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兩宋元明] 狙擊南宋 作者:寇十五郎 (已完結)

 
e010203 2013-2-4 01:50:03 發表於 歷史軍事 [顯示全部樓層] 回覆獎勵 閱讀模式 461 203328
usaden 發表於 2014-3-25 20:59
第三百六十章 夜火


    黃天蕩澤之上,除了二百艘大小船隻,還有整整十二個巨型戰筏。什麼是巨型戰筏?說穿了就是擴大版羊皮筏。

    羊皮筏是金軍涉水渡河最常用的工具,也是金軍輜重營裡最常見的一種裝備。這種筏子可隨著羊皮囊的多寡,任意調整大小。一般十五到二十個羊皮囊,可以鋪出一個面積達八平米的筏子,可載員十人左右。羊皮囊越多,面積越大,最大的可達六、七十平方米,載員百人,堪稱水上平臺,或者,戰筏。

    兀術之前戰船尚多,加上出口窄仄,大型戰筏移動速度太慢,很容易成為靶子,所以一直沒使出這大傢伙。而現在,已到了孤注一擲的時候,有什麼好玩意,全都得拿出來亮相。

    金軍紮成的這十二個巨型戰筏,用去了二千多具羊皮囊。其上鋪著厚實木板,四邊有圍欄,防止落水;中間有一排排縱橫木隔,可以扶手依靠,穩固身體。每個戰筏可載兵百人,十二個戰筏,便是一千二百正輔兵。

    二百艘船隻,除去五十艘較大船隻裝載兵員之外,其餘一百五十條小船,全部盛滿火油、柴薪、乾草、硫磺、焰硝、松脂等物。

    兀術不光玩火矢,更要玩火船了。

    一百五十條火船,十二巨型戰筏,五十艘大中型船隻,三千精兵——這才是兀術的真正殺手鐧。

    這實力看上去挺雄厚,似乎完全可與韓家水軍正面叫板。事實上。倘若金軍當真不知死活,正面與韓家水軍硬碰硬幹一場的話,一定會死得很難看。

    兩支軍隊水上作戰,先拼船,再拼人,如果雙方船與人的實力都差不多的話,最後要拼的,就是戰術。

    金軍的船與筏看上去不少,卻是有量無質,船速不如人。船上作戰設備不如人。攻守高度也不如人,根本幹不過韓家水軍的專業戰船。戰術更不用說了,縱然是最狂傲的金軍將領,也不能不老實承認。論水戰:韓家水軍是大拇指;金軍是小尾指。

    唯一能夠一拼的,就是人!

    兀術下令將船上所置美酒,全部開壇。殺馬取血,請巫師作法。血入酒中,猶如從血池內盛出,望之令人驚心。

    所有出擊將士,人手一碗血酒。

    兀術也高舉一樽,從樓船頂注入河中,洪聲道:“這一杯,敬那些沒能回來與我們一道痛飲的勇士!他們沒有白死,他們重創了南軍,令敵疲憊不支,為我們今夜突襲,創造了難得的戰機。”

    身後護衛再為將主注滿一杯,兀術將金樽高高舉起,厲聲道:“我軍生死,就在今夜;我軍生死,就在你們手中;我們還能否回到北地,飲一口安出虎水,就靠你們——我的勇士們!幹!”

    “謝將主!”

    三千人齊吼,聲震雲霄,血和酒順嘴角潺潺溢出。然後,三千隻大碗,其中不乏官窖精品,一齊摔得粉碎。在四周無數點星火照耀下,金軍決死船隊,出擊!

    這一次,指揮將領換成了斜卯阿裡與赤盞暉。至於老鸛河口那邊,除留下少量警戒部隊,其餘大軍均已回撤。兀術既然決定要從黃天蕩口突破,就一心一意,專攻一點,決不做兩線開戰的蠢事。

    黑夜之中,江流之上,想玩突襲,難度極大。點火則遠遠就被發現,不點火則船與船之間看不清間距,極易發生碰撞事故。斜卯阿裡與赤盞暉的決定是:出蕩口之前,禁止舉火;出蕩口之後,一旦為南軍巡邏船隊發現,立即舉火,全速進擊。

    這個決定,保障了金軍船隊在出黃天蕩之前,一直未被韓家水軍的巡邏哨船發覺,最大限度避免了行動洩露。而金軍也為此付出了不小的代價:船與船之間磕磕碰碰,或黑燈瞎火之下,誤入淺沼。共損壞了三艘大船,擱淺了五艘大船,沉了七條火船,兩個戰筏的羊皮囊被劃破,不得不停下修補。至於士卒落水失蹤者,更超過三十人。

    就這麼一路艱辛,磕磕絆絆,白日裡只需半個時辰,就能駛出的黃天蕩,這會硬是磨了一個半時辰,才堪堪挪出。

    幾乎在金軍船隊出現於蕩口的一刹那,那幢幢黑影,就引起巡邏哨船的警覺,立刻派出兩條小船前去探查。

    當那兩條小船上的宋兵,舉著被凜凜江風吹得獵獵有聲的火把,在吱呀吱呀的搖櫓聲中,接近至前方一團黑影約三十丈距離時——繃繃繃!十餘聲弓弦彈響,黑暗中飛來十數支強勁箭矢,將船上所有持火把與站立著的宋兵,盡數射殺。

    巡哨船宋兵發出的慘叫聲,立刻驚動周圍巡邏船隻。當那三艘艨艟與五條巡哨船圍上來時,駭然發現,數十丈外,船影幢幢,數不清有多少船隻……

    “警訊!敵襲!”

    沉悶的鼓聲,一下一下,仿佛槌擊在心口,令人心跳與鼓聲同震,呼吸難暢。這種感覺,迅速在江北水寨七千宋兵中彌漫。許多鏖戰一天,又困又累的士卒,已入夢鄉,此刻卻在這鼓聲中驚起,大口喘氣,大汗淋漓。

    韓家水軍的水寨,在這一刻,驚亂。

    軍營夜驚的一刻,是最脆弱的時候,若是在陸地,抓住此等良機,金軍只需百騎,便可踹破敵營。不過很可惜,金軍此時不在陸地而在水面上,距離宋軍水寨,足足有七裡。以金軍的船速,即便是在順風順流的情況下,要走完這七裡,最少需二刻時,這段時間,足夠宋軍做出反應了。

    既然已經被發現,就用不著偷偷摸摸的了,斜卯阿裡與赤盞暉同時下令:“舉火!”

    蓬、蓬、蓬……原本漆黑一團的江面,倏地亮起無數火光。密如繁星,亮如白晝,半江盡紅。

    韓家水軍八艘中小巡邏船,驟見如此壯觀之場面,無不驚呆。

    斜卯阿裡率左船隊,赤盞暉率右船隊,望著遠處如星光般燈火明滅的水寨,不約而同拔出腰刀,厲聲大吼:“女真勇士們,證明你們的武勇與榮耀的時候到了!前方就是南軍的大本營。拔掉它。我們才有生路!所有阻擋在勇士面前的障礙,都將被踏破、碾碎——”

    戰鼓擂響,千矢流火,如同獅子座流星雨爆發。籠罩向數十丈外的八艘巡邏船……

    “夜襲?金人真是瘋了!”韓世忠還沒睡下。rì間的大戰。損失如此慘痛,叫他如何能夠安枕?警訊傳來,韓世忠在夫人梁氏的幫助下。邊穿戴盔甲,邊怒喝道,“兀術這廝,白晝慘敗還不夠痛麼?晚上還來!他以為只憑這樣的車輪戰,就可以拖垮我大軍。做夢!甭管他來多少人船,爺爺全撬翻他們入水喂王八!”

    盔甲腰刀佩戴完畢,韓世忠掀簾而出,大吼一聲:“嚴永吉何在?”

    遠處匆匆跑來一人:“末將在!”

    “吩咐你讓軍匠打造的火箭如何?”

    “匠人適才稟報,已連夜打造出三千支……”

    “好,雖然少了些,但也夠金人喝一壺的了。全帶上,讓金人知道,什麼叫‘以其人之道,還治其人之身’。出發,迎戰!”

    黑夜之中,僅有兩刻時,是無法集結隊伍登船作戰的,韓家水軍需要時間。好在各戰船上都安置有基本留守人員,這些值守軍兵,就是阻擊敵軍的第一道防線,為全軍集結爭取時間。

    嚴永吉率三百水寨值守士兵,分別登上五艘大戰船,再將所有船隻上的值守軍兵,集合到這五艘戰船上。如此,便可得軍兵八百,可以操作五船大戰船,形成戰鬥力了。

    “我們是第一波出擊隊,任務是吸引敵船,為後軍集結爭取時間,目下我們只有五艘船,但後援會源源不斷而來。”嚴永吉登船後,只對士兵們說了這一句話,然後,長刀一指,迎敵。

    五艘對五十艘,一方是質,一方是量,雖然質總能勝量,但量變最終也會引發質變,這就是所謂的狗多咬死狼。更可怕的是,在「狗群」的週邊,還有十餘隻“虎豹”——大型戰筏。

    金軍戰筏的優點是:火矢打擊迅猛,籠罩範圍廣,穩定性與命令中率高。缺點則是底盤底,射程略受影響,而且結構脆弱,最怕敵船接近衝撞。所以,戰筏必須有船隻保護。如果雙方戰船數量都差不多,這一點就很難做到,但雙方船隻數量為十比一,便可輕易做到保護戰筏之餘,更圍困敵船了。

    嚴永吉的五艘戰船的任務是吸引敵船。什麼叫吸引?從某種意義上說,就是被動挨打,吸引敵火力的意思。利用戰船比金軍先進的優勢,不斷兜圈子,不讓金軍船隻包圍。但如此一來,就沒法兼顧那一艘艘黑乎乎的小舟,從眼皮子底下溜過,沖向水寨……

    夜黑流急,金軍不識水情,船隻性能也不如人,在追擊過程中,頻頻互撞。許多金兵鬼叫連天,連人帶弓摔下黑黢黢的江水中。

    金軍眼見一時拾奪不下,當即兵分兩路,赤盞暉率右船隊攻水寨,斜卯阿裡率左船隊阻擊嚴永吉船隊。

    好虎架不住群狼,宋軍五艘戰船,或多或少都中箭著火。在互相追逐中,有兩艘戰船不幸被包圍。正當戰船拚命以拍杆擊毀擊傷敵船時,金軍戰筏發威,六具戰筏,一次性六百支火箭,將戰船變為火葬場。

    宋軍其餘戰船也不甘被動挨打,同樣以火箭反擊,燒沉了金軍兩艘大船,更焚毀了一個大戰筏,可謂還以顏色。

    儘管連遭重創,但嚴永吉的努力沒有白費,水寨臨時碼頭前停泊的戰船,一艘接一艘開出,加入截擊戰團。赤盞暉的右船隊,也陷入纏鬥。許多火船還來不及點火,就被撞翻、碾壓成屑。

    在此情形下,赤盞暉也顧不得距離水寨尚遠,聲嘶力竭下令:“點火——”

    嚴永吉那邊,有軍士稟報:“嚴統制,咱們的船帆被燒壞好幾處,吃不住風了。是不是先退回去,反正咱們的阻擊任務也完成了。”

    嚴永吉抹了一把汗珠,看著遠處不斷出港迎敵的戰船,欣然點頭:“好,返航。”

    嚴永吉想退,但一直追擊他的三艘戰船的金軍左船隊,卻未必肯放過,仍緊追不捨。韓家水軍畢竟是戰船,雖然船帆有損,但要甩掉金軍那種民用渡船還是沒問題的。偏偏就在此時,一艘比渡船還大的敵船從前方數十丈外,與嚴永吉的戰船交錯而過。敵船火光通明,一將卓立船頭,手持大弓,不斷向身後的旗號手發號司令。

    “斜卯阿裡!”嚴永吉眼睛一下紅了。

    這可是從鎮江一直打到建康的老對手了,宋金雙方交手的第一戰,就是這斜卯阿裡率八百軍兵,船隻數十,首先向韓家水軍發動進攻。那一戰,斜卯阿裡大敗,損兵二百餘,擊敗他的,正是嚴永吉與孫世詢。而今,孫世詢已殉國,斜卯阿裡卻依舊張狂現世。

    “絕不能讓他活!”嚴永吉滿腦子就只剩下這一個念頭,立刻下令戰船熄燈,全速靠上去。

    兩船相距並不遠,尤其在這種一方未曾察覺,另一方卻不顧周遭火矢如雨,急速穿插,切入敵船空隙的情形下,兩船距離很快拉近三十丈。

    就是現在!

    嚴永吉將剛剛換上手的一石二鬥強弓拉得咯吱吱作響,鑿子箭的鏟形箭鏃映著流火,幻著金色的森寨殺意。

    嚴永吉平日只使一石硬弓,此次為求一擊致命,特地換上一把更強的弓,還有極少用的殺傷力堪稱恐怖的鑿子箭。這樣的強弓,在保持正常射擊水准的情況下,他最多只能開三次——這就夠了,事實上,他只有一擊的機會。

    斜卯阿裡正專注指揮,並未察覺側後方不斷接近的殺機,而他的護衛們,也被東搖西晃船隻顛簸得隊形混亂,基本上起不到保護作用。

    “斜卯阿裡,受死吧!”嚴永吉在心中呐喊,正待鬆弦。

    驀然,遠處水寨發出轟然巨響,烈焰騰空——江面上,近百條火船,像著火的瘋牛一般,順著水流與劃行的慣性,衝撞向水寨。

    這沖天烈焰,令嚴永吉心頭一顫,箭勢一頓。同時,映紅半空的火光,也暴露了他的船隻方位。

    斜卯阿裡順火光回頭,正好看到嚴永吉。兩個交手月余的死對頭,視線相交,仿佛迸射有形火花。

    嚴永吉的箭勢只停滯了不到兩秒,果斷鬆弦——

    斜卯阿裡反應極快,他手上本就提著大弓,迅速反手拈箭、搭弦、開弓、發射,一氣呵成。

    兩支箭矢半空相交,擦邊而過——

    噗!噗!

    斜卯阿裡半邊臉被鏟飛,肉筋連著碎骨,隨血飛灑,還有一顆血糊糊的眼珠子……

    嚴永吉被一箭穿胸,整個身體倒飛撞在桅杆上再反彈倒地。

    “嚴統制!嚴統制!”

    嚴永吉嘴角溢血,眼神渙散,臉上卻掠過一絲笑容:“總算……幹翻你這龜兒子……老孫,別走得太快,等我一下……”

    遠方水寨,火勢正熾。
usaden 發表於 2014-3-25 21:06
第三百六十一章 背嵬軍VS鐵浮屠


    老鸛河口,儘管已是深夜,而且連續三撥哨探也確認了金軍船隻已全部撤離老鸛河,縮回黃天蕩,但天誅軍的將士們並未放鬆警惕。二十條小舢板,依然四下巡邏,盯住河口,每過一個時辰,換一撥水手,畢竟劃槳是件體力活。再派三艘艨艟來回遊弋,若有異常,隨時增援。餘下的艨艟與大戰船則停泊在老鸛河口岸邊休整。

    狄烈、張榮、鄭渥、梁阿水等一眾將領,齊聚中軍指揮船,正琢磨兀術軍的動向。

    鄭渥,這個前額突出,似乎腦容量較一般人來得大的梁山軍師,以肯定的語氣道:“我若是兀術,快則今夜,慢則明日,必定突圍。”

    梁阿水訝然道:“這麼快?金狗子趕著投胎麼?”

    “兀術軍拖不下去了。老鸛河鑿成,士氣已聚,若不趁熱打鐵,速速突圍,士氣一泄,不勞我們動手,全軍必垮。”鄭渥淡淡掃了梁阿水一眼,“至於金虜是不是趕著投胎,那就要看韓良臣的本事了。”

    “參謀長說的是韓世忠?”梁阿水眨巴兩下眼睛,“韓家軍在白日不是剛與金狗子打過一場麼,晚上或者明日還來?”

    狄烈淡笑道:“日間黃天蕩口之戰,韓家軍與金軍均損失不小。兀術不會放過這個繼續撕咬、擴大韓家軍傷口的機會。所謂‘趁他病,要他命’是也。”

    張榮也贊同道:“俺若是兀術,見啃不動我軍這塊硬骨頭。必定轉而找韓世忠的麻煩。以今日所見金軍的連體船隻,再加上火矢,的確可對韓家軍造成一定威脅。”

    鄭渥補充道:“這也就印證了,老鸛河不見金軍蹤跡的原因。如今唯一不能確定的就是——金軍會在今夜,還是明日,對韓家軍發起攻擊。”

    張榮看向狄烈:“俺們是不是要派一部分船隻前往黃天蕩口支援?”

    狄烈沉吟一會,搖搖頭:“不管金軍會在今夜,還是明日邀擊韓世忠,以金軍拙劣的水戰之術,必不是韓世忠的對手。而且。我們與韓世忠。不是友軍啊……”

    的確,兩軍所謂的聯手,其實不過同仇敵愾,各管一頭。各打一邊。根本無法做到真正的聯合作戰。經過杜充千里逆襲之事。天誅軍對建炎朝的軍隊已深懷戒心,根本不可能精誠合作。如果到了戰場上,同一條戰線的軍隊。還是你提防我,我猜忌你,那還打什麼仗?妥妥是敗仗的節奏啊!

    事實上,此番與韓世忠的象徵性聯手,還是出於狄烈對韓世忠在歷史上的評價比較正面,深知其絕非杜充、劉光世之流人物。此外,天波水師諸將,對杜充逆襲一事,也不甚瞭解,加之身處建炎朝地盤,也確實想與其將官搞好關係,這才贊成向韓世忠透露消息,爭取其合作。若是換了各野戰師旅那一撥人,決計不肯相信建炎朝廷的將官,更會抵觸與韓世忠合作。

    韓世忠固然不是杜充、劉光世之流,但誰知道他身後的那個趙老九,有沒有再搞什麼密旨?眼下大敵當前還沒什麼,萬一聯手殲滅兀術之後,老韓會不會在天波水師背後來一發?這是誰也說不準的事,天波水師兵船太少,這個險不能冒。

    無法派援兵,只能各人管好自己手頭這一攤。嗯,韓世忠能用八千水軍,將兀術數萬大軍攆進黃天蕩,圍困月餘,差點覆滅。縱然此時金軍已有一些反擊手段,相信韓家軍一定有法子應付。

    計議已定,按兵不動,加緊探查,靜觀其變。

    狄烈出於歷史的慣xìng,想當然認為,韓家水軍依然能死死吃定兀術軍。但他卻忽略了一點,歷史常因一些細微的變動,而變得面目全非。這一次,狄烈低估了兀術軍的決死戰意,一支抱定破釜沉舟之心的軍隊,加上相對正確的戰術,其所爆發出來的戰鬥力,足以改變人們認識中的必然……

    這一次,狄烈失算了。

    ……

    江北水寨,火勢愈熾。

    金軍出發時的一百五十條火船,一路上因磕碰自沉,以及被嚴永吉與陸續啟航的宋軍戰船擊沉,至赤盞暉號令點火時,已折損三分之一,不足百船了。

    火船一現,韓家水軍便知事態嚴重,紛紛捨下赤盞暉的船隊,緊急追擊攔截。用長杆、用拍杆,將火船撬翻拍碎——饒是如此,還是不免有漏網之魚,帶著熊熊烈火,撞向水寨。令寨柵折斷,聲震數裡;猛油焚木,照亮半空。

    在韓家水軍的戰船四下亂躥,疲於奔命攔截火船之時,赤盞暉卻率領千余金軍,棄船登岸,提刀擎弓,殺向水寨。

    如果說金兵在水上是只蟲,那麼上了岸,立馬就變成一條龍。

    此時韓家水軍營寨中,近半兵力已調到江上,而江上兵船,正費勁與火船較勁。營寨之內,只剩下不足三千人——更糟糕的是,前往江上迎戰的,自然多為正兵與船工;留下守營的,大半是輔兵、役夫,正兵不過千人。

    一千宋兵,對上一千金兵,會有什麼結果?

    如果是劉光世的部隊,直接潰散沒商量;如果是張俊的部隊,先抵抗一陣,再潰退;韓世忠的部隊,可以一戰。

    只是,最大的問題是,這支夜襲敵軍不是普通的金兵。而是十余萬金東路軍中,最精銳的兀術軍裡邊最強悍的女真突擊兵,其中有一支百人隊,是鐵浮屠!

    後世一說起鐵浮屠,腦海中就閃現一支全身重鎧,止露雙目,馬披具裝,形似鐵塔的重騎兵造型。實際上,兀術更多使用鐵浮屠,不是在野戰中,而是用以攻城。

    在另一個時空十年之後發生的順昌之戰,順昌府通判汪若海曾上奏摺稱:“兀術所恃。號常勝軍……其所將攻城士卒號鐵浮屠,又曰鐵塔兵,被兩重鐵兜鍪,周匝皆綴長簷……”

    鐵浮屠,上馬為重騎,下馬為重步,野戰攻城,無軍不破,無堅不摧。十年後的兀術,也不過只有三千騎。而在建炎四年之時。兀術手裡,只有三百騎。為了擊垮宋軍,他一下就拿出了三分之一的最精銳力量,不可謂不下血本。

    “水上咱們幹不過南軍。但上了岸。就是咱們的天下。我不要求你帶回多少活人。我只要求你把韓世忠與他的大軍全變成死人!”這是臨出發前,兀術私下裡對斜卯阿裡與赤盞暉交待的底限。意思很明顯,這三千金兵死光都不會問他們的罪。但有一條——必須踏平南軍水寨。

    赤盞暉就是這麼做了,而且,即將成功。

    前方,水寨幢幢柵欄在望。

    百人鐵浮屠鐵甲流光,刀棒在手,每一步起落,都帶著刺耳的金屬摩擦音與地面震顫。一千金兵弓手在後,人手一張硬弓,兩撒袋火箭。

    “預備!”赤盞暉殺氣騰騰的聲音在暗夜中分外瘮人。

    咯吱吱……弓如滿月,箭搭弦上,數十個持火把輔兵飛快從隊伍前跑過,火焰燎過處,浸漬火油的箭矢蓬地燃起赤焰。

    “放!”

    劃過夜空的千條流焰,看上去炫目燦爛,好似上元節的焰火,但落下之後,卻是一場災難。

    篤篤篤……成百上千的火矢,釘在木柵、轅門、旁牌、鎧甲之上,燃起熊熊烈火,火光之中,士卒奔走呼號,亂成一團。

    水寨轅門後方,一支衣甲鮮明、手持長刀大斧的百人重步兵隊靜靜佇立,與背景的火光與士卒驚奔,形成鮮明的對比。

    在重步兵陣側方,就是他們的將主,韓世忠。

    這支重步兵,便是韓世忠的親衛隊,號“背嵬軍”。

    韓世忠曾聽到坊間傳言,天誅軍曾在飲馬灘之戰中,以重甲長刀大斧兵,重創金軍。雖然那所謂的全殲戰績令人不敢相信,但軍兵披重甲,以長刀大斧擊斫,這個思路卻引起了韓世忠的濃厚興趣。

    不過,在建炎三年以前,韓世忠的部隊還是雜牌軍,沒能真正進入趙構的法眼,所以裝備上沒什麼保障,想法未能付諸實行。直到“苗劉之變”,韓世忠一舉立下大功,成為趙構眼中的紅人,這才得到百副步人甲,清一sè掉刀及重斧,終於組建起首支重步兵隊。

    “嵬”這種物事,是韓世忠鎮守河北時,見到北地人用來背水的一種大甕,極其沉重,非彪形大漢不能背起。因其重步兵隊中,無一不是百裡挑一的精壯驍勇軍士,故此命名“背嵬軍”。

    在歷史上,岳家軍的重甲騎兵也延續了這個名稱。當然,在這個時空,嶽飛軍中已不會再有背嵬軍這一兵種,而是由更強悍的戰車火槍兵取而代之。

    一百背嵬軍vs一百鐵浮屠。

    都是這個時代最強悍之重甲兵,都持重武器,都是同樣兵力。

    誰會贏?

    韓世忠頭戴八瓣鎏金盔,一身熟銅山文字甲,手持一柄最宜步戰使用的斬馬刀,只吼了三聲:

    “你們是誰?”

    “背嵬軍!”

    “你們是誰?”

    “背嵬軍!”

    “你們是誰?”

    “背嵬軍!”

    聲音一浪高過一浪,氣勢不斷攀升。

    韓世忠再不多言,斬馬刀淩空下劈,仿佛劈開眼前火焰。百人背嵬軍,踏步而前,踩過烈焰,撞破轅門,與迎面而來的鐵浮屠重重撞在一起——刹那間,旁牌碎裂,刀斧崩口,鎧甲變形,骨骼折斷……所有交戰士兵,在這一瞬,都由人化身為獸。嘶吼震天,熱血不斷噴濺,頭顱、內臟、肚腸、殘肢……不值錢般滿天抛灑。只不過二百軍兵的混戰,那動靜竟好似千軍萬馬大撕殺一般。

    金軍上千弓手,依然在不斷發射火箭,至箭矢告罄時,水寨已成火海,葬身其中之宋兵,多達五、六百之眾。其間有不少宋兵沖出,欲增援主將,並攻擊金軍弓手。惜乎多在三、四十步外就被射殺,難以近身。宋兵縱然有旁牌在手,但旁牌只能護住軀幹要害,護不住全身四肢,面對成百上千蜂刺般地箭矢,誰能靠一面旁牌突破?

    金軍每個士兵共有兩撒袋三十支火箭,三十箭shè完,所有金兵累成狗一樣,全身都在抖,連弓都拿不穩了。這個時候。正是最好反擊之機。可惜,宋軍中敢戰之士,已死得七七八八。不僅是普通軍兵,便是背嵬軍。韓家軍精銳中的精銳,也死得差不多了。

    一個背嵬軍士掄起大斧。斫入敵人的膀子,在敵人的長號中,將半邊身子卸下來。這軍士還沒來得及將卡入骨頭的大斧抽出。迎面一根巨大狼牙棒掃來,森森鉤齒閃著蒼白的寒光——噗!頭盔粉碎,腦袋平添七、八個深洞,紅紅白白狂湧而出……

    下一刻,一把斬馬刀從天而降,哢嚓!鐵浮屠軍士連頭盔帶腦袋整齊分裂兩片……

    裝備相當,兵力相等,士氣相對,戰技相同,其結果,就是消耗也相同。

    韓世忠拄著滿是崩口的斬馬刀,急促地喘息著,他也數不清自己究竟斬殺了幾個、或是十幾個,但舉目所見,自己這支剛剛組建不久的得意部隊,此刻卻所剩無幾,一時間悲從中來。

    背嵬軍,剛剛成立,就要殞滅,身為締造者,沒有比這更令人心痛的了。

    看著眼前不斷倒下的部屬,再扭頭看看身後已被烈火吞滅的營寨,韓世忠長歎:“兀術!打水戰,你十個都不是俺韓世忠的個兒!但揚長避短,把水戰變陸戰,你……贏了。”

    就在韓世忠意志消沉的一瞬,黑暗中一道斧刃流光迎面斬來——

    韓世忠意氣沮喪是一回事,武將的本能仍在,悚然一驚,挫身紮馬,以拄地刀身豎格。

    “鐺!”

    一聲大響,傷痕累累的斬馬刀應聲而斷,大斧劈勢也為之一頓。

    韓世忠迅速扔刀,從腰間抽出護身手刀,刀尖向前探出,刀背一挑,生生擋住大斧抽回之勢。對手大斧收不回,就沒法再度發力攻擊。而韓世忠則借對手回拽之力,斜身錯步,揉身撲上。

    “啊!”

    刀光一閃,順斧柄削下,血光迸現。

    “嗷!”

    握斧柄的四個手指被削斷,對手扔斧大叫,握住手腕痛極蹦跳——火光明滅,照在一張痛得變形的臉上,正是赤盞暉。

    韓世忠不認識赤盞暉,所以沒有在對手倉皇而退時追斬。此時他也沒有心思補刀了,因為背嵬軍所剩無幾,而成百上千的金兵,正棄弓拔刀,慢慢圍上來……

    韓世忠與倖存的十餘名背嵬軍士,背靠背圍成一圈。面對近千刀斧閃亮、沉默包圍上來的金兵,背嵬軍士除了粗濁喘息,眼神如冰,面色漠然——這遠遠超出了宋軍士兵戰損三成就崩潰的慣例。因為他們是背嵬軍,全是從死人堆裡爬出來的,百戰老兵組成的背嵬軍。

    當韓世忠與他最後的背嵬軍士,就象草原上的旅人,陷入狼群的包圍絕境時——

    轟隆!燒得半焦的寨柵轟然倒地,一群宋兵潮水般沖出。當先一人,銀甲白麾,雙手執劍,迎風卓立,英姿颯爽——正是夫人梁氏紅玉。

    “夫君,快撤!”

    “都統制先走,俺們斷後!”

    “不行!一塊走,你們是背嵬軍最後的種子。”

    “有都統制在,背嵬軍就不會絕。”

    隨著最後的背嵬軍士呐喊著沖向千餘金兵,韓世忠揮淚敗退,這場慘烈的夤夜撕殺,終於落下帷幕。

    韓世忠棄水寨,被金軍追殺七十餘里,最後在長蘆崇福禪院僧人普倫,派出千餘鄉民以漁舟接應下,敗退六合。

    建炎四年正月二十三,淩晨。經過一天一夜,先後與天波水師、韓家水軍水陸四場瘋狂激戰。豁出命的兀術軍,以慘重的代價,終於殺出一條赤漓漓的血路。

    果真是不瘋魔不成活!

    這一刻,似乎無人能夠再阻止兀術突圍北竄。

usaden 發表於 2014-3-25 21:19
第三百六十二章 跑不了


    狄烈是在天濛濛亮時,被硬探的回報吵醒的,隨後,就得知了韓世忠兵敗的消息。

    狄烈當場就怔住,萬萬沒想到,兜了那麼一大圈,歷史又會到了原點:韓世忠還是敗了,兀術有可能跑了。

    唯一與歷史上黃天蕩之役不同的是,方向與戰果皆有差異:金軍突圍的方向,不是南面的老鸛河,而是北面黃天蕩。歷史上,金軍放火燒船,把韓世忠打得七零八落,但毀船多過殺人,許多宋兵跳河逃生,洗了個初夏涼水澡,之後又紛紛聚攏回到韓世忠帳下。可以說,韓家軍並未傷筋動骨,只是船沒了,士氣大跌,再無力阻止金軍渡江北竄。同樣的,金軍也沒傷元氣,只是士氣跌得厲害,不堪再戰。

    但這一次,因為狄烈橫插一杠子,逼得兀術不得不使出渾身解數,與韓世忠死拚,結果雙方都損失慘重。

    金軍夜襲,陸戰贏了,但水戰完敗。斜卯阿裡所率之左船隊,盡數為呼延通之船隊殲滅。呼延通同樣付出損失一半船隻的代價,其中有六成戰船均為金軍戰筏焚毀,宋軍雖勝,卻是慘勝。而這個慘勝,無法抵消陸戰慘敗,最終的結果,依然是敗。七千宋兵,戰死過半,失蹤無算,最後聚攏回到韓世忠身邊的,不足兩千,還多為船工與輔兵,正兵十不足一……

    經此一戰,韓家軍基本垮了,今後如果沒有趙構的大力支持,在兵、糧、餉、軍械等各方面給予傾斜。再加上兩、三年整訓回氣,莫想再有同樣一支韓家軍出來。

    兀術軍也不好過,僅僅一天之內,四番惡戰,從早打到晚,共計損失五千餘金兵——這可不是一般意義上的五千金兵,而是五千精銳,其中女真金兵就超過三千——要知道,通常意義上的一萬金軍兵馬中,女真兵常常不到一千之數。就是這不足十分之一的女真兵,卻是一支金軍萬人隊的精銳。如果這一千女真兵被殲,就等於這支萬人隊殘了。

    所以,三千女真兵與二千契丹、渤海、北地漢兒軍被殲,就相當於折去了兀術軍近半軍力。此時兀術手頭三萬五千兵馬中,女真戰士不過一萬出頭。其中女真正兵不足八千。這損失,可真是夠慘重的了。

    兩敗俱傷。這其實也是狄烈願意看到的結果。只是,必須是在攔截住兀術軍的基礎上。如果沒能截住,最終讓兀術大軍溜了。前期的戰果再好,也難以彌補放虎歸山的損失。

    “張榮、鄭渥率一半兵船留守此地;梁阿水,隨我率另一半兵船,前往黃天蕩口。”狄烈站在船頭,長長呼出一口白氣,望著接到命令後,忙碌解纜預備的水師官兵,心情沉重,“但願,還來得及……”

    ……

    “張榮的天波水師獲悉我軍大敗韓世忠的消息後,一定會設法攔截。不過,這一次,他來不及了。”

    兀術說這話時,已穩坐座船樓頂,駛出了黃天蕩口,看到了整整一個多月沒見的滾滾長江。這一刻,得以生還,面對這條縛住多少草原雄鷹的江鏈,兀術不知是該恨,還是該愛。

    困窘多日,終於逃出生天,耶律馬五與烏延蒲盧渾也是心胸大暢,齊齊向兀術行禮:“全賴右監軍戰術得宜,當機立斷,方有今日之幸。”

    “當機立斷……嘿嘿,南人好像有一個成語,叫‘壯士斷腕’似乎更貼合些。”兀術神情怔忡望北,喃喃道,“這次損失了那麼多女真丁口,所獲財物又盡失,真不知回開封後,如何向右副元帥交待……”

    一說起這個,烏延蒲盧渾就滿不甘心,嘟囔道:“那些南人男女奴隸不要倒也罷了,可是堆積如山的物資就這麼全扔在黃天蕩內,這、這……太讓人不甘心了。”

    耶律馬五笑笑:“蒲盧渾不用擔心,目下我軍當務之急,是立刻突出黃天蕩,安全於江北著陸,不給天波水師以可趁之機。至於蕩內物資,待風平浪靜後,擇日發船再取,宜是不遲。”

    烏延蒲盧渾大嘴一咧,正想露個開心的表情,倏地又想起什麼,洩氣道:“我軍一撤,天波師必定入蕩內清掃,屆時,那些物資豈不是歸於他手?”

    兀術卻在這時冷笑:“他們拿得動,卻未必拿得走——前日我已得到消息,正攻伐荊南的烏林達泰玉已率軍回師黃州,只是缺少船隻,故未能前來相助。但他卻在黃州的江面上,布下橫江鐵鎖,封鎖了南北生兵增援之路。就算張榮拿到這批物資,也休想突破橫江鐵鎖,北歸長安。那麼天波水師拿到這上百船的物資,他們能帶回縮頭湖嗎?他們敢帶的話,我求之不得。如此一來,這龐大的物資,必將會成為拖累、甚至拖死這支水師的禍源。”

    烏延蒲盧渾這回真正露出開心笑容:“哈哈哈!這樣就最好了……唔,都到了這個時候,赤盞暉那傢伙,怎麼還沒派人過來接應?莫不是追殺韓世忠還未回來?”

    耶律馬五搖頭:“不會,先前信使來報,韓世忠已逃進深山,赤盞暉沒法再追,已經回轉,在江北原宋軍水寨前休整。按理說,也該來接應我們了……喏,那不是來了麼!”

    清晨霧氣迷蒙的江面上,隱隱綽綽,出現了大量船隻。此時在這長江江面上,能有如此之多船隻的軍隊,只能是赤盞暉的船隊了。不過,據信使所說,昨夜宋軍的戰船跑的跑,燒的燒,也沒剩幾艘了。本軍的船隻倒還有十多艘,戰筏也尚存四個,但那江霧中若隱若現的船隻,卻好似宋軍的大戰船與艨艟啊……

    兀術的座船在金軍長長船隊的中間,所以最先看清來船身份的。是最前面的金軍哨船……下一刻,倉皇而尖厲的警訊發出。旋即,一聲接一聲,代表著戰鬥的號角,吹響!

    距離拉近,遠處的船隻破霧而出,那鮮豔奪目的星芒旗與波浪旗,躍入眼簾!

    正坐得四平八穩的兀術,像被踩了尾巴的貓,一下跳起來。聲音都變了調:“天誅軍!天波師!他們從哪裡來的?!”

    耶律馬五與烏延蒲盧渾也相顧失色,從頭涼到腳。

    如果赤盞暉在眼前,估計會被兀術活劈。不過,這事已用不著兀術操心了,赤盞暉與他的八百金兵(昨晚鏖戰加今日追擊,戰損二百),已遭到毀滅性打擊。

    江面之上包抄兀術軍的敵軍戰船並不多,不過二十艘大小戰船,而兀術軍的船隻則達四百之多。但正如之前所說。水戰的船隻,主要還是看質而不是量。更何況,這是天波水師的戰船,性能不在韓家水軍之下,攻擊力非韓家水軍可比。

    最糟糕的是,兀術軍的數百船隻,只有不到一半駛出了黃天蕩口,另一半還在蕩澤內慢騰騰地挪動呢——這正是一支船隊最脆弱的時刻,搞不好又會重演被堵死黃天蕩的局面。偏偏對手就在這個時候發動突擊,兀術軍,措手不及。

    望著遠處如嗜血群鯊,氣勢洶洶撲向張惶失措的本軍船隻的敵船,兀術整張臉都扭曲了,一把揪住耶律馬五的皮甲,口水噴了他一臉:“這幫煞星是哪裡冒出來的?天上?水裡?說——”

    可憐的耶律馬五哪裡說得出來?他要是知道,也不會置大軍於此險地了。

    其實別說兀術、耶律馬五、烏延蒲盧渾、赤盞暉等金將沒想到,便是天誅軍主狄烈,同樣也沒想到——因為這半道突然殺出的「程咬金」,就是在泰州阻擊完顏昌、移刺古大軍,由副師長孟威,營指揮使燕七郎、李寶等將指揮的一千天波偏師。

    原本這支偏師的任務,就是攔截完顏昌及移刺古,令其無法增援兀術。這是一個雙方互相纏鬥的過程,完顏昌大軍過不去,天波偏師也走不脫。但就在這個時候,出現了一支意外的力量——楚州趙立。

    前方天波水師在浴血奮戰,身為盟友的趙立,哪能眼睜睜看著。縱然天波師並未向其請援,趙立還是帶兵來了。趙立的兵不多,二千左右,即便此時完顏昌大軍已被天波師折騰成疲兵,依然不是趙立區區二千軍兵可以抗衡的。不過,正面抗衡不行,打遊擊戰、牽制敵軍卻還是可以的。

    “我說過,不光只有你天誅軍能死戰,我趙立一樣能戰死。”

    這是孟威見到趙立時,對方所說的第一句話,也是令他印象最深刻的一句話。

    帶著這句誓言,趙立留下副將邵青率一千八百軍兵,與泰州金軍周旋。他親自率二百親衛隊,隨天波舟師,前往黃天蕩,阻擊兀術。

    所謂趕得早不如趕得巧,他們來得正是時候。

    赤盞暉率領撕殺了一天一夜,來回奔波一百四十里的八百金兵,正癱軟在餘燼嫋嫋的水寨前休息,隨即遭到燕七郎率領的二百火槍兵及三百刀牌兵突襲。

    昨夜還象老虎一般兇狠的八百金兵,此時如同病貓,一個比一個萎靡。冷兵器時代,戰鬥全靠士兵的士氣與體力。有體力沒士氣,那是樣子貨,一衝就垮;有士氣沒體力,那叫心有餘而力不足,同樣一衝就垮;士氣與體力,二者缺一不可。

    金兵剛打垮韓家軍,士氣倒是高漲,但體力卻涓滴不剩,而且,箭矢也消耗完了。拉不開弓,操不動刀,這是赤盞暉軍最虛弱的一刻,燕七郎偏偏就在這一刻殺過來。

    雙方還隔著五十步遠,金軍正驚慌失措列陣,一陣狂暴彈雨掃過來,當場幹翻近百人。這等恐怖的殺戮速度,迅速瓦解了金軍的士氣與鬥志,等三輪彈丸掃過之後,要士氣沒士氣,要體力沒體力的金兵,丟下近兩百具屍體,潰散而逃。

    在船上觀戰的趙立,與手下二百親衛看得目瞪口呆,一場按他的預計要打半天的戰鬥,竟然不到半個時辰就結束了。是金軍太疲軟,還是天波師太強悍?

    “孟兄,那個……是叫火槍?能否支援我軍一些?”趙立看得心頭火熱,天誅軍這新型武器的確不同凡響,只需動動手指頭,就能殺傷數十步之敵。光憑這一點,就比弓箭強多了。

    但孟威的回答卻令趙立失望:“我軍也只得這二百支火槍,彈藥也不多了,怕是讓趙知州失望了。”

    江北岸上,這一回,局面又顛倒過來了,變成金兵被追殺,天波師追剿。

    燕七郎則在路上救起的幾名逃散的韓家軍兵指引下,咬住赤盞暉緊追不捨。

    赤盞暉慌不擇路,跳上岸邊一船小舟,揮刀斬斷纜繩,操槳便划,想躲入附近蕩澤中。赤盞暉騎術是沒得說,但划槳的難度,卻是一點不亞於騎馬,一個沒玩過船槳的人,怎麼可能划得動?

    燕七郎扔下鷹嘴銃、彈藥袋,咬著短刀縱身入水,一個猛紮子便潛到船底下,三兩下就將船撬翻,摁住赤盞暉的腦袋浸了個半死。然後拖著灌飽了江水的赤盞暉遊上岸,死狗般扔在河灘上。

    “赤盞暉,是你燒了俺們的梁山寨?”燕七郎用濕漉漉的光腳板拍拍腳下落水狗的臉,一字一頓道,“俺說過,你玩火,俺就跟你玩水;你縱火燒多久,俺就讓你在水裡多久!”

    二十三日淩晨,赤盞暉八百先鋒軍,潰滅。

    接下來,就輪到兀術了。

usaden 發表於 2014-3-25 21:31
第三百六十三章 最後一戰


    二十艘戰船,大型戰船兩艘,艨艟十二艘,小舢板六條;八百戰兵(含趙立衛隊二百人),四百輔兵、船工……這就是天波偏師的全部兵力。

    兀術的船隊則因猝然遇敵,倉促應戰,前面的船隻停下,後面的手忙腳亂,更後面的懵然不知。造成船與船互相磕碰,甚至撞翻了好幾條小船,結果本就狹窄的水道被這麼一堵塞,更是進出不得,雞飛狗跳。

    現在,至少有二百條船被卡在蕩澤內出不來了,但兀術並不在意,因為那多為運輸糧、馬的船隻。而已經沖出蕩澤,在前方打頭陣的,才是運兵船。只是,運兵船不是戰船,在機動性方面本就差戰船好幾條街,更加上此時每艘船上都擠滿軍兵,幾乎將船隻壓到吃水線以下——這種情況下遇到敵軍戰船,那就是活生生的靶子啊!

    兀術在敵船出現的那一刻,心念百轉,果斷下令:“所有能動的船隻,全部出動!靠上去!靠上去!跳幫近戰,這是唯一死中求活之道——”

    隨著兩軍船隻接近至接戰距離,江面上刹時槍聲大作,箭矢亂飛,兀術軍的最後突擊開始了。

    這一次,兀術既沒了火箭,也沒了連體船——這些都是進行水戰才使用的,而金軍本就是優哉遊哉,就差敲鑼打鼓出黃天蕩了,哪裡還會準備這些物事?更確切的說,是沒時間、也沒多餘的船隻這麼折騰了。萬萬沒想到,越不想見鬼,越容易碰鬼……

    眼下金軍只剩下兩個優勢:順風、船多人多。指望蟻多咬死象了。

    只是天誅軍與宋軍不同,順風固然好,逆風也不影響火槍射擊;至於船多……烏龜再多,能咬得住兔子嗎?

    孟威、李寶及燕七郎都是水上好漢,也是打老了水戰之人,兀術這種門外漢的手法,剛一使出,就被諸將看破,哪裡會讓金軍船隻纏上。當下利用快船滿帆的優勢,反牽著金軍船隊疲於奔命,在運動中不斷給金軍放血。

    沒有連體船,金兵連站穩放箭都困難,而他們的對手,卻將潑雨般的彈丸,又穩又准射到金軍船頭。縱然金兵將一面面旁牌豎起,仍然不能完全擋住從頭頂上方、居高臨下射來的彈丸。

    江面上最壯觀的場面,不僅僅是火彈流光,更有噗嗵噗嗵數不清栽下江水的身影。昨夜是火光映紅半江,今日是鮮血染赤滿江。

    孟威所率的這支天波偏師,並非天波師主力。火槍兵不多,只有二百人而已,其餘多為刀牌兵及長槍兵。裝備也不行,基本沒有炸藥包,霹靂彈則在泰州與完顏昌大軍周旋時用光了。所以對付金軍的唯一優勢,就是火槍,而金軍方面偏偏連箭矢都射不出,完全就是一副邊追邊挨打的架勢。

    金軍開出黃天蕩口的運兵船,共有一百六十餘艘,是天波水師的八倍。倘若這一百六十餘艘船隻,全都有昨夜突擊之金兵船隊那樣的船隻、裝備以及決死勇氣,缺乏大威力武器與兵船的天波偏師,絕對攔不住,甚至有可能被擊敗。

    令兀術捶胸頓足的是,這一切都沒有——沒有連體船,沒有火矢,甚至連具有決死勇氣的金兵都不多。像昨夜那樣的精銳,幾萬人的軍隊裡,又能有多少呢?

    兀術在後方座船上看得清楚,本軍有很多次憑藉船多的優勢,將對方的小型舢板,甚至艨艟包圍起來,但總是被對方連接不斷的火槍暴擊,殺得四散而逃,潰圍而出。

    “該死!這些契丹人、渤海人、漢人全是豬狗,根本靠不住!”兀術痛恨地捶擊船舷,大口大口喘著粗氣,完全不顧及一旁滿面尷尬之色的耶律馬五。

    少傾,兀術磨了磨牙,再度調整命令:“集中一批女真正兵,組成一隊,蒲盧渾,你來帶隊。記住,不要貪多貪大,從敵軍的小舟開始,一艘一艘地吃。”

    烏延蒲盧渾接過令箭:“明白。”

    兀術的戰術調整,果然使戰局發生了微秒變化,金軍再不像先前那般完全被動挨打了。

    烏延蒲盧渾集結了三十艘中小型船隻,共計三百女真銳士,再以重賞挑選出二百精壯船工,組成一支突擊隊,專挑天波水師的小舢板下手。

    小舢板是很靈活的,尋常十艘八艘小船,根本圍不住,但是三十艘就不一樣了。四面八方一圈,總能逮住機會合圍。之前作戰時,小舢板也沒少被圍,都是憑藉火槍潰敵而出。但這一次的對手,顯然與之前那些一聽槍聲就趕緊趴下,被打死幾個就驚慌四散的雜牌兵不一樣。這次的對手,面對奪命彈丸時,雖然同樣驚恐爬伏,但卻多了一點——硬是死頂不潰逃。

    就是多了這一點,造成天波水師出現不小的傷亡,十條小舢板,不到一個時辰,就被生生撞翻、擠壓損毀過半,只剩下四條了。

    烏延蒲盧渾不斷大嚷大叫,準備再接再厲,把剩下四條小舢板也收拾掉。隨即悲哀發現,自己付出的代價也不小,有八條小船的船工或金兵被射殺大半,失去再戰之力。

    就在此時,天波師諸將也發現了已方損失,同時將目光鎖定到烏延蒲盧渾這支船隊身上。

    “幹掉它!”孟威讓旗手在桅杆頂上打出指令。

    隨即,李寶與燕七郎的指揮船,同時打出「收到」的旗語。兩艘大戰船,四艘艨艟,轉帆扭頭,甩開金軍船隻的糾纏,向烏延蒲盧渾船隊沖去。其餘艨艟與舢板,結成一條防禦線,為本軍殲敵創造戰機。

    不得不說,天波水師船隻在手旗旗語指揮下,協同反應遠較韓家水軍快捷而有效率,能又快又好地完成水上各船隻的聚散隊形——這在水戰中。難度相當於陸上野戰時,步兵陣形的「聚散如常」。

    韓家水軍都做不到這一點,更不要說金軍這群被硬趕著上架的旱鴨子了。

    天波水師以高出金軍不止一籌的戰術隊形,迅速包抄,六條戰船,兩翼張開,像螃蟹的兩隻大鉗,夾向倉皇欲逃的金軍船隻。天波水師同樣也採取一個一個吃掉的法子,像獵豹襲擊黃羊群一樣,不斷將一艘艘敵船從船隊中咬出來。然後六船合擊。十幾根巨大拍杆砸下去,水面上就只剩下飄浮的木屑與血糊糊的肉餅了……

    任是烏延蒲盧渾的船隊拚命逃躥,怎樣都甩不掉身後殺氣騰騰的「吞噬者」,不到半個時辰,十二艘船就毫無反抗之力變渣渣了。

    這樣逃下去不是辦法,早晚玩完。烏延蒲盧渾心一橫,將包括本船隊在內的附近船隻全部集結起來,回頭反沖,要以十打一之勢,將天波六船中,最前面的那只「鉗尖」吃掉。

    這只「鉗尖」,就是李寶的指揮船。這是一艘中型艨艟,四面包裹熟牛皮,船舷兩側安裝六具巨錘拍杆;全船乘員一百二十人,輔兵、船工四十,戰兵八十,其中火槍兵四十。

    烏延蒲盧渾率十餘艘船隻殺一個回馬槍,面對的,就是這樣一艘專業戰船。

    雙方接近三十丈,金軍方面就有兩艘臨時加入船隊的船隻,被頭頂亂飛的彈丸,以及不時有軍兵發出慘叫、摔下江流的場面嚇壞,立即轉舵逃跑。有人帶頭,隨後又跑了好幾艘船。最後隨烏延蒲盧渾殺到李寶船下的,就只得那十艘突擊船而已。

    身陷重圍,李寶瘦削的臉上卻不見半點慌亂之色,正相反,能將敵船吸引回來,為後面的隊友創造圍殲良機,固所願也。

    “火槍射擊不要分散,一次專攻一艘船,傷敵十指不如斷其一指。”李寶看到因為十艘敵船四面合圍,船上士兵有些慌亂,四面八方放槍,當即加以更正。

    “拍杆手,敵船一近,全力槌擊。近戰兵,做好接舷戰準備。”李寶緊了緊身上的鎧甲,接過衛兵遞來的六尺朴刀,霍霍揮劈了幾下,適應手感,目光與刀光一般冷冽。

    啪!哢嚓!

    第一艘試圖接近的敵船,被拍杆巨杵重重擊下,兩個躲閃不及的金兵被拍扁,船隻斷為兩截,其餘金兵驚叫著紛紛跳水,抱著殘破木板,隨著江水沉浮。

    有兩艘金軍船隻,急於搭救落水同伴,倉促靠近,結果劈哩啪啦,連人帶船全被拍扁。

    “別管落水士兵,靠上去!靠上去!”烏延蒲盧渾狠了狠心,命令剩餘的七艘船不顧一切,全體黏上。

    艨艟戰船上的拍杆手揮汗如雨,吃力地拽著潮濕的粗繩,將拍杆砸下、收起。每一個動作,都要耗費巨大的體力,砸中敵船還好,若是擊空一次,則意味著少一次打擊……

    噗噗噗!金軍船隻上的船工們紛紛拋出鐃鉤,搭上艨艟船舷,金兵弓手拚命放箭掩護,近戰兵則背斧咬刀,拽拉繩索,向上攀爬。

    呼嚕——劈啪!

    拍杆帶著巨大的聲威,壓頂而下。

    在指揮船崩解前刹那,烏延蒲盧渾咬著彎刀,抓住繩索縱身跳起,重重磕碰在艨艟船壁上。烏延蒲盧渾強忍肩膀的麻木,一點一點,往上攀爬。頭頂上方不斷響起震耳的槍聲,還有突刺的槍尖。一個個爬到半途或剛剛冒頭的金兵,慘叫著摔下江中,江浪翻湧,泛起一團團血暈。

    金兵的拚命沒有白費,還是有不少士兵得以登上戰船,與天波近戰兵展開撕殺。

    烏延蒲盧渾終於攀上船舷,甫一冒頭,倏地一槍刺來,將他頭上鐵盔挑落,正待補上一槍。嗖嗖,金軍船隻飛來兩箭,那天波戰士晃了晃身體,從高高船上栽下江中……

    烏延蒲盧渾抹了一把冷汗,縱身跳上戰船——立足未穩,一刀削來,烏延蒲盧渾慌忙舉刀格擋。

    鐺!一聲大響,烏延蒲盧渾被震翻了個跟鬥,對手的樸刀疾風暴雨般刷刷劈砍,殺得烏延蒲盧渾氣都喘不過來。

    呼!又一刀橫劈,烏延蒲盧渾猛低頭。吭!刀鋒深深陷入身後桅杆,一時竟拔不出來。

    烏延蒲盧渾這時才有空看清,眼前這名強敵,居然只是一個瘦小個子的將領,看不出竟有恁大氣力。不過,再有氣力,刀法再嫺熟,也到此為止了!

    烏延蒲盧渾也是身經百戰的猛將,哪裡會放過這般好機會,彎刀一亮,獰惡大笑:“受死吧!”

    李寶急鬆刀撒手,但赤手空拳,已無法抵擋——在刀光臨頭的一刻,李寶雙目圓睜,他要看著自己的血是如何噴出來的。

    砰!一聲槍響,一腔熱血噴在臉上,但是,竟不是自己的血……

    李寶抹了一把臉,心有餘悸摸摸頭——彎刀從頭頂掃過,削飛了頭盔,蹭掉一層頭皮,只要再低上一分,不死也重傷。

    烏延蒲盧渾眼睛凸出,彎刀掉地,雙手卡住脖子,大股鮮血不斷從指縫溢出。壯碩的身體,搖搖晃晃,終於砰然栽倒——顯現出身後另一條施施然而過的戰船船頭,舉著嫋嫋生煙鷹嘴銃的燕七郎。

    李寶重重一抱拳,正想說句感謝話,突聞桅杆臺上的瞭望手紅旗一指,興奮大叫:“來啦!我們的援兵來啦!”

    遠遠江面,三十艘大小戰船,正乘風加速而來。

    星芒旗與波浪旗,迎著春日的朝陽,分外耀眼。

    狄烈的戰船隊終於趕到。

    兀術,即將被終結。
usaden 發表於 2014-3-25 21:39
第三百六十四章 窮寇更要追


    狄烈強有力的生力軍加入,戰爭的天平,毫無懸念地向天波水師傾斜。

    在粉身碎骨的無情炸藥與槍林彈雨之下,兀術軍兵敗如山倒,大量船隻四散而逃,潰不成軍,逃不了的,就地擲槳投降。光是黃天蕩內,二百餘艘運輸船盡數投降——不投降打不下去啊,這些都是運輸米糧馬匹的船隻,除了船工就是役夫,怎麼打?

    至正午時分,狄烈已經登上了兀術的座船。

    錦椅是兀術坐過的;艙壁懸掛的雕花漆金大弓,是兀術用過的;桌案上天青玉瓷杯,是兀術飲茶專用;手摸上去,還有一絲溫熱……但是,兀術卻跑了。

    狄烈神情悠哉,沒有半點著急的樣子——這裡不是河北平原、不是長白老林,這裡是長江。只要封鎖南北兩岸,看你能逃到哪裡去!

    “命令。”狄烈一開口,身後的參謀立即取出紙筆,做好記錄準備。

    “一、張榮、鄭渥率第二編隊開進老鸛河,以快艦舢板進入黃天蕩,與我部兩面夾擊,掃蕩殘敵;二、將投降的金兵集中看守,儘量騰空並收集船隻,裝載黃天蕩內的物資;三、封鎖大江南北兩岸,不放一船一卒上岸;四、水陸全力搜索,追查敵酋兀術下落。生要見人,死要見屍!”

    命令下達,全師行動,大江南北,偵哨四出。

    兀術,今次插翅難飛。

    ……

    日落時分,江右。真州,宣化鎮外。河灘蕩澤裡,密密匝匝的蘆葦中,隱隱可見四艘渡船,橫亙其間,隨著潮水輕輕晃蕩,似是無人野舟。

    蘆葦晃蕩,倏地竄出一人,一身金人甲束,手持弓矢,神情警惕。這人奔出百餘步,沖上一個小土坡,伏地探查良久,確認四野無人,才回頭含指打了個響哨。不一會。蕩澤內沙沙作響。忽啦啦衝出一大票渾身又是泥又是水的泥人來。

    這些人無一不是體格強壯、膀大腰圓的彪形大漢。細細一數,竟有百餘人之多。每一個人都是髡頭細辮、耳墜金環,肩扛大斧或狼牙棒等重武器,背負一個沉重的大包裹。

    人群中,最顯眼的,就是一身白麾金甲的兀術,以及緊隨其後的耶律馬五。

    日間大戰,兀術在狄烈船隊出現的一刻,便知大勢已去,當即放棄最為顯眼的座船,攜其合紮親衛,即二百鐵浮屠,轉乘五艘中型渡船,趁亂沖出重圍,拚命划向江北。途中被追擊,沉了一艘船,船上近四十名精銳鐵浮屠士卒,根本沒有展示武勇的機會,直接沉底喂魚。

    兀術的合紮衛隊,全是拳頭上能站人,胳膊上能跑馬的一等一驍勇壯士。在船工指導下,輪番搖櫓,亡命划船,竟甩開追兵,登上了長江北岸的土地。

    不過,他們並未能真正甩掉追兵,這個時候,後面正有五艘船隻沿岸搜尋。兀術等一眾殘兵敗將,不得不躲藏入蕩澤內,暫時避過搜尋船隻。

    “將主,咱們是不是往北走?”合紮統領上前請示。

    兀術坐在河灘大石上,神情疲憊,眼睛佈滿血絲,鬍鬚淩亂,仿佛一下老了好幾歲,但眼神依舊銳利,聞言緩緩搖頭:“方才在江上你們也看到了,敵軍在北岸佈置了大量騎兵,沿途搜尋,我們往北,正是自投羅網。”

    耶律馬五目光閃動:“那麼,我們往南?”

    兀術重重點頭:“對,往南,去黃州,與烏林達泰玉會合。”

    話音剛落,在河灘上放哨的金兵匆匆奔來:“江上有敵船,是方才追擊我們的五艘敵船中的三艘,好像是發現我們藏在蕩澤中的船隻……”

    合紮統領急忙催促道:“將主,快,快走……”

    耶律馬五回望河灘上滿是泥濘的斑斑足印,苦笑搖頭:“蹤跡如此明顯,躲是躲不過了,須留下一支兵力斷後……”

    “說得好!馬五,我給你一百五十鐵浮屠,打垮他們,速速與我會合。”兀術起身,重重拍了拍耶律馬五的肩膀,再解下身上白麾,親自為其披上,“此次我等若能生還江北,馬五,你就是河北路都統。”

    耶律馬五臉上肌肉抽動兩下,趕緊深深一鞠:“馬五敢不戮力豁命。”

    兀術走了,只帶著十個鐵浮屠護衛,餘下一百五十個鐵浮屠軍士,包括合紮統領,一併留下來阻擊。

    耶律馬五整束了一下身上鎧甲,將腰間寶劍抽出半截——這的確是一把寶劍,劍闊如掌,雙刃耀目,劍脊暗紋鱗鱗有光。這是一把夏國劍,早年夏國進貢故遼皇室,天祚帝賜予自己的。有多久沒用這把劍親手殺敵了?希望今日此劍能飽飲敵血而不是自己的血……

    一聲尖銳的呼哨傳來,這是發現敵軍的警訊。

    錚!寶劍還鞘,耶律馬五振聲號令:“著甲!準備應戰!”

    號令發出,但一百五十名鐵浮屠軍士卻沒有動,而是一齊看向合紮統領。後者點點頭,重複一句:“著甲!準備應戰!”

    鐵浮屠軍士們才將背上的大包裹嘭地砸在地上,解開,裡面是一具完整的全身重甲……

    耶律馬五沒吭聲,臉上肌肉又開始抽動。

    當追兵們翻越土坡,出現在河灘時,駭然發現,眼前竟出現一支全身重甲、形如鐵塔、手持長斧重棒的重裝步兵,兵力更是與己方相當。

    合紮統領請示道:“忒母孛堇,請發令出擊。”

    耶律馬五手剛舉起,倏地停住,借著夕陽最後的餘光,他看到眼前這支追兵似乎有所不同:“等一等,好像不是天波師,倒似南軍。”

    “南軍?不是全被赤盞暉打散了嗎?”合紮統領想想搖頭,“不管他。南軍也好,天波師也罷,一樣要打。”

    “等一下。”耶律馬五瞪著合紮統領,厲聲道:“莫要忘了,眼下不是我等橫掃江南之時;莫要忘了,我們此刻是逃亡;更莫要忘了,右監軍此刻身邊不過十卒——你把部隊打殘了,還怎麼保護右監軍?”

    耶律馬五每吼一句,合紮統領臉色便難看一分,咬緊牙關。不敢發作。大概是最後一句話觸動了合紮統領。咬牙道:“忒母孛堇,你要怎麼做?”

    耶律馬五冷哼一聲,邊解劍邊道:“先讓我去談談。”

    合紮統領望著耶律馬五的背影,臉色陰晴不定。

    耶律馬五走出重步兵陣。把手中連鞘寶劍高高舉起示意。然後重重往鬆軟的河灘一插。用北地宋語高聲道:“我是大金國東路軍忒母孛堇,耶律馬五!對面是那支軍隊?何人率領?報上名來!”

    對面也步出一將,亢聲道:“大宋右武大夫、忠州刺史、知楚州軍州事,趙立!”

    這支追兵,竟是趙立所率的二百牙兵。

    一戰擊潰兀術數萬大軍,整個江面全是追亡逐北的場面,看在趙立眼裡,有如做夢一般。如此千載難逢,痛打落水狗的機會,趙立怎肯放過,當即向孟威請求加入追擊戰。

    孟威自無不允之理,當即調撥了三艘繳獲的敵船,插上本師旗幟,讓趙立率二百牙兵,加入追擊序列。

    也不知是幸運還是不幸,趙立無巧不巧,竟然一頭撞上兀術這個大Boss,並且在郭大石所率的兩艘搜索船的協助下,擊沉其中一艘。但是,這個時候,無論是趙立還是郭大石,都不知道前方逃跑的四艘敵船中,就有此役最重要的目標——兀術!

    出於是敵人就要追擊的本能,趙立與郭大石窮追不捨。在兀術一行躲藏入蕩澤內時,趙、郭二人一時遍尋不著,當下分頭搜索,約定一旦發現敵蹤,立刻給對方發信號合擊。

    趙立部隊首先發現了蕩澤中的敵船,循跡登陸後,又發現敵人遺留下的大量蹤跡。當即按照約定,發shè天誅軍專用的旗花火箭——半空中爆開的煙花旗火,不光能召喚郭大石船隊,其他在附近搜索的水陸舟騎,同樣會被吸引而來。

    信號發出,一貫勇猛的趙立,生怕敵兵逃逸,不等增援集齊,毫不畏懼率先追擊下去。結果,沒成想,等待他的,竟是這麼一個鐵甲方陣。

    趙立勇猛不假,卻絕不是愣頭青,一見敵軍的陣容,就知道不是自己這二百兵能對付的,當下也不愣充大瓣蒜進攻,而是黏住敵軍,等待後援。

    就在此時,恰好耶律馬五出陣談判,趙立要拖時間,正中下懷,當即出陣答話。

    “趙知州,你們是南……宋軍,為何與天誅匪軍沆瀣一氣,你們的建炎天子如果得知,恐怕會大大不高興啊!”耶律馬五邊說邊走到兩軍陣前,攤手示意自己並無武器。

    趙立可是從死人堆裡爬出來的,自不甘示弱,也扔下手中刀弓,走近耶律馬五對面十餘步,淡然道:“抗擊北虜,無分南北朝野,凡我宋人皆有責。天子聞知,只會開顏,何來不悅。”

    耶律馬五一指身後鐵甲陣,厲聲道:“趙知州自問能敵我之鐵浮屠殺陣麼?”

    趙立坦率道:“我不能——但天波水師能。”

    耶律馬五瞳孔收縮,呼吸一緊,記起先前看到的那道沖天煙火,忍不住目光驚惶四下掃視。少傾,咬咬牙,道:“趙知州,看到我軍的重甲了麼,你看如何?”

    趙立冷然道:“很不錯,那又如何?”

    “我把鎧甲全給你,你讓開一條路——我軍得以逃生,你平添一支重甲精兵,兩全其美,如何?”

    “不行!”沒等趙立開口,那合紮統領已大聲反對,出陣奔前,“速戰速決,把這些南兵剁了,咱們還來得及退走。”

    被那合紮統領這麼一攪和,哪裡還談得下去?趙立見狀,立即後退。

    耶律馬五大急,伸手大叫:“趙知州,等一等,再商量……”

    噗!半截沾血的刀尖從左胸突出……耶律馬五愣愣低頭,一臉難以置信的表情。艱難扭頭,想說什麼,但一張口,鮮血便噴出,兀術所贈之白麾,瞬染朵朵紅梅,隨即身體慢慢軟倒。

    那合紮統領將刀抽出,信手一甩,長長一串血珠,仿佛濺入最後一抹夕陽裡……

    “將主說得不錯,契丹人,就是靠不住!”合紮統領朝耶律馬五的屍體呸了一口,長刀一指,“鐵浮屠,殺!”

    鎧甲鏗鏘,刀斧映光,如牆而進,整個地面都在震動。

    二百牙兵面露懼色,牙兵統領急勸趙立:“使君,快走!金人甲厚斧利,恐難抵擋,請使君上船暫避,屬下為使君斷後。”

    趙立卻從牙兵統領手中奪過一把槌槍(宋槍九色之一,其實就是“錘”,即一個長柄上裝一個錘頭,跟槍沒什麼關係),縱聲大笑:“又可以殺北虜了,痛快!記得我說過什麼嗎?天誅軍可以死戰,我趙立也可以戰死!你們敢不敢隨我戰死!”

    “敢!敢!敢!”

    將為兵之膽,將敢戰,兵又怎會不敢?!

    河灘之上,兩支決死的軍隊重重撞在一起……夕陽,沉下。
usaden 發表於 2014-3-25 21:49
第三百六十五章 不缺英雄


    夜色如墨,宣化鎮外的河灘,卻在無數火把映照下,亮如白晝。

    江心處槳帆齊動,五艘大戰船破霧而出,快速駛向江岸。

    接近河灘時,戰船桅杆臺上的旗手,用紅亮的燈籠向岸上發送信號。夜sè愈暗,燈火愈亮。

    “軍主到了,快去迎接。”郭大石吊著胳膊,拖著疲憊的身軀,向正坐在大石上,由軍醫士包紮腿傷的梁阿水打招呼。

    “好,這就來。”梁阿水正要站起來。

    軍醫士忙道:“梁指揮使,再等一會,馬上就好……”

    梁阿水怒道:“怎麼搞那麼久?老胡,俺記你手活不錯的嘛,怎地一道口子就折騰得恁地久?”

    胡軍醫士苦笑道:“處理傷勢,黑夜怎比得白晝?而且,指揮使,你這傷口也未免深了些。若非有軍主提出的高溫消毒法包敷,還有曲針縫合之術,便不感染,傷癒後也會留下一道疤痕,牽扯肌膚,影響行走……”

    “行了行了,知道你手活好,別扯了,快快包紮,軍主下船了……”

    由於此地沒有碼頭,五艘吃水較深的大型戰船沒法靠岸,只能駛到近岸處,轉乘小船登陸。

    除了還在搜殺殘敵的孟威與燕七郎之外,天誅軍首腦人物,狄烈、張榮、鄭渥,在三百全副武裝的各兵種混成戰兵護衛下,一一登岸。

    這小小河灘之所以吸引天誅諸將與近千天波戰兵齊聚,不僅僅因為這裡剛剛發生過一場慘烈的戰鬥,更是因為郭大石發射了五道火箭警訊!

    按全師統一指令:一道火箭,表示遇敵,需後援;三道火箭,表示遇強敵,大部隊火速支援;五道火箭,專為一種情況而設——發現兀術!

    狄烈剛登岸,見郭大石匆匆而來,正要開口詢問。目光一落,卻轉口道:“傷勢如何?”

    “多謝軍主關懷,俺還好,不過……”郭大石神情黯然,“弟兄們死傷不少。”

    “打仗不是打漁,死傷在所難免!”張榮摘下頭盔。拋給衛兵,張口就問,“發現兀術了?在哪裡?”

    郭大石躬身肅手:“軍主、張中郎將、鄭郎將,這邊請。”

    當狄烈順著越來越濃的血腥味,走上山坡,借著火光向河灘一望。終於明白郭大石為何如此黯然神傷了。

    河灘上,橫七豎八的屍體,還來不及清理,保持著原戰場的慘烈。斷首殘肢、血染赤地、槍折刀裂、盔甲破碎。那些身披厚甲的,明顯是金兵,著皮甲,或鐵葉甲裙者。是宋兵。宋兵死狀甚慘,許多都死無全屍,被金兵大斧、骨朵或狼牙棒這樣的重武器擊中,脆弱的身體,就會像積木一樣散架……

    金兵大多死相要好看得多——因為奪走他們性命的,只是一顆手指頭大小的彈丸或破片。

    面對這樣一支幾乎包覆到牙齒的鐵浮屠軍,趙立的二百牙兵簡直就是以生命在拖延敵人,他們給敵人造成的殺傷微乎其微,而自身卻損失慘重。但他們的犧牲並非毫無代價,郭大石率百人隊趕來了、梁阿水率第三營趕來了、更多見到警訊的天波騎兵與戰船趕來了……

    缺乏重裝兵種的水師戰士。同樣付出了刀牌兵與長槍兵的巨大犧牲,為火槍兵與擲彈兵最終殲滅金軍最後的鐵浮屠,創造了戰機。

    在郭大石的引領下,狄烈一行來到戰場中央,那裡圍跪著二、三十個泣號不已的倖存宋兵。他們所伏拜的,是一個渾身浴血、坐地垂首、至死不倒的將領——從其所在的位置上看,他一直衝在戰鬥的最前方,他手中的槌槍柄已砸斷,但他的手卻握在斷柄上,很顯然,是抓著斷柄槌繼續搏殺……

    狄烈從跪泣的宋兵中間走過,來到那將領跟前,蹲下,翹首,透過那將領血跡斑斑的蓬亂散發,看到的是一雙死不瞑目的怒睛。

    郭大石俯聲低語:“他就是趙立趙知州。”

    狄烈輕輕點頭:“我知道,孟副師長說起過,趙知州有一句話‘天誅軍可以死戰,我趙立也可以戰死’,求仁得仁,死得其所。”

    身後的岳雲走上前,啪!對趙立的遺體行了個天誅軍式叩胸軍禮。

    狄烈摘下凱夫拉頭盔,緩緩伸手合上趙立圓睜的雙眼,慢慢站起,環顧周遭,道:“把所有戰死的宋兵遺骸收殮起來,與我軍戰死士兵一起,火化之後,送回天樞城,一併葬在英烈峰上。趙知州單獨埋葬。儘量找到他們的家人,按照我軍的標準發放撫恤。”

    身後的參謀立即用紙筆記下這條命令。

    倖存的宋兵齊齊磕頭:“多謝狄軍主!”

    當兵打仗,路死路埋,溝死溝填,沒幾個敢奢望骨骸歸裡的。實際上,戰死者最希望的,是自己用性命換來的撫恤,能為家人換得更好的生存物質,他們的要求就這樣簡單。但在視軍兵如賤役的兩宋,這撫恤通常只是停留在公文上的數字,很少變成實物,發到應得的人的手裡……

    這時,梁阿水在兩名軍士的攙扶下,一瘸一拐來到狄烈面前,不等狄烈問話,就先請罪:“軍主,俺把俘虜的金兵全殺了,全是女真人……”

    狄烈面無表情:“多少人?”

    “五十九個,輕重傷二十一個,其餘完好,都是投降的……俺是看著咱們與宋兵太慘了,實在氣不過才……”

    “罰俸三個月!”狄烈打斷梁阿水的話,隨即聲音壓低,“報戰果時,把‘投降’兩個字去掉,就說是俘虜……”

    梁阿水張大嘴巴,被郭大石碰了一下,才忙不迭點頭:“是、是,明白……”

    這時一名軍醫士匆匆走來,向狄烈行了一禮,對郭大石道:“郭指揮使,那人那撐不住了,有什麼話就快問。”

    狄烈以目示意,郭大石輕聲說了一個名字,再道:“兀術的下落,就著落在此人身上,但是,他要求見軍主才肯說。”

    狄烈一擺頭,由軍醫士前頭帶路,來到一處小土坡下,這裡躺著不少受傷的天波師及宋兵戰士,正接受治療。鄭渥以天波師參謀長的身份,一一垂詢慰問。狄烈與張榮則在軍醫士引領下,來到一個半身是血,一側胸部包著厚厚紗布的傷患面前。

    郭大石從後面探出火把,照在此人臉上——鬚髮雜亂,眼神渙散,口角凝血,竟是耶律馬五!

    狄烈看了一下耶律馬五傷口出血位置,正在心尖處,不禁訝然。那軍醫士可是知道這位軍主頗通醫理的,當下輕聲道:“屬下檢查了一下,此人心臟生得有些偏,那一刀沒紮正,故而沒當場死去。但一刀穿肺,也活不久了。”

    郭大石已從宋兵口中,得知此人身份,否則也不會花偌大精力救之,並且還相信他說的知道兀術下落,更發五箭信號通報軍主狄烈。

    狄烈將臉湊近,大聲道:“耶律馬五是?我是天誅軍主狄烈,有什麼話,可以對我說。”

    耶律馬五的頭動了一下,眼珠慢慢轉動,固定在狄烈臉上,凝視半晌,嘴巴一張一合:“果然……是你……天誅軍主……狄烈。”

    狄烈小小驚訝一把:“我們沒見過面,你能確定?”

    耶律馬五嗆咳一陣,啞著嗓子道:“你的衣著裝束……很特殊,我聽說過……而且,我有感覺,你就是他……不會錯……”

    狄烈點點頭:“你已經見到我了,能把兀術下落見告麼?”

    耶律馬五直直瞪視:“有一個……交換條件。”

    狄烈乾脆俐落:“說!”

    “別讓我……曝屍荒野……喂野獸……將我的遺骸,送回臨潢府,葬在魚兒濼……”說到“魚兒濼”時,耶律馬五眼中多了一股莫名神彩,說話也順溜許多,竟一下抓住狄烈衣角,“答應我!送我的骸骨回魚兒濼!”

    狄烈一手向後搖了搖,止住護衛們的行動,另一隻手拍拍耶律馬五手背,淡淡道:“臨潢府啊,那是你們故遼的上京,眼下是金國的北京,我怕鞭長莫及啊。”

    “不,此戰之後,金國元氣已喪。我相信你,早晚能打到金國的上京會寧府……同樣,也能輕取北京,將我葬於故地。”耶律馬五充滿希冀的眼神盯著狄烈,“答應這個條件,我就告訴你兀術下落。”

    狄烈扣住耶律馬五手掌,輕擊三下:“成交!”

    與現代人有事沒事擊個掌不同,古人最重擊掌之誓。擊掌了,便是承諾了,如同猶太人的口頭契約一樣,決不反悔。

    耶律馬五欣然一笑:“兀術此賊,欲去黃州,只帶十衛,剛走不過一個時辰。如此夜黑路陡,他們逃不了多遠。你只要……咳咳……只要封鎖「滁州」與「和州」通往「黃州」的通道,他將插翅難逃!”

    狄烈騰地站起,嘴裡了出一連串的命令,河灘上頓時一片人馬繁忙奔走之聲。

    誰也沒去注意,耶律馬五口裡喃喃叨念著“漁兒濼,我回來了……”聲音漸絕,頭一歪,寂然不動(漁兒濼,即捕魚兒湖,達里諾爾漢譯『象大海一樣寬闊美麗的湖』,無怪乎耶律馬五魂牽夢縈,至死不忘)。

    天空煙火綻放,江面戰船縱橫,北岸鐵騎四出。大江北岸,火光如流,天上的星子,仿佛全散落在這方圓五十裡的蕩澤丘陵中。

    四千天波師,盡數加入到星夜追捕行動中。

    這一夜,兀術一定睡不著。
usaden 發表於 2014-3-25 22:02
第三百六十六章 兀術必須死!


    正月二十四,辰時。距宣化鎮數十里外的和州,一條中型客船從城外碼頭駛出,行駛在烏江上。半個時辰之後,烏江入長江口已在望,船主踱出船艙,迎著朝陽,長吐一口氣:“今日真是個行船的好天氣啊!”

    這船主,嗯,是王坤。

    黃天蕩決戰開始之後,狄烈為避免殃及無辜,遂放王坤一行離去。王坤千恩萬謝之後,行船至距離戰場最近的一個州城——和州,一為補充給養,二為探聽大戰結果,這對他將來的生意,意義重大。

    王坤原準備等上十天半月,沒成想,不過數日便決出勝負,結果很令他滿意。看來,今年的布匹生意,得擴大一倍,不,兩倍才成了。

    已經得到想要的結果,王坤也就沒必要再待下去了,趁著如今還吹著北風,可順風而行,趕緊回郢州。

    “王大官人,岸邊有人在招手。”船工注意到北岸有一個頭戴破皮帽,披頭散髮,身上衣物皺巴巴的男子,雙手高舉一物,咿咿啊啊地叫著。

    隨從紛紛湧出,指指點點猜測:

    “那人說什麼?”

    “聽不清,難道要搭便船?”

    “他手上拿著何物?”

    “好似一副破甲,怕是拾來的?這些日子,附近有不少鄉民撈取到上游漂來的各種軍資哩……”

    隨著船隻接近,已經可以清楚看到,岸上這男子滿面泥垢。發如亂草,塊頭倒是挺大,但指手劃腳,嘴裡啊啊叫著,卻是個啞巴。

    從這啞巴比劃動作,可以猜測出,他是要用手上破甲作船資,請求搭乘到對岸。

    船工們悲憫之心頻生:“王大官人,你看……”

    王坤撚須略加沉吟,點點頭:“也罷!這人也頗可憐,搭個便船亦無不可,老夫就做個好事,讓他上船,不要他的破甲。”

    船隻靠岸,啞巴千恩萬謝,踩著船上放下的踏板,拉著船工遞過的槳板上船。剛走到半途,身形不穩,向右一歪。正好一陣江風吹來,男子頭上破皮帽隨風而落,露出一顆中間光亮的髡頭來。

    船上所有人,在這一刻驚呆了。

    “啞巴”帽子一落,便知不妙,把手中破甲一扔,暗藏的刀刃映著初升的朝陽,晃花了滿船人眼……

    下一刻,偽裝啞巴的金人,嘬唇打出一個呼哨,縱身跳上客船,猶如狼如羊群,左劈右砍,攪動得滿船血雨腥風。噗嗵噗嗵的屍體落水,片刻便將客船周遭的江水染赤……

    當土坡後出現兀術明晃晃金甲的身影,並率九名軍士,揮舞兵刃沖到岸邊時,滿船除了四名船工,再無活人。如同從血池裡撈出來“啞巴”金兵,將滴血的刀刃往船板一插,向岸上的兀術恭敬行禮:“將主,有船了。”

    兀術要去黃州,可以走水路,也可以走陸路。水路自不待言,陸路則可走滁州,亦可走和州。按兀術原計劃,本著離江河越遠越好的想法,準備走滁州。誰知一行十一人,在黑燈瞎火中,深一腳淺一腳,還沒走到全椒(今安徽全椒),就發現官道上火把如流,鐵騎如龍,天波師已經搶在前頭封鎖道口了。

    兀術無奈之下,只得轉道和州,但是令他驚怒不已的是,剛走到湯泉鎮外,卻發現天誅騎兵又先一步卡住了滁州與和州交界之九斗山,再沒法西行,只能折向南,而且陸路隨時有可能被掐斷——兩條腿如何跑得過四條腿?兀術及手下軍士歷來都是馬上縱橫的騎兵,素喜以四條腿戲弄兩條腿,如今自個也嘗來了這般滋味。

    “這樣下去不行,陸路根本走不通,天誅軍總能快我們一步,定是耶律馬五那裡出了問題,洩漏我等行蹤。”兀術逃到高望鎮時,終於明悟,決定改變目的地,“不去黃州了!渡江,回江南,到定海——那裡還有韓常的三千兵馬,我就不信了,天誅軍還能追到定海去!”

    不得不說,兀術這個回馬槍殺得不錯,天誅軍確實很難深入江南繼續追殺,如果他能躲過江上的搜索船隻的話,還真有可能逃得一劫。

    渡江,當然首先要找船,從高望鎮南行十餘裡,就是烏江,而王坤的船隻,恰好成為為目標。

    船隻到手,兀術十人登上船,脅迫四名船工將十余具浮屍沉江,清洗船艙,半個時辰之後,離岸向江口駛去。

    在兀術等人匆匆毀屍滅跡之時,誰都沒發現,距船隻百丈之外的草澤中,一個渾身是血,不停打顫的人從水底鑽出。正月時節,江水陰寒,此人凍得面青唇白,髮梢滴水,不斷發抖,但雙目卻有如火焰燃燒,透過密密地蘆葦,死死盯住那艘客船。

    王坤!

    王坤沒死,作為家主,他有優先逃命權,擋刀的多為隨從。見勢不妙,很有生意人果斷的王坤,立馬跳河。說到水性,早年出海闖蕩,中年移居水鄉郢州的王坤,只怕不比船上的幾名老船工差。值此生死關頭,中年發福的王坤,居然發揮出十年前海上搏浪的超常水準。一口氣潛泳五十丈,鑽入江岸的蘆葦叢中,才冒頭透一口氣,終於躲過這場殺身之禍。

    天誅軍!去找天誅軍!找天誅軍主!殺了這幫狗日的!

    王坤身如寒冰,胸膛滾燙,滿腦子就只剩這一個念頭。

    正月二十四這一天,在滁州與和州這塊地面上找天誅軍,不要太容易。只要沿著江岸往北走,左(陸路)右(江面)兩邊看,不出二、三里,至少會碰到一支搜索隊。

    ……

    巳時初(上午九點),正在宣化鎮河岸戰船上等待消息的狄烈、張榮、鄭渥等將,得到一個令人振奮的消息:兀術出現在烏江,搶了行商王坤的船隻,欲渡江南歸。已被我軍巡邏船隻截擊,現被逼入烏江東北方向的一處蕩澤內,各船隊正聞訊前往合圍。

    狄烈二話不說,下令開船。

    從宣化到烏江,不過七、八十裡,雖然是逆流而上,不過正好順風,抵消逆流之勢,最多個把時辰。便可趕到。

    巳時末。烏江在望。當狄烈在船工指引下,看到那片蕩澤時,一直懸著的心終於放下,大大松了口氣。脫口而出:“兀術。這次真的是插翅難飛了。”

    烏江東北面這塊蕩澤。並不是狄烈在來時路上所擔心的類似黃天蕩那種大澤,而是與宣化河灘上那片草澤類似,只是稍大一些。從船頭看去。蕩澤呈葫蘆形,外寬內窄,內側連接陸地,面積約有兩平方公里。

    看來兀術是慌不擇路了——這樣一場蕩澤,只需出動三十艘船,圍住東、南、北三個方,再派出一支百人隊卡住西面陸路,然後再派一隊水兵入內搜索。抓住兀術,就只是個時間問題了。

    指揮船行駛至蕩口,擔任搜索指揮的梁阿水乘船過來,也不上指揮船,只在自家小船上仰首彙報:“稟報軍主、師長、參謀長,已搜索大半區域,發現敵船蹤跡。再給俺半個時辰,準保能將一個灌飽一肚子水的兀術,送到軍主腳下。”

    “或許不用那麼麻煩。”狄烈一伸手,後面岳雲將一個鐵皮大喇叭遞過,

    狄烈將喇叭口湊到嘴上,長吸一口氣,氣沉丹田,舌綻春雷:“兀術,我知道你躲藏在蕩澤裡;我更知道,你躲不過半個時辰了。你也是堂堂金國的皇子,一軍統帥,難道非要幹這等不見棺材不落淚的蠢事麼?我是天誅軍主狄烈,就在這裡等你!帶種就出來,沒種就死在蕩澤裡!”

    狄烈說罷,將鐵皮喇叭信手一甩,在喇叭即將飛出船舷時,身手敏捷的岳雲縱身一躍,搶抱在懷裡。嘴裡還咕噥著“軍主的女真語還真是沒得說,俺啥時才能說得這般順溜啊……”

    狄烈拉過一把交椅,大馬金刀坐下,同時咐吩搜索的軍兵讓開通道,似乎料定兀術一定會出來。

    果然,“天誅軍主狄烈”這幾個字,仿佛一根無形的魔線,將蕩澤深處,抱定決死之心的那個人牽引出來。

    槳聲欸乃,蘆葦簌簌,一艘客船從蕩內駛出,立即被三十艘大小戰船舢板團團圍住。客船上的四名船工那裡見過這陣仗,一個個臉青唇白,渾身哆嗦,好容易劃到狄烈指揮船前方二十丈,被天波師舢板堵住:“就到這裡,不可近前。”

    客船上鑽出幾名身披重甲的金兵,向船工揮手,示意他們可以離開了。船工們大喜過望,也不管人家聽不聽得懂,沒口子道謝,縱身跳入江流,旋即被天波師士兵拉上船。

    兀術一身擦拭得可比鏡子的金甲閃亮登場,原本滿是油垢的臉也清洗過,粘成一綹綹的鬍鬚,也梳理得整整齊齊。周遭環圍著上千人,但兀術一眼就盯住指揮船上的狄烈。

    狄烈居高臨下睥睨著這位在原本的歷史上,還要吒吒風雲幾十年,此刻卻因為自己的橫空出世而提前被終結的金國第一將,心緒澎湃,面無表情。

    兀術的開場白出人意料:“兀術倉促梳洗,未能及時出澤,勞狄軍主久候了。”

    狄烈無所謂點頭:“沒關係,也不差這點時間,死人總是要整理一下儀容的,瞭解。”

    客船上的十個合紮金兵嗷地一陣大叫,刀斧齊舉,卻被兀術回頭怒吼喝止,一拳將一個鬧騰得最厲害的合紮打得口鼻噴血。修理完手下後,兀術回頭,擠出一絲笑容:“手下都是蠻漢,讓狄軍主見笑了。”

    狄烈搖頭:“沒什麼可笑的,女真人才從山林裡跑出來多久?粗鄙無禮乃是本性,瞭解。”

    兀術有種被打敗的感覺,不,是真的被打敗了,不管是武力還是語言。

    對方這麼油鹽不進的問答方式,兀術也不再兜圈子,直接了當說話了:“狄軍主真是看得起兀術,竟然親身奔赴三千里,來會兀術。兀術若早知狄軍主親至,絕不會跑那麼辛苦,就在黃天蕩口,與你對決,生死由天。”

    狄烈淡淡道:“送未來的金國名將上路,再遠也得來啊!況且還有那麼豐厚的儀程,這一趟,來得挺值當。”

    兀術仰天大笑:“多謝相送——不過,你真以為能將那如山的物資運回陝地?我可以奉送一個消息,在黃州,我軍已設十數條鐵鎖攔江,烏林達泰玉的五千大軍,正在兩岸等著你的船隊上門。狄烈,這麼多好東西,你是要呢?還是眼巴巴地看著呢?哈哈哈!”

    狄烈低聲將兀術的話翻譯給張榮、鄭渥等人聽。二人交換一下眼神,眉頭大皺。金軍這一招,果然夠狠。天波師仗是打勝了,卻又有新的麻煩。

    看著兀術那得意模樣,狄烈自然不能被一個將死之人的氣勢壓住,當下朝江面一指:“兀術,你可知道此江何名?嗯,諒你也不知道,我只能說,你太會挑地方了——這裡就是烏江!當年楚漢爭霸,霸王項羽被漢軍十面埋伏,便是在此處被分屍……兀術,你也是金國的一個王,看看你周遭,同樣四面合圍,境況何其相似——兀術,你想想自己會有什麼樣的下場!”

    兀術雙臂慢慢展開,神情好似演講一般輕鬆:“眼下我等一副束手就擒之狀,狄軍主難道不想俘虜我麼——生擒大金國四皇子、東路軍元帥右監軍,這是何等的榮耀,足以讓你‘狄烈’的大名,威震天下。”

    狄烈似笑非笑:“你會束手就擒?”

    兀術面帶笑容,卻是用強齶聲一個字一個字吐出:“我決不會讓你俘虜!”

    狄烈一臉了然地點頭:“所以,我也決不會俘虜你。”

    兀術的笑容凝固,瞳孔收縮如針,他聽出了對方的潛臺詞“我不會俘虜你,只會殺了你!”

    是的,在狄烈心中,早已宣判了兀術的死刑,兀術,是不能俘虜的。

    一個民族的英雄,必定是另一個民族的罪人!

    民族與民族之間,沒有什麼對與錯,正義與邪惡之分,有的只是永恆的民族利益。

    兀術身為女真人,更是王權順位者之一,為他自己的國與民族奮爭,這是他與生俱來、不可推卸、百死不悔的責任。歷史已證明,兀術就是這樣一個強硬的大女真族主義者,投降對他而言,是不可想像的。

    狄烈身為漢人,即將親手締造一個以漢民族為主體的新王朝,為了這個新王朝與民族的強勢崛起,斬殺一切阻擋在前路的危險因素,將一切威脅消滅在萌芽——這是他來到這裡,所要承擔的重任。

    兩個人,兩個民族,沒有半點妥協的可能,必須戰鬥到一方血盡倒下,才能談“融合”。

    大宋與女真,就從沒融合過。他們糾纏百餘年,不共戴天,不死不休,最後同歸於盡——從靖康之恥那一刻起,就註定了這個結局。這是兩個不能頭頂一塊青天的民族,只有用鮮血才能填補他們之間的裂隙,這不是後世美好的民族大融合……

    狄烈對“民族融合”的看法是:你要融合嗎?很好!那你先得成為少數民族,嗯,很少很少的那種少數。女人可以多一點,老人也可以多一點;壯男必須少,孩童必須少;英雄……必須死!

    然後,大家就可以快樂的“融合”了。

    兀術毫無疑問是繼阿骨打之後,女真族百年難得一見的英雄。所以,他必須死!

    “悔不在易水之畔,將你格殺,遂有今日之禍!”兀術仰天長歎。從狄烈的眼中,看到了決絕的殺機,所以,他只提了最後一個要求:“讓我們自己來結束。”

    狄烈無聲點頭,做了一個請自便的手勢。

    兀術舉手做了一個動作,十名鐵浮屠軍士,高高舉起手裡沉重的兵器,卻不是出擊,而是重重擊下——哢嚓!嘩啦!客船底艙被擊穿,江流急湧而入,客船漸漸下沉。

    兀術與他的合紮衛兵們,披堅執銳,盤膝而坐,垂瞼閉目,口裡嗡嗡念著經文一樣難懂的咒語。任由江水緩緩浸濕雙腿、漫過腰際與胸膛……

    建炎四年正月二十四,正午,在上千雙眼睛靜默地注目下,兀術與他的最後十名合紮,自沉烏江。
usaden 發表於 2014-3-25 22:17
第三百六十七章 吃乾抹淨


    建炎四年正月二十四,隨著完顏兀術沉江,金東路軍主力五萬人馬灰飛煙滅,歷時四十天的『黃天蕩大戰』,落下帷幕。
    此役,自主帥兀術以下,四大萬戶級金將,精銳鐵浮屠、女真兵,以及自靖康元年起,一直到建炎四年,長期南侵的數萬金軍老卒戰兵,死的死,降的降。僥天之幸,趁亂突圍,死裡逃生者,百不足一。

    長江下游江面,在正月下旬至二月上旬,每日可見飄櫓浮屍,無可計數,揚子江東段,幾乎為之堵塞。其狀觸目驚心,慘不忍睹!

    金國方面的史料,《大金國志》記載,黃天蕩之戰後,倖存金軍“自江南回,初至江北,每遇親識,必相持泣下,訴以過江艱危,幾不免。”真正是老鄉見老鄉,兩眼淚汪汪,哭得唏哩嘩啦,如同娘們一般。

    天波水師,也付出五百多戰士傷亡的代價,其中近一半,是倒在宣化鎮外灘的最後追擊戰中。犧牲固然痛惜,但勝利也是如此輝煌。這是天波水師在天誅軍戰史上,最為榮耀的一戰。

    同日,趁兀術大軍覆滅的消息還沒傳開,天波水師在狄烈的指令下,立刻展開緊急大搬運。將兀術丟棄在黃天蕩澤內的巨量物資,全部裝運上繳獲的數百艘船隻。這一次戰利品之豐厚,不亞於狄烈在靖康年間,初臨兩宋時,在易水之畔,狙擊金軍劫掠宋國府庫的那一次收穫。可以說,兩宋國庫的精華,已有四成以上落到狄烈手中。

    因為這是黑吃黑弄來的,所以,用不著感謝趙官家兄弟。頂多只能說一句“兩位運輸大隊長幸苦了!”

    至於金軍拋棄在蕩澤中的俘掠人口,儘管狄烈也有點流口水,但還是決定將這些男男女女放還江南。這些俘人的家園,僅僅只有一江之隔,故園只在盈盈一水間。如果強行把他們帶回長安,背井離鄉,那天誅軍與金人所做之事,也不過是五十步與百步之別罷了。

    這些江南俘人,與當初數十萬河北難民不同,河北是淪陷區,必須逃離。而江南——無論是另一個歷史時空,還是這個時空,金軍的鐵蹄都再未能再重踏。

    更何況,真的就能帶上這些人回長安嗎?

    正月二十五,物資已全部打包裝載上船。原本堆積金山銀山的蕩澤,變得一片空蕩。就在這時,昨日派往黃州打探消息的哨船返回,帶來了確定消息:黃州兩岸,旌旗招展,大江之上,鐵鎖橫截,鎖鏈粗如兒臂,足足有十道之多。

    兀術臨死前所說的話,果非虛言。

    這樣一來,事態就嚴重了。天波水師若是輕裝上陣,倒也可以與黃州金軍一搏,擊碎攔江鐵鍊,但是帶著幾百條運輸船,這就很麻煩了。天波水師所有戰船加一塊,也不過才六、七十艘,如何看顧得了六百(加上運糧、馬二百餘條船)多艘運輸船?一旦開戰,極易為金人所趁。金兵奈何不了戰船,但對防禦力量薄弱的運輸船,卻不難下手,如果被放上一把火……就算天波師沒損失,但戰利品遭受重大損失,那就太不值了。

    張榮提議道:“既然如此,為安全計,軍主宜當與我師返回縮頭湖暫避,物資也一併運回縮頭湖為好。”

    孟威、燕七郎、梁阿水都紛紛稱是,唯有鄭渥不語。

    狄烈只問一句:“金東路軍主力遭此重創,這是對金軍蹬鼻子上臉,天波師若返回縮頭湖,你們認為完顏昌會怎辦?”

    鄭渥斷然道:“一定會全力攻我,不管他願不願意,開封金軍大本營一定會勒令他這麼做,而且還會有源源不斷的生兵湧入淮南,加入圍攻我師——這還是軍主行蹤未暴露的情況之下,若是讓完顏宗輔得知軍主在此,只怕連他自己都要帶兵殺過來。”

    梁阿水嘿嘿一笑:“咱們能在縮頭湖埋葬他一萬大軍,就不介意再埋葬兩萬、三萬……來多少收拾多少。”

    狄烈端坐不動,只伸出兩根手指:“我師目前有兩個難題:一、彈藥不濟,天波師的彈藥存量原本不多,而我這次帶來的三船軍火,只能維持一場大戰,就是黃天蕩之戰。如今彈藥量頂多還能再堅持一場相同烈度的戰役,你還想埋葬兩、三萬?二、縮頭湖之戰,是一場遊擊戰,天波師,也只能打遊擊戰。設若將這六百多船物資盡數帶回縮頭湖水寨,我們還能打遊擊嗎?”

    鄭渥悚然變色:“要保物資,就會被迫進行守禦戰、壁壘戰,我天波師若失去機動性,兵不過四千,船不過百,彈藥不繼,如何是上萬、甚至數萬金軍敵手?”

    梁阿水摸著腦袋,訕訕而笑,他一向只管打仗,對後勤這一塊不怎麼上心。這也是天波師限於條件,沒法讓中層軍將到太原總部的軍校去,進行軍官養成訓練。所以戰鬥時勇則勇矣,卻還是缺少一個將領所應具備的全面素質。同樣是營指揮使,換成是教導營首期的燕七郎,就不會忽略這基本的後勤問題。

    狄烈慢慢站起,推窗望著江面上一眼看不到尾的運輸船,輕歎一聲:“東西是好東西,卻是束縛住我們的負擔啊!兀術,莫非你也算到了這一點嗎?”

    張榮不斷地旋轉著桌上的杯子,眼睛一霎不霎地盯著旋轉如漩渦的白玉杯,猛地伸手一按,杯子停頓,張榮倏地抬頭:“不能入湖,那就入海!”

    “入海?”諸將目光齊刷刷掃過來。

    “對!入海!”張榮眼睛熠熠生光,“我師早在一年前,就已遵照軍主均令,分別佔據渤海、東海各一無人荒島,經營有年,港口及島上設施頗為齊備,我與龍旭副參謀長都去看過……”

    這也是為什麼在座諸將中,只有張榮想到了這個海島的原因,因為只有他去過此島,印象深刻。

    鄭渥最先反應過來,一拍大腿:“著啊!金軍能攻城、能拔寨、能破關、能圍湖、唯獨不能出海。咱們連人帶船全避到海島上去,金人便只能幹瞪眼,望海興歎。”

    孟威也喜動顏色道:“待到春盡夏至,酷暑來臨。金人必定要退出河南之地,屆時我師再大搖大擺返回京東梁山,軍主亦可泛舟逍遙回長安。”

    “出海麼,甚好、甚好。”梁阿水喜道,“不過,兩個島。一北一南,去哪一個好呢?”

    “當然是去東海之島最好。”張榮不假思索道,“先不說渤海之島路途遙遠,逆風難行,單單那島上已有賈虎、馬擴、關勝的五千濟南師軍兵,咱們就沒法再往島上擠。而東海之島便在秀州(今上海)海面百里之外。距此不過六、七百里,咱們槳快帆滿,順風順水,數日可抵。”

    “出海麼?”狄烈手指摩挲著下巴,若有所思,好一會,嘴角露出一絲微笑。“這主意不錯,話說,我還真是很久沒見到海了……”

    ……

    二十六日一早,水陸兩批信使奉命先行出發。水上信使乘坐一艘艨艟,其上大半是倖存的趙立牙兵,他們是回泰州向正與完顏昌周旋的楚州副將邵青報信。而天波師信使,則是回縮頭湖水寨,向留守水寨的副參謀長龍旭報告戰況,同時傳達軍主狄烈軍令,命其拔寨轉移,至海島匯合。

    陸路信使,則是四名獵兵。他們攜帶密令,喬裝改扮,準備橫跨數千里,返回長安。將黃天蕩戰果以及狄烈的新指令,通報天誅軍高層。

    正準備出發時,卻出了一檔子不大不小的事,天波師各營軍令官,彙報了一樁違反軍令之事:查出有十三名軍兵,在裝運物資的過程中,偷拿財物。現已被依令拿下,聽候處理。

    梁阿水一聽就蹦起來:“直娘賊,爺爺要親手剁了這幫賊性不改的傢伙!”

    “軍主在此,休得放肆!”鄭渥喝住梁阿水,面色肅然向狄烈行禮,“請軍主決斷。”

    狄烈沉默一會,下令:“各船留下必要的守衛與船工,其餘士兵,全部上岸集結。”

    就在原韓世忠水寨前的河灘上,天波師二千五百士兵齊列灘頭,江面上各船隻尚有千餘軍兵船工,也齊齊擠在船舷處,數千人俱不發一聲。就連其中五十艘俘虜船,近三千俘虜,也都擠做一團,偷偷透過船艙縫隙向灘頭窺探。

    灘頭之上,一十三名天波師違紀士兵,俱被五花大綁,一排跪在河灘亂石上,面朝大江。

    軍令官一一將十三名違紀士兵的職務、所屬營隊、姓名報出。這十三名違紀士兵多為個案,分屬不同營隊,職務最低的,是一名入伍不久的輔兵,職務最高的,竟有一名副都頭。

    狄烈與天波諸將端坐於一側,一個個面沉如水。

    軍令官念完名單後,向狄烈請示,如何處置。

    狄烈緩緩道:“我雖是天誅軍主,卻也大不過軍律,軍律上規定如何處置,便依律而行。”

    軍令官道:“軍律第七條規定,竊取軍備物資者,初犯,杖脊二十;再犯,斬首。此十三人皆為初犯。”

    在古代軍規十七禁律五十四斬中,第十條禁律,第三十五斬為“竊人財物……此謂盜軍,犯者斬之。”不過在實際執行中,也會依據事件性質與竊取財物的多寡,適當量刑:輕者鞭笞杖脊,重者貫鼻穿耳,數目巨大,斬首不貸。

    天誅軍的軍規有所增減,並且分戰時軍規與平時軍規兩種情況。平時軍規的懲罰較輕,只要不是嚴重違規或累犯,一般不會重罰,比如洗全隊軍靴與洗涮全隊馬桶就是其中一種懲罰措施。而戰時軍規就要嚴厲得多,斬首亦不鮮見。

    “貫鼻穿耳”這一條是狄烈在審核軍規時劃去的,他認為軍人可打可罰可殺,但不可侮辱。所謂“士可殺,不可辱”,這“士”,在天樞城中,不單單指士子,也指士兵。

    狄烈點頭:“依律執行——不過在此之前,我要跟他們說幾句。”

    看到軍主那犀利的目光一一掃過,十三名軍士齊齊愧疚低頭。狄烈走到那副都頭跟前:“我認得你,當日在開封之戰時,你還是個隊正,頗有戰功……你也是個老梁山了,平日沒少培訓,怎地幹這等糊塗事?”

    那副都頭恨不得地下開條縫,痛悔不已:“軍主……俺縱有天大的膽子,也不敢打軍資的主意啊!俺是在撿拾泥沼中遺漏的飾物時,左右無人,俺一時糊塗,迷了心竅,就……軍主,俺認罪受罰,絕無怨言。”

    其餘軍士也紛紛泣訴,是在撿拾散落的財物時,一時鬼迷心竅。這種隱瞞戰利品的行為,比竊取軍資財物要輕,這也是只判他們杖脊的原因。

    狄烈手一伸,軍令官立即將用竹筐盛著的收繳戰利品呈上。狄烈掃了一眼,無非是些銀鈿、手鐲、銅錢之類的,值不了多少貫錢,天誅軍普通一兵每月軍餉怕有一小半這個數了。從這裡可以看出,乃是貪小便宜之心做祟。

    狄烈隨手抓了一把銀錢,高高舉起,環轉一圈,向船上灘頭全師三千五百軍兵大吼:“按天誅軍規,這些戰利品中,七成上交,三成返利。也就是說,這三百多條船的繳獲,有近一百條船上的財物,是賞給你們的!也就是說,每百人擁有兩條船的財物,你們每個人,都會有一筆巨大的紅利!何需貪圖此蠅頭小利,自毀前程,甚至賠上大好性命?何其蠢也!”

    十三名違規軍士,無不痛哭流涕,無地自容。

    狄烈伸手逐一指點十三名違規軍士,目光卻環顧全師官兵:“我狄烈在此希望諸君引以為戒,莫要因小失大,貪小便宜失大利。須知前方還有更多的財富與更大的前程在等著你們每一個人,我希望今日在場的每一個人,都能跟隨我走到最後!走到天下太平、走到你們功成名就、安享富貴的那一天!”

    “誓死追隨軍主——”

    河灘前、戰船上,所有天波師戰士,甚至包括即將被施刑的十三名違規軍士,都在梗著脖子,聲嘶力竭地高呼大喊。

    只有那五十條俘虜船靜悄悄的,但只要進入艙中,就可以看到不少俘虜死死盯著河灘,眼睛發亮、呼吸粗濁……

    正月二十六,辰時三刻,千帆盡舉,百船競發,順流東下。

    至此,歷時一個月,疾行三千里,趕赴了一場王對王「盛宴」的狄烈,吃乾抹淨,把剩下的卷包帶走,海上兜風去也。
usaden 發表於 2014-3-25 22:36
第三百六十八章 山不轉水轉


    天波師船隊從黃天蕩出發,一路東進,途經潤州、常州、蘇州、秀州,最後經崇明島出海,再往南行二百里,就到達目標島嶼,全程六百餘里。順風順水,七日可至。

    船隊到崇明島出海口時,正好與得到軍令,從縮頭湖撤離的龍旭船隊相遇,天波水師全師四千人船,終於會師。歡聲雷動,齊向「嵊泗列島」進發。

    天波水師船隻,多為平底江船,不宜遠洋出海,好在兩浙一帶近海島嶼眾多,並不需要駛入深海,這樣江船也基本能夠應付。

    海上自有風浪,天波水師官兵多數隻在江湖裡打混過,還是頭一回出海。好在畢竟是水師戰士,風浪大些都還受得起。惟有那數千金兵俘虜,無一不吐得稀哩嘩啦,癱軟一地,根本不用綁縛,叫他們跑都邁不開腿。

    張榮一干將領,最擔心的就是他們的軍主,印象中軍主可是一位山中猛虎,到了這海上可就……很快,張榮諸將就發現自己白操心了,軍主比他們任何一個人都表現得從容自然,甚至有種如魚得水的感覺。

    上山是猛虎,下海是蛟龍。軍主。神將也!——天波師諸將也只能如此興歎了。

    天波水師長長的船隊,沿著海岸線南行,沿途諸州因為兀術軍深度入侵,各州廂軍潰散,防禦廢馳,看到這般龐大的船隊,也只能瞠目以視,半點不敢異動。

    如此前行兩日,終於抵達目的地。

    當那座海島出現在眼前,島上駐守士兵,划船出來迎接時。天波水師士兵無不歡呼雀躍——但比他們更開心,以至喜極而泣的,卻是三千戰俘……

    浪拍礁石,海鷗掠空,群峰隱現,沙灘綿長。

    這是一個面積約兩平方公里的小島。島上有綿延起伏的山峰、有數汪水潭、有深邃寬廣的山洞、有新建的一排排營房。島嶼南面。是一片平坦的灘塗,島嶼北面,則是一個深水港口……可以說。除了面積小了些,這小島完全符合作為一個海外軍事基地的條件。

    狄烈對中國沿海島嶼分佈還是比較熟悉的,而且兩浙一帶的外海,因為島嶼眾多,也比較容易識別。從航行方向、與海岸線的距離、以及與沿途島嶼的分佈態勢來看,這座海島,應當處於後世的嵊泗列島與舟山群島之間。

    此時的荒島,如果再過得三、五十年,以歷史上南宋海貿之興盛,早晚會被人發現佔據。不過在這兩宋之交,此島還是一片荒蕪,天波師算是先下手為強了。

    狄烈花了兩天的時間,將全島探查了一遍,對張榮的眼光表示滿意。

    接下來就是將三百多船財物及二百多船米糧、軍馬、牛羊牲畜等物資轉移至山洞內,三千俘虜自然不能白養,當仁不讓當起搬運工。金兵多為北人,海上飄泊已去了半條命,還沒恢復就要幹這繁重的體力活,加上水土嚴重不服,紛紛病倒。等到物資全部轉移完畢時,已有百餘人急病而死,輕重病者亦不下三百人。

    狄烈下令將病疫俘虜全趕到一個山洞裡,每rì有軍醫前去診治。這種水土不服的情況,基本上還得看個人自身抵抗力,扛下來存活,扛不下就死。

    天波師戰士,自然是住營房了。不過當初興建島上設施之時,縱然是張榮與龍旭,也沒想過會有數千人居住,營房自然是不夠的。只好讓一部分軍兵住山洞,然後緊急修建新營房。

    港口處根本停不了這七百多艘大大小小的船隻,只好把小船全部懸吊到大船兩側。除了留下三艘備用大戰船之外,其餘大船兩舷都掛得滿滿當當。即便如此,還是有近兩百艘小船無法入港。最後還是在此地駐守的一名老兵建議,將其餘船隻,轉移到附近幾個更小的島嶼。這些小島嶼,都是荒島,偶爾有漁民及商船停靠。不過值此航海末季,基本不用擔心會碰上停靠的商船。

    古時出海商貿,多半都是選擇在秋冬之季(一般是十一月到次年二月),這段時間盛吹北風,利於航海。

    狄烈的船隊登島時,已是二月初,此時江浙、福建一帶的商貿航行已近尾聲,自然不虞會碰到商船。

    狄烈立即採納了這個建議,將船隻分散停泊,總算解決了船隻停靠問題。如此連續忙了數日,四千大軍才算安定下來。

    由於繳獲兀術軍全部糧草,天波全師士兵加俘虜一共六千餘人,基本不用擔心糧食問題。兀術的糧草,可是為五萬大軍準備的大半個月的量,六千多人怎麼也能撐上兩、三個月。

    不過,梁山人總是習慣靠山吃山,靠水吃水。這不,梁阿水與燕七郎,興味盎然地帶上幾條船,天天出海捕魚撈蝦,改善伙食去了。

    進入二月,海風已帶著絲絲暖意,在海島西南最大一座用做議事廳的石頭徹成的房屋內,天波師一干首腦:狄烈、張榮、孟威、鄭渥、龍旭、燕七郎俱在座,唯有梁阿水外出捕撈還沒回來。

    諸將齊聚議事,主要商議下一步的計畫。

    鄭渥與龍旭兩位參謀長,出於保障軍主周全的安全性考慮,提出較保守的戰略。一致認為可靜待兩個月後,時節入夏,按金人夏去冬來的習性,自然會退兵河北,屆時便可還師梁山。然後派重兵大船,護送軍主西歸長安。

    張榮卻覺得悶在這裡兩個月,除了捕魚撈蝦,啥事不幹,未免閑得慌,也挺浪費兵力。尤其那一群俘虜,殺不能殺,留下又費米糧,不如押著俘虜返回長江,向泰州金軍發動一次強攻。既可震懾並削弱完顏昌的兵馬,又可以將這些俘虜消耗掉,堪稱一石二鳥。而軍主只要安居此島靜候佳音就好,並不影響安全。

    應當說,兩種策略都有道理,前者較保守,後者較積極,端看狄烈如何取捨。

    在諸將期待的目光下,狄烈暗暗計算了一下日期,不緊不慢地道:“張師長的計畫不錯……”

    龍旭急道:“軍主。這些俘虜囚禁在島上還沒什麼,一旦押回陸上,可能會洩漏我們藏身之所啊。”

    狄烈做了個稍安毋噪的手勢。道:“就算完顏昌知道我在這又有能如何?海上不比陸地,沒有方向,沒有路徑,便是宋軍的水軍,都不一定能找得到此處,更別說北邊的那群旱鴨子。再說了,沒有足夠的大型船隻,兵再多也難以出海,登陸更是大難題,金軍如果真敢來,我正求之不得。”

    諸將細細琢磨,頻頻點頭,都認可這一點。龍旭的思維還沒能從山地江湖作戰的窠臼中跳出來,故而有此擔心,倒不奇怪。海戰這方面,對這時代任何一支軍隊而言,都是一片空白。

    狄烈續道:“張師長的計畫不錯,但目下時候未到。我師下一步的行動方針,是派偵察船隻,返回長江,監視泰州金軍動向,搜集情報。如果我估計得不錯,最遲至三月,中原戰局,必有巨變。到那時,才是我們反攻的最佳時機。”

    鄭渥笑道:“既然軍主已胸有成竹,那就這麼定了,我等靜待戰機即可。”

    這一次,連張榮也不再堅持,而原本持中立態度的孟威與燕七郎,自然也是點頭贊成。

    議完嚴肅的軍務,諸將的表情都輕鬆起來,笑談這幾日島上所見種種奇景奇物,猜測著梁阿水今日會有什麼收穫。

    龍旭仿佛想起什麼,對狄烈行禮道:“軍主,此島目前尚無島名,便請軍主賜名如何?”

    諸將紛紛稱是,狄烈笑道:“給荒島命名麼,我倒挺喜歡做這事,唔……叫個什麼名呢……”

    天波諸將正凝神聽軍主宣佈新島名,突然,一陣急遽地鐺鐺鐘聲敲響——這是島上鐘樓的報警鐘聲!

    狄烈與諸將騰地站起,廳外石階傳來急促地腳步聲,一名渾身大汗津津的軍士飛奔到廳堂下跪稟:“屬下隨梁指揮使出海捕撈,遇到一艘金人船隻。我軍船多卻小,金人卻是大船。梁指揮使已將敵船纏住,命屬下回報請援。”

    眾人大為驚訝,鄭渥訝然道:“這個時候,這個地點,哪裡竄出來的金人?”

    鄭渥的話,也是張榮等人的疑問。

    狄烈一揮手:“去看看不就明白了!”

    率諸將魚貫而出,召集戰兵緊急登船。

    島嶼北面的港口,只有三艘備用大戰船可即時使用,其餘船隻,都掛滿了累贅。消息稱敵船隻有一艘,天波師出動三艘,加上精兵強將,應當能吃定對手了。

    戰船出發時,可見天邊紅雲翻滾,海浪湧動急劇,看情形,似乎要有一場海上風暴。

    梁阿水出海捕撈,自然不會走多遠,通常都在海島視線所及之處,但適才為追逐敵船,不斷深入,此時距離海島已有十數里之遠。

    按照報信軍士的指點,天波師三艘大戰船在海島西南方二十里的海域處,發現了梁阿水的三條小舢板,正與一艘幾乎與天波師大戰船同級的敵船周旋。

    梁阿水一共帶了五條小舢板出海,其中一條船回島報信,理應還剩四條舢板,但眼下只見到三條,很顯然,有一條舢板被撞或被擊沉了。

    當天波師三艘戰船趕到時,敵船原本正追上並欲撞擊下一條舢板,猝見援兵,見勢不妙,立即轉帆欲逃。

    這艘敵船雖然級別不低,風帆也多,但卻有兩個明顯缺陷:一是船隻似乎遭受過攻擊,船體有明顯破損,風帆縫補痕跡清晰,而且手工不怎麼好,有缺口漏風現象,這使得船速大受影響;二是若大一條戰船,船上的人員卻很少,遠遠看去,不過二、三十人,而操作船隻的船工,竟不足十人。而像這樣的大戰船,至少需船工三十人,才能正常運轉——這也是梁阿水僅憑四條小舢板,就能與之周旋那麼久的原因。

    這樣一條殘破且缺員嚴重的船隻,如何能逃得過三艘同級戰船的追擊合圍。追逐了不到半個時辰,便被張榮、孟威指揮的兩艘戰船追及,一陣排槍掃過,敵船船工紛紛慘叫落水,十名船工非死即傷,敵船頓時陷入癱瘓。

    狄烈指揮的戰船,正將梁阿水及一眾戰士接上船,詢問了一下傷亡情況——還好,船被撞翻的一刻,戰士們及時跳水,除了一人骨折,兩人皮肉擦傷之外,別無大礙。

    梁阿水一上船便憤憤大叫:“這幫賊廝欺俺沒帶火槍,又仗著船大橫衝直撞……若俺乘著一艘艨艟,必可將之擊沉!”

    狄烈失笑:“梁阿水,你出趟海打漁竟也能碰上金人,運氣不是一般的好啊!”

    梁阿水便咧著嘴笑。

    說話間,狄烈的戰船也圍了上去。三艘戰船,呈犄角之勢,將敵船牢牢夾住,船上金兵,除了投降之外,別無選擇。

    岳雲手持鐵皮大喇叭,用半生不熟的女真語,向敵船發出“立刻投降,否則格殺”的喊話。

    出人意料的是,金軍的指揮卻用宋語回答:“我縱投降,貴軍卻未必能容我!”

    說話間,一將步出船艙。這金將獅鼻闊口、一臉虯須,孔武有力,最扎眼的,是他左眼戴著一個眼罩——

    狄烈忍不住啊哈一聲笑出來,真是山不轉水轉,老冤家對頭又碰面了。

    這黴運當頭的金將,正是獨眼韓常!
usaden 發表於 2014-3-26 00:53
第三百六十九章 我與韓常有個約會

    韓常怎麼會在這裡?他不是正從定海率三千大軍,乘船浮海,意氣風發地追殺苦逼的趙九嗎?

    細說起來,真是一把辛酸淚啊!

    當長江那邊,黃天蕩之戰正打得如火如萘之時,在江南的韓常,奉命從定海出擊,追襲宋主。但出海追殺與陸上追殺最大的不同,就是你得要有工具——船。

    趙構逃跑時,基本上把沿海的大船都帶走了,帶不走的小船,當然也不會傻得留下來給敵人,一把火全燒了。

    趙構這一手,迫使韓常不得不停下追擊的腳步,從附近州縣東拼西湊,徵調船隻、船工。足足耗時一個月,才算集齊足夠裝得下三千軍兵馬匹糧秣的船隻,終於得以出海找趙老九的晦氣了。

    這都一個多月了,趙構在哪裡呢?實話實說,還在玩水上漂——不是他不想登陸,實在是心裡不踏實啊!金軍不徹底撤出江南,試問他怎麼敢上岸?那個天煞星兀術還在長江與韓世忠對峙,那個獨眼煞韓常正收集大小船隻,準備泛舟出海,必欲擒之而甘心……試問趙構怎麼敢登陸?

    大海茫茫,沒有確定的目標,搜殺追捕的難度不亞於大海撈針。趙構在海上還有一絲生機,若貿然返回陸地,那就正中金人下懷。這個簡單的道理,趙構與他的臣子們如何不知?所以儘管海上漂泊的日子艱辛,食不下嚥,睡難安寢,趙構還是發揮出烏龜的天性——忍、忍、忍!

    韓常這一個月也不全像傻鳥一樣呆坐著望海興歎,他也在積極探查趙構的下落,跟蹤、威逼、利誘、收買……各種手段都用了出來。黃天蕩有奸人為兀術指點出路,出謀劃策;同樣,這沿海一帶,也不乏重利之下,甘為金人耳目的漁人船家。

    正月二十三,黃天蕩之戰已到最關鍵時刻。韓常這邊,同樣也到了一個關鍵節點:就在這一天,他得到可靠情報,在海外某島,發現大量宋軍船隻,極有可能是宋主所在。

    韓常一聲令下,早已整裝待發的金軍,除留下五百人馬守營寨之外,二千五百兵登上六十艘海船,張帆齊發,要將憋了一個多月殺意盡數釋放出來。

    不得不說,韓常的運氣很好,航行三日後,果真發現了那片島嶼,也證實了趙構的確就躲藏在其中一座島上;但不得不說,韓常的運氣又很糟,剛剛看到勝利的曙光,就被老天爺無情掐滅。

    當韓常正率金軍發動攻擊之時,好死不死,正遇上大風雨。金軍航行三、四日,個個腿肚子都發軟了,突然遇到這樣的海上風暴,無不吐得昏天黑地,別說戰鬥,連站立都成問題。

    宋軍那邊,因為身後就是天子,此乃護駕之戰,無不頂風冒雨,戮力奮前。其中和州防禦使張公裕率領的船隊,從側翼切入金軍船隊,破去金軍隊形,將金軍船隻盡數沖散。

    海上船隊隊形一散,就跟陸戰時軍陣散亂一樣,各自落單,各個擊破,必敗無疑。

    韓常敗得甚慘,暴風雨過後,茫茫大海上,除了自己所乘船只,再不見半條屬下船隻。這還不是最倒楣的,更糟糕的是,暴風雨卷起的巨浪,非但損壞了船隻,更卷走了船上過半乘員,其中包括唯一一名熟悉這片海域情況的導航手。

    結果,韓常的船隻,悲催地迷航了。

    所謂屋漏偏逢連夜雨,人倒楣喝涼水都塞牙,韓常正以自己的遭遇來印證這句話。

    他碰上了梁阿水,然後,毫不意外地與狄烈遭遇。

    韓常步出船艙之前,絕對沒想到會在這大海之上,見到他最不想見之人。當他看到那張屢屢在噩夢中出現的面孔,再一次真實地出現在眼前時,他的第一反應,就是不由自主伸手按住自己的眼罩——那傷處,似乎又疼痛起來。

    兩個曾經生死糾纏,前後交手三個回合的對手,又一次碰面了。這一次,狄烈占絕對上風。

    “韓常,你猜對了,我不會接受你的投降。”狄烈凝視著這個宿命中的對手,心情格外平靜,淡然說道,“不是因為你我的恩怨,也並非我沒有容人之量,而是因為你的父親——韓慶和!”

    韓慶和,太原城副將,契丹萬人隊統領。在太原戰役第一階段,主動出擊,被困壽陽,在天誅軍破壽陽的驚天巨爆中灰飛煙滅。可以說,天誅軍、狄烈,就是韓常的殺父仇人!

    不報殺父之仇,是為不孝;叛國投敵,是為不忠;所投之敵,乃殺父仇人,是為不義;如此不孝、不忠、不義之事,韓常敢做嗎?會做嗎?在最重名節的古代,任何人都背不起這樣的駡名。就算韓常敢逆天背此駡名,天誅軍又怎會接下這樣一個燙手山芋。

    可以說,接受韓常的投降,沒有任何好處,相反還得時時擔心此人會否是一顆定時炸彈。畢竟這個韓常,無論是與天誅軍,還是與天誅軍主,所結下的怨,可謂太深了……

    這種種厲害關係,狄烈明白,韓常也一樣明白。韓常所說的那句話,就是想試探一下,看天波師將士是否瞭解其與天誅軍主之間的仇怨內情。在韓常想來,他與狄烈先後三次交手,兩度擊傷狄烈,這樣吃癟的事,身為天誅軍主,為形象計。十有八九不會對屬下細說。如此,或可蒙混過關,暫時屈服,以圖後舉。

    韓常所料不錯,狄烈的確沒對張榮等人說起過當日之事,韓常的投機舉動不乏成功可能。但可悲的是,自打出海以來,韓常所有的好運,似乎都用光了。撞到鐵板,遇到正主。所有的僥倖,都化為煙雲。

    今日,就是他的死期!

    韓常深長地吸了一口氣,獨目望天,海天相接處。烏雲翻湧。仿佛是三日前的情景再現——看來,每當海上興風浪,便是我韓常倒楣時啊!束手就擒?那不是我韓常的本性,至少要拉一個墊背的——最好的墊背者。自然就是……

    韓常舉手,召集剩餘的二十餘名金兵衛士聚到自己身後,然後大聲對狄烈道:“狄烈,我可以命令手下投降,放棄抵抗,但有一個條件——完成你我當日未決之勝負!你我公平一戰,我勝了,讓我走;你勝了,命給你!敢不敢!”

    張榮、孟威、梁阿水都以訝異的表情看向他們的軍主,心下納罕,軍主什麼時候與這麼個金將單挑過了?還未分勝負?真的假的?

    單挑!狄烈連冷笑都懶得笑了,鼻孔冷嗤一聲,抬手一指,身後旗令兵隨即揮動手中令旗,大戰船上近百名近衛呼啦啦舉起手中火槍,前排半跪,後排直立,百支黑洞洞的槍口所指,令所有被指的金兵心下發毛、背沁冷汗。

    韓常目眥欲裂,切齒大吼:“狄烈,你還是爺們麼!帶不帶種!難道你就不想在你的所有屬下面前,展顯你的武勇,證明你比我韓常更強嗎!”

    狄烈絲毫不動火氣,語氣淡然:“你想知道真正的強者是什麼?我告訴你——那就是活著!”

    死人是沒有資格談論強弱的,這句話狄烈沒說出來,韓常卻已明白,他的心不斷下沉,難道想同歸於盡都不可得嗎?不,我不甘心!等等,好像還有一樣可交換……就在那血紅的令旗將要劈下的一刻,韓常聲嘶力竭大叫:“等一等,我有宋主的消息可奉告!”

    狄烈猛然舉手止住旗手下令。

    韓常仰天大笑:“看來狄軍主與我一樣,對宋主都很感興趣啊!”

    狄烈冷然道:“廢話少說,我耐心有限,你最好能說出有用的東西。”

    “好罷,那我就告訴你,我為何出現於此……”韓常遂將出海追殺趙構始末,一一道來。

    狄烈暗暗點頭,這與他所知的歷史吻合,而且也對應得上韓常目前的處境。不過,韓常想以這個當籌碼,未免不夠份量。

    狄烈漠然道:“你是想以趙構所在島嶼的位置為條件吧?我不一定非要問你,你手下的軍兵,一樣可以知道。”

    韓常不斷搖頭冷笑:“這裡是大海,不是平原,別說我們這些北人,便是這幾個倖存的船工,也沒法帶你找去。否則我等何至於迷航數日,跑到這個鬼海域,與你這個魔星遭遇。”

    狄烈面無表情:“既然如此,你還有什麼可交換的東西?”

    “有!”韓常從懷中取出一卷羊皮手紮,高高舉起:“這是我出海之前,向海商重金購得之海圖,已標定出航線與宋主所在之島嶼。可惜,暴風巨浪卷走了唯一的導航手,我船上無一人能識辯海圖,故而空有海圖在手,卻難尋歸途。我相信你的天波水師中,不乏識圖之人,這對我無用之物,卻對你大有裨益。狄烈,我說得不錯吧!”

    “說得不錯,韓常,你手上的東西很有說服力。也罷,我就親自動手,送你一程。”狄烈邊說邊摘下頭盔、解下槍盒,交給岳雲拿著。

    這時陪同前來的龍旭低聲道:“軍主,這韓常所說或許不假。只是,宋主遇襲,多半不會呆在原處,這海圖拿到手,也未必有用啊!”

    “總得試一試,至少有五成機會,而且……”狄烈緊了緊身上的防彈背心,目光閃亮,“東海海上島嶼雖多,卻不是什麼樣的荒島都宜居的。至少要達到我們島上的設施條件,才可以駐軍停船。這樣的島,絕不會多,一定會在原來的島嶼附近。所以,不管趙構在不在原處,我們都有五成的機率。把他揪出來。”

    這麼一說,龍旭的心也熱切起來。

    是啊!多好的一個機會。倘若真能擒拿宋主,這天下……龍旭心腔砰砰亂跳,一時不敢再想下去。

    狄烈出海之時,並非沒想過拿下趙構,只是,他不知道現在歷史是怎樣演變的了。趙構是否還在海上漂流?他的船隊會在漫長的兩浙海岸線的哪一段?或者,他已夾著尾巴逃上岸了……這一切的一切,狄烈都不知道。沒有任何情報,歷史走向不明,狄烈怎會讓自己的水師稀裡糊塗去冒險?

    如今有韓常提供情報與海圖。那就大不一樣了,完全值得一搏——呃,所謂一搏,是指帶船隊出擊。擒拿趙構。而不是與韓常的交手。韓常的箭術的確不錯。但近戰曾被狄烈揍得滿頭包,打他根本不在話下。

    狄烈邊活動手腳,邊笑對韓常道:“韓元吉。你想怎麼比?要玩射擊嗎?你的箭術很好啊,連鐵都能射穿,當世武將中,你也是數得著的了。”

    比射擊,嫌命長嗎?韓常面皮抽了抽,把身上的弓箭卸下,從靴子邊抽出一物,刀脊灰暗,刃口雪亮——正是狄烈的那把野戰匕首。

    另一條戰船上的張榮、孟威驚訝地看著那把熟悉的匕首,二人都是追隨狄烈於草莽之時的老人,多次見過狄烈使用這把特殊的匕首,這才相信适才這金將所言非虛。

    張榮忍不住技癢,高聲道:“軍主,不如讓屬下代你一戰。”

    狄烈伸出右手食指,遠遠朝張榮搖了搖:“我的東西,我自己拿回來!”

    另一邊,韓常輕輕揮手。二十餘名金兵護衛,一齊向韓常行禮,然後放下兵器,順著天波戰士搭伸的撓鉤鋪板,從兩船間走過,旋即被一一捆綁押下。

    狄烈沖梁阿水伸手:“借你的短刃用用。”

    梁阿水拔刃拋過:“軍主,替俺割斷他的咽喉。”

    狄烈點頭,揚手接過,踩著兩船間的踏板,彈跳躍到敵船,迅速與韓常面對面,雙方同時做出一手前探、刃隱肘後的攻擊姿態。

    遠遠海天相接處,黑雲密佈,雷聲隱隱,不時可見電蛇在雲層間出沒。

    暴風雨將至。

    海浪急湧,拍打著船舷,高漲飛濺的海水蘸濕了所有人的衣著。茫無涯際的大海上,四船戰船好似玩具一般,被洶湧的浪cháo肆意推搡,左右擺動,傾斜超過三十度。

    狄烈的身體隨著船隻的搖擺而有節律地晃動,那種從容不迫,心隨意動,身隨船動的諧振感,就好似一個騎術絕佳的騎手,在馬背上的揮灑自如。

    韓常呢,他借著是自己的“地頭”之便,早早倚靠在一根桅杆之下,腳下還勾住纜繩,若非如此,早變成滾地葫蘆了。

    船是韓常的不錯,但狄烈更像是主場作戰,交戰還未開始,勝負已分。

    周圍三條戰船上數百雙眼睛,一霎不霎緊盯著敵船船頭甲板上的二人,唯恐一眨眼,就錯失精彩絕殺。

    天際間一道電蛇閃耀,對峙雙方同時出手,兩道不遜于閃電的寒光一閃而過,雙方互換位置。

    狄烈安然無恙,韓常頭盔絛帶突然繃斷,頸側出現一條血痕,血痕漸漸擴大,鮮血長流,浸濕胸甲。

    絛帶斷了,頭盔自然就戴不穩了,韓常摘下頭盔,隨手扔下海,大口大口喘息:“沒想到,你在船上竟然站得那麼穩……如此說來,你當真是來自海外島國的王子?”

    狄烈聳聳肩:“我現在是王爺了——華國郡王。”

    韓常豁然大笑:“好極,能拉一個郡王陪葬也是不錯。”

    一個巨浪打來,船身一傾,韓常身體一歪。狄烈迅速抓住機會,猛撲而至,一刀紮下。

    韓常單膝跪地,抬手抓住狄烈手腕,反手將野戰匕首由下而上刺向狄烈咽喉。狄烈以同樣的姿勢,扣住韓常執匕的手腕。一個巨浪打來,船體一陣巨顫,狄烈身體微微向前一傾——咽喉距離刃鋒不足一寸。

    韓常一陣狂喜,脖頸青筋怒凸,雙臂肌肉賁起,奮力前戳——但是,任他拼盡全力,匕首卻如嵌頓於石中,不得寸進。

    此時韓常半跪於甲板,而狄烈則是屈身站立,從姿勢上說,韓常更為穩定。如此一來,堪堪抵消狄烈下盤穩固的優勢,而這種力量比拼,又正是韓常所長,局面似乎對韓常更有利。

    雙方就這樣相互瞪視,膠著發力。

    天波師戰士們一個個看得咬牙切齒,拳頭緊攥,恨不能將自己身上的力量輸給軍主。

    僵持中,狄烈倏地冷然道:“說吧,說完我就讓你死。”

    韓常獰笑:“真是狂妄啊!好,我說,看你怎麼讓我死——趙構就躲藏在定海以南二百里之外的一座島上。我保證,三日前他還在那,但如今是否還在,就不得而知了……你若再不快點幹掉我,說不準他就跑了。”

    狄烈眉頭一挑:“說得對,去死吧!”

    狄烈說完這句話,猛地低頭張口,一下咬住野戰匕首刀刃,韓常頓時刺不下去。狄烈左手迅速鬆開韓常手腕,閃電般抓向其面部,大拇指深深插入韓常完好的右眼……

    “嗷——”

    陰雲翻滾的鉛灰色天空下,濁浪排空的大海上,響起令人頭皮發炸的淒厲慘叫。

    韓常雙手捂眼,鮮血從指縫汩汩而出,嘴裡發出如瀕死野獸地嘶嚎。

    狄烈右腕一翻,短刀當頭刺下——噗!刀刃沒柄,貫穿韓常整個頭顱,韓常的嘶吼戛然而止。

    “你射我兩箭,我還你兩刀,兩清了!”

    狄烈嘴裡咬著野戰匕首,一手揪住韓常衣甲,一手伸入其懷,取出那卷羊皮手紮。然後隨手一甩,扔破爛一樣,將韓常的屍體甩入波濤洶湧的大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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