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兩宋元明] 狙擊南宋 作者:寇十五郎 (已完結)

 
e010203 2013-2-4 01:50:03 發表於 歷史軍事 [顯示全部樓層] 回覆獎勵 閱讀模式 461 203337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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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卷 風雨藏真龍      第一百五十章 太 行 劫



    建炎元年九月二十八,金國以贗懲建炎朝擅殺本國扶立之大楚皇帝張邦昌為名,盡起全國之兵,包括女真與遼東各族僕從軍八萬人馬、簽發遼境漢人十萬,共計十八萬,號稱三十萬大軍。兵分三路,浩浩蕩蕩,再次南侵。

    至十月中旬,數十萬金軍已經在兩河一帶遍地開花,剛剛恢復一點生氣的兩河,再度陷入腥風血雨之中。

    三路金軍當中,以元帥左監軍完顏昌率五萬大軍經略河北東路;西路軍左副元帥完顏宗翰親率八萬大軍隊渡過黃河,攻略洛陽;同時分出完顏婁室率領西路軍近一半的兵力進攻陝西;完顏宗弼率萬人迂回山東,斜卯阿裡萬余人馬渡黃河攻滑州,隨後從東面分兩路攻向開封,聲援西路軍。

    而最後一路,東路軍右副元帥完顏宗輔,則留駐河北西路的真定府。以手中三萬人馬,再合併真定、中山、河間各府軍兵,合計五萬大軍,圍剿潛入太行山的各路義軍。

    十月二十四,金東路軍整合完畢,分派圍剿任務如下:一、以靜江軍節度使、燕京馬軍都指揮使王伯龍,所率的漢簽軍萬人隊為右路軍,沿滹沱河入太行,掃蕩太行以北所有匪寨;二、以真定留守耶律鐸率八猛安兵力為左路軍,共七千人馬,前往趙州。撲殺近日聲勢甚隆,擁眾數萬,號稱擁立了原宋室皇子、信王趙榛的贊皇五馬山義軍;三、以雄州都統完顏撒離喝與真珠大王完顏設也馬,率二萬大軍為中路軍。從井陘入太行,攻取曾完敗完顏阿古的太行最強悍寇、號稱“凶靈”的天樞城之狄烈。

    而金東路軍的主帥完顏宗輔,則自領萬人,坐鎮真定,居中策應。

    隨著金軍三路大軍如三隻餓狼,兇狠撲向綿亙千里的太行,太行山人的劫難。開始了……

    十月二十六,王伯龍率領的簽軍萬人隊首先進入北太行的房山一帶。他的第一個打擊目標,就是太行四大寨中實力不俗的車轅嶺寨。而此時的車轅嶺寨。實力排在太行諸寨中的第二位(這裡不包括天樞城,因為天樞城的實力與太行諸寨相距實在太……),有精壯上千。全寨動員的話,拉出兩、三千人都沒問題。

    其實對於太行諸寨而言,人是最不缺的。如今兩河與河東一帶,民生凋敝,餓殍遍地,只要給一口吃的,爭先恐後賣命的人有的是。雖然如此,太行諸寨也不敢隨意招人擴充——大夥都沒糧啊!

    車轅嶺寨要好一些,畢竟是老牌子大寨,底子還是有的。所以招兵買馬沒問題,唯獨缺少裝備。兵馬招來了,沒有裝備,那不就是炮灰兵?人再多也沒多大用處。

    萬幸的是,九月中旬太行諸寨那一次集體拜山。得到了天樞城從裝備到物資的全面援助。結果短短一個月的時間,太行諸寨實力飆升,戰鬥力比起另一時空歷史上,號稱有十幾萬人,卻轉眼間就被幾千金軍秋風掃落葉要強悍得多。儘管因為實力懸殊,結局不會有太太改觀。但是。金軍所付出的代價,將會遠遠大於歷史同期……

    金軍右路軍主將王伯龍,年不過四旬,孔武有力,性情剽悍。從相貌上看,他眼窩很深,鼻子如鉤,鬚髮捲曲呈淡褐色,頗有幾分粟特人的樣子。此人本為遼國沈州雙城人,其血統很雜,是漢、奚、渤海等混血兒。

    遼國末期,王伯龍聚党為盜,以其勇武多謀成為沈州巨寇。金天輔二年,因見女真崛起強勁,當即作了一生中最重要的一次政治投機,率眾二萬及其輜重歸降阿骨打。授世襲猛安,知銀州,兼知雙州。此後因其作戰勇猛,常常以少勝多,官職一路飆升。至天會五年,已經官至右金吾衛將軍、靜江軍節度使了。

    戎馬生涯十餘年,王伯龍最得意的戰事有三:一是天輔四年,剛歸附大金不久,隨太祖攻臨潢。他與韓慶和以兵護糧餉。挽夫千五百人皆授甲。當時韓慶和已將兵行前,而自個則從糧居後。結果遇遼兵五千餘截擊,結果王伯龍率千餘披甲挽夫,竟生生將數倍於己的遼軍擊敗,並獲馬五百匹,戰果令人瞠目。二是天會四年,隨宗望伐宋,王伯龍為先鋒,至保州之時,遇宋軍五萬,破之,隨後招降新樂軍民十余萬。三是同年大軍圍汴京,宋太尉何巉以軍數千出酸棗門,伯龍以本部遮擊,多所斬獲。此後宋將範瓊雪夜突襲金營,亦為其所敗,千余宋卒,盡數葬身冰河之底。及至姚平仲發動宋軍最後一次血勇攻擊,最終仍以慘敗收場。是役,最終打掉了宋國最後的抵抗意志,宋帝請表出降。

    滅宋之戰,王伯龍功不可沒。

    有著這樣的赫赫滅國戰績,王伯龍對自己對手的要求自然也就高了。宋軍的廂軍偏師什麼的已不放在眼裡,要打起碼是禁軍,儘管宋國的所謂精銳禁軍,也不過是加強版的廂軍而已……只是沒想到,這第三次南略戰事,攻略南朝這樣的美差竟沒自己的份,反倒要入山剿匪……

    儘管心裡多少有些不滿,但東路軍最高主帥完顏宗輔就坐鎮真定,再不爽也不敢露出半點。在王伯龍看來,剿匪並非難事。他本人就是強盜出身,對於怎樣收拾自己的同行,還是很有心得的。

    王伯龍根據盜賊匪寇的特點,分析認為:首先,太行各寨分散於千里大山之中,利於本軍各個擊破;其次,據他所知,太行各寨的裝備與戰力,都是相當低下,等同于宋國廂軍(當然,他這個消息滯後了,太行諸寨的裝備升級。這一點他並不知道)。所以,打是不成問題的,真正的難處是——怎麼找到他們、包圍他們、一個不漏地徹底殲滅他們……這,才是真正解決太行匪患的難點所在。

    完顏宗輔很是贊同這個觀點,並要求三路大軍主將,要圍繞此點來制定作戰計畫。但是卻否決了王伯龍要求領軍進剿天樞城的請求,因為撒離喝與設也馬更有理由找那個“凶靈”復仇——設也馬就不用說了。已經接二連三地在狄烈手上吃了大虧,這個仇結大了。而撒離喝呢?狄烈來到這個時代槍斃的第一個金將撒刺,就是撒離喝的堂兄……

    王伯龍的官職雖不小。卻不足以與兩位宗室郎君叫板。所以,只能遺憾地感歎那個“凶靈”走運,沒機會落在自己手中。否則。他定會讓這個裝神弄鬼的傢伙,嘗嘗女真人的大刑“窪勃辣駭”——這句女真語的詞意是——擊碎天靈蓋!

    既然撈不到攻打天樞城,王伯龍便將太行以北的三大匪寨,定為此次出兵的主要目標。現在,他已經完成了第一個目標——包圍車轅嶺寨。

    雖然還沒開打,但在王伯龍看來,盜匪就象泥鰍,滑溜難捉,一旦捉住了,捏死是輕而易舉的事。

    十月二十七。隨著王伯龍一聲令下,五千先鋒簽軍士卒,手持刀槍斧牌,高舉各種簡單的攻城器具,猶如一隻只食人巨蟻般。附寨強攻。

    就此,拉開太行血戰的序幕。

    血戰到第三日,車轅嶺寨寨主,孟德,那一把如鋼針一般的大鬍子,已發粘糾纏得任是再巧手、再細心都沒法梳理順當了。他那豹子一樣的環眼。如今滿是血絲,黝黑的面皮上結著乾涸的血塊,厚厚的嘴唇皴裂出一道道血口……手裡的樸刀已經砍斷了三把,現在手上的是第四把……而金軍,仍舊是源源不斷,蜂擁而來,仿佛無窮無盡……

    孟德臉色發木,柱刀佇立於寨牆後的指揮塔樓上,周遭的沸騰喊殺聲、兵刃撞擊聲、瀕死慘叫聲、撞木破門聲……一切的一切,仿佛如虛幻夢境,似遠似近,若有若無……

    “大當家,不好了!最後一道寨門被金狗撞開了!咱們的寨子……破了哇!”一個貼身衛士前來報告戰況,說到最後一句,忍不住放聲悲慟。

    孟德渾身一震,由虛空中裡到現實,長長歎息:“傳俺命令,讓兄弟們分散突圍,能跑幾個算幾個。如果有命突出重圍,就投天樞城去吧……這莽莽太行,百餘寨子,唯一能與金狗抗衡的,怕也就只有那個人了……”

    “大當家,我們馬上走……”

    孟德搖搖頭,突然鬆開支撐身體的樸刀,頓時搖搖欲墜。那名衛士慌忙上前扶住他壯碩的身體,下意識低頭——卻見他們的大當家右大腿被一支箭鏃深深透入,鮮血浸透了褲管……

    “大當家……”那衛士失驚,下意識想幫其拔箭。

    孟德卻伸手攔住:“不可,有箭上倒勾,一拔,這條腿就廢了。”

    “大當家……”衛士已經意識到,在這個緊要關頭,中了這樣一箭,意味著什麼,說話的聲音都發顫了。

    “扶俺到聚義堂,然後,你就可以走了。”孟德沙啞著嗓音道,回頭看了一眼插得筆直的樸刀。想了想,最終還是沒拿。

    天色向晚,前線終於傳來捷報,車轅嶺寨被拿下。但王伯龍臉色卻不好看,區區一個數千烏合之眾的匪寇山寨,居然攻打了三天!更想不到的是,這個山寨的匪兵裝備居然不比自己的部隊差多少。

    昨夜,這山寨的匪兵曾組織過一次突襲,雖然最終被打了回去,但現場遺留的屍體,卻是身披制式皮甲,手持旁牌,有刀有槍,一水地精亮……而且,匪兵的弓箭射得又密又遠,顯然都是品質不錯的好弓。此外射出的箭矢他也檢視過,箭杆上面還刻有宋國甲杖庫的標識號……

    王伯龍想不通這些匪兵從哪里弄來的這些精良兵器,真定留守耶律鐸不是說過嗎,這些賊寇半年前幾千人圍攻欒城時,所用的兵器還是十分簡陋,連弓箭都沒幾副……說實話,如果不是這山寨匪兵的箭矢較多。只怕早就攻下此寨了。也不至於拖延至今,還傷亡了五百多名士卒……

    這時一名背插小旗的傳令兵飛也似地奔來,遠遠便伏地叩拜:“稟報節帥,車轅嶺寨匪首孟德已被拿獲。此人口口聲聲說要面見節帥……”

    王伯龍哼了一聲:“好,押上來!本帥也想見見這個匪首,問問他哪裡來的恁多精良兵器。”

    大約一炷香之後,四名健壯的軍士半拖半架著一個五花大綁著的。半身染血、體格壯胖的大鬍子出現在眼前。

    王伯龍披掛鐵甲,外罩大麾,穩穩坐在案幾後面的羊皮墊子上。周圍環衛著上百名騎著高頭大馬的護衛。每一個護衛的手上,都高擎著獵獵火把,將方圓三十丈照得亮如白晝。

    看著那條拖得長長的血跡。王伯龍眉頭微皺。他倒不是擔心這人會不會因流血太多而死,而是生怕自己還沒問出什麼名堂,這匪首就完蛋了……

    還好,當四名軍士將那匪首擲在地上時,那憋著氣的痛哼及微微抽搐的身體,至少表明這傢伙還可以支撐一段時間。

    “讓他抬起頭來。”

    四名軍士一齊按住孟德,然後抓住他滿頭蓬發,用力後扯,令他不得不抑起頭來——僅僅過了半天光景,孟德那一張黑裡透紅的大臉盤。就乾癟了一圈,原本健康的黑紅色,也變成失血過多的蠟黃。只有一雙通紅的環眼,兇狠不減……

    王伯龍也不繞圈子,直接了當地道:“告訴本帥。你那些軍器是哪裡來的?本帥讓人給你好生醫治,至於能不能活,端看你的運氣了。如何?”王伯龍雖是故遼本土人氏,卻沒少與遼地漢人打交道,自然能說得一口流利宋語,若非如此。也不會讓他率領一支漢簽軍隊。

    “嘿嘿……”孟德拉風箱一樣喘著氣,一雙眼睛卻亮得怕人,“想知道,走近些俺就告訴你。”

    王伯龍也是個老賊骨了,一聽這話,就覺得不對味,雙目一張,咄然大喝:“搜他的身!”

    其中一名軍士道:“稟節帥,已經搜過身了,沒有什麼岔眼之物……”

    “肚子!察看一下他的肚子。”王伯龍不愧為盜匪出身,一雙眼睛賊視,只一掃就感覺此人雖壯胖,但那肚子,卻未免太凸起了。

    軍士們趕緊牢牢鉗制住孟德,用力將他的前襟拉開,露出黑毛瘮瘮的胸膛與如懷胎婦人般的大肚子。

    “沒有東西……咦,這是什麼?”一名軍士隱約看到孟德的肚皮上多出了一點什麼,為了看個清楚,要來一根火把湊近細看。

    一直任那幾名軍士折騰的孟德,突然對那將火把挨近肚皮的軍士咧嘴一笑:“兄弟,借個火!”

    猛然發力,如垂死的野獸猝然暴起,竟將四名牛高馬大的軍士甩得立足不穩。與此同時,肚子碰上火把,竟嗤嗤燃燒起來。孟德奮起餘力,拖著傷腿,連滾帶跳撲向王伯龍……

    原本王伯龍還是噙著冷笑,甚至捏著指關節啪啪響,準備等這匪首一近身,就讓對方嘗嘗自己拳斃黑熊的威力!別以為刺殺自己是件容易的事,這些年來,死在自己手上的刺客,差不多可以組成一支蒲輦隊了,自個也沒掉過一根汗毛。眼下這麼個五花大綁的半殘的貨色,真正是找死……

    但是,當王伯龍看到對方肚皮上那滋滋冒煙的索狀物時,腦海中刹時閃過兀術、賽裡及設也馬,多位郎君說過的那種可怕物什,不由得肝顫了一下。猛地將身前的案幾一托一掀,砸向狂笑撲來的孟德。就在這電光石火間,轟地一聲巨響,一道炫目的火光在孟德與王伯龍……呃,還在一張案幾之間炸開……

    王伯龍怒吼一聲,如負傷的野獸嚎叫,捂著臉抑面栽倒……

    十月二十九,金右路軍主將王伯龍,在攻破車轅嶺寨之後不到半個時辰,遭到寨主孟德未遂的刺殺。刺客使用的手段很高明,先是以豬皮蒙在肚子上,內藏爆炸物,只露出一小截引信,瞞過了軍士們的搜身。隨後,以身做餌,利用天色黑暗,需用火把窺視的關節,引燃火索,意欲與敵將同歸於盡。

    可惜的是,孟德的運氣稍差了些,他所使用的炸彈,是狄烈所贈的三斤裝霹靂彈,威力稍欠;而且,王伯龍及時扔出案幾,擋在二人之間……此次刺殺的結果是,孟德當場身亡,身體幾乎斷為兩截;而王伯龍也被一片激飛的彈片刮去了一隻耳朵,連帶一塊血淋淋的面皮……

    孟德的刺殺失敗了,但並非毫無收穫。王伯龍受傷,不得不靜養數日,以致大軍停滯了三天。而就是這救命三天,使得白馬山寨及時得知金軍入侵的消息及車轅嶺寨的覆滅。震驚之下,權衡再三,傅選與王忠植當機立斷,丟棄罎罎罐罐,物資輜重,全寨老少輕裝上路,投奔天樞城。

    三日之後,當王伯龍帶傷直撲白馬山時,見到的,只是一座人去屋空的寨子……

    王伯龍一怒燒寨。隨後,兵分八路,每路一千人馬,四下分散,攻取太行諸多大小寨子。同時,親自率領一支千人騎兵隊先行出發。用最快的速度,攔截、包圍第三個目標——黑崖山寨。

    而此時,黑崖山寨的焦文通,正處於走還是留,躲還是投的糾結之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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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卷 風雨藏真龍      第一百五十一章 強盜也有底線



    黑崖山寨,忠義堂。

    堂外山風呼嘯,烏雲密佈。堂內廊柱上的燈檯火苗竄動,明滅不定。

    焦文通獨倚虎皮靠椅之上,扶額閉目,滿面疲憊。距離上次奈何之戰後,不過短短三個月,看起來整個人似乎都老了好幾歲。

    良久,大堂門口傳來一陣放輕的腳步聲。隨即,一個年輕而沉實的聲音在耳邊響起:“姊夫,已經收拾妥當了,是否現在就出發?”

    焦文通慢慢抬頭,失神地看著眼前這個年輕人:年不過二十許,面皮白暫,寬額方臉,英氣外露。此人正是他的妻舅梁興,太行諸寨皆呼之為梁小哥。不但槍棒嫺熟,更難得的是素有謀斷,在黑崖山寨四隻虎中,年紀最少,潛力最大。

    “哦,收拾妥了。”焦文通長長吐出一口氣,仿佛現在才省過神來,揮揮手掌,“那就走吧,順著後山的小徑,朝東北翻過兩座山,再拐向西南,最多兩個時辰,就可以到達那條山谷。沿著那條荒僻的山谷,應該可以很安全地到達平定城……”

    “姊夫!”梁興忍不住打斷道,“你……當真不與我們一道前往天樞城?”

    天樞城?焦文通苦笑,怎麼會不想?別說是幹山賊這一行,就算是普通人,也是懂得趨利避害的。可是……別人可以去投天樞城,甚至黑崖山寨寨眾都可以去投,唯獨他這個大當家不能——或者說,至少不能這樣兩手空空地去。

    事實上。早在八月初那一次十寨圍城戰慘敗之後,焦文通就想買後悔藥了,只可惜沒處買去。由於損失太過慘重,黑崖山寨已經不是元氣大傷的問題,而是幾乎連多年老本都折得乾乾淨淨。現在太行諸寨已經很少有人再提什麼四大寨了,張口閉口都是一城三寨,有的乾脆就只說一城……很顯然。不管是威信還是實力,黑崖山寨,已經被同道們徹底捨棄。

    起初。焦文通還有幾分痛恨天樞城,覺得對方是踩著自己的黑崖山寨當墊腳石,以成就自家威名。但隨後傳來的飲馬灘之戰消息。三千金軍盡數覆滅。這消息太嚇人,最初聽到時,百分百無人相信。但隨著時間的推移,消息越來越明確,事態越來越明朗。及至太行三十六寨齊拜山,親眼見證天樞城令人無語的奢華裝備及恐怖戰力,終於確信戰績屬實。

    焦文通的把兄弟、浮山寨的劉澤,前些日子親自登門會晤,將所見所聞竹筒倒豆般一倒。焦文通無語了,自己真是吃多了豬油蒙了心。竟然把老虎當病貓、潛龍當水蛇……你天樞城這麼強,就早說啊!早說我們太行百寨就捧你當老大了,至於拿我黑崖山寨開刀立威嗎?如此看來,這跟頭栽得不冤,而且。也沒有報復的可能。

    焦文通唯一感到慶倖的是,當日自己與“瘦虎”許青齊攻天樞城,唯獨留下了妻舅梁興守寨……這樣一來,至少黑崖山寨還有一位有份量的人物,沒有與天樞城結怨,有了圜轉餘地。而且聽劉澤的意思。那位狄城主人雖年輕,卻氣量宏大,並不計較他的冒犯舉動。只要他肯低頭,上門陪罪,對方也會釋放相應的善意。

    焦文通只有苦笑,上回那場奈何關之戰,黑崖山寨是傷筋動骨,整個寨子被打回原形,而對方卻沒傷到半根汗毛。倒楣的是自個,人家屁事沒有,當然不介意擺出不計前嫌的姿態。可他焦文通也是這千里太行叫得上字型大小人物,那可能就這麼樣腆著臉,求上門去?

    就在焦文通猶豫不定時,一個晴天霹靂傳來:金軍大舉入侵兩河,更有數萬金兵陳兵太行,掃蕩諸寨。隨後更是一連串的壞消息:十月二十九,車轅嶺寨被破,全寨五千餘人,逃生者十不存一;十一月初二,太行第一寨、白馬山寨,舉寨南遷,避禍天樞城;十一月初五,金軍火燒白馬山寨,隨後兵分數路,一日間連破太行八寨……一時間,太行山上,風雲變色,腥風陣陣。

    連老大級的白馬山寨都不敢攖金軍鋒芒,捨下老窠跑路了,已經淪為二流山寨的黑崖山寨又怎麼能不跑?只恨先前瞎了眼,得罪了天樞城,以至於無顏托庇於其羽翼之下……不過,自己沒臉去,妻舅梁興卻是可以。

    於是,焦文通下令,除了二十幾名對前次慘敗、兄弟死傷,仍耿耿於懷的舊部陪自己留下。其餘男女老少,帶上隨身財物,跟隨梁興,投往天樞城。

    焦文通張了張嘴,好半天,也說不出什麼話來,最後只得歎息一聲:“好好照顧你姊姊,這天寒地凍的,她的身子骨也弱……”

    梁興默然點頭,似乎想起什麼,猶豫一會,道:“許瘦虎也不肯走……”

    焦文通點點頭:“這點我也想到了,瘦虎這人脾氣強,他被天樞城那幫人折騰成眼下這般模樣,如何肯低頭托庇?算了,讓他跟我一起躲一陣子,不會有事的。”

    梁興卻是一臉憂色:“可是他的身子實在……眼見時節就要入冬了,又不得不捨棄寨子,四處躲藏,我擔心他吃不消……”

    “放心吧,咱們藏身的那個山洞你也去看過,裡邊密不透風,再生上一盆火,凍不壞他。”焦文通不引為然擺擺手,然後再次提醒這位妻舅,“咱們黑崖山寨二千口老老少少就指望你顧應了。你的頭腦一向好使,到得那天樞城後,若是見那狄城主其志只想占山為王,你就想辦法,借著他的勢,重振我黑崖山寨;若是這位狄城主確如劉澤老弟所言,所圖甚大,你就投身於其麾下,踏踏實實幹事,以求將來謀個好出身……”

    “姊夫這是何意?”梁興詫異不已,“要振興本寨。還得靠姊夫你啊!你們如今只是暫避風頭而已,一俟金狗撤圍,我再與那天樞城主說明原由。對方若真是做大事之人,必定會既往不究,真心實意接納姊夫的……”

    “好,好,不必多言。一切就靠你了。天色不早,抓緊時間上路吧。”焦文通也覺得奇怪,怎麼自己說出的話好似遺言一般?嗯。大概是近來一直沒什麼好事,心情鬱結之下,順嘴滑出的不吉之語吧。

    黑崖山的後山峽谷。窄細的峽谷道上,一條長長的遷徙隊伍慢慢向前挪動著。隊伍前頭開路的,正是梁興。當他即將走出這條峽谷甬道之時,猛回頭,只見遠遠的高崖之上,有幾個細小的人影,正默然佇立於朔風呼嘯的山顛。

    梁興咬著牙,忍住眼眶的熱淚,用力向山顛使勁揮手。

    揮著揮著,倏覺手心一涼。收手攤開一看,竟是一片雪花!

    梁興悚然一驚,抬頭,峭壁千仞,一線天際。粉雪飄飄揚揚。

    建炎元年的第一場雪,來臨了。

    盈盈雪花飄落在許青掌心,隨後化成一片晶瑩。許青長長呵出一口白氣,慢慢攥緊拳頭,讓那一絲冰涼,從掌心沁至心脾。

    如果說。三個月前的許青,人雖瘦,卻還筋骨棱棱、肌肉剛健的話。眼前的許青,卻已是皮包骨,一張臉龐與骷髏無異。也許是寒冷,也許是體虛,他的臉色白中泛青,唯有一雙眼睛,卻如鬼火磷磷,令人看了寒透心底。

    已經是第十天了,許青與大當家焦文通等二十三人,就躲藏在距離老巢黑崖山不足五裡的孢子嶺一處無名山洞裡。這處藏身之所,是早就準備好了的,裡邊儲藏有水、石炭、鐵鍋、鹽巴、被褥等生活用品,甚至還有少量鹵醬等調味料。可惜因為米糧不能長期存放,所以只是在決定藏匿時再臨時攜帶。

    按焦文通等人最初的計畫,寨子人去屋空之後,金兵撲了個空,頂多就像對白馬山寨那樣,放一把火了事。而他們的黑崖山寨,從寨牆到居所,多半是石條砌就。放火固然會燒毀不少東西,卻不會完全破壞寨子根基。只要金兵一離開,他們照樣可以回去,稍加修葺後,度過一個冬天絕無問題。

    只可惜,計畫沒有變化快。這雪一下起來,就沒停過,不少山谷都被封住了。開始焦文通等人還挺高興,這樣一來,金軍就不可能久待,更沒法追擊梁興等寨眾。可是……他們隨後發現,金軍的確沒有尾隨追擊的意思,同樣也沒有撤軍回城的打算,而是將黑崖山寨當做大本營,駐紮了下來。

    這一下焦文通等眾人傻眼了,沒想到金軍竟然會賴下來不走。躲藏之前,儘管每人都盡力背了大包豆米,卻只足夠七日用度。本想無論如何,金軍都不可能在此逗留七日之久,誰曾想……

    其實米糧還是有的,就藏在寨子後山的一個秘洞中。只是如今金軍駐紮於寨子裡,要偷偷繞過寨牆,翻過後山,把糧食弄回來,還真是一件相當困難的事。

    從第六天開始,為了不至於斷糧,焦文通不得不挑選幾名機靈並且手腳利索的手下,去弄糧食。連去了兩次,有驚無險,只可惜人手太少,每次只能扛回十鬥八鬥的米糧,根本不足以讓二十多人支撐多少天。

    今兒是第十天,也是寨中兄弟第三次去弄糧食。從昨夜出發,一直到翌日清晨,值守的兄弟已換過三批,卻還沒有等到消息。

    許青自斷臂身殘之後,體力大不如前,卻不想讓寨中兄弟認為自己什麼事都幹不了,所以堅持要由自己值守一班。許青現在值守的位置,距離山洞五十多步,是一處內凹的岩壁。頭頂有突出的岩石擋住雨雪,兩側有石塊遮住山風,前方視野開闊,算得上是一處相當不錯的監控點。

    天空陰霾,雲層低厚,看樣子,這雪只會越下越大,記得去年還沒那麼大的雪……

    許青剛剛發出半聲感概,倏地豎耳傾聽,隨即撿起身邊早準備好的一塊石子,向後一扔,準確地擊中十多步外的一方大石。清脆地響聲立即驚動了山洞裡的兄弟,頓時人人操起兵刃。沖出洞來。

    “是俺,別動手。”一個渾身裹著厚厚麻布,蒙著頭臉的人,背負著一袋重物,彎腰吃力地爬上山來。

    “錢老八,是你麼?”許青抓刀的手緩了一緩。雖然來人為擋風雪而遮住頭臉,但從那熟悉的口音。卻不難分辨是外出弄糧的三名兄弟之一的錢老八。

    “可不是……唉,這鬼天氣……壓死俺了……”錢老八手足並用,艱難地爬上來。

    許青回頭做了個解除警戒的手勢。回頭皺眉道:“怎的只得你一人回來,孫狗兒與王大飛呢?”

    “咱們這一次弄糧,驚動了金狗。他倆在後面將金狗的追兵引開。掩護俺先走……”

    許青失驚道:“金兵會不會尋跡找到這裡來?”

    “應該不會,不是俺吹,在黑崖山這塊地頭,只有俺錢老八追蹤別人,別人休想追蹤俺……”錢老八這話倒也不算自誇,這人本是山中獵戶,在尋蹤查跡方面很有一套,自然也很懂得消除痕跡。

    許青點點頭,但還是隱隱有些不放心,一把抄起樸刀:“俺到前面去看看。你先回去……”

    錢老八連聲應是。在兩人交錯而過的一瞬,錢老八腳下打滑,身體一歪——許青一手持刀,另一隻手……呃,沒有了。倉促之下。扔下手中刀,用力抓牢錢老八背上的米糧,替他穩住身形。

    但就在這一瞬,許青無意間瞥見錢老八面巾掀開一角,其上有鮮紅的鞭痕……

    許青怔忡了一下,脫口道:“錢老八。你臉上是怎麼回事?難道與金狗交手了?”

    許青話沒說完,突然大叫一聲,捂住肚子,蹬蹬後退,在他的小腹之上,插著一把顫巍巍的手叉子……

    “錢老八,你……”許青臉色其白如紙,嘴角慢慢溢出鮮血。

    錢老八呆呆地看著自己的手,渾身抖個不停,突然卟通跪下,一個勁叩頭:“對不住哇!三頭領,俺也是被逼無奈啊……”

    許青吃力倚在岩石上,喘息道:“你被俘了,招供了,投敵了……”

    錢老八羞愧地低下頭:“俺也不想,可那些金……金人打得太狠了,還要閹了俺……俺還沒娶媳婦哩,可不敢讓老錢家斷後啊!”

    “孫狗兒與……王大飛,是不是都……”

    錢老八終於掉下淚來:“俺看到了他倆的腦袋,血糊糊的……”猛然抬頭,急切道:“三頭領,俺不想傷你的。那些金人……其實跟咱們一樣是漢人。他們保證說,只要大當家出來投降,決不傷分毫。俺是見被三頭領識破,一時驚嚇迷糊,這才錯手……三頭領,只要趕緊救治,不會有事的……”

    許青吃力搖頭,目光投注在錢老八身後,冷冷道:“你錯了,俺們都會有事……”

    灰濛濛的雪地上,出現了點點黑影,手上寒光閃動,向山上逼近。

    山洞那邊也發覺情況不妙,兩名寨眾跑出來,想幫許青一把。

    許青拚命揮手讓他們回去,但二人還是不管不顧地沖了過來,一把架住許青,往回狂奔……就在這時,一陣繃繃繃地弓弦聲急勁響起。

    噗噗噗噗!滿天亂箭之下,許青三人,再加上錢老八,無一例外,後背插滿了箭矢,盡成血人。

    錢老八眼睛鼓得像死魚,血水不斷從抽搐的嘴角流出:“該死的金狗子……騙俺……俺、俺還沒……娶媳婦……”

    四具屍體全部面朝下倒在雪地上。

    很快地,山洞前圍上了黑壓壓的軍隊,領頭的,竟是簽軍主將王伯龍。

    王伯龍臉上還纏著帶血印的白布,只露出一雙陰沉沉的眼及口鼻。圍剿幾十個匪寇,本無須他這位萬人大軍的主將親自出馬。但自從被孟德刺傷,白馬山寨撲空,這黑崖山寨又潛逃,基本上沒有順心的時候。更倒楣的是,一不留神,竟被老天爺封鎖在這亂山深處,動彈不得……難得找到點樂子,大冷天的,活動活動身子骨也不錯。

    在王伯龍想來,上百名精兵,將不足二十個匪寇堵在一個並無其他出口的山洞裡,這種甕中捉鼈的大好局面,本可手到擒來,但情況的發展卻出乎意料。

    由於洞口較小,一次只得並行二人。結果王伯龍連續派出四批人,手持刀牌次進,結果不到一刻鐘,倒下八個。王伯龍驚怒之下,改變戰術,排出一個六人陣形:前面兩人持刀牌,中間兩人執長槍,後面兩人持弩弓。

    這一次情況要好得多,洞中慘叫不斷,六人陣急沖而入。但不等王伯龍下令後續跟進,六名士卒進得快,退得也快,一個個渾身是血被叉了出來。並且匪寇還得到了兩副弩弓,雖然箭矢不多,但十幾支利矢封鎖窄小的洞口,還是夠令簽軍喝一壺的。

    王伯龍大怒,接連使用了各種手段:亂箭攢射、煙熏火烤、敢死強攻……始終都奈何不得。

    不得已之下,王伯龍以少有的誠意,放下架子招降。說實話,他對這位焦大寨主的頑強精神,也甚為感佩,倒真有心招至麾下。

    但是,洞中沉默良久,傳來一個咬牙切齒的聲音:“爺爺便是黑崖山寨之主,焦文通。洒家從來不是什麼好人,打家劫舍、坑蒙拐騙、欺淩弱小,強取豪奪,啥惡事都幹過……爾等若是大宋的官兵,咱降也就降了。但是金人的狗腿子……洒家若降了,今後還有臉在這太行山混嗎?俺們是強盜沒錯,卻也不想被太行的老少爺們戳脊樑骨……”

    “再給爾等一個時辰考慮,天黑之前……”

    “無須多言,有種就來!洒家已砍了三個金狗,夠本了,最好再添點利息……”

    王伯龍冷冷盯住那宛若怪獸的血盆大口一般、吞噬了不少手下士兵的黑洞,削薄的嘴唇蹦出兩個比冰碴還寒冷的字眼:“封洞!”

    建炎元年十一月十五,那一年最寒冷的一天。留守黑崖山寨、連寨主焦文通在內的近二十名寨眾,除八人被殺,餘下十多人,盡數被活活封死在無名山洞中……。
yaojohn 發表於 2013-4-30 22:36
第一百五十二章 禮花計畫

  當右路軍王伯龍的漢簽軍萬人隊,向車轅嶺寨發動強攻時,中路軍主將撒離喝與副將設也馬的兩萬騎步大軍,也已進駐井陘關。

  十月二十八,黃昏。寒風呼嘯,暮色殘照,殘破的井陘關,仿佛在冷色調的薄暮中瑟瑟發抖。
  自從靖康元年九月,宗望大軍攻破井陘之後,這座太行險關,便頹敗下去。

經年累月,風雨侵蝕,再無修葺。以至於狄烈雖然改造了葦澤關,卻對這太行門戶井陘關,始終未有重建計畫。

金軍中路軍兩萬人馬,其中有騎兵五千,步卒一萬,兵甲齊整,這些都是能戰的正兵。另有輔兵及役夫五千,騾馬萬匹糧草輜重千石,攻城器具若干。如此龐大的千軍萬馬,一傢伙湧進殘敗不堪的井陘關,若非關內軍舍民房眾多,縱使再破敗也算是個遮風避寒之外,只怕會有大半金兵要風餐宿露一整夜了。

傍晚時分,亂哄哄的井陘關總算稍稍安靜下來,士卒們按照各自官長的命令,或者喂騾馬、或者松鞍帶釘馬掌、或者打磨兵刃。更多的,則是三五成群,朝指定分配的房屋走去。

井陘關內的屋舍雖多,保存完好的卻少,而這些保存尚好的房舍,又多是因為有百姓居住,細心修葺所至——當然,這個時候,原先居住的百姓早已得到天誅軍的通知,全跑光了。

  好的住處。當然首先是金軍將官入住,然後是各級大小頭目,再到女真正兵、僕從軍正兵、軍馬糧秣、新附軍、最後才是簽軍輔兵、役夫與挽馬騾子之類的軍中底層——沒錯!金軍之中,簽軍輔兵的地位絕對比不上軍馬。一匹健壯的軍馬可賣得十數貫,一個小兵的命能值多少?百錢還是千錢?怕是有價無市。

  關城南側,有一片綿延甚廣,保存完好的宅子,這是井陘關的城守府。一般百姓是不敢入住的。因此雖然看上去有些破舊,但住人卻完全沒問題。

  按常理,城守府當然是軍隊主將入住。如果是宋軍將官的話,必定如此,但金軍將領卻略有不同。

  在金國的首都上京會寧府,至今還有一種奇特的現象:許多金國上層貴族,在會甯最繁華地段、賞賜給他們的府邸建宅之處。紮下一個個帳蓬,一如在安出虎水沿岸的草原一般。立帳而居。始終未建府邸。

  在一個國家首都最繁華地段,紮帳蓬居住,這種令人大跌眼鏡的行徑,對女真這個建國不過十餘年,還保留著濃厚的遊牧習xìng的民族來說,卻屬正常,見怪不怪。在這一點上。與後世那位卡紮菲在白宮草坪紮帳蓬的理由,如出一轍。

  完顏撒離喝。為安帝跋海六代孫,胡魯補山之子。也算是金國宗室。其人驍勇有才略,為太祖阿骨打鍾愛,常隨從軍中。天會五年,從完顏宗翰攻取宋都汴京。宗翰北還後,受命定河北,降雄州,授雄州都統。

  做為金軍年輕一輩的後起之秀,撒離喝自然處處以老將們的標準來要求自己,因此,放著若大一個城守府不住,而是下令在城守府不遠的校場上,駐帳而居。

  設也馬卻與撒離喝不同,這位國相長子,堂堂真珠大王,對南朝的建築、風物、文明,由其是女人,完全沒有免疫力。.他原是想住進城守府的,但撒離喝這位主將在外頭紮帳蓬,身為副將的他,又如何能厚顏入住?所以,他也只好老老實實在撒離喝的氈帳旁,支起自己的大帳。

  其實無論是從身份、實權、還有軍中資歷來說,設也馬都要比撒離喝強一點。這支兩萬人的大軍主將,本應由他來當,但設也馬卻竭力推辭,甘為副手。這不是設也馬謙恭,也不是他不想要軍功,而是半年前易水河畔那驚心動魄的一幕對他的刺激太大了。

一想到又要再次面對這個“凶靈”,而且這次還不止一個,而是一群,設也馬就覺得頭皮發麻,毫無信心。因此,撒離喝就成為了這支兩萬大軍的最高指揮官。

  在主將的模範效應下,金軍各級將官,紛紛立帳於校場。直到遍佈於校場各個角落,再無落足之處時,才有部分僕從軍的將官,遵命前往城守府入住。

  蕭乞是原遼國的一名奚族將領,眼下在金軍中任奚軍猛安。身為脫離了遊牧習xìng上百年的故遼將領,蕭乞早已適應了華屋高簷的中原文明生活方式,對於迄今還習慣縮在穹廬帳頂下的女真人,蕭乞打心眼裡瞧不起,覺得這幫人還沒褪化乾淨。當然,這些心裡的想法,表面上絕不敢露出半分。

  當蕭乞故意磨磨蹭蹭,等到校場差不多被占滿之後,果然,得到了入住城守府的命令。蕭乞得其所哉,樂呵呵前往府宅。可能是他早就準備的緣故,所以是第一個趕到。

  這城守府的上一任居住者,是大宋西軍中,威名赫赫的種家軍之種師閔。而這位井陘關的守將,已在一年前全軍覆沒,殺身成仁了。

  或許是感念其忠義,井陘關的百姓,不時會自發地清理修葺一下城守府,使之保持基本完好與整潔。這樣一來,自然就便宜了蕭乞等人。

  蕭乞率領著二十余名家將,推開兩個舊石獅臺階上,那兩扇掉漆十分嚴重的朱紅大門時,深深庭院裡的少許黴味令他皺了皺眉:“檢查各個廂房,順便清理一下。”

  家將們紛紛領命出動,臉上頗有幾分興奮之色,對於他們這些故遼遺民來說,住房子可要比住帳蓬好多了,尤其是在這樣一個寒風凜冽的冬夜……

  蕭乞搖搖頭,挑了一間看上去像是正房的屋子。兩名隨身侍衛正待伸手推開——毫無徵兆的,一聲巨響從不遠處傳來。

  蕭乞與兩名侍衛一驚,隨即縮手拔出腰刀,還沒弄清楚是怎麼回事,接二連三的爆炸聲響起,城守府裡到處傳來慘叫聲。

  “猛安孛堇,有埋伏,快進屋!”一名侍衛擋在蕭乞身前。催促道。而另一名侍衛則小心翼翼,邊四下觀察,邊慢慢伸手推門……

  “猛安孛堇,有、有埋伏……”院門前出現一名跌跌撞撞的家將,衣甲破爛,渾身是血,滿臉黢黑。掩蓋不住驚惶之色。

  “敵軍有多少人馬?兵甲如何?”蕭乞老遠就大吼問道。

  “不、不知道……屬下的同伴剛推開一間房門,就傳來一聲轟響。火光耀目。青煙蒸騰……同伴當場身亡,屬下也被波及……”那名家將斷斷續續說著,突然好一陣嗆咳,口鼻湧血,搖搖欲墜。

  “房門?”蕭乞臉色一變,猛回首,斷喝道:“不可推門……”

  蕭乞提醒得還是遲了。侍衛的手剛剛推開一扇房門——轟!劇烈的爆炸,當場將那名侍衛變成一個血人。

  一股強烈的氣浪撲面而來。將蕭乞與另一名侍衛掀倒在地。

  蕭乞曾經在易水之畔,目睹過那驚天動地的爆炸。三聲巨響。浮橋斷裂,數百金兵葬身水底,端是駭人。眼前的巨響雖然與易水所見威力相距甚遠,但那聲響與煙火卻如出一轍。

  “是他、是他、是他來了……”蕭乞大叫著一骨碌爬起,驚慌失措地大叫,“快、快撤出城守府……”

  根本不用蕭乞下令,一連串的爆炸,所造成的慘重傷亡,令殘存的家將們蜂擁撤退,全擠到了大門處。但沒見到蕭乞,誰也不敢先走,在這樣的危險時刻,如果棄主先逃,過後就算不被炸死,也要被問斬。

  “來了,來了,猛安孛堇沒事。”殘存的七、八名家將長舒了口氣,趕緊一疊聲催促把守大門的兩名家將,“快快開門!”

  蕭乞眼皮子跳了跳,他現在聽到“開門”兩個字,心裡就發虛。不過,這兩扇大門之前曾打開過,太平無事,所以,現在也不應該有事。很顯然,家將們也是這樣想的。

  但是,當眾家將手忙腳亂將兩扇大門用力拉開,一推到底之時,誰也沒有注意到,門框邊一根細小的灰色絲繩繃斷。隨即,門簷上瓦面傳來骨碌碌響聲,一個冒著火花的碩大黑鐵球自空砸下,當即將一名家將的皮盔砸癟,腦袋砸裂。鐵球落地後,還滴溜溜轉了半圈,令幾名家將抱腿痛呼不已。

  “混帳,居然用這樣的東西暗算……”一名家將憤怒地抱起鐵球,正準備扔出去。

  蕭乞死死盯住那鐵球、那火花……突然厲聲大叫:“快跑!”隨即第一個轉身,就在這一瞬間,家將手中的鐵球,爆裂成一團血紅血紅的光芒……

  夜幕下的井陘關城,以城守府的爆炸為肇端,到處都是此起彼伏的巨震、火光、濃煙,以及久久不曾消失的悲鳴……

  距井陘關數裡外的石子嶺上,正有一群披著厚氈、懷抱火槍的天誅軍士兵,興奮地對那不時照亮黑夜的火光指指點點,喜笑顏開。

  帶隊主官張銳,也不得不用佩服的眼光,投注在一名十多歲的少年身上——阿吉!導演了這場好戲的,正是軍工部火藥組的頭目,少年阿吉。

  三天之前,張銳接到命令,帶領一支全副武裝的火槍隊,護送一隊特別行動組,進入空無一人的井陘關城內,執行一個“禮花計畫”。

  張銳從頭到尾目睹了這個計畫的全過程。其實很簡單,就是將一顆顆天樞城軍工部新近研發出來的自爆地雷,安裝到井陘關城各個完好的屋舍裡。利用各種門、窗、床板、桌凳、水缸等等,所以能引人碰觸的東西,都設有絆發裝置,只要輕輕一碰——轟!

  地雷的威力,張銳曾在飲馬灘之戰見識過,印象很深刻。不過,記得當時地雷還是要手動引爆的。由於引信太長,還造成了戰局的延誤,加大了天誅軍的傷亡。不曾想,僅僅過了幾個月,軍工部門就研發出了這種新式地雷,只是不知是否好使。

  由於金軍隨時都會進犯,而佈雷的過程又必須小心翼翼,用時漫長。張銳不得不按捺下想親自試一試的好奇心,全力配合。完事之後,五十名火槍兵,二十名從軍工部與後勤輜重營調來的佈雷手,全部撤至石子嶺,觀察戰果。

  現在,張銳親眼看到了。他不得不承認,有時候,一個新創意,勝過一營士兵拿命去拚。

  阿吉畢竟是少年心xìng,眼看自己依據城主的提示,研製出來的新式地雷戰果輝煌,樂得手舞足蹈。看到一旁的張銳眼睛裡冒出一串串問號,當下得意地告訴他,這種“自爆地雷”的原理。

  這種新式鐵雷增加了一道觸發機構,觸發機構由鐵針、旋轉鋼輪、墜石、火石和牽拉繩索組成。當需要佈雷時,將繩索的兩端分別拴住墜石與鋼輪,並將繩索設置成絆索,然後將墜石置於高處。當人或牲畜絆動繩索時,墜石便從高處墜落,墜落時帶動鋼輪轉動,與火石摩擦發火,點燃火藥導火線,最後通過導火線引燃地雷的裝藥。

  其實這所謂的“自爆地雷”,只是一種很原始的觸發雷而已。在另一時空的明朝中期,所成的《火龍經》中,就有對這種觸發引信的具體結構和作用原理的詳細記載。

  張銳聽罷,若有所思,撫著下巴道:“好像跟燧發槍的擊錘點火方式差不多……”

  阿吉壓低笑聲道:“張大哥不愧是讀人,當真聰明,俺就是在玩鷹嘴銃的時候受到啟發的。”

  張銳呵呵一笑,輕輕給了阿吉一拳:“誇我還是誇你呢?東西都是你弄出來的,誰有你聰明。”

  阿吉連忙擺手:“是城主提示俺說,可以採用絆發方式,才觸動俺的靈犀……俺可不敢居首功。”

  張銳愣了半晌,長長一歎,咱們這位城主,莫不是上天著意派來收拾金人的?

  突然眾人眼前一亮,火光紅透半邊天。遠遠看去,井陘關城的西北角,火光頻頻,爆炸聲此起彼伏,在寒冷的夜空下,仿佛是一連串盛開的禮花。

  “是俺布下的連環雷!起爆啦!”阿吉樂得又蹦又跳。

  天誅軍的戰士們,限於紀律,不敢歡呼,一個個按捺不住激動,互相捶胸擂肩,擊拳以賀。這幾天的辛苦,在這盛放的禮花中,得到了補償。

  西北角!張銳記得,那是井陘關城的馬廄所在……看來,這一夜會成為中路金軍的噩夢。

  張銳嘴角微勾,亮閃閃的瞳仁映照著忽明忽暗火光。(多壯觀的禮花啊!。。)
yaojohn 發表於 2013-4-30 22:39
第一百五十三章 步步驚心

  撒離喝與設也馬這對難兄難弟一夜未眠,焦頭爛額。

  壞消息、壞消息……凡是報來的都是壞消息:

  “報!酉時初刻,奚軍猛安孛堇蕭乞,及其手下二十四家將盡斃於城守府!沒有發現敵人蹤影。”

  “報!酉時二刻,契丹謀克孛堇忽達魯,及其屬下四侍衛,進入一民居時,被炸身亡。沒有發現敵人蹤影。”

  “報!酉時三刻,一什士卒在打水時,從井中撈出一物,隨後爆炸,盡數身亡。沒有發現敵人蹤影。”

  “報!戌時初刻、二刻,城內南北發生十三起爆炸事件,七十六名新附軍死傷。沒有發現敵人蹤影……”

  “報!戌時三刻,馬廄發生連環爆炸,軍馬及挽馬損失上百,房倒屋塌,圍欄盡毀,近千驚馬破欄而出,正在城內四處衝撞……”

  “夠了!沒有發現敵人蹤影對不對!”撒離喝再也忍不住,重重一拍案幾,青筋畢露地咆哮,“都是廢物!總計損失多少?全部報上來,我只要總數!”

  那名核實總數的贊畫小心計算一下,戰戰兢兢道:“回稟都統,到目前為止。傷亡四百六十二人,其中輕傷四十三,重傷五十六;馬匹損失一百三十餘匹,還好糧草沒有損失……”

  話音剛落,不知何處又傳來一聲巨響,隱隱有慘叫入耳……

  那贊畫臉色發白,頜下山羊胡直抖。顫聲道:“小人再去重新計數……”

  “滾!”撒離喝抓起案幾上的一枚羊角杯,重重砸在那贊畫身上,差點沒折了肋骨。贊畫忍痛連滾帶趴跑出中軍帳外。

  設也馬從頭至尾沒說一句話。只是瞌眼不斷玩弄手裡一串光滑的玉佛珠。這個動作以前經常在宗望身上看到,自從宗望死後,這串佛珠就到了他的手裡。不知從何時起。他也養成了數佛珠的習慣,尤其是眼下這種令他心裡產生巨大壓力的時刻。

  “設也馬,你也說句話啊!那個叫狄烈的傢伙,是怎麼弄出這樣詭異武器的?”撒離喝重重坐下,腦海中不覺想起一些金將對自己描述過的,堂兄撒刺屍首的慘狀:整個頭與脖子都碎了,連塊像樣的骨片都找不到,就像被處以“窪勃辣駭”之刑……不,比這個刑罰還恐怖,就像被什麼東西塞進腦袋裡。然後從內部炸開一樣……那東西,大概就是今夜連綿不斷的爆炸之物吧。

  設也馬動作頓住,慢慢張開眼睛,眼神帶著一絲茫然,喃喃道:“你問我。我問誰?我早說過不要進攻這個山寨,而應該把他們引出來。現在可好,這還只是在井陘關啊!連敵人的影子都沒見到,就損失如此之大,據說那天樞城還有一座固若金湯的奈何關……”

  撒離喝以肘壓案幾,緩緩支起半邊身子。刀鋒般的眼睛盯住設也馬,聲音從牙縫中擠出:“我不管什麼天樞城、奈何關。我的兩萬大軍既然出動了,無論怎樣固若金湯的關城,都要在我的大軍鐵蹄之下粉碎!那個叫狄烈的混帳,最好不要被我活著抓到,否則,定要給他來個‘窪勃辣駭’……不,要叫他嘗嘗咱們女真人最有創意的‘蒙山不屈花不辣’之酷刑!”

  “蒙山不屈花不辣”,女真語的詞義是——拉肋之刑!

  設也馬不知道撒離喝能不能抓到那個“凶靈”。他只知道,這一夜,所有的士卒都要在寒風中枯守一晚;這一夜,註定無人安眠……

  十月二十九,天氣寒冷依舊,更冷的,是兩萬金軍的士氣。

  如果站在井陘關塌陷半邊的箭樓頂上望去,可以看到寒霧茫茫的關城長街之上,房舍之前,倚坐著一排排包裹得像棕子似地軍兵。隨著各級長官不斷吆喝、鞭撻、甚至棒擊,軍兵們一個個搖搖擺擺,四肢僵硬地站起來。當然,也有相當部分士卒,蜷縮成一團,任由同伴使勁搖晃,一動不動……

  在建炎元年第一場雪即將降臨之前,夜宿井陘關的金軍中路軍,提前上演了未來岳家軍的經典鐵律“凍餒不拆屋”。與岳家軍不同的是,金軍中路軍倒是冷得受不了,想拆屋來著。但是,絕大部分準備動手拆屋取暖的士兵,最後都享用到了過度高溫的待遇——被地雷烤糊了。

  在被凍傷還是烤死之間,多數金軍選擇了前者。

  漫漫的井陘之夜,除了有厚氈、帳蓬之類裝備較齊全的萬余金軍正兵之外,其餘只靠軍襖及薄氈禦寒的數千輔兵與役夫,足足被凍死凍傷達兩成。

  僅僅只是一夜,凍死、炸死,加上被驚馬踩踏而死,減員過千。

  金軍中路兩萬大軍,剛剛踏入天樞城勢力範圍,連敵人的影子都沒看到,便折損軍兵千餘,戰馬過百。最糟糕的是,軍中人心惶惶,一夜數驚,全軍士氣不可抑止地大幅跌落……

  次日清晨,撒離喝揉著熬紅的眼睛,鬱悶地將昨夜命人擬就的戰報,交給一名蒲輦。讓他率五十士卒,護送輕重傷患及陣亡士兵屍骨返回真定,同時將此間情況向右副元帥宗輔彙報。

  隨後,請軍中薩滿祭祀占卜,預測吉凶,得到了一個中卦。撒離喝與設也馬都松了口氣,只要不是凶卦就行。於是大軍草草用過早餐,一聲令下,全軍開拔。

  從井陘至奈何關,不過四、五十裡路。如果是平原地帶,騎軍半日可至。即便是步軍,全速進軍的話,一日急趕,也可抵達。但是,同樣是幾十裡路,放在這溝壑縱橫、峰巒交錯、山高林密、道路崎嶇的太行深山中。兩萬人馬。莫說一日,便是三日能趕到,就很不錯了。而且。原本以快速著稱的騎軍,卻連步軍都趕不上,行軍速度掉到了輜重兵的檔次。

  其實在出戰之前。撒離喝就已經預料到了,在太行深山這樣的地形下,騎兵難有用武之地。只是金軍的精銳多為騎兵,總不能放著精兵不帶,全帶步兵吧?最多是在攻擊的時候,下馬步戰罷了。因此,撒離喝還是帶上了五千精騎。雖然被騎兵拖了後腿,但想想只有幾十裡山路,兩、三日路程,克服一下。倒也還是能接受的。

  但是,很快地,撒離喝就意識到他定下的這個行軍時辰過於樂觀了,昨夜在井陘關城內,所遇到的麻煩並沒有結束。而是一個開始……

  大軍出發兩個時辰後,首先是開路的前鋒軍一個蒲輦隊,在縱馬穿過一片亂石縱橫的乾涸河床時,觸動了河床中暗藏在亂石堆裡的絆弦。隨著兩聲巨響,不但當場炸死八名金兵,而且氣浪激起的碎石。下雨一般劈頭蓋臉砸在驚魂未定的金兵身上。密集的“石彈”當場又放翻了十余名金兵,之後驚馬亂蹦亂躥,將背上的騎兵掀翻在地,再度造成二次傷亡。等到後續部隊趕到,控制住場面時,五十名甲士的滿員蒲輦隊,剩下不到二十人……

  撒離喝接報,臉色難看得像剛吞了大便——或許他真的願意吞大便,而不願再聽到這沒完沒了的催命爆炸聲。可惜的是,張銳率領的特別行動隊,沒功夫跟他洽談這事……

  於是,就在這種“炸你沒商量”的恐怖行為之下,金軍的傷亡率急劇上升。行不過半日,探路的兩個謀克的前鋒軍,已是傷痕累累,減員嚴重,基本失去了戰鬥力。

  撒離喝與設也馬心疼得直砸嘴,開路的前鋒軍可都是精銳啊!而且大半是女真人……女真人,可是死一個少一個的啊!

  儘管到現在也沒能搞清楚,究竟是什麼引發了這樣的爆炸,但至少有一點再明白不過,誰走在前面誰倒楣!

  一旦弄明白了這個關鍵,撒離喝立即下令,前鋒軍撤回,輔兵前頭開路——這明擺著是一個送死的命令啊,輔兵們當然就要鬧:知道你們不把咱們當人,但也不能把咱當死人啊!

  撒離喝二話不說,惡狠狠舉手一劈:“窪勃辣駭!”

  身後的親衛執刑隊,一個個兇神惡煞,騎著高頭大馬,提著統一制式的巨大狼牙棒,沖到抗命鬧事的輔兵隊伍裡。如虎入羊群一般,大棒高舉砸下。一棒一脆響,一擊一**。眨眼之間,屍橫遍地,血流成窪。

  這數千輔兵與役夫多半都是被強征來的簽軍,壓根就沒當過兵、幹過仗,哪裡見過這般血腥殘忍的手段。當即駭得跪伏一地,哀聲告饒。

  一邊是當場格殺,一邊是肉身趟雷,如何選擇,還有得撿嗎?

  於是,士氣低迷、失魂落魄的輔兵趟雷隊走在了大軍的最前頭。用自己卑賤的性命,為大軍西進,趟出一條血跡斑斑的行軍坦途……

  在這樣十步一驚、百步奪命的恐怖打擊之下,行軍速度可想而知。整整一天下來,竟行不到十裡!大軍隊尾的軍兵回頭,還可看見井陘關的箭樓……

  入夜駐紮于荒野之地,全軍上下一片死寂,間或可聞傷兵的慘叫,與深山野林之中不時傳來的野獸嚎叫聲混淆在一起,令人難辯誰的叫聲更像野獸。

  金軍的中軍大帳,燈火通明。

  撒離喝與設也馬直勾勾地盯住案幾上那一堆不規則的、隱隱帶著血絲的黑色鐵片,這些物什都是從部分死者與傷者身上提取出來的。已經讓隨軍的鐵匠、火作匠甚至薩滿辯識過了,結論都是一樣——碎鐵片!再普通不過的碎鐵乍。

  普普通通的碎鐵片怎麼會爆炸?怎麼會傷人?下面的軍兵不明白,從未與狄烈打過交道的撒離喝也不明白,但設也馬卻能猜到幾分。

  為了盡可能消除軍中的恐懼之心,設也馬命令火作匠人制做了多枚“霹靂火球”,在軍營中做了演示。並明令宣稱,白日伏擊大軍的爆炸物,與此物類似,只是威力更大。此乃敵軍的一種新式武器,而非軍兵們私下流傳的神火魔煙。

  應該說,設也馬的闢謠還是有一定作用的,軍兵們的士氣沒漲多少,卻總算有了繼續走下去的勇氣。在這個時代,怪力亂神的東西,是個人都害怕,但若僅僅是未知武器,儘管也是心慌慌,畢竟還是敢於直面的。

  撒離喝呆看了半晌,實在看不出什麼花來,煩躁之下,隨手一撥,碎鐵片嘩啦啦墜地。切齒嗔目道:“就這些一文不值的破物什,一日一夜之間,奪去了我大金多少勇士的性命!這麼多的好漢子,沒死在與敵面對面的搏殺中,而是葬身在卑劣的暗算之下……我恨啊!”

  設也馬捏著眉心,悒鬱不已:“這個叫狄烈的宋人,從他出現的那一刻起,就屢屢令我軍吃虧。先後殺過我軍多名猛安謀克級別的將領,更重創了先副元帥,近來更是全建制圍殲了完顏阿古的合紮親衛隊……此人對我大金的傷害,已遠遠超過昔日宋軍的所謂名將……我很擔心,咱們這兩萬人馬能不能吃下他的那個天樞城……”

  這話換做在真定城時說出來,撒離喝會不以為然,但現在他可就不敢托大了。

  金軍中路軍兩位主、副將,詳細商討到半夜,最後一致決定——求援!就算被真定的右副元帥痛駡也好、鄙薄也罷,總之,一定要確保中路軍有兩萬真正的戰兵可用——畢竟中路軍只有一萬五千正兵,剩下不到三千的輔兵役夫。而明天,還不知道會死傷多少……

  十月三十,天氣愈發寒冷,雲層凝重,隱隱有下雪之意。旌旗上、帳蓬上結滿了冰霜,有力一抖,刮刮脆響。

  冰天雪地,征伐鏖戰,是女真的傳統。無論是破遼還是滅宋,出戰時間選的都是寒冷季節。對於冬季作戰,女真人與契丹人都習以為常了,越冷越有精神。但那些簽軍輔兵可就慘了,本來抗寒能力就不如人家,加之幾個人都分不到一個帳蓬,身上的破襖難以禦寒……這數千簽軍,真是遭大罪了。

  但比之寒冷,真正令人如墜冰窯的,是明知兇險萬分,卻不得不再次踏上那條死亡之路……。。)
yaojohn 發表於 2013-4-30 22:42
  第一百五十四章        炸你沒商量

  出乎無奈受死的趟雷隊及金軍主將撒離喝與設也馬意料之外的是,小心翼翼、摳摳索索地走了大半天,居然連屁大的響聲都沒聽到。

  怎麼回事?是敵人的秘密武器用完了?還是被本軍勇往直前的無畏勇氣震住了?抑或是,老天開眼了,將那些老鼠一樣的暗襲者給凍傷了、摔死了?

  不管是那一種情況,總之,這是入太行以來,第一個好消息。

  撒離喝與設也馬臉上露出一絲難得的笑意。隨後,一聲令下,大軍開始加速前進。

  如果撒離喝與設也馬不是被神鬼莫測的地雷戰,搞得不敢派出前鋒隊探道的話,一定會在間隔了一座山頭的前方兩裡地外,一個地勢開闊的山谷中,發現一群忙忙碌碌埋雷的天誅軍士兵。

  郭大石粗黑的臉上,也露出了一抹開心地笑容。經過昨日反復的實際操作,總算知道怎麼樣設置佈雷了。今天一傢伙,還連續埋設了三顆雷。對於自己埋雷的位置、偽裝、手法,還得到了那位叫阿吉的小頭領的誇獎。

  從井陘關至奈何關,道路多狹窄難行,這片山谷,是難得的行軍坦途,正常大軍通行,必定循此而過。不過,由於擔心金軍被炸怕了,寧願繞山道也不敢走坦途,張銳著意停止了埋雷,以麻痹金軍。

  事實上撒離喝與設也馬的確猜對了一點——特別行動隊手中的地雷存貨確實不多了。

  阿吉帶來的都是十二斤裝的地雷,共計二百二十個,用六匹騾馬裝載。在井陘關城的地雷戰中,用去了大半。昨日為了遲滯金軍行軍,又用掉了一部分,現在手頭上還剩下不足五十顆。

  這幾十顆雷,本來還足夠讓金軍學烏龜慢慢爬一整天。但是在淩晨時分,特別行動隊接到了最新指令:天誅軍的伏擊網已經部署完畢,特別行動隊的使命已經完成,可以放金軍過來了。

  得到新命令之後,張銳當機立斷,將剩下的全部地雷,一傢伙全爆了,給金軍最後再來一捶子買賣。

  經過兩天不斷埋設佈雷,無論是張銳的火槍兵還是阿吉帶領的特別行動組,對這玩意都要已經很熟練了。全部地雷埋設完,前後不過一刻鐘。

  不過,這一次引爆方式與之前有所不同。由於狡猾的金軍用毫無戰力的雜兵役夫來趟雷,所以地雷的威力再強,炸死炸傷的敵軍再多,對金軍的主要戰力也沒有太大的削弱,只是在降士氣方面成效斐然。所以,張銳與阿吉商議之後,決定改變引爆方式,改自爆為手動引爆。

  具體方法為:將所有絆索擰成一股繩,淺埋於泥土下,由一名引爆手埋伏於近處,負責手動引爆。先等趟雷的炮灰過去,待金軍主力正兵過來時,引爆手立即扯動絆索,來個一鍋端。

  這個計畫相當不錯,唯一的問題是,誰來當這個引爆手?

  “俺來!”郭大石也沒多想,第一個站出來。

  軍情緊急,金軍的先頭部隊距離此地只隔一個山頭了。張銳也沒二話,拍拍他的肩膀:“就是你了。”

  郭大石潛伏的地方,距離雷場邊緣不到二十步。根據阿吉的計算,這仍屬於爆炸波及的範圍,最好退到五十步之外,可以確保無虞。因此給出建議,讓郭大石在絆索上再加扣一條長繩,這樣可以退得更遠、更安全。但是在實際操作中,卻發現此地的地形複雜,灌木雜草叢生,且有亂石縱橫。拉索太長的話,極易被雜枝亂石勾扯,影響引爆。因此,郭大石拒絕了退至更安全距離的建議,堅持埋伏在絆索長度的盡頭。

  郭大石靜靜地躺在深坑裡,身上是塊厚板,其上覆蓋著泥土草皮等偽裝物。眼前是一片黑,呼吸全靠一根伸出地表的空心蘆管。

  這樣自我掩埋的潛伏方式,是天誅軍軍訓內容之一,郭大石雖是新兵,卻也經過一周的潛伏訓練。因此,儘管他也很緊張,密閉而狹窄的空間裡,只聽得砰砰地心腔劇跳,但一雙緊握繩索的手,卻堅定依舊。

  郭大石看不到外邊的情況,只得轟隆作響的腳步由遠及近,然後,似乎是近若咫尺的踩踏過去。沉悶地腳步聲通過地表地震盪,彙聚到郭大石藏身的地穴處。巨大的嗡嗡迴響,令郭大石痛苦不堪,只想蒙頭堵耳,讓一切儘早結束。

  但是,郭大石卻不能這麼做,正相反,他還要豎起耳朵仔細傾聽,傾聽那一聲行動的槍聲……

  “我忍,我忍……雲娘,這些金軍當中,一定還有侮辱你的禽獸,俺把他們全爆了,又能為你討回一筆血債了。”郭大石念經一般喃喃自語,只有這樣的自我催眠,他才有可能熬過這非人的痛苦。

  也許是一會,也許是很久,紛亂雜遝的腳步聲終於漸漸消停。隨之而來的,是一陣陣悶雷般的更震耳的轟響。地面仿佛都在顫動,坑道裡的塵土簌簌而下,差點迷著了郭大石的眼睛。

  郭大石剛想擦一下眼睛,就在這時,一聲隱隱地砰響傳來——是槍聲!沒錯。

  郭大石顧不得擦眼,用力一蹬,將壓在身上的板子與泥土草皮一併掀飛,騰身站起。隨著他身體帶動,大股絆索破土而出,繃得筆直……

  郭大石剛跳出坑道,舉目四顧——天爺!煙霧彌漫的四周全是奔騰而過的馬匹!以及,馬背上披堅執銳的金軍甲士……

  根本無須郭大石拉絆索引爆,無數飛馳而過的馬蹄,勾絆踢飛繩索,更差點連郭大石都帶翻滾地。

  任務完成,郭大石三不管一扔絆索,轉身就跑。

  騎隊中突然多出一個人,金軍騎兵自然也看到了,只是奔馬的慣性,使他們無法驟然停下,對這個突如其來的人採取行動。結果,郭大石竟奇跡般從奔馬的間隙中穿繞而出,向山坡發足狂奔。

  攔不住不代表沒有別的手段,如此近距離,金兵不可能眼睜睜看著一個不速之客,安然無恙地逃脫。

  郭大石還沒跑出二十步外,身後嗤嗤亂響,銳鋒襲體。郭大石渾身一個激靈,突然想起軍訓時教官的提示,身體不進反退,甚至還在地上打了個滾……噗噗噗!不知多少支利箭從身體上方擦過,深深穿透泥土當中……

  從鬼門關抽腿回來的郭大石,顧不上慶倖,一蹦而起,沒命價地狂奔。身後,又傳來一片整齊地弓弦拉開地嘎嘎聲……這一次,瞄準郭大石背影的弓箭比之前多了三倍,完全籠罩了方圓十丈範圍,眼看郭大石再無幸理……

  轟隆轟隆!

  仿佛是山谷塌陷,又像是泥石流爆發,或者,是地心熔漿噴發……

  四十多顆地雷,五百多斤**,幾乎同一時間爆炸,似乎是飲馬灘之戰那場決定性巨爆的翻版。儘管火藥的當量要少得多,但效果卻一點都不帶差。

  此時通過這一段山谷的,正好是金軍一個謀克的騎兵隊,一百餘騎,正踩在火藥桶上,結果可想而知。爆炸中心點的五、六十名騎兵,連人帶馬,當場分解得比準備收攤的屠夫案上的肉塊還要細碎。週邊的金軍,同樣沒落下好。千百片碎鐵破片,夾帶著無數碎石,與撲天蓋地的氣浪,將身披堅甲鐵盔的金兵與健馬,打得象漏風的篩子……

  郭大石也被這驚天巨震幾番震倒,但他不管不顧,連滾帶爬地往半山腰上沖。生死關頭,發揮出驚人的潛力,正常要爬一刻鐘的山坡,郭大石只用了不到一頓飯功夫就到頂了。

  山坡樹林中飛快沖出幾個天誅軍士兵,連拖帶拽將郭大石拉進去。

  張銳走過來,重重一拍喘得像抽風箱似地郭大石肩膀:“好小子,真是命大!奇襲榆關城時,你孤身犯險,立下頭功,直接升了伍長。眼下又豁出性命,以身阻敵,幹翻了上百金兵……這份軍功報上去,高的不敢說,一個什長是跑不了的了……”

  郭大石咧咧嘴,想說點什麼,卻喘得半個字也蹦不出來。

  這時,突然見到正眉飛色舞地欣賞戰果的阿吉“啊!”了一聲,惋惜地一拍大腿,叫道:“可惜了、可惜了,再等一等發信號就好了……”

  在阿吉身邊的特別行動隊的戰士們,也是一疊聲地歎息。

  張銳奇怪地走到樹林邊緣,探頭望去,正見到距離山谷中那屠宰場一樣的肉坑血窪不足兩百步外,山道拐彎處,剛剛閃出一支人馬。一杆九節旆節的黑色大纛獵獵鼓風,大纛地四周,團團圍住數百名鎧甲明亮、斧棒沉重的重甲騎兵。大纛之下,隱隱約約可見兩名金將模樣的傢伙,在不斷地揮動手臂下令。隨後大纛迅速向後退卻,飛快地脫離了前方那屍山血海的險地。

  “九節旆節,一定是金軍的主將!他娘的,算他命大。要是再晚那麼一會才引爆……”

  特別行動隊的戰士們,無不扼腕嘆惜。

  天樞城的歷次戰鬥戰利品陳列室,天誅軍士兵幾乎全參觀過,對於那件最引以為豪的繳獲——十二節的旆節,是再熟不過。所以一見那九節旆節,很自然地猜到必是此次進犯本城的金軍主將。

  張銳平靜一笑:“沒什麼可惜的,躲得過初一,躲不過十五!軍主在前面等著他們呢!任務完成,走嘍!”
yaojohn 發表於 2013-4-30 22:48
第一百五十五章 迎頭痛擊 (上)

  撒離喝與設也馬真的被嚇到了。說起來他們也算是官二代,卻是腥風血雨中闖過來的,有著實打實的膽略與將才的人物。征戰經年,滅國殺將,也不是沒遇到過危險,但從來沒有一次,能像這次般令他們感覺到死亡氣息距離如此之近。

  撒離喝與設也馬也是後怕,只差兩百步啊!他們這支精銳中軍,就要踩進屠宰場,成為那堆肉糜中血糊糊的一塊。戰死沙場,本是為將者的覺悟,可是這麼個死法,太讓人難以接受了,典型的碎屍萬段啊!

  山谷裡已經混亂不堪,硝煙彌漫,人馬瘋躥。更有輔兵役夫趁亂扔下糧秣輜重,往兩旁深山密林裡一鑽,逃之夭夭——既然你們這些女真貴人要把我們當死人用,那就真當我們全死掉好了。

  場面一度失控,軍心士氣已經完全觸底,沒法再走下去了,至少今天不行。不得已之下,隨便就近找了一處稍微寬敞些的坡地,大軍紮下營來。

  不多時,損失統計報到兩名金軍主將的案頭:死八十九人,輕重傷四十七人,損失戰馬六十五匹,失蹤四百四十二人。在這樣天寒地凍的情況下,輕重傷者只怕很難敖過……最終死亡人數,將會破百。

  從井陘關到奈何關,這才走了不到一半路程啊!多次遇襲,死傷加失蹤的,人數已達兩千之多。一仗未打,一個敵人的影子沒看到,兩萬大軍,就已被打掉一成兵力。無論是撒離喝還是設也馬,自領軍以來,從來沒打過這樣的窩囊仗。

  軍心士氣喪盡,簽軍逃亡事件時有發生——金軍簽發漢軍那麼多年,很少發生這樣的逃亡情況。因為一旦逃亡,會禍及家人。而且隨金軍作戰,敗仗很少,除了運氣不好被當炮灰之外,大多戰後都能活下來,有時還能弄到點戰利品那啥的。

  這次發生的簽軍連續逃亡事件表明,撒離喝與設也馬的驅使牲畜般的趟雷舉動,已徹底令簽軍士卒絕望,好死不如賴活,先跑了再說。至於秋後算帳……就目前這勢態來看,這支來勢洶洶的大軍,如果不及時向後轉的話,搞不好全折進去,到那時誰還去理會這些散兵游勇呢。

  向後轉!對於撒離喝與設也馬來說,絕不能接受。這兩位金中路軍的主將,已被逼到一個退無可退的絕境。要是這麼灰頭土臉地退回真定,不光名聲盡毀,甚至今後再也別想帶兵了。女真以戰立國,最重軍功,若不能領兵作戰,便是宗室也只能保富貴而無權勢。往近了說,他們丟不起這人;往長遠說,他們舍不下這權勢。所以,明天就算是刀山火海,也得趟;就算軍無戰心,也得沖。

  不過,萬幸的是,敵人始終沒有露面,也沒有發動正面攻擊。或許是兵力懸殊,或許是膽氣不足。不管怎麼說,作為一支常勝不敗的軍隊,軍心再不穩,士氣再低落,也不會在沒有受到敵人正面打擊的情況下垮掉。

  “當我們是宋軍那樣的常敗軍隊嗎?用一些旁門左道的技倆就想嚇退我們的大軍,當真是做夢!”兩位金軍主將如是想。

  只是,這敵軍,當真總不露面嗎?

  十一月初一,天氣依舊是冷。三天了,短短四十裡山路,竟然走不到一半……或許不能說是“走”,用個“爬”字更貼切。

  撒離喝與設也馬已經急眼了,下令全軍全速行軍,明天以前,必須要看到奈何關。不管前方等待的是怎樣的刀山火海,就算爬也要爬到。總之,一定要與敵軍面對面幹一仗,輸贏且不論,起碼攢足勁地一拳頭,能砸中實處不是?

  而且,為了盡可能地挽回軍心士氣,撒離喝也不再讓那些簽軍的輔兵役夫趟雷了,而是改用馬匹掃雷。儘管在女真人眼裡,十個漢軍也不及一匹戰馬值錢,但那也得看在什麼時候。而眼下的情形,人命還真是比畜生管用。少死些人可以挽回一些軍心,而再多的戰馬,到得那奈何關之後,卻並無太大作用。所以,該捨棄的時候,就得當機立斷地捨棄。在這一點上,撒離喝算是個合格的指揮官。雖然他並不明白,天誅軍的新式地雷,完全可以炸人不炸馬的。

  但是,情況依舊與昨天一樣,謹慎地行軍了大半天,並沒有遭到任何打擊。雖然如此,金軍上至撒離喝、設也馬,下至普通役夫,沒有一個敢松一口氣。這情形與昨天這般相似,那是不是說,接下來也將會有一場恐怖的……

  申牌時分,高度緊張、筋疲力盡的金軍中路軍,穿過一條峽谷,眼前是一片開闊地與兩側坡度平緩的山坡。

  在經過險峻的峽谷時,一直繃著心弦的撒離喝,終於稍稍松了口氣。看情形,賊軍手裡的火雷應該是用完了,昨天那場驚人的大爆炸,多半是最後的瘋狂。

  另一邊,設也馬傳下命令:“今夜駐營於此,好生歇息一晚,養精蓄銳,明天攻取奈何關。”

  金軍紮營,自有成規,不須兩位主將吩咐,隊伍中馳出兩個蒲輦的金軍騎兵,開始掃蕩四周,同時派出兩個謀克的金軍正兵,佔領附近的各個山頭高地,並宿衛警戒。

  其餘士卒,或紮帳蓬、或尋找附近水源、或飲馬餵食、或卸下鍋盆炊具,準備埋鍋造飯,一切井然有序。一直到那準備佔領高地的兩個謀克金兵,奔到半山坡時,一聲劃過長天的清脆槍聲,將這一切打破……

  安寧寂靜的山谷,頓時沸反盈天,滿耳都是“啾啾”作響的彈丸破空聲,間或還夾雜著轟隆巨響的爆炸聲。昨天那一幕人馬慘嘶的場景再次上演。

  儘管金軍士卒已有足夠的心理準備,並且數天間連續不斷遭到詭異而殘酷的爆炸襲擊,對這摧命般的聲響已經有些麻木了,但是當打擊真正降臨時,依舊難免陷入一片慌亂。尤其是那些簽軍的輔兵與役夫們,全像沒頭蒼蠅一樣,聲嘶力竭地亂跑亂叫處傳播著恐慌。累得一干中軍親衛皮鞭大棒齊上,打翻近百人,才勉強控制住局勢。好在的是,這一次被攻擊的目標不是紮營的金兵,而是那兩個蒲輦的騎兵與半山腰兩個謀克的步卒。

  三百金兵,具是精卒,盔明甲亮,刀弓在手。正常情況下,無論是哪樣的襲擊,就算前頭吃點虧,穩下陣腳之後,總能扛得下來……只是萬萬沒料到,迎接他們的,是四百支火槍與一百名擲彈兵的狂轟濫炸。

  從未有過與火槍炸彈交手經驗的數百金兵,完全沒有還手的餘地,在密集的彈幕與撲天蓋地的氣浪之下,像被收割的麥子般,一茬茬倒下。手腳最快的、反應最敏捷的,也只來得及shè出一兩箭,效果如何不知道,反正下一刻自己就飛升了……

  暴風驟雨般的打擊,來得快去得也快,前後不過一炷香功夫,一切又歸於沉寂。舉目所見,除了迷眼的硝煙、嗆鼻的氣味,剩下的就只有橫七豎八的一具具屍體,與殘存的幾匹戰馬,孤零無助地四下亂跑……

  三百精銳,一炷香,說沒就沒了!

  撒離喝的身體在微微顫抖——從前面看,他應該是憤怒;從後背看,卻又像是恐懼……或者二者皆有。

  設也馬想說什麼,卻發覺喉嚨乾澀,聲音啞得連自己都聽不清,急忙用力咽下幾口唾液,才嘶聲道:“去幾個人,弄幾具屍體回來,看看是怎麼回事?”

  中軍親衛中騎快馬搶出,清一sè的鎖子甲,人手還提著一張騎兵旁牌。四名騎兵小心翼翼地剛剛接近那片戰場,六、七十步外的山間樹林裡,突然火光頻閃,砰砰有聲。裝備精良的四名騎兵,身上炸開數朵血花,幾乎不分先後栽下馬去。

  山谷中遠遠觀看的上萬金兵,無不倒抽一口冷氣。萬人吸氣,聲音怪異而響亮,堪比擂鼓。

  撒離喝與設也馬駭然變sè。前者還只是與普通金兵一樣,驚懾於敵人武器之詭異犀利,而後者卻是叫了起來:“是那個‘凶靈’的無形殺器!”

  設也馬話音剛落,直接就從馬背上滾下鞍來,還急三火四地將撒離喝也給扯翻下馬。若非撒離喝身手敏捷,非摔個大馬趴不可。

  幸好上萬金兵的目光都為山坡上那一幕所攝,加上周圍的親衛團團遮擋。沒多少人看到兩名主將先後落馬,否則不用敵軍發動下一輪攻擊,金軍自己就亂了——自古以來,將為兵之膽;將落馬,兵落膽。

  “怎麼回事?”撒離喝狼狽地扶著歪斜的頭盔,低聲怒叫。主將落馬,這是戰場大忌,若非設也馬的身份在那擺著,撒離喝手中的馬鞭便要抽了過來。

  “記得撒刺郎君之死麼?”設也馬壓低聲音一字一句道,“還有先副元帥……如果這還不夠,那再加上欒城守將阿懶、阿替紀以及賽裡郎君的耳朵……”

  撒離喝呆住,半晌才吃吃道:“郎君之意……那件無形殺器,已經裝備到普通士卒手中了……”

  設也馬咬緊牙關,重重點頭:“若我所料不差,之前完顏阿古全軍覆沒,極有可能,就是因為賊軍中裝備了這種大殺器……”

  撒離喝差點要呻吟出聲,這是一個什麼樣的對手啊!怎麼總有層出不窮的可怕玩意?這樣下去仗還怎麼打?

  設也馬仿佛看出了他眼中的疑問,只給出一個簡單明瞭的答覆:“不管他,趁著天沒黑,再急行軍一陣,甩開敵人——不是每處地形,都適宜埋伏的……”

  不得不說,設也馬採取的這個措施,還是比較對症的。可是當命令剛剛傳達下去,左右兩翼金軍監視山坡之敵,全軍收拾妥當,正待轉進之時。

  驀聞一聲鼓角長鳴,山谷回蕩面應和。正前方轉出一支人馬,如楔子般卡在穀口,牢牢堵住萬余金軍的去路。軍陣中兩杆大旗迎風飛揚,一杆是紅底飛金的六角星芒軍旗;另一杆,則是一面純黑為底,其上用白絲繡著一個白亮刺目的鬥大“狄”字的將旗!
yaojohn 發表於 2013-4-30 22:51
第一百五十六章 迎頭痛擊 (下)

  沿途騷擾,節節阻敵,鈍刀切肉,割脈放血。

  這是天誅軍軍議會上,綜合各級將官意見及參謀部建議,總結制訂出的,對抗此次進犯天樞城的金中路軍的十六字方針。

  無論是特別行動隊執行的“禮花計畫。”還是沿途大擺地雷陣,以及無名山谷的伏擊,都是為了貫徹這個方針。

  在原本的計畫中,軍議的建議是派出火槍隊、弓弩手、刀牌兵等組隊沿途襲擊,節節阻敵,決不能放任兩萬敵軍兵臨奈何關,否則將會給天樞城帶來極大的壓力。

  狄烈原本也是要贊同的,但就在這時,他接到了軍工部從天樞城送到平定的自爆火雷的樣品。當看到阿吉偽裝佈雷的整個過程後,那部老電影《地雷戰》的情節很自然地浮現在狄烈的腦海。狄烈當即召開軍議,改變計畫,這才有了一系列的地雷阻擊行動。

  行動之初,天誅軍高層雖然也想過,這種新武器會給予敵人沉重打擊,但完全沒料到,竟然能夠在已方不損一人的情況下,殲敵二千之巨,足足打掉敵軍一成兵力。更大的收穫是,直接將來犯之敵的軍心爆散,士氣擼底。

  古代打仗,一半靠糧草,一半靠士氣。二者去其一,則大軍離崩潰不久矣。

  正是看到了敵軍士氣低落,軍心惶惶。狄烈才再次臨機變動,把單純的伏擊改為伏擊加正面阻擊,盡最大努力,削弱敵有生力量,盡可能地為即將到來的奈何關防禦戰減輕壓力。

  由於奪取平定之後,地盤擴張,耕地大幅增加,而且也有了一定的戰略縱深。這固然是好的一方面,但同樣的,天誅軍不多的兵力也被攤薄了。得到金軍大舉進犯的消息,狄烈立即抽調各營精兵,同時將所有的火槍兵集中使用。平定城雖然是四百臨敵,但真正有壓力的也就是東西之敵而已,尤其是東面真定之敵。所以西、南、北三面有弓弩重甲等常規兵力防禦足矣。最犀利的武器,當然要全拿出來,對付最強大的敵人。

  此時天誅軍火槍總量,已達六百之數,全部被狄烈調到這個無名山谷中設伏。

  兩側山坡的密林中,埋伏著四百名火槍兵、一百名擲彈兵以及便於山地作戰的近戰護衛兵種五百刀牌兵。一千兵力,形成兩側打擊力量,當發現金軍有不顧一切,甩開糾纏,直撲目標的打算時。狄烈親率二個營(不滿員),展開軍旗將旗,將敵軍去路牢牢卡住。

  如此一來,就對當面之敵形成了一個“U”字形的有力打擊面。如果兵力足、火力強、殺傷力大的話,稱之為口袋陣也不為過。

  狄烈率領的兩個營分別是何元慶的第一步兵營與高亮的警備營四個都。

  沒錯,由於天誅軍兵力吃緊,加上敵軍直撲奈何關而來,所以直接勾抽了高亮的警備營四個都,只留下一個都守戍奈何關——反正只要卡死這條通道,敵軍就不可能攻擊到奈何關,所以奈何關內只留下少量基本兵力也就可以了。

  當狄烈這支軍隊出現時,對面的金軍顯然發生了一陣騷動。但看清對方竟不足千人之後,金軍的兩位主將顯然怒了——本軍士氣再低,好歹也有一萬六、七千人,刨去那些打醬油的輔兵役夫不算,能戰者也有萬人以上。你不足十分之一的兵力就想正面截擊……真是好極了!更妙的是,居然還是那個罪魁禍首帶隊。這一次,無論如何也不能讓他跑了!

  由於天色漸暮,敵情不明,身陷險地,更重要的是兩軍兵力懸殊,而且賊酋極有可能就在對面不足千人的軍隊當中。因此,撒離喝與設也馬也不想派出步卒與拐子馬來回磨嘰——事實上,最主要的原因是,看到那無形殺器與火雷的射程與威力,二人心下有數,無論是步卒與拐子馬,都只有挨揍的份。

  因些,兩名金軍主將祭出的殺著是——重騎沖陣。

  需要說明的是,撒離喝與設也馬的金軍中路軍,並沒有“鐵浮圖”重騎。以二人目前在金軍中的職位權力,還不夠格擁有“鐵浮圖”這種戰場殺器。他們所謂的重騎,也只是披著兩層重鎧,騎著精選出來的五百匹健馬的金軍敢死之士而已。

  其實撒離喝與設也馬原本也想弄個千騎沖陣來著,可是挑來選去,也只湊出合格的戰馬與鎧甲數百而已,沒奈何,只得打個折扣了。好在賊軍不足千人,以五百重騎的狂飆之勢,定可秋風掃落葉。

  為求一戰競功,五百騎兵俱為軍中悍勇之士,其中大半是女真人。而且考慮到士氣跌落嚴重,為防萬一,兩名金軍主將還採用了“鐵浮圖”的戰法之一:在重騎兵馬後放置鐵轆轤,許進不許退,許勝不許敗。

  朔風漠漠,天地混沌。

  兩支相距五裡的大軍遙遙相峙,隨著一陣低沉有力的吹角,金軍前陣裂開,一排排重鎧具裝的重騎破陣而出。每五十騎為一排,共十排,人著鎖子甲,馬披毛氈,一手旁牌,一手長槍大棒,攻防裝備,堪稱精良。

  低沉的號角聲陡然一變,高吭之聲,直入雲霄。五百重騎,齊齊喝了一聲,氣流被面甲所擋,彙聚成一聲沉悶的轟鳴。

  隨著呼喝的聲勢,五百重騎動了。

  這精選的每一個重騎兵都是久經戰陣、馬術精湛的老手悍卒。他們壓著馬速,儘量保持一條直線,不疾不徐,如牆逼近。

  當重騎奔近一裡時,戰馬已經過熱身,重騎兵們旁牌齊提,槍棒斜舉,馬刺狠踢,開始加速。上千鐵蹄重重敲擊凍得冷硬的泥土,滿地的碎石枯葉急劇地顫動翻滾,沉悶如雷的蹄聲撼人心魄。

  這騎兵沖陣的驚人聲勢,第一步兵營的戰士曾經見識過,也領教過,最後還擊破過。因此儘管也難免心跳加速,呼吸粗濁,身體卻筆挺如故,陣形不亂。而警備營就差多了,這個補充營以新兵居多,除了參加過演習,並無實戰經驗。這樣一支沒有經歷血與火考驗的軍隊,首戰就面對這個時代最憾人心魄、催人肝膽的重騎沖陣,那種恐懼壓力可想而知。

  有人咬牙切齒,有人張口大呼,更有人渾身顫慄,站立不穩……

  在軍陣後方指揮的狄烈,清楚地看到,本來與第一步兵營站在同一條直線上的警備營,就這麼一會功夫,整營足足向後挪了五步以上,陣形也參差不齊如犬齒。全仗營中有經驗的士官不斷大聲鼓氣與調整,才堪堪維持住隊形。

  狄烈面無表情。警備營指揮使高亮卻一臉羞慚,惱怒不已:“這幫兔崽子,平日訓練一個個人模狗樣,雄糾糾氣昂昂的。一拉上戰場,就這般模樣。這還是咱們留有後手,人人肚子裡有顆定心丸,否則還不一傢伙全散嘍……”

  狄烈平靜道:“再怎麼訓練,新兵還是新兵,沒打過硬仗,沒見過血,就算退伍了也還是新丁。”

  高亮臉變得倒快,嘿嘿一笑:“所以說,軍主就應該多給咱警備營安排戰事,多夾磨夾磨。當然,這裝備也得跟各營看齊才是……”

  狄烈懶得看他,語氣卻有幾分無奈:“你又不是不知道,火槍的產量有限。到目前為止才六百支火槍,四大步兵營都還沒完成換裝呢。警備營,再等等吧……”

  兩位指揮官在後面閒聊,另一位指揮官何元慶,則橫刀立馬於千軍之前,面對重騎狂飆,毫無懼色。也正是因為有了他當頭壓陣,警備營初始的慌亂,才漸漸安定下來。大多數士兵心裡都這麼想:人家指揮使的命不知比俺們小兵金貴多少,都毫不畏懼在前頭頂著,咱慌亂個什麼勁?而且,昨天急行軍趕到這預伏地點之後,可也沒閑著……

  密密麻麻的鐵蹄,已沖近三百步,馬背上的重騎兵,已將身體盡可能縮在旁牌後面,做好硬扛一輪敵人發動的遠程打擊的準備。

  “預備!”何元慶果然如敵人所料般舉起手中斬馬長刀。但是回應他的,卻不是前排的重甲刀斧兵或中間的神臂弓手及火槍兵,而是後排的擲彈兵。

  一百名擲彈兵整齊向後退出三大步,騰出投擲空間。然後從腰間抽出投擲索,解開扣帶,用手捋一遍作檢查。之後從身旁的竹筐裡掏出黑亮的霹靂彈,或三斤或五斤,塞入皮兜裡,繩索開始慢慢旋轉……

  重騎已沖至二百步,那如牆似碾的壓迫感,令警備營士兵臉色蒼白,呼吸難暢……

  “預備……”何元慶聲調絲毫不變,刺向天空的斬馬刀穩若磐石。

  狄烈在陣後看著,暗暗點頭,這何元慶還真是個膽肥的傢伙。雖然已做了安排,有所倚仗,但面對這等聲勢的強大衝擊,能做到面不改色腔不變,沒有過人的心理素質,還真扛不住。

  一百五十步……

  五裡之外,金軍本陣中的撒離喝將手中馬鞭捏得咯吱直響,眼角不時抽動幾下,忍不住開口說話以緩解壓力:“設也馬,咱們十個波次五百重騎衝撞上去,你說,能不能破開賊軍的三層重甲陣?”

  設也馬臉色凝重:“奇怪……”

  “有什麼古怪?”撒離喝此刻精神高度緊張,一見設也馬臉色不對,心裡也不禁打了個突。

  “如果那真是賊酋的本隊,沒道理不裝備那種可怕殺器及火雷,為何至今沒使用呢?”設也馬眉頭擰成了疙瘩。

  撒離喝遲疑道:“也許……”

  就在這一瞬間,撒離喝看到設也馬的嘴巴張大得堪比河馬——假如他見過河馬的話,一定毫不猶豫用這個大嘴獸來形容眼前的設也馬。下一刻,撒離喝就聽到了一陣天崩地裂的巨響……

  響聲之巨,令所有的牲口都受到驚嚇,亂蹦亂跳,攪得本陣好一陣忙亂。撒離喝那匹訓練得極好的大青馬,也被驚得趵了蹄子,差點將他甩下馬來。

  左右親衛急忙扶住,撒離喝卻忙不迭甩開侍衛的扶持,猛回頭……眼前情形,令這位金中路軍主將目瞪口呆——天沒崩,但是,地,還真是裂了……

  當金軍重騎兵沖至天誅軍陣前百步之時,整個地面突然塌陷,露出一個長達三十丈、寬度與深度達三丈的巨坑。煙塵jī揚中,五百人馬在巨大的慣性下,仿佛下鍋的餃子,爭先恐後往下跳……人墜地、馬壓人、人又壓人,馬再壓馬……不過頓飯功夫,這直徑不過百米的深坑,就鋪滿了密密麻麻的人馬屍體。

  十排金軍重騎兵,除了前面三、四排比較倒楣,直接砸下去摔死。後面五、六排騎兵雖然也是往下墜,但隔著好幾層肉墊,卻多半傷而不死。甚至最後那兩排騎兵居然還能穩穩坐在馬鞍上,然後紛紛踩著馬背往上爬。

  就在這時,所有還沒死的金兵都聽到了一個聲音:“預備……投擲!”

  陷坑上空倏地出現無數黑乎乎球狀物,劈頭蓋臉砸下來。即便是身披雙層重甲,也吃不住這三五斤的鐵球狠砸,頓時人馬一陣狂吼亂叫。但很快地,所有嘈雜的聲音都湮沒在一連串密集的爆炸聲中……

  山道截斷、五百重騎兵全軍覆沒,令中路金軍失去了最後一絲前進的勇氣……

  入夜,金中路萬余大軍還是老老實實原地紮營。全軍上下,出現了兩極分化的情緒。一部分自南略以來,從沒吃過這般大虧的金將與悍卒,叫囂著次日與敵決一死戰,不信敵人還能再挖一個大坑。另一部分阿裡喜與簽軍頭目,則滿臉悽惶之色,他們之所以甘為鷹犬,全懾于主子的不敗戰績。可自入井陘關以來,這支實力雄hòu的大軍卻是一敗再敗,屢遭重擊。這實在太打擊跟班們的積極性與熱忱之心了。

  中路軍的兩位主將,撒離喝與設也馬,此時也是進退唯穀:戰?日間本軍最鋒利的一把“刀。”連一個敵人都沒傷著,就被輕易折斷,這個仗還怎麼打!退?損兵折將,無功而返,不用想就知道等待他們的是怎樣的下場。

  將吵嚷不休的主戰派與穩健派頭目全趕出中軍大帳後,撒離喝頭一次打破了自己定下的,戰時不得飲酒的規矩,與設也馬狂飲了一番。酒意上頭時,索性捧起酒罈子一陣牛飲,然後猛地將酒罈子用力朝營帳外一甩。罎子破碎聲與撒離喝的狂暴聲一併響起:“為什麼不堂堂正正與我打一場!盡用這等下作的手段!狄烈!你這個陰溝裡的爬蟲、土洞裡的老鼠、暗穴中的毒蛇……”

  軍帳外突然傳來一個聲音:“南人的兵法有言‘兵不厭詐’,既然對手要與我們玩陰的,我何不以其人之道,還諸其人之身!”

  撒離喝一怔,好熟悉的聲音,是誰?

  帳簾一掀,寒風襲面,一人大步而入。
yaojohn 發表於 2013-4-30 22:56
第一百五十七章 特殊的援兵

  寒風襲帳,光影明滅,將來人那一身凝結著寒霜的鐵葉甲,映晃得分外耀目。

  撒離喝的頭還有點發暈,瞪眼喝道:“什麼人?膽敢無令擅闖中軍營帳!”

  倒是心事重重的設也馬沒喝多少,還保持幾分清醒,張了張嘴,伸手戟指來人:“莫不是……”

  來人脫去大麾,摘下頭盔,露出一張三旬左右的國字形面孔:疤痕交錯,雙目有神,鬍鬚濃密,下頜堅強有力。來人將頭盔夾在脅下,向二人灑然一笑:“奉右副元帥均令前來增援,完顏活女見過兩位郎君。”

  “活女,果然是你!哈哈哈,你來了就好了!”設也馬大笑著起身相迎,把臂言歡。

  來人正是金國的常勝將軍完顏婁室之子——完顏活女。

  活女這名字聽上去怪裡怪氣,但其本人卻是比撒離喝更早嶄露頭角的金軍年青一輩將領中的後起之秀。

  活女十七歲便隨金太祖阿骨打起兵征遼,在此過程中,儘管表現勇猛,敢沖敢拚,卻一直未能脫穎而出,只是一名謀克級的中層將領而已。他真正的成名之戰,就是一年之前,在距太原城不足百裡外的殺熊嶺,擊潰馳援太原的宋國西軍精銳,並擊殺西軍名將種師中。

  由於活女在滅宋之戰中表現活躍,屢立戰功,很快擠身入猛安級高級將領行列,並鎮守一州。從職務上說,他不比撒離喝與設也馬低多少,不過他並非宗室皇族,而是出身於生女真部族中的七水部。無論是身份尊貴程度還是家族權勢上說,都不能與二人相比,因此在態度上自然要放低一些。

  “活女!想不到會派你來……你帶來多少援兵?”撒離喝急急發問,現在他最關心的就是這個兵力問題。

  “連我在內,一共十一個人。”活女平靜地回答。

  此言一出,就見撒離喝雙眼鼓出,一副要暴跳的樣子。活女擺擺手,道:“三路大軍,分兵撲滅太行之匪。如今南北兩路,進展順利。在我大金巨錘之下,眾多賊寨,無不應擊而碎。二位郎君率領的中路軍,兵力最多,線路最短,對手最少。在如此有利的情形下,還要求援兵……二位郎君可知右副元帥聽到這樣的要求,會作何反應?”

  撒離喝與設也馬面面相覷,頹然坐倒,俱是無言。半晌,撒離喝方悶聲道:“如此說來,你是來替換我的?”

  “不!郎君切勿多心。”活女微微一笑,徑直走過去,拿起案幾上的空杯,自行斟滿一杯烈酒,仰脖灌下去。舒坦地長長吐出一口酒氣,抹了抹灑在鬍鬚上的酒漬,展顏一笑:“我是來助二位郎君一臂之力的。”

  撒離喝乜斜著活女:“你就帶十一個人來助我們一臂之力?我們讓人帶回的戰報你沒看到嗎?”

  活女放下酒杯,正容道:“不光我看到了,右副元帥也看到了。從中路軍在井陘關的遭遇來看,這天樞城賊首,確是兀術郎君提到的那個人無疑,連使用爆炸物的方式,都與易水之畔的突襲如此相似……”

  易水,是設也馬一生的噩夢,一聽到這個地名,他的身體微不可察地抖動一下,長歎道:“如今賊軍不光有威力可怕的爆炸之物,更兼有遠距殺人的犀利殺器……”

  設也馬當下將今日紮營時遇到的襲擊與五百重騎沖陣,卻全軍盡墨的情況和盤托出。末了連連歎息:“我中路軍空有遠超對手的兵力,可是面對敵軍這般可怕的武器,實在是軍無戰心,士無鬥志。再這樣下去,我們這上萬大軍,不是崩潰就是逃散,連奈何關的城牆都並未能看到……”

  活女的臉色也沉了下來,沒想到事態的發展,比他所知的更嚴重。沒錯,兩軍交戰,兵力多寡並不是最主要的因素,軍心戰意與士氣漲落,才是堪戰與否的指標。現在看來,中路軍這萬餘軍卒的確已不堪再戰了。好在的是,他此次冒著嚴寒、星夜兼程趕來,並不指望靠這萬餘軍卒打陣地戰,而是……

  “我這次帶來了一個人,或許對二位郎君有所幫助。”活女說罷拍了拍巴掌。

  帳簾再次掀開,一個南人裝束的漢子哆哆嗦嗦、低頭躬背走進來。一入帳內,頭都不敢抬,伏拜在地,用宋語顫聲道:“小的叩見三位貴人。”

  撒離喝與設也馬莫明其妙地看看活女,又瞧瞧跪伏在hòu氈毯上的那個南人,搞不明白活女是何用意。

  活女微微一笑:“此人乃太行賊寨大石嶺寨寨首汪前。數月之前,這汪前曾聯合數家寨子,尋過那天樞城的晦氣。只是最終卻被天樞城的賊軍,用二位郎君之前所說的遠程殺器,大敗賊寨聯軍。這汪大當家的親弟,二當家汪進,慘死于奈何關下。天樞城賊軍更是乘勝追擊,將來犯賊夥幾乎盡殲……這位汪大當家,便是一口氣逃入了真定城躲藏起來。直到半月之前,被一名衙差認出,報至有司,將其逮住。本欲將此賊斬首示眾,但聽聞其與天樞城賊軍有過交鋒,因此詳細盤問。這一問,倒問出一個意外之喜——此人知道一條人跡罕至的小陘,可繞過眼前堵截的賊軍主力,直撲奈何關!”

  “此事當真?”撒離喝與設也馬喜出望外,“能不能繞過奈何關,殺到天樞城下?”

  活女搖頭苦笑道:“這天樞城便是昔日的承天軍寨,而奈何關就是那座葦澤關。當日我軍亦曾攻破此二處,此乃險關堅寨,繞是繞不過的,只能強攻,或者突襲……”

  “好!”撒離喝大喝道,“只要能避開眼前這支賊軍主力,繞至其身後,驟臨奈何關。屆時不管是強攻也好,突襲也罷,至少可打破眼前被動僵局,更可狠狠插賊軍一刀……好,我會在軍中挑一員猛將,再派出一猛安,不,三猛安精兵前往突襲……”

  活女卻擺手截斷撒離喝越來越興奮的話頭:“關於這繞道之事,二位郎君還是喚一位通譯過來,仔細詢問個究竟才好。”

  撒離喝一拍額頭:“正是,唉,竟高興得忘了……”

  當通譯奉命來到之後,撒離喝嚴厲詢問之下,方才知道,這事可沒他想的那般輕巧。那條所謂的小徑,還真是又小又險,其間還要翻過好幾座絕嶺懸崖,穿過幾片人跡罕至的叢林,其危險性,不亞於上戰場與敵搏殺。這般艱險的山林小道,別說是幾千人,就算是幾百人,想安全通行都是個難。

  這個叫汪前的賊首最後囁嚅道:“這條采藥人探出的小道,知道的人極少,小的也只走過一兩次……那天樞城的人多是外來戶,定然不知。咱們突然出現在其身後,定能讓這些惡徒吃個大虧。只是人不能帶多,頂多二三百,若是上千人,只怕三、五日都繞不到那奈何關之前……”

  撒離喝懊惱不已,就像一個輸紅了眼的賭徒,好不容易發現了一個翻盤的機會,卻因為受到種種限制,沒法將手裡的籌碼全押上去。這樣一來,就算是賭贏了,這賺頭也不大,真正氣煞人也。

  設也馬重重一拍案幾:“那就派出三百人,如此良機,絕不容錯失。”

  撒離喝也用力點頭:“挑選三百精銳,要能以一敵十那種,並且還得善於攀援,帶足武器兵甲。我就不信了,天樞城主力盡出攔截我軍,那奈何關還能有多少兵力防守。”

  設也馬當即喚來一名貼身侍衛頭領,讓其領權杖前去勾抽。轉頭對活女笑道:“活女,這次你可是幫了我們一個大忙,雖無援兵,卻勝似援兵。來,坐下,把衣甲去掉,好好盡興一番……”

  活女卻向二人行了個軍禮,洪聲道:“活女要向二位郎君討個差事,率領這支突襲隊,拿下那奈何關。若有可能的話,甚至是天樞城。”

  撒離喝與設也馬齊齊一驚,同聲道:“活女你現下是何等身份,如何能做這馬前卒的豁命勾當?”

  活女一拍脅下的大刀,豪烈笑道:“二位郎君抬舉了,活女雖然已是一方鎮將,但還沒有忘記,我們女真人靠的是什麼才打下這遼闊的疆土。但有所需,便是我這鎮守都統,也不憚衝鋒在前,頂多不過又重演一回孟津奪船故事罷了。”

  活女最後說的這句話,指的是去年此時,他隨宗翰的西路大軍,破太原之後,欲渡黃河,與東路軍合圍宋都汴京之事。

  當時在黃河北岸的孟津渡,宗翰的大軍碰到了一些小麻煩,因為當地的船全部被宋軍帶走了,整個大軍無船渡河,這對以北方人為主的金兵來說的確是個大難題。

  活女當時正因襲殺名將種師中,聲名鵲起,意氣風發。遂自告奮勇,親自帶領手下三百精銳士卒乘夜渡過黃河,拿下孟津渡口並截獲了數十艘船隻。結果幾萬金軍就憑著這二、三十條破船,數日之間,全軍安然渡過黃河。而在此其間,黃河南岸的十余萬宋軍,卻龜縮在大營裡不敢出頭。一俟金軍渡河,十數萬大軍一哄而散,跑了個乾淨,留下無數糧草輜重,“犒賞”渡河辛苦的金軍……

  撒離喝與設也馬也憶起當日的豪情風發,二人相視一笑,斟了滿滿三杯酒,舉杯敬道:“好!此杯謹祝活女再展神威,兵臨關山,破敵凱旋!”
yaojohn 發表於 2013-4-30 22:59
第一百五十八章 金軍究竟想幹什麼?

  按照狄烈最初的計畫,節節阻擊金中路軍,且戰且退。在主動退卻中,不斷打擊金軍士氣,消滅其有生力量,最終將金軍拖疲拖垮。如此這般,就算最後金軍兵臨奈何關下,也已是強弩之末,勢不能穿魯縞,更不可能穿碉堡。

  出乎意料的是,原本只是阻擊計畫中,一個小小的騷擾部隊——特別行動隊,搞出一連串的地雷戰,硬生生將一支氣勢如虹的常勝軍的軍心士氣打了個底兒掉。再加上林間火槍襲擊,山谷陷坑霹靂。竟硬是以不足兩千步卒,圍困住了上萬騎步兵的金軍。

  在如此大好形式下,是一鼓作氣將敵軍困死、擊潰甚至殲滅?還是按原計劃見好就收,撤回奈何關,整頓兵馬,準備打防守反擊戰呢?

  狄烈有些拿不定主意,與部下合議時,意見基本上是一邊倒。淩遠、何元慶、高亮、張立、釋智和甚至是剛歸建的張銳,都認為金軍已無戰心鬥志,縱有萬人,戰力也未必比得上當初完顏阿古的三千金軍。而當日天誅軍同樣是用了四個步兵營兩千人,將其打垮。至於楊再興的八百騎兵營,只是為了確保全殲,並且是在最後一刻才參戰,其意義等於壓死駱駝的最後一根稻草……

  軍議的結果是,再阻擊兩日,若能將敵軍一舉擊破最好,實在不行,給予敵軍有力殺傷後,再撤回奈何關不遲。會上高亮還曾提出,是不是來個夜襲,就算不成也可以騷擾敵軍。狄烈卻否決了,如果他有一支強弓隊,倒是可以考慮,但是火槍兵……黑燈瞎火的環境下,士兵裝填彈藥及操作火槍,都會受到很大影響,迅速起碼比平日慢一兩倍,而且射擊時產生的焰口也極易暴露自身目標。招致不必要的損失。

  決議一下,天誅軍一營與警備營連夜紮營,而張立與釋智和的兩個營依舊控制兩側高地,對金軍形成兩翼威脅。如果金軍不向他們動手,兩個營也不能動。以免被金軍覷出虛實。保持神秘與壓力,才是壓垮一支軍隊的不二法門。

  十一月初二,天氣沒有一點回暖跡象。在這樣寒冷的季節作戰,對崛起于白山黑水間的女真人與遼東契丹人來說。正是得其所哉。但對中原漢人而言,就有些受不了。好在天誅軍的後勤工作做得很不錯,帳蓬、軍被、羊皮襖、毛皮靴等等,什麼都不缺,士兵們不虞受凍。

  只是由於時間倉促。軍工部的被服司只做出了制式軍服的夏裝,而冬裝則受限於羊毛的供應量不足,目前尚未能裝備全軍。所以天誅軍的冬裝只能暫時穿羊皮襖,套上鐵甲,外罩大麾,看上去倒也嚴整。

  辰時剛過,山谷東面的金軍大營就有了動靜。首先馳出兩隊約四百名騎兵,出營之後,分左右翼奔向張立與釋智和兩營守衛的山坡高地。

  張立與釋智和兩營士兵立即磨拳擦掌。整兵備戰。如果金軍來的不是四百而是四千,那麼這兩個營可能還真頂不住,但是一側兩百騎嘛……無認是張立的第四營還是釋智和的第三營,還真能吃得下。

  不過這四百騎金兵卻不是搶奪山頭的,而是賓士到山腳下就立定。四百騎兵。人披重鎧,馬掛具裝,旁牌刀弓一應俱全,雖然散成一個半圓虎視眈眈盯住兩側山坡。卻只是防禦而無進攻之意。

  金軍不進攻,三、四營的戰士們當然也只能憋著。從山坡的樹林到山腳下。距離超過二百步,火槍根本打不到。而三、四營的士兵們也不可能從林子裡沖出來,縮短距離後射殺金軍——一旦被金軍發現山頭上只有區區幾百遠端火力射手,很難說金軍主將會不會狠下心來,拚著死掉千把人,也要將兩營擊退,奪取高地。

  敵我兩翼的兵力,一明一暗,進入對峙狀態。

  隨後,金軍派出兩名使者,騎著馬來到陷坑旁,要求收殮戰死士兵的屍首。

  狄烈同意了,雖然天氣寒冷,屍體一時半會不會有事,但總歸要處理的,讓金軍收拾比自己收拾更好。但有條件,屍體可以帶走,兵甲及馬屍必須留下。

  金軍方面縱然心下憤懣,卻也只能捏著鼻子認了。五百具人馬屍體,要全部從深坑裡撈上來,絕對是件耗時費力的事,一番折騰下來,一天也就這麼過去了。

  狄烈這兩營士兵也沒閑著,昨天匆匆紮營,因陋就簡,今日有閑遐,便分出一營防禦敵軍,另一營則上山伐木立柵,在山谷西側圍出了一個簡單的營寨,擺出一付與金軍打持久戰的架勢。

  十一月初二,就在兩軍這種短暫的平靜狀態中過去。

  十一月初三,寒風呼號,四面的高山頂上,已點染了片片白色。

  一大清早,金軍還是老規矩,先派出四百騎監視側翼。而在正面,則派出一支步卒,向狄烈所在的中軍大營撲來。

  第一步兵營與警備營的戰士們,早餐吃的是熱乎乎的馬骨純湯就著炊餅夾馬肉,好一頓大餐。在集合號令聲中,帶足武器,排列整齊,小跑著從營門魚貫而出。在距離那寬闊的巨大陷坑約五十步,排兵佈陣。那陷坑裡金兵的屍體基本上已處理得差不多,卻留下大量被凍得僵硬的戰馬屍體……

  正如天誅軍將士們所料,金軍想要發動正面攻擊,首先就得填平那個埋葬了五百重騎的血屍坑。所以金軍派出的這支步卒,就是典型的炮灰兵——簽軍。

  這支簽軍足足有兩千人,只有不到一半人身上著甲,最前頭三排手中有旁牌,其餘的也就是執著一杆破槍或佈滿缺口的手刀。而最後面大約五百人,更是只拎著一把鏟子、背著藤筐——當然不是指望他們用鏟子衝鋒,而是鏟土填平那個阻礙大軍前進的巨大陷坑。

  這支簽軍士兵,人人表情麻木,行動僵直。要隊形沒隊形,要陣形沒陣形,散亂不堪。如果不是面前的大坑阻礙,狄烈毫不懷疑,只須前三排三百名重甲刀斧兵一個衝擊,就可以打垮這支毫無戰力可言的軍隊。

  在簽軍後方二十步左右。是百余名騎著高頭大馬的金兵督戰隊。人人手提大棒,雙目嗜血,如狼似虎驅趕著羊群般的簽軍士兵向前沖。但有回顧者,直接一棒打下,短短三、四裡。被擊腦而斃者不下二十餘人。未曾開戰。已是一路伏屍……

  這樣一支趕著鴨子上架的軍隊,根本就不堪戰。但是,金軍要的不是作戰,只是挖土填坑。土木作業,用這些炮灰,卻是再合適不過……

  眼見敵軍越來越近,高亮騎著馬在軍陣來回賓士,神情焦燥。忍不住奔到後方指揮台下,抑頭問正用瞄準鏡觀察敵情的狄烈:“怎麼樣?打不打?”

  狄烈放下瞄準鏡,淡漠地道:“金軍就是想用這些蟻兵,來探查我軍武器的虛實。打這些人,純屬浪費彈藥,不用理會。”

  高亮有些急了:“可是一旦把陷坑填平了,我們這一千人,未必能擋得住上萬金軍的攻擊啊……”

  狄烈卻是一臉無所謂:“讓他們填吧,總不能讓這些戰馬的屍體曝屍荒野。也省得我們動手。等他們填埋得差不多了,我們也該走了,天氣這麼冷,看情形這幾日內必有一場大雪。咱們何必在冰天雪地裡陪敵人玩,回到奈何關裡舒舒服服烤火打靶不是挺好麼?”

  高亮張著嘴。好半天才笑著合攏:“屬下明白了……”

  正要轉身,卻又被狄烈叫住:“不打這些廢物,並不表示就讓他們這麼肆無忌憚在咱們眼前隨心所欲。可以抽空讓警備營的兒郎們練練靶。”

  高亮喜道:“正該如此,多謝軍主。”

  兩千簽軍士卒。亂哄哄湧到那巨坑邊約百步便停住。其中千餘有旁牌護甲的士卒,就堅起掩護。其餘近千士卒提鏟背筐,麻木地奔向山谷兩旁揮鏟取土。天寒凍地,泥土凍得瓷實,一鏟下去,不過翻起一小塊,雙手卻震得發麻,這效率可想而知……

  五百軍士卒鏟土,另有五百軍兵背著裝滿泥土地藤筐,拚命跑到那巨大的陷坑旁,將泥土傾倒而下,再拎著空筐忙不迭跑開。

  這條長達三十丈,寬、深三丈的的巨大陷坑,將整條山道一分為二。如果要全部填平,就算這兩千簽軍一起動手,也少不了得花費個十天半月的。好在上頭交特下來,只需填個五丈左右的通道就成了,而且由於坑底鋪滿了戰馬屍體,令陷坑最少淺了近一丈,這也使得工程量大為減少。估摸著最多兩三天,就可以鋪出一條通道來。

  不過這一切要建立在順利的情況下,狄烈會讓這些蟻兵順利地完成鋪路工程嗎?

  一名簽軍士卒氣喘吁吁地將一筐土傾倒入坑中,然後一屁股坐在地上歇了起來。這已經是第三趟了,背著五、六十斤泥土,在近百步距離這麼來回跑,再精壯的身體也吃不消啊。早晨那一點硬餅和著冰水下肚的墊底東西,這麼折騰幾下,差不多全沒了。腹中饑餓,渾身發軟,大冷的天,竟出了一身汗,粘在身上,怪難受的。

  在跑第一趟之前,這名簽軍士卒與其他軍兵一樣,把填土視為在鬼門關前打轉。對面六、七十步之外,就是一排排衣甲鮮明,兵刃鋥亮的敵軍士兵,那股殺氣與威勢,令他們這些手無寸鐵的軍兵心驚膽戰,生怕對面冷不丁會射出一排奪命箭矢或是那種會噴火吐煙的利器來。

  不過跑了幾趟之後,就見對面的賊兵——天可憐見,與人家的裝備比起來,自己這一方才更像賊兵吧……這些賊兵雖然軍容肅整,嚴陣以待,卻始終未向己方發動攻擊。一來二去,大多數簽軍士卒都放下心來,只道對方也是明白,這填土的都是雜兵,犯不上浪費箭矢。於是,越來越多背筐填土的簽軍士卒,傾倒完泥土後,習慣性坐在地上歇一會——畢竟在這兒歇工還可以喘口氣,若是在挖土現場偷點懶,怕一個不好,被那幫子手持大棒的劊子手發現,二話不說直接就一棒下來……

  正想到這,砰地一聲大響,這簽軍士卒渾身一震,胸口鑽心疼痛。剛想低頭看是怎麼回事,身體一軟,像他所傾倒的土塊一般,骨碌碌滾下坑底。

  以這聲槍響為先聲,天誅軍的軍陣中,左側警備營的陣地上,一排排架在旁牌頂端的火槍,不斷噴湧出火光與青煙。六十多步之外,許多背著藤筐的簽軍士卒,連人帶筐帶土,下餃子一樣滾落到陷坑底下……

  警備營這邊,則不斷響起各種斥喝之聲:

  “快、快,已經超過十息了還沒裝好彈藥,今早沒吃飽還是怎地?”

  “毛三娃,這麼大個目標你都打偏了……是中間那個高個子,不是一丈外那個矮子……”

  “混帳東西,說了多少遍,夯實火藥後要把搠杖取出來,竟然將搠杖也給打飛出去……等會用什麼夯實火藥兼上彈?用你胯下那根玩意麼!”

  這一聲聲斥喝,令身為警備營指揮使的高亮大為難堪,一臉尷尬地偷眼看向狄烈的側面。

  狄烈冷著臉,心下也是無奈,與四大步兵營比起來,成立不足三個月的警備營就是個新營頭。平時也是當維持城內治安的差役使用,雖然也使接觸火槍,但訓練很少,更沒有裝備,所以一旦打活動目標,又是在臨敵狀態下,自然錯漏百出。

  狄烈也不想讓手下將領太過於難堪,隨口安慰道:“還算好,現在有機會實戰練兵,又有第一營的兄弟在一旁提點。此戰之後,相信警備營的兒郎會迅速提高……”

  這邊的槍聲一響,那邊被放倒一大片,填土的數百簽軍士卒眼見填著填著,竟把自己也填了進去,齊聲呼號,轉身一哄而散。

  但這些簽軍士卒剛剛跑回本陣,還沒哭訴幾聲,就被驅馬排眾而出的督戰隊打翻數十人。那一地伏屍與濃烈的血腥味,竟比陷坑這邊被火槍射殺的數十具屍體,還觸目驚心。

  前進是死,後退也是死。數百簽軍士卒悲切呼號著,背上藤筐,人人面帶死氣,如行屍走肉般繼續填埋陷坑。而面對這些同族的奴兵,無論是早已練出了殺氣的第一步兵營還是戰場初哥警備營的士兵,誰都下不了手……

  狄烈輕輕搖頭,吐出一白氣:“哀其不幸,怒其不爭……人有羊性,也有狼性!為什麼,你們偏偏只展現羊性那一面呢?”

  身旁的參謀淩遠卻雙眉緊鎖,自語道:“人的忍受總有個底線,為什麼金軍拚著嘩變的風險,也要這些簽軍士卒豁命填坑呢?金軍究竟想幹什麼?”

  狄烈心裡隱隱一動,正想說什麼,突然天邊隱隱約約傳來一聲震響。狄烈一怔,立即高舉左手,全場肅然。隨後傳來一連串震響,聲音雖細微,但幾乎所有人都聽到了。

  驚回首,響聲傳來的方向——奈何關!

  與此同時,對面金軍一聲發喊,營門大開,無數金兵湧出。千軍萬馬,如牆推進,竟硬生生將那兩千簽軍士卒全擠下陷坑中。以人為橋,以屍為壘,數千金兵就這麼踏屍而過,瘋狂撲來……

  天誅軍兩營千人,昨夜若是及時撤離,還可以走;而現在,縱然想走,也是難了……
yaojohn 發表於 2013-4-30 23:01
第一百五十九章 第二次奈何關之戰 (一)

  十一月初三,午後。放在以往,這是一天中最暖和的時候,只是今日卻較前幾日更寒冷上幾分,風吹得像刀子似的,陰霾的天空時不時灑落下一些冰碴子,看情形,這雪,也快下了。

  周定遠裹著hòuhòu的羊皮襖,站在狀若碉堡地奈何關東城樓頂,那間名為哨樓的弧形小樓裡。從射擊孔向外望去,群峰渺渺,山道迢迢,寒風呼號,草木衰敗,天地一片蕭條肅殺。若在此刻,人行其間,那股寒意,怕是要冷到骨子裡去。

  與外面的天寒地凍形成鮮明對比的是,這哨樓裡,卻燃著旺旺的火盆,一旁還有熱騰騰的開水,並不算寬敞的空間甚至還彌漫著一股淡淡的米酒香……

  周定遠鼻頭聳了聳,眉頭微皺,頭也不回道:“許老三,是不是你又在偷酒喝?”

  周定遠身後,七、八條同樣裹著hòu襖的精壯士兵,圍攏在火盆邊,一邊烤火一邊低聲談笑。其中一名絡腮鬍子的大漢,正小心端起一葫蘆形酒壺,一邊偷看著周定遠身影,一邊悄然呡了一口。不曾想,眼睛不曾看到,鼻子卻把他給賣了。

  絡腮鬍子大漢嘿嘿一笑,搖搖酒壺,賠笑道:“這鬼天氣,沒這玩意驅寒氣,實在冷得緊……周副都頭,要不,你也來一口,暖暖身子?”

  周定遠慢慢收回目光,轉頭正色道:“如今我大軍盡出,整個天樞城及奈何關東、南二城,只有區區一個都的士兵駐守。可以說,城中防衛力量前所未有的空虛,而前方的金軍與我關城之間不過隔著幾重山嶺……戰況如此險峻,我們不能不打起十二分精神啊!”

  這個叫許老三的絡腮鬍子訕訕塞住瓶口,連連稱是,最後卻忍不住道:“有城主……軍主他老人家親自出馬,又調集了所有的火槍兵半道阻擊。任金軍人馬再多,士卒再兇悍,也要被這等利器嚇住,那可能殺得過來,周副都頭多慮了……”

  其餘士兵也一個個點頭稱是,瞧他們臉上的神情,倒不是有意要與周定遠唱反調,而是對自家軍主與火槍兵們的強大信心。

  周定遠剛想說什麼,突然一陣眩暈,下意識摸了摸額頭——手掌冰涼,額頭火燙。說到底,身體還是沒完全康復,這幾日又冒著寒氣奔波勞碌……周定遠咳嗽幾聲,輕輕呼出一口氣,淡淡地道:“如此自是最好……”

  在眼下天誅軍兵力四下鋪開,到處缺人,連教導營都要邊出任務邊訓練的情況下,身為中級軍官的周定遠出現在此處,豈不是奇怪?其實說穿了很簡單,周定遠眼下就是個傷患,還在將養其間,並未歸隊。

  平定城一戰,周定遠也是立下了一份不小的功勞,但受傷也不輕。戰後,與其他傷患一併送回天樞城療傷。經過一個多月的將養,傷勢基本穩定,不用再整日價躺在床上,可以四處溜噠了。

  由於狄烈將兩千用於守城的兵力拉出去打伏擊戰,此時天樞城基本上已沒有武裝力量了。警備營留下一個都的兵力,其中一隊守天樞城,維持秩序及安定人心;另一隊則分拆為二,一半守奈何關南城門,一半過東城門。

  再牢固的關卡,也得要有士兵守衛才行,但眼下這東城門只有二十多名士兵戍守,沒有一支火槍。雖然每一層樓都放置著大量弩弓,只是這警備營中,合格的弩手卻是不多……

  城防空虛若此,周定遠心下自然不踏實。因此這幾日乾脆就從天樞城家中搬到這奈何關東城門的營房中,雖然不是這些士兵的直屬上官,但自家的軍階擺在那裡,好歹也是個監督不是……

  “軍主帶大軍阻擊來犯金軍已經是第三日的,按照計畫,也該順利完成任務,差不多回轉了吧?”周定遠如是想,“只盼大軍快些返回,省得老是心神不寧的……”

  周定遠正想得出神之際,不經意間,從射擊孔中隱約望見“之”字形的山道末端,似乎有人影一閃。周定遠心頭一跳,運足目力,專注望去——就這麼一會功夫,山道上居然出現了隱隱綽綽的大批身影!

  難道是軍主帶大軍回轉了?可要真是這樣,定會先派快馬通傳,怎麼可能一點資訊都沒有?而且,大軍返回,前隊一定會打出軍旗與將旗,並吹響聯絡號角,怎麼可能這般悄無聲息?

  “全體注意,有敵情!”

  周定遠突如其來的一聲大吼,把烤火談笑的警備營士兵嚇得一jī靈,忙不迭跑到射擊孔朝外望去。果然,由於金軍入侵,商旅斷絕的山道上,竟出現一批密密麻麻的行人。人數不下數百,行動快速,身形矯健,快而不亂,竟隱隱有幾分精銳之意。雖然隔著老遠,看不清帶沒帶兵刃,但就憑著這行動的素質,就絕不像是普通百姓或商隊護衛。

  幾乎同時,碉堡內那根貫通四層樓,用來傳音的大毛竹製成的傳聲筒開口處,銅鈴頻響,語音急促,內容一致:發現敵情!

  隨即,關城內的報警銅鐘當當敲響,響聲傳到南城門,很快地迴響應和。鐘聲悠遠,群峰回蕩,直線距離不過七、八裡路的天樞城,自然也得到了預警,大校場上的警鐘,也開始長鳴……

  十一月初三,午時二刻,第二次奈何關保衛戰,正式打響。

  回到十一月初二,天剛濛濛亮,完顏活女率領著精心挑選擇出來的三百精銳,悄無聲息、遠遠繞過左側天誅軍第三步兵營防守的山頭,在前大石嶺寨寨主汪前,這個識途老馬帶領下,開始穿插行動。

  活女這次率領的三百精兵裡,女真人並不多。這倒不是女真金兵缺少穿插敵後的勇氣,或者是活女不捨得讓女真金兵執行這樣風險巨大的行動。原因很簡單,女真金兵騎射擊無雙,但一旦是下了馬,憑他們那雙羅圈腿,翻山越嶺,攀援登高什麼的,連個普通的漢奴都不如。

  因此,活女將選拔的目標,放在那些遼地的漢兒及燕京府一帶的渤海人與奚人身上。這些士卒的勇猛剽悍不在女真人之下,而且北地幽燕多高山峻嶺,這些人長期作為步卒使用,攀高伏低,倒也矯健異常。用來作為這支奇兵的主力,再合適不過。

  一行三百人,帶足三天的口糧,穿著輕便的半身皮甲,人手一張弓,三捆箭,短兵旁牌齊備,很快消失在茫茫大山深處。

  從十一月初二清晨,至十一月初三午時,區區幾十裡山路,活女一行三百善於攀爬的精銳,竟用了整整一天半的時間。其間還有十一人失足墜崖,屍骨無存,七人在夜裡凍傷手足,無法繼續跟進,只能返回。而據汪前說,眼下入冬了還算好,什麼毒蛇猛獸之類的都沒了蹤影。若是明年開春才來這麼一出,只怕死傷的遠不止這麼點人數。

  雖然一路上頗有波折,人手也損失了近半成,但遠遠望到那汪前所說蜂窩狀城堡時,活女一行奇兵總算舒了口氣,這兩天一夜的艱辛沒有白費,剩下的就要看運氣了。如果敵方當真是防守空虛,那他們這支從天而降的奇兵,就可以起到一指定乾坤的作用;若是敵方還留有一支與之相等的兵力,那麼,目測那座堅堡的易守難攻程度,他們這支奇兵,恐怕就得損兵折將,無功而返了。

  活女不知道自己的運氣怎樣,但他從去年率三百勇士,在數萬宋軍眼皮子底下,自孟津渡有驚無險地奪船壯舉之後,就異常清楚地明白一點:南人無血勇,朝野盡貪生,官軍皆如此,賊兵亦如是。

  不管敵方留下多少守關人馬,這一戰,他一定要贏!

  “我們身後就是上萬劫後餘生的無辜百姓,萬余生靈,就要靠我們來守護。不管敵人來多少,無論我們還有多少守關的兄弟,那怕只剩下一個,都要贏!”

  周定遠強忍著陣陣眩暈,將關城裡二十四名警備營士兵全部集合起來,開了個簡短的動員會。最後,立下錚錚誓言:“不管敵人來多少,有多強大,想破關而入,除非從我的屍體上踩過去!”

  警備營士兵們也齊聲立誓,一息尚存,決不讓一個敵人踏上此關,決不讓敵人再有荼毒奴役天樞城居民的機會。

  “兄弟們不用擔心,我已經派一名弟兄快馬回城,調集援兵與武器。只要我們頂住一陣,非但城內的援兵會來,甚至軍主都會率主力大軍殺個回馬槍,裡應外合,將來犯之敵殺個乾淨……”

  一名士兵期期艾艾地道:“周副都頭,這敵軍都出現在關城前了,咱們的主力卻沒見蹤影,會不會……”

  “住口!”周定遠冷冷盯住那名士兵,“大敵當前,自當全力抗敵,但有擾亂軍心者,軍法從事!”

  “謹遵均令!”警備營所有士兵凜然齊聲回答。

  周定遠隨即佈署防衛:“四層樓,每層駐守六人,最少保證有兩人會使用弩弓,全力封鎖羊馬牆;敵軍若突破羊馬牆,搭梯子過護城壕,則以霹靂彈炸之;敵人若渡過護城壕,攀援而上,就用長矛從射擊孔中向外捅……去兩個人將關城內軍械庫裡備用的霹靂彈全部抬上來,平均分配給四層樓守衛使用。隨時用傳聲筒保持聯繫,立即行動!”

  活女本意是想來個天降奇兵,突然襲擊,以最小的代價拿下關城。但當他看到那“之”字形山道及高高聳立的奈何關時,只得無奈地打消這個念頭。除非還有什麼別的路徑可以不經此山道繞到奈何關前,否則只要踏上山道一步,所有形蹤,將被對方盡收于眼底。

  那麼還有別的岔道,再玩一次突襲嗎?當然沒有了,這是太行山,不是什麼小山坡,隨隨便便就能趟出一條道來。

  果然,當活女一行剛剛踏足山道,還沒走到三分之一路程的,警鐘迴響,山谷轟鳴。

  這鐘聲,昭示著第二次奈何關之戰,拉開了序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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