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兩宋元明] 狙擊南宋 作者:寇十五郎 (已完結)

 
e010203 2013-2-4 01:50:03 發表於 歷史軍事 [顯示全部樓層] 回覆獎勵 閱讀模式 461 203342
usaden 發表於 2014-3-24 02:51
第三百二十章 兵敗如山倒


   與何元慶一般心思與拼命的,還有突捻。他已經憑著一己之力,生生擊破了兩支三才陣,斬殺六人,幾乎能與何元慶看齊了。但與何元慶的鐵騎突擊不同的是,他的優勢只是局部的,舉目所見,人數略少的天誅軍,憑著嚴整緊湊的陣形,默契配合的攻守,竟然生生抵擋住了他的精銳步卒的進攻。如果不是因為地形實在太窄仄,容不下更多軍兵加入格殺,光是那一千火槍兵,棄槍操刀殺過來,就足以將他手下數百步卒圍殲了。

    對拼了老命才攻入外城的金兵來說,天誅軍的重甲長槍兵,簡直就是本軍的狼牙重甲兵的翻版。槍銳,甲堅,組成一道堅不可摧的鋼鐵人牆。

    沙場對戰,不是比武較技,不可能打得花團錦簇,有的只是以命易命,以刀換槍的殘酷。

    你一刀砍來,我一槍刺去,簡單、直接。砍中你,你倒地,刺中我,我踣地。這個時候,決定生與死的東西,只有速度、經驗、力量、防護……以及,兵器的品質與長度。

    前三項,天誅軍士兵略遜,後三項,金兵卻略不如。綜合一對比,天誅軍還稍佔優勢。畢竟光是重甲兵那一身堅固的步人甲,就足以防禦除骨朵、大斧、狼牙棒之外的大部分兵器擊斬——你砍我沒事,我刺你必死。誰還能玩得起?偏偏金兵還不得不玩下去。

    重甲長槍兵唯一的缺陷,就是被敵人近身。丈二長的長兵,遠刺很爽,一旦被貼近,還不如一把小刀好使。所以,必須有刀牌兵左右防護。所有避過長矛的金兵,還要應付這左右交剪格殺。

    相比重甲長槍兵,左右刀牌兵稍微好對付一些,畢竟他們沒披掛那變態的步人甲。但不要以為擊倒左右刀牌兵就完事了。還有二、三十個手持鷹嘴銃的軍兵,神出鬼沒、常常躲藏在旁牌後面,冷不丁冒出來當頭就是一槍。甭管你多彪悍、格鬥技多牛叉,槍聲響過,直接摔個大馬趴。

    突捻就親眼見到,手下兩員謀克級勇將,曾經與牛角力。生生將一頭大牯牛掰倒在地的軍中勇士。手持骨朵,在擊飛長矛,砸破旁牌之後,被兩個突然閃現的天誅軍士兵,幾乎是抵著腦袋各開一槍,刹時紅白流滿一地。兩個力敵數十的勇士。就被一顆小小彈丸終結。

    此情此景,令突撚不寒而慄。他心下明白,若槍口指向自己,也逃脫不了同樣下場。如今突捻只剩下最後一個念頭:集中一小隊精銳,突破一個缺口,殺進子城,目標。敵軍主帥——狄烈!

    突捻集結了十五人的親衛隊,連續擊破兩支三才陣,而身邊的護衛也替他擋了四顆子彈,他這一支十五人的精銳,在接連倒下六人之後,終於象一把楔子,強行釘穿鋼鐵人牆,殺入子城。

    突捻就是首批突破三才陣,沖入子城的金兵。按車城防禦條例,重甲長槍兵與旁牌兵,只負責當面之敵,對於突破陣勢沖入子城之敵,則交給子城內的戰友對付,他們必須保持自己的陣形。不能因敵而亂。

    子城之內,先前女兵所在的位置,已為男兵所取代,女兵撤入更內圍。而前三排的火槍兵。也已擎出腰刀,時刻準備近戰肉搏。突撚九人剛剛沖入子城,就被數十軍兵包圍,亂刀斬下。

    火槍兵就是火槍兵,無論是鎧甲還是兵刃,都不能與重甲兵相比,甚至不及刀牌兵——刀牌兵還有一副防護力不弱的旁牌,火槍兵呢?只有一柄手刀。對上這群戰力強悍,手持重武器的金軍悍卒,就算人數多幾倍也擋不住。

    手刀斬下,斧棒格擊,刀子撒手掉了一地。

    殺得性起的突捻“吭吭”兩斧,砍斷了兩個火槍兵的脖子,扭頭躲開噴射的鮮血。忽聞砰地一聲,一股灼熱從耳邊掠過,擊中身後一名金兵。那金兵扔刀捂臉,鮮血自指縫間溢出,慘叫著慢慢跪倒。

    突捻猛抬頭,瞥見十余步處,一將踞于糧包之上,手中鷹嘴銃的銃口,正有青煙繚繞……那年輕軍將,一槍擊殺一敵後,正沉穩而快捷地裝填彈藥。

    突捻大怒,倏地揚手,將左手短斧擲出,正中那軍將手上的鷹嘴銃,哢嚓一下,劈成兩半;隨即右手短斧緊接著投出,打著鏇子,劈向那軍將胸膛——

    那軍將臉色蒼白,躲避不及,一雙冰冷如鏡的瞳孔,映照著那旋飛如輪的奪命利斧,未見半分懼意,連左臉頰那道條長長的疤痕,都不曾抽動一下。

    “去死!”突捻猙獰大叫。

    一條手臂倏地從旁伸出,在斧刃距那軍將胸前三寸時,險之又險捏住斧柄。手臂的主人——天誅軍主狄烈,扭頭對那年輕軍將——張銳,微微一笑:“我沒發話,誰敢叫你死。”聲落,身形一閃,蹬蹬蹬飛快踩踏著糧包,疾奔十余步,單足一頓,宛若大鳥一般飛起。高舉短斧,淩空下劈。

    目標,突捻!

    突捻大駭,急急從腰間抽出備用短刃,不招不架,反擲向空中的狄烈——但更令突捻驚駭欲絕的事情發生了,明明飛刀擊中對手淩空下撲的身體,結果竟被彈飛開去。

    不等突撚反應過來,狄烈已身若狂飆撲下,手中的短斧也物歸原主,噗地一下,砍飛肩甲,深深劈入突捻的肩膀……

    突捻發出驚天動地地慘叫,聲音陡然拔高——他整個身體已被狄烈高高舉起,呼地一下,遠遠扔了出去。

    突捻扎手紮腳從半空中嘭地砸在地上,渾身骨頭喀啦啦一陣亂響,也不知斷了多少根……當他勉強撐開眼皮時,差點以為自己在做夢——眼前竟是一位俏麗的美嬌娘!而身邊,好象還有更多的美嬌娘在圍著自個……

    “我這是到了哪裡?天國嗎?”突捻眼神渙散,茫然吐出帶著血沫的女真語。

    “你想去天國,我送你一程,不謝。”那美嬌娘竟能用女真語回答他,只是眼神空洞冰冷……然後,突捻就看到一個黑洞洞的槍口。

    砰!一片血紅,這是突捻在世間看到的最後顏色。

    ……

    完顏婁室再也擺不出端坐圍屏,指揮若定的大將風度了。此時他正騎上戰馬。在一眾騎衛的護衛下,緊急指揮步卒結陣禦敵。

    婁室軍本陣,說起來還有一千兵馬,看上去密匝匝一堆,似乎不可輕辱,其實真正的戰兵,不過二百卒:一隊騎兵。一百五十正卒。餘下的,全是戰鬥力渣渣的少量阿裡喜與輜重輔兵。

    縱然在這強敵來襲的緊要關頭,完顏婁室也沒昏了頭,貿然派千軍堵敵騎。他只調集了一百五十正卒,正面結陣阻截,三十騎側擊。如果不是手下護衛死活不敢擅離其左右。他甚至要把全部騎兵撒出去。至於那八百輔兵,則下令就地防守——保不住主帥,保自己的命總可以吧。

    完顏婁室隱隱感覺,這八百輔兵是個軟肋,最好是後撤到一個較安全且不會礙手礙腳的地段。但完顏婁室不敢下這樣的命令,反而嚴令輔兵就地堅守,不可擅動。違令者斬。

    完顏婁室不得不這樣做,大股敵軍來襲,軍心本就不穩,若下令撤退,以這些輔兵的素質,撤退立馬就演變成潰退,更帶動前方戰場的潰敗。所以,這撤退命令無論如何不能下。

    何元慶正是看穿了這一點。他的四百騎兵,不沖敵陣,反而繞了一個小彎,從側翼衝擊那支人心惶惶的輔兵隊。

    四百鐵騎,衝擊八百雜役輔兵,簡直就象一塊巨大滾石,砸進了雞窩裡——“活雞”四下亂蹦。留下一地“碎蛋”,血淋淋的……

    何元慶此舉顯然不是擊潰一支無足輕重的雜兵那麼簡單,而是驅趕著潰散的雜兵,衝擊金軍步卒戰陣——完顏婁室的預感應驗了。這八百輔兵,果然成了本陣的軟肋。

    金軍步卒戰陣,被數百雜兵一沖,更有數倍於己的敵騎從旁削擊,死傷慘重。而那奉命阻擊的三十騎,若能發揮出且戰且走的拐子馬戰術,倒也能牽制一二——但問題在於,他們的任務是阻敵,不是誘敵。敵軍完全可以不理會他們,直撲目標,而金軍騎兵偏偏還不得不回頭堵截。為了主帥與中軍的安全,三十騎金兵,不得不與十數倍之敵對沖硬撞,其下場可想而知。

    何元慶一直沖在騎隊的最前方,也是第一個殺透敵陣而出,渾身浴血,殺氣騰騰,手中的斬馬刀刃全是缺口,胯下千里挑一的神駿戰馬,都是鼻息喘喘,汗浸毛皮。

    何元慶用力抹一把臉,將混著血與汗的淋淋血水甩出去,突然眼神一凝——前方三、四十步外,竟然是敵中軍大纛!那大纛之下,不是婁室還會有誰?

    “驢!我的驢!”何元慶脫口大叫,長刀戟指婁室,迅速摘下鞍旁的流星錘,在頭頂呼呼掄了七、八圈,脫手飛擲。

    流星錘來勢之猛,宛如炮彈,無論是完顏婁室還是其屬下護衛,誰都不敢硬接,紛紛躲閃。

    系著長長鐵鍊的流星錘,宛若帶著慧尾的流星,閃亮劃過半空,轟然擊中大纛旗杆,強大的衝擊力,將持旗的金兵震得吐血,碗口粗的旗杆也應聲而斷……

    大纛一倒,無論是中軍死傷慘重、搖搖欲墜的步卒,還是在車城上苦苦持撐的金軍,全都發出一聲哀號:“敗了!敗了!”

    金軍,轟然崩潰。

    車城上躲在櫓牆後的金兵紛紛跳城而逃,但車城內豁命血戰的數百金兵,卻是無路可逃。突捻陣亡,金軍士氣本已大沮,攻勢頓挫,此時更聞中軍崩潰,數百正在作戰的金軍正兵戰意頓消、士氣全無,戰鬥力直線下跌至底。但是,他們無路可逃,等待他們的結局只有兩個:要麼投降;要麼被圍毆至死。

    完顏婁室喉嚨一甜,一口怒血噴出。真的敗了,而且是慘敗,無可挽回,不可收拾的慘敗。

    “都帥!快退吧!”

    “都帥,晚了就來不及了……”

    身旁的護衛紛紛急勸。

    完顏婁室臉白如紙,眸深如井,慘然道:“軍隊沒了,退路沒了。還有何可退?大夥就戰死一處吧。”

    護衛們哪裡肯依,互相使個眼色,你搶韁繩,我拍馬臀,硬生生連人帶馬,簇擁著完顏婁室逃離戰場。

    一錘定音!

    不知怎地,這一刻。何元慶腦海裡竟然掠過當日夜校時,教員所教的一句成語,對應適才之舉,真是再貼切不過。

    大纛摧折,中軍崩盤,意味著車城內的戰鬥結束。但對何元慶的騎兵團而言,戰鬥才剛剛開始。

    何元慶看到了完顏婁室逃跑,卻沒有立時追趕。他首先是一個指揮員,其次才是衝鋒陷陣的猛將——在騎兵隊的右翼,還有一支多達六百騎的金軍鐵騎,這是主戰場上不可忽視的力量。

    這股力量,如果早一步趕到。攔截住何元慶的騎兵隊,戰局或許還不會崩壞得如此之快。不過,配備了大量河曲戰馬的天誅軍騎兵團,在追擊速度上,顯然要比騎蒙古馬多過河曲馬的金軍騎兵更強、更快。所以,金軍六百騎兵的大部分,都被天誅千騎糾纏住了,這才為何元慶突擊金軍中軍成功地創造條件。

    同樣,何元慶想要順順當當追擊完顏婁室,也不能被這支金軍騎兵纏住。當下分出三百騎,上前堵截,自率百騎,銜尾追擊完顏婁室。

    完顏婁室只餘二十騎,用百騎追殺。足夠了。

    何元慶想法沒錯,邏輯也沒錯,但錯就錯在,戰場上。有時完全沒有邏輯可言,更多的是意外。

    當何元慶率百騎隊追出五里,幾乎要咬住完顏婁室時,斜刺裡竟殺出一彪人馬,足足有四百餘人,有騎兵有步卒,戰鬥力居然還相當強悍。

    這一下,何元慶別說追殺敵酋了,差點連自個都被包圓了。好在金軍聞敗,戰意俱無,戰鬥力掉得厲害,加上後援騎兵來得及時,很快便將此伏兵擊潰——何元慶認為這是狡猾的完顏婁室預設的伏兵,其實還真不是。

    這支騎步軍,就是木橋被炸斷後,滯留在東岸的那支巡邏軍兵。因為擔心這些軍兵會走漏斷橋的消息,所以完顏婁室將其安排在陣後五裡處為預備隊,準備在必要時,再將之調上戰場。只是沒想到,天誅軍騎兵突襲中軍,大軍潰敗不可收拾,壓根來不及召集這支援兵。完顏婁室萬萬沒料到,竟然在敗逃時,因為這無心之舉,意外撿得一條性命。

    沒錯,完顏婁室逃脫了。

    他抱著馬脖子泅渡濁漳水,逃回大營,連夜拔營,丟棄一切輜重糧秣,一夜行軍五十裡,敗退威勝軍。及至次日一檢點,上萬大軍,逃回來的,只有不到千人。而且這幾百人馬,還多為留守大營的普通軍兵,真正的西路軍精銳,盡數殞折在鐵壁車城下及濁漳水東岸……

    十一月中旬,淒淒惶惶的婁室殘軍渡過黃河,逃回河中府。羞辱、悲憤、加上年事已高,深秋泅渡冰涼河水等等原因,完顏婁室強撐著帶兵返回河中當夜,便臥床不起,沉苛難治。所有軍務,一併託付從綏德軍倉皇撤回的斡魯處理。

    何元慶雖然沒能得到一頭驢與一匹布的特殊獎賞,但完顏婁室這頭西路軍的大老虎,終於被折騰成病貓,再不能逞兇。

    柳林鋪大捷,大大激勱了與河東各軍州金軍對峙的天誅諸將,紛紛向太原軍部發來請戰書,要求主動出擊。的確,這個時候,由於河中金軍實力大損,與天誅軍勢力沿線對峙的隰州、晉州、威勝軍、隆德府等地軍力不濟。天誅軍若全面發起強攻,很有把握拿下。

    不過,所有請戰,均被狄烈否決了。原因很簡單,如此大規模的軍事行動,需要大量的糧秣。天樞城目下糧食剛剛合用,再搞大行動,就會出現糧食短缺。“無糧不穩”,不可不慎。況且,天誅軍佔據河東半壁不過半年時間,遠未消化,此時實不必再據新城,貪多嚼不爛啊!

    天誅軍與婁室軍對峙一月,大戰數場,終於完勝,換來了河東一路,在建炎二年歲末的平靜。而中原大地,卻又是另一番景象,胡塵喧囂,水深火熱。
usaden 發表於 2014-3-24 03:01
第三百二十一章 東京陰謀

   十一月的東京汴梁,已是寒氣逼人,昨夜還下了一場小雪,被清晨冷冽寒風一吹,凍得瓷實,更滑溜無比,靴子踩在上面,嘎吱吱直響。

    東京留守司前軍同統制王貴與副統制徐慶,率十餘名護衛軍兵,正全身披掛,冒著嚴寒,踏著冰雪,進入萬勝門。

    杜充新官上任後,祭出最常用、也是屢試不爽的拾奪軍心的方法:所有軍將,自動升一級。因此,王貴與徐慶,也就由統領升統制了。

    此時東京面臨的局勢,危如累卵:二十萬金軍(實為八萬,金人也學會了報虛數)已陳兵黃河北岸,正等待黃河結冰,便可揮師渡河,破汴梁、下揚州,擒宋主,一舉蕩平南朝。

    作為建炎朝北面屏障的汴梁,此時氣氛也變得格外緊張,甚至可以說是神經兮兮。王、徐二人進入城門時,正看到一群軍兵押著幾個不知是害怕還是寒冷而瑟瑟發抖的百姓。軍兵們將這幾人押到城牆根邊,稍事拷問幾句,手起刀落,將之一一砍殺。然後在屍體上拭淨刀口血跡,幾個軍兵將屍體拖下掩埋,另外幾個軍兵慢悠悠踱回來。

    王貴皺了皺眉,讓衛兵喚為首的那名押隊(五十人長)過來,問道:“那幾人所犯何事?竟公然殺之。”

    押隊陪笑道:“王統制,您有陣子沒來了,有所不知。如今金人猖獗,細作甚多,杜府君有令,但有從河北來投者,一律嚴查,行跡略有可疑,可就地正法……”

    這押隊話沒說完,便見有軍兵噴著白氣跑過來稟報:“押隊,又有幾個行跡可疑的漢子,自稱是從金軍大營出逃的役夫。怎生處置?”

    押隊脖子一梗:“這還用問?殺了!”隨後告了個罪,匆匆而去。

    徐慶搖搖頭:“這般不問青紅皂白就地處置,似乎有些過了……”

    王貴輕歎:“據聞杜留守知滄州時,曾因懷疑有細作混入其間,將逃入滄州的數百燕地逃人就地斬殺,堪稱霹靂手段。”

    徐慶摘下頭盔,摳去凝結在鐵盔上的冰棱子。咂了咂乾裂的嘴巴,道:“燕地那般多的州府,包括燕京在內,都是在金軍大舉圍城時,由細作開啟城門而失陷,也怪不得杜留守下這般狠手。”

    王貴神情悒鬱。往西北方向看了一眼:“虧得岳大哥不在,否則說不準會與杜留守起爭執……罷了!這等事,咱們軍漢管不了,快快趕去留守府,莫要讓杜留守久等,殊為不敬。”

    二將來到留守府前,石階上早有一個攏著袖子。縮頭縮腦的門房在等著。一見二將,急忙入內稟報,很快便有一個衛士引領二將入內。

    留守府前衙側廳,牆角兩側,兩個大火盆炭火熊熊,將不大的側廳烘焙得暖烘烘的。一身錦裘的杜充,正端坐案後,凝神看著案上一卷圖紙。

    門外傳來衛士稟報:“府君。王統制與徐副統制奉命來到。”

    杜充頭也不抬:“進來。”

    門開半邊,寒風襲入,杜充微不可察地皺了皺眉,抬起頭,臉上帶著一絲微笑:“二位統制,請上座。”

    王、徐二人謝過,摘下頭盔。挾在肋下,恭敬坐在左側高椅上。

    杜充知道這些武將的性子,也不繞彎子,開門見山道:“如今金人寇邊,飲馬黃河,覬覦我東京及河南之地。二位都是我留守司前軍之勇將,不知可有禦敵良策?”

    王貴與徐慶面面相覷,二人不過是留守司諸多統制中一員,他們所駐守的河陰,也不是防守金軍的第一線,這禦敵大計,何時輪到他們這等低品秩的武官置喙了?

    王貴畢竟有幾分急智,急忙道:“此等軍國大計,自有朝堂諸位相公,還有留守、副留守運籌帷幄,廟算無方。我等武職,只管奉命行事,遵循不渝,此乃為將之本色。”

    “好,好一個為將本色。”杜充哈哈大笑,伸指虛點王貴,“本府要的就是你這句話。”

    當下招呼二人近前,攤開案上圖紙,一邊指點,一邊解說:“這裡是黃河,在北岸,開德府、安利軍、衛州,均已為金人所占,大軍雲集,前所未有數十萬之眾。在河南,我軍只有東京留守司五萬兵馬、張伯英(張俊)禦營司前軍八千兵馬、韓良臣(韓世忠)禦營司左軍六千兵馬,合計不足七萬之軍,如何能與金人相抗?”

    王貴與徐慶都是武將,自然對敵我兵力、戰力、士氣最為清楚明瞭。雖然感覺金軍未必有二十萬之多,但根據前方打探的消息,十萬八萬總少不了。以宋軍三股兵力,分散三處,互不統屬的戰法,加上宋軍戰鬥力一向遠不及金軍……這仗,還真沒法打。

    杜充從二將默然歎氣點頭的舉動,看出他們對自己所言深以為然,心下暗喜,續道:“本府今有一策,可令金人不戰自潰,但需二位統制鼎力相助,不知……”

    杜充拉長著文人特有的腔調,端等著王、徐二人湊趣地接一句“末將固不敢辭”。

    “末將固不敢辭!”王貴、徐慶果然振甲肅容,恭敬致禮,說出杜充最想聽到的話。

    杜充撚須而笑,隨即面容一整,手指朝圖卷上彎曲的黃河標線一劃,聲音和熙,但聽在王、徐二人耳中,卻不啻於寒冬驚雷:“金人來勢洶洶,兵威浩蕩,人力固難抵擋。既如此,何不借天地之威,以黃河阻敵!”

    王貴已從杜充殺氣嚴霜的話語中,隱隱猜到什麼,震驚得說不出話來。

    徐慶還有點懵懂,愣愣道:“咱們眼下不正是這樣做麼?只要守住滑州,扼住黃河大橋,在黃河封凍以前,金軍再多,也未必能奈我何。”

    杜充冷笑:“黃河封凍,還有多久?至多不過明歲二月,屆時數十萬鐵蹄踏冰而來……徐副統制,是不是請你大發神威,前去阻敵?”

    大冷的天。徐慶卻汗流浹背,垂首致禮,連道不敢。

    王貴連忙打圓場,拉回話題:“然則留守之意,莫不是要將黃河……”

    “同統制到底比副統制有見識。”杜充冷哼一聲,才回歸正題,將桌案上一卷《李衛公問對》拿在手上。擺出一副運籌帷幄的智將風範,“兵家孫臏曰‘計者,因其勢而利導之’。李衛公(李靖)亦有云‘凡戰之道,以地為主,虛實為佐,變化為輔。不可專守險以求勝地也’。依憑黃河天險,乃是被動應敵;君子善假于物,我何不以黃河主動攻敵,水淹三軍!”

    王貴垂首,而徐慶則瞪大雙眼,吃吃道:“怎……生個水……水淹三軍法?”

    杜充眼神透出一股擇人而噬的凶厲,語氣之陰寒。堪比屋外凜冬:“決黃河以倒灌,籍狂流而覆敵!”

    “啊!”以徐慶下盤之穩,聽到這話,也不禁雙股一軟,差點失態坐地。

    王貴心腔猛抽幾下,表面卻垂首不語,只是眼角不時抽動。他心下雪亮,由於黃河北岸已被金軍控制。真要掘,只能掘西南岸——也就是說,即便是掘開黃河,也淹沒不了北岸的金軍,洪水只會淹沒河南之地。屆時千里中原,盡成澤國,而洪澤之地。正可陷騎兵於泥沼,數萬金軍必將寸步難行。拖住並延緩金軍攻勢,為揚州行在的天子南狩爭取時間,才是這位杜留守掘黃河的真意啊!

    杜充已經打開了天窗。自然也毫不避晦說開了亮話:“此事本府已上奏天子,且得天子批復准奏。二位統制只管放心、放手去幹,他rì朝野物議,自有官家與本府為諸君撐腰。本府要求,你二人率前軍三千軍士,十日之內,即十二月以前,掘開黃河堤壩!決崩地點,就在此處——”

    杜充手指重重戳在圖紙某處。

    王貴與徐慶定睛一看,三個大字躍入眼簾:李固渡!

    如同另一個時空的歷史所發生的罪惡一樣,杜充,這個堪稱南宋初最大的屠夫,終於還是拋出了這個足以改變山川河流,變桑田為滄海,毀滅無數生靈的瘋狂計畫。

    在另一個時空的歷史中,也是同樣的時間,建炎二年(1128年)冬天,金兵集蓄力量,欲一舉南下蕩平宋朝天下,杜充為阻止金兵南下,在滑縣以上李固渡(今河南滑縣西南沙店集南三裡許)以西扒開黃河大堤,決河東流。新道經李固渡、滑縣南,又經濮陽、東明之間,再經鄄城、巨野、嘉祥、金鄉一帶匯入泗水,由泗水入淮。

    這場大水,堪比天災。時人有言:東京人物盡付波濤中矣。間有一二士女輾轉於城頭晨角之間,號哀於木符樹梢之上。又值淒風苦雨,以饑當寒,百姓溺死者凡幾,死於凍者凡幾。哀此殘黎,向之百無一二者,今乃萬死一生矣。

    《宋史.高宗紀》雲:“是冬,杜充決黃河,自泗入淮,以阻金兵。”這次人為決河在黃河歷史上是件大事。從此,黃河離開了《山海經》、《尚書.禹貢》所載以來流經今浚縣和滑縣南舊滑城之間的故道,不再向東北流入渤海,而改為向東南流入泗淮為常。此後數十年間,“或決或塞,遷徙無定”,深受這後患之害的,主要在今豫北、魯西南和豫東地區。

    杜充決河並未對金軍南下造成很大影響,也未能阻止金軍南下,還致使當地百姓被淹死二十萬以上。加之時值寒冬,莫說被淹沒,簡直就是沾水即死,而因流離失所和瘟疫而造成的死亡數倍於此。北宋時最為富饒繁華的兩淮地區毀於一旦,近千萬人無家可歸者淪為難民。

    杜充決黃河之舉,開了一個極其惡劣的壞頭,堪稱流毒千年。

    此後,明末李自成圍開封,或許是想到了杜充這位“先輩”五百年前之舉,黃河再度被掘開(究竟是官軍還是義軍掘的,有爭議,不在本書範圍討論內),整個開封數十萬人口,百不存一。再往後,清末圍攻太平軍之戰時,也有過數次人為決堤。然而影響最大者,莫過於近代抗戰期間,同樣在河南鄭州,蔣軍新八師蔣在珍部于花園口決黃河事件——與歷史上驚人相似的是,此次決黃河,目的也是為了阻止敵軍進攻。只不過,八百年前阻止的目標是女真人;八百年後阻止的目標是日本人。

    八百年時空,古今惡行相通,而結果也驚人的相似——都未能真正阻止敵軍入侵。

    將戰勝敵人的希望,寄託在自然的力量上,無疑是對自身能力的極度否定與絕望。

    一道黃河,攔不住虎狼,就如同長城從來就不曾擋住異族入侵一樣。能擋住、反擊敵人的,也只有人——一撇一捺的立起的“人”!

    這才是真正的打不破、撞不開、砸不扁、咬不動的鋼鐵長城。

    杜充之流不會明白,或者說不願去想這個道理,而身為武人的王貴與徐慶,卻似乎比杜充更能看清楚這一點。

    那麼,他們該何去何從呢?
usaden 發表於 2014-3-24 03:08
第三百二十二章 張憲的對策


怎生是好?!

    從留守府回到河陰城,王貴與徐慶當即進入自家後院,關上大門,就陷入糾結當中。

    “李固渡,李固渡……”徐慶不斷叨念,拳頭也象打拍子似地捶著桌子。

    王貴則低頭坐在椅子上,肘壓著桌沿,一直用拇、食二指捏著眉尖,神情苦腦。

    “怎生是好?王六郎,你是同統制,岳大哥不在,眼下前軍都歸你管,你倒是拿個主意啊!”徐慶實在不知怎麼破,讓他與金人幹仗,二話不,操刀就上,可就是這等醃舎事,卻愁死英雄漢。乾脆把難題全推到王貴身上,反正二人都是一條繩上的螞蚱,無論王貴作出的是怎樣的決定,身為副加同鄉的徐慶,都只能選擇支持。

    “唉!若鵬舉在就好了,這等窩心事,讓他頭疼。”王貴長歎,仰靠在椅背上,茫然盯著空中虛無某一點,喃喃自語,“決河東流,以阻金軍,計是好計,但後果堪虞……能不能幹?能不能幹?鵬舉,你若在此,會怎樣做?”

    “萬萬不可!”

    房門嘭一下推開,一個未戴頭盔,梳著高髻,身著朱漆襖甲的年輕英挺將領,裹著一股寒風倏然出現在門前。

    “張景仁!”王貴與徐慶齊聲驚呼。

    年輕將領抱拳道:“正是張憲。”

    王貴大怒:“官長議事,你小小副統領竟敢擅闖,好大的膽子,莫不是要吃軍法?衛兵!本統制是如何交待的?何故隨意放人入內?莫不是也想一起吃軍法!”

    站崗的衛兵隊長慌忙跪下:“俺本不想放張副統領入內,只是張副統領持岳統制書信——同統制屢屢交待,但有岳統制書信到來,不管何等要事,須立即稟報。因此……”

    “什麼?岳大哥來信了?快快拿來!”徐慶一下叫嚷起來,打斷了王貴的發威。

    王貴張了張嘴,也沒話好,壞心情也被嶽飛來信沖淡不少。揮示意衛兵隊長退下。然後招讓張憲入內——杜留守再三嚴令,在開掘之前,不可讓第三人知曉,更不得亂傳,違者軍法從事。既然此事被這個張憲知道了,只能招其入內一同相商。張憲此人,此前不過一小校耳。但岳大哥對其倒是頗為看重,認為此人是個將才,只是一直沒機會展露而已。反正也沒主意,就聽聽他的意見,三個人商量事,總好過兩個人。

    當然。首先得看書信。

    徐慶識字不多,王貴倒念過幾年私塾,因此,書信就由王貴解讀。

    “……飛於太原任事,蒙天樞城主不棄,聘為軍校騎戰教官。天誅軍兵精馬壯、器餉充足,人人均有殺賊報國之心。實為我朝不可多得之精兵。飛在太原軍校,日夜所見,甲士勇銳,良駒飽騰,堪稱人如虎馬如龍。有此千騎在,何敵不可戰!何戰不可勝!”

    “……宗相公駕鶴,杜府君淩迫,東京已成泥潭。飛幸居於太原。遠離是非,一展所學。二位賢弟當須小心謹慎……”

    徐慶聽得眼睛放光,忍不住道:“天誅軍之強悍,當日汴河之上,我等亦是親見;又聞萬勝門前故事……”

    王貴乾咳兩聲,提醒徐慶。萬勝門之戰,是留守司之恥。東京正、副兩位留守,已就此事發過禁言令,身為留守司軍將,還是少為妙。

    徐慶嘿嘿一笑。停口不言,抹了一把頜下鬍子,道:“聽這信中之意,岳大哥是那個樂什麼的……”

    張憲介面道:“樂不思蜀。”

    “啊,對,就是這麼個意思。千騎啊!咱們前軍馬匹不過百,僅夠三十騎兵訓練作戰之用。每隔一段時日,還有馬匹因傷病削減,光看著減少,就沒有補充……”徐慶那豔羨之情,溢於言表。

    “鵬舉在太原,也算是英雄有了用武之地,咱們這些兄弟,也放心了。唉,鵬舉是安心了,咱們的心,卻懸得慌,真想讓他來拿個主意啊!”王貴緩緩放下信件,欣然之sè又變沉重起來。

    起這個令人頭痛的問題,徐慶也是用力捶著腦門,一臉痛苦。

    “依憲想來,若岳統制在此,也必會堅決反對此等喪心病狂之舉的。”張憲,這個長著一張棱角分明的英挺面容,嘴唇上長著淡淡茸須,剛過弱冠的年輕人,語氣堅定而鏗鏘,“上古水患肆虐,荼毒九州,遂有大禹治水,華夏綿延。此山川大地,綿亙萬載,保我黎民,生息繁衍。天河地流,自有定數,焉能橫加干涉?如今卻為卻敵、阻敵,決河泄流,二位統制難道不知,黃河一決,必是千里澤國,生靈塗炭麼?更遑論在此天寒地動之季,中原百姓,縱然不在洪流中溺亡,也會被活生生凍斃。人做此等事,天豈能容你!想出此等人神共憤毒計者,天誅之!”

    這一番話,字字鏗鏘,句句尖銳,如鐘鼓轟鳴。震得王貴眼皮直跳,徐慶汗流滿面。

    徐慶滿面羞愧:“聽景仁一番話,這缺德事,還真是不能做……六郎,咱們明日再入汴梁,把這差事推了吧。”

    王貴苦笑搖頭:“這燙山芋,杜留守已扔給咱們,再想交還回,怕是不能了。”

    張憲斷然道:“不能推了這差事——就算你們不幹,難不成杜留守就不會找別人幹?”

    王、徐二人訝然看著張憲:“景仁,你適才不是讓咱們別幹麼?怎地如今又……”

    張憲目光閃動:“怎生想個法子,不光我前軍不能幹這事,留守司所有軍隊都不能幹!咱們要把這事給攪黃嘍!”

    王、徐二人張大嘴巴,一時合不攏——這張景仁的膽子真是潑了天,非但違抗軍令,更欲破壞軍令……只是,為何心下暗暗歡喜呢?

    徐慶用力咽了口唾沫,問道:“景仁,你想怎麼幹?”

    張憲晶亮的目光,閃動著一絲狡黠,輕輕吐出三個字:“天誅軍!”

    徐慶還沒來得及話,王貴已拍了一下大腿:“好主意,把這事捅給梁山天誅水師——黃河決堤,對數百里外水泊梁山的影響,難以估量。張榮與馬擴絕不會坐視。屆時由他們來向杜留守施壓……張景仁,鵬舉總誇你文武雙全,是個將才,果然不假。”

    徐慶也恍然大悟,誇讚道:“咱哥倆在這發愁半天,愣沒想出半點主意,景仁你一來就解決了,有你的!”

    張憲被二人誇得有些不好意思,提醒二人道:“如何能在最短時間內,將消息放出給天誅軍梁山水師知曉,方為此計關鍵。”

    王貴呵呵一笑:“當日那天樞城狄城主,曾來遊我等,事雖不成,但留下一聯絡方式。是他日若需天誅軍幫助,可派人至汴梁永林坊西側土地廟,將事由原委寫成摺子,交與廟祝,自會有人處理。”

    張憲欣然:“如此甚好。”

    徐慶如釋重負,哈哈笑道:“這下好了,讓張榮那廝頭疼。”邊笑邊不由自主摸了一下右邊腮幫子——上回曾跟張榮來過一回“白打”,結果沒幾下腮幫子就挨了一記重擊,暈了好一陣。幸虧是在自家後院交的,沒幾人看見,否則這人就丟大發了。

    王貴卻另有隱憂:“天誅軍若插此事,杜留守必知是我等洩密,屆時軍法追究,又當如何是好?”

    “軍法?若有軍法,首要懲罰之人,就是他杜公美!”張憲冷笑,一臉鄙夷,“杜公美幹出此等滅絕人性之事,天人共棄之,張憲恥與此等人為伍。二位統制,莫非還要在此人下受那骯髒氣?”

    王貴與徐慶面面相覷,似有所悟,一齊看向張憲:“景仁之意……”

    張憲輕輕拈起桌案上嶽飛來信,在王、徐二人眼前一抖,目光灼灼:“何處不可?何地不可戰!北、上、太、原!”

    不得不,張憲丟過來的這個燙山芋,天誅軍梁山水師還真是不能不接著。

    梁山泊的形成,與黃河決流密切相關。後晉開運元年,黃河決口,在淹沒了今河南北部與山東西南廣大地區的同時,洪水開始聚集在梁山周圍,將原來的巨野澤擴展為著名的梁山泊。形成了《水滸傳》裡所描述的:八百里煙波浩渺,山排巨浪,水接遙天。鵝卵石迭迭如山,苦竹槍森森如雨,深港水汊,蘆葦蕩蕩……

    但是,正所謂成也決流,敗也決流。杜充決黃河之後,千年黃河改道,奪泗入淮,滔滔奔流,順東南而下,梁山泊從此失活水源頭,日漸萎縮。至明朝時,湖泊面積已不足宋時一半。到了現代,那夢裡曾經濁浪排空、水天一色、蘆葦接天、沙鷗驚飛的八百里梁山水泊,徹底而永遠地消失了……

    從這一點上,杜充是終結梁山水泊的始作俑者,毫不為過。

    天誅軍的這一群梁山好漢,或許預見不到後世梁山泊的命運,但是,黃河決流改道,對於距離滑州不過數百里,算得上是黃河支流的梁山泊會產生怎樣的影響,這些打漁殺家的水上漢子,再清楚不過。所以,這份沉甸甸的保衛家園的責任,他們必須承擔,責無旁貸。

    只是,眼下局勢,已與數月前梁山水師耀武萬勝門時大不相同。完顏昌兵圍濟南;金將斜卯阿裡與赤盞暉,囤兵濮州,兵鋒直指梁山。

    在這樣自顧不暇、難以分兵的情況下,天誅軍的梁山好漢們,又當如何應對杜充這條絕戶毒策呢?
usaden 發表於 2014-3-24 10:48
第三百二十三章 小人物撬動大歷史

夜深,汴梁城郭西隅,永林坊百福米行後院偏廂房,一燈如豆,光暈昏暗,映在紙窗上,除了燈光,還有一條削瘦的人影。

    人影徘徊,垂頭負手,顯得心事重重。

    米店值夜的老于頭,已打著燈籠,來到門外催了好幾回,但屋內之人,卻只道“稍待,還有些許帳目未清”。

    老于頭只得搖頭走開,心下甚是不解,這鄧帳房帳目一向算得精準快捷,從未有像今夜這般拖延至夜深。唔,先前曾有兩人來找過鄧帳房,這兩人走後,鄧帳房就開始焦慮了,莫不是與此有關?

    老于頭大字不識一個,好歹活了五十好幾,這心思倒也活泛,猜了個八九不離十。

    沒錯,鄧帳房憂心忡忡者,不為流水帳目,是為流水也。

    鄧帳房,嗯,大名鄧召,一個屢試不第,當過錢谷目吏,而後因不忿官府在量鬥上做手腳,發了幾句勞騷,便被上官藉故開革的失意文人。不過,如今的鄧召已今非昔比,因為情報工作相當不錯,得到軍主的肯定與嘉獎,已經被提升為東京情報組的主事。

    不用上陣撕殺,不用摸爬滾打,有足夠的經費與生活費,在繁華的大城裡過著平靜、偶爾也帶點刺激的生活,鄧召很滿意。他只想踏踏實實將這“包打聽”的工作做好,每月整理成冊,上交情報司。然後,像一個普通的東京人一樣生活——這是北俘路上,妻子臨終前對他的要求:好好活著,不管是當人還是當奴隸,也不管在東京還是上京。

    鄧召的妻子,是他的表妹,兩人青梅竹馬,無論婚前婚後,他都很聽妻子的話。放到現代,鄧召就是個合格的好丈夫。鄧召不敢違背妻子的臨終遺言——幸運的是。他不用當奴隸,也沒有被擄至上京。他做為一個人,回到了東京。

    鄧召一直沒有續弦,陪伴著他的,是佛經一卷,每夜必誦之,為妻兒超渡。而今夜。他沒有念經文,所有的思緒,都被半個時辰前送達的一份情報打亂了。

    出大事了!

    情報是駐守河陰的留守司前軍同、副兩位統制聯名署印發來的:杜充密令決黃河!

    鄧召不是梁山人,也不隸屬梁山水師,但他是個讀書人。所謂“秀才不出門,能知天下事”。鄧召算得上半個秀才,他沒可能知天下事,但百里之外,滑州之畔,黃河之事,他卻是清楚明白。

    李固渡一掘開,會是什麼後果?洪水猛獸。不足以形容萬一。汴梁城內外,包括開封府十六縣,除了事先撤離的軍兵,黎民百姓,幾乎無處可逃。杜充會事先通知疏散民眾嗎?絕無可能!消息走露,非但民眾會群起反對,金軍那邊,也會立即派兵阻止。甚至提前引發渡河之戰……

    鄧召不是將軍,甚至算不上軍人,用怎樣的兵法策略才能贏,他不知道。但怎樣的“策略”是損人不利己、是天怒人怨、是千夫所指、是遺臭萬年……他以一介草民的眼晴,與一個普通人的良知,卻看得清楚,想得通透。

    金軍南渡。中原遍地狼煙,百姓又將面臨浩劫,而杜充此舉,看似阻敵。其實完全是助紂為虐,甚至為禍更烈。

    王貴與徐慶將這個重大消息傳過來,也是意識到了問題的嚴重性,卻又無力解決。所以看似傳遞情報,其實說難聽點,是禍水東引,將這個大難題,甩給了天誅軍。雖然這行為有點不厚道,但鄧召還是心下感激,就沖著這情報的價值,被利用也值了。

    若是尋常之時,鄧召會直接將情報轉到梁山水師分部,讓張師長與馬知府聯合向杜充施壓,杜充必忌憚;再不行就派出大軍,再來一次兵威萬勝門,十有八九會令杜充不得不收手。但是,現在不是遠水救不救得了近火的問題,而是梁山水師,也面臨極大壓力,在此非常時期,根本無兵可調。寄希望於梁山水師,是不現實的。

    怎麼辦?事不宜遲,一旦杜充有所察覺,後果難料。

    燈芯越燃越短,燈光也越來越暗,鄧召抓著密件,來回踱步,焦慮異常,絲毫未覺。燈芯終於燃燼,屋裡倏地陷入黑暗。

    剪去燈灰,挑起燈芯,噗!燈花輕爆,照在鄧召驀然發愣的臉上。那綻放的燈花,似乎一下照亮了他的心房,這一瞬間,他有了明悟。

    “就這樣吧。”鄧召下定了某種決心,眉頭舒展,神情一派平靜空明,將手輕輕按在那卷佛經之上,默念道:“我不入地獄,誰入地獄?芸娘,為夫第一次,也是最後一次違背你的遺願了……”

    ……

    杜充近來比較煩,先是不時聽到手下軍兵小聲議論,說什麼決黃河之事,然後有僕役出府購物,回來也竊竊私語。有心腹探知後回報,說是城內百姓謠傳,留守下令決開李固渡,水漫汴梁城。

    杜充聽到這話,當場暴怒,不消說,定是王、徐二將走露風聲,當真是天作膽!正要下令召二將入城,衛兵傳報,有數十太學生聚集府外,請求留守出面澄清傳言。

    太學生!文官出身的杜充太清楚本朝太學生的能量了。在靖康年間,太學生鼓動東京市民,評斥“六賊”,挽留李綱,掀起了一陣陣朝野風暴,甚至影響到朝廷堂堂宰執的去留。這股風潮,即便是到了建炎年間,也沒消停。就在兩個月前,太學生陳東與歐陽澈,上書評擊當朝樞相黃潛善與汪伯彥。更以天作膽,斥責官家未得父兄傳位,是為“僭越”。

    這一下,當真是捅到了龍肺管子,天子一怒,血濺三尺。陳東與歐陽澈,被棄市。雖然太祖有遺訓,士大夫不因言獲罪,但時逢亂世,當用重典。杜充對此是舉手贊成的,如有可能,他還真想將府外那數十名多管閒事的太學生全砍了……只可惜,只有天子有權舉起這把屠刀。他縱然是三品大員,也斷不敢對這些士子下手。

    不能來硬的,那就只有來軟的。杜充硬著頭皮,出到府外,擺出一副親民之態,一再“僻謠”,聲言此乃金人的陰謀。蹩腳的拙計耳。為的是混攪視聽,令東京軍民不戰自亂。

    這番說明,聽上去挺在理,也很合乎邏輯。聚集在留守府門前的太學生與部分市民,也就慢慢散去。

    杜充好不容易打發走這幫瘟神,又有一個份量不比太學生聚眾輕多少的人物來訪——宗穎。

    宗穎雖然掛著個開封府通判的名頭。但屢屢建言,杜充都充耳不聞,毫不采訥。宗穎憤然之下,寄於大相國寺,為父守喪,再不參與政事。但這一次,他也不得不動了。

    昨夜。寄居於大相國寺的宗穎居所,有客來訪,一番密談後。宗穎徹夜難眠,次日一早就來到留守府,也看到了先前太學生與市民聚集的場面。杜充一番言辭,對缺乏政治頭腦的太學生,以及僅憑流言就登門問罪的市民,還是頗具說服力的。但這一套對宗穎,卻不好使。莫說宗穎對杜充此人瞭解甚深,光是情報的來源準確,就絕非市面上的流言可比。

    這一下,杜充的頭又大了幾分。說實話,對宗穎此人,杜充是不怎麼放在眼裡的。但是。這個不怎麼放在眼裡的傢伙,你可以不理會他,卻不能隨便動他——宗老相公的餘澤與影響力,在整個東京。不可小覷。

    這麼說吧,如果杜充敢冒天下之大不韙,拿幾個太學生開刀,只要暗地裡下手,死不承認,或者可行。但對宗穎此人,就算想下暗手,這汴梁城裡,也找不到人敢幹。

    因此,杜充儘管頭痛不已,卻不得不打點精神,繼續與宗穎周旋。

    宗穎隻身前來,卻比先前府外那數百人群更難應付,因為市民不明真相,會因流言而來,也會因慌言而散。宗穎卻是不同,他有切實情報來源,已證明所謂的「謠言」,實有其事。

    杜充是官場老油子,知道什麼時候該瞞,什麼時候該露;面對什麼人要虛言以應,什麼人要直言不諱。因此他很乾脆地承認了:“唯今之計,阻敵南渡,舍此無良策。本府已上奏朝廷,天子也已批復准行。敏之賢弟,你還是早早收拾行囊,扶樞歸梓吧。”

    天子這頂大帽子一壓下來,宗穎縱有千般憤懣,也被憋得說不出話來。

    是啊,建炎天子還指望黃河決流,阻擋金軍,盡可能爭取更多的時間,自家好從容南狩呢。你不讓決流,是何居心?莫不是要陷天子于險地?這些言外之意,杜充不必點出,以宗穎為官多年的閱歷,自然會從話中讀出。

    談話進行不下去了,宗穎憤然起身拱手離去,只留下一句話:「決黃河者,自掘墳墓耳。」

    杜充面無表情摩挲著手中茶盞,良久,仰脖一飲而盡。

    先是太學生與市民鬧事,再到宗穎登門問罪,杜充已感覺到,王貴與徐慶的前軍靠不住了。當下派出汪同去找留守司右軍統制、副統制過來,看看能不能說動後軍出動執行此計畫。

    不料半天之後,汪同帶回來的消息,卻讓杜充差點摔杯子。右軍兩名統制,均表示軍務繁忙,要訓練軍兵,備戰金軍,稍晚些再來拜會。據汪同所言,這兩名統制的確是在搞訓練——只是無論怎麼看,都像是剛剛出動的樣子,再加上有眼線告之,宗穎才離開不久……

    嗯嗯,宗通判也在發揮自己的影響力了……右軍兩名統制,既不敢得罪上官,又不敢不給宗穎面子,乾脆藉口訓練,一避了之。

    汪同小心道:“要不,屬下再去找左軍……或者後軍?”

    “不必了。”杜充擺手讓汪同下去。宗穎不會閑著,必會前往左軍與後軍勸說。好你個宗敏之,看你能在東京呆多久!只要離開東京,無論到何處,再見之日,便是收拾你之時!哼哼!總歸是時日尚短,未能完全拾奪軍心啊!還是用自己人牢靠。

    杜充決定向郭仲荀請援,這位副留守手上還有七、八百人,雖然不是精兵(其精兵在汴河之戰時,被狄烈殲滅殆盡),輔兵雜役甚多。但挖堤決河,又不是打仗,是兵是民都無所謂,有人就成。

    翌日,杜充準備親自登門拜會郭仲荀。求人嘛,當然要擺正態度,而且以郭仲荀的身份職位。他去拜會也是應有之意。

    剛出府門,一抬頭,突然愣住,遠處長街盡頭,人群熙攘,正向留守府湧來。

    杜充眼皮子好一陣跳。正要派人探問,卻見護衛頭領汪同慌裡慌張跑來,神情就象見了鬼一樣,手向後指,結結巴巴道:“旗……旗子……天誅軍的旗子……”

    杜充身體一晃,差點想轉身,但還是生生忍住了。斥喝道:“慌張什麼,天誅水師距此數百里,更被金軍大軍重圍,自身都難保,怎會現身此地?你莫不是看花了眼……”杜充下面的話說不出來了,因為他也看到了那面飛揚的鮮紅旗幟、金色的六芒星……以及,大旗下的那幾個人。

    旗幟不大,旗杆也細。不象正規的軍旗,帶著匆匆趕制的味道,由兩個年青人扛著。前面一人,年約三旬,貌不驚人,手上捧著一物。三人身後,是許多看熱鬧亂哄哄的市民。

    杜充正驚疑不定間。身後有人面熟的家兵小聲稟報:“走在前頭那人是永林坊百福米行的帳房,好像姓……鄧。後面兩人,左首那人是城西土地廟的小雜役,另一人倒不識得。多半不是腳夫就是給役。”

    說話間,三人與大旗一併來到眼前,左右衛兵拔刃而上,三人面無懼色,只是平靜看著杜充。身後吵嚷的人群也一下安靜下來。

    杜充揮揮手,讓衛兵收起兵刃,但仍擋在自己身前,然後淡然道:“爾等何人?所為何事?”

    “天誅軍第二情報司主事,鄧召!”鄧召絲毫不介意周遭人群的騷動與眼前衛士的驚怒與殺意——杜充的八十衛士,死得太慘,也與天誅軍結下深仇。

    “狄烈還留下了棋子。”杜充冷哼,“好大膽子,今日現身,就不怕本府將爾等梟首送往太原?”

    鄧召今日現身,已存死志,當下從容道:“我天樞城與東京乃是盟友,杜留守何出此言?”

    杜充語塞,他還真差點忘了這一茬。沒錯,兩軍是盟友來著,盟約是自己簽署的,還蓋著留守司大印,現在也不是撕破臉的時候……

    杜充打了個哈哈:“本府适才只是試探鄧主事的膽氣……不錯!天誅軍果然練兵有方。三位今日前來,有何見教啊!”

    鄧召將手中物事——一張檄文遞交上去。

    杜充打眼一看,臉色就變了,越往下看,臉色越難看,看到末尾時,更是眼珠凸出。

    鄧召負手昂首,將檄文末尾那句朗聲念出:「決黃河者,天必誅之!天若不誅,我天誅軍必代天而誅!」

    人群大譁!

    杜充臉色鐵青,將檄文揉在手心,拂袖而回。

    ……

    杜充決黃河的計畫,最終胎死腹中。但令人無語的是,真正使這條毒計流產的,不是東京市民,不是宗穎,也不是鄧召,而是金軍!

    十一月二十四,得到消息的金軍,不等黃河結冰,就開始進攻滑州,力圖控制李固渡。駐守滑州的八字軍,因主帥歸隱,內部叛亂,軍心動盪不安,戰意低迷,戰線岌岌可危。

    杜充當即下令東京軍民做好撤退準備。一個戰區長官,剛開戰就要逃跑,這場仗,不用打就完蛋了。

    東京城,陷入兵荒馬亂的末世混沌中。

    就在這個當兒,杜充也沒忘記把自己弄得這般狼狽的罪魁禍首:前軍的王貴與徐慶。當即下令捕殺二將。結果拿著令箭的汪同殺氣騰騰而去,垂頭喪氣而歸。帶來了王、徐二將,早在數日前,就帶著家眷與數十親兵,離城而去,不知所蹤的消息。

    這猶不算,偏在此時,又有家兵來報,他們趕到永林坊百福米行,卻被告之,那鄧帳房已辭工。再一追查,此人竟已躲藏到大相國寺內,與宗通判毗鄰而居……

    杜充幾乎抓狂,堂堂東京留守,在轄區內殺幾個小人物竟都這般難?!可恨啊!已經沒時間了,否則真想將大相國寺那幾個傢伙一併弄死乾淨。

    十一月二十七,杜充率東京留守司左、右軍及開封府十六縣廂軍大部,共計三萬餘人,倉皇逃出汴梁城,南下建康。東京的防守,全丟給郭仲荀這位副留守。

    郭仲荀也不是笨蛋,天下間可不止你杜公美會腳底抹油——郭仲荀也帶著本部後軍與群龍無首的前軍一部,再加上本城留下的部分守軍,合計萬餘人,踩著杜充的影子,跟著跑了。

    十一月三十,在滑州苦苦鏖戰的八字軍,得知後方逃走一空的消息,全軍差點崩潰。再無戰意,連夜撤離滑州,往南而逃。

    十二月初,金軍不費一兵一卒,占領空無守軍的東京。

    由於黃河沒掘開,金軍的南下攻勢沒有受到影響與阻滯,如此一來,將比歷史上更快殺到江淮,陳兵長江。趙構的逃亡之路與命運,也將會比歷史上更為苦逼……

    此事對宋金兩國戰事的影響極為深遠,許多發生在建炎三年的大戰與事變,亦因此而提前上演。

    歷史的車輪,在建炎二年歲末這一刻,開始走向不可測的方向……

    狄烈在太行、在河東,拳打腳踢那麼久,對歷史的影響,尚不及鄧召這奮身一搏。

    小人物,有時也能改變大歷史。
usaden 發表於 2014-3-24 11:03
第三百二十四章 風雪歸途


    相州湯陰縣東三十餘里的永和鄉孝悌里,只居住著三十餘戶居民,依山傍水,日出而作,日落而息。農忙時節,還可見一些荷鋤挑擔的百姓,眼下隆冬已至,寒風刺骨,冰雪飛揚,整個鄉里,再見不到幾個外出之人。

    此刻,遠遠白霜覆蓋的田壟之上,卻有一個小小的身影在狂奔。田壟起伏不定,冰霜滑溜,那身影不時摔個跟斗,卻迅速爬起,飛快奔逃——在其身後,正有兩騎在追趕。大概也因地面打滑,那兩騎也沒敢追得太快,而且似乎帶著戲耍之意,只是不遠不近吊著,手中馬鞭指指點點,不時謔笑。

    那小小的身影動作靈活,奔跑甚速,越過田壟之後,向山腳下一片雜樹林子跑去。

    一入樹林,馬匹的作用便會大減,反不如徒步好使。後面的追騎顯然也想到這個問題,立即催動戰馬,稍稍加快了一點速度。那兩匹看似齒齡不小的馬匹,蹄子上都包裹著乾草,只要速度不是太快,倒不虞蹶蹄子。

    追近十餘步時,其中一騎取出弓箭,一箭射出,從逃人頭頂飛過,帶飛了其頭戴的裹頭巾。逃人一聲驚呼,向前翻了個滾,坐在冰面上把頭仰起——竟是一個髫齡童子,看模樣不過十一、二歲,神情卻有著與年齡不符的堅毅。

    兩騎追近,其中一騎猛然提韁,將戰馬拽起,碗大的鐵蹄狠狠踏向那童子。

    童子身手竟極敏捷,左右翻滾躲開踩踏,再多踩幾下,突然沒了蹤影。

    騎士大訝,低頭左右探看,冷不防馬腹下伸出一隻手,抓住其胸襟一扯,竟將騎士從馬背生生拽下,摔落在雪地上。

    童子的身影從馬腹下閃出。竟抓住馬肚帶,飛身上馬,嘴裡哈了一聲,抖韁踢馬,竟奪騎而去。

    另一騎嚇了一跳,隨即大怒,張弓搭箭。對準童子後背——此時兩騎相距不過十餘步,一旦射手認真起來,絕不會失手。

    嗖!一箭射出,卻是從樹林裡飛出,越過三十餘步,正中那騎士面門。騎士只發出一聲短促的慘叫。弓箭撒手,一頭栽倒。

    就在那勒馬的童子與剛從地上爬起、正欲抽刀的騎士目瞪口呆中,雜樹林裡呼啦啦湧出三十多名持刀握槍的軍兵,將童子與騎士團團圍住,神色肅然——這、這是什麼狀況?

    這群不速之客,在三名頭戴鐵盔,身披鱗甲的軍將率領下。來到被圍者眼前。

    一個長著繞腮胡的軍將,手持一根份量頗沉的鐵鐧,撩翻地上的屍體看了一眼,回頭對另外兩員軍將道:“像是燕地簽軍,奇怪,這般偏僻的角落,竟也有金兵出沒。”

    為首那佩劍的軍將道:“將那金人拿下拷問……這童子身手倒不賴,竟能幹倒一個金兵。小童。你過來,本將有事相詢。”

    說話間,那金兵已被十余柄刀兵齊指,不得不棄刀就縛。但那童子卻猛拍馬臀,欲衝出包圍。持鐵鐧的軍將倏地伸手,揪住馬尾巴,那戰馬灰聿聿地嘶鳴。蹄子刨得冰渣四濺,竟半步前進不得。

    軍將將鐵鐧還納腰間,劈手將童子從馬鞍上揪下來,挾在肋下。哈哈大笑:“這小傢伙倒頑劣。”

    那童子被夾在肋下,卻沒有表現如一般孩童的慌張,反而一下抽出軍將腰間的鐵鐧,狠狠戳中其腰眼。

    縱然有鎧甲防護,這一下也好生疼痛。軍將怒喝將童子甩在地上,伸手去奪鐵鐧。

    那童子雙手以陰把式(雙手拳眼相向)執定鐵鐧,腳步一錯,避開軍將伸過來的手臂,以鐧做槍,倏然前刺。饒是那軍將閃得快,避開了面門,鐵盔卻被挑落。

    鐵盔一掉,露出此人面目——徐慶!

    徐慶大意之下,險些吃大虧,又驚又怒,正要拔刀。另一名軍將卻大叫:“且住!”

    軍將走上前,摘下頭盔,驚異問童子:“你怎地會使岳家槍?”

    那童子看看二人,面露驚喜之色,突然歡叫一聲:“王六叔!徐三叔!”

    “你、你是……”王貴與徐慶驚訝地看著眼前的童子,一時說不出話。

    童子一個勁拍著小胸脯:“俺是岳雲啊!”

    ……

    王貴、徐慶、張憲,於十一月二十四夜,帶上各自家眷,率領三十餘名願意與他們一道北上太原的軍士,趁夜色擺渡過黃河。

    河陰這地方,原本就臨黃河,而且對面又是懷州,與遠在安利軍的金軍大本營相距甚遠。此時又正值金軍聞風而動,準備進攻滑州,注意力全放在東面之際。懷州金軍在黃河北岸的防衛也難免疏忽,這就給三將所率的這支小股部隊偷渡創造了條件。

    不到五十人,加上馬匹,三、四條小船來回兩次就可以過渡完畢。其實當真說來,三將可帶走的人遠不止三十餘軍兵那麼點,但三將不敢多帶,只帶走了前軍最精銳的三十餘騎兵,這也是岳飛留下來的親兵。試想若是帶了成百上千人渡河北上,先不說容易走露風聲,早早為杜充察覺,單說你率著一支千人大軍出現在金人的地盤上,還想安然無恙通過?

    黃河北岸閑得發慌的幾萬金軍,一準像嗅到腥味的惡狼撲過來——可以說,率領的人馬越多,危險係數就越大,全軍覆沒的可能性越高。

    相反,一支幾十人的小分隊,反倒沒這種擔心。擁有將近四十人的武裝,人人騎馬,碰到敵軍遊騎哨探直接滅了,有大部隊則避開迅速上路,靈活機動。一路有驚無險地穿越懷州,繞道澤州,進入相州,準備從相州至磁州,最後進入遼州……不過在此之前,他們還要接幾個人。

    相州湯陰縣東永和鄉孝悌里,大哥岳飛的故鄉,在這裡,有他的老母、妻室、麟兒。即然途經相州,自然得一併請出,遠離這兵荒馬亂的河北之地,護送至太原,闔家團聚才好。

    結果一行人馬剛到這孝悌里,為避免驚動村民,暫避林中,竟意外看到這追殺一幕。張憲出手,一箭射殺一敵,救下岳雲。

    王貴與徐慶在三年前隨岳飛從平定突圍後,曾到湯陰孝悌里見過岳雲。不過那會岳雲才八歲。小屁孩一個,眼下三年過去,個頭猛竄不說,樣貌也長開了,已隱隱有長成少年之勢,一時竟認不出。倒是王、徐二人。沒什麼變樣,頭盔一取下,就被岳雲認了出來。

    徐慶早已化怒為喜,大笑抱起岳雲:“好小子,不愧為岳大哥的種!”

    岳雲卻用力掙脫,滿面焦急:“快!快幫俺去殺金狗,救二弟回來。”

    王、徐二人大驚。忙問緣由。

    原來今日有七個金兵來到鄉里,徵收冬糧,一番搜刮之後,便到村後的破城隍廟燒煮。而當時只有三歲的二弟岳雷,正與幾個小童在那裡玩耍。不久之後,眾小童哭哭啼啼,找到岳家,說是岳雷被金兵抓了。

    祖母姚氏差點暈倒。岳雲三不管地抄起一杆平日練習用的紮槍,就衝了出去。

    一個身子骨還沒完全長開的童子,對上七個壯健軍漢,結局可想而知。就算岳雲頗有幾分岳家槍真傳,畢竟沒有半點實戰經驗,平日所練的東西,根本發揮不出來。而且體力上的懸殊差距。也是無法彌補的。結果沒幾個回合,紮槍就被砍斷,不得不跑。他也算機靈,不往家裡或村裡跑。而是朝樹林跑,這才遇上了王貴、徐慶等人。

    張憲心細,當即提審那名簽軍士卒,詢問金兵的實際人數與抓岳雷的用意。

    那簽軍士卒老實回答:“城隍廟裡還有五人,帶頭是個渤海人什長,此人曾道小兒心肝鮮嫩可食……”

    諸人聞言無不又驚又怒,岳雲更是急得跳腳。

    王貴與徐慶、張憲商量一下,由徐慶與張憲帶二十名軍兵前去收拾剩下的五個金兵;餘下的軍兵則留在此地保護家眷;王貴則帶兩名軍兵先行拜見岳母姚氏。

    姚氏正憂心仲仲之際,見到王貴,當真是喜出望外,又得知已派軍兵前去救幼孫,歡喜得直合什念佛。還沒念得幾句,就聽到門外響起大孫岳雲的聲音:“祖母,俺回來了。”

    柴扉推開,露出一臉喜氣的岳雲及其懷抱中的一個髫發小兒,身後,跟著一群還帶著幾分血腥味的軍兵。

    這些軍兵一入破舊的小院裡,在徐慶帶頭下,齊齊單膝下跪:“叩見太夫人。”

    姚氏雖不過一普通農婦,卻頗有膽識,在這般強大的氣場下,仍能鎮定含笑上前一一扶起。

    王貴先前已將來意道明,此時更趁熱打鐵:“今日我等擊殺金兵,必會連累老夫人。老夫人何不與我等一道去往太原,既可避禍,又可與岳大哥相聚,豈非美事?”

    姚氏還沒開口,岳雲已歡叫道:“爹爹在太原麼?太好了,早知如此,兩個月前俺們就跟許五叔一家北上了。”

    正使勁與一個雞腿較勁的岳雷不明白咋回事,不過見哥哥開心,也跟咿呀叫著笑眯眼。

    姚氏嗔了兩個愛孫一眼,輕歎道:“兩、三月之前,就有村民說見到大隊流民北上,據說是去太原的,有田糧分發,鄉里也有不少人家跟著去了。當日不知鵬舉也在太原,故而遲疑未決,不想卻是錯過了。既然眾位賢侄親臨敦請,老太婆又豈會讓你們為難,這就去吧。”

    在岳雲的歡叫聲中,王貴小心地問了一句:“怎地不見嫂夫人?”

    姚氏臉色頓時陰鬱起來:“這劉氏……一言難盡,不要提她了。”

    王貴與徐慶面面相覷,連忙應是。

    窮苦人家,也沒啥好收拾的,包裹一卷,說走就走。

    風雪之中,一隊人馬離開孝悌里,身後留下一串串的人馬足印,以及長長的轍痕……
usaden 發表於 2014-3-24 11:25
第三百二十五章 平定相逢


    平定,又見平定!

    發出這感慨的不是「狄烈」,也不是「趙能」、「張銳」或「董先」,甚或不是由「郭大石」(以上諸人,俱是平定之戰的功臣),而王貴與徐慶。高品質更新

    靖康元年九月,他們正是與大哥岳飛,在此以偏校之職,助祁州團練使、河東路路分都監季霆練兵守城。不曾想,先有金將蒲察石家奴率數千大軍圍城,後有兀術以八猛安強軍暴擊。一番血戰之後,平定陷落,諸人殺出重圍。

    沒想到啊沒想到,三年之後,竟又得以故地重遊,而當日腥風血雨的平定,早已換了人間。舉目所見,人流熙攘,歡笑宴然,商鋪林立,食肆飄香。其熱鬧繁華,不在東京任何一條坊街之下,而往來人群臉上那種安閒滿足之感,更非東京那黑雲壓城的壓抑惶然之感所能比擬。

    王貴忍不住撫了撫身旁軍士抱在懷中的小岳雷的腦袋,慨歎道:“小傢伙,好好看看吧,這就是你出生之地啊!”

    徐慶也感概萬端:“想當年,岳大哥可是將這小子裹在懷中,一使槍一使鐧,一路殺出……嘿,看那邊,當年俺就是從那棵樹後跳出來,一鐧打殺了一名金軍什長。那可是個女真人,可惜來不及割首級,就被追得逾牆而逃……多好的帶環首領啊!可惜了……”

    王貴、徐慶一路走,一路感慨不已,身後跟著張憲、岳雲及幾名軍士。

    王貴一行,從相州出發。一路北行至磁州,再轉進遼州。

    由於此處是磁州金軍與天誅軍對峙之地,王貴等人的行蹤很快引起了兩軍的注意。若是在別處,王貴一行必定會遭到金軍攻擊。但在此地,金軍卻不敢隨意行動,唯恐引起對面遼州前哨黃澤寨之天誅軍的「誤會」。

    早前,因為完顏婁室揮軍入侵遼州,磁州這邊的金軍也聞風而動。結果剛剛拉出一支軍隊出城,半路就被駐守黃澤寨的五馬旅截擊。雙方大戰一場,金軍被五馬旅的強弩營狂風暴雨的射擊打得大敗而歸。此後磁州金軍但有異動,五馬旅也相應而動。駐守磁州的金軍,多半是二線部隊,以簽軍與僕從軍居多,無論武器裝備與戰鬥力,都不是天誅軍乙級旅中實力最強的五馬旅的對手。自然是連戰連敗,自此不敢妄動。

    因此,王貴一行,才得以穿越封鎖線,出現在「黃澤寨」前。在通報來意後,得到五馬旅旅長趙邦傑的親自迎接,順利進入遼州。正趕上遼州遷徙最後一批河北流民,王貴一行四十軍兵,在上繳了部分軍馬與弓弩長兵等強殺傷武器後,隨部分流民轉道平定安置。

    到達平定當夜,平定守將、補充師師長楊奮,代表狄烈親自探望,並贈送米麵、衣物、被褥、宅院。可以說是考慮得巨細無遺,禮賢下士姿態,做到十足。

    從岳母姚氏,到王貴、徐慶、張憲,以及一路風雪同行的諸軍兵,無不感銘五內,這等重視與禮遇,是眾人在來之前完全沒想到的。尤其王貴與徐慶憶起在東京之時,狄城主與相國公之盛意拳拳,與此時情景一對比,果然不虛,深感此番投奔天樞城,果然沒來錯。

    除了物質上的充足供應,楊奮還帶來了一個令諸人心下極為興奮欣慰的消息:太原軍校騎戰術教官岳飛,得到狄校長特許准假,已從晉陽返回太原,近日會回到平定,與眾人相會。

    當夜,岳宅、王宅、徐宅與張宅,四家連在一起的宅院,燈火通明,歡聲笑語,不絕於耳。

    翌日一早,岳雲與岳雷倆兄弟,就鬧著要上街玩耍。王貴與徐慶也想好生瞧瞧這曾經戰鬥過的地方,當下約了張憲,帶著岳家兄弟與幾名軍兵出門而,舉目所見,遂有之前一番感歎。

    此時已是十二月中旬,時近年關,平定城格外熱鬧,到處都是置辦年貨的百姓,氣氛熱烈而喜慶。

    岳家兄弟,一個邊流口水邊咬著夾肉飲餅,吃得津津有味;一個睜圓眼睛,怎麼都看不夠——畢竟對於一位生長在「孝悌里」,那樣的小村莊的少年而言,初次來到平定這等州城,視覺與心靈的震撼,不可避免。

    王貴、徐慶邊走邊感慨,逛了半天,都覺得腹中頗有飢意,一問之下,大夥都是這般。當下眾人哈哈大笑,望見前邊不遠有家食鋪,一杆杏黃的「王記」小旗,自杏樹後斜挑而出,麵香撲鼻。

    徐慶當先而入,大嗓門響徹整個食鋪:“掌櫃,有肉脯麵食嗎,來一桌!”

    看到大票生意上門,掌櫃喜笑顏開,一瘸一拐迎上來:“諸位客官,裡邊請,裡邊請……娃她娘,貴客上門啦!”

    掌櫃回頭招呼內人清理桌面,再一扭頭,看到王貴等人走進來,不禁一愣,再眯縫著眼睛細看徐慶,雙眼倏地瞪大,脫口而出:“莫不是王統領與徐統領麼?”

    王貴與徐慶一愣,能一口道出二人姓氏與舊日官職的,必是熟人無疑。不禁定神看,還真有幾分面熟:“你是……”

    掌櫃滿面歡笑:“二位統領終於還是來我天樞城了!呵呵……小人王合,原為王帥帳下一糧草小校。當日我八字軍被困共城西山時,缺糧少餉,二位統領沒少找小的麻煩,徐統領還差點要揍人……哈哈哈!”

    王、徐二人一臉恍然,記起來了——七千戰士渡黃河,發起對金軍的第一戰,那段艱難而崢嶸的歲月,經年而難忘。這位王合,確實是王都統制帳下一軍需官,有印象。

    昔日袍澤相見,自然少不了置酒切肉,好生招待敘話。

    原來這王合在隨王彥渡河與金軍交戰時,腿腳折斷,癒後便成了這瘸腿模樣。王都統制看在他是老兄弟的份上,也沒勒令其返回原籍,而是留其一直在軍中任管糧小校。此後一直隨八字軍入東京,駐滑州,歸於宗相爺麾下。

    三個月前,狄城主親至滑州八字軍大營,招攪本軍,多數八字軍將領辭謝,但亦有近千人景從。而這王合,就是其中之一。他也知道,以自己的腿腳,在軍中升遷無望,搞不好不得善終,即然有安居樂業的機會,何樂而不為。

    因地利之便(滑州是東京大遷徙的出發點)。王合是首批進入遼州。遷往平定的人員。王合當了幾年軍需官,也小有積蓄,找了個地方居住下來後,正逢秋收,到處缺人。王合也與大多數初來乍到的流民一樣,報名參加搶收,管飯發工錢。半個月後,人黑瘦了一圈,卻也得到不少報酬,加上原有的積蓄,足夠開一家小店謀生了。

    到最後,王合大發感概:“比起往日在軍中,寢食不安,憂心煩勞,俺如今這小日子,那才叫過日子啊!”邊邊滋了一口酒,滿臉舒坦。

    王貴瞟了一眼不遠處,不斷穿梭上麵食的婦人,壓低聲音道:“那婦人……”

    “俺內人。”王合嘿嘿道,“北遷路上識得的,商賈之女,丈夫死於戰亂,有一雙兒女。一個婦道人家,日子難過,就跟俺搭夥了。”

    “好,好,不錯!老王,你有這樣的歸宿,俺們這些昔日的同袍,也安心了。”徐慶邊用力拍著王合肩膀,邊仰脖灌下一大口。

    王合雖是軍卒出身,卻也被拍得呲牙咧嘴。

    王貴與張憲相顧感歎,這天樞城,還真是亂世中一塊難得的福地啊!

    正話間,忽聽外面敲鑼打鼓,甚是熱鬧。食鋪裡不少食客都聞聲而出,不一會,一個個又跑回來,匆匆結帳而去。

    好熱鬧的岳雲也跟著跑出看,回來時一臉喜色:“是什麼舞臺演出大劇,好幾人舉著一副好大的畫布,上面畫著一群持噴火管子的士兵,噴射得金兵人仰馬翻……是神鬼戲麼,俺從沒看過……三叔、六叔,俺們能不能看?”面上滿是期盼之色。

    王貴、徐慶與張憲等人,都是見識過火槍的,聞言心頭一動,當即將剩下的肉食打包,準備帶回給家小吃。

    待要算帳,王合死活不肯收錢,只道是同袍宴請。最後來張憲還是趁其不注意,將一百文悄然塞給了女掌櫃,與王合掌櫃含笑道別。

    平定算是較早演出舞臺劇的地方,光是《奈何關保衛戰》,就上演過三十餘場,有專門的演出場地與舞臺。《解放太原》這幕劇,也在平定演出多場。尤其在最近,大量河北軍民湧入,在繁忙的秋收之後,大夥裡有點積蓄,又安頓下來,遠離戰亂,心情安定。這個時候,正是發動思想攻勢,凝聚人心,同時借著年關將至,提升消費、拉動市場的好時機。

    狄烈自然不會放過這樣的好機會,大力推動各項繁榮市面的措施,年關演大戲,就是其中之一。

    王貴一行,跟隨著鬧哄哄的人群,來到平定榆關西城的一個大校場。這裡用土壘成矮牆,圍成占地數十畝的一圈,開有二門,售票觀戲。票價很便宜,普通檔五文,貴賓檔五十文。

    王貴與徐慶原本也不是有錢的主,軍將若非剋扣軍餉,也沒幾人有錢的。在岳飛麾下,他們也沒幹過這等事,自然談不上有錢。不過,昨日那位楊師長,代表狄城主送了一筆不菲的安家費——一下子,他們就從窮軍漢變土豪。

    王貴一咬牙、一跺腳,花了三百文(岳雷免票),買了貴賓席。一行七人在專人帶領下,來到高臺之下。原來這貴賓席不過就是多加了桌椅茶水,另外就是距離近,看到清楚,聽得明白。

    即便票價不菲,左右貴賓席也坐得滿滿當當,至於更遠處那只需花五文就可席地而坐之處,更是人山人海,甚至四周矮牆上,騎坐著不少蹭票看白戲的傢伙。冬日天氣雖寒冷,好在近日沒下雪,厚厚的雲層間偶有陽光乍現。周圍矮牆擋寒風,人頭攢動聚熱量,人在其間,竟無寒意。

    隨著銅鑼一敲,《解放太原》第一幕,開演。

    臺上煙火騰騰,鳴響(鞭炮)陣陣,身著天誅軍服飾的天簌營男裝女兵們,以道具火槍及刀槍,追殺「金兵」,演繹著太原各場戰役。

    台下的觀眾歡呼叫好聲一片,更有痛駡金人之聲——這些觀眾大多為新遷入的河北流民,在這片中原土地上,被金兵禍害最深的,莫過於兩河百姓,他們對金人的痛恨,自然也是最強烈的。

    王貴、徐慶、張憲等人,雖然沒能從這些藝術化的所謂「戰鬥」中看出半點實戰的痕跡,不過對這新鮮大戲,看得也與岳雲、岳雷兄弟一樣,津津有味。

    戲的內容與太原首映時一樣,但演員卻有不同,象郭大石、辛玉奴這些作戰部隊將士,都不會再參與演出;而嬛嬛帝姬這等身份之人,更是只參演了一個首映式,就不再繼續。

    說白了,以往參演的諸帝姬、郡主就是玩票性質而已。演著玩,無傷大雅,要是一直參演,那性質可就大不一樣,那就是伶人。莫是那固執的群王公侯伯,朱皇后第一個就會反對。

    五代時,後唐莊宗李存勖,生平就極喜扮伶人唱戲,還取了一個藝名「李天下」,被伶人當面打耳括子,也不怒反喜。以皇帝之尊玩票,也無人指責。

    到了近代,縱然那是一個視戲子為最低賤人群的時代,各地軍閥的妻妾們,還有一些社會名流,也毫不介懷登臺來上一段,是為玩票是也。玩票就是高雅,專職就是低賤,時人觀念,便是如此。

    因此,有幸目睹首映式的觀眾,才是真正大飽眼福。

    大幕合攏,天色向晚,人群如潮而出,人人面帶歡顏,議論紛紛,仍沉浸在劇情中。

    岳雲夾雜在人群中,眉飛色舞,手腳比劃:“那火槍亂射,打死銀術可與那龍虎大王的一幕,真是精彩解氣……”

    銀術可當然不是火槍打死的,龍虎大王雖是因槍傷而斃,但也不是在太原之役時陣亡。這是改編過的演出內容,反正結果是真實的,只是過程略有改動而已。這樣更振奮人心,提神解氣!

    “是啊!”徐慶有感而發,“以當日汴河所見,就算那龍虎大王能擒龍搏虎,也當不住一顆小小的彈丸。”

    岳雲聽得無限神往,目光及遠,倏地一凝,臂前指,滿面不可置信之色,脫口大叫:“爹爹,是爹爹!”

    冬日餘暉之下,一騎飛奔而入即將合攏城門的榆關西城。

    馬上騎士青巾裹頭,圓領皂衫,英氣勃勃——正是歸心似箭的岳飛!
usaden 發表於 2014-3-24 11:52
第三百二十六章 皇后密約


   建炎三年,正月初一,江南狼煙四起,晉中、晉西卻是一片喜慶祥瑞。

    就在這傳統春節的喜慶之日,太原府衙也彙聚了天樞城勢力範圍內,所有知縣及指揮使以上的文武官員,以及特邀士紳代表,舉行新春年會。

    此次新春年會,將是狄烈首次檢閱自己手下所有中層以上的文武官員,他將在會後一個一個接見會談。光是這個約談,時間表就排到了的上元節之後。

    這一次年會,最令文武官員們激動的,除了本勢力之主狄烈的接見外,更有淵聖皇后,也將於年會之時,親自現身,與臣民同歡。如此盛事,但有接到邀請之官員士紳,無不懷著激動之情,欣然前往。

    新春之夜,太原府衙內,前後三進院落,再加左右六個側廳,近五百文武官員及士紳代表,濟濟一堂,氣氛熱烈。間或有絲竹樂聲,在宴席間悠然響起,亦有士子或哦吟、或論策,搏來陣陣喝彩。

    室外喧囂熱鬧,而室內卻氣氛莊嚴——這是太原府衙內堂,此時在堂中正立著一扇白絹屏風,屏風之後,一盞柔光宮燈投影著一道風冠霞披的倩影。

    銅爐炭火,暖意洋洋,鶴嘴啣枚,斗室流香。

    屏風之側,狄烈坐在錦墩之上,一身寶藍軍禮服,身姿筆挺,一副恭敬嚴謹之狀。

    能讓狄烈在公眾場合保持這種姿勢的,天樞城中,唯有一人——朱皇后。

    這間內室,便是狄烈與朱皇后共同接見一個個文武官員的靜室。而在靜室之外的中堂,則由越王趙偲與相國公趙梃拱衛作陪。

    一個王爺,一個皇子,也只能在中堂陪坐,光是這架勢,就足以令覲見的官員們氣為之奪。受寵若驚,又深感榮幸了。這就使得狄烈的威壓收心之舉,事半功倍。

    要見什麼樣的人,說什麼的話,都是狄烈事先安排好的,朱皇后遵循照做而已。比如現在覲見的這位,原東京留守司前軍統制、現任太原軍校騎戰術教官岳飛。

    一個非天樞城系統的建炎朝軍將,區區軍校教官,也值得她堂堂皇后接見嗎?朱皇后很是不解,但這是狄烈安排的,她只能接受,並且認真履行一個皇后對臣子的嘉勉。

    岳飛早前在太原軍校觀演《解放太原》首映式時,也遠遠見過皇后的垂簾,那時他不過是邊上一無人注意的小人物。似眼下這般,以天家之尊,專程接見勉勵,對於一個二十多歲的年輕軍將面言,實在是激動得無以復加的無上榮光。

    從進入內堂那一刻起,就算面對狄烈逼人眼神,也能毫無所懼對視的岳飛,一直拘謹垂目,誠惶誠恐,就差淌汗了。在岳飛一番殺賊報國的剖心之誓後,皇后溫言嘉許。然後狄烈適時開口:“岳教官,可願加入我天誅軍,共擊金賊?”

    “飛敢不從命。”說實話,岳飛也早閑得骨頭發癢了。反正對他而言,打到黃龍府,迎還二聖是第一要務,至於是給建炎天子賣命還是給皇后賣命都沒差。

    此時的嶽飛,還遠遠沒進入趙構的眼界,建炎朝壓根就沒他這一號人物的影響力;而天樞城卻向他拋出橄欖枝,更有皇后這尊大神親自出面,可想而知岳飛的選擇。

    搞掂!狄烈暗比了個V指。再道:“近日河北義軍流民大量湧入,青壯過十萬眾,我軍擬再擴軍五萬。如此,岳教官有兩個選擇。一、直接上任,擔任乙級旅旅長,軍銜中郎將,操練軍兵;二、入太原軍校速成班,接受為期三個月的軍官養成訓練,合格後,任甲級旅旅長,軍銜車騎中郎將。岳教官,你選那個?”

    岳飛好歹也在太原軍校呆了那麼長一段時間,對天誅軍甲、乙兩級旅的裝備軍制略有所聞,哪裡肯當乙級旅的旅長?當下不假思索道:“飛願入太原軍校,接受軍官養成訓練。”

    狄烈會心一笑,果然不出所料,任你岳飛再「盡忠報國」,過不了軍官養成的洗腦關,你就甭想畢業。一旦你合格畢業了,就是一個全新的岳飛,要盡忠,也只能對我盡忠;要報國,也只能報我的國!

    搞掂岳飛,接下來是王貴、徐慶、張憲。

    王貴、徐慶都很容易搞掂,一個性格中本就帶點投機成分,皇后一接見,當即信誓旦旦,大表忠心;另一個則常年養成與兄弟同進共退的理念,兩位大哥都幹了,自家當然沒得說。

    朱皇后一連接見了幾個粗鄙軍將,本已挺鬱悶了,再來一個張憲,就更令她對狄烈的安排暗惱不已:前面幾人,好歹還是統制級別的,多少算得上是中級軍將。可是這張憲,卻不過一副統領,低級軍將而已,竟也要自己這皇后親見。再這麼下去,是不是連都頭、都虞侯這樣的大兵頭都要自家接見了?我這皇后在他眼裡,就這麼不值當嗎?

    朱皇后惱是惱,但該做的「工作」,還是一絲不拘地完成。好在,這位張副統領,卻也年輕英挺,比前面幾位看得順眼。或許是因為這樣的心理,所以當朱皇后聽到狄烈許諾,待張憲從軍校畢業後,即授予車騎中郎將,准帶甲級旅時,倒也不甚驚訝。

    事實上,若讓王貴與徐慶聽到,多半合不攏嘴——就連他們兩個,狄烈的許諾也只是車騎郎將銜,副旅級而已。

    張憲也異常驚訝,他來天樞城時日尚短,卻也細心研究了天誅軍的軍制,當然知道這樣的任免意味著什麼。對於天誅軍主狄烈的極度重視,既感動,又不安,唯恐將來幹不好,有失厚望。

    狄烈卻比張憲自個還有信心,張憲是什麼人?岳家軍的副帥,堪稱岳飛的左膀右臂,有勇有謀,獨當一面。這樣的將才,只要政治上過關,軍事上完全可以放心大膽任用。

    接下來晉見的,還是一方大員,如「晉寧軍」軍帥徐徽言、副帥孫昂、「府州」帥折可求、子折彥文等等。

    這幾位前朝遺臣,此前雖降伏於天樞城,心下仍有少許不安。此番藉新年入太原,朝覲皇后,終於吃下一顆定心丸——不管怎麼說,至少沒當貳臣,還是大宋臣子。

    除了這些出身正統的武將與統帥之外,陸續還有原河北義軍中的一些重要頭目。如李貴、丁進、張用等十餘名統制與統領級別以上者。

    不消說,能得以覲見皇后,這天大的恩澤,令這些原本不過普通軍漢,或者山野獵戶出身的義軍頭目,無不惶恐激動得手腳沒處放。有的從進門、施禮、問答、受賞、出門……整個過程,身體都在哆嗦。

    至此,原河北義軍諸頭目終於定下心,死心塌地跟著天誅軍幹了。

    武臣的接見到尾聲時,朱皇后最擔心的事還是來了——本次接見中,職位最低的一個人出現了——殺胡堡守將,指揮使級別的孫占功。

    孫占功幾乎是滾跌進來的——沒辦法!腳軟。在此之前,若有人告訴他,會得到皇后接見,估計他會用冰雪澆人一頭臉,醒醒吧!發什麼夢?但是當狄城主的親兵,親自將那邀請帖發給他時,孫占功暈菜了。

    孫占功今早出門時,冒著嚴寒洗頭淨身,平常亂蓬蓬的鬍鬚也讓自家婆姨好生梳理整齊。還被婆姨好一陣取笑,說是成親那會也沒見他如此打扮過。

    孫占功帶來了很多禮物,因為現在的殺胡堡,已今非昔比。天樞城與夏國在銀州城外開榷場貿易,原來並不起眼的殺胡堡成為一個重要的中轉站。因為與天誅軍主在堡中有過一段不同尋常的交往,孫占功得到了徐徽言重用,升為指揮使,仍任堡中主將,部隊擴充到五百人。城堡也擴張了東、北兩面,常駐這裡的行商和居民二三千人。太原的許多生意也由這裡做暫住點,大量硫磺、硝石與岩鹽從此運往河東西路、太原府城。

    由於有眾多行商在此中轉銷貸,陝西的各軍也常來這裡購買急需物資,例如食鹽。許多中下級軍需官佐便和孫占功交往密切,天誅軍銀州大戰繳獲了大批精良的「青黨甲」,孫占功也被贈與一副,這使他與同級的軍將們見面時非常自豪。

    狄烈從各方彙報中,敏銳地察覺到,這殺胡堡,或許可以在他日用以撬動陝西軍之關鍵。孫占功此人,完全可以訓服成為一位極忠心的下屬。既如此,狄烈當然不吝恩賜,順便把皇后也拉來陪綁,反正是惠而不費的人情。

    果不其然,孫占功在皇后與軍主之前,恨不得剖心以誓,但有所示,蹈湯赴火,在所不辭。在得到皇后賞賜一銀束帶後,歡天喜地而出。

    接見完武將之後,再到文官——嗯,先武后文,這是狄烈的習慣。亂世當中,最能指望的首先是拳頭,然後才到舌頭。

    在一眾覲見的文官與士才當中,最令朱皇后印象深刻的,卻是一年輕士子。此人五官清奇,身量極高,足有六尺四寸(一米九),雄偉健壯,氣度儼然。面對皇后與有諸侯之氣勢的狄烈,面色從容,侃侃而談,言辭慷慨磊落有大志。

    朱皇后頗為贊許,當即賞賜一魚袋,而後詢問狄烈此人可任何職?

    狄烈欠身答道:“虞君剛從蜀中至太原,可到陳知府幕中任屬吏,待熟識各項事宜之後,當有適宜任用。”

    此人拜謝而出。

    朱皇后讚賞道:“虞君言動有則度,望而知之為任重之器。”

    狄烈微笑不語,他當然知道此人可擔重任——無他,只因為他的名字叫「虞充文」!

    此時的虞允文年方弱冠,正是朝氣勃勃的時候,按正常的歷史,這位居於蜀中的大能,為避戰亂之禍,過幾年就要遷居荊南之崇仁(今江西崇仁)。不過,天誅軍之太原奇跡(不足一月奪太原),已漸漸在關中、蜀地傳開。一連串大快人心的戰役,吸引了許多宋地軍民的目光。不管是深信,還是存疑,在這個胡塵漫天,建炎朝節節敗退,晦暗無光的歲月,能有這樣一支屢戰屢勝的軍隊,在戰亂區與淪陷區的民眾眼中,不啻于一道曙光。

    由此,不少與河東毗鄰的,如關中、關西、蜀地的士紳百姓,已開始通過各種管道與路徑,紛紛湧入河東之地。而虞允文,就是其中一員。

    狄烈來到這個時空已經兩年了,通過切身體會,很多事情都有了獨到的看法。至少不會輕易迷信某些歷史名人,比如岳飛、虞允文之輩。他們都還很年輕,遠遠沒有達到後世所讚譽的高峰,都還需要歷練,玉不琢不成器。所以,一個被扔進太原軍校,一個被安置幕僚佐吏。只要他們真如歷史所載那般璀璨奪目,則必有大放光華之時。

    終於不再聽到堂外那沒完沒了的宣進之聲。朱皇后輕輕一歎,揉捏了一下眉尖,道:“總算應付完了。”

    狄烈笑笑:“還有最後一個。”

    “什麼?還有……”朱皇后有點崩潰的感覺。

    “放輕鬆,這一個絕對可以讓你輕鬆起來。”狄烈面朝堂外拍拍掌。

    然後,門扇推開,走進一名童子——岳雲。

    岳雲一進內堂,便睜著一雙大眼。四下張望,半點不怯場,更無半分之前文武官員的那種拘謹之狀。大概覲見之前,有人專門教導過,因此岳雲很伶俐地向屏風後面的麗影叩拜下去,口稱拜見聖后。

    朱皇后果然輕笑道:“這童子倒也英武,不知是誰家的將門子。”朱皇后倒是有眼力,一眼就看出眼前這童子骨架粗壯。步履沉穩,當是出身武人世家。

    “就是適才那岳教官之子,將門虎種。”狄烈毫不吝惜對少年岳雲的讚譽。

    岳雲則在叩拜完皇后之後,一直瞪大眼睛看著狄烈,忽道:「你就是『狄凶靈』?」

    狄烈一怔,哈哈大笑:「金虜是這麼叫我的。」

    朱皇后與宮女們在屏風後也不禁莞爾。

    “我看你不一定打得過俺爹爹……”

    狄烈笑聲不絕:“這我也不知道……不過,我能打得過金虜就行。”

    “那倒是……”嶽雲猶豫一下。期期艾艾問道,“你可以給俺一支那種火槍嗎?”

    狄烈眼睛裡掠過一絲「拐帶」的光芒:“你若願給我當個勤務兵就可以。”

    岳雲大喜,也不去問什麼是勤務兵:“能當天誅軍士兵,而且還能有火槍?”

    “正是。”狄烈回答得乾脆而肯定。

    “行!俺就給你當勤務兵。”岳雲喜不自勝。

    狄烈此舉雖然有點拐帶未來猛將種子的嫌疑。但想想歷史上,岳雲十二歲就從軍,稍微早一點,也不算過份吧。

    朱皇后看著開心的一大一小兩個人,抿唇一笑,輕輕揮手,示意身後的兩名宮女帶岳雲出去,顯然有話要與狄烈說。

    “等一下。”狄烈指了指白絹屏風,“撤下去,我不習慣隔著這玩意跟人說話。”

    兩名宮女惶然回首看向朱皇后,後者無奈一笑,點點頭。

    屏風撤除,宮女施禮而退,攜岳雲而出,小心將門掩好。

    “我配合你一整天了。”朱皇后一張口,說出的話,估計讓先前那些文臣武將們聽到,眼珠都要掉一地。

    這話,真是太隨意了。

    其實這也怪不得朱皇后,在狄烈面前,她真擺不出半點皇后的架子——自己這架子,還是眼前的男子一番拳打腳踢,生生支撐起來的。還擺的哪門架子?

    所以她對狄烈的態度,很有幾分像是對趙梃——她從不知、也沒打聽過狄烈的年紀,女性的直覺,令她感覺這個看似強大的男子,必定較自己小一些。

    狄烈卻感覺很自然,男女平等交往,本應如此,沒啥不對勁的——當然,他也知道,給外人看到這般情景,那就太不對勁!不對勁到極點!所以在公眾場合,他還是極給朱皇后面子,一派忠臣之態。

    “謝了,可惜我沒啥好賞賜給你的。”狄烈攤攤手,“要不,我把打火機給你,挺好玩的。”

    朱皇后噗哧一笑,趕緊以手背掩口,別有風情,妙目流盼:“你當我是『寧福』嗎?還喜歡玩火。”

    似乎感覺自己有點小兒女之態,朱皇后臉色微暈,趕緊端坐身軀,神色一整,道:“我知道你要收文武之心,也一力配合你。眼下你已掌控河東半壁,麾下文武,人才濟濟,更有數萬虎狼之卒,常勝之師。只要你願意,隨時可以輕取整個河東,更可北擊雲中,南渡黃河,揮師關內。你只在等一個絕好時機,一舉爆發,一氣呵成,奪取中原半壁……屆時,或許天下又多一國。”

    這是第一次有人在狄烈面前提到立國之事,而且這人還是前朝皇后。

    狄烈卻很泰然,已經走到這一步了,再往前邁一步,也是理所應當的吧!不想當帝王的諸侯,都不是好屠夫。既然幹上了屠宰敵人這一行,踏著敵人的屍骨,總要往上走。金國一定要滅!奪回的萬里江山,總不可能拱手相讓——這樣「高風亮節」之人,上下五千年還沒誕生過。

    狄烈毫無「無禮」覺悟地緊盯軟椅上的那雙明媚鳳眼,糾正道:“天下不是又多一國,而是只有一國。”

    朱皇后玉容一白:“康王的建炎朝,你也……”

    狄烈淡淡道:“這天下就好比一個鐵籠子,我也好、吳乞買也好、趙九也好、甚至包括李乾順……都只不過是窮鼠而已。籠中之鼠,必然要鬥到最後一個,誰也不能停止撕咬,誰停誰死!”

    朱皇后性子再和善無爭,畢竟也是從宮裡出來的,很快明白狄烈的意思。是啊!天下之爭,豈有婦人之仁?中原之主,歷來只有一個。

    朱皇后不知道建炎朝的戰鬥力,但她深切瞭解天誅軍的戰鬥力。建炎朝軍隊被金軍打得一潰千里,金軍又屢屢敗於天誅軍手下,那天誅軍打建炎朝軍隊……

    “我願意一直配合你,直到你走到最顛峰。”朱皇后一眨不眨直視狄烈,“我只有一個要求,請務必答應。”

    “說!”

    “盡可能不要多造殺傷,江南塞北,都是漢家兒女。若有可能……留九王一命。”

    “這算是約定嗎?很好,我答應你。”狄烈站起,微施一行,“天誅軍的口號就是『驅逐韃虜,復我漢土』,我的槍口,總是對外的。”

    走到門前,推門而出,合門之時,一句話從門縫擠入:“至於趙九……女真北虜猶能善待二帝,難道我還不如女真嗎?”

    朱皇后怔怔發呆,被勾起傷心舊事,遙想天寒地凍的北國,那對淒涼的父子,淚珠噗簌而落。
usaden 發表於 2014-3-24 20:07
第三百二十七章 揚州之殤


    建炎三年的開局,對於天樞城而言,是一喜一憂。

    喜的是天樞城的河東路勢力控制範圍內,平靜安寧,百萬軍民,喜慶祥和地度過了一個久違了的新春佳節。上元節之後,全軍將士歸營,進入戰備裝態。同時,天誅軍也開始了第三次擴軍。與前兩次比起來,這一次的規模與人數,最為龐大。

    六十萬河北義軍與流民,精壯可戰者,不下十萬眾。如果是宋軍或金軍選兵,那自然是多多益善、老少鹹宜。而天誅軍選兵,卻是精益求精。十萬健兒,最終能入天誅軍者,不到五萬眾。

    這些新兵將要接受為期三個月的軍訓,汰弱存強。最終成為戰兵的,不過三萬人,其餘二萬,只能當輔兵或後勤。

    柳林鋪一戰,殲滅金軍八千餘人。殺死的多為女真、契丹、渤海等精銳,所俘五千人,多為漢簽軍。這一部分願加入天誅軍者,有近三千人。這樣天誅軍的第三期擴軍,正好五萬人。

    狄烈決定好好整訓這五萬新軍。直到六月成軍。之所以要等到六月,一是半年之後,火槍產量方能列裝所有甲級旅;二是六月份時,正是太原軍校首期學員正式畢業時間。

    屆時,兵練好了,武器裝備充足了,基層士官也有了,立即就能形成一支具有初步戰鬥力的軍隊。

    天樞城不缺鋼鐵(當初先後數次繳獲的數百萬斤精鐵,尚存大半)、不缺甲具、不缺馬匹、現在更是不缺兵員。當這五萬精兵練成之後,天誅軍將擁有十萬甲士。其中鐵騎上萬,更擁有一支火槍萬人隊!

    “給我十萬甲士,我可以橫掃中原大地上所有看得見的金人;給我一支火槍萬人隊,我可以打到會寧府,與諸君在上京皇宮痛飲!”

    這是狄烈在擴軍會議上的講話。當時就聽得一干將領熱血沸騰。楊再興、何元慶、董先等就不用說了。沉靜如岳飛者。也不禁振甲頓足,高聲應和!

    事後幾兄弟聚會時,徐慶更是直言不諱:“跟這樣的主帥打仗就是痛快!沒說的,這天誅軍副旅一職,俺當定了!”

    張憲亦道:“從軍以來,所見將帥,最富進取者,唯狄軍主而已。”

    岳飛最後作結論:“我等兄弟數人,從軍七載,為的就是保家衛國,驅逐敵寇。今飛觀之,方今天下,唯有天誅軍或可做到。飛當不恤此軀,奮身勇鬥,不滅北虜,誓不甘休!若違此誓,便如此案!”

    並掌如刀,猛然切下,食案一角,應聲崩裂。

    天樞城河東勢力,形勢一片大好,固然令人欣喜,但天樞城的分基地——梁山與濟南,卻令人憂心。

    早在十一月中旬,柳林鋪之戰還沒結束時,狄烈就對處在金軍重兵包圍下的梁山與濟南發出指示:敵軍勢大,當避實擊虛,不可硬抗,能擋則擋,不能擋則退。一城一地不足守,保存實力為上策。

    退到哪裡呢?狄烈指出兩個方向:濟南旅應向渤海灣北部基地「曹妃甸」轉進——這真的是轉進,而不是撤退的溢美之詞。金軍南來,我則北上;金軍搗我腹心,我則側擊敵腰眼。將五千人馬運到曹妃甸,關鍵時刻,絕對可以成為一柄腰斬金軍的利劍。

    梁山天波水師呢?則可率軍乘船沿泗水下游之清河南下,在長江兩岸尋一合適的落腳點。利用金軍不識水戰,難以攻擊的優勢,來個隔岸觀火。若情況允許,可伺機出擊,打擊金軍。實在不行,還可以沿長江進入東海,那裡有另一個立足點,嵊泗列島上的無名小島。

    十一月下旬,濟南與梁山已分批將本地區百姓轉移。百姓是帶不走的,只能讓他們離開交戰區,就地撒入各村寨,暫且忍耐,期盼王師早日打回來。

    十二月初,金軍輕取東京,原本駐軍於京東西路(山東一帶)威脅金軍側翼的韓世忠部與張俊部,生恐後路被斷,忙不迭撤軍。這兩支宋軍一去,解除側翼威脅的完顏昌大軍立即發動濟南攻勢。與此同時,在濮陽、鄆城一帶,對梁山形成包圍之勢的斜卯阿里與赤盞暉的金軍,亦開始對梁山動手。

    完顏昌大軍五萬,濟南旅不過五千,這樣懸殊的兵力對比,怕是天誅軍第一勁旅楊再興旅,也難有勝算。做為乙級旅中墊底的濟南旅(沒有經過天誅軍新兵訓練,裝備也跟不上,是為墊底),除了跑路,沒有別的選擇。

    十二月初三,在梁山天波水師副旅長賈虎所率五十餘艘大船的接應下,濟南旅近五千軍兵,揚帆,沿濟水駛入茫茫大勃海。

    完顏昌旋即揮師渡過濟水,濟南陷落。隨後又趁勝揮師攻克青州及宋軍補給基地徐州,繳獲大量軍餉物資。

    梁山天波水師本部,行動更為迅速。梁山泊,天波師,出門就是水,入眼蘆葦蕩,大船入水,小舟入蕩,金軍也只有望天的份。

    其實僅僅只是斜卯阿里與赤盞暉的兩萬金軍的話,以五千天波師水戰、火槍、訓練有素的軍兵優勢,未必不可與之一戰,而且贏面甚大。因為除斜卯阿里有一支比較強悍的千人騎軍之外,赤盞暉手頭那一萬人馬。過半是簽軍,實力很挫。只是,完顏昌那裡還有五萬金軍呢!再加上濟南失陷,梁山可謂腹背受敵。

    在這樣的局面下,原地硬扛或周旋都不是上策,最佳應對方式,就是利用戰船優勢,牽著金軍的鼻子往江南走。一到江南,那縱橫交錯的水網、無處不在的襲擊,很快就會令金軍陷入他們完全不熟悉的戰場泥沼中……

    十二月初五。斜卯阿里、赤盞暉揮師殺入空空如也的梁山寨。惱怒之下,下令縱火。

    最後一批離開的斷後舟隊士兵,在密密的蘆葦蕩中,遙望那熟悉的方向冒起的黑煙。默默無語,神情悲憤。

    “俺們一定會回來的。金狗玩火,俺們玩水,今日金狗縱火燒多久,他日就讓他們在水裡泡多久。”帶隊的營指揮使燕七郎如是說。

    ……

    建炎三年正月,完顏宗輔將右副元帥行營設于東京汴梁,自己坐鎮東京,讓兀術統軍繼續南伐。

    兀術旋即派出以完顏拔離速、耶律馬五、烏林達泰玉諸將,率六千精騎直插建炎朝行在揚州,以完顏銀術可之子完顏彀英千騎為先鋒。

    由於沒有歷史上那場滾滾洪流的阻滯,加之時任滁濠太平州、無為軍、江寧府制置使的劉光世,所率北上淮河阻敵的萬餘大軍,在既沒有抵達淮河南岸,也沒有看見女真兵馬的影子的情況下,就全部潰散而逃,致使金軍得以順利地渡過淮河,南下攻佔天長軍(今江蘇天長)。

    天長距離揚州,不足百里。

    由於根本沒料到金軍來得那麼快,更沒想到倚為干城的劉光世比金軍還跑得快,時任左、右相的黃潛善與汪伯彥措手不及,根本不知道該如何佈防。而那位建炎天子趙構當時還在行宮淫樂,突有內侍倉皇來報金兵即將殺到揚州,趙構頓時嚇成了陽痿不舉,就此喪失了生育能力。驚惶失措之下,來不及召集大臣會商,便立即穿上戎裝,騎馬出城,搶先渡江逃命。

    拔離速率六千鐵騎,一路攆著杜充與郭仲荀的大軍,追殺千里,把兩位留守攆得像條狗一樣,手下數萬軍兵,跑散了三分之一。當二留守一口氣渡過長江,跑到建康府好容易喘均口氣時,一檢點,手下軍兵已不足三萬人。

    拔離速在追到泗州(今江蘇盱眙)的時候,其實已經快追上杜、郭二人的大軍了。偏在此時,杜、郭二人福至心靈,直接拉著大軍往西一拐,朝濠州(今安徽鳳陽)而去。而拔離速的主要任務,是攻擊建炎朝的行在。結果,不得不與杜、郭二人“分道揚鑣”,目送二人由濠州再兜回滁州(今安徽滁縣),最後從真州渡過長江,逃之夭夭。

    而拔離速與他的六千大軍,則象一隻凶獸,一頭撞進建炎小朝廷的行在——揚州。

    瘋牛沖進幼稚園是什麼結果?

    金兵逼近揚州,趙構倉促渡江。揚州居民爭出城門逃亡,踐踏致死者無數。金人遊騎至瓜洲,尚有十余萬民眾尚未渡江,奔走墜江者約有一半。野史《清波雜誌》卷七有載:“揚州倉猝南渡,揚子江中遺棄物尤多。後鎮江漁戶于西津沙際,有得一囊北珠者。”西津是鎮江往來揚州的重要津渡,“倉猝南渡”即指建炎三年揚州大潰敗一事。

    而剛逃回揚州,驚魂未定的劉光世部,因為缺少渡船,金軍攻來時部隊多還滯留在江北,被金軍邀擊,損失慘重。彼時揚州因是行在所在,錢帛谷米由江南沿運河源源運抵,而這些堆積如山的物資因水閘故障,數千艘運輸船被困在運河裡,除少數毀于戰火,其餘大部分被金軍繳獲。

    金人佔領揚州後,因為不忿累死累活追了數千里,卻逮不住那兩條大魚(趙構與孟太后),憤恨之下,劫掠一空,縱火焚城。十餘萬揚州百姓慘遭屠殺,存活的只有幾千人,這是南宋時揚州受禍最慘的一次。

    以上就是南宋初期著名的“維揚之禍”。

    世人多知五百年後有“揚州十日”的慘禍,卻少聞五百年前,女真人的先祖,就已對揚州人犯下滔天罪行。

    女真人與揚州人,真是有著濃得化不開的宿世仇怨啊!

usaden 發表於 2014-3-24 20:17
第三百二十八章 詭異行動


    金軍焚屠揚州之後,不得不暫時停下入侵的腳步,因為橫亙在面前的,是一道比黃河還難飛渡的天險——長江。

    黃河上還有一座滑州大橋,而長江呢?自古從未有橋。渡過長江只有兩個辦法:或乘舟,或游泳,任選其一。

    缺少渡船、不習水性(拔離速六千精騎,多為女真、契丹精銳,盡為北人)、加之對面宋軍集兵近十萬阻攔,種種因素,使得拔離速未敢輕進。乃屯兵於揚州西南之真州,等待東路軍副帥兀術郎君,率主力步軍南下。屆時打造船隻,訓練水軍,再發起對南朝致命一擊。

    此時,與金軍隔江對峙的,是建炎朝兩大軍事集團軍,分別是鎮江府的呂頤浩軍(新收攏部分劉光世的殘軍)與建康府(今南京)的杜充軍。兩軍都是殘兵敗將,在收攏了更多的敗兵敗將之後,竟也湊齊了一支十萬大軍,仗著長江天險,敢於向剛將他們痛毆了一頓的北岸金軍呲牙了。

    建炎二年二月,戰火連天的江淮,出現了難得的平靜。

    中旬,杜充前往杭州面君——嗯,沒錯,趙構逃到了杭州,距揚州四百里,最重要的是有一條天險庇護,總算安下心來。

    杜充對趙構說了些什麼,無人知曉,因君臣二人是在內廷密議。只知道,當杜充返回建康府時,隨行人員中,多了兩員悍將:范瓊與孔彥舟。

    杜充一行前腳剛踏入石頭城,後面就有聖旨來到。

    這是一道高度讚揚與褒獎的聖旨,讚譽的對象是杜充:“……徇國忘家,得烈丈大之勇;臨機料敵,有古名將之風。比守兩京,備經百戰,夷夏聞名而褫氣,兵民矢死而一心……授尚書右僕射同平章事(即右相,官職僅在左相之下)、兼江淮宣撫使、建康留守……”

    這樣令人瞠目結舌的溢美之辭。不知杜留守會不會臉紅?

    嗯,杜留守第三次當上留守,北京、東京、東都(建康府),一次比一次往南。哦,按官職而稱,應當稱之為“杜相公”了。

    夜,建康府衙。內堂。

    燭光下,杜充的臉色非但不紅,反而隱現青氣。他目光陰沉地看著眼前正傳看密旨的二將:范瓊與孔彥舟,靜靜安坐,一言不發。

    直到范、孔二將,互相對視一眼。長籲一口氣,將密旨奉還之時,杜充才淡淡道:“如何?此事若成,二位富貴無極,加官進爵,不在話下。就看敢不敢奮身一搏了。”

    孔彥舟道:“俺的軍兵絕無差池,只是金人那邊……”

    時任蘄(州)、黃(州)鎮撫使的孔彥舟。是個不滿三十、滿面橫肉、孔武有力的悍將。此人原籍相州林慮(又一個相州人),與杜充同鄉,年輕時為盜。宋靖康初,應募,累官京東西路兵馬鈐轄。建炎二年,聞金軍將至山東,遂率所部,劫殺居民。燒廬舍,掠財物,渡河南去。

    此人生性殘暴,被建炎朝任命為蘄黃鎮撫使後,領兵近萬,佔據州郡,到處殺掠。幾近盜匪。

    御史韓璜描述孔彥舟匪軍禍害過的地方的情況:“自江西至湖南,無問郡縣與村落,極目灰燼,所至殘破。十室九空。詢其所以,皆緣金人未到而潰散之兵先之,金人既去而襲逐之師繼至。官兵盜賊,劫掠一同,城市鄉村,搜索殆遍。盜賊既退,瘡痍未蘇,官吏不務安集而更加刻剝,兵將所過縱暴而唯事誅求,嗷嗷之聲,比比皆是,民心散叛,不絕如絲。”

    此人日後還是叛宋投金的一個重要人物。當然,在這個時空裡,孔彥舟還有沒有機會如此鬧騰,就不好說了。

    范瓊也道:“若金人可網開一面,此事寶臣(範瓊字)認為可行。”

    范瓊,開封人,自卒伍補官。靖康間為京城四壁都巡檢使,曾經有過率千卒夜襲圍困東京之金軍的壯舉(不過結局很悲劇,大半掉冰河裡)。但是,此人也是北宋末年,被金軍圍困東京城時,墮落得最快的武將。不出一個月,就從敢於出城拼殺的勇將,蛻變成持劍為金軍驅逼徽、欽二帝及後妃出城的貳臣。

    經此失節刺激後,此人乾脆破罐破摔,從此成為向孔彥舟看齊的惡將。金軍迫揚州之時,他避至壽春(今安徽壽縣),壽春民譏其不戰而走,范瓊大怒,縱兵入城殺掠。縱有如此惡行,但因其擁兵甚眾,趙構也不得不加以籠絡。加其銜為平寇前將軍、禦營司都統制,官位著實不小。

    杜充面對這兩員惡犬之將的疑問,只是微微一笑:“本相已將此事付于使者,渡江北上,與東京接洽。此事於宋有利,於金也有利,相信那完顏家二位郎君,必樂見其成。”

    ……

    東京,留守府衙,完顏家的二位郎君,宗輔與兀術。看到宋使帶來的請表,先是驚愕地瞪大眼睛,繼而面面相覷,終於忍不住發出一陣爆笑,笑聲有說不出的暢快與譏誚。

    好容易止住笑聲,宗輔臉上笑意愈濃:“兀那宋使,你叫什麼?”

    宋使是一個年約四旬的中年,方臉寬額,面白微須,聞言眼中閃過一絲隱隱的怒意,神色不變,不卑不亢道:“下官秀州司錄,洪皓。”

    “秀州司錄?南朝怎地派這樣一個低品秩小官來當使者?不過,當此之際,小小南朝,上至康王,下至黎庶,人人均南逃,你獨北往,倒也有幾分膽色。”

    洪皓抗聲道:“大王請慎言,宋臣之前,不可辱宋主。所謂主辱臣死,大王若再口出不遜,請賜洪某一利斧。”

    宗輔怔了好一會,才從案後整衣扶冠致歉。唯有兀術冷眼旁觀不說話。侮辱?難道康王沒逃跑?難道所說的不是事實?既是事實,又何來侮辱?之前聽那南朝太學祭酒講學時是怎麼說的,“人必自辱而後人辱之”,好象是這麼說的。這康王不正是最好的寫照麼?

    洪皓倒沒想到這金國右副元帥會如此有禮,急忙還禮,口中道:“洪皓並非朝廷正式遣使,乃是杜相公所差,送達此請表而已。”

    宗輔笑著晃了晃手中請表:“洪司錄有看過這請表內容嗎?”

    “洪皓不過一通使,請表乃是火漆密封,未敢妄啟。”

    宗輔玩味一笑:“既是如此,請洪司錄回復杜君,如此兩便之事,我等何樂而不為?”

    洪皓雖不知請表所言何事,但如此順利完成使命,亦是喜出望外,當即長鞠以謝。

    宗輔對杜充請表所言之事,顯然極為熱切,當即手書一封——幕僚及參贊軍務出身的宗輔,是金軍高級將帥中,少有的能提筆書寫的人物。

    書信寫好,取來右副元帥大印蓋上,但並不交與洪皓,而是命合紮喚來一人。但見此人三十上下,留著八字卷鬚,雙眼半合半開,生似怕光一般,面龐雖瘦,體格卻甚壯實——竟是久違了的撤離喝!

    宗輔將書信交與撤離喝後,為洪皓介紹道:“此乃本帥幕僚參贊撤離喝。所謂兵貴神速,由他為杜君做嚮導,料想必能省下許多功夫,早日達成兩國心願。”

    兵貴神速?嚮導?洪皓與那撤離喝相互致禮,卻一臉迷糊。

    宗輔再次大笑:“洪君就不必費神猜測了,只管回報杜君,相信杜君一定會喜出望外。哈哈哈!”

    洪皓與撤離喝返回建康府時,在長江北岸,金軍前鋒主將拔離速,在得到撤離喝的面呈之後,竟也異常爽快派出一條快舟,令人操舟送兩位使者渡江。

    果然,杜充看到完顏宗輔的回復之後,著實喜不自勝,待撤離喝如上賓。

    三日後,兩支大軍進入建康城行宮(原南唐宮城)東面軍營,分別是范瓊軍的一千正卒,孔彥舟軍一千正卒。這兩千精兵雖然不多,卻是二將軍中的精銳。這二將的軍兵有近萬之眾,但真正的精銳,也就只有這兩千而已,可見二將真的是把老本都拿出來了。

    身為主帥的杜充,當然也不可落人之後,他也派出一千五百卒,其中一千為正卒,五百負贍兵。三股人馬合併,共計三千五百步卒,其中正卒戰兵,就達三千人。這樣的正輔比例,在宋軍中前所未有,就實力而言,已經相當於一支萬人隊的戰鬥力,甚至猶有過之。

    杜充集結這樣一支強大軍力,究竟想幹什麼?打擊金軍?不可能!人家堂堂金軍右副元帥都派出使臣,以為引導,難不成還引狼入室?這種事,宋國經常幹,但金國絕對不幹。

    二月下旬,最詭異的一幕出現了:這支聯合軍隊,在杜充、范瓊、孔彥舟三將率領下,乘三十餘艘大船,從建康城北柵寨門之水門出發,進入長江。

    半日之後,三千五百大軍出現在一片廢墟的揚州西津口岸。而駐紮在真州,近在咫尺的金軍,卻對眼皮子底下的這支宋軍視若無睹。隨後,大軍以唯一的一隊騎兵為先鋒,在撤離喝的帶領下,一路北上。沿途但遇金軍哨騎,便出示右副元帥令,並道明身份,隨即通行。不僅如此,撤離喝甚至還向沿途金軍所佔領的州縣,徵調糧秣,以保障這三千五百大軍,一路通行無阻,快速進軍。

    杜充、范瓊、孔彥舟等人,無不對金人的“友好”幫助感激不已,感覺金人也不是那麼蠻橫無理、難以打交道的嘛。

    在金軍一路綠色通道之下,二月底,目的地,即將到達。
usaden 發表於 2014-3-24 20:25
第三百二十九章 杜充的逆襲


    井陘關,關口三面環山,面向平原,天塹地壘,扼守著自河北通往晉中的狹窄通道。

    此關自靖康元年被完顏宗望攻破後,殘破未修,直到建炎元年冬,天誅軍殲滅入侵的金中路軍,完全控制了井陘之後,才開始重新修葺此關。

    重點修葺的,自然就是土門東閣樓,以條石砌基、拱券門洞,門洞上有磚石混砌樓閣。城牆高丈五,牆寬三丈,有門樓、女牆、雉碟、望樓,堪稱齊備。天誅軍在此常備一營駐守,以備真定之敵。

    目下駐守井陘關的部隊,便是左開的第一補充旅第三營,營指揮使剛剛被勾抽前往補充旅本部,擔任新組建各旅新兵的訓練教官。守關則由副指揮使暫時代理,而三營的副指揮使,便是許老三。

    許老三當日率一都戰士駐守馬嶺關,卻幾乎被韓常一個人團滅,許老三是唯一倖存者。雖然事後也因失守之罪遭到處罰,但不久就得到赦免(連軍主本人都吃過韓常的大虧,小小都頭又能奈韓常何?),並且因為天誅軍急劇擴張而缺少基層士官,許老三更得到提升,隨後被調來守備井陘關。

    時近黃昏,井陘副守備許老三,此時正站在雉碟後面,與錄事趙訥翹首遠眺。

    冬日黃昏,淡淡的光影下,井陘關前出現十餘騎,許老三緊張地問趙訥:“怎麼樣?看清楚沒有?是不是?”

    趙訥手搭涼棚,張望半天。看著越來越近的來人,神色好一陣激動:“果真是范將軍!前面那位定是杜相公無疑。副守備,來者可是當朝宰執,二品高官,位不在城主之下,又是本城盟友,萬不可怠慢,我等當速速出城迎接才是。”

    許老三此前雖然也曾與軍主並作戰過,但軍主給人的感覺實在不象什麼高官大員,而似軍主長官。威嚴中不乏親和。無半點高不可攀之感。而宰相,那可就大不同了。

    許老三沒想到這輩子還能見宰相,並親自相迎,真是……太令人手足無措了。

    當許老三與趙訥來到井陘關前恭迎時。那十余騎也正好來到關下。為首一騎。遠遠就致禮道:“尚書右僕射同平章事、江淮宣撫使、建康留守杜充,前來拜會狄城主。”

    其左右兩騎軍將,也先後拱手道:

    “平寇前將軍、禦營司都統制范瓊。前來拜會狄城主。”

    “蘄黃鎮撫使孔彥舟,前來拜會狄城主。”

    錄事趙訥沒認錯,來人正是杜充、范瓊與孔彥舟。

    三人率十騎前來,剛到抱犢寨,就被井陘守備所的暗哨發現,當即攔截警示。杜充亮明身份,並將東京盟約副本與證明自己身份的簽押花印呈上,並道明來意:回訪狄城主,鞏固兩軍友誼,並商議共同抗金之事。

    天誅哨衛並不識字,卻都認得盟約上軍主那天下獨一份的“簽名體”。

    狄烈的簽名,是他鼓搗出來的,類似後世名人常用的簽名體,龍飛鳳舞,而且還是用自製的鵝毛硬筆書寫,絕難摹仿。天樞城大量的告示新規,文告最末簽押處,都有狄烈那獨特的簽名與大印,再不識字的官兵,都認得眼熟了。

    天樞城與東京之盟約,隨著建炎二年秋,數十萬軍民大遷徙,已盡人皆知。

    天誅哨衛聞言,不敢怠慢,趕緊將盟約副本與杜充的簽押花印,一併呈交井陘守備所。

    副留守許老三同樣不認字。不過不要緊,天誅軍在都以上軍隊中,均有類似于文書的幕僚官。諸如都虞侯、錄事、參贊等等。

    井陘守備營的錄事,便是當日響應朱皇后號召,從軍的宗室子弟之一,名喚趙訥。當日從軍的百餘名宗室子弟,絕大多數都象趙訥一樣,在都、營一級擔任幕僚官,主要負責起草、解讀軍令軍報,並不掌兵。

    趙訥此人雖然也是旁支子弟,卻比那安遠男趙能血緣更近當今皇室,至少他不用遷到千里之外,而是住在東京汴梁城裡。

    趙訥確認盟約與簽押屬實,並稱自己認得范瓊——範瓊畢竟是靖康年間,金軍圍東京時的京城四壁都巡檢使。在那大敵當前,大難臨頭之際,往日誰都看不起的賊配軍,卻變成救星,但有抗敵軍將,都格外引人注目。範瓊亦因雪夜出城襲敵之舉,名動京城,彼時無人不識。

    當杜充十余騎出現時,趙訥一眼認出,左首那名騎將,果然是範瓊。如此,確是建炎朝來使無疑,而且還是宰相帶隊,這規格可真不是一般的高。許、趙二人,慌不迭上前迎接,並讓關內一隊士兵,列隊迎候。

    許老三與趙訥之所以會對杜充等人有這樣的態度,與天樞城高層對東京態度未能明朗化有關。

    天樞城高層文武官員,在瞭解了東京盟約簽訂過程後,基本都達成了這樣一個認識:以杜充為首的東京勢力,是敵非友。但是,由於一些特殊的原因,這種認識,沒有傳達到全軍。

    嚴格的說,這是策略失誤,但卻是無奈的失誤。

    首先,雙方已訂盟約,至少在表面上,不能公然宣佈杜充是敵人。當日杜充同樣也是因為這個原因,未敢公然對鄧召動手,而是暗中派人下手。

    其次,天樞城外交策略一向以結好故宋勢力示人,比如晉寧軍與折家軍。從這一點上說,也不能貿然將東京勢力豎立為對立面。

    再者,此次有不少原東京留守司將士加入天誅軍,光是從安撫人心這一條出發,就不可在軍中宣傳對東京的敵意。

    因為這一系列原因,儘管天誅軍高層都清楚認識到,此所謂盟約。早晚會撕裂,但絕不能由天樞城一方先撕毀。而建炎朝一方一日不宣佈此盟約作廢,或做出敵對舉動,天誅軍一日就不可公示杜充所代表的東京留守司為敵人。

    誰也不會想到,當建炎朝龜縮在長江以南,面對金軍強大攻勢而瑟瑟發抖時,竟然還能派出一支奇兵,穿越金軍重重封鎖,出現在井陘關外……

    絲毫不知即將大禍臨頭的許老三與趙訥,以對待晉寧軍與折家軍的態度。親自出關相迎。邀請入守備府小憩——來者身份尊貴,又是友軍,而且不過一十三騎,自然不可拒之關外。否則顯得天樞城太過失禮。

    杜充一行。顯然也很懂規矩。每人只帶了備身刀劍等短兵,其餘長兵與弓弩一律不帶,“友善”之意彰顯。更令守備方放心。

    既然是來使,當然會帶有禮物,騎隊後面就有兩大車禮物。禮物是什麼?許老三沒敢問,也沒資格問,但那位蘄黃鎮撫使孔彥舟,卻將其中一車的數壇美酒盡數拍開,邀許老三與眾守軍共飲。

    許老三本就是好酒之徒,最不能抗拒的就是美酒。趙訥倒是勸說了一下,但在杜充這位相公的一併邀約下,趙訥最後也成為了桌上客——宰相邀飲,這得是多大的面子啊!誰能推脫。

    於是,除了在各段城牆與樓閣值守的軍兵,以及在軍營休息的士卒之外,其餘各都頭、隊正以上頭目,均加入宴飲。

    夜色降臨,守備所屋外冷風呼號,而屋內卻是爐火熊熊,溫酒切肉,賓主相言甚歡。

    許老三與孔彥舟,細論起來,也算是太行山人,半個同鄉(孔彥舟出生地林慮縣隆慮山,也屬太行支脈),而且兩人的經歷也很相似。都是山賊出身,經過自身打拼後,如今又都洗白為官軍,那共同語言真是不要太多了。

    就在屋內賓主盡歡之時,屋外卻起了劇變。

    那十名在屋外擔任護衛的宋軍騎衛,派出四人,趁著夜色,竟從盛放禮物的車輛底層,摸出一堆“禮物”:大弓、弩弓與箭矢。然後迅速回到屋外廓道,突然發難,將同樣在屋外擔任守衛警戒的八名守備營士兵,盡數以弓弩刀劍擊殺。

    屋外的悶哼聲響起,屋內的孔彥舟猛摔杯子,拔刀架在許老三的脖子上。范瓊也抽出利劍,抵住趙訥的胸口,後者當即面無人色,原本侃侃而談的話語,一下嚥進肚裡。

    許老三眯著醉眼,含混道:“孔鎮撫,你……幹嘛摔杯子啊?還拿刀比劃,呃,快……快收回去,別弄傷了人……”

    孔彥舟獰笑:“好,俺收回。”刀刃往後一拉,許老三後頸頓時鮮血長流,忍不住發出長長的尖叫,酒意盡消。

    那十餘名都頭、副都頭及隊正,也全被這突如其來的一幕驚住了。少傾,很快就有軍官反應過來,紛紛欲跑到牆根處取武器(將相之前,佩刃是為不敬,因此兵器都存放在牆腳處)。就在此時,房門嘭嘭被踢開,十名精選出的身手剽悍的騎衛,手持長弓大弩,張弓開弦,齊齊指住十余名守備營軍官……

    前後不到一刻時,杜充、范瓊、孔彥舟的以身犯險行動,大獲成功。控制住了井陘守備營一半以上的頭目,其中包括守備營二號人物——實際為一號人物,許老三。

    許老三瞪著不可置信的眼睛,喃喃道:“你們、你們竟想以區區十數人,奪俺井陘關?簡直是癡心妄想。”

    “癡心妄想嗎?你不妨上城牆看一看。”杜充從容將酒杯頓在桌面上,“不過在此之前,你必須將東城牆上守望的巡哨召下來。”

    許老三咬著腮幫子沒吭聲。

    孔彥舟將刀刃慢慢轉到許老三的咽喉,稍稍使力,便在頸肌處壓出一個淺凹,有血溢出。許老三臉肌直抽,但仍不說話。

    杜充淡淡道:“這只是一個小小的要求,如果你都做不到的話,那證明你沒用了。沒用的人,不如變成一具屍體。然後本相會繼續詢問一下,直到有人願意滿足本相的要求為止。嗯,本相瞧這位趙錄事倒有可能……”

    趙訥的臉sè被抵在胸前的青鋒,映成一片慘綠。聞言苦著臉道:“好叫杜相公得知,小的只是個管抄寫的軍吏,根本無權發令調兵。”

    杜充搖頭歎道:“看看,這狄烈將堂堂宗室置於何地?以佐臣(趙訥字)之才及出身,若是在我朝,至少也能牧民一縣,甚或一州。可惜了……”

    趙訥聽得垂首不語。

    許老三最終還是屈服了,總不能眼看十多個兄弟被射殺,他更不相信就憑這區區十數人,還能翻出什麼大浪來。當下將東城牆上的兩什巡哨傳喚下來。這些分批入廳的巡哨自然又被控制住。好在沒殺人,只是捆塞到廳側牆腳處。

    隨後,孔彥舟押著許老三登上東城牆。在用火把向遠處打出暗號之後,約莫半個時辰。遠處亮起星星點點。越來越多。越來越密,最後,匯成一條快速移動的火龍……

    望著遠處那片火光人海。許老三一屁股坐在地上,語不成聲:“不可能!不可能!這般多的軍兵,莫不是飛過來不成……”

    建炎三年三月初七,在金軍一路綠燈,金使開路,沿途“竭誠”幫助之下,三千三百宋軍(長途急行軍,掉隊、逃跑、失蹤二百人),耗時近一月,行程數千里,殺到井陘關。

    許老三也好,趙訥也罷,不過兩個小角色,哪裡玩得過象杜充、范瓊、孔彥舟這等文武狠人,而且又是有心算無備,敗得著實不冤。

    杜充之所以大費周折,殺這麼一個回馬槍,原因很簡單:趙構急眼了!

    太行山窩裡,竟藏著一個皇后、一個皇叔、一個皇兄、還有好幾個皇弟……這些人,隨便哪一個,都會對他的帝位造成嚴重威脅。尤其是朱皇后與七皇兄,這兩人,妥妥能將他踩下去。

    對趙構而言,天大地大,沒有皇位大!為了皇位,劫父之仇可以忍,奪妻之恨可以忘;為了皇位,他可以向金國卑躬屈膝,搖尾乞憐,甚至願削去尊號,以屬國自居;為了皇位,他一力壓制統兵大將,盡收兵權,解職的解職,砍頭的砍頭。

    以前不知道,倒還罷了。如今從杜充口中得知,太行山,天樞城內,竟藏了幾個足以令他皇位傾覆的人物,試問趙構如何能安心?鋒芒在背、如坐針氈、頭懸利劍、眼釘肉刺……都不足以形容趙構那種欲暴走的狀態。

    金軍殺過來,無非就是跑而已,只要逮不住自個,這皇位就一直在屁股下。但是,天樞城那幾位主兒,卻完全有實力將自家屁股底下的龍椅給猛抽了去,讓自己跌個屁股墩。

    那幾個人,必須要掌握在他手裡,無論死活!不惜一切代價!

    於是,杜充隨後獻計:千里強襲,搶人就跑。

    杜充是知道天誅軍厲害的,如果皇室那幾位關鍵人物居於太原,那他縱然是天作膽,也不敢率幾千人就殺過去。但他也瞭解到,上元節之後,皇室已返回天樞城。而天誅軍的軍力主要集中在河東,天樞本城的軍力並不多,據說駐守的還是一支女軍,這更使得杜充膽壯氣粗——婦人之軍,不過狐假虎威耳,此豈非天賜良機?

    趙構對杜充為君分憂之舉大加讚賞,為此,不等事情辦成,就先給了杜充一連串令人瞠目的頭銜。先把好處給了再說,事情若成,無論死活,都有一場大富貴。

    杜充對此心明肚亮,既然參與到此等機密的皇室密謀中,只有兩種可能,要麼被吞成渣,要麼富貴無極。杜充相信,自己會成為後者。

    這個計畫的關鍵,在於金人的反應,杜充相信,金人一定樂見其成。

    果然,完顏家二位郎君非但同意借道,甚至提供杜充意想不到的幫助——對宗輔、兀術而言,建炎朝與天誅軍能打起來就行,至於這三千多宋軍會不會重演奈何關悲劇,那關他們什麼事?兩敗俱傷才最好!

    於是,雙方一拍即合,上演了這令人無語的狼與羊聯手算計獅虎的一幕。

    由此,第三次奈何關之戰,爆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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