血戰之下,原本只有三十四人的守軍,只剩不到一半,奈何關,岌岌可危……

  周定遠半邊臉都是血,方才探頭觀察時,冷不丁一箭射來,若不是閃得快,怕要被一箭貫腦了。此刻周定遠已顧不上止血,一雙眼睛,殷紅如血,目眥欲裂——金狗子的弓手實在太可恨了,一批力竭又換一批,每一個的射技都是那般精湛。若不能打掉那些雲梯上的弓手,早晚要被破關……或許,在下一刻,這奈何關,就要失守……

  “罷了,今日就死在這裡吧!”周定遠咬咬牙,用力攥緊手裡最後一顆霹靂彈。卻在這時,突然聽到樓下傳來異常熟悉的砰砰聲響,隨後羊馬牆那邊傳來金兵一陣驚呼。

  周定遠一下跳起來,眼睛飛快向外一掃,頓時驚喜交集——那雲梯上的金兵弓手竟然倒下了好幾個,其餘弓手,驚慌失措地四散躲藏……

  怎麼會有槍聲?哪裡來的槍聲?

  周定遠正迷糊,以為自己的腦袋出現幻覺,身後倏地傳來一陣緊急卻不失輕盈的腳步聲,隨後一個清亮悅耳的聲音入耳:“天誅軍之天驕營第一都士兵,前來增援!”
yaojohn 發表於 2013-5-1 00:01
第二次奈何關之戰 (四)(女兵營首戰)

  天驕營?周定遠一時愣住,好半晌才想起,天誅軍的戰鬥序列中,的確有那麼一支奇特的軍隊。不過,除了天樞城的城主之外,軍中上上下下,誰也沒把這個所謂的戰兵營當一回事。

  女兵!自古以來未曾聞之。女子上戰場,那不是給敵人送菜嗎?女子與財帛,本就是戰爭中的戰利品,藏還藏不及,怎麼反倒送上門去?也不知城主是怎麼想的……女兵三大營成立之後,下面的風言風語就沒斷過,畢竟這事太過於驚世駭俗,各種猜測都有,更多的傾向認為,這是城主的後宮預備隊……

  也正是因為這種種習慣性思維,所以無論是周定遠請調增援,還是天樞城派遣援兵,誰也沒把正在天樞城內集訓的女兵三大營千餘人算進去,甚至是選擇性地遺忘了……

  可眼下這天驕營卻突然出現,她們是怎麼來的?

  周定遠回頭,入目是兩名容顏秀麗,颯爽英姿的女兵。在她們身後,整齊地站著一隊容貌端莊的女子,她們頭戴皮帽,身著皮裘,腰束皮帶,腰間掛著一把尺半長的長匕首,部分還裝備著精巧的手弩與鷹嘴銃……

  手弩這東西周定遠知道,可手拉上弦。速度倒快,但射程比五鬥弓還不如。頂多就射個三、四十步遠,但破甲須在三十步之內。這玩竟防身可以,但戰場上用處不大。鷹嘴銃倒是近戰利器,雖然射速比不上手弩,但破甲卻猶有過之。不過這利器產量還不多,除了軍中高級軍官外,據說多供應給女兵營那邊,如今看來。果然不假……

  為首這兩名女兵,呃,應該說是女軍官,周定遠是認得的。左邊那女子,名為朱婉婷,正是這支天驕營的營官,指揮使。右邊那女子。則是天驕營的副官,即副指揮使,名喚葉蝶兒。

  朱婉婷是何許人,在周定遠這個級別的軍官並不清楚。事實上,知道朱婉婷先前皇妃身份的,整個天誅軍中。不超過十個人。但是葉蝶兒是何許人,周定遠卻清楚得很。做為一名在枉人山時期,就追隨狄烈的天誅軍老兵,對狄烈身邊這個最早的女人,那是再瞭解不過。

  周定遠的汗水一下淌下來。脫口而出:“葉小娘子,你如何來到了這裡?這可是戰場!若有個閃失。叫我等如何向軍主交特?快快回城……”

  葉蝶兒聽他說得直白,臉蛋一熱,悄悄瞥了一眼朱婉婷,見她面色肅然,心頭一跳,隨即板起了臉:“周副都頭,請慎言。奴……我乃天驕營副指揮使兼第一都都頭,率天驕營中訓練為優、良等精兵,臨時組建戰時第一都,來此增援。如今,我等都是軍人,什麼小娘子之類的,休要再提!”

  “可是,葉小娘子,這可是在打仗啊……”

  “住口!”這回插口的卻是朱婉婷。但見這名皇室前慎妃,面罩寒霜,拔出那把編號“零零一”的鷹嘴銃,將銃口前端的軟木塞拔掉,用通條夯實之前裝好彈藥,板開阻機,黑洞洞的銃口對準周定遠。那聲音如面容般清冷:“從軍職上說,我是指揮使,既然到了戰場,理當接管指揮權,並執行戰時軍紀。周副都頭,你若是再這般亂我軍心,休怪本指揮使執行軍法!”

  周定遠怔住,目光從朱婉婷的臉上轉到葉蝶兒面上——雖然這在平時是很失禮的一件事,但此刻是戰時,沒人會理會這些小節。他的目光一路掃過去,從那些清秀端莊的臉上,看到的,只有不遜色于警備營戰士的堅毅……

  周定遠長吸一口氣,立正,並腿,行了個端正的軍禮:“明白!奈何關東城臨時指揮官,天誅軍第一步兵營第三都副都頭周定遠,將指揮權移交朱指揮使。”

  朱婉婷回了個軍禮——女兵的軍禮與男兵有所不同,她們只以左拳對心,不需叩擊……想也是知道,女子心口那是什麼部位?不是怕叩打得疼痛,那裡緩衝力好,不會痛,而是怕捶擊得波濤洶湧的,影響軍容……

  朱婉婷下面的話卻大出周定遠意料之外:“周副都頭身為關城臨時指揮官,與數倍于己的金兵鏖戰多時,關城未失,在守關的經驗上,非我等初來乍到的援兵所能比擬。因此,請周副都頭仍任臨時指揮官,我天驕營第一都以下所有官兵,謹奉勻令。”

  “好……”周定遠憋了半天,也只能說出這一個字。不過心下也大大松了口氣,雖然因為官大一級壓死人,不得不將指揮權交出,但他也真怕這些沒有戰陣經驗的女兵們瞎指揮。到時關城失守不說,更將這些女兵折在這裡,其中還包括軍主的女人……這個罪責,就算自己戰死了都擔不起。所以朱婉婷大方地將指揮權交還,並表示服從他的指揮,使得周定遠暗自慶倖不已,也不再去糾結什麼女兵上戰場的問題。

  看到這年輕的副都頭臉上掩藏不住的放鬆,朱婉婷與葉蝶兒相視一笑。她們無令擅自出戰,本就底氣不足,最怕就是守關軍將堅決頂住,將她們趕回去,事後真追究起來,她們也占不上太多的理。所以朱婉婷上來就先用軍職將周定遠壓住,待對方迫不得已將軍權交出時,再返還給他。如此一來,周定遠只想保住失而復得的指揮權,再不敢對女兵的增援有不滿表示。

  這套欲擒故縱,先取後予的小手段,對周定遠這類低層出身的軍卒。一時半會是琢磨不過來的。而對皇室出身的朱婉婷而言,那只不過是基本技能。進到皇宮這個大染缸,由不得你不會。

  鬱悶不已的周定遠,一時也不知該如何分配這些完全不熟悉的女兵,無意間扭頭,見到樓層內警備營的士兵們,一個個呆傻傻地看著這些平日裡難得一見的女兵,頓時怒從心頭起,轉身大吼:“發什麼愣!不用打仗了?各就各位。隨時留意敵人動向,誰的狗眼亂瞟與戰場無關的物什,軍法從事!”

  警備營的戰士們慌忙收回眼神,再不敢朝那邊看上一眼。女兵們則不少低下頭,發出輕笑。

  這時樓梯處又是一陣咚咚響聲,五名懷抱火槍的女兵興沖沖奔上來,當先一人。竟是汝陽郡主趙玉嬙。她的一雙清眸閃閃發亮,顯然很是興奮,一見朱婉婷,正要開口。卻不料一名女兵從她身後搶出,晃著手中的鋥亮火槍,興奮得直嚷嚷:“蝶兒妹妹……呃。副指揮使,這火槍當真好使,比弓箭射得准,也打得遠,我打中了那雲梯上的一個金狗。是我親手打中的……”

  嗯,這名女兵。雖然俏臉被硝煙熏得有幾處黑跡,卻還可以認出,是葉蝶兒的同室閨蜜,楊調兒。

  葉蝶兒含笑點頭,正要說話。

  周定遠卻差點跳起來:“真的有火槍!哪里弄來的火槍?所有的庫存不是全讓軍主調撥完了嗎?這、這……”

  朱婉婷秀眉微皺,略帶不解地道:“周副都頭莫不是激戰太甚,忙昏了頭?難道不知軍工部的火槍產量是日產五至七支麼?軍主昨日的確是調撥了所有的庫存火槍,但軍工部的大匠們日夜加緊生產,時至今日,又產出了八支火槍。本指揮使全都帶來了,想來應該能幫上一點忙吧?”

  “這、這是自然,真是幫了大忙了。”周定遠不禁用力敲了一記額頭,真的是忙昏頭了,不,應該是被燒昏了頭,竟然忘了每日都有產出這回事。

  其實認真的說來,並不是周定遠忘了或想不起,而是天樞城軍工部在火槍炸彈的領取上,是有嚴格規定的。除了後勤輜重營拿著城主的批條或各營指揮使親自催要,其餘各級軍政官員,都是沒有資格領取的。周定遠從來就沒到過軍工部,大門朝哪開都不知道,所用槍械也都是上頭髮下來的,因此腦袋裡壓根就沒有這根弦,想不到這關節也是很自然的事。

  奈何關本就是配套火槍應用的碉堡級防禦體,因此火槍一亮相,立刻取得了令人驚喜的戰果——八支火槍一個齊射,當場幹翻了雲梯上的三名金兵弓手。突如其來的打擊,不但令從沒挨過槍子的金兵驚慌失措,更解除了金兵弓手對碉堡射擊孔的封鎖。

  這一次,風水輪流轉,輪到防守方以火器的優勢,點殺金兵了。

  周定遠隨即作了安排,八支火槍,佈置在二、三層,每層四支。要求不斷地在各層的三十個射擊孔前遊動,打一槍換一個地方,儘量不要被金兵弓手盯上。抽冷子就給敵人來一下,然後用最快的速度躲避,碉堡所構成的完備掩體,可以確保槍手安然無損。

  火槍初始發威,的確將金兵嚇得不輕,傷亡倒不大,但心理打擊不小。近兩百名剽悍兇狠的金兵,被區區八支火槍,硬是壓制在羊馬牆後足有半個時辰,動彈不得。最後從己方士卒的屍體裡及羊馬牆上的彈坑中,挖出十數顆變形的鉛彈,終於認定,這不是什麼邪法巫術,而是類似彈弓的一種發火冒煙帶響的新式武器。

  無論女真人、契丹人、渤海人還是宋人,都是只畏鬼神,不畏利器。當攻城的金兵弄清楚了這不過是一種遠端射擊武器,心頭驚慌漸去,慢慢開始敢於以箭矢反擊,並試圖再次發動攻勢。

  天誅軍這邊,八支火槍,雖說少了點,無法以彈幕封鎖羊馬牆,令金兵不得逾牆而入,但壓制金兵的弓手,卻還是可以做到的。嚴格的說,也不算完全壓制,因為火槍射速的原因,羊馬牆後的金兵,時不時趁著碉堡內裝藥上彈的空檔,冷不丁射箭反擊。因此可以說是有來有往,打得熱鬧。

  不過天誅軍這邊,畢竟得到關城的嚴密掩護,裝藥上彈的操作動作都很安全,從火槍伸出到瞄準到開火,基本上不會超過一秒。不管打沒打中,槍聲一響,羊馬牆與雲梯那邊都得趴下一片。而早已不復之前從容無懼的金兵的弓手,再牛的箭術,也不可能在這麼短的時間內張弓瞄準快射……

  反過來,金兵弓手開弓射箭的動作都挺大,就靠著幾面旁牌與羊馬牆掩護。結果幾輪交鋒下來,除非沒打中,只要是處在彈丸的飛行軌跡上,不管是旁牌還是皮甲,直接穿透、破甲、奪命……金兵的弓手不斷倒地,火槍與弓箭的較量,穩穩占了上風。

  碉堡之內,也不斷響起女兵們的吒喝聲:

  “快,快清膛,你怎麼這麼慢……”

  “尺規定位在‘3’就行了,不要來回調動,火槍的目標就是羊馬牆後的金狗弓手;至於越牆進攻的,交給射程近的鷹嘴銃……記住總教官說的,三點一線瞄準……”

  “槍管太燙了,去弄些涼水抹布來降溫……”

  “不成了,已經打了近二十槍,總教官說過,這樣槍管易容受損開裂,甚至炸膛。去取根備用槍管來,在哪裡?不就在樓下馬匹的褡褳那裡麼……快去!”

  狄烈所制的這種仿後世“褐貝絲”燧發火槍,槍管的更換很是方便,只要將槍身上的兩根銅皮箍解開,再擰開幾顆固定槍管的鏍絲,板開阻鐵,壓下卡簧,就可以取下舊槍管,更換新槍管。而軍工部難產的是槍機構件,至於槍管,卻是要多少有多少。

  如此一來,天誅軍這邊火力一直持續不斷,而金兵那邊,弓手換了一個又一個,水準也越來越低——畢竟不可能幾百金兵全是神射手不是?

  戰況激烈,不知不覺間,已經鏖戰了兩個多時辰,時間已到了申時末。其間金兵發動了幾次小規模突擊,都被打了回來。

  女兵營參戰之後,遠端有火槍,中程有鷹嘴銃,近處有霹靂彈。金兵每前進一步,都要付出一定的傷亡,再沒先前那般如意了。

  羊馬牆後,活女臉色冷峻,抬頭望望灰沉沉的天色,再回頭看看只剩百餘人隊伍,最後目光落在前方鋪滿屍骸的狹長山道,以及山道盡頭,那吞噬了無數大金勇士的“百眼巨獸”……

  活女慢慢抽出那柄重達十三斤的大彎刀,接過衛士呈上的旁牌,沙啞著嗓子道:“來時三百人來,眼下剩不到一半,而且盡是疲兵。如果還要沿著來時路退回去,不是累死、凍死就是摔死。而且,時間拖得越久,關城內的援兵就會越多,與我中路大軍對峙的賊軍也越有可能回援。到那時,前後夾擊,我們就只有死路一條……離天黑還有一個時辰,是死是活就看這一下——大金的勇士們!我們是狼,是鷹!狼死了嘴裡也要叨塊肉;鷹墜落爪子也要沾著血。讓賊人的血肉,成就戰士的勇名!衝鋒!”
yaojohn 發表於 2013-5-1 00:05
第一百六十三章 第二次奈何關之戰 (五)

  前大石嶺寨的大當家,現在已經淪落為嚮導的汪前,心下後悔之極,真是何苦來哉。雖然被關在真定城的監牢裡,沒少受皮肉之苦,但再怎麼遭,也比送命強啊!本以為自己就是帶個路,拿點賞,跟著這些虎狼之士,趁虛拿下奈何關,既報了殺弟之仇,也小小混上個功勞,在簽軍里弄個小頭目當當,也算披上官皮,混了個出身。

  沒想到啊沒想到,這個醜陋難看、到處是篩子眼的奈何關,竟然這麼難啃。那麼多剽悍驍勇、箭術如神的jīng銳之士,一個個倒地衝鋒路上及城牆之下,從中午打到黃昏,竟還是拿不下來。三百jīng銳,折損一半。

  若是換了太行諸寨,那怕是實力最強的白馬山寨,死那麼多人都啃不下一座關口,早就偃旗息鼓退兵了。可這活女都統可好,竟然要把手頭全部兵力壓上,死活賭一把。你拿手下的兵賭沒關係,別拿爺來賭啊!爺只是個嚮導……

  汪前也分到了一把手刀與一面旁牌,夾在吼叫狂奔的人cháo中,不管心裡是怎樣的咒駡,身體卻不由自主地被裹挾著向前湧去……那熟悉而令人心驚肉跳的砰砰之聲響起,耳邊不時有“啾啾”銳響刮過,衝鋒隊伍中,慘叫聲此起彼伏。

  汪前親眼看到,一顆帶著淡淡青煙的彈丸,就從他身旁半尺處掠過,擊打在一名金兵的旁牌之上,旁牌頓時崩裂出一個銅錢大小的洞眼,而那名身體粗壯的金兵則雙眼一凸。被亂蓬蓬的鬍鬚遮掩得幾乎看不見的大嘴愕然張大,稀疏的黃板牙涎液津津,隨後大股鮮紅的血液噴薄而出……

  汪前的臉頰被崩射的木屑紮得鮮血淋漓,卻完全忘記了疼痛,嘴巴張得比那金兵還大——只是這麼一個小口子,就傷成這樣?不,是……死成這樣……不成,爺可不能跟你們這夥金狗賠葬!怎生想個法子避一避。

  汪前的目光,下意識盯住了身旁那具剛剛被打死的屍體……

  “衝鋒,趁著射擊間隙衝鋒!”活女與他從真定城帶出來的十名親衛。沖在最前面。只是這麼一會功夫,十名親衛就被射殺了一半。這些親衛都是跟隨活女多年的忠心衛士,無一不是jīng銳之士,每戰皆為先鋒,積累下的功勳最少也能升至十夫長一級。無論是當年殺熊嶺擊斃宋國名將種師中,還是搶渡孟津渡,都有這些女真勇士驍勇的身影……不曾想,今日竟無聲無息摧折於此地……

  活女已顧不上悲痛,他只想以最快的速度沖過護城壕。登上城頭,將關城內所有賊兵活殺以祭。嗯。最重要的是,一定要奪取那種可怕的武器。如此利器,一定要掌握在大金國的手中……

  幾度交鋒下來,活女也基本摸清了,那種發射彈丸的犀利武器的優勢與弱點:射程比弓箭遠,破甲比弓箭強,更可以不間斷發射,戰鬥持久xìng遠在弓箭之上,但卻有個很明顯的弱點。射速慢!每次開火齊射,都要間隔七、八息甚至更久,利用這個射擊的空檔,完全可以沖到牆根下,避開彈丸的打擊……至於敵人的另一大殺器,火雷,從之前的幾次反復試探估算。似乎不多了……

  “霹靂彈,不多了……”朱婉婷隨手將一顆霹靂彈扔給倚坐在丈外的周定遠,然後用通條的毛刷清理銃膛,將藥渣倒出。再重新裝藥上彈夯實。那股嫺熟俐落的勁兒,讓任何一個知道她原來身份的人眼珠子掉一地。

  好在周定遠對此一無所知,起初他對這個突然一躍成為天驕營指揮使的女子來歷很是奇怪。連葉蝶兒這樣與城主關係密切的人,亦只能當副指揮使,這個突然殺出的指揮使,莫不是與城主……不過並肩作戰近一個時辰下來,周定遠為自己先前的荒唐念頭深感慚愧。這位小娘子,哦,這位女兵營指揮使,當真是有真材實料的。槍法准、殺敵狠、作戰冷靜,面對如狼似虎的敵人,絲毫沒有其他女兵那般發怵、慌亂、呆滯,甚至閉著眼睛亂扔炸彈的亂來舉動。

  在周定遠眼裡,這位朱指揮使,放到他的第一營第三都裡,都是一名合格的士兵。女子能如此,已當得上巾幗二字。

  “指揮使,我調取了一個二十斤重的炸藥包,不知能不能用?”不遠處的射擊孔下,傳來葉蝶兒的聲音。

  朱婉婷一怔,炸藥包?轉頭看向周定遠,對於這奈何關的結構,她遠不及周定遠熟悉。

  周定遠大口喘著氣,苦笑著朝那半尺高、一尺寬的射擊孔指了指:“這射擊孔是為火槍量身定制,連五斤重的霹靂彈都塞不出去,只能勉強扔三斤彈,二十斤重的炸藥包……”

  “可惜了。”朱婉婷歎了口氣,“要是在金狗強攻的時候,覷準時機,投一個炸藥包下去……”

  “唔,好像也不是不可以……”周定遠似乎想到了什麼,正要說話,突然聽到羊馬牆那邊傳來山震天價的大喊。

  正在休息的諸人相顧駭然,朱婉婷一下跳起來,朝射擊孔外望去,臉sè頓時白了幾分,緊緊咬住嘴唇。

  只隔著一個射擊位的趙玉嬙,握著火槍的纖手,微微發顫:“金狗,要拚命了,只怕……”

  “沒什麼可怕的。”葉蝶兒將彈藥壓實,將藥末灑在藥室裡,雙手握槍,食指交疊,使勁扣下板機。砰!一槍打出之後,迅速閃身貼牆,嘬唇吹散槍口的青煙,語氣堅定地道:“時間在我們這一邊,金狗要孤注一擲了。只要再頂過這一波攻勢,金狗將再無力量進攻。天黑以前,我們的天誅大軍一定會殺回來。到那時,就是這夥金狗的死期!”

  朱婉婷訝異地看了她一眼:“蝶兒妹子倒是看得透徹……”

  葉蝶兒邊有條不紊著裝彈。邊淡然一笑:“是我對他有信心!”

  他?朱婉婷妙目一轉,明白了。不管是為了他,還是為了身後的萬餘生靈,都只能,死戰!

  金軍的確是拚命了,雲梯與羊馬牆上的弓手,完全不顧自身安危,玩命地開弓快射,甚至不做jīng確瞄準,只管將手中的箭矢對著那噴火的洞眼。連珠般射出。

  得益于金兵弓手吸引了大部分火力,活女在五名親衛的護衛下,第一個沖到了護城壕邊,飛一般踏橋而過,然後旁牌斜舉,貼牆而立。大吼道:“登城梯!快,快!”

  其中一名護衛突然瞪著活女的旁牌,吃吃道:“都統,你的旁牌……”

  活女莫明其妙。將旁牌收回一看,心下不禁打了個突——不知何時。旁牌正中竟被打了個洞……低頭檢視,但見胸前的jīng鐵護心鏡,凹陷了拳頭大的一塊,鏡面都有些裂紋……

  活女也算是在戰場上出生入死十幾年的戰將,卻從來沒有像這一刻般脊樑發寒。若不是有這一面鑌鐵護心鏡,今日只怕就要折在這小小的關城下了。

  “上、上、上,快上!”

  兩架剛紮好的長梯搭起,近百名金兵分成三批,源源不斷攀登而上。

  而奈何關的守軍。也打出了經驗,他們的霹靂彈,幾乎都是在快爆炸的前一秒才扔出去。結果多數在半空就爆炸,屢屢將攀登到半途的金兵,炸得衣甲破裂,血肉模糊地摔下來。甚至因為爆炸距離城牆太近,造成樓下一部分守軍被彈片誤傷。只是在這個生死存亡的節骨眼上。哪裡還顧得上這些,各憑運氣,各安天命罷。

  金兵連續被炸死十余人,連梯子都被炸斷一架。第一批攀城的,幾乎沒人能活著。餘下八十余名金兵,士氣浮動,人心惶然,攀爬時的動作也沒那麼利索了,甚至往前挪動的腳步都帶著遲疑。

  活女急得嘴上都燎泡了,照這般下去,只怕不消一刻,好不容易鼓起來的士氣就要散掉……就在這緊要關頭,扔出的霹靂彈卻越來越少,最後,沒了……

  “賊軍的火雷用完了!勝敗就在當下!是勇士的,跟我上!”活女狂喜不已,推開護衛,將大刀咬在嘴裡,一手提旁牌,一手扶梯,率先登上。

  活女並不擔心守軍玩花樣,因為除了雲梯那邊還保留著少量牽制的弓手,餘下軍兵,已全部湧過來,擠滿了山道與城牆下。而且又被炸得焦頭爛額,卻全無還手之力,這是最損傷軍心的事。在這個時候,只要再加一把勁,進攻的軍隊隨時有可能垮掉。這個道理,活女明白,守軍同樣也會明白。但凡手裡還有那種火雷,斷無擅自停下而功虧一簣之理。所以,只有一種可能,那就是,守軍的火雷用完了!

  金兵本已搖搖yù墜的士氣,被主將身先士卒一激,再加上高懸在頭頂上的“利劍”已去,頓時觸底反彈,一下飆升,爭先恐後附翼而上。

  活女猜得不錯,奈何關守軍的霹靂彈的確幾乎耗盡了。說“幾乎”,是因為最少還留有一顆。這最後一顆,就握在葉蝶兒手中。

  葉蝶兒現在就在碉堡的第三層,從身側的射擊孔望出去,金兵最後一架梯子近在眼前,不斷顫晃著,發出咯吱吱的不堪負荷的響聲。葉蝶兒在等,等金兵掛滿了梯子時,將霹靂彈輕輕巧巧地扔出去……霹靂彈順著梯子一路彈跳著滾下,金兵恐懼的眼神……

  葉蝶兒仿佛看到了這快意的一幕,她呡了呡有些發幹的紅唇,看到引信燃燒至半寸光景,燦然一笑,揚手扔出……

  然而世事總有意外,尤其是戰場這個永遠充滿變數的環境,無論發生怎樣的意外,都不足為奇。

  霹靂彈剛剛扔出,就像觸到一張彈xìng極佳的大網似地,被反彈回來。

  怎麼會這樣?怎麼能這樣?

  葉蝶兒完全呆住了,雖然她身居高職,當上了副指揮使,也接受了近兩個月的軍事訓練,但說到底,還只是一個戰場雛兒,而且還是雌的那一種……面對這突發的意外,女xìng的柔弱本能,一下就壓住了並不穩定的軍人意識。除了瞪大眼睛,完全不知怎麼辦好。

  在葉蝶兒身旁左右射擊孔處,是朱婉婷與周定遠。兩人也同時看到了這一幕,齊聲向葉蝶兒大喊……

  兩人喊叫著什麼?葉蝶兒充耳不聞,在這一刻,時間仿佛靜止,所有的聲音都消失,一切陷入混沌……
  仿佛過了很久,又似乎只在彈指間——

  轟!近在咫尺的巨大爆炸,將葉蝶兒幾乎散了的魂魄震回軀殼。下意識伸手摸了一下身體、臉蛋,竟然一點事也無!為什麼會這樣?但在下一刻,她就明白了……

  周定遠!是周定遠!

  周定遠將身體直接撲到霹靂彈上,劇烈的爆炸氣浪,將他整個身體打橫掀翻,如此零距離的接觸,可想而知他的身體是何等的慘不忍睹。

  “周……副都頭……”葉蝶兒一下撲到周定遠身旁,不顧刺鼻的硝煙與令人作嘔的血腥,淚水如斷了線的珍珠噗簌直落。

  周定遠滿面血污,雙目已盲,只是顫巍巍抬起手指,向上一指:“炸藥包……可以……從哨樓……鐵門……扔……”手指無力垂落。

  建炎元年十一月初三,第二次奈何關之戰第一階段,天誅軍第一步兵營第三都副都頭,周定遠,陣亡。兌現了他生前所說過的那句話——“不管敵人來多少,有多強大,想破關而入,除非從我的屍體上踩過去!”

  “你還哭啼什麼!快去取炸藥包!”朱婉婷鐵青著臉,雙手箕張,幾乎要揪葉蝶兒的胸襟,總算能生生忍住。緊緊盯住葉蝶兒的淚眼,一字一頓道:“完成周副都頭的臨終遺言,才是對他最好的祭奠。”

  葉蝶兒也是跟隨狄烈出生入死過的,軍事素養什麼的不說,心理素質還是有的。當下咬咬銀牙,抹去淚水,跌跌撞撞地朝樓下跑去。

  朱婉婷默默地將身上襲皮大麾解下,覆蓋住周定遠的遺體,扭頭對默立在一旁的趙玉嬙與楊調兒道:“把你們手中的火槍交給其餘姊妹,你們倆隨我上哨樓。”

  活女對自己敏捷的身手還算滿意,雖然近一年沒有身先士卒,衝鋒在前了,好在平日裡沒有放鬆打熬身體,依然矯健如故。若非如此,适才那一顆火雷迎面扔出來,他未必能那樣快反應過來,伸手接住反扔回去。

  碉堡內巨大的轟炸聲與女子的抽泣聲,活女都聽在耳中,心裡說不出的痛快。被這鳥玩意轟炸了這許久,總算也讓敵人自家也嘗到了這滋味。唔,這堡內還有女子,多半是營jì,否則這些賊人哪裡來的士氣,能與自家的百戰勇士拚那麼久?之前許諾破關之後,可以縱掠一番,本還擔心這賊窩裡沒什麼好東西,如今看來,至少還有女子……

  那顆火雷在堡內炸開之後,再無其餘扔出,僅有零星槍聲響起。而只要金兵盡可能擠到城牆下,那就是射擊死角,無論是火槍短銃,都是無可奈何。敵人蝟聚於城牆之下,這本是霹靂彈最能發揮威力的時刻,只可惜……
yaojohn 發表於 2013-5-1 00:07
第一百六十四章 第二次奈何關之戰 (六)

  活女越登越快,還有幾階就到梯子盡頭。這長梯雖然是以兩截長木梯捆紮而成,但依然夠不著四丈高的城牆,即便是再加上一個人的身長與臂展,也還差那麼半丈。而且這關城與活女所見過的所有南人的城牆都不一樣,沒有垛口,沒有女牆,只是光禿禿,滑溜溜的一片。更離譜的是,城頭還是呈圓頂狀,形成一個弧度不小的傾斜坡度,無論誰爬上去,都別想站穩。

  儘管這關城古怪,活女卻還是有登城之法。當他在梯子盡頭站定之後,讓手下將早已準備妥當的帶鐵鉤的粗長繩索傳遞上來。這種五丈長的鉤索,活女在出發前備了三條,這一路翻山越嶺,大有用處。沒想到,攻打這奈何關,居然也能派上用場。

  三條鉤索連在一起,長度達到十五丈,而活女的套馬之術,在金軍將領中也是一絕,有了這個底子,扔鉤索自然也不在話下。依著印象中的方位,反復甩扔幾次後,終於鉤住了城頭上的那座孤零零的小門樓。試試牢固程度之後,活女皮靴一蹬,整個身體離開梯子支撐,雙手交替,攀援而上……

  哨樓的鐵門很沉重,門栓也是生鐵打制,不下七、八十斤。朱婉婷、葉蝶兒、趙玉嬙及楊調兒四女,又是拔門栓,又是拉鐵門,大冷的天,一個個弄得香汗淋漓,總算打開了門戶。

  鐵門一開,因為角度的關係,城牆下的金兵看不到,如果這個時候羊馬牆那頭的金兵弓手還在雲梯上的話,卻可以看得清楚。偏偏那些弓手之前為了掩護金兵沖陣,玩命地射箭,每個人都超負荷射出了差不多二十支箭。八鬥至一石的強弓,連續不斷開合射擊二十次,除非是張榮張敵萬那樣的肌肉男,否則再是精壯,那胳膊都是抬不起來。

  弓手拉不開弓,自然是廢了。因此金兵弓手們也不敢繼續呆在雲梯上當火槍靶子,寧願拿著刀斧,聚攏到城下準備登城。

  奈何關守軍的火槍短銃,也因為失去目標而乾著急。不過,很快地,守軍就找到了新的目標——金兵踩梯而上時,不管怎躲避,工字形的射擊孔,都決定了,他們總要經過一兩個射擊孔。儘管都是一晃而過,時間很短,但只要抓好時間差,總有斬獲。

  隨著槍聲不斷響起,不時有一些倒楣蛋發出長長的慘叫,手舞足蹈地摔將下來。

  這,也是目前守軍唯一能阻止敵人的方式。奈何關守軍,當真技止於此嗎?

  鐵門打開,一股強勁的寒風撲面而來。朱婉婷下意識深吸一口冷氣,但覺渾身一陣清涼,抬起衣袖擦去汗漬,左右探看一陣,目光落到不遠處簌簌而動的鉤索之上。朱婉婷鳳目一眯,冷冷一笑,身體閃過一旁——露出身後的葉蝶兒,以及她抱在懷中的棉被狀的二十斤當量炸藥包。

  趙玉嬙與楊調兒各自從葉蝶兒肩後探出頭來,看到外面陡坡一般的樓面,不由得輕啊了一聲:“這城頭怎麼是這般模樣?難怪不用派人守衛……”

  葉蝶兒吃力地掂掂手中的炸藥包,詢問道:“是不是從這裡直接扔下去就好?”

  “不成。”朱婉婷看了一眼從鐵門至城沿足足有五、六丈的距離,搖搖頭道:“從這裡扔的話,炸藥包不會正落到城牆根下,只會翻滾到護城壕那邊,甚至更遠……”

  朱婉婷未必明白什麼抛物線原理,但作為一種生活常識,只要稍微想一想就知道,斜面角度越大,物體沿長軸滾動就越遠。所以,要讓炸藥包正好扔到城牆下敵群的中央,必須走到城頭邊緣,垂直扔下方可。

  可是如此傾斜的樓頂,別說直起身體走了,就算是爬,也未必能爬得穩當。而且天氣寒冷,滴水成冰,這樓面比任何時候都滑溜,一個弄不好,直接就上演空中飛人。

  正當諸女面面相覷之際,朱婉婷目光落到那不斷蠕動的繩索之上,眼睛一亮:“快去找條粗繩來,須得四、五丈長。然後一人拴在腰間,三人拽繩,就可以過去將炸藥包扔下。”

  三女齊聲叫好,立即行動。

  這奈何關作為一座關城,各種守城用具都是必備,自然不會缺繩索,而且長度也夠,很快就將所需繩索弄來。但在出擊的人選上,卻起了小小的爭執,爭執主要在女兵營的主官與副手之間發生。

  “蝶兒妹妹,還是讓我去來吧?”

  “不行!炸藥包是我弄來的,自然應該是我來。”

  “蝶兒妹妹……”

  “不行!”

  “我是指揮使,我命令你……”朱婉婷板起臉,正要以主官身份壓人,但看到葉蝶兒眼中的求懇,心下一軟,柔聲道,“蝶兒妹妹,這活計不尋常,萬一有個閃失,我沒法向總教官交待……”

  “姊姊若有閃失,我又如何向皇后娘娘交待?”葉蝶兒聲音很輕,語氣卻隱有鏗鏘之聲,“所以,我們誰都不要管誰的交待,只管將眼前這關城守住!”

  朱婉婷怔了一怔,還待勸說。

  葉蝶兒目光隱隱有淚:“周副都頭為救我,死得那樣慘……這件事我若不做,日後將寢食難安……”

  朱婉婷終於歎了口氣,沒有再說什麼,只是默默將粗繩繞著葉蝶兒的細腰三匝,打上兩個死結,牢牢拴緊。然後將一根點燃的粗香燭塞到葉蝶兒手上:“小心,去吧。”

  在三女鼓勵的目光中,葉蝶兒重重點頭,一手執香,一手拎著炸藥包,轉過身去,小心翼翼踏出鐵門外……三女緊張地拽著繩索,隨著葉蝶兒身體的移動,一點一點地往外放。

  葉蝶兒還沒有兩步,或許是右手的炸藥包過重,令身體失衡,倏地腳底打滑,啊呀一聲摔倒,身體順著樓面滋溜滑下……幸好三女一直拽牢繩索,雖然猝然被拉扯出幾步,卻總算及時穩住身形,著實嚇得夠嗆。

  “蝶兒,你沒事吧?”

  “有沒有傷到哪裡?”

  “我沒事!這樓面都結了霜,估計快下雪了。”葉蝶兒坐在樓面上,笑著回頭搖著手上的香燭示意——而她藏在身前另一隻攥緊炸藥包的手,因為摔倒時不肯撒手,結果手背磕地,蹭脫了一大塊皮,血糊糊的,鑽心的疼。

  “沒事就快些點火。”

  葉蝶兒應了一聲,眼見距離邊緣還有兩丈,為保險起見,乾脆坐在地上,扭動屁股蹭下去。一直挪到不足一丈之處,看看差不多了,用力吹了一口手上的香,將紅亮的香頭湊向炸藥包的引信……

  就在這當口,不遠處的鉤索一陣劇顫,隨即一隻毛茸茸的大手搭上城頭……

  葉蝶兒嚇得手一抖,差點沒把香燭扔出去,瞪大著妙目,驚恐地盯著那只手……還有慢慢露出的盔纓、鋥亮的頭盔,以及,鐵盔下那雙凶光畢露的眼睛……

  屋內的三女,同樣也看到了這一幕,急得大喊:“還愣著幹什麼?快,快點火!”

  葉蝶兒確實在發愣,準確的說,她是被那兇悍的眼神嚇僵住了。

  一般戰場上的老兵悍卒,殺人多了,兩手血腥,身上總會有一股或濃或淡的殺氣。若是一名殺人如麻的百戰悍將,殺氣、煞氣加上猛將的威壓,全部從眼睛這個最能體現氣場的部位釋放出來,的確能夠懾人魂魄。若是那個被盯住的是心靈脆弱的女子,更是不堪……

  活女,就是這樣一員血手悍將。

  葉蝶兒,也正是一名心靈受創、有著心理陰影的女子。

  遠距離開槍射擊,敵人面目模糊,倒還沒什麼。但這般近距離接觸,那女真樣式的盔甲、那兇狠的面目,仿佛又勾起曾經的恥辱與顫慄……

  葉蝶兒僵住,而活女卻攥緊著繩索奮力攀爬。如果是那種常見的有垛牆的城頭,活女早就蹦上來了,偏偏這城頭是穹頂狀的,只能一點點往上爬,不敢撒手。他的目的地,就是諸女所在的哨樓。

  朱婉婷眼見怎麼叫喚,葉蝶兒都沒反應,咬咬銀牙,將繩索纏繞在自己的腰間,對趙、楊二女道:“你倆攥緊些,能不能行?”

  二女鄭重點頭。

  朱婉婷騰出雙手,強忍腰肢被勒的痛苦,取出鷹嘴銃,再從彈囊中掏出一枚定量包裝好的彈藥紙包,用嘴咬破。倒藥、夯實、填彈、壓實,再將剩下的藥末倒入藥室,將槍口對準五丈之外、大半個身體已經露出來的活女……

  嗒!居然啞火了。

  這奇怪的聲響與戰場生死中歷練出的直覺,令活女一驚,抬頭看到一根烏亮的鐵管子對準自己。儘管不明白那是什麼,但直覺告訴他,很危險!

  活女當機立斷,手一松,整個身體蹭地向後滑去,就在他的身影快要消失在城頭上時。砰!一聲悶響,將活女鐵盔的纓絡擊得滿天飄紅……

  這一聲槍響,令活女眼角抽搐,心頭直泛涼氣。只要反應再慢一丁點,那就不是纓絡飄紅,而是腦袋見紅了……

  這一聲槍響,驚醒了葉蝶兒,她已經沒時間自責,只是咬著發白的嘴唇,狠狠將紅亮的香頭,捺到引信上……

  槍聲過後,活女又露頭了,但這回小心許多,抬眼望去——只見哨樓裡那個冷豔的女子,正冷冷盯著他,雙手嫺熟地操作著那柄能發出巨響與彈丸的武器;而不遠處那名适才被他殺氣所震懾的女子,居然敢回瞪他!那女子懷中,正抱著一個枕頭大小的布包,上面插著一根短索,嗤嗤冒著火花……

  活女的頭皮一陣陣發麻,每當有這樣的感覺出現,就預示著有極為危險的事情發生。是什麼樣的危險?那柄可怕的火器還是眼前這個詭異的包裹?

  “金狗!你們年年入侵中原,屢屢生靈塗炭,不就是為了搶米糧、搶金銀、搶牲畜、搶女子麼?既然這麼喜歡搶東西,姑奶奶就送你一件天樞城的紀念品,也不算白來一遭。拿去吧!”葉蝶兒將燃燒到只剩一截手指頭長短引信的炸藥包,狠狠劈面扔向活女。

  活女雖然聽不懂這女子說些什麼,但白送上門沒好貨,這是古今都懂的事,更別說是扔上門了。

  活女慌不迭用肩膀一撞,將那包裹頂開。包裹在城頭彈跳一下,高高蹦起,然後,垂直掉落——

  轟轟!火光沖天,巨爆如雷,整個奈何關城仿佛都顫抖了一下,兩側崖壁的泥土石塊什麼的簌簌滾下,濃濃的硝煙與塵霧,將若大一個奈何關籠罩得迷蒙難辯。爆炸過後,之前城下還亂哄哄的吼叫聲與兵刃磕碰聲,在這一刻,突然消失得無影無蹤,天地間只有群山不斷迴響,轟轟隆隆,綿綿不絕……

  葉蝶兒蒙頭掩耳,死死趴在穹頂上,也不知過了多久,被滲著腥氣的煙塵與濃烈的血腥味嗆得連連咳嗽,慢慢支起身子。

  “蝶兒,你怎麼樣,沒事吧?”上面傳來三女緊張的詢問。

  “我……沒事。”葉蝶兒抬頭四顧,眼前卻是白茫茫一片,遠山近景都是模模糊糊。不遠處那根粗大的鉤索還在,而那個有著兇狠眼神的金將,卻已不見蹤影。雖然看不到城下的死傷如何,但那如沸水一樣蒸騰而上血腥氣及爆炸之後的死寂,卻不難想像這炸藥包所造成的驚人戰果……

  碉堡內,可以聽到女兵們與倖存的警備營戰士陣陣欣喜若狂地歡呼。

  “我們,守住了嗎?”楊調兒喃喃地道。

  “那還用說,守住了!而且,是我們天驕營守住的!”趙玉牆清亮的聲音中充滿著驕傲。

  “別光顧著開心,快將蝶兒拉上來。”朱婉婷一聲提醒,二女才醒悟過來,差點把最大的功臣給忘了。

  在三女齊心協力之下,葉蝶兒終於回到哨樓中。一把將葉蝶兒拉進屋中,四女情不自禁緊緊摟在一起——後世流行的人生四大鐵,“一起扛過槍”是最重要的一條。在男人之間是如此,放在女人身上也不會例外。在戰場中結下的友情,是生死之交,遠勝於人間種種無病呻吟之風花雪月。

  生死搏殺結束後,每個人的心弦都是從極度繃緊變為疲軟鬆馳。四女相互扶持著無力坐倒。趙玉嬙的屁股剛一著地,仿佛被火燒一樣跳起,失聲叫道:“你們聽,那是什麼聲音?”

  三女一怔,側耳傾聽……遠山空谷,隱隱傳來熟悉的鳴槍之聲……

  葉蝶兒一下蹦起來,舉目遠眺,適逢一股山風吹來,將已淡薄許多的煙霧蕩滌一清——奈何關前,之字形的山道上,兩杆大旗迎風卷揚。一面是天樞城的標誌星芒旗,另一面,黑底白字,一個大大的“狄”字!

  “他……我們的天誅軍,終於回來了……”

  經歷了生死鏖戰卻沒有哭泣過的葉蝶兒,在這一刻,終於掉下淚來……
yaojohn 發表於 2013-5-1 00:09
第一百六十五章 第二次奈何關之戰 (七)(浴火冰蓮)

  狄烈是踏著一路血肉屍骸來到奈何關前的。跟隨在身後的,是隨其出戰的第一步兵營兩個都及警備營四個都的兵馬。至於第一步兵營其餘三個都的兵力,則是在何元慶的指揮下,節節阻擊想拖住天誅軍回援的金中路軍,為大軍斷後。

  從聽到第一聲爆炸開始,狄烈就意識到被金軍抄了後路。不過當手下一干將領大驚失色,生怕被前後夾擊時,狄烈卻一語道破金軍的用意,穩定了軍心。

  這倒不是說,狄烈的智略遠高於同儕,而是做為一名來自後世的特種兵,對所謂的特種作戰,最為敏感。

  以小股精銳兵力,避開當面大軍,從小道繞至敵後,對自以為有大軍在前阻敵,而疏于防範的關城發動突然襲擊。攻其不備之下,常常能夠一舉得手,然後據城封死敵軍退路,待敵士氣喪盡之時,兵馬自潰。這種以最少兵力,達到最大戰果的戰術,就是典型的特種作戰。

  當然,在這個時代,無論是宋、金還是西夏等國,都沒有這樣的提法,也不會有意識地使用這種戰術,更談不上重視。雖然兵法上說“以正合,以奇勝。”但兩軍對陣,講究的還是堂堂之陣,對於所謂的奇兵,真正運用的,還是極少。

  如果是在平原戰場,莫說狄烈,就算是何元慶與高亮這樣僅經過幾個月軍事培訓的士官,也會考慮到敵軍會不會分兵斷本軍後路,自然也會做針對性安排。只是,這可是太行八陘中的井陘道啊!此道一被截斷,哪裡還有繞行的可能?也正因為這個緣故,所以大意了。

  狄烈當即召來高亮詢問,是不是還有什麼小道可以繞過去。高亮在太行落草也不過三五年光景,加上也不是本地人氏,居然不知。結果一路查問下去,總算在警備營那裡問到一個老太行人,得知的確是有一條采藥人的小道可以繞過大軍,出現在奈何關前。

  眾人聽到後,都是松了口氣。還好,奈何關不愧是存在了上千年的重要關隘,你可以繞過出關攔截的大軍,但絕對繞不過這長城第九關。而且既然是抄小道,還是采藥人走的險徑絕道,就絕不可能派出太多的兵力,有個三五百就了不得了。

  可是眾人松了口氣,淩遠卻一臉緊張,脫口道:“可是,我軍留守在奈何關的兵力,不足一隊人……”

  何元慶與高亮等人這才相顧變色。狄烈這時更是臉色沉重地加上一句:“奈何關是配套火槍防禦來修築的,那種常用的守城套路,比如滾木擂石、油罐、金汁之類的都用不上。只能是火槍加霹靂彈,而火槍,已被我勾抽一空……”

  眾人這下才真正著急上火。當然,如果就此撤軍回援,不過十數裡山路,緊趕慢趕,最多個把時辰就可殺回。相信以奈何關及天樞城的兵力,支撐到援兵趕回還是沒問題的。

  偏偏在爆炸響起時,本已士氣大墜的金中路軍,頓時像打了雞血一樣,嗷嗷叫著殺過來。後面的大股騎兵,毫不留情將前方辛苦填坑的輔兵雜役,全部驅趕跌入陷坑裡。完成了人肉鋪墊後,騎兵分開兩側,數千阿裡喜步卒衝鋒,意欲纏住天誅軍。

  撒離喝與設也馬計算得不錯,卻還是低估了天誅軍的火槍旁牌加重步兵方陣的威力。在密雨般的彈幕之前,阿裡喜步卒死傷慘重,還沒等沖到方陣前,就被滾滾爆雷炸得人仰馬翻,潰不成軍。

  這才使得天誅軍能緊急拔營,脫離戰場。當然,也必須要留下一支人馬斷後,同時,張立與釋智和的第三、四營仍隱於山坡不動,從側翼牽制金軍。

  雖然天誅軍主力順利擺脫了敵軍糾纏,但畢竟是大軍撤退,兼有金軍方面的設也馬及薩滿巫師一番鼓動,使得金軍上下認為奇襲成功,當面之賊兵已敗逃,並且退路被斷,難逃前後夾擊的敗局。這一下士氣頓時爆漲,無不奮勇當先——按金軍一向慣例,殺敵者可取敵兵身上甲胄兵刃及財物。而天誅軍重甲兵從頭到腳那一身精良裝備及手中的重武器,價值不下百貫。別的不說,搶得這樣一副好甲,也就多了幾分活命的機會不是。

  何元慶以二百火槍兵加一百重步兵,硬生生打退金軍數次瘋狂進攻,而狄烈率第一步兵營及警備營大部,全軍急行回援。一路疾奔,終於在天黑之前,趕回奈何關。只是沒想到,戰鬥竟已經結束,而且,還勝利了。

  但見奈何關前,屍首枕籍,血流遍地,觸目驚心。回援的天誅軍將士,一路行來,臉上的表情越來越訝異,心下也越來越吃驚。待大軍行至奈何關前,看到被硝煙熏黑的城牆,以及牆上hòuhòu的血塊,還有關城下那個巨大的凹坑及周圍密密麻麻的屍體……無論是狄烈還是普通的士兵,無不肅然沉默。如此驚心動魄的血戰,不難想像守軍付出了多大的犧牲……

  奈何關吊橋轟然放下,城門大開,同時門洞內的萬斤石閘,也在絞盤的絞動下,一點點向上抬升。這個一萬五千多斤重的石制閘門,其掣動室就在奈何關第三層,由兩枚巨大的鐵環扣、四道粗如兒臂的鐵鍊、兩組鐵滑輪、一個巨型絞盤台組成。每次開合,都需要十至十五人推動絞盤。雖然比較費力,也挺麻煩,但防禦性卻極高。任何一支攻城的軍隊,面對這個hòu達一尺的石門,都要頭痛不已。

  閘門開啟,守軍腳步嗵嗵,小跑而出,迅速分成兩排,在門洞兩邊立定。隨著一聲令下,整齊地舉拳至胸,向回援的天誅軍將士致以軍禮。

  見到這支軍容整齊、行動矯健的隊伍,上至天誅軍軍主狄烈,下至輜重輔兵,無不目瞪口呆,大出意料。

  女兵!天驕營!

  難不成守城的就是她們?這城外屍山血海的,不會吧……

  幾名軍官從門洞那邊齊步走來,天色雖暗,但長長的甬道已燃起一支支火火把,照得一片亮堂。紅亮的光影下,可以看到為首的正是天驕營指揮使朱婉婷,身邊是副指揮使葉蝶兒。她們的身後,亦是一張張熟悉的面孔:第一都甲隊隊正趙玉嬙,第二都乙隊第三什什長楊調兒、伍長莫青蓮……

  看到狄烈源源而至的大軍,除了朱婉婷仍然保持沉靜,每一個女兵臉上都難掩jī動,尤其是葉蝶兒……

  “狄大……總教官,奴……你終於回來了……”葉蝶兒眼淚撲簌而下,說話語無倫次,強忍住要撲到狄烈懷中的衝動,死死咬住顫抖的嘴唇,到底還是忍不住失聲痛哭,“周副都頭,他……死的太慘了……”

  狄烈在女兵營的軍訓中多次提到,女兵禁止自稱為“奴”或“奴家。”只能說“我。”至少在軍中必須如此。葉蝶兒說慣了,有時還會順嘴冒出禁語來。而由於三大女兵營還沒有真正完成全部訓練,未獲得狄烈親授的營旗,還沒列入天誅軍正式的戰鬥序列。所以,對狄烈的稱呼是總教官而不是軍主。

  “周副都頭?是……周定遠嗎?”狄烈對這個奪取平定的功臣還有有印象的,心下失驚。不過短短兩個時辰,竟打得如此慘烈?連副都頭這個級別的軍官都陣亡了。可是以奈何關這種防禦體系而言,很難發生白刃戰,這又是怎麼回事?

  這時天驕營指揮使朱婉婷,邁著正步上前,向狄烈鄭重行了個軍禮,肅然道:“天驕營第一都,一百零八名將士,馳援奈何關,勝利完成任務,請總教官檢閱。”

  門洞兩邊的百余女兵們,滿臉疲憊,嬌容盡是油漬與煙熏,卻掩蓋不住一股經歷了殺伐血戰的冷厲英姿。

  浴火冰蓮,鏗鏘玫瑰,經歷了血與火的淬煉,每一名女兵身上,都綻放著屬於她們的驕傲榮光。

  所有的天誅軍將士,心裡油然冒起一股寒氣——這,就是紅煞之軍麼?!

  奈何關東城門軍營的軍將房舍裡,紅燭罩紗,明亮照人。更點燃一個個火盆,將不大的房間烘得溫暖舒適,使得大戰之後疲乏的身體,難得的放鬆。

  房間裡人不多,男女都有:狄烈、高亮、淩遠、朱婉婷、葉蝶兒、趙玉嬙、楊調兒等天誅軍高級將領都在場。這其中只有楊調兒的級別較低,不過因她與狄烈及葉蝶兒的親近關係,加上此次戰鬥表現活躍,升職在望,倒也有了旁聽的資格。

  大宋的社會風氣雖然還不至於像後世明清那般拘謹,但男女同室,也屬大防之事。不過在天樞城裡,風氣卻頗為開放,女子抛頭露面做活的著實不少,像軍工部門裡火藥的篩粒及定量包裝、被服廠的紡織縫紉、天樞城的菜籃子工程如養雞鴨魚兔等等工作,都可見那一個個青春靚麗的身影……更別提平日裡淘米洗菜,浣紗擣衣等女子常幹的活了。

  這一切潛移默化下來,也為女兵營的誕生打下了社會基礎。到天驕女兵橫空出世後,許多俗世中的禮教大防都已被打破。除了一部分舊官吏及士子腹誹世風日下之外,民間百姓倒是坦然。天樞城的數萬百姓,都是有過生死苦難、慘痛經歷的人,對很多事情,都看開了……

  房屋裡相對的,都是年輕的男女,卻都是正襟危坐,軍容整肅。談話的內容,也是戰陣之事。
  “周定遠求仁得仁,死得其所,定為一級烈士。”狄烈聽取奈何關守衛戰一波三折的戰事之後,長長地吐出一口氣。憑著這麼一點人槍,力拒數倍於己的精銳敵軍,最終險勝,當真是難為了警備營這支新軍及從未經戰陣的女兵們……

  “這其中倒是有個情況,好叫總教官得知。”朱婉婷略停了一下,接過楊調兒呈過來的茶杯,潤潤喉後接著道,“爆炸之後,待硝煙散盡,我們從哨樓回到三層時,正看到那名爬樓的金將竟然未死,而且正朝羊馬牆那邊逃去。我用鷹嘴銃朝那人背影打了一槍——不料偏生在這時,山道的屍堆中,一名裝死的金狗正好跳起來逃跑,恰恰擋住彈丸去勢……結果給那金將當了替死鬼。那金將趁機翻過羊馬牆跑了,而那替死鬼——事後清理屍體時,有警備營的士卒認出,正是大石嶺寨的大當家,汪前。”

  “大石嶺寨?汪前?”狄烈摸摸下巴,想了想,道:“我記得第一次奈何關之戰時,太行山十寨圍城,當時沖到奈何關下被射殺的,其中就有一個叫汪進的什麼二當家……”

  身後的淩遠接了一句:“汪前就是汪進的兄長,那一戰之後,大石嶺寨已名存實亡,據說汪前逃到了真定。”

  “這就對了。”高亮一拍桌子,恨聲道,“汪前逃到真定,也許是被人指認抓獲,也許是主動投金,總之最後他甘為金人鷹犬。在金中路軍被我軍堵截,進退維谷之際,汪前向金人獻策,利用他知悉有一條小徑可繞至我大軍身後的便利,組織小股精銳部隊,突襲奈何關……還真險些讓此賊得手……”

  狄烈淡淡道:“亂世之中,最不缺兩種人,英雄與漢奸!古今如是。”

  楊調兒還有些懊喪:“可惜沒打死或抓住那名可惡的金將。”

  朱婉婷咬著嘴唇,也有些憤憤。她先後打了這名金將兩槍,結果陰差陽錯,不是啞火就是射空,最後還莫明其妙地蹦出一個替死鬼當擋箭牌……想想都令人不忿。

  這時門外傳來衛兵的通報,審訊俘虜那邊有結果了。

  最後那一記炸藥包固然炸死多名金兵,但亦有不少只是被炸傷、震暈,不省人事。等天誅軍戰士打掃戰場時,全當了俘虜。之前說過,這支金軍的突擊部隊,多為幽燕之地的漢兒,以及故遼軍兵,多半都懂得宋語,所以審訊起來,不存在語言障礙。

  當那名呈送審訊結果的什長,將供狀恭敬地送到狄烈手上時,心急的葉蝶兒與楊調兒倒沒有朱婉婷與趙玉嬙的避諱,很自然地將腦袋湊過去先睹為快。

  這供狀的內容與大家先前猜測的差不離,唯一有價值的是,裡面提到了那金將的名字。

  “完顏活女?這個名字倒是古怪。”狄烈邊看邊念出聲。

  “什麼?那逃跑的傢伙真是的完顏活女?”高亮差點蹦起來,一臉懊悔。

  高亮反應那麼大,倒是令狄烈怔了怔:“完顏活女是誰?你知道?”

  高亮恨聲道:“舉凡西軍將士,無人不知。俺也是多次聽關大哥切齒叨念過此人,去歲殺熊嶺上,馳援太原的小種相公就是為此人所弑……”

  狄烈微吃一驚:“能把小種幹掉,確實是名將種子。這樣說來,咱們吃的這個虧,倒也在情理之中。”

  就在屋內諸人深覺可惜之際,有信使來報,何元慶的斷後部隊,回來了。斷後的三個都,面對狂化的金兵,足足折損了一隊人馬,大多為重甲刀斧兵,也有少數火槍兵,好在裝備武器都搶了回來。三百人阻擊上萬敵軍,能有這樣的戰果,也算很好了。

  狄烈立即下令,將二百火槍兵分駐於奈何關東城及城內防禦牆各處,同時下令天樞城內軍工部緊急調運一批彈藥及備用槍管來,最後大手一揮:“今夜大夥都好好睡一覺,明日就讓撒離喝與設也馬這兩個傢伙,真正明白什麼叫無可奈何之奈何關!”
yaojohn 發表於 2013-5-1 00:11
第一百六十六章 第二次奈何關之戰 (八)

  十一月初四,天氣濕冷,似乎隨時都會下雪,卻偏偏又下不成。草地與山道上,結著薄薄的冰霜,人畜踏上,滑溜無比,一個不留神就摔跟頭。若是在平地上,摔也就摔了,但奈何關前不過丈許寬的之字形山道,一側就是百丈懸崖,摔跟頭就意味著粉身碎骨……

  天剛濛濛亮,駐紮在三裡之外山坳的金中路軍營門大開,一夥雜兵被派過來整飭山道。足足折騰了一個多時辰,才推進到羊馬牆處。看著那有如百眼怪物般的奈何關,一片死寂,沒有任何動靜。那些雜兵役夫,一個個面面相覷,想進又不敢進,推推搡搡了半天,最終還是沒人敢越過羊馬牆,灰溜溜退了回去。

  不過,也並非一無所獲,至少雜兵的隊伍非但沒少人,反而多了一個……

  已時正,正是最適宜出兵作戰的時間。金軍大營一片忙碌,正做戰前準備。若是以往,但聞有戰,殺的又是兔子般的南人,金營中早已沸騰,人人都在盤算著,又要有多少收穫,能搶多少金銀米糧,或者,運氣好弄個白生生的中原女子……

  中原農夫的豐收在金秋十月,而塞外勇士的豐收則在風雪寒冬——只有在這個時候,才是萬馬南下,收割財富與女子最好時節。

  只是這一次,倒了血黴的中路軍萬餘軍兵,完全沒有以往圍獵收割的興奮,反倒一個個心下惴惴。不知等會出戰,會不會又要面對那令人膽寒的、叫“火槍”的可怕武器。

  金營上上下下,都在做著出戰準備,卻磨磨蹭蹭,半天都沒收拾停當。看情形,搞不好得吃了午飯才能出門,這效率幾乎能向宋軍看齊了。令下面軍兵們感到奇怪的是,以往見到這樣的情形,只怕兩位主將早就暴怒刑責了,但今日中軍主帳中。卻一直很安靜……

  設也馬的軍帳中,的確很安靜。

  帳中只有四個人,撒離喝、設也馬、隨軍醫士以及……如果是朱婉婷或葉蝶兒看到,一定失聲驚叫:“完顏活女!”

  是的,正是完顏活女。前日信心滿滿,意欲突襲奪關的三百精銳中,唯一活著回來的金軍都統、完顏活女。

  此刻,帳內一派安靜,唯有活女沙啞虛弱的聲音:“……那山崩地裂般爆炸。將蝟聚在城下的八十余名勇士,盡數炸死炸傷及震暈。我因為在城頭。受到的波及最小,倖免一死,但也被那強烈的氣浪震得五臟翻騰、兩眼發黑,失手從城頭墜下。城下勇士們層層疊起的屍墊,抵消了大部分下墜力道,這才得以不死……”

  “……在我將要翻過那羊馬牆時,聽到後面有槍聲,幸好沒打中我,也許擊中了別的什麼人。我顧不得回頭看,逾牆而過,一路狂奔……但重傷之下,失足滑下懸崖,全靠抓著一塊突出的岩石,才保住性命。並且幸運地避開回援的天誅軍,摸索著爬上懸崖。夜黑如墨。山道絕險,不敢妄動,找了個避風處苦捱一夜。天明時分才見到本軍的探路隊伍,得救而回……”

  臥在厚氈上。蓋著厚厚兩層被襖的活女,形貌已與前日出發時大為不同。出發之時,活女那叫一個龍精虎猛、龍馬精神,屬於那種精力充沛得可以用自己那活兒,朝地上打洞發洩的人。如今不過隔了短短兩日,整個人仿佛癟了一圈,眼窩深陷,雙眼赤紅,眼圈卻是發青發黑;雙頰內陷,嘴唇乾裂,面皮皴裂,似乎一下老了十幾歲。

  而這還只是看得見的,在厚被覆蓋之下,活女纏滿白布的雙手,血肉模糊,那是爬懸崖時磨傷的;身上肋骨還斷了三根,那是從城頭摔的;天寒地凍,內外俱傷,硬生生被凍了一夜,更是傷上加傷、輕傷轉重。若非活女常年生活在極寒北地,兼之正當盛年,體質壯健,耐寒極強,怕就要交待在荒山野嶺裡了。

  堂堂的一名金軍都統,催折了大宋擎天一柱的名將之花,竟然在一座只有少量守軍的關城前,破得頭破血流,苦逼若此?!

  撒離喝與設也馬半天作聲不得,似乎忘記了之前曾下達過出戰命令,更沒去想外面還有千軍萬馬在等待他們這兩位元主將的下一步指令。

  不知過了多久,撒離喝長長地吐了口氣,伸出三個指頭,以不容置疑的口吻道:“三日!我軍攻城的時間最多只有三日。三日若不能下,剛剛提起的士氣將再度崩潰,且難以恢復。适才薩滿神師也有言,三日之內,必有大雪。風雪之時,頂風仰攻,此為兵家大忌。而且活女帶回來的消息也證實,天誅軍可發射彈丸的火器極為犀利,那火雷也極令人頭痛。三日之內若不能拿下此關,我軍必傷亡慘重,屆時,就不是如何攻城的問題,而是要考慮如何安然退兵了。”

  設也馬臉色陰沉,目光陰冷得怕人:“若此次不能一鼓作氣將天樞城之賊軍徹底殲滅,來日必成為我大金心腹大患。為此,便是我中路軍全打光了,也是值得,頂多由我向右副元帥刺面請罪罷了……”

  撒離喝斷然道:“只要能滅了這支頑軍,哪怕打成光杆,我也認了!我會與你一道向右副元帥請罪……活女,你還有什麼好建議?”

  完顏活女剛想說話,氣息一緊,牽動內腑,好一陣劇烈嗆咳。他吃力甩開那醫士遞過湯藥的手,喘息道:“兩位郎君既有此決心,那麼……就……就行抽殺之法吧。”

  撒離喝與設也馬互望一眼,一齊點頭:“善!”

  已時末,風勢似乎小了些,勉強集結完畢的金軍,從各級上官那裡聽到一個令人頭皮發麻的指令:各蒲輦行抽籤定攻擊之序列。五丁抽一,五個蒲輦抽一個,抽到那一蒲輦,那一蒲輦就上。並行“同命隊”之責,隊中有人畏縮不前者,同隊之人斬之,可獲其財產牲畜;同隊之卒戰死,而自己逃回者,酷刑殺之。

  這是要逼著大夥拚命啊!

  採取這樣的抽丁攻城及同命隊連坐法,確確實實可以將金兵的戰鬥力在短期內拉伸到極致,但是對士氣及兵力傷害極大。往往一場血戰下來,即便是勝了,也是慘勝,屬於殺人八百,自損一千,得不償失的戰鬥。

  只是金軍三大年輕主將,在與天誅軍一連串交手中,驚駭地感受到了這支以往聞所未聞的軍隊,其戰力是何等的令人恐懼。若不能在其發展壯大之前扼殺之,來日必將給大金帶來難以想像的災難。因此,他們也是豁出去了,全軍滿打滿算還有一萬三千多人,今日,就全砸在這裡了!

  撒離喝與設也馬要拚命了,不過二人好歹也是久經戰陣之輩,再怎麼發狠,也沒亂了章法。依奈何關的地形環境,設定了各個波次的攻擊序列,也準備了一些攻城器具。只是令人牙癢癢的是,這奈何關下實在太狹窄了,金軍常用的攻城器具如攻城木樓、鵝車、洞屋、投石車、挖洞車等等都用不上,連稍大型的雲梯都運不過去。唯一能使的,只有長梯與撞木。撞木本就很難推過去,而且奈何關還有巨石為閘,一般的撞木無可奈何。所以,只有最簡易的長梯可用。

  同時也準備了雲梯與弓箭手,這是吸收了活女之前攻城的經驗。儘管活女反復說明,弓箭與火器對射,完全處於劣勢,但金軍的兩位主將,實在想不出什麼有效的壓制敵軍的方式,只好先試試看。好歹也算是掩護手段,最多就是折掉十幾名弓箭手罷了。

  指揮此次進攻的,是撒離喝的左膀右臂之一,悍將猛安孛堇蒲察胡盞。

  蒲察胡盞出身於生女真中的蒲察部,在撒離喝麾下為將,已近十載,每戰畢為先鋒,以驍勇著稱。從外貌上看,沒人能猜得出蒲察胡盞多大年紀。除了濃密的掩口鬍鬚及一雙白多黑少的眼珠子之外,蒲察胡盞的臉上,沒有一快好肉。有鞭痕、有箭傷、有刀疤、有烙印、有缺損……總之,是那種把“慘”字寫在臉上的人。只是這樣鬼怪般的臉,不會讓人產生半分同情,只會感到恐懼。

  蒲察胡盞實際年紀不過三十出頭,而這一臉疤痕,明明白白告訴每一個要當他的對手的人,自己將要面對一個怎樣變態的存在……

  只是,蒲察胡盞絕對想不到,這天下可不止他一個人變態。今日,他這個低級變態,就要碰上一個高級變態……

  完顏活女的突襲行動雖然以慘敗收場,卻為金軍接下來的進攻積累了血的教訓。所以蒲察胡盞在發動攻擊之前的最後一件事,就是調動了二十名力士,以千斤尖頭包鐵撞木車,在重重疊疊的旁牌護衛下,連續衝撞羊馬牆。

  這羊馬牆不比石閘,雖然同樣也是尺許厚,但石閘是一塊整體的巨石,要撞破沒有數十上百次衝擊,那是休想。而羊馬牆卻只是以青石條灌漿汁砌就,再堅固也總有縫隙,被沉重的包鐵撞木車連撞數次,先是開裂,然後松解,最後嘩啦豁開一個大口……

  第一道屏障破去,撞木車被直接推落山崖。後面,是潮水般湧來的金兵……

  第二次奈何關之戰的第二階段,打響!
yaojohn 發表於 2013-5-1 00:14
第一百六十七章 第二次奈何關之戰 (九)

  在金兵以撞木破羊馬牆時,狄烈就已下令開槍。

  按照多次操練過的射擊序列,由頂層的哨樓開始,依次輪射。哨樓射擊完畢,到三層,再到二層……底層因高度所限,視線受阻,專注對付越過羊馬牆之敵,牆外的敵人,則不加理會。

  百槍連發,持續不斷,煙霧彌漫中,慘叫不休。

  槍聲、慘叫聲、撞擊聲、呼喝聲,聲聲交集。大約過了一刻鐘之後,但聽轟隆震響,石裂牆塌,然後便是攻城的金兵齊聲歡呼。隨後步伐如雷,幢幢人影穿透濃霧,出現在關城之下……

  狄烈手頭上的火槍兵正好有兩百人,一百部署在奈何關百個射擊位處,再有一百安排到關城後的城內防禦牆。而女兵營的八支火槍及三十余支鷹嘴統,在昨日激戰中打廢了不少,而且有上千條爺們在這裡,再怎麼地也輪不到娘子軍上場。

  按照狄烈的命令,天驕營第一都圓滿完成任務,可以退出陣地了。不過朱婉婷及葉蝶兒卻堅持留下來,理由也很充分,說是觀摩友軍作戰,學習提高,積累經驗。

  狄烈准了,天驕營第一都,百余名女兵,帶著屬於她們的驕傲,撤回天樞城。

  金兵以撞木破牆,這倒是出乎狄烈意料,看樣子,誰也不比誰笨。羊馬牆一破,金兵的行動可以比翻牆快好幾倍。五、六十步的距離,只要不是排成陣列。徐徐推進,不消半分鐘就足以沖過來……

  奈何關第三層臨時指揮所內,有桌有椅有火盆,有將有兵有佳人。

  狄烈居中調度,淩遠從旁協助,何元慶與高亮分駐於一、二層直接指揮。而朱婉婷與葉蝶兒則是一人手拿一個天樞城新出品的單筒望遠鏡,不時從射擊孔向外看去——儘管此時外面煙霧迷眼,未必能看清什麼。天驕營的正、副指揮使,那愛不釋手的表情,令狄烈想到那一世陪女友逛街購物時。女友抓著包包或新款服裝,怎麼也不願放下時的神情……

  看樣子這兩個望遠鏡是別想要回來了,不過狄烈也不會在意,不管是從二女在軍中的級別還是親厚方面,她們都足以配發上一個望遠鏡。只是這玩意產量還是少,女兵營又尚未成軍,而各營將官及哨騎硬探部隊都伸長脖子等著裝備。主要戰鬥營還沒能完全裝備,就先發給女兵營,多少有點……不過。如果當做此次守關之戰的獎勵,倒也還是說得過去。

  果然。朱婉婷一收望遠鏡,回頭瞥了一眼狄烈,昂著螓首道:“我們女兵營此次苦守奈何關,沒有功勞也有苦勞,沒有苦勞也有疲勞……我們也不要勞什子犒賞,馬馬虎虎,發一個像楊再興那樣的金質勳章,再獎勵兩個望遠鏡就行了。”朱婉婷邊說邊朝葉蝶兒使眼色,意思讓她也說說。同時還拿眼瞪淩遠,讓他這位參謀也幫腔一下。

  淩遠咳嗽一聲,斟詞酌句道:“天驕營守關,功勞是有的,獎章也一定會有。只是究竟定為幾級功勳,這個還需要軍政方面合議……”

  葉蝶兒卻滿臉擔心:“金兵已沖至護城壕下,火槍射速太慢。即便是輪射,只怕也阻擋不了多久。”

  朱婉婷氣得一跺腳,這眼色算白使了,這兩個人說的話。跟自己想要的完全不搭調。得!還是乾脆點,自己挑明說。

  朱婉婷方才張嘴,耳邊砰砰砰,好一陣綿密暴響。卻是輪到本層射擊,三十支火槍差不多同時響起,整個樓層轟鳴回蕩,耳朵嗡嗡作響,什麼話都聽不到,自然也說不出。

  槍聲過後,朱婉婷被倒吹進來的刺鼻硝煙弄得嗆咳幾聲,再想說什麼,卻也沒了心情。

  狄烈卻在這時開了口:“天驕營的女兵們,功勞、苦勞、疲勞都有。各戰兵營在此情況下,該有什麼樣的獎勵,女兵營也一視同仁。不會差,也不會過,這個有待軍政合議。不過,可以先預支部分獎勵,望遠鏡也算是其中之一吧。”

  聽到狄烈這麼說,朱婉婷才滿意地將望遠鏡揣進懷中。

  狄烈則向淩遠揮手示意:“差不多了,該讓外面的傢伙坐飛機了。”

  “坐飛機?”朱婉婷與葉蝶兒面面相覷,然後一齊掉轉過臉來:“是什麼?”

  “就是你們之前玩過的……”

  頂層哨樓鐵門再次打開,三名腰拴粗繩,臂挾炸藥包的天誅軍戰士飛步沖出。他們臉上蒙著濕布巾,動作敏捷,腰間炸藥包引信嗤嗤亂抖。儘管三個人的目標很大,但火槍射擊不停,煙霧散而又聚,二十步之外,基本就沒法看清人影。

  而奈何關東門是坐西朝東,金兵則是迎風仰攻,硝煙隨風籠罩而來,咳嗽之聲此起彼落,雙目難睜。那六十步之外雲梯上的金兵強弓手,完全成了擺設,根本沒法瞄準洞眼射擊。同樣的,奈何關內的火槍兵們,也看不清雲梯上那些醒目而又有一定威脅的目標。因此,這些金兵強弓手,也幸運地逃過一動。只是,關城下的金兵,卻未必有此幸運了。

  此時沖關城下的金兵,亂哄哄地七手八腳架起梯橋,蜂擁而過。隨後五架長梯高高豎起,一個個金兵不要命地飛攀而上。

  硝煙彌漫,固然是掩護了三名天誅軍戰士的行動。另一方面,卻也因為周遭環境迷蒙,使進攻的金兵沒有注意到,這強大而持續不斷的火力輸出,給他們造成了多麼驚人的傷亡。若非如此,哪怕是同命隊,高達五成以上的傷亡率,也足以將這些被逼得狗急跳牆、紅了眼的金兵,驚嚇得傻眼落荒而逃。

  不過,這一切在三名天誅軍士兵將炸藥包扔下之後。完全改變。

  三個炸藥包,各重二十斤,分別投擲到城牆下、護城壕邊及距羊馬牆四十余步處。

  之所以用二十斤炸藥包而不用更重的份量,主要是擔心威力太大會損毀城牆。而將投擲地點間隔錯開,也是出於同樣考慮。而且這樣也可以形成三個爆炸範圍不相重疊的炸點,更有效地殺傷金兵。

  連續三聲悶雷般的爆炸,整個奈何關前濃煙滾滾,遮天蔽日。從被損毀的羊馬牆到奈何關城下,這方圓三十丈的範圍,溫度最少升高了五度……濃煙之中。除了越來越重的血腥味,剩下的,就是一聲聲撕心裂肺的慘叫……

  葉蝶兒在城堡裡雖然看不到外面的情形,但從那熟悉地轟雷般巨震,不難想像外面發生了什麼。想起昨日扔罷炸藥包,從哨樓下來後,看到滿地的血肉殘肢內臟,當時就吐得一塌糊塗……不想還好,一想到這個。再加上濃烈的血腥刺激。葉蝶兒俏臉一白,捂住嘴就朝樓下跑去。

  朱婉婷雖不至於失態。但臉色也是煞白,看樣子也是強忍著。

  這時身後有個溫和的聲音傳來:“拿著這個,放到鼻子底下嗅一嗅會好些。”

  朱婉婷雪白的脖頸稍微偏了偏,瞥見一隻厚實的掌心上放著一塊薑片。朱婉婷不接,神情卻有些惶急,低語道:“你……好生無禮,快快拿開!若讓總教官看到,那……那成什麼話……”

  手掌卻未縮回,那個聲音依舊和熙平靜:“你們的總教官。安撫他的女兵學員去了,走之前還向我討要了一塊薑片。”

  朱婉婷驚訝回首,果然不見了狄烈的蹤影,撇撇嘴:“就知道討好小娘子……”嘴上說著,手卻不慢,飛快把薑片取過來,放在瓊鼻下深吸一口——辛辣中帶著一股清涼。很熨貼,很舒心……

  葉蝶兒也在嗅著,只是臉上的嬌羞神情,仿佛不是嗅薑片。而是嗅著青梅花兒一般。嘴上卻說道:“殿下可是一軍之主,眼下激戰正酣,不在指揮位置上,卻來到奴這邊,讓人看到,只怕不好。”

  狄烈笑笑,很隨意地抱臂倚在石牆上,與葉蝶兒倆倆相對,淡笑道:“金兵遭此重創,怕要膽寒,一時半會是組織不起再一次的進攻了。話說回來,這一次我軍輕鬆擊退敵軍,所用手段,也是受到你的啟發……真看不出,你的膽子倒是不小……”

  得到狄烈的誇讚,葉蝶兒即開心又害羞:“那會心頭一腔激憤,什麼都顧不上了……其實,奴家也丟了老大的臉面來著,被那個金將拿眼神一盯,就僵住了……現在想想,還弄不清是怎麼回事,像被鬼攥了魂似的……”

  “那是完顏活女,金軍中出了名的悍將,打了十幾年的仗,斬將屠兵不知幹了多少。他身上的殺氣都快凝聚成形了,你被嚇懵也屬正常。”狄烈真摯地安慰著,想了想,從野戰服的內側口袋裡取出一物,遞給葉蝶兒,“不管怎麼說,你們女兵營首戰竟然打敗了鼎鼎大名的完顏活女,值得自豪。來,拿著,這算是我的私人獎勵。”

  葉蝶兒好奇地攤開白生生的手掌接過,瞪大著一雙美目:“這,這是何物?好似霹靂彈形狀,卻比霹靂彈輕便數倍,而且還這般的小巧精緻……是軍工部的新產品麼?”

  狄烈失笑道:“軍工部再研究五百年,也弄不出這東西……不過你眼力見不錯,這玩意的用途與霹靂彈一般,都是用來炸人的,這叫戰術手雷……我教你怎麼用。看到這個拉環麼,這是保險環,只要扯出來,按住這簧片,這叫保險片,然後……”

  狄烈手把手教葉蝶兒使用手雷,恍惚間憶起剛來到這個陌生的空間時,那個改變他一生命運的夜晚。那一夜,也是憑著一個手雷轟炸,才得以逃脫勃魯寨金兵的追殺。然後是枉人山、洹水邊、易水岸、最後是巍巍太行,從此踏上一條愈演愈烈的大國對抗之路……

  狄烈正心潮湧動,撫今追昔,耳邊卻隱隱聽到一個嬌聲:“啊!這保險環好生精緻,一定要用力按住麼……”

  一股難以言喻的極度危險感覺,如過電般流竄全身,甚到頭髮都炸起來……狄烈渾身一哆嗦,驟然省過神來,眼前的一幕,差點讓他驚叫出聲來——葉蝶兒竟將手雷的保險環拉出,壓在保險片上的大拇指將松未松……

  狄烈以生平最快的速度,一把攥住葉蝶兒的手掌,用力之大,竟將指掌捏得咯吱作響,令葉蝶兒差點哭出聲來。狄烈根本顧不上說話,將大拇指用力疊壓在葉蝶兒拇指上,然後搶過保險環,小心翼翼插回去,壓實……終於長長吐出口氣。抬手擦了擦額頭沁出的汗水,大冷天的,真的是出了一身汗。

  葉蝶兒本是氣惱,但見狄烈那般著緊,如臨大敵的模樣,也隱隱猜到自己似乎闖了大禍,心頭惶惶之下,也忘了手指如被鐵鉗夾過的劇疼了。

  狄烈咬牙盯住葉蝶兒,一副要咆哮的樣子,但看到葉蝶兒那副怯生生的模樣,憋了半天,終於還是洩氣搖頭:“還是怪我,把這麼危險的東西交給你,自個卻走神了……”

  葉蝶兒咬著紅唇,遲疑道:“殿下,這手雷……”

  狄烈盯住葉蝶兒的眼睛,認真道:“你一定要記住,扯出保險環,按住保險片,再插回去便無事;但一旦鬆手,三個呼吸之內,一定要投出去,投得越遠越好。然後用生平最快的速度跑,能跑多遠跑多遠,最後趴下……”

  葉蝶兒剛碰到手雷的指頭如同被火烙了一下,嚇得縮回:“那豈不是相當於一個大炸藥包?”

  “此物雖小巧,威力卻遠勝二十斤重炸藥包……”

  狄烈剛說到這,後面隨來衛士的稟報:“軍主,金兵又殺上來了。”

  十一月初四,一天之內,金軍發動了三次攻擊。總攻擊的人數為三千人,因受地形限制,每次出擊,只能派遣一支千人隊。結果第一支千人隊,進攻半個時辰之後,全隊覆滅;第二支千人隊,折損近半後,士氣崩潰,倉惶而逃,結果被執行同命隊之責,棒殺百餘人,這支千人隊也就殘了;第三支千人隊,將要進攻之前,天色已近黃昏,軍兵們磨磨蹭蹭地進進退退,折騰了半個時辰。挨到天色擦黑,撤退的號角聲響起後,丟下近百具屍體,狼狽而退。

  一日三戰,金軍積屍盈道,傷亡逾二千。而堅守奈何關的天誅軍,兩百人來回輪換,疲憊不堪,扣板機的手指頭都腫了。其間還因為士兵戰鬥太投入,忘了更換過熱的槍管,以至發生炸膛,好在只是傷人而沒死人。

  兩百支火槍,因過度使用,有一成出現故障,已調集工匠緊急處理,同時調取剛從生產線下來的近十支火槍補充,至於彈藥,還很充足……

  第一天交鋒下來,無論是金軍還是天誅軍將士,都真正體會到了,火槍配碉堡,當真是攻得痛苦,守得痛快。
yaojohn 發表於 2013-5-1 00:23
第一百六十八章 第二次奈何關之戰 (十)

  “蒲察胡盞無能,請郎君治罪。”

  撒離喝手下的頭號猛將,蒲察胡盞滿面硝煙與汗漬,一臉灰敗之色,伏在中軍帳下,向主將請罪。

  撒離喝臉色難看,一時作聲不得。按說損兵折將到這個程度,身為指揮的蒲察胡盞斬首也不為過,可這畢竟是自己的得力手下,真要這般處理,自己這一關就沒法過。要是他**領軍,找個由頭,小懲大戒一番,也就混過去了。可眼下還有個設也馬……

  撒離喝瞥向設也馬,卻發現這位真珠大王正盯住蒲察胡盞亂蓬蓬的大鬍子,似乎上面長出什麼花一般。撒離喝納悶地正要發問,卻聽設也馬開口道:“蒲察胡盞,你這鬍鬚怎生變得這般模樣?”

  蒲察胡盞的鬍鬚,確實很礙眼,那濃密得快遮擋住脖頸的卷鬚,仿佛被利刃自上而下斜切一記,左邊齊根而沒,右邊也剩下不多,顯得頗為狼狽。

  不過在撒離喝看來,倒沒什麼奇怪的,蒲察胡盞是他手底下的拚命三郎,甭管野戰攻城,每戰皆為先鋒。十幾年刀裡來箭裡去,那張臉都糟踐得不成樣子,這鬍鬚被削去,也沒什麼好奇怪的。只是稍顯怪異的是,鬍鬚的斷茬焦糊糊地,又不像是利刃切割,反倒似火焰燒灼所致……

  設也馬仿佛也猜到撒離喝心頭所想,悠然地說了一句:“此為奪關之戰,一攻一守,只有遠擊而無近戰……”

  撒離喝恍然。光為了戰事傷腦筋,這細節上的東西倒是疏忽了。惑然之下,冷聲道:“怎麼回事?”

  蒲察胡盞臉皮抽動幾下,眼裡透出幾分痛恨又帶點驚懼之色:“末將在山道那頭督戰,眼見兩隊慘敗卻無寸進,急怒之下,抓過一面旁牌就往前沖。剛沖過那損毀的羊馬牆,一道勁氣襲來,末將本能側身閃避,勁氣從下頜刮過。鬍子便成了這般模樣……而身後的護衛,則飲彈而亡,末將被護衛拚命拽下,而擋在身前的護衛,亦紛紛倒地血泊之中……”

  帳中安靜下來,一時無聲。

  隔了良久,設也馬的聲音響起:“蒲察胡盞,你督軍血戰累日,也親自衝鋒在前。並險些中彈飲恨……依你所見,敵軍有此利器守關。可否在數日之內拿下?”

  “末將……”

  “女真漢子,莫學南人口舌繞彎,有話直說!”

  “是,末將以為,若無攻城器具輔助,加上投石車壓制催毀關牆,只是這般以人命相填,只怕這上萬大軍也不夠填的……”蒲察胡盞說到這遲疑了一下,咬咬牙道。“而且,即便有充足攻城器具,以奈何關之堅固與守軍武器之精良,若要強攻,莫說數日,便是數十日……因此末將以為,最好圍困封鎖……”

  “好了。你去領三十鞭笞,算是折罪,去吧。”說這話的是設也馬。

  蒲察胡盞是撒離喝的愛將,設也馬這樣做似乎有越俎代庖之嫌。但無論是撒離喝還是蒲察胡盞。都明白設也馬其實是變相放蒲察胡盞一碼,又不至於讓撒離喝難做,因此都默認了這個命令。

  待蒲察胡盞退下後,撒離喝焦燥地道:“如今怎辦?難不成當真要長期圍困?”

  設也馬沉吟著屈指輕敲案幾:“那倒不儘然,速戰速決的法子也不是沒有……”

  撒離喝神色一振:“說說看,什麼法子?”

  “聽聞你手下有文武兩大將,武者,便是蒲察胡盞,而文者,則是完顏習不古。”設也馬目光閃動,一字一句道,“你舍不捨得讓你這位左膀右臂完顏習不古,去冒一次險?”

  十一月初五,寒風呼嘯,天將欲雪。

  駐守奈何關的天誅軍將士,一夜未脫戰甲,手不離槍,圍攏在火塘邊,半臥半靠著將就休息了一夜。天色放亮後,全軍吃了一頓天樞城後勤人員送來的熱騰騰的羊肉湯及肉夾膜,渾身暖融融的,開始各就各位,等待金軍新一輪攻勢。

  從射擊孔中望去,山道百步之內,一片紫黑,當真成了一條血道。

  昨日金兵狂攻數個時辰,在這條窄小的山道上伏屍逾千。撤退之後,自然也沒法帶走屍體。還是天明之後,由警備營的士兵們將金兵屍首上的衣甲兵刃收去,有帶環首領的,就直接割下耳朵,屍體全部推下山崖。若是時間充足,還可以給這些死亡的金兵來個人道些的火葬,但眼下是戰爭期間,兩軍激戰正酣,實在沒那閒暇與精力,直接來個乾脆俐落的亂葬。

  忙活了大半天,屍體總算處理完了,但那一層層厚厚的鮮血,已深深滲入土中,被凍得瓷實,根本掘不動。只有待來年春天,泥土化開鬆軟,才能處理了。

  天誅軍千餘將士,枕戈待旦,嚴陣以待,這一等就一直到晌午。沒等到預想中的金兵大舉進攻,卻等來了兩個打著白旗的金軍使者。

  兩人一前一後,出現在奈何關城下。前面那人高舉白旗,身長體壯,看穿著只是個普通簽軍士卒,昨日間這樣的人不知死了多少,根本不足為奇。倒是後面那人手持節旆,一襲裘袍,氣度儼然,像個人物,估計這人就是正牌使者了。

  “金人竟然派了使者來,倒是異數。”狄烈從碉堡三層指揮室內向外看了幾眼,回頭笑道,“諸位怎麼看?要不要放進來?”

  何元慶滿不在乎一揮手:“管他什麼狗屁使者,直接將這兩個狗槍斃在外頭得了。”

  “還是放進來好。”高亮一開口,見到眾人都看向他,嘿嘿一笑,“放進來慢慢剁了,豈不比一槍斃了更痛快?”

  葉蝶兒不滿地皺皺瓊鼻,嗔道:“殺人不過頭點地。何必折磨人?而且兩軍交戰,不斬來使。咱們三不管殺了,豈不顯得太小家子氣了?”

  淩遠只是淡淡一笑:“軍主心頭已有計較,子遊就不多費唇舌了。”

  狄烈笑著用手指點了點淩遠,目光轉到一直沒發言的朱婉婷臉上。

  朱婉婷不屑地一哼:“金狗氣勢洶洶而來,折戟鎩羽而去。想必是知道我天誅軍厲害,硬取不成,改為誘降。他們帶來的那杆白旗,就是為了插在我奈何關城頭上的。言盡於此,放是不放。你是城主你作主。”

  狄烈哈哈大笑:“好,那我就作主了——放進來,且看看這位使者有沒有能耐,將白旗插在我的城頭上。”

  接見金軍使者的地方,當然不能在關防重地,以防窺視。只能在奈何關後方的軍營軍議室裡,支起兩個火盆,再燒上一壺熱茶,就算是接待了。

  朱婉婷與葉蝶兒當然是不能露面的。何元慶與高亮則各安職守,小心警戒。可不能因為金軍派使者來就大意了。如此一來,接待金軍來使的,就只有狄烈與淩遠了。事實上也唯有他們最適合,除了一個是城主老大,一個是隨機參謀之外,更主要的原因,他們是天樞城中,極少數能聽能說女真話的人。

  不料這位金軍來使,一張口卻是宋語。雖然說得生硬艱澀,但基本意思還是能聽懂的:“某乃世襲謀克、雄州都統完顏撒離喝帳下長史、完顏習不古。拜見天樞城狄城主。”金使邊說邊將代表身份的銀質銘牌呈交勘驗。這完顏習不古與蒲察胡盞完全是兩個模樣,雖然臉上也有淡淡的疤痕,但面皮卻是女真人人少有的白,額闊顴高,眼細須長,竟有幾分女真人中罕見的儒雅之氣。

  淩遠接過那銀牌。反復驗看後,向狄烈點點頭,表示認可。

  狄烈以往聽陳規及關忠勇說過這個時代的軍政官職,雖然不全面。但大體瞭解,尤其是軍制方面更明晰。這長史之職,乃一軍主將的副手,相當於後世的參謀長。若是後臺或靠山比較硬的,甚至會帶點政委的味道。這樣一個職高權重的人物,竟然屈身充當使者,孤身前來自己這個在金軍眼裡的強盜窩?看來這個長史的膽量,還真不遜色於那些陣前衝殺的將軍哩。”

  仿佛看出狄烈眼中的驚訝,完顏習不古微微一笑:“某任長史之前,亦曾操戈上陣衝殺。”言下甚是以自己的文武之資而自豪。

  淩遠卻是冷冷一笑:“持戈衝殺?殺誰?殺我北地漢兒,殺我中原子民麼?”

  完顏習不古神情微滯,隨即笑著拱手致意:“敢問這位將軍是……”

  “這是本軍主的參謀副官,嗯,跟贊畫幕僚差不多。”狄烈示意身後的衛兵倒上三杯香茶,然後用茶蓋撇去茶水上飄浮的茶末,淡淡道:“完顏長史只帶了個隨從就大搖大擺來到我奈何關下,豈不知兩軍正在交戰,我隨時可以把你給剁了喂狗麼?”
  這話說得難聽刺耳,完顏習不古眼角跳了跳,卻保持一派淡定:“狄城主乃非常之人,自不會是那般粗陋山大王之流,斬殺來使之事,當不屑為之。某又何懼之有?”

  狄烈頭也不抬地啜了口茶:“不要以為戴高帽就沒事。本城主軍務繁忙,你們女真人做事也講究利索。說吧,撒離喝或者設也馬叫你來,究竟是個什麼打算?”

  完顏習不古雙掌一拍,呵呵笑道:“果然是非常之人,說話辦事爽快利索,我大金最喜與狄城主這樣豪爽之人打交道。那麼,習不古就不掖著藏著了。某家郎君撒離喝命習不古帶來了一份和談條款,城主不妨先看看,有什麼需要商榷之處,習不古能做主的,可當場答覆,若超出職權範圍的,可以代為轉達。”

  兩名金使入關之時,曾被細細搜身,都是身無礙眼之物,唯有一封火漆密封的書信。這個狄烈是早就知道的,因此也不意外,先肅手讓兩名金使坐下品茗,然後挑開火漆,抽出信箋,展開細看。

  完顏習不古邊以茶蓋撇去浮末,邊用眼角窺視那天樞城主與副官的神情。但見那副官臉色越來越冷,目中寒氣越來越重;而那天樞城主,臉上卻帶著笑,而且笑意越來越濃……按說笑表示滿意,這是好跡象。只是完顏習不古怎麼也看不出,這究竟是滿意的微笑還是不滿的嗤笑……

  “條款林林總總,倒是令人眼花繚亂,辨不出個好壞來……”狄烈抬手制止完顏習不古情急欲辯,淡然道,“本城主將這信中的內容條款歸納總結一下,貴使聽聽有無錯處。”

  完顏習不古點點頭,危坐傾聽。他心下也是暗暗驚異,聽說宋國這邊的武將勳官,與文官大為不同。多數粗鄙無文,即便是將門世家出身,大字不識的也大有人在。世代將門尚且如此,底下的軍將更不消說。這太行山的賊寇,據說來源多為亂民與潰兵,能當頭的,也就是其中悍勇亡命者。

  這位天樞城主,據聞乃太行賊寇中最強悍的一股,年紀輕輕就為眾寨之魁,這已夠令人驚異了,眼下居然不用叫來幕僚,自行展書觀看,竟也如自家一般,有文武之資。看完了還不算,還能歸納總結,這更非一般粗識文墨者所能辦到,非得有參加科舉拔貢的水準才行……莫非此人竟是文人出身,只是長著武人的體格而已?倘若當真如此,倒是讓接下來要進行的事,更多了幾分把握……

  狄烈語調平靜道:“洋洋灑灑上千言,無非就是兩個意思,一是我天樞城歸附金國,將平定軍、遼州與這天樞城一併劃歸本城主管理,並授予本城主權知平定軍州事的職位,我天誅軍人馬依舊歸本城主節制;二是讓本城主前往燕京,任燕京留後……我記得這燕京留後現下是郭藥師,哦,是完顏藥師在當嘛,我去了人家怎辦?”

  完顏習不古心下暗奇,果然總結得很簡要,完全不為那些天花亂墜的封官、賞賜、美姬所惑,直接戳到點子上,看來此人多半是文士無疑了。唔,這樣也好,文人視功名為天,有時比武夫更好對付。

  完顏習不古微笑著欠了欠身:“完顏藥師在月初已經接到上喻,將要卸任前往上京,高升入朝,安享富貴去了。燕京留後一職,暫時空缺,但盯住這個位置的大有人在。但若是有我家郎君與設也馬郎君一併推薦,即便是這般高位,也是唾手可得。一州知州不過從五品,而燕京留後卻是正三品的高勳,且平定、遼州貧脊,而燕京繁華。這般對比,想來無須習不古多言,城主心中自有計較吧。”
yaojohn 發表於 2013-5-1 00:25
第一百六十九章 第二次奈何關之戰 (十一)

  狄烈臉上表情似笑非笑:“本城主前前後後埋葬了你們那麼多的人馬,這口氣,你們那兩位郎君能忍得下?不會是打主意把本城主弄到燕京,架空之後,再宰了出氣吧?”

  完顏習不古面皮一緊,隨即又舒緩下來,一派坦然地道:“城主有此疑慮亦屬自然,條款上說得很明白,若城主前往燕京,可自帶家將兵丁千人。城主手下兵丁之強悍,習不古亦見識過。有此千人隊在手,當可自保無虞。此亦為我家將主之誠心體現。”

  狄烈心下冷笑,到燕京?別說帶一千人,就算帶個三、五千都沒用,到了人家的地盤,再多也不夠塞牙縫的。這險惡用心,只要不是利令智昏,誰看不出來?

  眼見這位年輕的城主不置可否,完顏習不古只道對方已動心,趕緊趁熱打鐵道:“城主若是覺得這樣的條件尚可的話……”

  狄烈卻截口打斷道:“本城主想知道,若是我們不答應,你們那兩位郎君想怎麼辦?”

  完顏習不古愕然,說得好好的,怎麼轉變得那麼快?不過做為一名談判使節,完顏習不古卻也知道何時該軟,何時該硬。他的臉色隨即也冷淡下來,平靜地啜了一口茶,贊道:“好茶!好似是宋國皇宮的貢品‘玉屑春’吧?當日我南略大軍大勝而還之時,也帶回不少這樣的好茶。習不古也有幸分得過少許,可惜每日一泡。很快就沒了。不想今日又得以再品,當真要多謝城主。”

  完顏習不古顧左右而言他,狄烈也毫不著急陪他打太極,既然想扯茶的話題,他也奉陪:“說實話,本城主本不想弄這樣的好茶來招待敵軍來使。只是,本城主這裡實在沒低劣的粗茶,所以,嗯,讓你賺到了……”

  狄烈說到後面。已經很不客氣,甚至帶著譏誚。

  完顏習不古臉上泛起青氣,聲音也轉冷:“不知這樣的好茶,城主府上還備有多少?若是不多的話,只怕今後再沒機會買到——這太行陘道固然只有一條路可以進來,同樣也只有一條路可以出去;城主固然有一座雄關擋住我大軍西進,我亦有數萬雄兵可攔截大金之敵東向。”

  狄烈與淩遠愕然對視一眼,仰首哈哈大笑。用圍困這一招來對付天樞城,真不知金軍主將是怎麼想的。那撒離喝不知道也就罷了。但設也馬也是易水之畔的槍下游魂,難不成竟忘了自己在易水南岸劫掠了金軍多少物資。打主意困死天樞城。只怕是敲錯算盤了。

  完顏習不古站起身來,向西邊一指,厲聲道:“奈何關再堅固,比之太原城如何?當日太原城高壕深,防禦堅固,我大軍死傷累累亦攻之不下。最後還不是以‘鎖城法’圍困九個月,硬生生將宋國這座牢不可破的堅城,鎖得箭盡糧絕,不攻自破?前車之轍。殷鑒不遠,何去何從,城主當三思。”

  狄烈沉下臉,手中的信箋慢慢被揉成一團碎屑,聲若寒冰,一字一頓道:“讓撒離喝與設也馬來吧,我倒想看看他們那萬把人怎麼在太行山的冰天雪地裡熬上三個月——送客!”

  完顏習不古拂袖而起:“城主可不要後悔!”

  狄烈冷眼掃去:“你若不快滾。只怕就要後悔!”

  完顏習不古一伸手:“請城主發還節旆。”

  節旆是出使的象徵,入關商談,自然不能帶著,臨走就得發還。

  狄烈抬手示意身後護衛:“把節旆還給他。禮送出關。”

  護衛很快將節旆拿過來。這東西說白了就是一根木杖上掛著幾串旆絨,很不起眼。你把它當一回事,它就是代表使節尊貴身份的節旆,你不把它當一回事,那就是一根打狗棒。

  完顏習不古接過節旆,突然做了一個奇怪的動作——將本應豎持的節旆橫握,杖尾正好伸到那名舉白旗的隨從而前。

  那隨從長臂倏伸,抓住杖尾,一旋一擰,錚地抽出一柄寒光閃閃,長約兩尺的細劍。劍一抽出,完顏習不古手持節杖,當胸一戳,將猝不及防的護衛戳翻在地。而那名隨從疾步如風,出手如電,迅捷無倫地刺向狄烈頸項。

  這屋裡只有五個人,除了兩名客串殺手的金使,剩下就是狄烈、淩遠與一名護衛。屋外倒是有一大票衛兵,但倉促之間,連發生什麼事還搞不清楚,又怎麼來得及沖進來護衛?

  淩遠雖然也經過嚴格的軍訓,但他是士子出身,頂多就是強身健體而已,連那被擊倒護衛都不如。但在這電光石火之間,竟然潛力爆發,以極快的速度,不顧一切擋在狄烈面前。

  只是淩遠正要以身為盾,突然一股大力襲來,身不由己被撥到一邊,耳邊只聽到狄烈平靜無波的聲音:“拙劣的伎倆而已,哪裡值得賠上我的一個參謀。”

  淩遠剛剛閃開,冷冽的鋒芒自其身側一掠而過,寒森森的劍鋒毒蛇般標向狄烈咽喉……當劍尖距離狄烈頸側尚有半尺之時,一直穩坐在椅子上的狄烈,雙手像彈簧一樣迸射而出,雙臂交叉如剪,開合絞切——叮地一聲脆響,以鑌鐵鍛造、韌性極佳的兩尺細劍,竟生生被居中折斷。

  那刺客顯然也是個中老手,驚而不亂,腳步不停,身形不止。左掌抬起猛地朝劍柄一拍,雙手力量疊加,竟將只剩尺餘的斷劍當成匕首,連人帶劍猛烈撞向狄烈。

  狄烈暴喝一聲,雙手從劍刃側鋒一滑而過,搭上刺客腕脈,迅速扣實,一個大旋身,掄起刺客的身體,就朝身後的牆壁上砸去——嘭!整個石屋仿佛都震顫了一下,牆壁上多了一個清晰的人形血印子……

  狄烈將筋骨寸斷的刺客扔破爛般甩到牆角。看都不再看一眼,大步逼向完顏習不古。

  刺客拔劍、刺擊、劍斷、人飛,整個過程發生在極短的一瞬。完顏習不古一向自詡靈活的腦筋,竟一下轉不過彎來——難道眼花了?之前不是已將此人定位為書生麼?怎麼一眨眼就變成猛士了?

  狄烈殺氣騰騰地逼近,完顏習不古亦被激發了骨子裡的血勇,以杖當矛,吐氣開聲,當胸戳刺過來。

  狄烈視若無睹,就那麼一步步逼過來。在杖頭快戳到胸口時,狄烈雙臂倏張聚合。啪嗒一聲,將木杖格斷。順手抄起彈飛的斷杖,乾脆俐落地將銳利的斷茬那端插進完顏習不古的胸部。

  完顏習不古慘嚎倒地,而眾多的護衛這時才急吼吼地沖進屋裡……

  一見屋裡的血腥場面,護衛們無不駭然失色,頓時跪了一地,滿屋子都是請罪之聲。

  好久沒跟人動手了,難得活動一下也不錯。狄烈一邊活動著全身關節劈啪直響,一邊對護衛們揮揮手:“算了。須怪不得爾等,誰知道金軍竟然會派一名長史來當刺客……他娘的。倒是捨得下本錢。”

  驚魂未定的淩遠抹了一把冷汗,苦笑搖頭道:“其實金人本意確實是想談和,否則也不會派這軍中大員來,以表示誠意與重視。但是他們顯然也做好了兩手準備,一旦軍主拒絕,談判破裂,便暴起挾持軍主。屆時非但可全身而退,更可逼迫我等簽訂城下之盟,奈何關不攻自破……當真打得好盤算。”

  狄烈笑顧淩遠一眼:“你倒看得真切。明白那刺客只是刺向我的頸側,並沒打算下死手。”

  淩遠面露慚色,垂首長揖:“慚愧,軍主危急之時,屬下竟未能護衛,反而靠軍主施以援手,著實是……”

  狄烈毫不在意地擺擺手:“子游何出此言。你是參謀,又不是護衛;你的工作是參贊軍務,不是挺身擋劍。做好自己的本職工作就行了,別的沒什麼干礙。好了。把這兩個傢伙弄出去。”後面那句話是對護衛們說的,包括了那名先前被完顏習不古戳翻的護衛。好在是木杖的鈍頭,雖然傷處極痛,卻只是皮肉之傷而已。

  護衛們一擁而上,狠狠揪起兩名刺客。卻見那名正牌的主刺額裂胸塌,血肉模糊,身體扭曲得不成樣子,顯然已斃命多時。倒是那完顏習不古,儘管在胸部與鎖骨交界處被插了一杆子,血流不止,畢竟不是要害,雖傷而未死。

  護衛們當場有幾個就要拔刀,卻被狄烈喝止:“幹什麼?真要宰人何時輪到你們?本城主直接紮他個透心涼豈不是更好?這傢伙可不能讓他這麼痛快。”

  護衛們七嘴八舌應和道:“是極,絕不可便宜了這狗賊,該當千刀萬剮了……”

  狄烈淡然下令:“用不著千刀,只須三刀,將此人雙耳及鼻子割下,遂出關去。”

  不殺?還放了?!

  護衛們大眼瞪小眼,驚愕無比。

  狄烈渾不在意地對上完顏習不古怨毒的眼神,如同俯視一隻爬蟲:“不殺你,是讓你帶個話。告訴撒離喝與設也馬,本城主給他們十二個時辰,滾出太行!超過時限,軀體可以離開太行,腦袋留下!”

  從奈何關哨樓上,看著被削成一顆梨子形狀的完顏習不古,整個腦袋裹成木乃伊一般,亂棒打出奈何關,何元慶、高亮與朱婉婷等都是直呼痛快。葉蝶兒卻在開心一笑後,默默退到一邊,不斷地檢查、擦試著自己那把編號為“零零二”的鷹嘴銃。即便是如她這般的戰場新丁,也可以猜想得到,如此狠搧金軍的耳刮子,接下來,必將面臨瘋狂的報復……

  淩遠低笑道:“軍主高明,如此羞辱之下,只怕金軍非得找回場子不可。咱們現今不是怕他來攻,而是怕他圍而不攻。金軍攻得越猛,死傷越多,圍困之策就越難實施。”

  話說天樞城是不怕金軍圍困,城中積糧、鹽茶、肉蔬什麼的都不缺,頂上個一、兩年都沒事,而且還不影響耕種。只要保證與平定那邊道路的暢通,依然可以與外界溝通。只不過對任何一個城市而言,長期被敵軍重兵圍困,軍心、民心、士氣、戰意,都是很大的傷害。所以自古守城最忌枯守,哪怕實力懸殊,也要時不時出城打一下,以提高守城軍民的信心及繼續戰鬥的勇氣。

  當日金軍重兵包圍汴京之時,以北宋軍兵之怯懦,仍然在守城之餘,出動千餘軍卒,雪夜出城襲擊金營。起初還真的殺得金兵措手不及,斬殺數十人。只是連老天爺都不眷顧大宋,白日裡金軍攻城,護城河結成厚冰,怎樣踩踏都沒事。但夜裡宋軍過河襲擊之時,護城河的冰面居然裂開,這千余北宋王朝最後的勇士,竟大半葬身護城河底,著實令人扼腕嗟歎。

  此戰失敗,直接的後果就是,從此汴京的宋軍,再也不敢主動出城一步,一直到汴京陷落……此戰的影響餘波還沒完,主持此次襲擊行動的主將、禁軍大將范瓊,也只道天命將歸於大金,迅速從一名敢於主動攻敵的抗金將領,墮落為金人走狗。在欽宗屈辱地奉上降表出降之後,范瓊協助金軍將徽宗及其嬪妃、帝姬、宗姬等數百人一併誘騙出城,拱手將羔羊交到餓狼手上……

  從金中路軍踏入井陘關開始,一直到奈何關血戰,天誅軍一直佔據著軍事上的主導,打得相當順手,當然不願意被金軍封鎖在這奈何關內,動彈不得。能多消耗金兵戰力,自然是最好。

  但狄烈卻搖頭道:“撒離喝怎麼想我不知道,但那設也馬卻多次與我等打過交道,強攻與圍困,那個更有利於金軍,他一定看得明白。這口氣,金軍或許還真會咽下……”

  當日易水之畔,金軍被自己幹掉了那麼多個猛安謀克級數的大將,連宗望這樣的主帥都重傷而逃。這怨氣與羞辱,比起今日修理完顏習不古,簡直不堪一提。可就是這麼大的怨懟,金軍高層也都忍了下來。在這奈何關前碰得頭破血流的設也馬,又怎會不向他的先輩看齊,縮縮他的烏龜腦殼呢?

  淩遠倒被弄糊塗了:“若金軍未被激怒,軍主此舉之意……”

  狄烈悠然地望向東南方向,金軍千帳綿延的屯營之處,燦然一笑:“我限時十二個時辰,讓這夥金軍滾出太行,你說他們會不會照辦?”

  淩遠與何、高等人交換了一下眼神,苦笑道:“金軍怕不會那般聽話……”

  狄烈不動聲色,拍了拍背後的槍盒,擲地有聲:“我說話算數,就給他們十二個時辰。時辰一過,再想走的話,就得問問我手裡的夥計答不答應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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