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兩宋元明] 狙擊南宋 作者:寇十五郎 (已完結)

 
e010203 2013-2-4 01:50:03 發表於 歷史軍事 [顯示全部樓層] 回覆獎勵 閱讀模式 461 203321
usaden 發表於 2014-3-26 23:25
第三百九十章 女兵最終戰 (一)



    時值酉時初刻(下午五點),日頭偏西,正常情況下,是一支行軍隊伍安營紮寨的打尖時辰。但是,對於完顏宗輔大軍而言,卻是開戰時刻。

    完顏宗輔下達三個軍令:一、埋鍋造飯,吃飽開打;二、軍隊原地休息,但禁止紮營;三、伐木制攻城器具。

    酉時二刻,匆匆吃了頭造食的一千八百金兵,披甲執兵,在山谷入口集合。

    這一千八百金兵中,包括義勝軍千人隊、五百契丹兵、三百簽軍輔兵。

    完顏宗輔有四萬大軍沒錯,但裡面的虛頭太多:首先,過黃河時的將近三萬兵中,有兩萬是輔兵;然後從各州縣聚集的五千兵中,有超過三千輔兵;而真定三千義勝軍裡邊(原為五千,其中兩支千人隊先後覆沒於真定城),又有兩千輔兵。

    這麼七折八扣下來,四萬金兵,正兵不過一萬二千餘人。這其中,能稱得上精銳的,就只有完顏宗輔的合紮千人隊,以及二千女真、契丹混合騎兵。其餘四分之三,不過守城之兵而已——就是那種打順風仗很嗨,一旦吃敗仗,就潰不成軍的二、三流軍隊。

    至於數量眾多的龐大簽軍輔兵,這些每戶抽一丁。相當於拉壯丁的民夫,在軍隊裡淨幹些掘壕填溝、負重背薪之類的雜役,基本沒經過什麼像樣訓練。這些人在戰場上的作用,就是以人數張聲勢,推拉攻城器具,鋪平進攻道路等等……至於衝鋒陷陣,就別指望了。

    也就是說,天驕營與浮山旅的敵人,只有一萬二千人——正好是自己的十倍。

    而她們的真正對手,只有三千人——正是自己的兩倍。

    只要能把這三千核心力量打掉。四萬大軍。不戰自潰。只可惜,完顏宗輔也不會那麼傻,直接將自己的精銳力量一下拋出。就像這首戰,基本就沒有動用精銳。而是先讓一批炮灰去試探。

    完顏宗輔本想一次性動用三千至四千以上軍兵。來個雷霆一擊。快刀斬亂麻——他實在沒時間慢慢跟對手磨。只是那片坡地無法展開大隊軍兵,二千已是極限,添油就添油了。反正天誅軍的浮山旅也不是什麼強軍,應該不難打。

    初夏時節,晝長夜短,酉時二刻(下午六點),天色依然明朗。

    嗚嗚嗚——

    穀口山坡頂上,十個赤膊腆肚、箍環披紅的壯漢,鼓足氣息,一齊吹響了纏著紅綢的女真人特有的長牛角號。

    角號吹響,戰鬥開始。

    金軍的攻擊,基本按照完顏婁室所提供的方式:前排為櫓車牆,由兩百輔兵推動,稍後為持長梯、撓鉤等器具之百名輔兵。撓鉤是準備鉤翻鹿砦,清理路障;長梯則是準備橫架在壕溝上,如此便可越壕而過,更可架到車牆攀援而上。

    時間倉促之下,金軍工匠也只能制做出這些簡陋的器具了。

    一千義勝軍分三撥,前陣持刀牌,中間執弓弩,後陣持長兵,緊隨輔兵之後。

    五百契丹兵為殿后,端等義勝軍撕開車牆缺口,立即投入擴大戰果。除此之外,他們還有另一個任務——斬殺任何無令後退軍兵,無論是正兵還是輔兵!

    近二千軍兵,轟轟腳步與鎧甲磨蹭聲在山谷回蕩,漸漸逼近山坡腳下。在夕陽映射下,那閃亮晃眼的鐵牆,近在眼前。

    完顏宗輔與耶律鐸端坐在穀口斜側面的一座土坡上,目不轉睛盯住遠處的車牆與城寨,要好生細看天誅軍如何反擊。

    按照完顏婁室的總結,天誅軍的車城戰法,基本就是遠炸、中射、近刺殺。看上去似乎沒什麼特別的,但由於雙方武器的不對等,金軍一直沒什麼好的應付辦法。原想用攻城器及投石器或許可以對抗壓制一下,但眼下後院起火,時間無多,啥都別提了,拿人命填是目前情況下唯一的辦法。

    當金軍櫓車牆到達坡下時,距離鐵壁車牆正好是八十步——這個距離,顯然是經過守軍測算過的。

    同樣,金軍與天誅軍交手那麼多次,基本上也弄清了對手的遠擊shè程,所以一到這個距離,那名指揮猛安扯破的嗓子大吼:“衝鋒!”

    “快走!往上沖!”

    “不要回頭,不可後退,違令者斬!”

    各押隊官一個比一個賣力驅趕著手下軍卒,當推著櫓車與扛著鉤梯的輔兵一踏上山坡,就再沒退路——左右是陡峭的亂石坡,身後則是義勝軍正兵成牆的旁牌陣及明晃晃的刀尖……

    不管輔兵願不願意,遭到怎樣的打擊,他們都只有一條路,向前衝。

    正如金軍上下所預料的那樣,空中突然多了四個小黑點,先後落下——

    轟轟轟轟!

    “啊——啊——我的腳……”

    四個霹靂彈,有三個正落在輔兵與正兵之間,一個掉到櫓車牆外。炸彈爆開,四下激射的彈片,掃倒一片扛著鉤梯的輔兵,慘叫連天。而義勝軍兵雖有旁牌護身,但免不了還是有幾個倒楣蛋被彈片傷腳,挫倒哀號。

    “繼續衝,不要停,違令者斬!”

    在建炎元年,血戰五馬山之時,義勝軍有過與天誅軍獵兵交手的經驗,也見識過火槍與霹靂彈之威,有一定的心理承受力,這小小打擊,自然不能阻止他們衝鋒的步伐。

    天驕營只帶了四架飛彈器,或許是浮山旅的操炮手動作生疏,他們發炮的速度比主力部隊正規炮手慢一倍。一直到金軍衝近五十步時,才投擲第二輪。

    四顆霹靂彈,落在上千金兵中,如同幾顆石塊砸入水中,縱然激起一陣波瀾,卻無法阻止人潮奔流。

    就在這時,驀聞城寨內一聲鼓響,幾乎在鼓聲響起的同時,槍聲大作。

    車牆那一百二十八個射擊孔,同時噴射出火焰。整個山梁瞬間被白霧籠罩。透過時淡時濃的白煙,可見火光頻閃,轟鳴之聲,不絕於耳,在山谷間不斷擴散。震得人耳膜生疼。駭然變色……

    櫓車牆是用來擋火槍的。金軍多次使用過,確實有效——但這一次,不靈光了。

    既往金軍每一次使用櫓車牆,都是在平地,而火槍是平射武器,無法擊中櫓車後面的敵人,致使敵軍憑藉櫓車掩護,逐漸逼近,攻上車城。但這一次地形完全不同,女兵是居高臨下,山坡傾斜角度超過三十度,個別陡坡甚至達到四十度。從這樣的高度射擊,櫓車也好,旁牌也罷,根本起不到應用的防護作用,純粹的靶子。說難聽點,與裸奔無異。

    女兵三百八十支火槍,採用傳遞輪射法,戰車內的女兵只管開火,戰車外的女兵負責裝填彈藥,基本上可以做到不間斷連射。

    正嗷嗷吼叫著爬坡的金兵,頓時被連綿不絕的排槍打得亂成一鍋粥。首當其衝的義勝軍正兵,一排排倒下,死傷者順著山坡一路翻滾,將後隊攪得七零八落,大量噴濺的血液,將山坡弄得粘稠滑溜,踩上就摔。一時間,滿坡都是滾地葫蘆。

    原本沒事的,從半坡滾下來也變得一身傷;原本輕傷的,一番天旋地轉後晉級成重傷;原本重傷的,在山坡上還是活人,滾到山腳就成了死人;而已經死翹的,更是死得不能再死……

    僅僅一個坡度,不但讓火槍如常發揮威力,更是加劇了金兵的傷亡,殺敵效果達到最大化。

    女兵因地制宜,靈活使用武器;而金兵僵化死板,生搬硬套戰術……兩下碰撞的結果,就是這樣。

    五輪shè擊之後,四萬金軍中,唯一一支尚保存充足士氣的軍隊——義勝軍千人隊,慘遭火槍屠戮,士氣被打成負值,全隊崩潰。而後方原本負有督戰隊性質的五百契丹兵,早就被上百個翻滾下來的死傷兵卒攪亂隊形,更被腳下血淋淋慘死或重傷哀號的場面所懾,哪裡還有提刀督戰的勇氣。被義勝軍敗卒一衝,也跟著潰散而逃。

    主戰的正兵都跑了,跑龍套的輔兵哪裡會肯慢一步,當即將各種器具一丟,一哄而散。

    滿坡都是潰逃的輔兵背影,但槍聲沒有再響起,或許是女兵不忍,或許是認為輔兵無戰力,不值得浪費彈藥。

    如果這場面被狄烈與他手下的大將們看到,一定會心生感慨:金軍,果然大不如前了。

    谷口山坡之上,完顏宗輔看著山谷間爭相奪路而逃的潰兵,出奇地沒有發怒。

    良久,完顏宗輔長歎一聲:“原來這就是火槍車城之殺陣啊!那位天誅軍主真是奇才,竟能制定出如此攻防一體的武器與戰術。可惜啊可惜!為何不生在我大金……”

    耶律鐸小心問道:“副元帥,那些潰兵要不要……”

    “不必了,此非戰之罪,殺之無益。”作為一個謀略型將帥,完顏宗輔還是比較勇於自我批評的,“婁室的戰法是不錯的,但是因為我軍……嗯,尤其是本帥,缺乏與敵軍新式武器交手的經驗,失之靈活,未能因勢而變,致有此敗。”

    耶律鐸看著漸黑的天色,請示道:“副元帥,是再戰一場,還安營紮寨?”

    “再戰!”完顏宗輔以不容置疑地語氣道,“今夜若不能通過此山谷,明日則危矣!”

    “可是,櫓車已經無用……”

    “不,櫓車還有用,但要增加一點東西。”完顏宗輔冷冷一笑,“火槍殺陣的確很強,但並非不可抵擋,傳工匠頭目過來……”

    就在這時,忽然聽得遠處一陣歡呼,抬眼望去,就見遺棄一地的櫓車、飛梯、橈鉤,均被城寨中奔出的浮山旅士兵點燃。半坡之上,火頭處處。好似叢叢篝火,將深靛色的天空,映照得一片橙紅。

    這火光,再次令金軍的士氣跌到一個新低。

    ……

    辛玉奴壓抑著想咳嗽地慾望,從充滿嗆人哨煙的車廂走出來,閉上雙眼,深深吸了口新鮮空氣,感覺舒坦極了。倏地似有所覺,猛睜眼——果然,眼前直直站著一個人。

    辛玉奴悚然伸手摸向腰間匕首。

    那人卻向辛玉奴行了個叩胸禮:“劉二牛見過辛副都頭。”

    “劉二牛……”辛玉奴怔忡一下。想起來了。浮山旅給每一輛戰車都配備了一什戰兵,專門保護女兵與戰車的安全。這個叫劉二牛的少年,就是專事近戰,以保衛她所在的這輛戰車那一什戰兵中的一員。

    辛玉奴釋然而笑。鬆開握匕首的手:“原來是二牛啊……你那一什人都抓緊時間到營寨裡休息了。你怎麼還在這?”

    劉二牛。一個年約十七、八的矮壯敦實少年,聞言憨憨一笑,抓抓頭皮。道:“什長說了,得留一個崗哨,俺就留下了……真看不出,你們這些小娘子,竟恁般厲害。”

    對於參加過柳林鋪野外誘敵與車城血戰的辛玉奴來說,适才那場戰鬥,烈度著實低了一些,淡淡道,“也不算什麼,只不過打垮一支漢兒軍而已。”

    劉二牛瞪大眼睛:“他們,可是義勝軍啊!圍困補充師,擊敗俺旅救援部隊的,就是這支義勝軍啊!”

    辛玉奴平靜道:“就算是女真軍又如何?子彈面前,人人平等。”

    劉二牛呆愣好一陣,真心實意歎道:“先前,你們女兵打頭陣,俺們很多兄弟都不服,但如今……俺服了。你們就是那個花……花什草木的女將軍……”

    辛玉奴輕笑道:“花木蘭!”

    “啊,對,就是花木蘭……”

    “好了,我要向指揮使彙報了,小兄弟,回見。”

    “哎,等等……”

    “什麼?”

    劉二牛從懷裡掏出一塊青灰色的布巾,指指辛玉奴的臉。

    辛玉奴下意識抬手朝臉上摸了一把,借著火光一看,手指烏漆麻黑——卻是在車廂裡被硝煙薰的,想來戰車內所有的女兵都是一樣的吧。

    辛玉奴啊了一聲,道了聲謝,卻不接劉二牛的布巾,而是匆匆找清水洗臉去了。女人的天性,即使在戰場間隙,也不忘保持儀容整潔。

    劉二牛握著布巾,愣愣出神,火光將他猶帶稚氣的臉映得紅紅的……

    這個時候,能保持玉容整潔的,怕只有站在車牆後面的臨時指揮木樓上的趙玉嬙了。此時她正用望遠鏡觀看金軍動靜,可惜距離太遠,天色已晚,基本看不到什麼。

    在木樓的一角,劉澤正滿面敬意地不時瞟一眼這位大宋郡主的披甲倩影,之前的擔心,已化為烏有。果然,火槍這種新型武器,女人拿在手裡,跟男子拿在手裡一樣好使。而女兵,也當真不愧為久經訓練的部隊,射擊得那叫一個快狠准,不服不行。

    經此一戰,劉澤才算是真心實意將指揮權移交出去。

    趙玉嬙看著山谷外金軍忙碌的幢幢身影,喃喃道:“金軍還不死心啊,想要夜攻麼?”

    劉澤正要答話,卻見一名硬探飛步而來,大聲稟報:“報二位指揮,金人正在大量伐木,再造攻城器具,似有夜戰之意。”

    劉澤一驚:“金人剛敗了一陣,卻又再攻……完顏宗輔可不會那般魯莽,只怕是已有對策。”

    趙玉嬙冷笑:“那又如何?我就不信,倉促之下,金人還能造出大型攻城器來。”

    “指揮使,我覺得,完顏宗輔再心急,也不會再像適才那樣,派軍兵送死。”辛玉奴登上指揮木樓,介面道,“金人若再攻,必有所備,不可不防。”

    趙玉嬙咬著嘴唇,緩緩點頭:“劉中郎將與玉奴說得在理,完顏宗輔是頭狐狸,不可小覷……你們的意見呢?”

    劉澤沉吟不語。

    辛玉奴卻道:“指揮使,我們不是帶了點那個嗎?”說著用手在身著比劃成一個大圓圈的形狀,“何不給金人一個‘驚喜’?”

    趙玉嬙心思靈慧,立刻反應過來,會意笑道:“玉奴,真有你的!也好,就用那些東西來招待夜間的不速之客吧。”
usaden 發表於 2014-3-26 23:32
第三百九十一章 女兵最終戰 (二)


    已經是戌時二刻(晚八點),銀月如盤,拂照山崗,滿天星子與滿地火光,相映成輝。

    西坡戰場上,被點燃的攻城器具已燒成焦炭,漸漸熄滅,而谷口外的金軍,卻亮起無數星星星點點的火把,將山谷照耀得一片橘紅。

    夜戰,無論在什麼時代,都是最考驗一支軍隊整體素質的方式。所以完顏宗輔沒敢隨便派出雜兵,這一次,他動用了一支精銳——五百女真與契丹兵選鋒隊,外加五百正兵,二百輔兵。

    輔兵的作用還是推櫓車——完顏宗輔也想明白了,櫓車用於仰攻,其作用大幅削弱,在遠距離時所能提供的防禦有限,但是靠近的話,櫓車還是有一定作用的。換句話說,櫓車並沒有想像中那般有用,但沒有肯定不行。

    五百精銳選鋒,則跟在櫓車牆之後,一旦登頂,即刻越牆而出,向天誅軍車牆發動狂野攻擊。

    五百正兵,則尾隨選鋒隊之後,一旦前軍得手,立刻全力衝鋒,突入敵寨。

    當金軍夜戰部隊出現在山坡下,指揮樓上的趙玉嬙與戰車內的女兵們,才明白為何金軍在大敗之後,還敢於再一次發動進攻。

    金兵這一次非但重新制做了櫓車、長梯、橈鉤等器具,更制做了十面巨型車盾。所謂的車盾。其實就是櫓車的加強版——將一排排鋸成兩半的樹木,全部捆綁在一起,就象木筏一樣,再蒙上牛皮,然後固定在一排運輸車上,看上去如同一面巨型大盾。

    這種巨盾,雖然簡陋,卻很有效。每一面巨型車盾,至少可以給百人提拱掩護,哪怕守軍居高臨下。也沒辦法以火槍射擊躲藏在一排排“大樹”後面的敵人。

    完顏宗輔的腦子的確好使。你天誅軍佔據高處是嗎?那好,我也將櫓車加高,以抵消你的高度優勢。只是一個簡單的加高延伸,輕易破解了天誅軍的火槍殺陣。

    現在,金軍正兵已不指望那不靠譜的櫓車提供防護了。而是換上升級版車盾。至於那一排櫓車。則是給輔兵提供掩護用的,畢竟破除鐵壁車牆前的鹿砦與壕溝等障礙物,還是需要輔兵的。

    趙玉嬙與劉澤看了。暗捏一把冷汗,金軍這一招的確夠狠。在這樣的巨盾面前,火槍肯定沒用,飛彈器投擲量少且慢,殺傷力太弱……如果不是事先有所準備,這一次還真有可能被金兵逼近車牆、殺入城寨。

    金兵集結於山坡下,並沒有馬上衝鋒,而是等輔兵先將山坡上影響前進的障礙物清除。這些障礙物主要是燒得七零八落的攻城器具,以及戰死的金兵屍體。

    女兵們當然不可能讓金兵在眼皮子底下從容清道,這一次,女兵不會留情,輔兵一樣照殺不誤——不朝你們背後開槍,並不表示慈悲與縱容。

    沒有燈火照明,女兵們僅憑月光指引,以在靶場上常年累月訓練出的shè擊感覺,對準半坡上幢幢黑影扣動板擊。shè擊完畢,立即將火槍遞出車外,自有候補女兵,在身後護車兵高擎著熊熊燃燒火把照耀下,快速裝填彈藥。

    山風勁吹,光影搖曳明滅,女兵們卻似乎不受影響,動作之熟練準確,令身後的護車兵們看得暗暗咋舌,敬佩之餘,心生慚愧。現在變成了純粹是女兵作戰,大老爺們旁觀了。從未打過硬仗、甚至有些怯戰的浮山旅士兵,竟期待有那麼幾個漏網之魚沖進來,也讓他們過過手……

    金軍輔兵縱然有櫓車、有旁牌護身,但在清除障礙物時,總難免要探出身子。黑夜之中,彈丸可不長眼,不會因為你躲就打不中,也不會因為你不躲就偏擊中你……運氣好的,總算能活著把礙事的屍體拖下去;運氣不好就成為下一具屍體,等著別人來清理。

    耗費了半個多時辰,總算將衝鋒的通道清理出來。

    月夜之下,號角長鳴,在山谷間回蕩,自有淒厲殺伐之意。

    蓬蓬蓬蓬!

    千人雜亂地腳步聲,匯成一股悶雷般地巨鳴,一輛輛巨盾車,被推上山坡。春夏之交,山坡土質原本較鬆軟,不過之前戰了一場,數百人車踩踏碾壓之後,甚是瓷實。以致十余輛運輸車拼接而成、重達千斤的盾車壓上去,居然也只是陷了半尺,並不影響推進。

    當金軍正式進攻時,槍聲卻停頓下來。山谷間除了車輪軲轆與土石磕碰發出的沉悶響聲,以及千人沉重的呼吸,再無其餘聲音……嗯,就連蟲鳥夜鳴都靜止了。

    “我軍已開始衝鋒。”

    “我軍已衝至半坡處,突破之前攻擊距離。”

    “敵軍沒有反擊。”

    站在高處的瞭望手,不斷將本軍攻勢進展情況報給完顏宗輔。

    完顏宗輔開始還聽得頻頻點頭,聽到敵軍沒有反擊的時候,再也忍不住親自登高遠眺。可惜雖有月光,但距離實在太遠,看出去一片灰濛濛。

    完顏宗輔驚疑不定,皺眉對緊跟在身後的耶律鐸道:“有些不對啊!天誅軍為何不開火?”

    耶律鐸邊琢磨邊道:“定是天誅軍兵發現,在巨盾車陣面前,火槍無用,徒費彈藥,故而索性引而不發。端等我軍兵接近壕溝後,必定要從巨盾後現身,屆時再施以猝擊……”

    完顏宗輔儘管仍然有幾分困惑,但想想耶律鐸的話,的確也有道理,換成是自己,面對這樣的巨盾逼近,恐怕也沒辦法,唯一的應對手段就是施以火攻——以火箭焚盾。但是以這山坡距離之短。本軍衝鋒之速,只怕火還沒燒旺起來,軍兵就沖到車牆前了,這一招根本沒用。

    “看來天誅軍是放棄遠攻中射,準備近戰了。婁室說天誅軍的近戰兵很強,就連他的狼牙重甲隊殺進車城裡,都是全軍盡墨的下場……”完顏宗輔緊緊握拳,神情篤定,“但這樣的強兵一定不會在這座山坡上!否則王伯龍不會取得如此大勝。所以,我們的選鋒隊一定能勝!”

    “副元帥放心。一定能勝!”耶律鐸也在咬牙打氣。運足目力張望一會,神色一喜,“好像攻上去了……”

    話音未落,一連串驚天動地的爆炸聲傳來。月光之下。但見遠處山頭騰起一股股黑雲。一陣陣慘叫在山谷間回蕩。濃濃的血腥味隨風飄來,中人欲嘔。許多剛吃過晚食不久的金兵,捂住嘴吧。拼命跑到上風口喘氣。

    “怎麼回事?怎麼回事?”完顏宗輔震驚之下,只能說出這一句話,偏偏沒人能回答。

    就在完顏宗輔與耶律鐸各種震驚時,前方戰場上,已是血海腥風。

    當金軍輔兵推著櫓車,扛著鉤梯,沖到鹿砦之前,準備動手破除之時,怎都想不到,襲擊不是來自前方,而是來自後方。而且攻擊的目標,也不是充當炮灰的輔兵,而是後方巨盾掩護下的精銳選鋒隊。

    五百精銳選鋒隊,同樣至死都想不到,他們一直嚴防死守的是來自頭上的打擊,完全忽略了死神其實是住在地底的……

    沒錯!襲擊來自地下。

    天誅軍另一件不可忽視的大殺器,曾經將撒離喝二萬大軍炸得心驚膽顫、步步驚魂的觸發式自爆地雷!

    女兵營出發前,各主官使出渾身解數到軍工司搞武器,這觸發式自爆地雷,就是辛玉奴搞來的,數量不多,大概三十來顆。因為使用這種地雷需要一定的條件,對戰地環境要求較高,自從狄烈東京之行時,以之伏擊宋軍之後,天誅軍就很少使用此物了,所以庫存還是相當多的。

    辛玉奴之所以只弄了三十多顆,著實是因為這地雷太重,三十多顆就有好幾百斤了,實在帶不了太多,加上也不知能否用得上,順手捎帶有備無患而已。不成想,居然能發揮大用。

    雖然她們不知金軍會有何對策,但想來再怎麼著,也不會防備來自地下的殺機吧。

    黑夜之中,埋雷很是方便,借著打掃戰場,剝去金軍衣甲,撿拾武器的機會,將三十多顆地雷一傢伙全埋下。金軍哨探雖然遠遠窺探,卻完全看不到這些小動作——可以說,這是在金兵眼皮子底下完成的埋雷。

    觸發式自爆地雷有一個很陰險的特點,那就是不炸前方絆弦的人,只炸後方踩雷的人。

    而金軍的夜襲軍隊,絆弦的正是前方的輔兵——準確的說,是櫓車將弦壓斷,然後引燃導火索,後方的五百選鋒隊茫然無知,一腳踩入雷區……

    黑燈瞎火,又是匆忙掩埋,這些地雷埋得很散亂,有的集中一處,有的四下分散,有的弦都沒扣好……最後真正起爆的,只有不到三十顆雷。饒是如此,在一個不大的區域所形成的密集爆炸,依然攪起一片腥風血雨。

    許多金兵被強烈的氣浪掀起,摔進人群,或撞向巨盾,掉下來便一口口吐血……最悲慘的是那些正好踩在地雷上的金兵,一條腿、有些是兩條腿、甚至第三條「腿」,全被炸碎,血鮮淋漓,遍地染赤。

    黑暗之中,雷聲轟鳴,連環爆炸,死傷遍地,慘叫哀鳴不絕於耳,殘肢拋飛觸目驚心。

    這個時代絕對沒有哪一支軍隊,能夠在這樣可怖的打擊下支撐住而不崩潰,那怕是金軍的精銳也一樣。

    “出擊!”

    趙玉嬙與劉澤幾乎同時發出命令。敵軍混亂潰敗,正是追擊擴大戰果之機。兩軍正面對戰撕殺,傷亡其實只占很小一部分,真正的斬獲,常常發生在追亡逐北之時。

    浮山旅軍兵,終於有了用武之地。

    憋了那麼久的勁,又是追殺逃敵,背後又有那麼多的女兵注視觀看,浮山旅戰兵的戰鬥力蹭蹭蹭往上躥了十幾個百分點,一個個如狼似虎,兇暴如熊!殺得跑在後面的金軍輔兵伏屍遍野,甚至連最精銳的選鋒隊金兵,都被截殺了近百人,屍體從山腳一直鋪到山道。

    劉澤在木樓上看得下巴差點掉下來,這幫兔崽子,平日裡沒見過那麼生猛啊?原來與女兵聯手,不光能打勝仗,還能大幅提高士氣與戰鬥力……照這樣打下去,此役結束後,自己的浮山旅估計可以升級為甲級旅了。

    另一邊,看著山道上爭相逃命以致互相踐踏的敗兵,完顏宗輔的身體不可抑制地顫抖數下,佇立無言。

    耶律鐸牙疼似地吸了口氣:“是地雷!”

    對真定金軍而言,天誅軍的地雷,曾經是他們的噩夢。耶律鐸無數次聽撒離喝提到過,如今終於親眼見證,果然是噩夢一樣的武器啊!

    耶律鐸看著完顏宗輔的蕭索背影,實在不忍心,卻不得不開口:“副元帥……副元帥……”

    完顏宗輔倏地舉手止住,語氣一如往常堅定:“全軍紮營,今夜好生歇息,明日卯時初刻造飯,卯時末刻開戰!”
usaden 發表於 2014-3-26 23:42
第三百九十二章 女兵最終戰 (三)


    “啊——輕、輕點……”

    劉二牛一直強撐鎮定的臉色變了,五官一下擠到一起,疼得直吸冷氣。

    “好了,崴了腳髁而已,敷點跌打草藥,包紮好,過幾日消腫就沒事了。”軍醫士為劉二牛正骨之後,拍拍少年的厚實肩膀,巡視下一個傷患去了。

    一名笑容很甜的天使營女護兵,笑咪咪地接手,為劉二牛清洗傷處,上藥包紮。

    劉二牛窘得黑臉透紅,心跳如鼓,只覺觸手一陣冰涼,渾然不覺疼痛。再看看別的傷兵,臉上表情莫不如此。

    昨夜的追擊,斬獲頗豐,不過金兵精銳到底是精銳,倉皇逃遁之下,仍不失反擊之力,浮山旅士兵也有戰損。加之天黑坡陡,摔傷扭傷的也不少。一場追擊戰下來,戰亡七人,輕重傷二十餘人。

    劉二牛就是沖下山坡時,一腳踩進一個地雷炸出的深坑,腳崴了,人也滾到坡底,一敵未殺,窩裡窩囊地成了傷患。

    浮山旅中軍醫士不多,隨軍而來的更少,而隨行的二十名天使營女護兵一直閑著,見軍醫士忙不過來,便主動前來搭把手。還別說,甭管輕傷重傷,女護兵一接手,呼痛呻吟聲立止,比上好跌打止痛藥都好使。

    一日夜兩戰下來,金軍連敗。女兵與浮山旅繳獲頗豐,許多浮山旅的輔兵都披上了從金兵身上扒下來的鎧甲,手持刀槍——在必要時,他們也要像戰兵一樣衝上戰場。

    已經是寅時二刻(淩晨四點),大多數士兵尚在夢鄉,而天驕營與浮山旅的軍將們,卻已早早起來,查崗佈防,聚合議戰了。

    “我們已經成功撐過了第一天,只要再撐兩天。大軍就會橫掃合圍。痛殲金人。望諸君努力!”趙玉嬙訓話簡短有力。

    “天驕營當真了得,照此守戰下去,撐兩天不在話下。”

    “正是,火槍、車牆、高坡。天上有彈。地下有雷。金人來多少死多少。此戰我們贏定了!”

    浮山旅諸將喜氣洋洋,一掃先前提心吊膽之狀,一個個信心滿滿。

    這也難怪。浮山旅一直沒打過什麼出色的大戰,從來都是守城、守關、守道的二線部隊。此前唯一能拿得出手的戰績,就是太原戰役時,在團柏阻擊威勝軍金軍。但威勝軍的金兵,量少質差,絕對是三流部隊,根本上不了台盤,所以浮山旅一直缺乏一種勝者與強者的心態。而此次以弱旅阻強敵之戰,令浮山旅上下,頭一次發覺,原來自己的將士,同樣能打,而且能勝——面對之敵,多達數萬,而其指揮,更是金東路軍最高統帥啊!

    這樣的戰績,放到主力旅那裡,都是值得驕傲的榮耀,更何況是一支以弱旅自居的軍隊呢?

    看到屬下軍將們喜不自勝的模樣,劉澤不得不給這些傢伙潑上些冷水,讓他們冷靜一下:“俺們是打勝了,守住山口,卡住要道,完顏宗輔四萬大軍,愣是不能跨越一步——但是,這勝仗是俺們浮山旅打下來的嗎?不是!是天驕女兵營!俺們浮山旅只不過是收拾手尾,撿漏的!你們得瑟個什麼勁?”

    諸將寂然無聲,一張張大黑臉泛紫透紅,愧然無語。

    劉澤重重道:“俺要你們牢牢記自己的職責——保護好戰車裡外的女兵。你們死,女兵活,就是勝利;你們活,女兵死,就是失敗!是恥辱!”

    一名軍將騰地站起,激動之下,不顧女兵營官在場所,嘶地將衣襟拉開,將毛茸茸的胸膛拍得嘭嘭震耳,一下一個紅掌印,激昂吼道:“俺劉裡忙就是被剁成噪子,也不叫金狗碰小娘子們一根頭髮絲!”

    營帳裡一片誓言如怒潮,而女兵營官們俱是一臉感動與笑意跑出帳外。

    此時天色微明,晨曦透白,葉蝶兒朝谷口處張望一下,道:“不知金人今日要怎樣打?”

    辛玉奴則有些擔心:“我們的地雷用完了,若是金軍再像昨夜那般造那種巨盾,只怕……”

    曹妙婉安慰道:“我們知道自己的地雷用完了,但金人不知道啊。完顏宗輔也好,耶律鐸也好,都不是那種一條道走到黑的傢伙。我想,他們一定會改變戰術。”

    “妙婉說得沒錯。”趙玉嬙目光冷冽盯住穀口外曠野,那連綿數裡的金營,語氣透著說不出的堅決,“不管金人用什麼戰術,我們只能見招拆招。一定要撐過兩天!”

    ……

    金軍營寨,一片繁忙。輔兵們洗馬喂牛、宰羊屠驢、蒸饃烤餅、提水梳洗;正兵則調試弓弦、磨刀擦槍,或將破損的鎧甲送到軍匠處修補。

    帳外的紛繁雜亂,絲毫影響到不到戒備森嚴的中軍營帳。

    完顏宗輔早早披甲坐於帳中——準確的說,他昨晚壓根就沒睡。這很正常,事關全軍數萬人的命運,身為主帥,能睡得著就怪了。

    以前完顏宗輔的精力很是充沛,身體強壯,一頓能吃半隻羊。隨其父阿骨打征遼之時,戰事吃緊,晝夜籌謀,幾天不睡也沒事。不過,自從兀術全軍覆沒後,完顏宗輔一夜白髮,身體衰弱了很多。僅僅只是一夜未睡,疲態盡顯,面肌鬆馳,眼袋深重,雙眼佈滿血絲。更讓他上火的是,哨騎帶回的消息。

    “天誅大軍,三千選鋒騎軍,已到邢州,最遲明日可至真定,王伯龍準備撒圍了。”完顏宗輔以手支額,頹然道,“追兵日近,而我軍卻被生生卡在這裡,進退不得。難道天神要棄我完顏一脈?令我大金沉淪?”

    耶律鐸起身行禮,肅容道:“副元帥不可洩氣,我軍還有機會,只要今日打通此道,再拋棄一部分物資,全軍晝夜兼程,過城不入,一路向北……如此,當可甩開敵軍。只要抵達燕京,便可安全。以我軍在燕京的兵力。敵騎縱然追來。也難討好,若敢強攻,勢必鎩羽而歸。”

    “你說得對,我們還有機會。”完顏宗輔勉力振作,強提精神。“欲打通山道。必先破天誅軍之城寨,昨日兩戰,我軍已連敗。依本帥看,那支叫浮山旅的軍隊,絕對沒有這樣的戰力,應當是那支掛梅花旗的部隊,不知是天誅軍那一部分。看其戰車數量與火力,不會超過兩個營,我們首要目標就是打垮這支軍隊!耶律鐸,你可有什麼好戰法?”

    耶律鐸再行一禮,道:“昨日有一人獻上一策,末將覺得可行。”

    “哦,說說。”完顏宗輔精神一振。

    “天誅軍有戰車,我軍同樣也有——將普通廂車稍加改裝,車前蒙牛皮、掛鐵甲,車內藏兵,然後以輔軍推之。如此一來,無論彈丸、霹靂彈還是地雷,都傷不了車內軍兵……”

    “妙啊!以戰車破戰車。”完顏宗輔擊案大贊,“待車輛逼近敵軍車牆,即可從車內衝殺而出。好計!是何人所獻?”

    “原欒城守將王舉。”

    “好,就讓他帶兵衝鋒,若能破城,立升為漢軍猛安,賞銀碗、晉一爵。”

    無怪乎完顏宗輔喜不自勝,這條計策的確不懶,不但很有效,而且方便易行。金軍各種型號的廂車不少,儘管比不得天誅軍的標準戰車那般長度與厚實,車速轉向什麼的也差一大截,但只是用來當作一次性消耗品的話,還是能滿足基本使用要求的。

    一聲令下,金軍很快湊齊五十輛廂車,每車可乘四至六人不等。後車門蒙牛皮,釘鐵甲,車頂及兩側都釘上鐵甲,看上去就像一輛掛滿了盔甲的廂車。車內坐著二百四十名金兵,全是昨夜戰敗的潰兵。原本等待他們的,是斬首的極刑,但到了今晨,副元帥有令,給他們一次將功贖罪的機會。殺上敵寨,成功則生,失敗則死。

    同樣,推車的五百輔兵也被告之,只要把車推上山坡,推到壕溝前,任務即算完成。否則,不用天誅軍動手,一率斬之。

    無論正兵輔兵,都有生存的機會,那就是向前!

    他們別無選擇。

    王舉原本有選擇,但自打他出了這個主意,更被主帥點名沖陣,他就再也沒得選擇了。

    王舉腸子都悔青了,沒成想出了一個主意,反把自己繞了進去。親眼見到金軍連續慘敗兩次,死傷慘重,自己有可能會變為第三次,他的腿肚子就有些轉筋。

    說起來,王舉與天誅軍是老相識、老對手了。在天誅軍還被稱為新軍的時候,王舉就曾隨完顏阿古的大軍入侵天樞城,隸屬謀克迭速的先鋒軍。結果連天樞城的影子都沒看到,就在井陘關外,治水河畔,遭到天誅軍的迎頭痛擊。那是天誅軍成軍後的第一戰,王舉不幸成為首個磨刀石。

    王舉戰後被俘,以領著楊折衝的騎兵隊賺開欒城大門為條件,換得小命,致使金軍儲存在欒城的百萬斤鐵料盡落入天誅軍之手。

    當時河北一片混亂,連完顏阿古都全軍盡墨,自然無人能追究王舉之事。王舉這些年也算安安穩穩地呆在欒城,當一個不上不下的城守。一直到完顏宗輔此次盡收河北之兵北撤,王舉所率的欒城千人隊,也被裹脅而去。

    王舉指揮作戰能力連三流都算不上,但頭腦挺靈活,否則當初也不會從天誅軍手裡逃得一命。他靈活的腦袋,令他想出這一招妙策,但同時也令他的腦袋岌岌可危。聰明反被聰明誤,就是這種情況。但眼下說什麼都晚了,沖則有富貴,退縮的話,再投胎尋富貴去。

    王舉打定主意,躲藏在車裡死不出來。指揮?話說只要能沖近車牆,後面的事還用得著他指揮麼?

    當金軍的“戰車”亮相谷口時,天誅軍男女兵們都是好一陣發愣。

    木樓上的劉澤看得傻了眼:“金軍……怎地也有戰車?”

    趙玉嬙舉著望遠鏡。一霎不霎地看著,冷冷道:“那不是戰車,只是尋常廂車改裝成的臨時掩體車。”

    “火槍能穿透嗎?”

    “恐怕很難……不過,可以射擊車後的推車兵。”

    趙玉嬙的推斷並不完全準確,金軍工匠在廂車車轅加了三根橫木,形成三個推車檔位,每一檔位可容三個輔兵推車。當金軍的山寨戰車出現在山坡下時,車牆內女兵們的槍口,只能瞄準車後第三檔的推車輔兵。第二檔位的輔兵能看到雙腿交替邁進,第一檔位輔兵則完全貼靠車前壁。根本打不著。

    五百金軍輔兵推車上坡時,最害怕的就是不知何時就會踩中地雷。每個人都是戰戰兢兢,汗出如漿。尤其看到那一個個大小不一的炸坑,大片暗褐色的血跡,殘碎的肢體,更是腿肚子抽筋。以至許多車輛不進反退。向後滑退。更有一不留神陷入彈坑,半天推不出來,令廂車內的金兵不得不鑽出減重助推,才使車輛得以出坑。

    幸運的是,一直推車到半坡處,都沒有遭到來自地下恐怖的打擊。

    咚咚咚咚!

    摧命的戰鼓聲再次響起。

    砰砰砰砰!

    火槍射擊,再度發威。

    在第三檔位推車的輔兵紛紛倒地,第二檔位的輔兵也有好幾個腿腳中彈。那山寨戰車尾部及兩廂,更是被彈丸打得乒乓亂響、甲葉迸飛。鉛彈擊穿了鎧甲,甚至嵌入鎧甲後面牛皮,但再無法貫穿車板,傷及車內金兵了。

    王舉獻策,果然見效。

    儘管金軍輔兵不斷倒下,但眼見還有二十餘步,就能衝到目的地,無不發狠一搏——為了自家性命,不得不搏。

    眼看金軍越來越近,槍彈無力,飛彈器投擲霹靂彈效果也不明顯。指揮木樓上的趙玉嬙急得嘴唇都快咬出血了。

    “停止射擊,趙指揮使,下令停止射擊。”劉澤忽然大聲沖趙玉嬙喊道。

    “什麼?”趙玉嬙訝然回首。

    “下令停止射擊,然後發令讓浮山旅護車戰兵衝出車牆,將鹿砦全部推下去……”

    劉澤的話還沒說完,趙玉嬙就明白他的意思,當即下令鳴金止擊。

    隨著指揮木樓上代表出擊的紅色令旗揮動,得到指令的浮山旅戰兵,在劉裡忙的一聲大喝下,登梯衝上車頂。然後抽過梯子,架在壕溝上,再越過壕溝,近百人一齊發力,將沉重的巨木楔成的鹿砦撬翻下去。

    轟隆轟隆!砰砰匡鋃!

    尖銳沉重的鹿砦,挾帶著千均重力加速度,狠狠地撞上山寨版戰車,生生將車子撞得四分五裂,向後倒翻。車內的金兵,更是變成滾地葫蘆,一路彈跳,砸到第二、三排的車輛上……

    前排車輛傾覆,順著山坡翻滾,接連撞向第二、三排車輛,形成連環撞車。山坡上砰砰互撞之聲響成一片,那數十輛掛滿鐵甲,賣相不俗的山寨戰車,轉瞬間支離破碎,車軲轆滿坡亂飛。

    好一番慘烈的“車禍現場”!

    打定主意抵死不出來的王舉,果然沒能出來——他被翻滾的鹿砦從身上滾壓碾過,血肉模糊看不出人樣。

    在山腳下還有第二批三百正兵,準備等戰車兵撕破天誅軍車牆口子,便迅速投入增援,沒成想等來的竟是從天而降的木石風暴。一時間,亡魂皆冒,狼奔豕突,驚聲慘叫成一片。

    山谷中轟隆之聲綿綿不絕,聲震數裡,環繞回蕩,掩蓋了一切慘叫悲聲。唯一不能掩蓋的,是彌散於空中,愈來愈濃的血腥……

    “副元帥!不能再攻了,繞道!”

    山梁之上,好幾個劫後餘生,滿面血跡的金將帶著哭腔,伏跪於完顏宗輔跟前,光亮的額頭重重叩在泥塵中。

    完顏宗輔鼻息粗濁,倏地扭頭瞪著耶律鐸,聲音宛若從喉嚨裡榨出,乾澀嘔啞:“你說,我們是繼續打下去,還是繞道?”

    耶律鐸表情糾結得叫人看了難受,嘴巴張了張,正要說話。

    驀然一個粗豪的聲音傳來:“不能繞道,必須打下去!”

    完顏宗輔與耶律鐸同時聳然動容,抬頭望去。

    山間道上,一將鎧甲蒙塵,氣勢雄渾,大步行來,行介胄之禮:“末將王伯龍,參見副元帥!”

usaden 發表於 2014-3-26 23:46
第三百九十三章 女兵最終戰 (四)


    王伯龍撒圍了。

    王伯龍圍困補充師的目的,就是讓完顏宗輔的四萬大軍安然北撤,不至於受到補充師的糾纏與追擊。如今金軍已全部撤離真定,王伯龍的任務就算圓滿完成了。

    天誅軍數萬大軍渡過黃河,車流滾滾,向北挺進,先鋒騎軍數千是殺到邢州。邢州距離趙州不過百里,三千驃騎大張旗鼓突進,王伯龍又不是瞎子,怎麼可能不知道。

    任務完成,敵援將至,是到了撤圍退兵的時候了。

    四月十七,天剛濛濛亮,王伯龍全軍拔營而去,不知所蹤。

    被圍在五馬山鐵壁關的補充師將士,直到天色大亮後,才發覺敵營已空。當即有將領提出立即追擊,纏住敵軍,便於大軍合圍。不過,左開反復考慮後否決了。認為還是要以穩為主,先退回井陘關補充休整,待大軍到來時,再出關配合。

    左開經過此戰,對王伯龍深懷戒心,再不敢大意。他的謹慎,使補充師避免了一次損失——王伯龍縱橫沙場近二十年,久經陣仗,豈會不留後手?

    事實上,王伯龍率步軍先撤,留下耿守忠的二百騎兵,伏于濟水北岸。若是左開派步軍追擊,則騎兵從後抄底。在野戰中,若是一支步軍在追擊過程中,被騎兵從後繞擊,後果絕對是災難xìng的。

    這次左開沉住氣,未敢輕舉妄動,王伯龍的後手落空。

    補充師被困多日,消息閉塞,以至不知道真定易手,不知道女兵營出擊之事。故而沒有及時增援,而是退向井陘關。等左開率補充師步步為營、小心謹慎回到距井陘關不遠的獲鹿縣時,方從硬探口中得知女兵營與浮山旅的驚人之舉。而此時,已經是兩日之後的事了……

    相比左開而言,王伯龍的消息就靈通多了,真定嘩變、大軍受阻,王伯龍在第一時間就已經知曉。王伯龍當即捨下步軍。交給耿守忠率領。自己只率十餘騎,一路疾馳,狂奔半日,終於在午時趕到滋水,面見主帥。

    王伯龍一回來,第一句話就是主戰。

    對於手下這位有過擊敗天誅軍戰績的大將意見。完顏宗輔還是相當重視的,聞言精神一振,問道:“王都統請明言,為何不能繞道?”

    王伯龍摘下頭盔,概然道:“若要改道,須從此地向東行五十裡,至極縣。再折向北至祁州之深澤縣,從那處渡過木刀溝……相當於在原地繞行百里,所費不止一日,大軍平白勞頓,渡河是費時費力……只怕屆時敵騎已至。何若一鼓而戰,攻佔敵寨,填平溝壑,自通途大道奔行。豈非好?”

    完顏宗輔目露贊許之色,半晌後緩緩點頭:“好!本帥就任命你為前鋒都統,統合攻戰事宜,所有兵馬,任你調遣。本帥只有一個要求——今rì破此寨!”

    王伯龍頓首:“末將盡力而戰,必為我軍打通生死關!”

    接受任命,王伯龍顧不得歇息。立即登上高處,觀察天誅軍在山坡頂上的車牆與營寨佈置情況。一邊看,一邊聽耶律鐸將這兩rì的戰事情況敘述一遍。

    “我與浮山旅交過手,戰力甚弱。倒沒什麼,倒是這支打著梅花旗的軍兵,非同等閒。有戰車,有火槍、有霹靂、有地雷……應是天誅軍主力部隊,也就是他們所說的甲級師旅。”王伯龍認真聽著耶律鐸敘述,最後做出判斷,“我大軍被卡,就是卡在這支軍隊上。”

    “欲奪其路,必除此軍!”

    這就是王伯龍最後的結論。

    “你想怎麼辦?”耶律鐸與王伯龍共事久矣,說話也需客氣。

    王伯龍目光直瞪瞪盯住遠處山坡上的營寨,嘴角噙著一絲莫測的冷笑,一字一句道:“很簡單——進攻、進攻、再進攻!然後……”

    隨著王伯龍殺氣騰騰的指令,金軍在兩萬簽軍中採取十抽一,編制“同命隊”:一回首,斬其首;一人退,殺全隊。

    戰時採用十抽一率編制“同命隊”,能大幅提高戰力,甚至簽軍輔兵也能派上用場。但這種殘酷的制度,對士氣、兵員、丁口傷害很大。兵力少玩不了(不敢隨便殺,怕越殺越少,正兵數量少不敢玩(怕簽軍逼急了嘩變,所以不到關鍵時刻,金軍也不敢隨意使用這種涸澤而魚的方式來打破僵局。

    現在正是關鍵時刻,甚至可以說是生死時刻,有什麼狠招,都得要亮出來。

    王伯龍的招數,簡單得就像是個愣頭青:每人發一牌一槍,成群結隊給我沖。沖上山頂活命,沖不上,山下有督戰隊磨得霍霍發亮的屠刀等著。

    從未時初刻(中午一點開始,金軍展開了瘋狂的進攻。

    每次都是三個批次的百人隊,輪番衝鋒——金軍的簽軍輔兵是什麼素質?一句話,沒素質!基本上一打就垮。三個百人隊,不消一時半刻,就在槍林雨中潰不成軍,敗下陣來。

    穀口處就有一支百人督戰隊,所有敗退逃跑的軍兵,就地斬首。屠刀斬下,所砍的人頭,居然比戰死在山坡的都多……

    所有目睹這血腥殘酷一幕的金兵,不駭然失sè,膽栗股顫。

    王伯龍面表情:“第二輪上,讓他們高聲念著‘一回首,斬其首;一人退,殺全隊’,然後衝鋒。”

    “一回首,斬其首;一人退,殺全隊。”

    下一輪出擊的三支簽軍百人隊,帶著哭腔,不斷喊叫著,揮舞兵刃向前奔去。到得山坡下時,聲音已是歇斯底里。沒有退路,毫選擇的簽軍士兵,徹底瘋狂起來。許多士兵甚至扔掉手裡的旁牌,迎著奪命雨,不要命地往上沖……

    這一次。山坡上足足伏屍二百,簽軍方才潰敗。

    穀口的督戰隊毫不留情舉起屠刀,將剩下的近百潰兵殺個乾淨。

    第三輪,上!

    在指揮樓上的趙玉嬙,握著望遠鏡的雙手,微微顫抖。木樓蹬蹬作響,身後傳來葉蝶兒氣喘吁吁的聲音:“指揮使。姐妹們已經輪換了三次,有好幾個被硝煙薰暈。每次煙霧散去,姐妹們看到金兵的慘狀,都噁心嘔吐,燒心難受……”

    趙玉嬙冷冷道:“我只要知道,她們還扣得動板機嗎?”

    葉蝶兒愣了愣:“可以……”

    “那就繼續。金磬不鳴,槍聲不停。”

    葉蝶兒遲疑一下:“金軍可能是想消耗我們的藥……”

    “我知道,但是我們所帶的藥,絕對比敵軍所有人加起來都要多得多……如果完顏宗輔想要用人命來喂槍,我求之不得。”

    戰鬥至申時,達到白熱化,滿山遍野都是伏屍。衝鋒的金兵幾乎處下腳,只能踩著未及發硬的屍體,一步一絆,艱難前進。最接近的一次,已經沖到壕溝前,根本需梯子渡壕,直接將屍體推進溝裡,三兩下就填平——但也只能到此為止了。車牆後面突然扔出四、五個炸藥包,順著斜坡骨碌碌滾出二、三十步。

    轟轟轟轟!

    第五輪衝鋒,三百兵,一人生還。

    短短兩個時辰,金軍損失近兩千人。

    “本都統不要傷亡數目,只要城寨——繼續!”王伯龍對前來的訴苦的金將冷冷道。

    許多金將實在看不下去了——這可都是壯丁口啊!紛紛跑到完顏宗輔的帥帳裡,憤責王伯龍:“副元帥。王都統這樣蠻幹可不成啊!咱們有多少人可死?簽軍群情激憤,壓不住了……”

    完顏宗輔等諸將嚷夠了,才淡淡說了兩句:“本帥既然將軍隊交給王都統指揮,就不會再過問其如何指揮作戰。至於鎮壓簽軍。那就是你們這些將軍的事了,有敢亂者,爾等殺之;若鎮不住,就殺爾等。”

    眾金將面面相覷,主帥都這麼說了,還能怎辦?只得唯唯退下。

    血日西斜,時近黃昏。

    “一回首,斬其首;一人退,殺全隊。”隨著這魔咒一般的麻木嘶啞聲響起,金軍第六輪衝鋒,開始。

    面對金軍的瘋狂進攻,女兵營也開始出現傷亡。傷亡的直接原因,一是戰事緊張,shè擊頻繁,槍管過熱,忘記換,結果造成炸膛;二是浮山旅士兵缺乏訓練,對炸藥包的爆炸範圍認識不足,結果投擲距太近,爆炸激起的碎石銳物,濺shè到戰車上,其中不免有銳物從shè擊孔中穿過,擊傷車內女兵。最嚴重的一例,是被異物從眼睛透入,貫腦而亡。

    論是槍管炸膛還是被銳物擊傷,所有受傷的女兵,一例外,都是傷在臉上。

    趙玉嬙在營帳內巡視著女兵傷患,看著那一張張惜玉如花的面容,如今卻是血肉模糊,心疼難受得淚水漣漣。

    天使營的女護兵們,一邊落淚,一邊小心翼翼地為受傷姐妹清洗傷處,用鐵鑷子挑出嵌入面肌的鐵屑碎石等異物,然後再敷藥包紮。在沒有麻藥的古代,用鑷子在神經豐富的面部挑摳,那種痛楚可想而知。

    受傷女兵們咬住布團,額頭冷汗涔涔而下,雙拳緊攥,指甲深深陷入肉中……所謂的關雲長刮骨療傷,也不過如此——這個典故裡其實有個認識誤區,骨頭是沒有神經的,再怎麼刮也不會痛,真正痛的,是剜肉。

    趙玉嬙哽咽道:“實在受不了,就叫出聲吧。”

    女兵們頭不能動,卻一齊搖手,伸出一根手指頭。

    趙玉嬙只看一眼就明白,女兵們的意思是指軍規命令第一條“嚴禁高聲說話”。

    趙玉嬙再也忍不住了,揮淚掩面而出。

    迎面卻撞見火急火燎跑來的辛玉奴:“指揮使,金人真的瘋了!天黑了,他們還不消停,眼下已是第八次衝鋒了……”

    趙玉嬙用力抹去眼角淚花,鳳目棱棱,銀牙狠銼:“金人要瘋,咱們就陪他們一塊瘋!讓他們知道什麼叫瘋女人!”

    王伯龍並不知道他的對手竟是一群同樣發瘋的女人,但山坡上層層疊疊的屍體,明白誤地宣告——來吧,大夥一塊狂化吧!

    天色漸黑,月影暗淡,廝殺慘叫聲如絲如縷,斷續未絕,在空穀間不斷回環。

    一直端坐於山梁頂上,如同化石一般的王伯龍,終於開口:“第幾輪攻擊了?”

    “第十輪了。”身後衛兵小心回答。

    “嗯,差不多了……傳令,停止進攻,埋鍋造飯。”

    這時一名傳令兵匆匆奔上山梁,高聲稟報:“稟報都統,義勝軍耿指揮使率二百騎已至滋水橋,其餘義勝軍步軍尚在真定以南,正急速與我大軍匯合。”

    “回來了。好!”王伯龍雙目一睜,在暗夜中幽綠如狼,“真正的攻擊,現在才開始!”
usaden 發表於 2014-3-26 23:52
第三百九十四章 女兵最終戰 (五)


    四月十七,夜,雲厚月朦,殺伐依舊。

    飽食之後,金軍的第十一輪攻勢,再度開始。

    又是夜戰,又是無休止的自殺式進攻,金軍——或者說,王伯龍真的瘋了嗎?

    當然不是!

    其實王伯龍根本不指望正面進攻能奏效,否則不會淨挑戰鬥力渣渣的簽軍衝鋒,這樣的軍兵即使能成功沖入車牆,也絕對是被浮山旅戰兵屠戮的命,更不可能達到破城的目的。

    說白了,王伯龍不間斷地發動一輪又一輪狂攻的目的,就是要用這些炮灰兵,來消耗守軍的彈藥、疲憊守軍體力、倦怠守軍精神、吸引守軍注意力……

    而真正的殺手鐧,是耿守忠的二百精兵!真正的進攻方向——後山!

    通過白天不斷間進攻與觀察,王伯龍已經可以確認,正面進攻擊破敵車牆,基本不可能,除非現有的精兵多一倍——這多一倍不是指普通正兵或簽軍輔兵,這些渣兵再多一倍都是菜。若精銳軍兵能達到六至八千,王伯龍自覺有六七分把握,可強行破寨,但只有不到三千的話……

    因此,必須另闢蹊徑。

    王伯龍的目光,投向了天誅軍營寨所在的後山。

    後山並不高,離地十來丈而已。但垂直陡峻,而且土多石少,攀爬難度很大。不過,一旦成功登頂,就能殺個措手不及,有力地改變戰局。

    要做到這一點,王伯龍需要做的,除了不斷強攻天誅軍前方陣地,造成假像,使當面之敵產生慣性思維與麻痹思想之外,還需要一支精兵。

    這支用於奇襲的精兵不需多。一兩百人足矣,但一定要足夠精——士氣足、膽氣壯、技戰強、紀律嚴。

    最初王伯龍屬意右副元帥的合紮衛兵,不過耿守忠率騎軍趕到後,王伯龍改由這支手下最強力量上。

    這二百騎兵,是王伯龍義勝軍中,最精銳的力量。原本有五百騎,此前少有敗績。不過在幾日前,被左開的補充師中重甲刀斧兵與火槍兵聯合擊潰。損失慘重。好在最後將補充師圍困於五馬山,板回一局,士氣才有所恢復。

    之所以選擇義勝軍,有兩個原因:一是在封龍山之戰中,正是這支義勝軍騎兵,擊潰浮山旅兩個營,並生俘數百。這次襲擊手下敗軍浮山旅,有先天的心理優勢及必勝的信心,這在即將到來的戰鬥中,是非常重要的。再一個,王伯龍對這支相當於自己親軍的軍隊,在攻擊能力、作戰方式等方面再熟稔不過,指揮起來,如臂使指。對指揮官而言,這點更為重要。

    出擊的兵力,是手下親軍,可謂知己;即將打擊的敵人,是屢次手下敗軍,可謂知彼。知己知彼,何戰不勝!

    擔任此次夜襲的主將,便是王伯龍的副手,義勝軍副都統制耿守忠。

    這也是一個劣跡斑斑的傢伙。此人是義勝軍的老人,當初燕山府宣撫使譚慎組建義勝軍時,此人便是義勝軍都總管李嗣本的手下統制官。在靖康年間,金西路軍入侵河東時,耿守忠被派去守衛太原北面要隘石嶺關。此關臨近忻州,乃是自北而南,前往太原的咽喉所在,地勢險要,一夫當關萬夫莫開。宋初,大將郭進曾於此間大敗契丹鐵騎。

    金西路軍統帥完顏宗翰,降伏忻州之後,揮師南下,頓兵於石嶺關前,正要準備打一場慘烈的攻堅戰。若不能攻克此關,太原雖說近在咫尺卻仍是遙不可及。

    結果不等動手,守將耿守忠就率千余守軍獻關投降,可惜了他父母生養他為他取名的一番苦心,既沒有守,更與忠心耿耿一點兒也不搭。在另一個時空的歷史上,耿守忠後來還混到了漢軍萬人長之職,與金國幾個有名的萬人長,如韓慶和、王伯龍、大忭、李成、孔彥舟、酈瓊並列,可見此人絕非庸碌之輩。

    在義勝軍與天誅軍補充師三連戰中,耿守忠也表現出了不俗戰鬥能力,親率五百騎撕開補充師軍陣,擊潰浮山旅,殺傷數百,俘五百餘人。這番搶眼表現,正是王伯龍將今夜突擊敵營,為數萬大軍奪生路的賭注,押在其身上的重要原因。

    “耿副都統,拔寨摧城,就在今夜!事成,你的前程,將不在本都統之下。”王伯龍將計畫一一交待耿守忠後,直視眼前這個留著一口繞腮濃須,左額長著一顆銅錢大痣的義勝軍悍將,“如何,敢不敢一搏取富貴?”

    耿守忠大笑:“如何不敢?都統但請安坐此間,且看耿某如何痛殲這些手下敗卒。”

    當金軍第十三輪攻勢發動時,耿守忠率一百九十三名精兵,已繞行七裡,出現在天誅軍營寨後山腳下,潛伏於山坡巨大陰影中。出發時二百人整,只借著微弱的星光月色,摸黑穿行於溝壑灌木之間,或崴足摔傷,或蟲蛇蟄咬,區區七裡路,折了七個人。好在有驚無險,終於抵達目的地。

    黑夜走險道,只有走過的人,才會明白,那是一種怎樣的煎熬。所有夜襲隊軍兵,沒有哪個臉上手上不被劃傷擦破的。義勝軍士卒無不在心裡發狠,等會殺上城寨,定要叫這該死的浮山旅賊兵付出十倍代價。

    山坡陡峭難攀,只是相對而言,倘條件許可,裝備齊整,沒有什麼險峰是不可攀的。更何況,這不過是區區十數丈高的一座矮丘而已。

    黑夜攀岩,這難度自然也是不小,義勝軍縱然精悍。卻也不可能人人都有這等本事。耿守忠也不需要手下都有這般本領,他只需要有三五個手下有此能耐就夠了。

    五個義勝軍攀爬好手,背著一圈圈粗繩索,以刀繩輔助,爬上崖頂,從黑暗中猛然沖出,將在崖邊巡邏的四名浮山旅士兵捕殺。隨即扒下衣甲換上,接過火把,取而代之。

    第五個義勝軍卒,則在崖邊挖洞。埋下五根木樁。拴上繩索,最後將長索拋下山崖……於是,一個接一個的義勝軍卒,悄然出現在營寨十數丈之外的崖邊。

    不得不說,王伯龍看似生硬蠻幹的瘋狂舉動,付出幾千條性命的代價。基本收到了預期的效果,無論是女兵還是浮山旅軍兵,都被金軍無休止的攻擊,折騰得筋疲力盡,注意力高度集中,全軍俱被吸引到正面戰場,完全忽略了另一個方向可能存在的威脅。

    這樣的失誤,如果是在天誅軍的主力部隊,尤其是幾個名將或教導營、太原軍校等科班出身的將領身上,絕不會出現。但現在的情況是:劉澤,不過是一個靠野路子幹仗的山大王;趙玉嬙、葉蝶兒、曹妙婉等諸女,戰鬥經驗與戰場謀略方面,與王伯龍這等沙場豺狼相較,不是一星半點的稚嫩,根本沒得比。

    前方進攻不停,後方暗夜突襲,雙管齊下,前後夾擊,不中招者幾希。

    ……

    劉二牛正在寨子後方擔任崗哨,一般情況下,崗哨是由輔兵擔任的,而劉二牛是戰兵。但自劉二牛意外傷足之後,已經沒法再擔當護車兵,他的小傷,又不至於臥床不起,於是就被打發到營寨後駐崗。

    劉二牛挺懊喪,一想到不能守護那些在前方艱苦奮戰的女兵,年輕的心就分外難受,渾身不得勁,終於、終於憋不住了……

    “老黑,你多擔待,俺去去就來。”

    “幹什麼去?”

    “你說能幹什麼去?憋死我了……”

    劉二牛離開寨門,以手中的木槍作杖,一拐一拐地走向黑黢黢地崖邊。因為腳踝受傷,行走艱難,劉二牛一直是能憋就憋著,不到實在忍不住時,不去放水。

    當劉二牛走近一個舉著火把的巡兵時,很自然想打個招呼,但張了張口,卻發現不知道該怎麼叫——這巡兵個頭比老八高,體形比狗子壯,也不是那個李駝子,頭盔下那把大鬍子,更不可能是劉三娃子……

    不是老八,不是狗子,不是李駝子,更不是劉三娃子……那他是誰?

    大熱的天,劉二牛後頸突然颼颼發涼,僵硬著身體猛然轉身。

    劉二牛雖然沒有當場喝破,並故作不察,試圖返回,但他毫無表演天分的僵硬舉動出賣了他。那義勝軍士兵抬手頂了頂頭盔,露出冰冷的雙眼,猛然抖手,將套馬索扔出,精准套住轉身欲逃的劉二牛的脖子,猛力一收——不出意外的話,這一招足以將人脖頸勒緊,根本發不出聲,然後拖過來一刀哢嚓了事,乾脆俐落。

    但意外偏偏發生了。

    繩索的確套住了劉二牛的脖子,但劉二牛的姿勢與一般正常人有所不同,他的腳崴了,以槍桿做杖。當受襲擊時,劉二牛持槍的手本能向上一抬,結果繩索連槍桿帶脖子一起套住了。

    正是有了槍桿繃住繩索,劉二牛還來得及發聲:“敵襲——”

    劉二牛這一吼,是氣運丹田吼出來的,這從他無法控制的尿失禁可以看出來……下一刻,他的聲音戛然而止,一截帶血刀尖,從他胸膛透出。

    這個時候,耿守忠的夜襲隊,已經登頂五十餘人……

    此時在西面主戰場,金軍攻勢正酣,寨前槍聲綿密震耳,劉二牛短促的嘶吼,根本傳不了多遠,完全被槍聲掩蓋。但他的警示,驚動了後寨的崗哨與巡兵。隨後,鑼聲大響,聲震全寨。

    正與金軍反復較勁的趙玉嬙、葉蝶兒、曹妙婉、辛玉奴,以及劉澤等一干浮山旅將領,齊齊抬頭看向後方,所有人臉上都是同一表情:震驚!無比的震驚!

    當劉裡忙率百餘戰兵火速趕到時,正與耿守忠所率百人夜襲隊迎頭撞上。幾乎是一瞬間,紅了眼的雙方,廝殺就達到了白熱化。

    耿守忠的後繼軍兵不斷湧上,人人手持火把,到處縱火——殺人放火,永遠都是夜襲戰的主要手段。

    轟隆隆!

    一道火團沖天而起,照亮滿山攢動的人頭、雪亮的刃光、暗紅的血泉……

    大火引爆了天驕營的彈藥庫,強烈的爆炸,將庫房附近三丈內不分敵我人畜,盡數撕碎。

    這道沖天火團,不但照亮了整個山頭,也照亮了谷口山梁上王伯龍陰沉的笑臉:“耿守忠,幹得好!”

    猛地一抖大麾,疾奔下山。

    金軍營寨前,一軍之帥完顏宗輔,也像普通軍兵一樣,驚喜交集地看著敵寨的火光。遠遠看到王伯龍走來,不禁大笑道:“王都統,做得好!”

    王伯龍深深一躬:“慚愧,為了營造此等良機,付出了近五千將士性命……此戰過後,簽軍算是殘了。”

    完顏宗輔只吐出簡短二字:“值得!”

    “謝副元帥體諒。”王伯龍昂然挺身,那殘缺的耳根與面頰的疤痕泛著異樣的紫紅(被太行豪士孟德剌殺所致),切齒之聲殺氣四溢,“副元帥,眼下到了該全力出擊的時候了,生死在此一舉!”

    完顏宗輔從囊中拔出代表副元帥令的金箭,向王伯龍跟前一遞:“拿去!將這支金箭,插上山頭!”

usaden 發表於 2014-3-26 23:56
第三百九十五章 女兵最終戰 (六)


    如果說,王伯龍最毒的一招,是以五千炮灰,牢牢吸住天驕營與浮山旅,再以jīng兵於側後致命一擊;那麼,他此刻所使的,則是更狠的一招——將三萬余金兵中最後的精銳——合紮千人衛隊,女真、契丹混合千人隊,再加上五百剛剛趕回的義勝軍勁卒,共計二千四百人(留下一支合紮百人隊護衛完顏宗輔),趁夜趁亂,行雷霆一擊。

    此為決戰!勝則生,敗則死。

    王伯龍親自披掛上陣——沒法子,這樣一支高級別的強悍jīng兵,整個金營中,只有三個人有資格指揮:完顏宗輔、耶律鐸、加他王伯龍。

    完顏宗輔當然不可能親自出馬,耶律鐸擅守不擅攻,只有他王伯龍侵略如火。

    “正好,某正要親眼見識一下,這支梅花旗下的軍兵,究竟是何等樣人!”

    帶著這強烈的探知慾,王伯龍被雙層重甲,首冠大釜,腰插刀斧,手持大槍,當先而行。在他的身後,是同樣身披重甲的合紮衛隊與半身甲的混合突擊千人隊。

    這支決死軍,從王伯龍到普通一兵,超過一半的人都多了一個奇特的裝備——大釜。

    什麼是大釜?說白了就是行軍鐵鍋,每個重達幾十斤。鍋底又大又厚又沉。王伯龍收羅了七八百個,讓士兵頂在頭盔上,用來擋子彈再好不過。這一招並非王伯龍靈機一動,不過是故技重施而已。

    早在建炎初,王伯龍曾率軍攻濮州。時城中宋軍鎔鐵為汁,揮炙金軍。這一手“天女散花”的狠招,令金兵望之色變,攻之多日不能克。結果王伯龍親自上陣,便如今夜裝束:披重甲,首冠大釜。挺槍先登。殺守陴者二十餘人。大軍相繼而上,遂克之。

    天驕營的槍林彈雨,令王伯龍想起濮州之戰的鐵汁,遂有此策。

    四月十七。子夜。天驕營與浮山旅聯合阻擊戰。迎來了最殘酷的一刻。

    內有敵患,外有威壓,局面前所未有的嚴峻。

    劉澤沉默地拔出手刀。在離開指揮木樓之前,只對趙玉嬙說了一句話:“對你的女兵們說,讓她們安心在戰車裡阻敵,但教俺老劉還有一口氣在,就絕不會讓一個金人出現在她們面前!”

    劉澤下樓後,一揮手,再調一支戰兵百人隊前去支援劉裡忙,如此一來,保護女兵的護車兵,只剩下二百人了。就這二百人,還分為兩支百人隊,一對外,一朝內,而主要防範方向,還是內患之敵。

    王伯龍持續用弱旅輪攻,成功地給守城的男女兵們造成一種錯覺,仿佛金軍只有這點渣兵,再沒精銳了,從白天攻到晚上,除了死人還是死人,卻連車牆的鐵皮都沒摸到。

    阻擊了整整兩天,除了衝殺出城追殲殘敵,再沒什麼事幹的護車兵,對女兵、對車牆,產生了極度盲目信心。仿佛只要車牆在,火槍響,就沒有任何敵人能突破這道火力網。

    當女兵們強自鎮定精神,排除後方干擾,重新換上另一組候補人員,再更換槍管、燧石,向車牆外機械地扣動板機之時,那已經被shè殺得差不多的第十六輪同命隊金兵的後方,悄無聲息出現一排排頭頂奇形怪狀大釜的暗黑軍隊。

    重牌、短斧、長槍、大棒、彎刀、短弓……鐵甲幽冷,寒月肅殺。

    這一回,王伯龍沒敢站在最前,這裡不是濮州,鐵汁也比不得彈丸。甚至也不是合紮衛隊站在最前,而是女真、契丹與義勝漢兒軍合混隊。

    王伯龍重達二十斤的鐵槍向前一指,決死強攻,開始。

    ……

    城寨之內,偷襲的義勝軍與浮山旅戰、輔兵,也已經殺紅了眼。

    義勝軍突擊在先,兼之戰力強橫(相對浮山旅士兵而言),一度大占上風。一路大砍大殺,四處縱火,見帳就燒,見人就砍。

    其中有幾個義勝軍士卒沖進一個營帳之中,裡面突然傳出女子尖叫聲,隨即響起一陣怒吼及人體劇烈撞擊聲、慘叫聲……少傾,三個手足染血的義勝軍卒,一人肋下夾著一個身著粉白制式服的天使營女兵,氣咻咻掀帳而出,高聲叫嚷:“小娘!這裡有小娘!”

    話音未落,從營帳裡撲出一個半身是血的女兵,手握長匕,從後面狠狠紮入那義勝軍卒的頸側,鮮血噴湧而出。

    義勝軍卒慘叫倒下,另兩個軍卒厲吼著揮刀將那女兵砍倒。

    正在不遠處揮刀砍殺的耿守忠望見那無力倒地的女子裝束,心頭莫名一跳:這身獨特的服飾,可不是普通女子的打扮,似乎聽潛入天樞城的細作提起過,有那麼一支軍隊……

    “啊——呀——”

    這一瞬間,至少不下十個浮山旅士兵,捨下自己的對手,將背部亮給敵人,義無反顧撲向那兩個義勝軍士卒——當他們將那兩個殘殺女兵的敵人剁醬後,自己也被來自後方的刀槍,砍倒於血泊之中。

    十個換兩個,是否划算?浮山旅戰士不去算這筆賬,他們只知道,絕不能讓女兵受到傷害。

    而砍倒十個浮山旅戰士的義勝軍卒,也在隨後被越來越多自發沖過來的戰士生生頂出去,將之與女兵治療營帳隔絕開來。兩軍戰鬥的分界線,就在女兵治療營帳十步之外,任是義勝軍一再猛攻,再未能越雷池一步。

    劉裡忙半邊臉都是鮮血,模糊了一隻眼睛,他不斷用手背擦去,但鮮血又從頭頂淌下。方才彈藥庫爆炸。他就在不遠處與數敵廝殺,結果被氣浪掀翻,搖搖晃晃爬起來後,腦袋也不知被什麼不明物事擊中,一直不停淌血。不過相對而言,他還算是走運,起碼能站起來了,他那幾個對手,半身是血,呻吟難起。全趴窩了。

    放眼望去。來敵不下二百人,個個殺法嫺熟、勇悍兇暴,換成往rì,自己手下這百來戰兵加上百餘輔兵。根本抵擋不住。不過。此刻的浮山旅將士與以往完全不同。每一個人都有著使命感——女兵們用火槍與柔弱身軀,為他們構建一面火牆;他們就要為女兵築起一道血肉長城。

    不管是用火槍,還是用刀棒。有一點是相同的——誓死守護!

    冷兵器時代的戰場,勇氣常常能起到非常重要的作用,尤其是在這樣的暗夜亂戰中,誰悍不畏死,誰敢拚,誰就能贏。

    浮山旅軍兵格鬥不如對手、人數不如對手、兇狠不如對手,他們唯一勝過對手的,就是腦海中的一個信念——要衝過去可以,先從我屍體上跨過。

    許多被砍翻在地的輔兵,在敵人提著血淋淋的刀槍,從身上跨過時,拚盡最後一口氣,伸出沾滿血污的手死死拖住敵足,令敵人驚怒喝罵,揮刀狂斬不已。而浮山旅戰士常常會籍著這個空檔,刀槍齊至,將來敵劈殺。

    戰鬥,就是在這樣殘酷的你劈我砍、你死我活的豁命搏殺中膠著。

    一邊是以勝者與強兵心態砍殺手下敗軍;一邊是信念堅定,豁命守護。雙方的勇氣都很足,雙方都在拚,只看那一方流的血更多、更虛弱,更快倒下,最後站立在場上最多的,就是贏的那一方。這僵局,一直到劉澤率百余戰兵生力軍加入,方才得以打破。義勝軍終於吃不住勁了,他娘的,這幫傢伙簡直是中了邪,一個比一個瘋狂,臨死還要咬一口……

    “大劉,怎樣,還能頂得住吧?”劉澤一手扶住這位手下第一條猛漢,關切地看著那半臉鮮血。

    “無事,死不了!”劉裡忙又擦了一把血跡,眯著血瞳,目光急切掃視混亂的戰場,迫切尋找什麼……驀然目光一直,看到了!

    “七叔,這裡交給你了,俺給你弄一個大的來!”劉裡忙迸出一句令劉澤莫明其妙的話,抄著朴刀猛撲向前,左右雙分,撩翻兩個倉皇yù退的敵人,穿過混戰的人群,朝某個方向追去。

    劉裡忙盯上的確實是一個“大的”。

    耿守忠。

    兩軍喋血苦鬥了那麼久,誰是指揮官,基本上都能看得真切。劉裡忙早就盯上耿守忠了,之前苦於兵力少,沖不過去,現在勝利的天平已經傾斜,敵軍陷入包圍,該是收拾賊首的時候了。

    耿守忠正在幾名護衛的保護下,慢慢退向後寨門。

    此刻,這位義勝軍悍將的心情,可謂驚怒交集,更難以置信:自己以二百精兵攀崖突襲,出其不意,攻其不備,在戰術上可謂占盡優勢。更別提襲殺的是一支天誅弱旅、手下敗軍。怎麼也沒想到,在這樣占儘先機的情況下,竟然會敗!

    這的確就是那支浮山旅,通過一番血戰,耿守忠能感覺出來,這就是那支被他以五百騎擊潰盡俘的軍隊。技戰術什麼的,都還是那麼弱。

    這又不像是那支浮山旅,如此豁命、如此勇猛、如此奮不惜身……簡直不在最jīng銳的女真金兵之下。

    這究竟是怎麼回事?這些人是吞符還是中邪,這般不要命法!

    耿守忠百般不解,但不管他怎麼想,都不得不承認失敗——不過,戰術上失敗了,但戰略上卻是成功了。經他這麼一攪,城寨大亂,相信王伯龍一定不會放過這樣的好機會。

    耿守忠退出寨門,退到崖邊,而他的百余屬下卻沒法跑,也無路可跑。這陡壁上得來固然很不容易,下去更難。可以說,在對手步步緊逼的情況下,根本逃不了。

    耿守忠身為主將,自然有主將的福利:戰鬥在後,逃跑在前。小兵跑不了,主將還是能跑的。

    崖邊那五根救命繩索還在,只要抓住一根……

    “啊——”

    “嗷——”

    幾聲慘叫遽然響起,身後三個護衛捂著噴血的脖頸與開膛的肚腹倒下。

    一個身披鐵葉甲,手持滴血樸刀,大口喘氣,背對沖天火光的敵將,踩著屍體汩汩流淌的血泊,大踏步而來。

    劉裡忙!

    耿守忠一言不發,摘下腰間鐵鞭,雙手執定,突然腳步一挫。

    噠噠噠!

    飛步急沖而上,鐵鞭橫掃。

    劉裡忙吐氣開聲,鎧甲下肌肉賁起,如暴虎般迎上,樸刀在月夜下閃過一道冷弧,刀鋒上尚未凝固的汙血,隨著刃影閃掠,飛濺到耿守忠臉上。

    錚!刀鞭相擊,火星四濺。

    雙方都在發力推壓,兩張切齒痛恨的臉幾乎撞到一起,四目相碰,有無形火星迸發。

    “死吧!”耿守忠單手一旋,竟從鞭柄中抽出一把只有一指寬的短刺,噗地一下,刺入劉裡忙的脖子。

    劉裡忙雙眼凸出,一手死死抓住短刺柄,不讓耿守忠抽出——短刺留在脖頸裡,還不會立即喪失戰鬥力,一旦抽出,血液噴湧,力量也會隨之流逝……

    耿守忠無法抽出,便用力旋動短刺,每動一分,劉裡忙臉上的痛苦便增加一分,眼中怒火愈熾,卻毫無反擊辦法。

    耿守忠正滿面猙獰虐殺對手,突然腳踝一緊,仿佛地下伸出一隻鬼爪扣住自己腳踝,刹時渾身一寒,精神與氣力同時一泄。

    劉裡忙大吼一聲,口鼻噴血,一頭撞向耿守忠面門。就在耿守忠滿面開花,心膽俱落的當口,劉裡忙一刀刺入其腹中,發力將其推向崖邊。

    耿守忠嘶聲大吼,亡魂皆冒,緊緊扣住刀身,籍以穩定身體。

    “去死!”劉裡忙一張口,牙齒上全是血,然後輕輕一鬆手——

    耿守忠眼睛瞬間瞠大,手臂前伸猛抓——可惜,他什麼也抓不到,身體就這樣慢慢傾斜,連人帶刀,發出長長地慘叫,沒入陡崖的無盡黑暗中……

    劉裡忙緩緩跪倒,大口喘息,每吸一口氣後都要吐出一口血。他的目光轉向那只扭轉戰局的“鬼爪”——劉二牛!

    這個右胸中刀,還剩一口氣的少年,用他最後的力量,結果了今夜屠殺女兵與浮山旅袍澤的元兇之一。但是他真不甘心啊!他沒完成自己的守護職責,他的手臂伸得直直的、眼睛瞪得大大的,死都不閉眼。

    劉裡忙伸出顫抖的手,為劉二牛合上瞪得大大的眼睛。

    “兄弟……謝了……”

    一口怒血噴出,重重撲倒在劉二牛身旁。

    寨內牆外的戰鬥依舊激烈,今晚,註定是一個血色之夜。
usaden 發表於 2014-3-27 00:06
第三百九十六章 女兵最終戰 (終)


    天色微明,漫長的一夜終將過去。

    這一夜,劉澤率浮山旅數百將士浴血奮戰,以命易命,痛殲二百義勝軍精銳,包括耿守忠在內,無一漏網,而浮山旅也付出了兩倍於敵的傷亡——以弱搏強的勝利,需要的是勇氣與犧牲為代價。

    這一夜,女兵防守的車牆陣地,遭到前所未有的猛烈進攻。

    頂著大釜沖陣的金兵,先後五次沖到車牆下,均在槍林彈雨與連綿不斷的爆炸聲中潰退,遺屍遍地。

    五百義勝軍,戰亡。

    一千女真、契丹軍,打殘。

    九百合紮衛兵,傷亡三成。

    如果這不是金東路軍最後的精銳部隊,怕早垮了。

    王伯龍左臂、小腹中彈,好在披著雙層重鎧,彈丸入肉不深,無大礙。

    在仰攻的情況下,頭頂大釜,防槍彈這一招,還是挺好用的。天誅軍火槍發射的鉛彈,空腔效應很可怕,但穿透力一般。大釜底厚相當於一塊鐵板,甚至接近戰車擋板鐵皮的厚度,這樣密度與厚度的鐵塊,彈丸根本射不穿。

    金兵就在頭頂叮叮噹當地爆響聲中,屢屢逼近車牆。真正將金兵打下去的,是不斷從車牆後扔出的霹靂彈與炸藥包。這兩樣大範圍殺傷性武器一出,基本上沖上多少人,就躺下多少人。

    近距離大範圍殺傷,既傷敵,又傷已。不光是車內女兵顏面、眼睛屢屢受創,即便是堅固的戰車,車廂板都被震裂,鐵擋板更是創痕累累。如果沒有這塊鐵板擋著,車體怕是早散架了。

    縱然如此,守城的女兵與護車兵卻別無選擇。不如此。車牆根本守不住。早就被攻破了。

    只是,該來的終究會來,在黎明前最黑暗的一刻,第六次衝鋒的金兵。終於抓住防守方彈藥不繼的一絲空檔,登上車牆。隨後,車牆內外,陷入一片腥風血雨。

    百餘護車兵手持長矛,蝟集在近四十丈長的車牆戰線後方。一見有敵登頂,少則四五支、多則七八支槍矛立時攢刺過來,將敵人捅下去。初時還能控制住局面,但隨著登頂的金兵越來越多,長矛護車兵已經護不周全,不少金兵趁隙躍入牆內。但往往腳剛沾地,黑暗中一刀斬來,頓時倒地痛呼。也有勇悍的金兵勉強支撐不倒,揮刀斧斬擊,卻劈到厚重的障礙物。隨即黑暗中又亮起數道雪亮刀光,這回不倒都不行了……

    護車刀牌兵!

    一百二十名長矛手,八十名刀牌兵,這就是浮山旅最後的守護力量。如果這支軍兵打完了,那就得讓不足二百的輔兵上。輔兵一般沒有受過戰陣訓練,浮山旅的輔兵更是如此。若真是到了動用輔兵的時刻,那就預示著城寨失守進入倒計時。

    按照車城的標準戰法,一旦敵軍登頂,難以遏制,車內的火槍兵就必須要撤出來,進入第二道防線子城,重新佈置火力,以打擊車頂的敵人為主要目的。

    車牆後方三十步,也有一道子牆,是用土石壘起的,女兵必須撤出來,退到此處,才能進一步打擊敵人。

    指揮木樓上的趙玉嬙,在第一批金兵登頂時,還在沒有下令,只希望護車兵能將敵人趕下去。但隨著第二、第三批以及更多金兵登上車頂,甚至突破槍陣,跳下車牆,與刀牌兵短兵相接,趙玉嬙就知道,再不撤就撤不出來了。

    嗶嗶!

    一排尖銳的竹哨聲響起,這是火槍兵撤退,近戰兵頂住的指令哨。

    女兵們訓練多時,聽慣了這種撤退哨聲,紛紛從車內撤出。但在這時出現了意外狀況——浮山旅士兵此前從未與火槍兵聯合訓練、作戰過,雖然之前得女兵們匆匆講解,惡補了一些這方面的東西,但完全達不到在戰場上形成條件反shè的程度。故此有些明白的,還在堅持戰鬥,另有一些反應遲鈍的,一聽這哨聲,再一看女兵後撤,本能地也向後挪。

    這一挪,槍陣與刀牌防線時出現空檔,金兵猛烈切入,浮山旅護車兵,開始出現重大傷亡。

    不僅如此,部分女兵驟然失去掩護,立即遭到跳入牆內的金兵襲擊。

    “女人!這些火槍手居然是女人!”

    當十餘名女兵先後遭襲倒地時,頭盔跌落,鎧甲破裂,顯露出了女兒真身……

    當越來越多的金兵,發現阻擋了他們整整一夜,更將他們打得慘不可言的對手,竟然是女人之時,縱然是在生死搏殺的戰場上,許多金兵還是不可避免地震驚發愣。

    金兵攻擊出現遲滯,這個難得的良機被正率隊趕來增援的劉澤及時抓住,立即組織反擊。而女兵在付出數十人傷亡後,終於退到第二防線,並且迅速展開反擊。

    槍聲爆響,車頂的金兵紛紛掉下;槍刺刀劈,車牆內的金兵轉眼成血人。

    車頂的金兵,很容易在為靶子,跳入車牆的金兵,畢竟是少數,縱然勇悍,終究架不住護車兵人多勢眾。

    黎明,金軍首次突破戰,最終失敗,天驕營與浮山旅,得到喘息之機。

    四月十八的黎明,太陽仿佛都帶著血色,沉寂地從地平線爬升——爬得那麼慢,似是不忍見今日之慘烈。

    整個山頭,已經看不到土了,全被層層疊疊的屍體所覆蓋,稱之屍山不為過。

    山腳下還有近千金兵,既未退去。也未進攻。從谷口處不斷有輔兵推著木輪車,來來回回的情況來看,金兵應當是在進食,大約會在飽餐之後,發起決定性攻擊。

    山頂之上,女兵們也在進食。滿山都彌漫著血腥與屍臭,女兵們一邊吃,一邊吐,卻仍在頑強進食。

    膳後,趁著金軍還沒開始進攻。趙玉嬙抓緊時間。集合天驕營什長以上軍官開了個簡短會議。

    首先統計了女兵的傷亡情況,結果令人痛心:戰亡二十七人,輕重傷二十二人,戰損達到五十人之多。此外還有一個不能忽視的情況是。女兵鏖戰一晝夜。雖然是三班輪換。但戰況激烈,遠遠超出正常極限。因此大多數女兵的眼睛、呼吸道飽受煙薰火燎,受到不同程度的損害。許多女兵竭力睜著被熏得紅腫的眼睛。cāo作火槍,然後每開一槍,都伴隨著劇烈嗆咳。這使得她們無論是裝填彈藥、清刷槍膛,還是射擊速度與精度,效率與準確性都有明顯降低,這也是金兵得以突破的一個重要原因。

    至於浮山旅護車兵的戰損,更是達到六十七人之多,而且多數為當場戰死,傷者不過寥寥十數人,可想而知車牆血戰的慘烈。

    統計傷亡之後,緊接著統計彈藥與槍支情況。

    女兵們的定裝彈藥存量有多有少,多的還有三十餘顆,少的則只有不到十顆。

    “我們的彈藥庫被炸了,再無多餘彈藥。幸好,西邊的炸藥庫沒事,我們還有足夠的炸藥包,否則真不知該如何與金人打下去。”趙玉嬙想想道,“讓女兵們將所有彈藥平均分配……若是彈藥告罄,就拆炸藥包的火藥頂上。”

    一般發射藥與炸藥成分是不同的,不可混用,不過黑火藥不太講究這個,必要時也可以混用。當然,炸膛的危險會增加。至於鉛彈,這個很好弄,彈藥庫雖然炸了,但鉛塊是炸不壞也燒不毀的。從爆炸現場的廢墟裡刨出一堆破損鉛塊,也就足夠用於支撐一兩場戰鬥了。

    槍支的情況也不容樂觀,由於使用頻率太高,超過規定限度,備用槍管損壞了三分之二,炸膛造成無法使用的槍支達四十余支,幸好有傷亡女兵遺留下的槍支補充,勉強還能達到人手一槍。

    現在唯一能指望的,就只有炸藥包了。女兵們帶來的三十二輛戰車,裝載物品,除了彈藥、藥品、鎧甲、備用槍管、備用板檔以及幾十個地雷之外,其餘全用來裝炸藥包,足足塞滿了二十車——誰讓天樞本城是製造炸藥的大本營呢,而且貌似眼下也只有這玩意庫存量最多了。

    佈置安排完畢,趙玉嬙環視眼前一張張黢黑的面龐(沒人有心情,也顧不得清洗了),以及看不出半點明眸樣子的紅腫眼眸,咬咬銀牙,玉容冷肅:“今日,我們可能會全死在這裡……你們怕不怕?”

    “只要與敵偕亡,何懼之有?”一個幽冷的聲音從隊伍裡傳來。

    趙玉嬙目光流轉——辛玉奴。

    這個世上有兩種極端的感情:一種是愛,愛到深處,與情人相攜死!一種是恨,恨到極處,與敵人共赴死!

    天驕女兵的來源是什麼?百分之九十以上,都是被女真人百般淩辱、恣意折磨的女俘、女奴,她們與女真人,是天然的、不死不休的仇讎。被侮辱與被迫害的,與施加侮辱與迫害者狹路相逢,只有用血,才能洗刷!

    正如辛玉奴所言,只要與敵偕亡,何懼之有?

    趙玉嬙環顧這一張張熟悉的面孔,不知下一個黎明,還能否再見。嘴唇微微顫抖:“我們天驕營的首任指揮使說過,‘既已從噩夢中醒來,就決不會再睡去,除非在戰鬥中長眠’……”

    “現在,我們要戰鬥,在金狗死光之前,誰也不許長眠!”

    趙玉嬙的鏗鏘話語,拉開了天驕營最後的血戰序幕。

    ……

    或許是終於搞清楚,阻擊了本軍兩天兩夜,令本軍伏屍遍野的,竟然是一支女軍!金兵不可思議之餘,更激怒到極點,沒有比這更奇恥大辱的了。

    合紮衛隊與殘存的女真、契丹兵本就是jīng銳,一夜屢攻不克,傷亡慘重,士氣本已下墜。但女兵身份的暴露。極大地刺激了這群自詡是天下第一流強兵,戰必勝,攻必克的猛獸軍——連一群弱女子守禦的地方都拿不下,還有臉回金國嗎?還敢自誇是女真漢子嗎?

    “戰!戰!戰!”

    近千金兵最後的精銳,嘶吼三聲,聲震山谷。

    最後決戰,開始!

    戰鬥一開始,就進入白熱化,頭頂大釜的金兵,沒命價往上沖。由於鉛彈殺傷有限。只能靠炸藥包在近距離人工投擲。戰鬥基本上就是在三十步之內的近距離展開。

    激戰到緊要處時,護車兵們抬著木石等重物,登上車頂,順坡砸下。竟也能放倒一大片。但付出的代價卻是被金兵以強弓shè殺多人。雙方誰都沒佔便宜。

    女兵們的定裝彈藥已耗盡。開始現場趕制鉛丸,並拆開炸藥包,以炸藥替代火藥。由於二者成份略有不同。加上無法精準量取藥量,難免有時倒多了火藥,有時又倒少了。藥量少了,威力shè程就不足;藥量多了,則增加了炸膛的危險。

    在很短的時間內,因為炸膛而受傷退出戰場的女兵,比昨日多三倍,而且射擊頻率更是大大放慢了。

    血戰至辰時,金兵終於再次登頂。女兵退守第二道防線,而浮山旅護車兵,只餘不足百人……

    短兵相接,浮山旅戰兵絕不是合紮精銳的對手,在正常情況下,五個打一個都未必能贏。浮山旅戰兵唯一能拿得出手的,就是鮮血與性命,以血還血、以命換命。

    在這個損兵三成,軍隊就崩潰的時代;在這個減員五成,就算被徹底打殘的時代——浮山旅,這支天誅軍最弱雜牌旅,竟展現出了不亞於後世有信仰的軍隊,血戰至最後一兵一卒的驚人勇氣。

    辰時末,浮山旅全軍覆沒。金軍最精銳的王牌合紮衛隊,也付出了相等的代價。

    浮山旅,雖敗猶榮!

    失去了近戰兵的掩護,火槍兵岌岌可危。

    最後的時刻,來臨了。

    女兵們一槍三管,打得槍爆彈盡,在金兵包圍上來的一刻,許多女兵包著炸藥包與敵同歸於盡。

    戰鬥最激烈時,辛玉奴撲到一名女真頭目身上,撕咬其喉管。女真頭目嘶聲大叫“瘋女人!這些女人全瘋了!”

    辛玉奴滿嘴是血,奄奄一息,喘息著用女真語道:“沒錯,我是瘋了,我們都瘋了!這……都是你們這些惡徒逼的!你一定……不認得我,但我……認得你,你曾侮辱我九次……”

    第二道防禦線,被金軍攻破。而女兵們的決死勇氣,也令這些從屍山血海中殺出的精銳金兵,心生寒意,攻勢受挫。

    藉此機會,葉蝶兒率剩餘百餘名抱著破槍、衣甲破爛、幾乎人人帶傷的女兵,攜治療營裡負傷的數十女兵傷患及天使營女護兵,退到山頂寒梅旗下。二百多名女兵,手挽著手,相依相偎。

    葉蝶兒深情地環顧一圈女兵,乾裂的嘴唇微顫:“金狗若沖上來,你們知道該怎辦吧?”

    女兵們面容出奇地平靜,一齊用力點頭,目光流轉——身後,就是十數丈深的陡崖……

    趙玉嬙沒有走,依然在自己的指揮崗位上。她的腳下,堆放著五個二十斤重的炸藥包,藥撚子全撚絞在一起,火種就拿在手上……

    蓬!一聲爆響,已經被炸藥震得滿是裂痕的戰車,終於被後繼的金兵用巨木撞得支離破碎,鐵板扭曲,哐當墜地。

    滿天碎木塵煙中,王伯龍手持大槍,首冠大釜,如地獄魔君降臨。

    放眼望去,整個山頭,沒有了槍聲,也沒有了爆炸,只有層層疊疊、分不清形狀的屍體。

    整個山寨,已看不到什麼像樣的抵抗力量——哦,還有一個!

    劉澤!渾身浴血,遍體布創,只靠手中一把滿是缺口的樸刀支撐不倒的浮山旅最後戰士。

    數百金兵,緩緩包圍,然後,止步於此。

    金兵止步,當然不是因為一個半死的硬骨頭戰士,而是這個戰士所守護的身後那名女子。

    曹妙婉,這位天驕營副指揮使,右腿中了一箭,褲管上全是血。此時,她已將笨重的鎧甲卸下,露出曼妙的身姿,正就著一盆清水,慢慢洗淨臉上的煙塵血垢,重現芳華。

    曹妙婉望著水盆倒影的這張姣好面容,這是一張連淵聖皇帝都為之讚歎的嬌顏。她曾以才人的宮職,隨侍於帝君左右,甚得歡心。只是,這一切美好,終結於建康二年那個寒冷的冬天。

    那一夜,她與一群宮中姐妹被送出城外,在金營中,她被六個渾身散發腥臊臭味的女真強姦,輪了整整一夜……

    從那一刻起,她就當自己死了。

    在遍地狼煙,沃血數裡的戰場上,一女從容梳洗,青絲垂肩,洗淨硝煙,盡露嬌顏——這是何等令人震撼的一幕!

    縱然是狠如豺狼的女真金兵,亦為之動容。

    王伯龍分開人群,大步上前。

    劉澤奮力破土拔刀:“誰也別想接近她,除非從俺屍身上跨過……呃!”

    王伯龍正眼都不瞄對手一下,鐵槍倏出,一槍貫胸,隨即放手。

    劉澤就在槍桿的支撐下,生生不倒,鮮血順著槍桿,如蛇蜿蜒,流滿一地。

    王伯龍拍拍手,繼續前行,來到距曹妙婉十步之處,伸手一指:“你,我要了!”

    曹妙婉從容將半濕的青絲綰髻,盤於頭頂,插好簪子,將身旁的火種執定在手,冷冷瞥王伯龍一眼,輕蔑道:“給你這個吧。”

    火種落下,引索嗤嗤燃燒——導火索是從曹妙婉身後的木屋裡引出來的,而木屋裡,則是滿滿數千斤炸藥包……

    王伯龍瞳仁收縮如針。

    轟轟轟轟轟轟!

    雷火動天,氣浪翻騰,人畜盡糜,半山夷平。

    當趙玉嬙隨著支離破碎的指揮木樓,一道被強烈氣爆衝激到半空時,她最後的一絲念頭是“父王,女兒看不到你回來了……”

    只有後山坡頂上,倖存的二百餘名女兵,因為距離爆炸中心近百米,儘管被氣浪震倒一地,卻幸運逃過一劫。

    谷口處的完顏宗輔,目瞪口呆看著那沖天的火光,脫口驚呼:“好一支紅煞之軍!”

    耶律鐸渾身發軟,幾乎再沒站立的氣力。

    道路打通了,精銳也打光了,這筆帳,究竟是賺了還是賠了?

    “報——大帥!滋水對岸出現天誅軍騎兵,兵馬多達數千!”

    “怎地這般快?按馬力行程,最快也得天黑才到啊!”耶律鐸差點跳起來,“這天誅軍都是瘋子麼?阻擊的女人瘋!趕路的騎兵也瘋!”

    “走!趕緊走!拋下所有輜重給我走!能走多少算多少!”完顏宗輔臉色灰敗,想不到千辛萬苦,排除萬難,到頭來,還是功虧一簣——天誅騎軍,比預計的時間,來得更快。

    耶律鐸下意識問了一句:“副元帥,那山上好像還有女兵倖存,是不是……”

    完顏宗輔冷冷斜睨其一眼:“你敢帶兵上嗎?”

    耶律鐸失語。是啊,都到這個時候了,逃命第一啊!還顧得了其他?至於那座不起眼的小山,就沖著那密密麻麻的屍體,怕是再也沒有金兵有膽量踏上去……

    當葉蝶兒看到地平線上,紅彤彤的太陽之下,那獵獵飛揚的六芒星紅旗時,喜極而泣,慢慢癱倒。

    殘破的寒梅旗下,倖存的女兵們相擁悲慟,淚飛頓作傾盆雨。

    女兵如花,寒梅不死,只是慢慢凋零……
usaden 發表於 2014-3-27 00:30
第三百九十七章 天 驕


    四月十八,巳末午初,天誅軍先鋒三千騎軍,在楊折衝率領下,一人雙馬,一路狂飆,僅僅用一天半時間,跑完二百三十餘里,殺到滋水橋邊。

    大軍到來,真定城也是城門大開,阿術率二百浮山旅被解救的士兵,接往接應與助攻。西面不遠的獲鹿城,剛收到消息的左開,也正率補充師兼程趕來。

    完顏宗輔佈置在滋水橋前攔截敵騎的千餘義勝軍,被一衝而潰。三千鐵騎,龍捲風般沖入綿亙十數裡的金軍營盤,大砍大殺,縱火焚營。

    三萬餘金軍,早已被女兵打斷最後一根脊樑骨,士氣喪盡,面對這滾滾鐵蹄,再半分鬥志,全軍徹底崩盤。

    有被金人的十抽一殺同命隊,折磨得天怒人怨的簽軍,一支支就地投降。甚至有簽軍士兵反戈一擊,攻殺女真、契丹人,然後攜其首獻降。

    已經被天驕營與浮山旅折盡精銳的三萬餘金軍,在鐵騎折衝之下,不過短短兩個時辰,如雪球遇烈陽,冰雪消融。

    完顏宗輔淒涼而倉皇地率著最後的合紮百人隊,逃出山谷,牽馬泅渡過木刀溝,向北急遁。

    天誅騎軍短促且激烈的馳殺,在耶律鐸率最後的數百義勝軍投降之後,終於落下帷幕。

    不過,楊折衝沒有接受耶律鐸與義勝軍的投降,而是在解除了他們的武裝後,驅趕到一個山坳裡,令其掘大坑,而後盡數坑殺之。此事之後,楊折衝被降爵一級。罰俸三月,但他從不後悔。

    黃昏時分,楊折衝踏著滿地屍骸,幾乎是一步一絆地登上山頂,不過區區數十丈的斜坡,他足足走了一刻時。俘虜的金兵其實已經清理出了一條便道,正流水價地用臨時紮成的簡易擔架。將所有倖存女兵,不管有傷沒傷(事實上,除了少數女護兵,幾乎人不帶傷,一率小心放上擔架後抬下來。

    儘管是剛剛投降或俘虜的金兵,但在做這件事時。所有金兵出奇地沒有半點抗拒,全是發生內心地情願,並力求做到最好最穩當。

    楊折衝沒有與擔架兵爭道,而是寧願踩著屍骸,高一腳低一腳走上山頂。一具具擔架從他身邊不斷走過,楊折衝對每一個躺在擔架上的女兵,都投注上崇敬肅穆的一眼。

    當楊折衝走到豁開一個大口子。從而形成通道的殘破戰車附近時,一具擔架正從豁口出來。楊折衝習慣性投注了一眼,倏地一愣——一個熟悉的面容躍入眼簾。雖然這張面孔被硝煙熏得東一道西一道,黢黑難辯,但是,楊折衝對這張臉蛋太熟悉了。

    想當年,他隨軍主第一次出擊金人營地,這個小娘子就跟著。三個人。一把槍,在洹水河畔,將敵營鬧了個翻天覆地。

    沒錯,正是葉蝶兒。

    “葉小……葉都頭,傷勢如何?”楊折衝滿面關切,心裡甚是著緊,這位小娘子與軍主的關係非淺,萬不可出事。

    葉蝶兒勉強支起半邊身體,向楊折衝點點頭:“我大礙。楊大哥,幸好你們來得,否則,我怕見不到你們了。”

    楊折衝愧疚不已:“俺來得太晚了,竟讓女兵們遭此橫禍……”

    “不,比我們預想的,比金人預料的,都要快的多……我知道,騎兵兄弟們已經盡力了。”

    “躺下,好生調養,你們所有的女兵,都會好起來的。”

    葉蝶兒點點頭,剛剛躺下,突然抬起頭:“楊大哥,一定要細細打掃戰場,也許,還有女兵活著……”

    楊折衝用力點頭,但當他一踏上山頂時,觸目所見眼前那驚心動魄的戰場,他就知道,這種可能性,當真是微乎其微。

    這是怎樣一番慘烈的場面:橫七豎八的屍體交頸疊股,每一個人,都是以極其激烈的方式,近距離互相劈砍、刺砸、扭打、嘶咬而死。許多屍體還保持著臨死那一刻的姿勢,幾乎所有人,論敵我,都是瞪眼而死。

    如果說,車牆後的第一道防線,浮山旅戰士,以比壯烈的姿態,凝成一具具雕像,那麼,土壘牆之後的第二道防線——女兵防線,所能看到的,只有數的殘肢碎肉,流注成坑的血窪,想找幾個囫圇的人都難。

    當金兵逼近時,女兵唯一的進攻武器,就是炸藥包。也就是說,第二道防線,就是一個被炸藥反復蹂躪的戰場。每一具屍體,都被一個接一個的炸藥包過好幾遍,哪裡還想囫圇得了?

    最後躍入楊折衝眼簾的,是城寨中心位置的一個巨大深坑,以這個深坑為中心,周圍放射狀躺倒了數金兵的屍體,每一具都是殘缺不齊,覆蓋著厚厚一層結著乾涸血塊的泥土……

    山頂上,寒梅旗依舊以淩霜傲雪之姿,逆風飛揚。

    楊折衝的身軀止不住地顫抖,慢慢跪下,跪在幾乎找不到完整屍體的女兵防線戰場,雙拳顫慄,淚流滿面……

    “挖!給俺挖!一定要把所有女兵的遺體,與這些豬狗分離開來!”

    楊折衝的怒吼,在山頭上空,凝成滾滾雷音,遠遠滾蕩開去。

    楊折衝的決定,非常及時,也極為明智。在驅動了近三千俘兵,清理山頭時,非但清理出了許多女兵遺體,竟然還找出了好幾個尚未斷氣的女兵,其中就包括天驕營代指揮使趙玉嬙,以及第二都副都頭辛玉奴……不過二女都傷得非常重。

    趙玉嬙主要是摔傷,全身多處骨折,內腑震傷也很嚴重;辛玉奴則是壓傷與震傷,全身傷痕累累,腰椎受重擊而錯位……二女基本上都是只剩一口氣,能否搶救過來,尚是未和數。

    楊折衝的指示是:只要有一分希望,就要盡十分努力,總之只要人沒斷氣。就給我搶救!論需要什麼珍貴藥物,都在所不惜。

    二女能夠生還,這是何等的奇跡,一定要把這奇跡延續下去!

    ……

    完顏宗輔領著最後的百騎合紮親衛隊,一路向北狂奔,過定州、北平、保州、廣信軍,最後出長城口。在他們身後,一直有一支千騎追兵,窮追不捨。沿途所過之處,所有州縣的金兵,一敢阻攔,都是站在城頭上,目瞪口呆地看著那鮮亮的紅旗,滾滾鐵蹄如龍卷過。

    單以騎術而論,天誅騎軍還真沒法與女真精銳相比,加上完顏宗輔等人起步在先,領先半日行程,論天誅千騎如何追趕,始終未能縮短這半日行程。但是奉了格殺令的天誅騎軍,未完成目標。也絕不願半途而返。

    如此一逃一追,竟追殺三百里。再往前,就是長城,越過長城,就是易水!

    “副元帥,前方就是易水了,過了易水,我們就安全了。”一名探道的合紮蒲輦縱騎而還。興奮地大聲叫嚷。所有的合紮衛士聞言,都有一種如釋重負,甚至劫後餘生之感——真是太不容易了!

    合紮衛隊士兵,隨便一個都是身經十數戰,遍體布創的悍不畏死之士,否則也沒資格入選元帥合紮衛隊。他們不怕與十倍之敵血戰,不甘心恥辱地望風而逃。不願像狗一樣被追攆數百里——但這一切必須有個前提條件,那就是沒有負累。

    完顏宗輔就是合紮衛隊的負累及軟肋。

    天誅千騎就是殺手,合紮衛隊就是保鏢,保護一個人永遠比殺一個艱難與辛苦十倍。

    論對金國還是對東路軍而言。完顏宗輔實在太重要了,以至合紮衛隊根本不敢接戰——倘若副元帥有什麼閃失,就算衛隊能以一敵十,擊敗對手,那也是不敗而敗!只有副元帥安全回國,才是真正的勝利,其餘一切都要是浮雲。所以,合紮衛隊只能選擇屈辱地逃亡。

    但是,縱然付出那麼大的犧牲,情況卻似乎與合紮衛士們的希望相反,他們的副元帥,還是出問題了。

    在逃到定州時,適逢大雨,原想躲一躲,好好休息一陣。沒成想,後方哨騎來報,敵騎冒雨緊追不捨。

    驟聽此言,合紮衛怒不可遏,實在欺人太甚!老天都有意留情,欲放我等一條生路,天誅軍這群逆天而行的混蛋!

    罵歸罵,恨歸恨,跑還得跑。

    冒雨狂奔,寒濕浸骨,好幾個合紮衛引發舊疾,無力乘騎,摔下馬去,其餘衛士卻眼睜睜看著,無能為力。這其中,就有他們的副元帥,完顏宗輔。

    完顏宗輔首先是心理已經垮了,然後又反過來影響身體機能。自兀術與五萬精銳覆滅後,他的身心已經垮了一半,全靠一種信念與責任在支撐。把這支大金國最後的力量帶回去,延續大金國的國祚,成為他最後的動力。當這支力量灰飛煙滅之日,便是他身心崩潰之時。

    一個心若死灰、生機已絕的人,被夜雨冷風肆虐吹襲一整夜,用膝蓋都能想像到會有什麼樣的結果。

    高熱不退,面赤如血,唇黑眼黃……完顏宗輔,垮了。

    合紮衛不得不以布兜拴在兩馬之間,讓完顏宗輔橫臥其上,繼續北逃。

    在經過保州的時候,合紮衛們請城內郎中看了,辨證為肝膽急症,甚為兇險,絕不能繼續趕路,宜需靜養,否則性命堪憂。

    不跑?那不是死得!

    “繼續上路!”從昏迷中蘇醒的完顏宗輔,語氣非常堅決,不容置疑。合紮衛們含淚遵命,因為他們別選擇。

    完顏宗輔同樣也沒得選擇,從大軍覆滅的那一刻起,他就知道,自己再不能活著回到上京了——回去還有何意義?剝奪一切軍政權力,帶著恥辱了此殘生?讓完顏宗室的顏面蒙羞?讓阿骨打的子孫被人嘲笑?論那一種情況,都不是他所能接受的,那樣的結果,生不如死。

    完顏宗輔知道逃不過這樣的結局,他的心已死。

    完顏宗輔的逃亡,只是一種本能,他不能落在天誅軍之手,以自己的恥辱,換來天誅軍的榮耀。只要不被天誅軍所殺所俘,這殘敗之軀,死在哪裡都所謂吧。

    易水啊易水,還真是一個不錯的歸宿。完顏家兩兄弟都死在這裡,或許這就是天意吧。

    “天意不可違啊!”臨近易水,完顏宗輔的精神突然振奮不少,眼睛也有了光彩,這使得合紮衛士們心情也跟著歡暢起來。

    “撒八,你過來。”完顏宗輔叫過合紮衛隊謀克孛堇。

    這個撒八,正是與董先在黃河一戰時,奉命斷後的那個猛安撒八的弟弟,人稱小撒八,勇悍甚乃兄。

    撒八跪在馬兜前,垂首聽命。

    完顏宗輔從身邊的布囊裡,取出一支火槍——沒錯,正是天誅軍的火槍。這是大爆炸之後,被氣浪沖到山腳下的部分破爛火槍中,比較完整的一支。縱然如此,還是少了一些關鍵零部件:擊錘、鋼片俱折斷不知所蹤,槍機構件也變形損毀。雖然從外形上看,還是一把火槍,但關鍵的槍機構件缺失,已很難復原,別提仿製。

    但是這種技術層面的東西,不是完顏宗輔所能明白的,他能做的,就是為大金國盡最後一分力。

    “把這個,帶回上京,呈交給左副元帥,他會知道怎麼做。”

    撒八失驚:“右副元帥!為何不親自交與左副元帥?”

    完顏宗輔那瘦削得不成人形的黃臉一沉:“撒八,你要抗命?”

    “撒八不敢。”撒八惶恐不已,謹允伏命。

    “去吧,立即過河!大金國的國祚,女真人的未來,就靠你們了。”完顏宗輔望著澄澈的滾滾易水,感懷不已,“真懷念安出虎的碧水與那遼闊的原野啊!”

    四月二十二,完顏宗輔死於易水,臨死前命手下立牌“完顏訛裡朵死於此!”,並將隨身黃金刀掛於牌上。

    天誅千騎追至易水之畔,見此刀牌後,方停止追擊,隨後將刀牌收繳,呼嘯而去。

    完顏宗輔以隨身佩刀代替,終於使得遺體安然歸國。

    從龍計畫到虎計畫,前後耗時近五個月,宋軍水上力量喪盡,宋主被擒;兀術五萬大軍沉江,完顏宗輔十萬大軍覆滅。僅僅半年不到,天下這一局棋,已全然翻盤!

    國還是那些國,人還是那些人,但歷史,已完全走向另一個嶄新的開端。

    狄烈的時代,來臨了!
usaden 發表於 2014-3-27 00:48
第五卷 目標,終結

第三百九十八章 誰主南宋?


    “諸位看官,話接上回……話說,這天驕營五千女兵,皆為花容月貌,青春妙齡之女。以寒梅為旗,藍彩為底。你道為何要以寒梅為旗?”

    “為何?”

    “為何?”

    “張快嘴,別賣關子,快說是何緣故?”

    “諸位看官莫急,且聽小子一一道來。寒梅為旗,一是喻指天驕女兵如寒梅傲骨、欺雪凌霜;二則是因梅花五瓣,正應合天驕營五大巾幗名花!”

    “哪五大巾幗名花?張快嘴,這半貫錢拿去,一口氣給爺不帶停說完,再敢拿蹻賣關子,爺非但要把半貫錢拿回來,還要叫你吃頓板刀麵!”

    “鄭三爺,好說好說!哈哈……”

    啪,隨著玉板一打,說話(即宋時說書)人清亮的聲音,在瓦肆木樓樑柱間,抑揚頓挫地響起:“此五大巾幗名花,分別是‘焰梅’朱婉婷、‘冰梅’趙玉嬙、‘雪梅’葉蝶兒、‘玉梅’辛玉奴、‘臘梅’曹妙婉。此五女如梅開五朵,構成天驕之魂。”

    “……五萬北虜,不分晝夜,瘋狂進攻女兒嶺,而五千女兵,手執神槍,死戰不退,力抗十倍之敵!敵我雙方殺得天昏地暗,日月無光。山棱嗚咽、滋水倒流……”

    “……敵酋王伯龍,號稱‘惡龍大王’,乃遼地陰嶺惡蛟轉世,兇悍非常,僅次於敵酋‘毒龍’完顏宗輔……但見那惡龍大王作法,在五萬北虜頭頂幻現一塊巨牌,正可破女兵手中神槍。隨後,五萬北虜如潮水湧上……可憐五千女兵,五朵梅花,香消玉殞……但是,五千天驕英魂,聚攏成一團金光,如日璀璨,放射出萬道金箭。所有北虜一碰到這金箭,便如陰魂遇陽光。立刻化為一團黑氣消失……”

    “……五萬北虜。上至‘毒龍’完顏宗輔、‘惡龍大王’王伯龍。下至北虜馬夫,均在女兒嶺下,折戟沉沙,灰飛煙滅,無一生還。而五千天驕英魂所幻化成的奪命‘紅煞’,也化為滿天梅花瓣瓣,灑落女兒嶺……”

    張快嘴說到後面,聲音一哽,手中玉板再也打不下去。向茶肆內的客人們一拱手,匆匆轉入後面休息的屏風。

    台下出奇地沒有叫好聲,一派安靜。

    良久,才有人一歎:“這張快嘴,每說到此處,總是潸然淚下……唉!真是一群奇女子啊!可惜,可惜……”

    這裡是南宋臨時行在,臨安。

    天驕女兵阻擊數萬金軍的事蹟,一經傳出,風糜大江南北,迅速被說話人改編,傳唱天下。聽者無不動容。「紅煞」之名,天下皆聞,婦孺皆知。尤其宮中貴婦、豪門女眷、大家千金、甚至沙門女尼都為之感動濺淚。那座無名小山,也成為天下女子嚮往的聖地。

    儘管故事編得偏向神怪,但保留了基本事實,當然不免也有誇大與演繹。比如什麼五大巾幗名花、五千女兵,並且突出女兵,忽略還有一支浮山旅。比較有趣的是,將一座無名小山稱之為「女兒嶺」,也算是神來之筆。

    茶客們唏噓不已,逐漸散去之時,在茶樓一隅,有三名頭戴東坡巾,身著圓領皂衫的人沉默無語。其中一人,更是涕淚泗下,淚濕青衫。

    正沉默間,茶桌旁無聲無悄出現兩人。三人一驚抬首,卻見是兩名女子。一人頭戴帷帽,紗簾垂簷,看不到真面目,只是從那一襲素白的罩麾下,可感覺出是一個瘦弱的女子。在這女子身後,則是一個模樣乖巧的丫環。

    帷帽女子拂了一禮:“三位請了。”

    三人訝然起身還禮:“不敢,請問這位小娘子……”

    “未亡人趙李氏,請問三位可是天樞城使,永安縣公趙公儆、項城伯趙公供、太原府長史趙君?”

    “正是,不知……”

    趙儆、趙供與趙忠都是驚訝萬分,他們來臨安已非一日,一直不怎麼受待見。九王避兵禍而出海,至今未歸,朝中之事,目下都是由左相呂頤浩主持,向隆佑太后負責。由於三人的身份太過敏感,加上官家神龍無蹤,無論是隆佑太后,還是呂頤浩,都不敢擅自處理。最後沒法子,只好先掛起來。好吃好喝招待著,基本不談實事,更不召見,並限制三位來使的行動,嚴禁擅自接觸外臣。

    三人也不敢有違,老老實實低調做人,故此外界知者不多,眼下一婦人竟能隨口喝破三人身份,豈不令人驚異?

    “天誅軍長江蕩寇,天驕營紅煞扼敵之後,三位尊使的大名,必將在臨安流傳,無人不識矣。”帷帽女子言辭溫和有禮,談吐不俗,給人一種很舒坦的感覺。

    “不敢、不敢,此乃天誅將士之功,我等閒居此處,坐視前線流血豁命,早已愧煞,談何名聲。”趙忠以袖試淚痕,愧不敢當。

    趙儆與趙供心下不以為然,對自己“被代表”頗為不滿。只是趙忠說得動情在理,而且二人雖然明面上是正副使,趙忠是助理,在宗室裡爵位更非趙忠所能比,但在天樞城機構內,趙忠這位太原府長史的職權可遠在這二位供奉閒職之上。故此二人也不好說什麼,只得唯唯而應。

    帷帽女子帽檐輕輕動了一下,似在頷首,隨後從袖內取出一卷素色紙箋,遞給趙忠:“請將此箋交與天驕營倖存之巾幗,聊表未亡人敬仰之情。”

    帷帽女子再次拂禮以謝,攜婢飄然而去。

    趙儆與趙供待那帷帽女子身影消失後。忍不住好奇心,催促道:“快打開看看,寫的什麼。”

    趙忠應了聲是,將紙箋展開,卻發現其上只有一首詩,五言絕句,詩末有一方鈐印簽押。三人六道目光一齊投向那印簽,脫口驚呼:“竟然是她!”

    驀聞一陣噠噠踏階之聲,三人抬首,正見茶樓扶梯入口處。走來一名管事模樣的人。沖三人長揖為禮,並呈上一封請柬:“三位來使請了。小人呂中,添為呂府外房管事,奉家主之命。請三位至百仙樓一晤。”

    趙忠接過一看,臉色先驚後喜。將請柬奉與趙儆、趙供二位正副使。

    二人接過一看,相顧一笑,坐了多rì冷板凳。終於盼來了高層人物的回應。果然,姓狄的小子說得不錯,外交說到底,還是得靠實力說話啊!

    ……

    百仙樓,位於臨安禦街中段,是遠近聞名的伎樓。內中小娘,個個貌美如仙,才藝雙絕,供南渡士大夫們依紅偎翠,醉生夢死。樓名“百仙”,不免誇大,但十仙八仙還是有的。其中更有一仙,儘管已是韶華不再,紅顏非昨,但以其昔rì豔名,仍吸引著達官貴人們趨之若鶩。

    現在,那位請客的呂爺,正與一位年約五旬,模樣雍容的老者,在一間雅間內對飲。二人相對而坐,斜倚錦榻,除冠著襪,一手執紈扇,一手捋著三綹長須,半眯鳳目,沉醉在一曲淒豔的唱詞中。

    “輦彀繁華事可傷,師師垂老遇湖湘。縷衫檀板無顏sè,一曲當年動帝王。”

    歌聲哀婉,綿長幽怨,似有無盡哀怨,恰似樓外西湖霧靄,濃得化不開。

    “師師之曲,已有國風之韻,愈發感人肺腑。”呂爺一臉讚歎。

    “呂相公謬贊了,師師總是唱這一曲,相公竟也不嫌呱噪,師師感激不盡。”聲音綿軟如糯,令人沉醉。隔著紗簾之後,一道纖細的倩影,向呂爺執福為禮。

    “呂相所言甚是,當年本王在東京有幸聆聽師師一曲,今昔相比,曲韻更見jīng妙,令人感懷。”那雍容老者亦不吝溢美之辭。

    “師師猶記得齊安郡王當年英姿煥發的模樣呢。”

    “呵呵呵呵!老嘍……”

    呂爺微笑,手中紈扇一點,正想說什麼,卻聽得雅間外僕人低聲:“相公,客來。”

    呂爺紈扇輕搖:“師師請稍歇,稍後可再來獻曲。”

    “是,師師告退。”紗簾微動,倩影消失,翩若驚鴻,只餘一抹若有若無的暗香。

    來客三人,正是趙儆、趙供與趙忠。

    三人一入雅間,立即向呂爺及那老者長揖為禮:“趙儆(供)、(忠),拜過呂相、齊安郡王。”

    這位呂爺,正是南宋目下的實權人物,尚書左僕shè(即左相)、同中書門下平章事,呂頤浩。

    而那位雍容老者,來頭也不小,乃是當今官家的叔父,太祖次子趙德芳的直系後裔、判宗正寺正卿、齊安郡王趙士褒。

    呂頤浩與趙士褒微笑還了一個拱手禮,也不起身,就是那麼一副免冠著襪的模樣,肅手請三人落坐。

    二人這番模樣,看似無禮,其實落在三個身負使節之命的人眼裡,卻是在傳達出一種暢所欲言、私下交流的微妙態度,這絕對是大出三人意料之外,卻求之不得的驚喜之事。

    “三位尊使來國朝久矣,惟前些時日,時局動盪,政事繁冗,本相未克親迎,殊為失禮,望三位尊使勿怪。”呂頤浩說得客客氣氣,絲毫沒有一國宰執的架子。

    天樞城三使節自然也是客套一番:“呂相國事繁忙,郡王心憂宗室,今日撥冗召見,著實令我等感激呐言,豈敢有半分不敬……”

    在座五人中,除了最年輕的趙忠可能稍欠點,其餘四人,無不是玩太極的好手,你來我往,沒有半分營養的客套話張嘴就來。前半個時辰,幾乎全是繞圈子的話。

    呂頤浩今日之所以拉上趙士褒,除了話題中心與趙宋宗室密切相關,無論如何都繞不開這位宗正之外,還因三位天樞城使俱為趙宋宗室,在宗正寺(管理皇族的機構)正卿面前,氣勢必弱上幾分。便於接下來的談話。

    呂頤浩這一手的確不懶,天樞城這三位使節,無論輩份還是宗籍,恰好為趙士褒所制,這氣勢什麼的,自然談不上,只能以小輩屈之。

    看看火候差不多了,呂頤浩這才引入正題:“請三位尊使至此,實有一樁大事相商。”

    三使節互相看了一眼,心道“來了”。正襟危坐。肅容道:“請呂相明言。”

    呂頤浩卻以目示意趙士褒:“還是郡王來說比較好。”

    趙士褒略微沉吟,點點頭:“好,便由本王來說。”

    趙氏三使節在臨安呆的時間久了,很多事情都不知道。包括趙構失蹤之事。

    沒錯!一國之君。建炎天子,消失於海上,整整兩個月。那一群伴駕大臣。尋遍了方圓百里海域,依舊是人船俱無,生不見人,死不見屍。以趙鼎、張俊為首的那一群人,孤魂野鬼一般在海上漂蕩,壓根不敢回臨安。

    他們也想過會不會是被天誅軍俘掠去了,但屢次入長江與天波師交涉,對方總是矢口否認,並反口指責他們欲稼禍於人。打又打不過,鬧又沒證據,最後實在沒轍,拖不下去了,只得老老實實回臨安,向太后請罪。

    天子失蹤,生死不明,這是何等大事!

    孟太后完全亂了方寸,立即召來趙士褒與呂頤浩。這二人一個代表宗室,一個代表朝臣,能拿定主意的,只能是他們倆了。

    乍聞此驚人消息,這二人也是被嚇得不輕。好不容易平靜下來之後,一致認為,國不可一日無君,官家失蹤兩月,大海茫茫,何等兇險,想必凶多吉少。為今之計,只能另立新君。

    “新君?立誰為好?”孟太后可犯了難,太子去歲才夭折,眼下官家無後,還能立誰呢?

    趙士褒的腦海立即把南渡後倖存的宗室人員,在腦海裡過了一遍,半晌,搖搖頭,沒有合適人選啊!

    呂頤浩卻在此時,想起了代表天樞城而來的趙氏三使提供的消息,當下拍手喜道:“為臣想到一人,著實再合適不過——便是官家複生,按長幼之序也應讓位於此人。”

    “是誰?”

    孟太后與趙士褒異口同聲。

    “便是閒居天樞城之七王!”

    “太后、郡王、相公……欲迎立七王?此事可真?”這消息對趙氏三使的衝擊,不是一般的大,沒飲幾杯酒,人都已半暈了。

    “除了七王,還有誰更合適登位呢?”呂頤浩把酒杯向前一推,“還望三位尊使,速速派人回天樞城,向淵聖皇后言明此事,望其恩准。”

    呂頤浩說這話,明顯是不知道天樞城的當家人是誰。趙氏三使當然知道,這事最後拍板的,只能是那個人而不是皇后。不過,想來他應當不會拒絕。

    一朝天子一朝臣,一旦七王身登大寶,他們這些患難與共的宗親……趙儆與趙供想到終有出頭之日,心裡那個激動哇……

    了卻心頭一樁大事,呂頤浩與趙士褒也暗地松了口氣。正事談畢,下面就是談風月了。

    呂頤浩雙手一拍:“請師師小娘子再來一曲。”

    於是,雅閣裡,又嫋嫋飄蕩起那闕曲子:

    “輦彀繁華事可傷,師師垂老遇湖湘。縷衫檀板無顏色,一曲當年動帝王。”

    趙儆聽得搖頭晃腦,如癡如醉。

    趙供卻小聲道:“方才進樓之時,似聽到此曲……”

    趙士褒輕歎一聲:“傷心人別有懷抱。靖康年間,東京城破,師師的遭遇堪是坎坷,難以對人言。顛沛流離至江左後,半隱不出,偶爾獻技,必歌之以此曲。”

    趙供恍然,心下也是感概萬千。這位師師的豔名,當年也是冠蓋京華,自個求之一見不可得,不想今日隔簾聽曲,心中卻也只剩淒涼,再無昔年綺念。

    趙忠突然自座上起,將一封素箋呈至簾前,朗聲道:“何意歌舊曲,此有翻新詞,便請小娘子一歌如何?”

    “新詞麼?甚好,請嬤嬤取來一覽。”

    呂頤浩訝然道:“趙君也有絕妙好詞麼?”

    趙忠笑而不語。

    簾後先是輕咦一聲,隨即沉寂,半晌之後,簾後響起幽幽地歎息:“不愧為易安居士,以女子之身,懷鬚眉壯志,不亞於那支‘紅煞’女軍,這才是奇女子啊!實令只會豔詞覓愁之我輩愧煞。”

    隨後,簾後響起一陣完全不同於先前綿軟絲竹曲調的金戈鐵馬之音,清越唱詞,歌動滿樓,飛越西湖,環繞孤山:

    “生當做人傑,死亦為鬼雄。至今思項羽,不肯過江東。”

usaden 發表於 2014-3-27 01:01
第三百九十九章 女 兒 魂


    『生當作人傑,死亦為鬼雄。至今思項羽,不肯過江東。』

    天樞城,昔日後宮所居之杏園,杏花繽紛,杏子灼灼。

    就在這滿園杏色之下,狄烈手執那封素箋,朗聲念畢,感概不已:“你們看,連李清照這樣的才女,都給你們天驕營賦詩了。嗯,這詩倒還真是貼切啊!”

    在狄烈身旁的,是楊調兒與身體剛剛復原的葉蝶兒。

    “易安才女的大名,我等也是仰慕久矣,不想竟能得其贈詩……”楊調兒接過素箋,神色甚是歡喜。

    葉蝶兒卻是鬱鬱:“女兒嶺之役,姐妹們凋零得實在太多、太慘了……”聲音哽咽,伏在楊調兒肩膀抽泣。

    嗯,現在,大家也都認同,將那座無名山丘,命名為『女兒嶺』。

    楊調兒輕拍葉蝶兒肩背,淚花閃閃:“可憐趙指揮使與玉奴二人,至今未醒……”

    “醒了!醒了!”遠處跌跌撞撞奔來一女,正是侍奉狄烈的女侍之一景櫻桃。但見她滿面喜色,“她們醒了!”

    在杏園的三號樓,昔日諸郡主的專屬樓二層,穎陽縣主趙含玉,正默默為躺在軟榻上,多日昏迷不醒的四姐趙玉嬙擦拭身體。同時按照郡王殿下的吩咐,為四姐活動舒展四肢、翻轉身體,以保持機體功能。

    盥洗完畢,協助護理的女護兵端盆退下。趙含玉搬來錦墩,坐在床榻邊,輕輕握住四姐那帶著繭子的手掌,貼在自己柔嫩的面頰,凝視著那張宛若熟睡的淡暈面龐,趙含玉不禁幽幽低語:“四姐,你說過的。要回來的……我們不是約好一起回東京的嗎?還要一起重遊金明池。聽‘金明夜雨’……好像我們十六歲那年一樣,偷跑出家門,日觀蓮塘藕,夜眠寶津樓,傾聽雨打殘荷,剪燭夜話至天明……”

    趙含玉說到後面,晶瑩剔透的淚珠,順腮滾落,滴在趙玉嬙臉上……當其中一滴淚落到眼睫上時,趙玉嬙的睫毛突然動了一下。

    趙含玉正沉湎在往昔回憶中,並未注意到這個細微變化,依舊哽咽道:“雖然翌日回府,我們被禁足了整整兩月,但那感覺是多麼美妙,我們相約來年再聚……可是、可是,來年,就是靖康二年……四姐,真想與你一起重來一次啊!”

    “嗯,那……我們就……重來……”

    這突出其來,斷斷續續的聲音,令趙含玉嬌軀一震,倏地妙目圓睜——床榻之上,四姐那熟悉的微笑,如夢似幻,綻放在眼前。

    “四姐……我不是做夢?”

    “那你咯吱一下自己看看……別咯吱我,我怕癢……”

    “四姐……你真的,回來了。”趙含玉噙著淚水,笑靨如花。

    門外,狄烈、葉蝶兒、楊調兒、景櫻桃,靜靜佇立,欣然而笑。

    桃花灼灼,杏花夭夭,荷風送爽,今夕何夕?

    在趙玉嬙蘇醒兩個時辰後,辛玉奴與其餘幾個重傷女兵也先後轉危為安,並在精心看護下,日漸康復。

    奇跡的確發生了,但創造這個奇跡的,卻並不是老天,也不是天樞城那一個個國手御醫,而是一個誰也想不到的人——他們的城主:狄烈。

    事實上,在趙玉嬙等女兵被搶救回來後,基本上都只剩一口氣,每個人傷勢之重,以這個時代的醫療條件,幾乎是必死的結局。所有軍醫會診之後,都只能遺憾搖頭,給出的答覆驚人地一致“盡人事,聽天命。”

    天樞城軍醫,全是昔日北宋宮廷一流御醫,每一個人都當得起國手的稱譽。這些人都攤手,諸女的命運,似乎也就註定了。

    數日之後,狄烈安排完第一、二整編師在河北的駐防事宜,火速趕回天樞城。一進入天樞總醫院,就將一個軍用急救包拍在眾軍醫案前:“用這個,不惜一切代價,救活她們!”

    狄烈的軍用急救包,與所有天誅軍將士的都不同——它來自未來。

    裡面不光有真空包裝的無菌紗布、藥綿、針管、輸液管、止血劑等急救物品,更有來自後世的抗炎藥、急救藥等藥品。在以青黴素為代表的抗炎藥品問世以前,戰場傷亡絕對是個驚人的數字。 青黴素問世之後,不知挽救了多少必死的生命。

    趙玉嬙、辛玉奴等女兵,原本也是被宣佈為必死無疑。但是,狄烈那一個來自後世的軍用急救包,硬生生將諸女從死神的懷抱裡生拉硬拽回來。

    天樞城的軍醫們,首次目睹了什麼叫“藥到病除”、“起死回生”。這些昔日頂級御醫,看向城主的眼光,除了拜伏,再無其餘。

    狄烈,似乎永遠不缺奇跡。

    ……

    “我的天驕營怎樣了?”轉危為安後的趙玉嬙,最關心的就是這個問題。

    “很不好。”狄烈沒有隱瞞的意思,“天驕營,恐怕從此要從戰鬥序列中撤銷。”

    “為何?難道……難道女兵們,都殉難了?”趙玉嬙臉色一陣陣發白,緊緊抓住狄烈的手臂,指甲幾乎陷入肉中。

    狄烈面不改色,恍若不覺,平靜道:“出擊前,女兵共有四百人,戰後統計,生還者,共二百二十八人,大部分女兵還存活。”

    “那不是還有半個營!再加上青蓮帶到長安的那半個都,天驕女兵營還在!為何要撤銷?”趙玉嬙幾乎是喊出聲來。

    陪伴在一旁的葉蝶兒與楊調兒,掩面而泣。

    “女兵們……再不能上戰場了……”趙含玉含淚說出了最終答案。

    兩天兩夜的阻擊戰。超負荷的戰鬥,以及最後的血戰,已經極大地損害了女兵們的身體。這種損害,不僅僅體現在外部受傷上,更有對身體器官機能摧殘——毒煙薰蒸、火花刺眼、從口鼻到心肺,全方位遭受嚴重摧殘。

    倖存的二百多名女兵中,重傷致殘,不下數十人。有的失明、有的毀容、有的手足俱廢、有的癱瘓難起——其中就包括辛玉奴;其餘落下喘咳、手足無力、視物不清……等等後遺症的,占一半以上。

    如果重新體檢的話,估計符合入伍條件的女兵。連一個隊都湊不滿……

    天驕女兵與天使營、天簌營的女兵最大的不同就在於不可再生性,無法大量招兵補充,幾乎是死一個少一個。

    天驕女戰兵,是特殊時期的特殊產物。在這個“女子無才便是德”的時代,註定只能短暫存在。要像後世那樣形成女兵機制,一代代延續下去,還有很長的路要走……

    天驕女兵營,已經完成了自己的歷史使命。她們綻放著璀璨奪目的光彩。如曇花,似流星,在閃亮著最耀眼的一道流彩之後,以華麗之姿,謝幕。

    ……

    西山英烈峰,女兵陵園,所有戰亡女兵的遺骸,全部葬歸此處。按狄烈的要求,此處開闢為紀念堂,供奉女兵的靈牌。而浮山旅的烈士,則葬於女兵陵園左近。他們生隨女兵戰鬥,死亦可伴護女兵。

    五月二十七,烈日炎炎的夏日,西山松柏青翠,涼風送爽。

    在趙玉嬙強烈要求下,狄烈同意她乘坐軟兜,上英烈峰參觀新近落成的女兵紀念堂。

    狄烈、趙玉嬙、葉蝶兒、楊調兒、趙含玉,兩名抬滑竿士兵,還有嬛嬛帝姬——她是代表朱皇后,回來慰問探望女兵的。

    魂兮歸來堂,在女兵陵園的正前方,占地約三畝,中間一個栽著松柏的院落,環繞著三間大堂,內裡格局與擺設,很像是後世的紀念堂。

    大門兩側,有兩塊石製聯詞,上書兩句詩“為有犧牲多壯志,敢叫日月換新天”——這是狄烈的題詞,他沒有什麼詩才,只有借用後世太祖的名句,用在此處,卻有震撼人心的力量。

    正堂是供奉著女兵的靈牌祭堂,左配室是陳列館,收集了許多女兵的遺物、兵器;右配室是事蹟館,掛了不少女兵的畫像,並配有女兒嶺阻擊戰的詳細解說詞,以及女兵們英勇戰鬥事蹟。

    狄烈、趙玉嬙一行,先到正堂上香祭拜,然後轉到左邊陳列館。看著那猶帶血腥味的殘缺長匕、沒有爆炸的霹靂彈、炸膛的火槍,趙玉嬙與葉蝶兒這兩位親歷者,不禁又想起那血火交織的兩天兩夜,心潮起伏,難以平靜;而女兵們的諸多遺物:銀鈿、鐲子、帶血的殘破軍服,尤其是那面寒梅旗,更令二女睹物思人,泣不成聲。

    事蹟館裡,掛了約三十餘幅女兵畫像。這些畫像都是事後畫師根據女兵們的記憶描述補畫的,除了朱婉婷、曹妙婉這樣的高級指揮員,也有普通女兵,而且隨著時間推移,畫像也將會越來越多。天樞城最不缺畫師,誰讓徽宗的翰林院裡,供養了一大批這樣的人才呢。接收了北宋皇朝大量遺產的天樞城,找幾個一流畫師,實在再簡單不過。

    狄烈沉聲對諸女道:“我準備在真定城外的那座女兒嶺上,建一座衣冠塚,同樣立一紀念堂,佈置若此,再將易安居士那首詩篆刻於碑上。可任天下人公開祭拜戰亡的女兵與浮山旅將士。”

    館外突傳來一女聲:“玉奴代諸位犧牲的姐妹,謝過軍主。”

    狄烈與諸女目光投注,正見辛玉奴坐著輪椅,一臉安詳地出現在館門前,在她身後推輪椅的,卻是一名男子。

    郭大石。

    趙玉嬙、葉蝶兒、辛玉奴,楊調兒,四女八雙手,又一次緊緊握在一起,只少了一雙手——曹妙婉。

    “我們還在,天驕營就在,即使不能再上戰場,也將會成為一個永遠的榮譽營!”

    這是女兵們心中永遠的不落的天驕營。

    郭大石突然沒頭沒腦地蹦出一句:“軍主,屬下要成親了。”

    狄烈一怔,隨即笑道:“好啊!直接向你所在旅部請假就好。反正最近也沒有什麼戰鬥要打,你可以請個長假。哦,新婦是哪家小娘子啊?”

    郭大石目光一垂,溫柔地落在辛玉奴身上。這位雖然坐著輪椅,卻依然難掩麗色的巾幗,略顯蒼白的臉色飛起兩抹紅暈。

    狄烈與諸女恍然大悟,無不為二人感到高興,紛紛祝賀。

    嬛嬛有些擔心道:“可是玉奴行止不便……”

    郭大石語氣堅定道:“今後,俺就是玉奴小娘子的腿腳,她想到哪裡,俺就推著她去哪裡。若是似這般高山,俺就背著……”

    這時諸人才注意到,郭大石背上還掮著一具簡單卻牢固的背兜……

    郭大石以一個小人物的執著,演繹著屬於自己的幸福。

    其餘天驕營倖存的女兵們,安知在未來的歲月裡,不會找到屬於她們的幸福?

    女兵如花,她們永遠不會死,只會慢慢凋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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