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兩宋元明] 狙擊南宋 作者:寇十五郎 (已完結)

 
e010203 2013-2-4 01:50:03 發表於 歷史軍事 [顯示全部樓層] 回覆獎勵 閱讀模式 461 203312
usaden 發表於 2014-3-28 23:22
第四百六十一章 狙擊終焉



    天健四年(公元一一三五年),十一月,洞庭湖邊,巴陵道上,一支長長的車馬騎隊,沿綠蔭柳堤緩緩而行。

    這支騎兵隊約有兩百人馬,馬上騎士外罩腥紅大麾、內著鋥亮胸甲,闊皮扣帶交叉著兩把鷹嘴銃,腰側懸刀,馬鞍兩側的革囊,還插著火槍、標槍、短斧、騎槍及鼓囊囊的霹靂彈……整個一群移動軍火庫。

    這些騎士一個個神情剽悍,眼神冷硬,渾身上下透著一股從血與火中拼殺出來的百戰銳士的精悍。二百人的騎隊,並不擠在一處,三十騎遮後,三十騎開道,兩側各有二十騎交叉遊走,形一個綿密的週邊保護圈。而內圈百騎銳士,則排列成一個雙重騎陣,騎陣的中心,便是這裡外三重團團環護的核心保護目標——一大一小兩輛裝飾華美的雙轅駟馬輕車。

    車窗竹簾卷起,探出一張秀美純淨的小臉,遙望洞庭碧波,君山渺渺,雲蒸霞蔚,氣象萬千,一臉歡喜:“陛下,這洞庭山水,果然極美!”

    這少女,竟是『華福帝姬趙賽月』。此時距其回歸中原,已過去四年,當年的青蘋果,已長成誘人的水蜜桃。

    能被趙賽月稱之為“陛下”的,只可能是……一張留著短髭,英挺硬朗而又不失威嚴的面龐從趙賽月身後探出——正是大華帝國天子狄烈!

    車窗不大,車輛微晃,兩張面龐一齊探出,自不免輕摩碰觸。但見趙賽月面生紅暈,明眸流盼,卻只貼得更緊,而無半分避開之意,便可知這鮮美的水蜜桃,已被某君採擷矣!

    狄烈邊看邊點頭:“去歲宋國平楊太之亂,血戰洞庭湖。據聞浮屍數十里,半湖盡赤……”

    趙賽月微嗔:“陛下,如此美景良辰,卻來說這等事……”

    狄烈哈哈一笑打住:“『月姬』言之有理,朕這是大煞風景了……嗯。這荊南安撫使、知長沙府李綱,倒還真有些本事。不過一年光景,就將一汪血池蕩滌一清,不錯!不錯!朝中居然還有人對其頗加指責……今趟出巡,還真看到不少東西,不虛此行。”

    自天健三年解決四方疆域邊患之後,大華帝國開始潛修內政,努力發展,休養生息,恢復民生。經過一年的努力,全國各地喜報頻傳,關中、河東、河北、中原、遼東、寧夏、成都、兩浙、江南,治安穩定,市面繁榮,收成喜人,安居樂業,形勢一片大好。唯荊南、江西、福建一帶,因剛剛收復,且戰亂初平,恢復得還不盡如人意。

    狄烈沒混過官場,但官員報喜不報憂,古今皆同。天下方定,華國初立,吏治是否清明,是關係到大華國祚的百年大計。為瞭解真實情況,狄烈決定仿效始皇出巡天下。

    中國歷史自秦而宋,千年以降,除了始皇曾出巡天下,再未有第二位君王敢做這等事。蓋因始皇五度出巡,薨於沙丘,傳位非人,以至二世而亡的前車之鑒,故此後世基本沒有哪個帝王敢再這麼做。

    華國朝臣們聞知天子欲行,一力勸阻,但狄烈不為所動——他堅信自己這樣做是正確的。身為一國之君,久居高位,自甘陷於深宮,長此以往,耳目充塞,這個國家變成什麼樣,一無所知。

    狄烈在朝會上,聲色俱厲,言道治國如作戰,一個將帥,如果只知道縮在後方,遙控指揮,而不是親臨一線,瞭解地形,明析敵我,審時度勢,最終的戰局,鮮有不敗之理。

    狄烈是馬上皇帝,戰場王者,他的治國理念,也不是什麼「治大國如烹小鮮」,什麼「垂拱而治」,而是身體力行。你們做你們應當做的事,我做我能做的事。

    身為一位強勢帝王,群臣還真拗不過他,最終做出讓步。這裡邊最重要一個原因,在於天子已有後——趙嬛嬛皇后已於年前誕下太子,另外三位妃子,『葉(蝶兒)淑妃』、『趙(圓珠)貴妃』、『余(羞花)才人』,也先後為天子誕下一位皇子、兩位公主。

    在某種程度上,狄烈還真得感謝自己兩個兒子,沒有他們的誕生,自己還真出不了長安這個門。

    天健四年六月,由保密局甄選出兩百獵兵精銳,組建禁衛營,以驃騎中郎將岳雲、車騎校尉郭大石為正副指揮使,護扈天子巡狩。

    大華帝國朝政,由六部之首組成輔政內閣處理。尋常議項,內閣擬票表決;重大決策,八百里急報,送交天子審批。

    狄烈計畫出巡分三個階段:第一階段,由西至東,巡視「成都府」、「江西道」、「荊南道」、「福建道」等剛收復未久的地區;第二階段,由南至北,直上「遼東」;第三階段,巡視「草原」、「西北」,最後返回帝都長安。

    以古代馬車的速度,當然不可能在短時間內巡遍天下,狄烈計畫用三年時間,完成這三次出巡。如今,第一次出巡,行程已過半。

    趙賽月此次隨行,並不是以嬪妃身份,事實上,她還未被狄烈納為妃。她的隨行身份,說來令人大跌眼鏡——『神槍供奉使』。

    沒錯,她就是為狄烈背槍盒的貼身侍者。

    狄烈已是天子,再不能象過去那般,整天身上背著個槍盒四下晃蕩。這不光是有損威儀的問題,更關係到一個國家的形象。所以,他需要一個負槍使者。這個人必須對他絕對忠心,並且能夠得到他的信任。

    這些年來,有此殊榮的,只有一個岳雲。但顯然如今的岳雲早已不是當年的童子,再不適合為他背槍。要重新選人的話。以如今狄烈的身份,很難信任底下官員所推薦的人選。因此,當年被救回中原的那群發誓要用一生報答狄君的帝姬、宮娥,就是最好的人選。

    趙賽月,雀屏中選。

    經過保密局及狄烈本人多番考察後,認為趙賽月的忠心絕對不成問題。不過,要讓一個女人徹底死心塌地,最好上雙重保險,得到她的心的同時,還要得到她的人。

    如今的趙賽月,經過狄烈「肉棍大狙」的操穴攻伐,身心都已徹底淪陷,成為狄烈真正的「貼身」侍者。當然,若是她懷了龍種,這工作還是得再找人瓜代。

    狄烈一邊伸手輕攬趙賽月細柔的腰肢,一邊對不遠處一禁衛騎士道:“叫岳指揮使過來。”

    很快,岳雲飛騎而至。十八歲的少年,銀甲白馬,英姿挺拔,一抖大麾,在馬鞍上欠身行禮:“岳雲見過陛下。”

    狄烈向後面的車輛一指:“請我們的未來宋王過來。”

    岳雲領命而去,策馬輕快地來到後面那輛形制稍小些的馬車前。肅容行禮道:“天子請宋王敘話。”

    車簾掀開,露出趙梃那張英武而不失俊秀的面孔,這位已升格為宋王的相國公,對岳雲苦笑道:“連你也來取笑我。”

    岳雲當年任狄烈的親兵時,與趙梃最為交好,二人常互相對練,岳雲還教過他不少武技,故有此言。

    岳雲展顏一笑:“你可是王了呢,要去統御一個郡國,天子對你都是用了個‘請’字。”

    趙梃神情苦惱:“可我真的不想當什麼國君。我從長安日夜兼程趕來,是向陛下請示該當如何,不是走馬上任的……還有,我是太原軍校的學員,我主修的是騎兵科,我應該騎馬,而不是坐在這輛晃得人頭暈的車上……”

    岳雲咧咧嘴,頭朝前面停下的大車擺了擺:“你要抱怨,找天子去,別沖我。”

    少傾,趙梃一襲圓領皂衫,出現在大車前,先向狄烈行禮:“趙梃參見陛下。”再向趙賽月打招呼:“三十一妹。”

    趙賽月跪坐於車上還禮:“賽月見過二十三兄。”隨後跳下車,請趙梃入內,放下車簾,俏立於車廂旁守護。

    車廂很寬敞,趙梃跪坐在趙賽月之前的位置,扶膝垂首,一付心事重重的模樣。

    狄烈打開車廂內壁,取出一個精美的黑漆木盤,其上放置一個天青色的玉瓷壺,配套四個小酒盅。狄烈一指:“要不要來一杯?”

    趙梃苦笑:“謝陛下。”

    二人隔空虛敬,飲下杯中酒。

    “朕知道你的為難。”狄烈咂了咂嘴,似在回味,悠悠道,“你知道,華國早晚要一統天下的,偏安一隅的宋室,撐不了太久;但另一方面,你血管裡流淌著的是趙氏的血,你又不能眼睜睜看著宋室亡在自己手裡……你就為此糾結,是嗎?”

    趙梃默然點頭,將空杯緊緊攥在手中,向狄烈重重頓首:“請陛下有以教我。”

    “朕點名讓你繼承宋國王之位,是有原因的。”狄烈輕輕搖頭,“你的眼光還是太窄了,你以為廣州就是陸地的盡頭?你以為大海之外就沒有另外一個天地?”

    趙梃吃驚地望著狄烈,半晌才品出味來:“陛下之意,要我……另外開疆拓土?”

    “不錯,這個世界之大,超乎你想像。”狄烈從廂壁取出一卷圖紙,交予趙梃,“這是朕親手繪製的東南群島海圖。朕要你入主宋國,全力發展海軍,將大海那頭的群島全奪過來,把島上的土著猴子俘掠為奴,為你們挖礦、種蔗、種橡膠……你有多少資源,我就會與你交換多少物資。”

    趙梃接過海圖,目不轉睛看著,一顆心砰砰直跳:“可是,陛下已經有了那般強大的海軍,為何……”

    “朕的海軍還不夠強,遠遠不夠。”狄烈遙望山外,目光悠遠,“華國的海軍,有更廣闊的世界要征服。”

    趙梃伸出手指,輕按在海圖上那片島嶼,按捺不住心頭的激動:“陛下要我將大宋移鎮海外,揚威異域!”

    狄烈以不容置疑的口氣道:“宋國必須退出嶺南,至於能否揚威異域,這就要看你的了,相信你整整一年的軍校不會白上——記住,我只給你三年時間!三年之後,我要一個統一的中華!宋國國祚能否延續?端看你進軍海外的速度了。”

    趙梃深吸一口氣,挺起胸膛:“我一定能做到!”

    “很好。”狄烈頷首,輕輕轉動手上的杯盞,淡淡道,“你想儘快做好這件事,最大的障礙,是一個人。他會令你將大半精力都耗在君相權爭上,無法專心海外……也罷,朕最後幫你一個忙——有些人,活得太久了。”

    ……

    天健四年。十二月,華天子狄烈與即將上任的宋王趙梃一行,巡視到福建泉州。隨後秘密出海,前往廣州。

    在十艘戰船的保護下,沿海岸線航行。二十日後。駛入珠江口。

    海上天氣,總是變幻莫測,早晨還是晴空萬里,下午便黑雲沉沉,海天之交,電蛇狂舞。狂風怒號,浪花不斷拍擊船體,劇烈的搖晃,令兩百獵兵吐得一塌糊塗,全成了軟腳蝦。若是此刻有敵襲,莫說保護天子,自身都難保。

    這個時候,平日裡獵兵不怎麼看得上眼的東海第一師三百戰士,便成為護衛天子的中堅力量。

    狄烈已經在最大一艘戰船二層船艙室內,改裝了一個狙擊平臺——其實也就是一個安放狙擊槍,固定體位的所在。能夠使他在顛簸的海船上,倚靠木質環形掩體及從四個方向伸出的套腰皮索,將其牢牢固定。

    透過窗格,從瞄準鏡裡,狄烈已經清清楚楚看到,五百米外的海岸上,一群南宋官員,正舉袖掩面遮風,向這些大戰船指指點點。而站在百官之前一人,一襲紫色官袍,頭戴六梁冠,腰圍玉帶,懸紫金魚袋,傲然負手,當風而立。正是狄烈的狙擊目標——南宋新任左相秦檜。

    這個人,曾經是狄烈所布的棋子,在南宋由盛轉衰過程中,起到相當重要的作用。但所謂此一時,彼一時,當初欲狙擊南宋,必先亂其政,秦檜自有利用價值。而此時,南宋朝政已被秦檜把持,趙挺要重開新局,此人非除不可。

    在狄烈身邊,是渾身酸軟的趙賽月。儘管此刻她連站立的氣力都不剩幾分,卻仍堅持倚著掩體,用單筒望遠鏡,透過窗洞向外觀察。身為『神槍供奉使』,日夜看管此神器,倘若連狙擊實戰都未見過,豈非生平憾事?

    艙門突然傳來一陣叩擊聲,岳雲急促的聲音傳來:“陛下,風浪太大,進不了港,宋國會派船隻來接宋王,恐怕難以近前了……”

    狄烈聲音出奇地平靜:“再往前靠近三十丈,三十丈就行!”

    “明白!末將告退。”岳雲匆匆而去。

    若是在正常環境及狀態下,五百米遠狙,對狄烈而言,不值一哂。但是,天氣如此惡劣,環境如此糟糕,為確保一擊命中,狄烈不得不最大限度靠近、再靠近。

    烏雲滾滾,雷聲隱隱,戰船順風破浪,似慢實快,不斷接近。港灣處也派出十艘小船,頂著風浪,努力靠近。

    一層船艙內,趙梃神色凝重,以拳捶掌,來回踱步,不時抬頭看看,又遠眺海岸,憂心仲仲。

    四百八十米……

    四百五十米……

    四百二十米……

    狄烈深吸一口氣,手指輕搭板機,屏息閉氣,穩若磐石,全身每一個細胞,仿佛都進入靜止狀態。透過十字準星,目標的眉宇額頭,是那樣的清晰真切,似乎也在等待著、等待著那一刻降臨……

    四百米——就是現在!

    狄烈以一貫的自信與果決,乾脆俐落扣下板機。

    來自八百年後的高精尖子彈,從槍口制退器淡淡的白煙中噴射而出,高速旋轉,帶著死神的邀約,撲向目標,血光崩現!——

    幾乎同一時刻,一道強烈的閃電,劃過海岸的上空,旋即一聲霹靂驚雷,炸得頭皮發麻,兩耳失聰。

    當南宋百官抱頭如鵪鶉,四下躲避時,不知誰無意中向某處一瞥,眼睛差點凸出眼眶,伸手顫指,啊啊有聲,半晌才發出一聲變調的驚恐尖叫:“秦相公、万俟御史,被天雷爆頭啦!”

    天健四年,歲末最後一天,狄烈完成了他穿越生涯的最後一擊——一槍穿倆,連環爆頭!

    秦檜,万俟卨,死。

    ……

    長安,皇宮,西北秘閣,『神槍殿』。

    狄烈將『巴雷特重型狙擊步槍』的撞針卸下,插入衣袋,然後將組裝好的完整槍械,輕輕安放在大殿正中的紅黑描漆槍架上。

    他已經完成了這個時空賦予他的歷史使命,而這把伴隨他孤膽殺敵,絕地反擊,縱橫疆場,制霸天下的大狙,也同樣完成了自己的使命!

    一個人,一把槍,演繹了一段傳奇,締造了一個帝國。進而影響歷史,改變華夏,扭轉世界。

    一切,都不同了。

    對於這個王朝的未來走向,狄烈並不打算在有生之年強行推行什麼民主、立憲之類的東西。他所要做的,就是盡可能利用自己開國君王的威望,對現有政策施加影響,在不至於過分損害既得利益階層的基礎上,逐漸解放下層生產力。生產力決定上層基礎,當生產力發展到某個噴發點的時候,量變必將引發質變。到那時,整個社會,也將會走向一個新時代……

    循序漸進,平穩發展,雖然慢,但穩妥。一百年不行,那就二百年、三百年——中國,還有很多時間……

    狄烈負手凝視著這個生死相隨的夥伴,許久、許久……默默轉身,踏著箜箜的足音迴響,步出殿堂。空曠的大殿中央,巴雷特狙擊步槍那烤藍流瑩的流線形槍管,在幽暗的殿堂裡,散發著冷冷寒芒……

    殿門轟然關閉,一段不朽傳奇,就此永遠塵封。
本帖最後由 usaden 於 2014-7-27 15:42 編輯

usaden 發表於 2014-3-28 23:43
第四百六十二章 大 結 局


    巍巍太行山,漫漫井陘道。

    一輛樣式普通的廂車,晃悠悠地行駛在之字形山道上。山頂最高處,奈何關依舊淵亭嶽峙,巍然屹立,只是那上百個射擊孔,已不再有火槍探出。奈何關已經開放,可自由出入;天樞城,也闢為旅遊勝地與紀念堂。昔日的雄關要隘,軍事重鎮,已變成大華帝國大地上尋常的風景。

    廂車進入東關城,緩緩停下,馭車手敏捷跳下車,將踏板放下,恭身謹立一旁。

    車簾掀開,一身戎裝,外罩大麾的女衛官『莫青蓮』當先而出,警惕地四下巡視一番,方才按銃侍立於車旁,隨後出來的——竟是朱皇后。

    朱皇后頭戴帷帽,薄紗遮面,衣著很是尋常,素色褙子,團花襦裙,看上去與一般出行婦女,無有不同。

    朱皇后出得廂車,蓮步輕移,來到奈何關樓門前,拾階而上,曲折回轉,步入第三層防禦室。然後,站定在那個留著淡淡印跡的地方,雙目晶瑩,默默啜泣。莫青蓮低垂著頭,眼眶紅紅的。

    良久,朱皇后用手帕拭了拭臉,轉過身道:“走,到烈士陵園去看看她與她的姊妹。”

    『英烈峰』風景如昔,玉欄雕砌,松濤如訴,那巨大的『劍形紀念碑』依舊巍峨,『巾幗(女兵)陵園』、『魂兮歸來堂』,一切都是那樣熟悉。

    朱皇后仔仔細細看著每一幅畫像,纖纖素手撫摸每一個或熟悉、或陌生的芳名。莫青蓮懷抱著的一大捧鮮花,被朱皇后一點點散盡,直至最後來到朱婉婷的墓前,所餘鮮花,盡數獻上。

    朱婉婷的墳頭整潔乾淨,幾乎沒有一根雜草。青石板地磚也打掃得乾乾淨淨,顯然平日有人維護,而且很是用心。

    朱皇后正在墳前默默垂淚,那馭手卻從後山小道匆匆趕來,距朱皇后十步之遙。恭聲道:“娘娘。那道人在草廬裡。”

    朱皇后聞聲一顫!伸手按了按起伏的胸脯,深吸一口氣,儘量平穩聲音道:“前頭帶路。”

    莫青蓮將帷帽呈上:“娘娘。山間風大……”

    朱皇后搖搖手:“不必,這條道我很熟,些許腳程,要不了多少時辰。”

    三人沿一條窄道而上,從道旁兩側雜草叢生的情況來看,此徑絕少人行。繞過一片濤聲如浪的松林,經過一條小橋,一間簡陋的草廬出現在眼前。

    草廬前,一個頭戴道冠,身著杏黃道袍的道士,正盤膝蒲團,伏於案几,背對來路,專心的摹寫著經文。

    莫青蓮與馭手行至三十步時,便識趣停下腳步,分散守在橋頭,防止遊人打擾。

    朱皇后緩緩走近,低聲道:“是……是你嗎?”

    道士身體一顫,停筆,慢慢轉身——白面微鬚,五官清雋,儒雅中帶著幾分愁苦,額頭鐫刻著苦難歲月的痕跡,正是已被天下人認定駕崩的北宋欽宗趙桓。

    “果真是官家……官家無事……太好了……”朱皇后喜極而泣。

    那道士臉色也是變幻不定,怔忡良久,才從恍惚中驚醒,豎掌於胸,說出一句令朱皇后驚訝萬分的話來:“貧道號『了緣』,女檀越不可誤認。”

    朱皇后豐潤的嘴唇微張,鳳眼睜大,隨即意識失儀,慌忙以襦袖掩檀口,只以困惑的眼神直直盯住自稱『了緣』的道士。按理,天子已經發話,允許自己前來了結心願,保密局那個頭子,不應指認錯人啊!

    『了緣』垂首轉身,將案幾上那一頁摹寫的經文撕下,搖頭自語:“唉,這一章白寫了……”將紙張揉成一團,隨手扔出。

    紙團本是扔向側方,但山風卻將之吹滾到朱皇后腳邊。朱皇后彎腰拾起,展開——紙上有一團污漬,當是方才自己呼喚那一聲,驚嚇了『了緣』……等等,這字跡……

    “你……就是他,樣貌相似或許是巧合,但是,這是他的字,絕錯不了。”朱皇后緩緩接近『了緣』,輕聲道,“是他不讓你表露身份,對嗎?”

    朱皇后前一句的「他」,與後一句的「他」,明顯不是指同一個人。

    『了緣』臉上浮現一絲苦笑:“既如此,那就把話說開。這世間已無趙桓,只有『了緣』,非他人所迫,乃是『了緣』的選擇。”

    朱皇后呆了呆:“你也像太上那樣,入宮觀為道?”

    “不,不同,我是真正受戒。”

    這時朱皇后才注意到,了緣頭上戴的是刻著“五嶽真形圖”的五嶽冠,此冠必須的受過戒方能佩戴。趙桓,是真正出家了。

    『了緣』緩緩站起,道袍一拂,向周圍群山劃了半圈,“四海承平,天下大治,他是真正的真命天子。他比我、比太上、比七弟、九弟,做得更好,理應是天下之主。我心願已了,可以安心長居於此,日夜誦經,為英靈超度,為自己贖罪了。”

    儘管身為人婦,朱皇后是不可以指責其夫的,但是,站在這『英烈峰』上,面對無數英靈,又有什麼理由,不去指責這最大的責任者呢?

    朱皇后望著眼前這個令自己七年來難以釋懷的男子,不知怎地,心情徹底鬆懈了下來,有一種責任已了的如釋重負感。這些年,在「天樞」、在「華國」那麼久,她早已明白,這個人,要對這場深重的國難家仇負有怎樣不可推卸的責任!她只希望看到他活著,但確確實實不想再跟這樣一個人在一起了。

    “你,的確應當贖罪。”朱皇后望著遠處高高的紀念碑,喃喃道,“看來,他給你安排的地方,真是挺合適!”

    『了緣』平靜笑笑:“此處的確很好,日觀群峰,夜聽松濤,清泉流石,蟬鳥鳴澗。如此造化神秀,絕非人力堆砌雕琢之『艮嶽』可比。能終老於此,實乃『了緣』之福份。更不須說……”

    『了緣』說到這,目光閃過一絲悲切,遙望一個方向,輕聲道:“還有她……還有許多昔日仙娥,伴我左右……”

    朱皇后順著『了緣』的目光看去,婉婷之墓,歷歷在目。心頭一痛,潸然淚下。

    耳畔響起『了緣』的聲音:“女檀越心願已了,請回,『了緣』要做午課了。”

    隨後,一陣沖平謙和的唱諾響起:“如是眾生,受諸惡業,皆由自心,妄想顛倒。不悟無為,一切罪根,皆從心起。天堂快樂,自由心生,三界沉淪,亦從心起;心生邪見,妄起念嗔,心生惑亂,存念非真……道無形體,澄瀘身心。不貪不欲,不嗔不淫。是非莫識,表裡思尋。身心清浄,煩惱不侵……湛然空寂,了心元心。念念相繼,勿起塵心……”

    “念念相繼,勿起塵心……了緣——了卻前緣!原來如此……”朱皇后喃喃輕語,淚眼朦朧,遙望雲海,無語凝噎。

    山風急嘯,袂裾飛舞,人在咫尺,心隔天涯。

    曲折山道間,朱皇后三人的身影漸行漸遠,空谷間仍然隱隱迴響:

    “念念相繼,勿起塵心……”

    ……

    大華帝國帝都長安,太極宮,澄心殿。

    這裡原是掖庭宮舊地,重新修葺之後,狄烈將其中一座宮殿,闢為寢殿。平日裡休息、安寢、或批示奏摺,便在此處。

    今夜月圓如盤,澄心殿歡聲笑語。這是狄烈南巡歸來後的第一夜,皇后、皇妃們齊聚寢殿,來了個闔家歡。嬛嬛、圓珠、葉蝶兒、余羞花,各自抱著呀呀學語的皇子、公主,在十餘名皇妃間互相傳看、逗弄,其樂融融。

    狄烈散髮寬袍,露出強健的胸肌,毫無君王之儀,斜倚長案,把酒持壺,笑吟吟看著眼前一幕。闊別經年,重歸故園,愈發能夠體會並珍惜這難得的天倫之樂。

    笑鬧之際,誰也沒留意,在寢殿大門,出現了一位女子,正靜靜看著她們。

    狄烈的目光本是最敏銳的,但中間隔著十餘名皇妃,如穿花蝴蝶般嬉鬧著,目光完全被切斷。而且他也沒想到,有這樣一位不速之客,宮女們居然不稟報。

    最先發現不速之客的,是眼睛最尖的趙串珠,隨即發出驚喜的叫聲:“皇嫂回來了!”

    這一下,諸妃動作停頓,目光齊刷刷看去,面露喜色,一齊行禮:“見過娘娘。”

    朱皇后今夜裝扮明顯有別往日,梳著百合髻,戴白色團冠,外著淺紫對襟褙子,內著藕色窄袖短襦,同色多層套疊短裙,襯著雪膚花貌,明豔妖嬈。如此小家碧玉的裝扮,令看慣了她的寬袍大袖皇后儀裝的狄烈眼前一亮。隱隱感覺,朱皇后似乎已放下了什麼,又似乎決定了什麼,整個人由內而外,散發出一種前所未見的清新明爽之氣息。

    朱皇后輕盈趨步而前,盈盈下拜:“不敢當諸位娘娘如此大禮。”

    這個異樣的舉動,頓時令諸妃愕然失措,面面相覷。

    朱皇后起身,抬手掠了掠鬢邊髮絲,儀態從容:“打擾諸位娘娘歡娛了,其實,我是來借宿的。”

    狄烈正一邊琢磨朱皇后此舉何意,一邊舉壺斟酒,猝聞此言,酒壺一顫,灑出不少。

    諸妃更是呆住,半晌才吃吃道:“皇嫂……”

    “我不再是你們的皇嫂。”朱皇后當真是語不驚人死不休,“我已自除皇后之名,從今而後,一切與前朝再無半分關礙。此後就是一普通民女了,故此不宜再居甘露殿……眼下是無處可去了。”

    諸妃震驚得說不出話來,十餘雙妙目流轉,一會轉向狄烈,一會轉向朱皇后。

    狄烈乍驚還喜,緩緩站起,遙遙舉杯致意:“澄心殿還算寬敞,皇……嗯,未請教娘子芳名?”

    朱皇后嫣然一笑,翩然下拜,如白蓮刹那綻放:“奴奴『朱霓裳』拜見陛下。”

   (全書完)
本帖最後由 usaden 於 2014-7-27 15:31 編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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