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兩宋元明] 狙擊南宋 作者:寇十五郎 (已完結)

 
e010203 2013-2-4 01:50:03 發表於 歷史軍事 [顯示全部樓層] 回覆獎勵 閱讀模式 461 203331
usaden 發表於 2014-3-24 22:55
第三百四十章 趙構最倒楣的一天


    建炎三年,三月二十六,杭州大亂,滿城都在高喊“苗傅不負國,只為天下除害!”

    苗劉之變,爆發。

    禦營司統制苗傅,威州刺吏劉正彥,不滿頂頭上司同簽書樞密院事、禦營司都統制王淵與康履等宦官的作威作福,有好處卻不分潤自個,便在軍中散播不滿的情緒。由於軍中大多是河朔人,故園淪陷,大軍卻一路南逃,其憋屈程度與後世不戰而退之東北軍有得一拼。將士不敢將這種憤恨情緒噴向官家,自然就宣洩到無能的主將與宦官身上。

    苗傅手下張逵也為手下軍士打氣:“若能殺死王淵及那群宦官,則大家都可以過好日子,朝廷又怎麼會加罪於我們呢?”

    故此,苗劉之舉動,得到了很多人的回應。

    這首先得怪王淵錢財露白:當初金軍打到揚州之時,王淵負責斷後,但他卻把戰船拿來運送自己的財寶,致使數萬宋兵及戰馬失陷敵營,當時百姓便耳語相傳“船上的財寶都是王淵在平定陳通時,濫殺人民搜刮而來的。”

    王淵搶運家財,這本來也沒什麼,武將貪財,本就是有宋一朝的常態,官家也或明或暗給予支持——手握重兵的武將把心思用在貪財上,就不會掂念朕屁股下的位子了。但王淵壞菜就壞菜在他吃獨食,沒有分潤給拼死拼活幫他搶運財物的手下。以至怨氣橫生。

    由於此時只有苗傅的軍隊在杭州護駕,韓世忠、張俊、楊沂中、劉光世等大軍都分守在長江各處要害,遠離行在。如此一來,就為政變提供了良好的條件。

    政變前夜,苗傅遂與幕僚王世修及王鈞甫、張逵、馬柔吉率領的“赤心軍”議定,先殺了王淵,再除去宦官,進而逼宮,掌控中樞,號令天下。

    苗傅為什麼如此仇恨康履等宦官?最大的可能是他位卑職低,想結交宦官,但人家不鳥他。這一點,可以從後來他對趙構所說的那一句話“臣若只想升官,只要連絡宦官就好了,何必來此?”可品咂出一絲弦外之音。

    三月二十六,是神宗忌日。百官行香祭祀,機會難得。苗傅和劉正彥命令王世修在城北橋下埋伏兵士,等王淵退朝,將其拖下馬,宣稱他交結宦官謀反,劉正彥將其親手殺死。隨後包圍了康履的住處,大肆捕殺宦官,並掛著王淵的首級,率軍進圍皇宮,兵臨城下。

    而守宮門的中軍統制吳湛,也與苗傅勾通,引導苗傅的手下大軍進城——這天時、地利、人和一結合,終於釀成影響與改變了整個南宋歷史的巨變。

    得知兵變消息的趙構,在那一瞬間,真切地感受到了王座的末日,情緒失控之下,親手撕毀了一卷平日最為鍾愛的王獻之的書帖。

    此時在宮門外,知杭州康允之帶著百官,請趙構到城樓上安定軍民,否則無法制止叛亂。慢慢恢復平靜的趙構,終於步出皇室,出現在城門樓,直面叛軍。

    苗傅、劉正彥與叛軍見了天子,仍然山呼下拜。趙構憑欄問苗傅帶兵造反的原因。

    苗、劉二人,當著文武百官的面,厲聲責備宋高宗任用奸佞、賞罰不公、誤國誤民,說將士有功者得不到獎賞,而宦官沒有功勞卻得到美差。黃潛善、汪伯彥“誤國至此,猶未遠竄”,王淵“遇敵不戰,因交康履,乃除樞密院”,“奸臣誤國,內侍弄權……數路生靈,無罪而就死地,數百萬之金帛,悉皆委棄,社稷存亡,懸於金人之手……”

    苗、劉一樁樁,一件件歷數趙構過失,甚至公然宣稱:“上不當即大位,將來淵聖皇帝來歸,不知何以處?”

    這最後一句,才是真正的誅心之言。一群老大粗軍將,竟然敢當著天子與百官的面,說出此等大逆之言。從這一幕,就可以得窺一斑,趙構即位之初,身處的局面有多尷尬、心裡是多惶恐。這也就不難理解,為何一聽說,在太行山中竟有如此之多足以將他撬下龍椅之人,他會在自身都難保的情況下,還要鬧這一出挺而走險的逆襲了。

    名不正言不順,又屢屢戰敗失地,人望低到極點。若不是毫無選擇,文臣武將未必會將寶全壓在這只會玩帝王心術,卻沒有半點中興之君模樣的九王身上。

    而今歷史已經改變,這位九王也不再是唯一,若是第三次奈何關之戰前因後果傳開,建炎朝諸臣突然有了諸多選擇,他們又將何去何從?

    趙構為解眉睫之危機,當場大肆批發官帽,任命苗傅為承宣使及禦營都統制,劉正彥為觀察使及禦營副都統制,二人麾下官兵,一率升一級,並有大量錢糧賞賜,希望政變就此平息。

    苗、劉在脅迫趙構交出康履、藍圭、曾擇三個最親近的宦官,以竹籃將三人垂吊下城,對最憤恨的康履施以腰斬,滿足了洩憤、升官、發財等慾望之後,開始提出政治要求:陛下退位、魏公登基,太后垂簾。

    魏公是誰?就是趙構唯一的兒子,魏國公、太子趙旉(音『敷』),時年不滿三歲。

    太后就是隆祐太后,這位哲宗廢后,曾淪落民間十餘年,早已變成一個標準的民婦,性子淡泊,與世無爭,不沾權利。

    黃口小兒、垂垂老嫗,控制起來,真是再好不過了。

    此時張逵還引用孟子“民為貴,社稷次之,君為輕”的說法,要求今日之事應以社稷百姓為重,並表示已有宋徽宗禪位的先例。而群臣也議論紛紛,有的支持官家接受退位的條件,有的大力斥責叛軍。當時天氣寒冷,趙構坐在城樓沒有被褥的竹椅上,派人去請太后時,就楹立一側而不就坐。百官請他上坐,他則表示“我已經不配坐這個座位了”。

    趙九,果然深諳盈虧伸縮之道。

    已知無法挽回的趙構,隨即下詔遜位,令兵部侍郎李邴起草詔書,表示“自即位以來,強敵欺凌都是因為自己而來,不忍生靈塗炭,宣佈退位,希望敵國能休兵和好。”

    宣詔完畢,叛軍即退去,喧鬧於市集並大叫“天下太平了!”杭州知州恐怕叛軍乘勢屠殺百姓,出城慰撫。

    當天趙構就前往顯忠寺。隔天太后垂簾聽政。大赦。尊遜位的趙構為“睿聖仁孝皇帝”,並將顯忠寺改名為睿聖宮,只保留宦官十五人。其餘都編遣解散。

    苗劉之變,深刻地影響了整個南宋百年格局。

    因為這場兵變,隨後參與勤王復辟的張浚、張俊、劉光世、韓世忠得以崛起;因為這場兵變,更令趙構深信祖宗之言,大將握重兵,必為國家之患,遂有後來收岳飛、韓世忠、劉光世、張俊兵權之舉;而最大的變數是,這場兵變,把一個不諳世事的幼童,太子趙旉,生生凍嚇成疾,數月之後,就此夭折。

    趙構從此絕後,太宗趙光義一脈在中原完結,大宋江山又重回太祖一脈手中。

    不過,以上是另一個時空的歷史演變,而在這個時空裡,趙構絕後,並不代表太宗一脈的完結,而是預示著,更大的變數即將來臨……

    四月中,陳兵江北、得知南朝兵變消息的兀術,開始蠢蠢欲動。而此時,由於沿江佈防的宋軍各部將領,尤其是卡住金軍第一線的鎮江府的呂頤浩率精兵回師勤王,造成長江南岸的防線出現明顯空隙,而杭州兵變,更使得人心浮動,軍心不穩。

    面對如此良機,若不趁機渡江進擊,那就不是兀術了。四月下旬,完成兵力集結與戰船籌備的金軍,開始正式發起南渡作戰。

    金軍一開戰,所有的壓力,一下全壓在代替杜充鎮守的建康副留守郭仲荀身上(此時杜充的死訊尚未傳到建炎朝,所以郭仲荀也沒能轉正),令這位萬年老二叫苦連天。

    四月二十,聞知呂頤浩、張浚、張俊、劉光世、韓世忠等勤王大軍即將合圍杭州,苗、劉大為驚恐,被迫接受宰相朱勝非與馮轓的提議,率百官奏請高宗復辟。是日,“太后下詔還政,皇帝復大位。”

    勤王軍到達叛軍駐紮的臨平,張俊所部陳思恭率軍力戰,大破叛軍苗翊與馬柔吉,挺進北關。苗傅、劉正彥率精銳兩千人,拿著趙構所敕賜鐵券逃出杭州,同時命令手下縱火,但天降大雨,火不能起。

    之後,苗劉盡為韓世忠所擒,押回行在,被磔棄市。

    就在建炎朝廷焦頭爛額應付內亂時,面對金軍的強大壓力,郭仲荀叫苦不迭,根本頂不住,頻頻向杭州告急請援。每次得到的回復就是再堅持一會,等聖天子復位就有大把生兵了。

    四月底,“聖天子”復位了,不過,郭仲荀望眼欲穿等來的不是生兵,而是又一封乞和表。

    這一次的使者,是殿中侍御史杜時亮,頂著的名頭是“奉使大金軍前使”。在乞和表中,趙構再一次擺出可憐兮兮的模樣。

    “……今以守則無人,以奔則無地,此所以朝夕諰諰(戰戰兢兢)然,惟冀閣下之見哀而赦己也……前者連奉書,願削去舊號,是天地之間,皆大金之國而尊無二上,亦何必勞師遠涉而後為快哉……”表示願意削去宋朝國號稱臣。

    這封乞和表,唯一起到的作用,就是稍稍延緩了金軍的攻勢。兀術將乞和表上呈東京,交與負責整個南略作戰的完顏宗輔定奪。儘管兀術也知道結果會是什麼,但為了表示尊重與恭順,這等邦交之事,還得讓三皇兄作主。

    結果不出所料,半個月後,加急信使飛報通傳:“右副元帥有令,除非宋主親奉降表前來!任何來使、乞表,一率拋入大江!大金勇士,只用戰刀對話!”

    兀術當即大笑:“吾當手擒宋主,親縛於三皇兄馬前。”

    長江南岸,戰火再起。

    得到這結果,趙構木然半響,哀歎著對親近的朝臣說“朕自登位以來,為了求和,卑辭降禮,無所不至。”不想金人還是“迫逐淩犯,未有休息之期,朕甚憚之。”

    五月下旬,眼見長江防線岌岌可危,有過上一次揚州教訓的趙構,再不會等到兵禍臨頭才跑,而是提前上路,跑他娘的。方向,當然是越往南越好,珍愛生命,遠離金人。

    最窩火的要數郭仲荀,苦苦鏖戰一個多月,要生兵沒生兵,要賞賜沒賞賜,前方打生打死無大功,倒是後方勤王有重酬。臨到末了,天子與整個朝廷班子全開溜了——真當爺爺是傻子啊!郭仲荀不是冤大頭,你官家逃得,我就逃不得?爺爺非但逃,還要逃到一個比你們這夥喪家之犬更好的所在。

    五月底,郭仲荀率建康康近萬宋軍降金——歷史的慣性真是頑固啊!原本的歷史上,率建康府宋軍降金的,是杜充。現在杜充沒了,郭仲荀卻又步其後塵。國家危亡之際,這樣的人總是層出不窮、生生不息。

    正應了唐人劉禹錫那首古詩名句“千尋鐵鎖沉江底,一片降幡出石頭。”

    石頭城淪陷,金軍終於跨過長江,趙構的苦逼逃難史,開始了!
usaden 發表於 2014-3-24 23:10
第三百四十一章 天誅軍,出擊!


    六月初一,晨曦,晉陽太原軍校大校場。八百軍校首期畢業生,一身夏裝,緊身束腰,齊刷刷排成方陣,向點將台行注目禮。

    點將臺上,旌旗飛揚,以狄烈為首的天誅軍各師、旅級首腦,端坐臺上,目光炯炯,看著台下這一排排經歷了整整一年系統訓練,從普通農民、軍卒、士子、商販,蛻變而成的,擁有冷、熱武器混合作戰思維,車、騎、步協同作戰經驗,以及基本謀略的合格士官。

    這八百軍校生,就是天誅軍的骨架,未來的軍中棟樑,更是忠誠於他們的校長、軍主的堅定基石。

    天誅軍各師、旅級首腦來得這麼齊,只為一個目的——將看得入眼的軍校生,搶到自己的部隊去。

    狄烈在政務繁忙,撥冗前來太原軍校,原因很簡單:主持學生的畢業典禮,頒發軍階。

    八百軍校畢業生,按軍校成績的高低,分別授予三星與二星領章:三星領章,相當於後世中尉與上尉,可直接入部隊擔任都頭、副都頭、都虞侯等職務;二星領章,相當於少尉,一入部隊,就能擔任隊正或隊副。

    正如當初軍校初招生時,蜂擁而來的應徵者所猜測一樣,軍校生,就是軍主門生,一出校門,至少就是隊將級,起點遠較普通士兵為高。

    每一個上臺接受校長狄烈親手遞過的軍階領章的畢業生,俱興奮昂然,肅然挺胸行禮,叩胸的鏗鏗之聲,不絕於耳。

    岳飛、張憲、王貴、徐慶、折彥文(折家軍表示歸附之意)、張用、丁進、李貴等等,都在台下學生方陣中。他們的服飾顏色與普通軍校生略有不同,是靛藍色,這表示他們是軍官速成班的學員。在經過長達半年(原定三個月)的加強、加時培訓,這些建炎軍將與義軍頭目基本達到了天誅軍軍官養成要求。由於各人基礎不同。有些人可以成為主力部隊的旅級將領,獨當一面;有些人,可以當副職佐領;還有些人,只達到中級指揮水準,只能放到乙級旅去……

    軍官方隊中,岳飛是第一個踏上點將台的,首先向他行注目禮的,卻是校長身後警衛隊中,那個腰別鷹嘴銃,仿佛一下就從童子長大的少年——岳雲。

    看到壯實、英武、生氣勃勃的長子,岳飛心頭掠過一絲暖意。

    “岳飛!”

    “到!”

    喝令聲突如其來,近半年的軍校苦訓,卻令岳飛形成了條件反射,立刻挺胸並足,大聲應到。

    狄烈將一副代表車騎中郎將銜的金色劍形領章及將印,以黑漆木匣盛放,親手交到岳飛手上,微笑道:“戴上這個領章,你就是旅長了,好好幹。你我會當有時,共聚上京痛飲!”

    岳飛胸口一熱:“是!若到那一日,飛必向校長敬一大白。”

    岳飛致禮之後,回到軍隊方陣,王貴、徐慶看著那領章、將印,著實眼饞。

    張憲卻問道:“校長跟你說了什麼?”

    岳飛深吸一口氣,迎著如火的朝陽,一字一吐:“天誅軍,要出擊了!”

    是的,天誅軍,即將發動成軍以來,首次大規模主動出擊。

    去年的太原戰役,是在太原金軍隱性威脅之下,天誅軍不得已而先發制人,為此甚至中斷了新兵訓練,匆匆趕上戰場,屬於被動出擊。而主動、全面出擊,這是第一次。

    六月中旬,天誅軍已完成分三個批次的五萬新兵基本訓練。天誅軍第三次擴軍完成,十萬雄兵,即將震懾天下。

    全軍共設三個野戰軍、五個整編師,三個常規師、兩個獨立師,合計十師三十旅,兵力前所未有的雄厚!

    狄烈為全軍最高指揮,同時兼任第一野戰軍軍長,轄第一、第二、第三整編師。二、三野軍長暫缺,全軍統一由新設之天誅軍大本營指揮。

    狄烈不再兼任第一整編師師長之職,接替這個職位的,是第一混成旅旅長楊再興。

    五個整編師(甲級師)師長如下:

    第一整編師師長:楊再興(兼第一混成旅旅長)。

    第二整編師師長:何元慶(兼第四混成旅旅長)。

    第三整編師師長:張立(兼第七混成旅旅長)。

    第四整編師師長:關忠勇(兼第十混成旅旅長)。

    第五整編師師長:釋智和(兼第十三混成旅旅長)》

    以上五個整編師,每個師轄三個混成旅,共十五個混成旅,合計五萬五千餘人。

    三個常規師(乙級師),分別是楊奮的補充師、張榮的天波水師、關勝的渤海師。每個師轄兩個旅,三師合計兩萬人。

    兩個獨立師(乙級師),分別是傅選的白馬師(加入了大量原河北義軍擴充而成)、趙邦傑的五馬師。每個師轄兩個獨立旅,兩師合計一萬五千餘人。

    此外還有一些獨立部隊,如劉澤的浮山旅、女兵三大營、分佈於天樞城各州縣衙役及地方軍隊,林林總總,也有近萬人。

    擴軍之後,調整佈防如下:東面,以劉澤之浮山旅三千兵馬,駐守井陘關,出兵控制井陘口三寨:甘泉寨、王家谷寨、小作口寨。此三寨不失,則井陘關無憂。而奈何關,依然由經過戰火淬練之天驕營駐守。

    北面,以關忠勇第四整編師陳兵天門關,待時機許可,即攻入忻州、憲州、代州、寧化軍與岢嵐軍,將河東以北整體拿下。

    西面,是友軍晉寧軍與折家軍,可佈置少許兵力於定胡城即可。

    楊奮的補充師依舊駐守平定、樂平;五馬師一旅,駐守遼州;白馬師與五馬師二旅,分別移駐主力師原駐守之汾州與石州,並隨時做好接管主力師打下新地盤的準備。

    最後,是釋智和的第五整編師,坐鎮太原,居中策應,隨時應對各個方向所發生的意外情況,並給予增援。

    而狄烈,將親率第一野戰軍所轄之第一、二、三整編師、獵兵營、警衛營、舟橋營,合計十旅,近四萬人馬,橫掃河東以南,挺進關中。

    ……

    七月初,稻麥半熟,烈日炎炎。例來開戰,都不會選擇這個時候。在江南痛擊宋軍的兀術大軍,雖然占盡優勢,又跨過最大障礙天險之長江,但就是因為金人不耐熱戰,加上江南水網密佈。走個數十里就要找船過渡,走上百餘里就要搭建浮橋,挺進速度那叫一個慢,戰果自然談不上豐碩。

    而狄烈偏偏就在這個時候,發動南線作戰,四萬大軍,全面出擊。

    面對鋪天蓋地殺來的天誅大軍。河東南線各州縣金軍幾乎沒有像樣的抵抗,或直接棄城、或一觸即潰、或望風而逃。整個河東南線,到處都是金軍潰兵的倉皇身影。

    短短半月,天誅大軍分別從太原、石州、汾州三個方向出擊,一路摧枯拉朽,以跑步前進的姿態,秋風掃落葉般,連下隰州、晉州、慈州、絳州、澤州及威勝軍。幾乎奪取整個河東。只留下一個隆德府,四面受敵,心驚膽戰。

    隆德府,地形險要,壺關更是天下險。金軍在此佈置的兵力較多,達五千人,若強行攻打,代價不小。而且,容易刺激金東路大軍——一旦失去隆德府,金東路軍整個後背將暴露於天誅軍槍口下。隨時會被天誅軍或攔腰斬切,或直接抄底後路,陷入萬劫不復之地。

    故此,天誅軍大本營總參謀部經過再三推演,決定暫不進攻隆德府,以免過度刺激金東路軍,平添變數。

    天誅軍的七月攻勢,看上去動靜挺大,頗有席捲大河東西之氣勢,但無論是天誅軍還是金西路軍的高層,表現得都很平靜,仿佛對這個結果,早有預料。

    對天誅軍而言,早就將這黃河沿線諸軍州視為囊中之物,只是受諸多內、外因素影響,無法即時奪取之。而今,機會成熟,四萬大軍,雷霆一擊,沿河軍州,俱像熟透的桃子,全掉到天誅軍的碗裡來。

    這在天誅軍高層看來,再正常不過。這些軍州的兵力多寡、內外佈防、裡外虛實,早被情報司的密探查了個底掉。在這樣知己知彼、有針對性攻擊的情況下,若是哪個州縣半天還敲不下來,主力師、旅的名號可真是白瞎了。

    狄烈與各師、旅將領,正是因為有充分的把握,能在半個月到一個月內結束戰鬥,才敢於冒著酷暑,以及士兵、馬匹有可能發生不測疾患的危險,在這七月三伏天,發動戰爭。

    狄烈選擇此時出戰,有幾個原因:一、搶糧,在秋收之前,將這些地盤全奪下來,等九月秋收時,地裡的收成,就全是天樞城的了;二、金軍不耐熱,而天誅軍為了此次作戰,已在酷熱中集訓了整整兩個月,此時開戰,正是以已所長,擊敵之短;三、為下一階段渡河作戰,爭取時間,越是天熱,金軍戰鬥力越弱。

    最終戰果,不出所料。

    同樣,金西路軍也早預料到這樣的結局。

    去年遼州之戰,完顏婁室那場入侵行動,既是為了拖住天誅軍,以防止天誅軍給南略的金東路軍製造麻煩,同時也是想通過狠狠打擊天誅軍,削弱其勢,以解除金軍在河東與天誅軍對峙的諸軍州所面臨的威脅。只可惜,最終的結果,既沒拖住天誅軍,也沒能為河東諸軍州減輕壓力,反而連西路軍的老本都折了進去。

    從遼州敗退回河中府的那一刻起,金西路軍的兩位最高統帥,婁室與斡魯,就已做好了放棄河東的準備,他們能做的,就是沿黃河佈防,盡全力將天誅軍擋在黃河以東。

    七月下旬,攻佔絳州的第三整編師第九混成旅,首先突入永興軍路的聞喜城,成為天誅軍第一支踏出河東,正式攻入關中的軍隊。

    當九旅旅長張憲,率領騎兵團千騎選鋒,連破猗氏、解州,殺到金西路軍老巢,黃河邊上的河中府時。卻發現河中府金軍,早已渡河,逃往京兆府。

    七月底,第三整編師全師進駐河中府,與金西路軍隔河對峙。

    強渡之戰,即將打響。
usaden 發表於 2014-3-25 00:26
第三百四十二章 備戰風陵渡


    『一水分南北,中原氣自全。雲山連晉壤,煙樹入秦川。』

    這是後人對黃河要津風陵渡的感慨。

    風陵渡,在河中府東南,距離不足百里,為關中、河東、河南的交界之地,亦是黃河最大渡口之一。

    八月初,狄烈與各師高級將領及參謀,率五百警衛營,快馬疾行半日,從河中府來到風陵渡口。

    一眼望去,兩岸山勢低平,河面寬闊如帶,從壺口奔騰而下黃河急流,至此一反桀驁不馴之態,變得平緩從容起來。正是因了這難得的平靜流勢,才使得風陵渡成為黃河最宜渡口之一。

    此刻,黃河東岸營帳連綿,風陵渡口,正停泊著七艘中型渡船。數百天誅軍士兵,不斷穿梭於船上岸邊,忙忙碌碌。披甲的是戰兵,正在適應船上的感覺,無甲的是輔兵,正將岸上的物資一一搬上客船。

    婁室與斡魯當然不會這麼好心,留下七船足以容納二、三十人的渡船,讓天誅軍過河。實在是張憲的騎兵團出現得太突然,加上從河東敗退的潰兵太多,爭搶船隻,造成撤退延誤。結果天誅軍千騎一現,金軍敗兵就潰散了,遂繳獲渡船七艘。正是因為有了這七艘船,天誅軍才有渡河可能。

    當初完顏婁室攻宋軍之京兆府時,亦曾被黃河所阻,後來還是等到黃河結冰,從上游踏冰而過,攻入同州,直取長安。

    而今天誅軍兵臨黃河,唯見滾滾洪流。結冰嘛,再等上四個月。天誅軍怎會等四個月?連四十天都不會等。

    確認天誅軍將於風陵渡搶灘登陸,金軍也隨之派出大軍,駐於距河西渡口二十里之華陰縣關西鎮,準備隨時堵截,給登岸後立足未穩的天誅軍迎頭重擊。此時風陵渡西岸,不時可見金軍哨騎,往來穿梭,密切關注東岸軍隊的一舉一動。

    無論是病重的婁室,還是強橫的斡魯,都確信一點:僅憑七艘渡船,一次運送最多不過二百軍兵。天誅軍若強行運兵登陸,就會形成防禦方最喜聞樂見的「添油戰術」,屆時上岸多少,就會被趕下大河多少。相信今歲黃河大鯉定然很肥。

    狄烈正端坐在河灘邊一方大石上,詳細詢問剛找來的當地百姓,往年此時的天氣、水文等情況。

    這時有警衛來報:“稟報軍主,有自稱陝州兵馬都鈐轄邵興者求見。”

    陝州,距風陵渡並不遠。只在百里之外的黃河對岸,如果從解州去更近,不到百里。

    陝州原本在金軍手裡,是去年年初,原陝州石壕尉李彥仙率三千義軍奪回。隨後,李彥仙被建炎朝升武節郎、閣門宣贊舍人、知陝州,此後成為建炎朝釘在河南與關中之間的一顆大釘子。當是時,潼關以東只有陝州一地在建炎朝手裡,餘者盡為金人所占。

    金西路軍屢屢想拔除這顆釘子,在建炎二年冬,婁室兵敗,斡魯回防,曾派出手下大將猛安烏魯撤拔,率數千軍與李彥仙在陝州城下大戰七日。結果是損兵折將,無功而返。

    李彥仙因此戰,升武功大夫、陝州安撫使,並得到趙構親賜袍帶、槍劍。皇恩浩蕩,李彥仙感激之下,更是加緊修築城牆,深挖護城河,擴充軍備,大力屯田,並將全家搬到陝州,表示要“以家殉國、與城俱存亡。”

    李彥仙與陝州的情況,狄烈是知道的,畢竟這種四面皆敵,堅守“孤島”的壯舉,在整個南朝,找不出幾個。對李彥仙的不屈抵抗,狄烈很讚賞,但此人的政治傾向明顯是保皇派,所以狄烈敬而遠之,沒打算與他有什麼交集。以免發生衝突,不殺礙事,殺之不祥。

    沒成想,這人居然找上門來了。嗯,想也不奇怪,金西路軍大潰退,李彥仙的陝州終於搬掉壓在頭頂上經年的大山,這頭等大事,焉能不加以十二萬分注意。天誅軍欲渡河擊虜之事一傳到陝州,李彥仙當即派出手下大將邵興前來聯絡。

    邵興也非等閒之輩,此人乃河東運城人,有勇力,也能吟誦詩詞,在這個時代,算得上文武雙全了。金軍攻陷河東後,邵興遁入神稷山,召集流民,成為一名義軍首領。後聞李彥仙之壯舉,遂率眾歸附,與其義弟邵雲一起,成為李彥仙之左膀右臂。

    狄烈隨行的參謀團裡,專門有情報司出身的情報參謀,隨時提供各方面情報,這邵興的情報當然也有。狄烈大致瞭解後,傳令將人請過來。

    邵興是率領著一支二十人的騎兵隊來的,陝州軍有一支百人騎兵隊,戰馬全來源於李彥仙破陝州後,駐守於中條山,曾連破金軍五十堡壘,奪取戰馬三百匹之既往輝煌戰績。

    邵興年約三旬,國字臉膛,眉毛很濃,眼神甚銳,鬍鬚梳理得比較整齊,看得出是個出身不錯,注重儀表的人。

    雙方見面之後,以邵興之老成,亦難掩驚訝之色——這聲威煊赫,雄霸河東,更打得婁室、斡魯倉皇西逃的天誅軍主,竟如此年輕?那這一切,他是如何做到的?

    雙方互道久仰(這倒不是客套,雙方都有偌大名聲在外),邵興對天誅軍七月攻勢讚不絕口,對天誅軍擁有數萬大軍更是豔羨,頻頻發問天誅軍是如何擴張至今局面?又是如何做到這一點的?去歲盛傳的遼州之戰是否屬實?……

    軍務繁忙的狄烈那有空去跟對方普及天誅軍發展史,這事隨便派一個參謀來做就好,他可沒功夫兜圈子,直接問道:“邵晉卿(邵興字)此番前來,不知有何見教?”

    沒有得到正面答覆,邵興微感失望,不過想到還有正事,邵興也不敢怠慢。微拱手:“北虜乃天下公敵,但有擊賊者,不分南北親疏,俱是我陝州軍之友。興奉撫帥之命,有一言轉告狄軍主。金軍已然有備,河西之關西鎮,駐有金將烏魯撤拔所率之三千精兵,其中有鐵騎三百,俱為斡魯軍精銳,專等貴軍半渡而擊。且八月渡河,是為不妥。當日婁室此賊攻京兆府,亦為黃河所阻,直待黃河封凍之後,方得以踏冰而過。有鑑於此,我陝州軍願助貴軍一臂之力。”

    狄烈頗感興趣:“好啊。李撫帥要如何助我?莫非你們陝州有大量船隻?”

    邵興搖頭:“陝州雖有一些船隻,但船小量少,於大局無補。撫帥之意,請貴軍從我陝州渡河,自陸路進擊。屆時我軍亦願襄助。共擊金賊。”

    從地理位置上說,自陝州方嚮往東渡過黃河後,的確可以從陸路進擊金軍右翼,免去高難度、風險大、成功率低的搶灘登陸戰。但是,如同當日完顏婁室寧願等黃河結冰,也不願繞陝州側擊宋軍一樣,狄烈也不想這樣幹。

    從陝州過河,的確有安全的一面,但更大的問題是,從陝州進攻京兆府,有兩道難關:函谷關與潼關。

    函谷關已廢置多年,年久失修,縱有金兵扼守,如果強攻還有可能奪取,但潼關卻大不一樣,那可是天下險關。儘管此時的潼關已遠不能與隋唐時相比,但依然稱得上壁壘森嚴,要突破這樣的險關,那得死多少人?

    狄烈儘量心平氣和問邵興:“潼關如何破?你們有內應嗎?”。

    邵興很老實搖頭:“沒有……不過貴軍有兩萬大軍,我軍有八千,留下守城軍兵,至少可合兵兩萬五千,而潼關之敵不過兩千人……”

    分佈在河中府、解州、猗氏及黃河沿岸的天誅軍其實有近四萬兵力,天誅軍打出的旗號也是四萬。只是在這個時代,不誇大兵力的基本沒有,就連當初在這方面挺老實的金軍,也從遼、宋兩軍那裡學會了浮誇,通常做法是翻番,這方面宋軍更甚,有時翻好幾番。

    邵興就按常規兵力折算法,給天誅軍打了個對折,定為兩萬。不過他還算老實,所報陝州軍兵人數,卻是實數。

    狄烈也懶得澄清,只怕實話實說對方也不一定會信,只問了一句:“我沒實地看過潼關地形,但晉卿一定看過,以晉卿所見,若兩萬五千軍兵攻兩千兵卒駐守之潼關,欲破之會死傷多少?”

    邵興想了想,謹慎回答道:“若指揮得當,將士用命,兵甲充足,器具到位,或可損二成兵力即破潼關。”

    二成兵力,那就是五千人。這不叫打仗,而叫填人命。

    狄烈斷然拒絕:“死傷數千,貴軍方案不可行,多謝李撫帥盛情,我軍將自行渡黃河。”

    邵興大急:“如今金軍方敗,士氣低糜,因此才有可能只損二成兵力破潼關,若在平日,便是死傷上萬都難以破關而入……狄軍主,機不可失啊!若等到黃河封凍,金軍勢必已恢復元氣,東路金軍,亦會來援,如此大好局面喪盡,錯失良機,悔之無及啊!”

    狄烈瞪目以視:“誰說我軍要等到十二月?我明日就強渡黃河!”

    邵興幾乎喊叫起來:“八月渡河?只有七艘渡船?如此倉促,必是敗局……”

    一旁的何元慶早就不爽,一聽此言,勃然大怒,瞠目喝斥:“你這廝好無道理,竟敢擾亂軍心,更詛咒我軍,請軍主下令將此人拿下!”

    一聽何元慶語氣不善,邵興所帶來的二十騎兵當即挽住戰馬,紛紛從馬鞍邊抽出刀斧牌弓。而天誅軍警衛營早已奔出百騎,將之全包圍起來,一支支鷹嘴銃對準陝州軍騎兵。

    這些陝州軍騎兵絲毫不知這短鋼棒子的厲害,倒是不懼,只是在十倍之敵包圍下,不免惴惴。

    邵興大急,連忙命令自家衛兵將兵器收回,並鄭重向以狄烈為首的天誅軍眾將士告罪。

    古時出兵作戰,最重徵兆。有時大軍還沒開撥,忽被大風吹折旆旗,就被視為凶兆。結果一場耗費無數人力物力財力的出征,就此夭折斷送。身為來使,出言不遜,咒稱必敗,確是無禮。邵興一時情急失言,自知不對,急忙賠禮。

    狄烈不動聲色,揮揮手,讓警衛散開,各自歸位,然後平和地對邵興道:“金軍所謂的攔截,無非就是趁我軍將士分批渡過黃河時,剛從渡船下來,立足未穩,以早早佈置成陣的騎步軍,將我先期渡河之前鋒軍逼入河中。我說得可對?”

    邵興重重點頭:“以當日婁室之強、金賊之勇,亦不敢以少量倉促登岸之散亂之軍,迎戰對岸我京兆府軍,此謂半渡而擊,乃用兵大忌。”

    狄烈哈哈一笑:“金軍阻我於河灘,謂之半渡而擊;我擊金軍於河岸,謂之搶灘登陸。兵法大家都會玩,只看誰能玩得轉。”

    就在狄烈充滿自信的笑聲與邵興困惑的眼神中,八月初六,風陵渡口,天誅軍VS金西路軍,搶灘登陸戰,開始。
usaden 發表於 2014-3-25 01:08
第三百四十三章 搶灘登陸


    八月初六,清晨,昨夜雖然下了一場急雨,但至天明時分,太陽照常升起。

    風陵渡口,七艘渡船一字排開,船上的軍用物資,滿滿堆疊在艙中,而船底的壓艙石,則被取而代之卸下。

    河東岸三里外,在前日就已立起一座座營帳,二千擔任搶灘登陸任務的選鋒軍,已經在此適應並訓練兩天了,今日,就是他們亮刃的時刻。

    另一支關鍵部隊,由五百精通水性的工兵組成的舟橋營,也早早備好纜繩、木樁、木筏,以及堆滿河岸的各種木材。只等登陸部隊建立起穩固的河灘陣地,舟橋營立即跟進,鋪設浮橋,讓隨後的數萬大軍與戰車輜重順利過河。

    千軍渡河,搶灘登陸,這在天誅軍還是第一次。此次作戰的成敗,對天誅軍將來南下,在水網眾多的南方區域作戰,有著極其重要的參考價值。因此,天誅軍此次南線作戰的一、二、三整編師高級將領,幾乎悉數到場觀戰。

    觀摩者中,還包括了陝州來使邵興與他的護衛隊。得知天誅軍於次日即發動搶渡攻勢,邵興哪裡肯就此離去,一再請求留下觀戰,甚至對狄烈拍胸脯:只要有需要,隨時可派他出戰。就沖著這份熱忱,狄烈都不好攆他走。也罷,想看就看吧,說不定看過之後,會讓這位陝州來使向靠天誅軍靠攏,進而影響李彥仙,那就最好了。

    強渡總指揮自然是狄烈,而前敵指揮,則是九旅旅長張憲。

    之所以選張憲,有那麼幾個原因:一是這批船是張憲所奪,他的九旅也是第一個攻入河中府的部隊,在爭當選鋒軍上有優先權;二是張憲乃是蜀地閬中人,川陝相接,自幼熟讀兵法的張憲,對關中的地形地貌較為瞭解。選鋒軍的任務不光是強渡黃河。更是要做為全軍之刃,首先插向長安。以熟悉地理、有勇有謀的張憲為選鋒軍指揮,最適合不過。

    正如金軍所料,天誅軍一次能運輸過去的,只有二百人。如果說兩千選鋒軍是刺向金西路軍的利刃,則二百先鋒隊,就是刃尖。

    此刻,精選出來的二百先鋒隊戰士,正列成一個標準的方陣:刀牌兵在前,火槍兵隨後,重甲長槍兵居中,擲彈兵殿后。這也是登陸成功後,他們要在第一時間擺出的陣形。

    但這個標準方陣。只有一百五十人,還有另外五十人,完全不著甲,看上去像是輔兵。只是首批渡河部隊,需要那麼多輔兵嗎?

    邵興對此也頗感不解及不安,忍不住勸道:“狄軍主,首戰軍兵。最好盡數派遣戰力最強之正兵。這輔兵……也不是不可以,只是似乎多了些吧?”

    狄烈笑道:“不多。晉卿有所不知,此次搶灘登陸能否成功,其關鍵不在於那一百五十名戰兵,而繫於這五十人身上。”

    邵興愕然。

    咚咚咚咚!隨著戰鼓震響,搶灘登陸戰,正式拉開戰幕。

    河西,指揮金軍阻擊的,就是金西路軍實際統帥斡魯的手下大將,猛安孛堇烏魯撤拔。

    烏魯撤拔駐守於關西鎮的金軍共有三千,他全拉了上來——與天誅軍對戰,豈敢不盡全力?但有三千兵並不代表能打的就真有三千,實際上是二千正兵,一千輔兵。有七成可戰兵力,這比例已經相當不錯了。

    烏魯撤拔派其中五百輔兵游曳于黃河西北岸。各處適宜登陸點,已免中了天誅軍明修棧道,暗渡陳倉之計。風陵渡以北,適宜搭建浮橋的地點並不多。其中以二百里外的河津最為適宜,那處也是金軍嚴密監控的重點區域。

    事實上,除了風陵渡口,狄烈至少在二百里黃河沿岸,佈置了五個佯登陸地點。同樣的營帳林立,同樣的千軍雲集,士兵們大肆在河岸邊紮木伐、吹羊皮囊,弄得金軍風聲鶴唳、草木皆兵。

    不過,婁室不愧為婁室,天誅軍所玩的花樣,被他準確窺破。他斷定,天誅軍的登陸地點,只可能有兩處:風陵渡與河津。這兩處登陸點,也是去年金軍攻入京兆府的選擇,只是,最終金軍選在河津。那麼,天誅軍會選擇哪裡呢?

    婁室的意見是,不管天誅軍選擇哪裡,金軍守好這一南一北兩個大渡口就行了。重點防禦風陵渡,而河津,則由對岸的韓城金軍負責防守。為此,斡魯給韓城方面又加了一千兵,韓城金軍同樣達到三千之眾。

    而烏魯撤拔,就重點盯住風陵渡——誰叫那七艘渡船就在對面呢?二千正兵,就是烏魯撤拔手中的堅盾,能否將天誅軍利刃摧折於風陵渡口,就看這支看家精銳部隊的能耐了。

    東岸的天誅軍二百勇士登上渡船,在每船四名梢公搖櫓聲中,平放兵刃,沉靜端坐。

    而此時風陵渡西岸,距河灘百步,一千五百金軍步卒排成三個錐形陣,猶如扣在弦上的三支利箭,牌甲鮮明,刀槍閃亮,嚴陣以待,咄咄欲射。另有三百騎兵,在錐形陣左右翼數百步外,狀似悠閒地來回穿梭,騰騰煙塵中,暗藏殺機。

    烏魯撤拔則領著二百重甲步軍,在五百步外壓陣。

    而在品字形軍陣之前,有一排極為醒目的有如寨柵木牆一般的巨型櫓車。

    這櫓車牆可不是當日遼州柳林鋪之戰時,胡亂拼湊而成的粗製濫造的臨時用品,而是專用器具。用厚重平整的木板,車車相接,內外蒙以兩層牛皮,甚至還釘有銅泡釘。由五百輔兵推動,既可擋槍彈,又能發揮櫓盾陣之威,將登上河灘,立足未穩的天誅軍士兵全擠壓下大河。

    嗯,從某種程度上說,金軍的這種戰法,就是天誅軍重甲刀斧兵的戰術翻版。

    這個戰法的擬定者,就是完顏婁室。這位金西路軍的元老耆宿,身體機能雖然廢了,但腦子還好使,與天誅軍遼州大戰的慘敗,日夜縈繞於心。未敢或忘。他不但提交了作戰失利的詳盡軍報,通報給金東、西路軍將帥參詳,更通過反復推演,拿出一整套應對天誅軍的作戰方案,交與斡魯,讓他依此訓練。沒有人比完顏婁室更清楚,金西路軍與天誅軍,早晚將有一場決定性的大戰。

    此次黃河阻擊戰,就是大戰的前奏。

    此時正值漲水期,風陵渡河面寬約二裡,水流較急,擺渡一趟大約要一炷香的時間。

    在觀戰的邵興心裡,這一炷香簡直就相當於一個時辰。最令他感覺不可思議的是,自天誅軍主狄烈以下,各級軍將均是一臉輕鬆。

    怎麼回事?他們就這麼有把握?對面可有二千金軍精銳啊!而渡船上的天誅軍,只有二百。兵力劣勢、地形不利,怎麼看都是一個自投羅網的敗局啊!

    邵興的糾結,一直到渡船駛至河心,視線不清。天誅軍諸將紛紛拿出單筒望遠鏡觀看時,注意力才被扭轉。

    看到邵興那驚疑不定的眼神,狄烈向身邊的凌遠使了個眼神,後者笑著將手中望遠鏡遞給邵興。邵興奇怪地接過,學著諸將那般,拿眼往前一湊,微咦了一聲。當凌遠教他如何調整焦距,拉到一個視線清晰的鏡頭時。邵興手一抖,差點沒把望遠鏡扔出去……

    在天誅軍將士感覺中,渡船航速很慢,而在西岸金軍的感覺中,仿佛還沒調勻緊張的氣息,渡船,就近在眼前……

    “穩住。穩住,注意距離。”金軍陣中不斷傳來各級軍將的斥喝聲。

    按照完顏婁室擬定的阻擊方案,距離是最重要的一環。天誅軍遠端打擊以火槍為最,中程打擊以霹靂彈為強。火槍可以櫓車牆擋之,霹靂彈則需拿捏好距離。

    天誅軍有擲彈兵,完顏婁室是知道的,並從真定府的東路軍那裡,得到擲彈兵的一些資料,瞭解到擲彈兵的投擲距離為五十步左右。所以他的應對方案就是,櫓車牆立于河灘八十步,戰兵立于百步。天誅軍不上岸,本軍不動;天誅軍一上岸,立刻衝鋒,拚著被炸,也要將敵人趕下大河。

    七艘渡船,一艘艘橫著停靠渡口,系纜於棧橋木樁,放下踏板——風陵渡不是野渡,而是黃河最大、最古老的渡口之一。河岸停靠設施齊備,水流之勢也被上游突出的堤壩緩解,是登陸最理想地點,這也是天誅軍非選擇此處不可的原因。

    天誅軍士兵魚貫而下,每船約二十人。下船之後,排成兩列,立於船前,並未立即結成軍陣。

    岸上金軍也沒有動,此時並不是最好出擊時機,天誅軍士兵隨時可以返身回船。真正最佳出擊時機,當是敵兵離開船前,排兵列陣之時。

    張憲立在船頭,先用望遠鏡觀察,然後伸直手臂,豎直拇指,閉一目以拇指測距法(跳眼法),測量敵軍陣的距離,然後舒了口氣:“還好,敵軍在百步之內。如此,就不必以軍兵冒險誘敵了。”說罷,向後做了個手勢。

    咚咚咚咚咚咚!指揮船上響起震憾人心的戰鼓聲。

    戰鼓聲聲中,一架架飛彈器從船艙中抬出來,船頭船尾各安一架,七艘船共十四架飛彈器,五十名操作手,兩旁碼放著三斤霹靂彈與五斤霹靂彈各兩大筐,加起來大概有一百顆的量。十四架飛彈器,總彈量為一千四百顆,只多不少。

    “你的任務很簡單——把這些炸彈全扔出去,然後直接衝到敵軍將旗下,把烏魯撤拔或生擒或劈殺就行了。”這是出戰前,狄烈對張憲所說的話。

    張憲同樣將軍主這句話前半部分,傳達給各飛彈器操作手:“你們的任務很簡單,就是將你們身旁的炸彈,一個不剩全給我扔出去——我不喊停,或者炸彈未罄,哪怕胳膊累得抬不起來,用腳用牙,你也要給我放!”

    隨著張憲最後一個“放”字在舌尖跳動,首輪霹靂彈呼呼越空而過,飛向百步之外的金軍錐形陣……

    完顏婁室曾在遼州之戰時,吃過飛彈器的大虧,他怎會忘掉如此重要的一茬呢?不能說完顏婁室忘掉,只能說,這位老將犯了一個經驗主義的致命錯誤。在當時,由於車城的遮擋,他並不知道將他的大軍數次進攻打得潰不成軍的密雨雷彈,是天誅軍的秘密武器飛彈器發射出來的。而只是想當然地認為,是用宋軍的五梢砲——或者說是改進型的五梢砲發射的。

    五梢砲占地面積得多大?操砲手得要多少人?莫說是區區中型渡船,就是整個大宋,都找不到任何一種型號的船,可以承載五梢砲並發射。所以完顏婁室自動過濾掉這一條,根本不予考慮。

    在一個千百年來,均以人力拉拽投石砲的國度。你讓他想像用機械之力來投擲,不能說為難,簡直就是刁難!所以,真心不能怪完顏婁室,他已經盡力了,只是缺乏一點想像力而已。

    首輪投擲的霹靂彈,只是試炮測距,但運氣出奇的好,竟然有大半砸到金軍頭上,只有小部分落在軍陣與櫓車中間二十步空檔。

    “哎喲!我的胳膊!”

    “娘喲!我的腦袋!”

    “快快豎起旁牌,敵軍竟然有投石器……”

    “快……快閃開!那不是石彈,是、是炸彈!”

    這支金軍當中,也混有少量柳林鋪之戰劫後餘生者。但數量極少。當日隨完顏婁室敗退的西路軍,九成以上,都是留守大營的輔兵。真正隨完顏婁室出戰,潰敗之後又能躲過天誅騎兵搜殺,並幸運遊過濁漳水逃回來的殘兵,不足百人。

    此時斡魯已接手原屬於完顏婁室的所有軍隊,這逃回的殘兵,自然也在其中。只有他們才會認出,這些烏黑發亮的“石彈”,最可怕的並不是砸中你的時候,而是掉落在地的某個瞬間……

    轟轟轟!金軍陣中頓時傳來一片鬼哭狼嚎之聲,軍陣大亂。而這,僅僅是個開始。

    “快快快!”張憲不斷催促鼓手加快擊鼓的節奏,鼓聲催人,炮手更是頂著烈日。揮汗如雨,不斷地重複著絞盤、定放、擊梢等動作,將一顆顆三斤霹靂彈盡數投射出去。一個竹筐空了,再換一個……

    最初的打擊。效果也會是最好的,要在金兵反應過來以前,將盡可能多的霹靂彈,傾泄到那三個錐形陣內。

    金軍確實被打懵了,包括主將烏魯撤拔在內,完全沒想到天誅軍在如此遠距離,都不用下船,直接就將毀滅性打擊傾泄到他們頭上。

    關於天誅軍霹靂彈之威,斡魯軍略有所聞,但聽一百遍也不如親身體驗一遍,只是這種體驗太過於殘酷,是以死亡為代價。由於缺乏經驗,許多金軍將領又接著幹了一件蠢事——維持軍隊秩序,保持軍陣隊形。

    這些壓陣的金軍將領,從升職當軍將的那一刻起,主要職責,就是在作戰時盡力維護軍陣的完整性。無論敵軍的打擊是多麼兇猛,陣形絕不能散,一散就完。

    一邊是滿空黑鴉,霹靂如雨;一邊是舉牌抱頭,苦苦硬捱。那原本護翼左右的騎兵,更是遠遠逃開,不敢近前,生怕驚嚇馬匹。

    秋日未至,而金軍卻如田壟裡的稻麥,一茬茬被收割。霹靂彈的破片殺傷,與鉛彈一樣,表面看不出什麼,除非迸到臉上,加上煙幕籠罩,更難看出端倪。許多金兵在抗過最初的聲光煙幕驚嚇之後,倒也能咬牙支撐下來。只是支撐的結果,就是一個接一個慢慢倒下,越來越多……

    冷兵器與熱武器的碰撞,以血肉之軀對抗鋼鐵火藥,就是這樣殘酷無情。

    金軍的崩潰,首先是從遭受池魚之殃的推櫓車輔兵開始的。霹靂彈的投擲有遠有近,遠的落入正兵陣中,近的自然就歸輔兵承受。什麼是輔兵,就是在做戰意志、體力、技能方面比正兵差好幾個檔次的,就是輔兵。這等劣兵,如何能禁得住這樣的狂轟濫炸,如果不是在開始那一個階段,他們都被炸懵了,茫然不知所措,怕是早就崩盤了。

    作戰時最怕的就是這種“雪崩效應”,只要有一小隊軍兵潰逃,處理不及時,恐慌情緒就會越擴越大,最後造成整軍崩盤。

    初時還有幾個軍將上前屠殺震懾,但轉眼間,幾個霹靂彈扔下來,這些軍將自個先嚇得逃開,於是,崩潰不可避免了……

    “猛安孛堇,是否攔住潰軍?”身旁的親衛緊急請示。

    烏魯撤拔慢慢合攏張大的嘴巴,撫著光亮的頭頂,沮喪歎氣:“還攔個甚?難道非得當靶子被天誅軍炸光才算好麼?撤吧,這仗沒法打了,比去年冬跟李彥仙打的那一仗還淒慘……”

    而渡船上的張憲,不斷接到報告,三斤霹靂彈已告罄,必須啟用五斤霹靂彈,如此則必須縮小距離至八十步以內,否則無法投擲到敵陣。

    張憲當即下令:“抬飛彈器下船,抵近櫓車牆擲擊,戰兵立即結陣,在前保護;天誅炮兵,給我炸開一條血路!”

    與烏魯撤拔一樣張大嘴巴合不攏的,還有對岸用望遠鏡看得起勁的邵興,這樣的結果,完全超出他的心理承受能力——搶灘登陸,一卒未損,而二千敵自潰……天誅軍究竟用的是什麼可怕武器?聞所未聞,恐怖如斯。

    邵興沉思著放下望遠鏡,遠遠的,就見那年輕的天誅軍主,策馬沿河灘輕快賓士,不斷對沖著他歡呼的麾下士兵揮手致意,與士兵們一同高呼:“過河!過河!過河——”

usaden 發表於 2014-3-25 18:03
第三百四十四章 兵臨城下


    大軍渡過風陵渡後,殺入華州,京兆府治所——長安,就遙遙在望了。

    要想在滾滾急流的黃河上架設一座浮橋,不是件容易的事,沒有兩、三天功夫別指望弄出來。四萬大軍,兩千戰車,三千輜重車,無數戰馬、騾子、牛羊,要盡數運過黃河,沒有十天八天時間,更不可能。

    因此,首批渡過黃河的張憲的二千選鋒軍,更顯得責任重大。

    擊潰烏魯撒拔後,張憲只率軍追擊到二十里外之關西鎮便停下來,沒有繼續追擊。他們是步兵,烏魯撒拔是騎兵,想追也沒法追,只是將金軍敗卒收拾得差不多就行了。

    利用繳獲金軍的輜重糧秣,張憲率二千軍四面出擊,三日之內,連克華陰、朝邑(隸屬同州)二縣,分別包圍了華州治所鄭縣,同州治所馮翊。而這兩城的金軍在得知天誅軍一日渡河神速戰績後,不等長安傳來後撤命令,守將就擅自棄城而逃。

    八月初十,選鋒軍沒費太多腳,順利佔領鄭縣與馮翊。而此時,首批通過黃河浮橋渡河的援兵,也出現在關西鎮……

    金軍的黃河防線,全線崩潰。

    八月十五,一年中月亮最圓的時候,天誅軍也收穫圓滿:華州、同州全境攻下,潼關守軍因黃河前線大敗、後路被斷,士氣崩潰而出關投降。隨後,天誅軍之選鋒軍由渭南挺進臨潼,在臨潼西北的渭橋鎮與烏魯撒拔之三百鐵騎遭遇。

    二千選鋒軍除了有百騎偵查隊之外,俱是步兵。其中戰兵達一千六百餘人,有戰車百輛,輜重車五十輛,這是根據關中多山地形,編制的縮小版戰車部隊。

    烏魯撒拔早聽過這傳中的戰車陣,按婁室都統的說法,為攻守兼備的利器。烏魯撒拔剛吃過天誅軍的大虧,敗退數百里,若非婁室都統求情,又是在臨戰之際,險些被暴怒的斡魯撤職斬首。當此時,烏魯撒拔實在不怎麼敢招惹天誅軍,只是臨潼是長安東大門,不守而棄,斷不可取。縱然擋不住天誅軍四萬大軍。但能夠擊敗其選鋒軍。小挫一下敵軍士氣也是好的。

    烏魯撒拔的想法不錯,並且利用熟悉地形之便,待天誅軍選鋒部隊出現後。猝然以三百騎兵突襲。只是他低估了選鋒軍哨騎的能力與望遠鏡的功能,更沒想到戰車結陣的速度如此之快——比士兵排兵佈陣要快上好幾倍,除非能在二里之內發動突襲而天誅軍哨騎來不及預警,否則根本沒機會。

    青天白日,數百騎潛伏二里之內而敵軍未覺?除非把自己變成蚯蚓,或者指望對方眼盲,否則基本沒什麼希望。

    突襲不成,自然就轉為強攻,不想數百騎兵剛挨上,轉眼就被打死二、三十騎。山谷裡清脆連綿的槍聲,將金軍胯下戰馬驚得四散。

    初戰失利,烏魯撒拔猶不死心,一直率軍遠遠徘徊尾隨於選鋒軍左右,猶如草原狼群,時刻保持威脅。

    張憲將百騎撒出,嚴密警戒,並將戰車圍成小型車陣,把輔兵與輜重糧秣圈在陣中。五百火槍兵緊貼車陣內壁前行,而一千刀牌兵、長槍兵,則分列成兩個軍陣,護翼車陣左右,隨車而進。所有士兵警惕的目光,不離數百步外游弋的金軍騎隊。

    烏魯撒拔不斷派兵逗引天誅軍騎兵,但天誅軍軍律極嚴,無令不得出擊。金軍騎兵費了老半天勁,也未能達成引開敵騎,覷機突擊的條件。就這麼走走停停,臨潼已在望……

    烏魯撒拔最終還是沒能達到挫傷敵軍士氣的目的,損失數十騎不算,更像是特意出門數十里,迎客入城一般……

    八月二十,硬頂住選鋒軍攻勢達兩日的烏魯撒拔軍,聽聞天誅軍後續大軍已過渭南,自知憑臨潼這樣的小城,擋住一支缺乏攻城器具的前鋒軍勉強可以,若是大軍一到,那是跑都沒機會了。

    是夜,烏魯撒拔率二百餘騎從南門出城,逃往長安。

    選鋒軍旋即攻克臨潼。

    八月二十三,狄烈率第一整編師一萬二千人馬,加上選鋒軍二千,共計一萬四千餘兵馬,出現在距長安不過十餘里的灞橋鎮。

    長安攻堅戰,即將打響。

    ……

    長安在年歲初,還在建炎朝裡,當時守城的是京兆府經略制置使唐重。就在但不久之後,金西路軍發動關中攻勢,殺唐重,陷長安。一年前,建炎朝永興軍路軍將張宗諤,曾趁金西路軍陳重兵於河東,後防空虛之際,一度奪回長安。不過很快又被完顏婁室親自揮師擊敗,並且還趁機玩了一招瞞天過海的把戲,突然出現於遼州前線戰場,與天誅軍實打實較量了一番。

    遼州戰敗後,完顏婁室心知河中府早晚不保,當下前所未有地重視起長安城的防禦來。此時的長安,早已不再是盛唐夜唱裡的那個“百千家似圍棋局,十二街如種菜畦”的長安城了。自安史之亂起,迄今近四百年間,長安城兵禍連結、屢遭摧殘,外城、內城、皇城,盡成廢墟,幾乎喪失了做為一個城市的護衛職能。

    北宋期間,長安城也屢經修葺,可惜剛有點起色,就被金軍接二連三摧毀。金人本著管拆不管建的原則,任由滿城荒蕪、斷垣殘壁。金人的這種做法,也確有其效——張宗諤被迅速擊潰,就是吃了城防殘破的虧。

    不過,很顯然,完顏婁室不想趟張宗諤的覆轍,所以,他要重修長安內、外城牆。這項重建工程,從年十一月遼州戰敗之後,就交給長安馬步軍副都指揮使高勇負責。

    高勇,這位韓慶和麾下的燕地漢兒軍統領,昔日的太原守將,唯一從太原戰役中逃生的金將。懷著將功贖罪的心情,拼命督促役夫修築城牆,增加工事。經過大半年的努力,截止到八月,長安內、外城已恢復到北宋時期的七八分規模。從城外看,門樓巍峨、刁斗林立、城頭檑木、城下鹿砦、護城溝深、河水滿溢——很有幾分壁壘森嚴、固若金湯的氣象。

    狄烈攜第一整編師旅以上將領,率警衛營、各騎兵團數千騎出現在長安西北方時,看到的,就是這麼一副景象。

    此時的長安,早已不復隋唐時八十餘平方公里的超豪華面積,僅存不足四分之一,城高、城厚、城門數量都被嚴重削減。譬如現在狄烈看到的北城,城高不過兩丈,寬度剛能八馬並行。城門數量則從唐朝時的三個削減為一個,只留下那個大名鼎鼎的玄武門。至於玄武門以北的煌煌大明宮。只留下荒頹的地基伴雜草,連斷垣殘壁都被拆築城牆了……

    當狄烈一行繞著長安城實地探查的時候,駐紮在長安西五里之外的烏魯撒拔一千金騎。一直不遠不近死盯跟隨著,同時密切注意城頭上的信號。只不過,自始自終,長安四壁七門,死氣沉沉,沒有半點期待中的信號。

    烏魯撒拔雖然屢戰屢敗,但在整個金西路軍中,就只有他與天誅軍有過數度交鋒,熬出經驗來了。無論是婁室還是斡魯,還真不敢輕易換將,讓一個新將領再承受一遍天誅軍戰法的洗禮……故此,兩位西路軍統帥一致同意,將守城用處不大的騎兵,全部交與烏魯撒拔指揮。令其駐守於城外,與長安城形成犄角之勢,可牽制天誅軍攻城,並伺機反擊。

    儘管也看到天誅軍有重要將領繞城覷探,但誰也不敢下達騎兵突擊令——因為天誅軍三個騎兵團加一個警衛騎營,共三千騎兵,將以狄烈為首的視察組團團圍護。只有天誅軍三分之一的金軍騎兵,怎麼敢突擊?這不是宋軍,而是天誅軍啊!是剛剛打得金軍一潰千里的天誅軍!

    當狄烈轉到長安東南角時,瞄準鏡的鏡頭裡,出現了一個異常情況,引起他的注意——東南角處城牆明顯比別處矮一些,還有明顯裂隙,寬度足以插入一隻掌……

    狄烈把自己的瞄準鏡傳給楊再興、淩遠、張憲等人,示意他們注意觀察。

    張憲對長安的人文地理頗熟識,推測道:“此處在李唐之時,曾是芙蓉園曲江池所在,後風沙日覆,池水乾涸,遂成棄坑。由於原本土石鬆軟,城牆年久失修倒沒事,一旦重修,重壓之下,地基下陷,城牆自裂。”

    楊再興也道:“看那周圍修修補補的痕跡不少,卻難以阻止城牆開裂,當是地陷之故無疑。”

    狄烈與楊、張二將會心一笑:“我軍的突破口就在此處!走,回營——”

    數千騎軍,在長安城女牆雉碟後面上千雙驚懼的眼睛注視下,卷起漫天黃塵,潑刺刺遠去……

    烏魯撒拔的千騎大軍,再一次充當“好客”的臨時主人,心情複雜地跟在後面,將天誅軍騎軍送過灞水,送到灞橋……

    長安城門樓之上,一個粗壯如牛的金甲金將,與一個倚靠在竹椅、大熱天還裹著一塊羊毛氈虛弱老者,一起默然看著天誅軍騎軍遠去。

    良久,那金甲金將猛地瞪視老者:“斡裡衍,我忍不住了!我斡魯打了半輩子仗,從來都是攻城摧陣,何曾被逼守過城池?他狄烈有一萬餘人馬,我也有近萬人,跟他打一場野戰又如何?”

    被稱為斡裡衍的人,嗯,仔細瞅瞅,是完顏婁室。比起在濁漳水畔之時,眼下的他,就如同一具皮包骷髏,眼窩深陷得只剩一團暗影,兩點鬼火似的瞳孔綠幽幽發光。

    完顏婁室費力地呼著粗濁氣息,緩緩出一句:“斡魯,你想要一場痛快的失敗,還是一場憋屈的勝利?”

    斡魯目光噴火:“你斷定我軍必敗?”

    完顏婁室不答反問:“依你所見,這長安萬餘守軍比我當日所率北上遼州萬軍如何?”

    翰魯略加沉吟:“若黃河阻擊戰中,我那二千精銳尚在,或可一比,但如今……”起黃河阻擊之慘敗,翰魯是既憤怒又心痛,二千精銳啊!尤其是當中二百重甲精兵,受重甲拖累,幾乎一個沒跑掉。這樣的精良鎧甲與精壯士兵,整個西路軍不過五百而已啊!

    完顏婁室從斡魯眼中,看到那種沉痛的悲憤,他只是低沉地了一句:“縱使再有萬軍,再來一次遼州之戰,斡裡衍也無必勝把握。”

    斡魯怔怔看著婁室,這位他最為敬佩的常勝將軍,居然出這般令人沮喪的話來,難不成,天誅軍就不可戰勝?

    完顏婁室仿佛看出這位老戰友的心思,直視對方,一字一頓道:“攻必敗,守可勝,堅守長安。只要撐到九月,秋高草長,我東路十萬大軍必可回援。屆時便是擒殺狄烈、聚殲天誅軍於長安城下的最佳時機!”

    “也罷!”斡魯咬著牙,緊緊捏住雙拳,狠狠一頓,“我聽你的,就等著一場憋屈的勝利!”
usaden 發表於 2014-3-25 18:04
第三百四十五章 緊鑼密鼓


    “金軍是鐵了心要守城了。”

    灞橋鎮內,一野總指揮部,圓桌軍議已開得差不多了。狄烈綜合情報司的情報,加上今日巡城所見,已經可以確定,長安金軍這一次不會再逃,而是打算拼個魚死網破。

    此時,副參謀長凌遠,正接過軍主的話頭,在做最後的總結陳述:“長安城內共有七千金兵,城西有一支騎軍,約一千七百餘人馬,合計約九千人馬,加上驅使的守城民壯,兵馬過萬。若是野戰,按正兵人數來算,真正有戰鬥力的,不過三千軍,但若用於守城,無論正兵輔兵,其所發揮的作用幾乎是一樣的。若是按照正常的攻城程式,不要說一萬攻一萬,就算是四萬攻一萬都沒有勝算,更不用說傷亡人數及曠日持久。故此,我認為,軍主所提議的方案,是最快解決戰事的手段,請諸君表決。”

    “我同意!”

    “同意!”

    楊再興、張憲及各旅旅長都先後舉手表決。

    圓桌軍議,是狄烈在太原軍校成立後,從軍校開始,慢慢推廣到軍中的一項新制度。但凡召開軍事會議時,與座所有軍將,皆可踴躍發言,表達不同意見,對各項軍令及作戰方針表達自己的看法,甚至與上官爭論,都是可以的。但有一條,一旦表決後形成定議,不管是否同意,都必須不折不扣執行。這些都是天誅軍中任何一個將校應有之權力。

    這樣的措施出爐,確實在軍隊中引發了不小的波瀾。在宋代,文官系統中,倒常常有這種比較開明的“下駁上”風氣。甚至連最大的boss——大宋官家,也常有被臣子封駁言論的時候。但是,唯獨在軍隊中,絕無此風,尤其是文官為帥。武人為將。那就只有聽的份,軍隊就是一言堂。

    行軍作戰,以主帥的意志為全軍的意志,一言堂的結果,古往今來,不知造成多少慘痛失敗。光是在北宋末年,與金軍的戰爭中,就上演過無數次文臣(武將)領兵,不納手下將領之言,招致慘敗的例子,如童貫征遼之戰、劉延慶(劉光世之父)攻遼上京之戰、陝西帥范致虛出潼關之戰、還有這個時空已不再發生的張浚之富平大戰……等等,真是不要太多了,故此,遂有“將帥無能,累死三軍”之語。

    狄烈早就在自己主持的軍事會議中,取締了一言堂,鼓勵、採納所有有資格參加軍議的將領們發言獻策,效果也不錯,並漸漸形成風氣。不過,以前將不過十,兵不過萬,每次軍議都由狄烈主持,自然沒問題。而現在天誅軍已有十萬眾,光是甲、乙級師,就有十個之多,如果不將這種良好的個人風格轉化為制度,天誅軍這種優良作風,就有可能僅止於狄烈的總指揮部。而更多師、旅、團、營一級,還會走回宋朝軍隊的老路。

    故此,狄烈來了個西為中用,軍議時取消主次席,以圓桌形式討論,模糊上下尊卑,令低階軍將也能放開顧慮,暢所欲言。並正式定名為“圓桌軍議”。

    效果如何,還有待時間驗證,但狄烈相信,一定會優於主帥意志決定一切的一言堂。

    軍議結束,諸將魚貫而出。隨即傳來警衛的報告:“稟報軍主,邵鈐轄求見。”

    狄烈正與淩遠等一眾參謀,就著桌面的長安城池沙盤,推演戰局,聞言抬頭一笑:“這個邵晉卿,到哪時都不得消停啊……讓他進來。”

    警衛剛剛通傳,邵興就急不可耐地掀簾而入。

    邵興目睹天誅軍的狂野渡河之戰後,當即返回陝州。也不知道他對李彥仙怎麼說的,反正過了三五日,他又轉了回來,這次只帶兩名衛兵,身份卻變成了陝州結盟使。

    對於有志抗金的宋將所釋放的善意,狄烈自然不會回拒,於是邵興就以陝州軍代表的身份,隨軍行動——當然,也只是隨軍行動而已,其餘作戰、軍議之類的,卻不是他這樣的使者所能參與的。

    邵興與狄烈接觸的時間也不算短了,知道這位天誅軍主是什麼性子的人,因此也不繞彎子,一進門,就直奔主題:“貴軍可是要圍攻長安?”

    狄烈笑笑:“當然,否則你以為我這上萬大軍跑來這裡,僅僅是向婁室、斡魯打個招呼麼?”

    邵興窒了窒,他不過是學著文人的說話腔調,想引出個話頭而已,而狄烈這種帶著後世調侃意味的說話方式,邵興還真有點不適應,也不知道怎麼接話茬,只好自顧自把話說出來:“金軍對長安志在必守,而貴軍對長安志在必得。雙方兵力相若,貴軍還有後續數萬大軍,兵力確實達到了五則攻之,但長安城防……說實話,興曾在年前到過長安,彼時之殘破,比之陝州尚有不及。而今日所見,堪稱天翻地覆,不可同日而語,便是十萬大軍,也取之不易啊!”

    狄烈點點頭,表示同意,以這個時代各國的攻堅能力,這樣一個萬人戍守的堅城,沒有個十萬八萬軍兵,加上長期圍戰,還真打不下來。

    邵興頓了頓,直直盯住狄烈,放緩聲調道:“敢問狄軍主,天誅軍,還有多少糧秣?”

    邵興這話一出口,狄烈與凌遠等諸參謀相視一笑,明白邵興的意思了。

    四萬大軍圍城,還有近萬戰馬、騾子、牛羊,這每日糧秣的消耗,是何等的驚人。若非秋收已近,縱然狄烈再怎麼想出手,也斷不敢拉出這麼一支龐大的軍隊,千里奔襲作戰。

    邵興的擔心不無道理,四萬大軍頓於城下,每日流水價的消耗,如果拖個三五月,就算是宋、金兩國都承受不起,更別說象天樞城這樣僅占居河東一路的地方勢力了。

    對方這麼推心置腹,狄烈也就很坦誠地回答:“頂多支撐一個月,再久一點的話,後方就會出亂子。”

    甭管哪個時代、哪種性質的勢力。“無糧不穩”這句話都是適用的。

    “一個月?!”邵興脫口驚呼,臉色發白,仿佛看到某種可怕前景,“若一月取之不下,大軍後撤,斷糧之軍勢必軍心渙散。此時金軍若啣尾追擊,後果不堪設想……不行!我得立刻趕回陝州,請撫帥做好接應貴軍及斷後的準備。”

    對方如此真誠,狄烈以下天誅軍諸參謀,都頗為感動,也不忍讓這位盟友太著急。

    凌遠走到邵興跟前,執其臂搖了搖:“無須擔心,十日之內,必破長安!”

    邵興刹時瞪大眼睛,嘴巴又一次張大——天誅軍,難道又要上演一齣比強渡黃河更不可思議的詭戰?

    ……

    不管採用怎樣的攻城戰略,那條護城河總是繞不過去的坎。歷來攻城戰,首先要對付的,不是城頭上的敵人,而那一條寬深的壕溝。

    強攻護城河,天誅軍有過一次經驗——壽陽之戰時,就曾以長達百丈的搭掛棚,堆土填壕,最終填出了一條通道,順利破城。但對長安,顯然不能用這樣的法子。

    首先,長安的護城河,引的是渭水之水源,可不是壽陽那樣的小溪流,填壕難度很大;其次,長安城防,遠不是壽陽所能相比的。天誅軍利用搭掛棚長龍,夜間施工,就令壽陽守軍無可奈何。但若在長安玩這一套,就要做好被滿天石矢打擊的心理準備。

    長安城頭,聚集了金西路軍從整個京兆府搜集而來的數十架雙梢、三梢、甚至五梢砲,更有雙弓、三弓床弩十餘具,全部陳列於東、北兩面(天誅軍攻來的方向)的矩形馬面角臺上。在這些打擊距離達數十步甚至上百步的大型守城器具的威脅下,想再玩一次通道填壕,幾乎是不可能的了,除非原意承受不斷被摧毀與殺傷。

    狄烈與他的將軍及參謀團,研究出的對策就是——不能從地面進擊,那就從地下,堵不了就疏。

    截源疏流!

    八月二十五,長安攻堅戰,第一階段開始。

    首先是截流,即截斷渭水貫入長安水源。長安的水源,主要來源於兩條:一條是自西而東,貫城而過的渭渠,一條則是自北而南的渭水支流,同樣灌入渭渠內。所以要截流,就必須同時截斷兩段水道。渭水在長安西北,距離十餘裡外,盡在天誅軍控制之下,截流沒有問題。經過實地考察,聽取工兵營中有河工經驗的士兵建議,最終選定在西、北兩處管道狹窄處,堆土截流。

    而另一邊,長安城正北一裡處,隧道挖掘工作也正式啟動。

    輔兵工作時,戰兵也沒閑著。張憲親自帶隊,率半個混成旅,直接堵住烏魯撒拔的騎兵營寨,讓對方連門都出不了,以免干擾截源疏流計畫。原本還有將領建議乾脆直接敲掉烏魯撒拔的騎兵寨好了,但張憲表示不同意,認為破其寨容易,但圍殲千騎卻難。究竟是讓烏魯撒拔老老實實呆在他的營寨裡乾瞪眼好呢?還是攻破其寨,使得金軍騎兵四下分散,時不時騷擾天誅軍輔兵截河好呢?答案不言自明。

    金軍步軍不敢出城,騎兵不能出寨,只能眼睜睜看著貫城而過的清亮河水,一天天變黃濁,由流動變靜止。

    八月二十八,西、北管道的截源完成,渭水斷絕;兩個時辰後,掘道工兵也彙報總指揮部,隧道壁泥土已出現水漬……

    當夜戌時,所有工兵退出隧道,而總量為兩千斤的炸藥,也已完全送入隧道,用油布密實包裹,堆疊在隧道壁。

    隧道中,火花閃耀,導火索急劇燃燒,爆破手粗濁地喘息、沉悶匆促的腳步——這一切,組合成了長安城金軍的潰滅前奏。

    徹夜難眠的婁室、憂心忡忡的斡魯,打著火把巡城的眾多金兵,同一時間,俱聽到一聲大地驚雷,整個長安城都在這驚雷聲中跳動了一下,仿佛地龍翻身、天崩地陷。

    長安城內刹時亂成一窩粥,到處一片哭喊、驚嚎、打殺之聲,更有火頭處處,照得人影扭曲,那是趁火打劫的先兆……

    在一片紛亂當中,沒有人留意,後院的井、門前的渠、還有那一條縱貫全城的寬長的渭渠的水位,迅速下降……

    城北一裡外,天誅軍工兵所挖的隧道,突然噴出大股激泉,水勢洶湧,聲威浩大。滾滾湧泉,順著工兵們預先挖好的水道,奔流而前,直流向南,匯入渭水南渠支流……

    天明之後,當守城的金軍拖著疲乏的身軀,帶著鎮壓城亂的疲憊,重登城樓之時,駭然發現,一夜過後,護城河竟變成了淤泥溝。唯見滿渠蹦跳,不斷鼓動鱗鰓,瞪著死魚眼,嘴巴一張一合的瀕死之魚……

    長安攻堅,時機成熟。
usaden 發表於 2014-3-25 18:05
第三百四十六章 決戰長安 (上)


    目睹這驚人一爆,天誅軍歡聲雷動,許多輔兵將手中的鍬鎬土筐高高拋起。

    最驚喜的要數邵興,一臉激動地對身旁的狄烈道:“如此一來,城中水源用度必定緊張……金軍,怕是坐不住了。”

    狄烈搖頭,滿面遺憾:“金軍坐不住,我軍也一樣啊!若是與金軍熬下去,十天半月之後,金人缺水,我軍缺糧,而且九月之後,秋爽馬肥,正是金軍鐵騎四出馳援的最佳時機。”

    長安必須是強攻而不是圍困,多拖延一日,就會令金東路軍多一分遲疑——究竟是繼續南略,追殺宋主,還是將大軍抽調回來,進攻潼關,解圍長安?狄烈必須斬斷金軍的念想,讓一切按原來的軌跡繼續。

    “我軍等不起,必須速戰速決。”

    這是狄烈與天誅諸將最後的決斷。

    八月二十九,淩晨,天誅軍正式向長安城發動進攻。只是攻擊方式與金軍想像中的使用鵝車、飛梯、洞屋、攻城木樓……等等攻城器具,大軍列陣,蟻附攻城不同,天誅軍只出動了五百餘人,攻城器具也只使用了一種名為挖洞車的掘城工具。

    但是、但是,最讓金軍出離憤怒的是,這掘城的軍兵,卻不是真正的天誅軍兵,而是金人!

    在搶灘登陸戰中,二千五百金軍被打垮,除了三百騎兵與少量步卒幸運逃生,上千人被炸死、殺死,俘虜超過八百人。這其中又有三分之一受傷甚重,熬不過多少時日,最終剩下能跑能動的,也就五百出頭。

    經過甄別,其中有大半是契丹、渤海、及燕地漢人,只有少量女真人及關陝本地人。這倒不奇怪,黃河阻擊,金軍方面是下了血本的。除了輔兵,絕大多數正兵都是西路軍從西京雲中過來的老底子,遼人居多,燕地漢人也不少。

    天誅軍沒殺這些俘虜,當然,也不能白養著,譬如前面掘土填河。他們就得出力幹,現在沖城挖洞,也跑不掉。

    出戰之前,攻城副指揮張憲,當著五百餘俘虜的面,代天誅軍主狄烈傳達赦令:“……我軍糧食無多。也不想養無用俘虜,故此,爾等只要完成最後一項任務,即可獲釋,重獲自由!”

    看著下面騷動的人群與一張張麻木卻閃亮著希冀的面孔,張憲長吸一口氣,運起丹田之力。向長安城一指,大吼:“任務很簡單!在那城牆下挖出兩個大洞!只要活著回來,你們就自由了!”

    在壁壘森嚴的敵軍城池下,挖出兩個大洞,聽上去挺殘酷,但比起蟻附攻城的十死無生,真是好太多了。這些金軍俘虜多是老卒,自然能掂量出這其中的好賴。只挖兩個洞。就能活命,這樣優渥的條件,反倒令他們不敢置信。

    張憲也看到了眾俘虜臉上的疑慮,他隨手從箭壺中掂出一支白羽箭,高高舉起:“你們都認得我是誰?”

    俘虜們當然認得張憲,因為他們全是被張憲率軍所俘。

    “我是張憲張景仁!天誅軍第一整編師第九混成旅車騎中郎將旅長,我所說的話。代表著狄軍主,代表天誅軍,若有虛言,便如此箭——”

    哢嚓一聲。箭斷中分。

    就在張憲錚錚誓言的承諾聲中,五百餘金軍俘虜,一個個背負著盛滿泥土的竹筐,發狂地沖向預選戰場——長安城東南角。

    做為守城方的金軍,自然更明白自己城池的缺陷,在東南角這一塊,也做了重點佈防:砲車、床弩、沸油、滾石檑木,一應俱全。負責這一塊的守衛軍兵,多達三百。

    俘虜們邊跑邊不忘向城頭發出哀求,也有大聲怒駡的——守衛城池的金軍,絕大多數是簽軍或是投降的新附宋軍。在平日,都是被這些被俘的老軍卒呼來喝去的,低了好幾個檔次。如今一見昔日對他們喝斥鞭撻的老軍卒這般模樣,當真是又驚又喜,更多的是不知所措。

    而俘虜們則借著這個空檔,迅速拉近距離,將背筐的泥土倒入乾涸的護城壕中……

    長安城的護城壕算比較寬了,而且有內外兩層,每層寬三丈,深丈五。不過,五百人倒一次土方,足以將外層填上三分之一。也就是說,只要五百俘虜來回跑六趟,就足以填出丈寬的通道來,直抵城下。

    守衛此處的三百金兵,一齊看向指揮他們的兩名謀克,那兩名契丹謀克面面相覷,怎麼都下不了殘殺族人的命令。

    一直到城下俘虜都快在外層壕溝填出一條通道時,在北城督戰的高勇,完全沒聽到這邊有動靜,派人過來一看,真是氣不打一處來。當即將那兩名契丹謀克鞭撻一頓——這種情況原本按律當斬,但高勇也是故遼出身,不忍苛責。

    隨後,換上了手下幾個燕地出身的漢軍謀克,這些人可不會買契丹人與渤海人的賬,當即下令,無差別攻擊。同樣的,守城的漢簽軍更不會買這些平日裡騎在他們頭上的遼狗的賬,一得到命令,立即將憋了多日的怒火,全噴發出來。

    砲車、床弩、箭矢,標槍,一時如雨而下,金軍俘虜,頓時慘叫震天,倒下一片。

    金軍俘虜死傷數十,但在外層填出了一條可通行攻城器具的通道,待填到內層壕溝時,天誅軍給每個俘虜發了一面旁牌,大大降低了死亡率。當然,這旁牌也只是用於防禦箭矢,連標槍都防不了,至於砲石、弩矢……只能祈禱不要被擊個正著就好。

    老兵卒就是不一樣,不僅面對死亡時,情緒尚能穩定,並不影響填壕工作,甚至懂得如何規避箭槍石矢,降低受傷機率。

    正午時分,內外壕已填出一條寬達一丈,可行車過人的堅實泥石通道,而金軍俘虜,也傷亡了三分之一。如果是普通軍隊,傷亡達三分之一,就那不用打仗了,直接崩潰了事。但這是一支俘虜軍,不死剩最後一個,沒有資格崩潰。

    中午,又餓又累的金軍俘虜,竟意外得到天誅軍提供的一頓飽餐。雖然不過是普普通通的大餅稀粥,卻令這些不知下一刻生死之徒,感慨唏噓。更令他們想不到的是——天誅軍主,竟親自出現在他們面前,向他們訓話。

    “你們心裡大概也明白,下一刻,未必有命在——但是,我要說,你們就算死了,我也要讓你們做個飽鬼!”狄烈毫不虛偽掩飾,直指遠處城牆,“你們只有兩個結局,做個飽鬼,或者再世為人!選擇哪個,就要看你們的努力與運氣了。本軍主就站在這裡,所有活著回來的人,把剩下的食物打包,帶走,去你們想去的地方!”

    沒有什麼厚賞誘惑,也沒有什麼活命承諾,但就是這普普通通的大實話,卻激起了金軍俘虜們的強烈求生渴望。

    要生存,就要挖洞!最簡單不過的等價交換。

    三百餘名金軍俘虜,以前所未有的激情,手持鍬鎬,背負竹筐,推著唯一能讓他們保命的五輛巨型挖洞車,向付出了血與汗鋪就的狹長通道,進發。

    到了這個時候,天誅軍也不會在一旁看熱鬧了,飽餐之後,開始集結,做好進攻準備。

    同樣的,長安各城牆段金軍,也在翰魯的調遣下,向東南角集結。只是這個地段的城頭,實在容納不下太多人,五百已是極限,其餘近千金兵,只能分散兩側及城下,隨時候補。

    通常攻城方很少有象天誅軍這樣,單單只集中在一處進攻,別處連個佯攻牽制,分擔壓力的誘軍都沒有。

    邵興也就這個問題詢問狄烈,狄烈的回答令這位陝州兵馬都鈐轄瞠目不已:“為什麼要分散金軍?我就是要他們集中,越集中越好!”

    唐宋時的長安城,均為夯土牆——當然,有時夯土牆也是不能小覷的,那種以蛋清、糯米漿混合粘土韌草,千錘百打,層層壘壓築成的城牆,其實堅固度不比包磚牆差多少,只是有耐火不耐水的缺陷,這點比不了包磚牆。

    唐朝時的長安城,牆城無疑是最好的材料與最堅固的方法築造的,但經過唐末五代戰亂摧殘,早就不是原裝牆體了。宋代重修,因長安地位下降,不再為當朝統治者所重視,城牆的修築品質可想而知。

    到北宋末年時,長安城牆又屢屢被毀,最近方由高勇倉促重修,品質再降一個檔次。然後,又因東南角的地質問題,被天誅軍盯上……

    這一切所形成的結果,就是當金軍俘虜將手裡的鍬鎬重重劈下之時,城牆大塊大塊的土坷垃,呼啦啦砸下來。雖然被弄得似泥人一般,但金軍俘虜們卻開心不已,泥人總比死人好啊!

    隨後,他們的開心就到此為止了——城頭先是沸水淋下,燙得金軍俘虜渾身冒泡,皮膚一層層脫落,露出鮮嫩的粉肉……慘叫聲不似發自人聲,而似地底冤魂地長泣。很快,這令人發怵的泣叫,就被一桶桶滾油與數支火箭,變成狂舞的火人。叫聲陡然轉厲,然後,戛然而止……

    第一批挖洞的金軍俘虜,全滅。
usaden 發表於 2014-3-25 18:07
第三百四十七章 決戰長安 (下)


    城牆下慘烈的一幕,盡收狄烈眼底,以他經年征戰的堅強心臟,也不禁一陣痙攣。   盡在   冷兵器時代的攻城戰,果然夠殘酷,這還不是自己麾下的士兵,只俘虜而已,那慘烈之狀,就已令人頭皮發炸了。看來,以後還是要爭取多打野戰、浪戰,儘量避免強攻城池。

    五輛挖洞車,只有三輛完好推到城牆下,其餘兩輛在過護城壕時,均被拋石與巨箭擊毀。

    所謂挖洞車,當然不是說車能挖洞,而是能給挖掘軍兵提供良好保護,使之免遭水火石矢的打擊。車輛形如屋,人字形的屋頂木厚如拳,車內以八根水桶粗木樁為支架支撐,車外鋪生牛皮,抹生石灰,還有河底淤泥。厚厚數層,水火不侵,石矢無用,甚至重達數百斤的擂木砸下,也只讓車頂裂開一隙,未能摧毀。

    金軍俘虜只在這個時候,才有存活掘牆的可能——先前那一批為搶時間,跑得太快,結果全隊覆沒。

    挖洞車空間不大,頂多罩得住十數人,所以大多數俘虜都是等在百丈之外,手持工具旁牌,等候替補。什麼時候替補?當然是前一撥人死光的時候!

    挖洞車畢竟是木車,不是鋼板車,其抗壓抗砸力是有限的,能頂得住一刻,未必能頂得住兩刻,頂得住兩刻,未必能頂得住半個時辰……很快,第一輛挖洞車在守城方將三根檑木捆在一組,懸吊下墜的恐怖重力下。轟然崩塌,車內的金軍俘虜盡數壓成肉糜。

    另外兩輛挖洞車,也先後被如法炮製擊毀。

    但是,就在這不到半個時辰的時間裡,兩個五尺深、三尺寬的洞穴已挖成。雖然沒達到天誅軍的尺碼要求,但至少可以安全地躲藏在洞穴深挖拓寬了。

    到了這個時候,防守方的守城器具已失去作用,只能動用人力了。金軍當即令數十軍卒縋繩而下,以刀斧擊殺挖洞金軍俘虜。

    要說個人技戰術及搏殺經驗,這些金軍俘虜卻是強過守城軍卒。只是礙於手裡除了旁牌,沒有別的武器,加之人少,眨眼便被殺了個乾淨。

    狄烈二話不說,立即給下一批金軍俘虜配上手刀木槍。百餘武裝俘虜。冒著滿空石矢,穿過打擊區時,已倒下一半,衝過護城壕時,又倒下一半。最後能成功衝進洞穴的,不過十餘人。

    就這十餘人,分工合作,一半在裡邊挖掘,一半持刀牌木槍頂在洞口。金軍雖多,但洞口狹窄,人力優勢根本發揮不出來。等他們耗費時辰,終於擊殺守洞俘虜,沖入洞穴內時,才驚駭發覺,就這不到一個時辰的功夫,已挖出兩個丈餘寬深的大洞……

    “爆破口挖掘成了,讓爆破都上。”狄烈無需聽偵查回報,他看得比誰都清楚,直接下達爆破命令。在分秒必爭的戰場,指揮者反應越快,戰爭的天平就越向其傾斜。不得不說,瞄準鏡在這裡發揮了重要作用。

    當準備妥當的爆破營奉命出動時,狄烈才隨口問了一句:“還剩下多少俘虜?”

    一位參謀過去統計了一下,回報道:“稟軍主,尚餘三十人。”

    “讓他們打包食物走人,能帶多少算多少,去吧!”

    過不多一會,那參謀又跑回來,氣喘吁吁:“軍主,有十六個俘虜想留下,如何處理?”

    狄烈又拿起了瞄準鏡,後也不回,隨口指示:“交給隨軍情報司人員甄別處理,沒問題的留下,有問題的處理。”

    不止狄烈如此專注,天誅諸將,同樣聚清匯神。因為,長安攻堅,已經到了最緊要關頭,爆破都,上陣了。

    十五名爆破手,混雜在近百名輔兵當中,推著五輛挖洞車,向城牆衝鋒。

    挖洞車?為什麼還是挖洞車?

    事實上,應當稱之為爆破車,只是披著挖洞車的皮,麻痹金軍而已。

    在五輛“挖洞車”的中間兩輛,各裝三千斤炸藥,合計六千斤當量。前後三輛挖洞車,只是用來吸引金軍的火力,純屬誘餌,中間兩輛,才是真正的殺手鐧。

    這兩輛表面上看似普通的挖洞車,進到內部就會發現堆滿炸藥,密密實實,全部用油布包裹結實,所有炸藥包的導火索分節絞連,最後形成一個總藥撚(像掛鞭炮一樣),同樣用油布套裹。車內沒有粗大的支撐架,頂部卻有一層鐵皮——這是為了防止被意外擊破,有火種掉進來。

    這樣的爆破車,是禁不住檑木幾下擲砸的,所以要確保安全塞入那兩個大洞,不光要有誘餌,還得有火力掩護。

    能夠提供百步火力掩護的,只有飛彈器,但金軍那邊,也有兩樣可攻擊百步目標的遠端武器:五梢砲與雙弓床弩。

    對於五梢砲,狄烈自動忽略。這玩意費時費力,而且還沒法轉向,只要將飛彈器移動到其拋擊死角,它就只能幹瞪眼。五梢砲的攻擊方向與位置都是固定的,主要是用來打擊大面積鋪開的攻城軍隊,哪可能追擊得了十幾二十架不過板車大小的飛彈器?

    雙弓床弩就好使多了,起碼能自由轉向,追鎖目標。但雙弓床弩也有個問題,它不是拋射,而是平射。

    當平射的巨弩對上拋射的飛彈器,誰會贏呢?決定勝負的砝碼,只需要在二者中間隔一道障礙物。

    這個障礙物,就是戰車!

    根據五梢砲先前的打擊範圍,選取一個死角,避開金軍的大型拋石器具;在距離城牆八十步左右,一字排開二十輛塞滿土包的鐵板戰車,車後就是二十架飛彈器。當天誅軍戰士推著五輛真真假假的挖洞車一開始衝鋒,飛彈器立即發威。

    黃河一戰,飛彈器與霹靂彈的名氣,早已隨著敗軍傳開,那鋪天蓋地的轟炸,在所有見過及未見過的金軍心裡投下了濃重的陰影。當那破空而至的霹靂彈落到城頭時,不等爆炸,金軍就亂成一團。二十顆三斤顆一爆,城頭就空了一半,雙弓床弩旁的七八個操弩手,也連滾帶爬不知跑哪去了……

    火力掩護持續了足足一炷香,在這其間。金軍的反擊微弱得不值一提:就射下那麼十幾支箭、幾支標槍。傷到幾名推車的輔兵。一直到天誅軍兵齊聲呐喊著,將兩輛爆破車猛塞進城牆洞裡,城頭的金軍也未能拋下沸水滾油。倒是在稍遠些的東城頭,一塊突出的馬面矩形臺上。幾名金軍操作著一架威力更大的三弓床弩。朝飛彈器陣地shè出了一支堪比長槍大小的“一槍三劍箭”。

    巨鏟狀的三棱刃鐵鏃。直接穿透鐵板加厚木所制之戰車,深深紮入車內土包中,強勁的衝擊力。震得整輛戰車向內傾斜了三十度,然後重重跌回原位,哐鐺大響。

    這一下可捅了馬蜂窩,至少有八架飛彈器紛紛轉向,瞄準了那架三弓床弩……一通轟炸下來,三弓床弩癱瘓——三斤霹靂彈威力有限,當然無法炸毀床弩這種巨型器具,但是,亂飛的彈片,卻足以切割斷弩弓的絞弦……

    爆破車成功塞入牆洞,推車的輔兵立刻舉著旁牌撤離,只留下四名爆破手。

    爆破手們貼著土壁,頂著簌簌而下的沙石泥灰,重新檢查了一遍藥撚子,確定無誤後,打著火鐮……

    當爆破手們連滾帶爬從城洞裡衝出,縱身跳入壕溝的淤泥裡時,飛彈器攻勢,也戛然而止。

    戰場在這一刻變成異常安靜,城頭上那若有若無的哀鳴,反而更襯映著那種死寂,令人莫名心悸。

    在這安靜中,城頭的金軍在各級軍將的驅趕下,慢慢聚攏回來。但卻有一人往後退——高勇,這令人不安的寂靜,令他想起昨夜那聲驚雷,多年沙場征戰磨礪出的直覺,讓他生出一種“此地危險,當速離”的念頭……

    就在這一瞬間,高勇的耳膜突然被一陣前所未聞的巨大轟鳴震破,整個城牆仿佛在翻轉,他也身不由己隨著這怪異的翻轉一路翻滾,從城頭的走馬道一直滾到城下……

    高勇沒有看到,但許多在東、南城段守衛的金兵,以及默立於城下的天誅軍,都看到了那駭人的一幕。

    與高勇一樣,沒能看到這難得一見景象的,還有蝟集在長安城頭東南角的五、六百金兵——他們在火光中化成焦屍、在氣浪中飛向四面八方、在漫天碎片中千創百孔、在鋪天蓋地的沙塵中深深掩埋……

    六千斤炸藥,安放在一個裂隙縱橫的城牆薄弱處,幾乎同時爆炸,效果驚人:沙石沖天、門樓崩塌、城牆傾倒、人物俱陷。崩塌的城牆泥石,在原城牆的兩邊,堆成了兩個長長的斜坡,足以令一支軍隊攀登而上。

    爆炸的衝擊波剛剛平息,漫空飛塵尚未落定,天誅軍中軍鼓聲已經震撼擂響,早已列陣待命的三波攻城軍隊共計三千衝鋒隊,在鼓聲中振奮起來,齊齊發出熱血亢奮地吼叫。首批千人甲士,以刀擊牌、以槍敲甲,和著漸漸加速的腳步,踩著深陷腳踝的浮土,費力而義無反顧地沖上城頭。

    而此時,城頭東南角位置的金兵,十之八、九已屍骨無存;稍遠些的金兵一個個還在頭昏腦脹,爬起來又跌倒,跌倒的乾脆躺倒;而更遠處的金兵,雖然未受波及,雖然拼命想沖過來堵缺口,但是,他們的距離,實在太遠了……

    ……

    長安,京兆府衙,正堂。

    完顏婁室一身戎裝,仰靠在座椅上,閃亮的盔甲,與他的一臉死灰暗色,形成極其鮮明的對比。聽到城外一聲緊過一聲爆炸,完顏婁室面無表情,只有一雙幽深的眼睛,痛苦之意,越來越滲透。

    當那最強一爆傳來,整個府衙一片混亂,屋頂灰塵簌簌下落,完顏婁室眼睛一眨不眨,宛如雕像。

    堂外傳來沉重如莽牛的腳步與甲葉摩擦聲,熟悉的步履與不經通報徑直闖入的架勢,不用看就知道,只能是一個人。

    “斡裡衍,該死的天誅軍,他們的霹靂火雷實在太厲害了!外城,失守了。”斡魯一進屋,直接就將頭盔哐地摔在地上,露出鋥光瓦亮的禿頂,目光噴火。

    完顏婁室的聲音宛若從古井裡傳出,幽深飄渺:“天誅軍雷火之器,非但能大量殺傷性命,更有摧城破寨之威。這是我們萬萬沒想到的。令我百思不解的是,天誅軍既有如此利器,為何在攻太原時不使用?否則我等也可早做預防。”

    “如今還說這個有何用。”斡魯氣咻咻道,“天誅軍又在挖內城牆了,他們的拋彈器,在百步之外就足以將我城頭之軍兵弩機壓制得死死的。這些該死的老鼠,我們根本擋不住他們刨洞啊!”

    “一日渡河。一日破城……嘿嘿,狄烈,真是好手段啊!”完顏婁室喉嚨裡發出笑聲。但橘皮臉卻無半分笑意,“斡魯,計畫要改變了,長安守不住,撤吧。”

    “撤?只守一日就撤?”

    “守得住,一年不嫌短;守不住,半日也嫌多。”完顏婁室斷然道,“天誅軍攻佔長安後,下一步,必定四下出擊,佔領整個永興軍路。斡魯,你必須率軍向東退到商州,與東北面之洛陽形成犄角之勢,或可稍稍遏止天誅軍勢頭。”

    “好,那就撤往商州。”斡魯也是個拿得起、放得下的果敢戰將,“我帶烏魯撒拔的騎軍走,步軍要斷後守城,而且也跟不上騎軍速度,只能丟棄了。反正不是簽軍就是新降宋軍,棄之無礙。斡裡衍,你身體不行,先走,我會讓我的合紮隊護送你出城。”

    完顏婁室淡然搖頭:“我近日有感,天神在召喚我,我到不了商州了。”

    “斡裡衍……”斡魯失驚,身體陡然變僵。

    “見到完顏家的二位郎君,請一定告知他們,我女真人的真正大敵,不在南朝,不是宋主,而是——狄烈!天誅軍!”完顏婁室長長吐出一口氣,“在我去見天神之前,我還想見一個人,請讓我了卻這樁心願吧……”

    斡魯終於揮淚離開,門外的守衛也一個個離去,只有一個被捆成棕子的中年通譯,蜷縮在角落,瑟瑟發抖,根本不敢看向那披甲僵屍一樣的婁室半眼。

    遠遠近近地爆炸聲時高時低,聲音漸漸斷絕,堂外日影西斜,天空流雲變幻……終於,堂外傳來一陣紛亂雜踏的腳步聲,然後,所有聲音突然消失。不一會,大門推開,一個披著霞光的人影走進來,地上投著長長的斜影,安靜而詭異。

    完顏婁室像隨時要斷氣的聲音響起:“我……是完顏婁室,請天誅軍主……狄烈……前來一晤……”說完之後,一指那角落裡的通譯。後者一把鼻涕一把淚地翻譯著,因為恐慌抽咽,那種斷斷續續的語氣,竟也分毫不差地學出來。

    來人卻用女真語回答:“我就是狄烈!”說罷同樣抬手一指,身後立即湧出數名士兵,將角落裡的通譯拉了出去。正堂之內,只剩下兩軍最高指揮官直面而對。

    “真想不到,你竟懂我族之語。”看似要斷氣了的完顏婁室,在這一刻,仿佛恢復了活力,臉孔也蒙上一層異彩,“我從沒見過,有宋人的高官,願意學習我族的語言,狄軍主,你真是個異類。”

    狄烈只淡淡回了一句:“毀滅一個民族,從瞭解開始。”

    完顏婁室渾身一震:“你當真如此痛恨我族?”

    狄烈輕輕搖頭:“無關感觀,無關好惡。”

    “讓我告訴你,一個民族的崛起,必然意味著另一個民族的犧牲——你們女真人的崛起,不就是踩著契丹人、渤海人、宋人的屍骨而得以實現的嗎?”狄烈直視完顏婁室,一字一頓道,“我是漢人,自然要為漢人的崛起而奮鬥!女真人既然擋在我的面前,我就一定要將之踩下去!碾碎之!”

    完顏婁室原本有很多話要問狄烈,但狄烈此言一出,便令他陷入深深的思考——一個民族的崛起,當真要踩著另一個或幾個民族的屍骨,才能得以實現嗎?

    帶著這近乎無解的困惑,完顏婁室一直思考到他再不能思考為止。

    是夜,油盡燈枯的金西路軍統帥完顏婁室,死。

usaden 發表於 2014-3-25 18:17
第三百四十八章 冰火兩重天


    天誅軍四萬大軍出河東,渡黃河,攻長安,侵掠如火之際,東南的建炎小朝廷,卻正與金軍比賽,看誰跑得快!

    八月末,趙構在杭州聽到兀術軍渡江的消息,立馬撒腳丫子,逃往越州(今紹興)。金軍打到長江沿岸,建康副留守郭仲荀投降,宋軍沿江防線迅速崩潰。金軍立即分路進攻,進至黃州(今湖北黃岡)時,荊湖沿江措置副使王羲叔領兵逃走,金兵過江。

    時新任江東宣撫使的劉光世在江州(今江西九州),守禦長江,每日只是與部屬宴飲,金兵從黃州過江還不知道。直到金兵離江州幾十里地,聞訊失驚的劉三(劉光世行三)才倉皇逃走,晚一步都要成俘虜。金兵順利地攻入江南西路及荊湖南路(即今江西、湖南一帶)。

    十月,頓兵於長江邊,熬過一場南方熱浪的兀術軍,重新恢復生氣,厲兵秣馬,正式向杭州進軍。

    兀術大軍,如入無人之境,一路向東,殺入杭州,誓擒宋主。

    趙構在越州聞訊,立馬再跑,從越州逃到明州(今寧波),兀術追到越州,趙構又火燒屁股般從明州出逃,鍥而不捨的兀術率軍逼近明州。

    此時趙構剛出城不過數十里,與金軍前鋒斜卯阿裡、烏延蒲盧渾所率四千追兵不過半日行程,可謂命懸一線。

    好在這時,時任浙東制置使的張俊又一次扮演了勤王的角色,率數千軍於明州西門外之高橋鎮。阻擊金前鋒軍。

    大概金軍沒想到,一路逃跑如喪家之犬的宋軍,竟然也敢掉頭咬一口。猝不及防之下,被咬得挺狠,損失上千,追勢頓止。直到半個月後,金軍重振旗鼓,再度進攻,卻再次被擊敗。最後是兀術再增援兵,張俊實在扛不住。而且官家也安全了。打下去也沒意思,便撤軍而走。金軍隨後佔領明州。

    這便是日後趙構贊口不絕的“南渡諸戰功之首”的明州阻擊戰,或者說,是保命之戰。

    金軍攻下明州後。貫徹兀術郎君的指示,不依不饒,繼續追殺,決不能讓煮熟的鴨子飛嘍。

    而僥倖逃得一命的趙構,驚魂未定逃到定海(今鎮海)之後,驚駭發覺,竟無處可去——因為定海以東便是一望無際的大海,再無路可逃。

    正當趙構呼天搶地,恨不能鑽地而避之際,因前次“苗劉之變”的勤王之功而升任宰相的呂頤浩,及時獻策——乘船入海,以避敵鋒。

    好主意啊!趙構腦門上的燈泡“鋥”地亮了!

    十二月初,當攆著趙構的尾巴,幾乎繞著杭州灣兜了一圈的金軍突入定海時,唯見白帆片片,海天茫茫……

    ……

    趙構在海上淒淒惶惶,四處漂泊之時,狄烈這邊的勢頭,卻是一片風風火火。

    九月初,整個京兆府盡入天誅軍之手。隨後,除留萬軍駐守長安之外,其餘三萬大軍,鐵馬戰車四出,到處攻城掠地,耀州、邠州、寧州、坊州、丹州、保安軍、延安府、綏德軍……一古腦統統入手。如果不是環、慶兩州有宋軍環慶路經略使趙哲領軍駐守,不好動手的話,整個永興軍路都要被天誅軍盡數拿下。

    九月中,第二整編師第六混成旅旅長董先,在陝州軍的配合下,一舉拿下長安東面的虢州(今河南靈寶),然後將虢州交給陝州軍駐守,揮師渡過洛水,與烏魯撒拔二千金軍在洛水邊的洛南城下大戰一場。

    長腿將軍烏魯撒拔,這一次終於被打斷了雙腿,再跑不了了,在亂軍之中,被天誅軍衝鋒騎兵流彈所傷,墜馬生擒,金軍大敗。不過,烏魯撒拔運氣不好,傷得不是地方,在胯部。此後傷口屢屢發炎、膿腫、潰爛,數月之後不治身亡。

    洛南是商州的北大門,洛南一失,商州再無依憑,手頭只剩下不到三千殘兵的斡魯,只得悲愴地放棄商州,退出永興軍路地界,東撤至京西南路的鄧州(今湖北鄧縣)。而在這個作戰過程中,駐守河南府治所洛陽的河南都統完顏賽里,愣是沒有半點動靜,任由天誅軍攻破虢州、商州,驅逐斡魯。

    按常理,以這位蓋天大王的秉性,不可能這麼老實。這位可是與狄烈有公仇私怨的傢伙,平日裡可以沒少叫囂要與狄烈、與天誅軍一較高下,以報易水河畔可恥偷襲之仇。對於發生在眼皮子底下的這場戰鬥,完顏賽里卻按兵不動。東京主帥完顏宗輔並無命令讓賽里出擊,這應是他做壁上觀的重要原因。還有一個可能,就是他被天誅軍一日破長安的戰績嚇尿了,不敢引火焚身。

    到十月底,天誅軍已基本將永興軍路除環州、慶州之外的所有軍州府拿下。隨後,太原軍政衙門,陸續遷往長安。同時,周邊各州大量百姓,聽到長安收復的消息,也都紛紛從各地湧入。

    奪取長安之後,狄烈只命人將破損的城牆重修,並重整道路,恢復商業與互市。至於宮城裡破敗的宮殿,則選擇一些還有維修價值的正殿、偏殿修葺一新,做為未來天樞城與天誅軍的軍政事務總理中心——下一階段的戰場,必在中原。在古代通訊基本靠走的情況下,軍政中心越靠近主戰場,才越可能指揮靈活,反應迅捷——而這,是戰爭勝負的關鍵因素。

    今歲河東還算風調雨順,穀米豐收。陸續運抵的糧秣,安定了長安百姓的人心,也有力保障了四下出擊的三萬大軍的後勤。由於強渡黃河與長安攻堅兩場大場中,令金軍精銳盡喪,使得金軍分佈在各州的兵力嚴重不足,終致天誅軍在不到兩個月的時間裡,相對完整地拿下了整個永興軍路。

    當天誅軍四下出擊。攻掠如火如荼之時,秦鳳路那邊的宋軍,卻是一驚一咋,集體無作為。

    早在七月份,因勤王而火箭速度升為宰相的知樞密院事兼川陝宣撫處置使張浚,就離開杭州入川,但直到十月底,才趕到漢中。此時的秦鳳路眾多宋軍將領,基本上還是各守各的地盤。譬如環慶路的趙哲、熙河路經略使劉錫、涇原路經略安撫使曲端、秦鳳路經略使孫渥……等等。雖然聽說永興軍路打得熱鬧,但驚疑不定,誰也不敢擅自出兵。只是派出幾撥硬探,打探消息。

    而這些硬探們打探消息,也著實為難,因為天誅軍的攻勢太快太猛。今日還在前往邠州的路上,明日邠州就被拿下。硬探們正準備回報呢。前方又有消息傳來。寧州又被打下了……結果硬探們越跟越遠。等他們跟在天誅大軍屁股後頭轉了一圈,手頭消息壓了厚厚一摞,被那一個比一個震撼的消息震得暈頭轉向時。塵埃落定,永興軍路已盡入天誅軍手,宋軍連口湯水都沒得喝。

    至此,從太原之戰、到遼州之戰、到席捲河東、到長安之戰,最後掃平關隴。金西路軍五萬大軍,灰飛煙滅,徹底從金國兵部籍冊上抹去。

    十一月,長安派出兩撥人馬。一撥是以天誅軍軍工司副司長阿吉為首的軍匠研發團,奉命前往延州,研究、開採、運輸猛火油;另一撥,則是以越王趙偲、相國公趙梃為正、副使的使節團,共五百人馬,手持淵聖皇后懿旨、節旆符寶,浩浩蕩蕩,前往秦鳳路、成都府路(今甘肅、寧夏、四川一帶),對建炎朝的西北諸將,展開外交攻勢。

    北面,關忠勇的第四整編師,也正式出擊,勢如破竹,輕取忻、憲、代諸州,一直打到雁門關。攻勢最猛烈的,是新晉中郎將岳飛所率的第十二混成旅。而晉寧軍與折家軍也一同發力,攻取岢嵐軍、保德軍、寧化軍。河東以北終入天樞城之手。

    隨後,第四整編師以第十二混成旅守雁門關,第十三混成旅守瓶形寨、大石寨,與駐守西京雲中的金軍對峙於桑乾河一線。

    雲內節度使耶律奴哥是一路被揍出河東的,再不敢與天誅軍叫板,更沒那個能耐反攻雁門關。天誅軍既然止步於雁門,不打算入侵西京,他自然也樂得保持現狀。兩軍在西北再度陷於對峙。

    ……

    十一月末,風陵渡已封凍,一支長長的車馬隊小心翼翼從冰面上趟過。在河西對岸,有一支三百騎鐵甲騎兵,早早等候,整整齊齊分列兩排,在飛揚的雪花中靜立不動,像在迎接貴賓。

    上岸後的車馬隊伍,從兩排鐵甲騎兵間穿行。當車馬隊中間,一輛四匹橐駝拉拽著的,明黃色巨氈篷車出現時,騎兵隊首領舉起手中長矛致禮,三百鐵甲騎士,一齊舉矛指天。

    矛叢森然,雪花不落,仿佛有戳破天之勢。

    巨氈篷車停下,氈簾掀開一角,一股木炭爐火暖意,從中透出。

    騎兵隊首領只看到一隻素白纖手,耳聽一聲慵懶嬌柔的聲音:“楊中郎將,怎麼是你來迎接皇后,還以為是我的二十三弟呢。”

    騎兵隊首領摘下鐵盔,正是楊折衝。此時他正一臉恭敬地垂首答道:“回柔福姬的話,趙隊正已被軍主任命為副使,隨趙供奉出使秦鳳諸路去了。故此,軍主命我等前來迎接護送聖后至長安。”

    嬛嬛還沒說話,護送車馬隊中一騎將踏冰而至,摘下頭盔,露出一頭青絲時,才驚覺竟是一女騎士。

    女騎士淡淡道:“由我天驕營第五都護送,自可保娘娘太平,何須出動如此多鐵騎。”

    這女騎士,楊折衝認得,天驕營第五都都頭,當日也曾是女兵三大營的游泳教官,莫青蓮。

    楊折衝語氣仍然保持恭謹:“軍主言道,關隴不比河東,乃是新復之地,時有流竄匪類,必須確保萬無一失。”

    自第三次奈何關之戰後,女兵天驕營,已得到天誅軍上下真正發自內心的尊敬。女兵用她們的無畏勇氣與犧牲精神,贏得了她們應有的尊重。

    楊折衝的敬意,發自內心。

    兩隊合併,騎步軍達四百之眾,在天樞城勢力的地盤上,安全無虞了。

    在巨氈篷車的輕輕搖晃中,車內坐著四女:朱皇后、嬛嬛、串珠,及一名貼身侍奉宮女。

    串珠不時透過氈簾縫隙,窺探隨行護衛的一騎騎鐵甲騎士,一臉滿足:“好威武的騎兵,這樣的鐵騎據說不下數千呢,當日我禁軍鐵騎也不過如是。殿下可當真了不起!”

    嬛嬛眼波流轉,嫣然一笑:“小妮子,如今方入寒冬,距來春尚早,你就這麼快思春了?”

    串珠大羞,當即向嬛嬛撲來,嚇得那宮女忙以身護住炭爐,生怕被二位帝姬打鬧撞翻了去。

    篷車不斷震顫,車外護衛的騎士,一個個目不斜視,悄然催騎走避。

    篷車內,看到二女鬧得有點不像樣了,朱皇后淡淡說出一句話:“你們都不用思春了。此去長安,殿下將正式受封賜爵。你二人要嫁他,名份上的最大阻礙已然掃除。”

    嬛嬛與串珠同時停手,甚至抱在一起忘了分開,齊齊回首,神情又羞又喜,異口同聲:“殿下的封號是什麼?”

    朱皇后臉上掠過一絲困惑與不解,輕掠鬢邊青絲,喃喃道:“他不稱秦、不稱晉,卻只求區區華州為封邑,封號——華國郡王!”
usaden 發表於 2014-3-25 18:40
第三百四十九章 縮頭湖之戰


    就在京兆府長安上上下下,喜氣洋洋為他們的軍主封爵正名,大加慶賀之時,千里之外的天誅軍天波水師,正掀起一場足以彪柄史冊的大戰!

    淮南東路,泰州興化縮頭湖。

    此湖距興化城東十里,面積相當於後世二十平方公里,其河港湖汊縱橫交錯,地形複雜,加上湖面蘆葦叢生,一旦誤入,如墜迷宮。湖的南北兩側分別有兩條滾滾東去的大河,一名「車路」,一名「白塗」。由於適逢乾旱年份,湖面水位下降,原先湖面伸出的部分變成陸地而消失,故曰縮頭。

    建炎三年的冬天,縮頭湖並不乾旱,甚至沒有像往年一樣封凍。湖水冰涼,但的的確確在流動。

    啵,平靜如鏡的水面突然破開,一條船體斑駁、毫不起眼的小漁舟,從遮天蘆葦中竄出,蜻蜓點水般一沾而走,三下兩下,就竄入不遠處另一片蘆葦叢中消失不見。

    大約過了半炷香時間,適才那條小漁舟衝出的蘆葦叢方向,一片令人驚悸的沙沙聲由遠及近,越來越大,大片蘆葦花也在不斷顫抖,仿佛千萬條水獸在蘆葦叢中游走。

    當這雜亂的沙沙巨響匯成一片,幾乎刺破耳膜之際,蘆葦乍破,蘆花紛飛,數百條漁舟宛若從地底鑽出,殺氣騰騰,遍佈於雲水之間。更遠處,四艘大船與十餘艘略小的中型艨艟出現在水天之際,旌旗飄飄,戰鼓聲聲,遠遠鼓蕩開去。

    “金軍來了。共有四艘三百料的大戰船,十三艘艨艟,剩下二百餘艘全是小船,合計近萬兵力。”

    在大約五里外一片蘆葦叢中,適才那條如飛魚穿梭般的小漁舟,現出四名天波水師探子,向面前十餘艘小舟的頭領報告。這個頭領,嗯,正是燕七郎。

    燕七郎摘下斗笠,抖掉蓑衣。眼睛有刀鋒似地一線閃亮:“金軍還真敢來啊!可惜。來的既不是撻懶(完顏昌),也不是毀我山寨的斜卯阿裡與赤盞暉……不過,也算是老對手了——蒲察鶻拔魯!當日在濟南城下,算他跑得快。沒能廢了他。今日在這汪洋大澤裡,俺倒要看他如何跑?”

    “指揮使,來犯金將中還有一個猛安完顏忒。”其中一名探子補充道。

    “是嗎?那到了水牢裡,蒲察鶻拔魯倒不寂寞了。”燕七郎哈哈大笑。猛然揮手,“兒郎們,該俺們出手了,上!”

    數十艘小漁舟破葦而出,輕飄如鯉,迎向那不可一世的密密麻麻的敵舟……

    ……

    建炎三年十一月,由於金西路軍覆滅,金東路軍所面臨的形勢陡然嚴峻。東路軍統帥完顏宗輔連下三道急令,催促兀術與完顏昌兩支大軍,儘快結束南略攻勢,留下部分軍隊保持對宋軍的壓力,大軍儘快回撤,前往洛陽,抵禦隨時有可能降臨的大敵——天誅軍。

    在這樣的形勢下,兀術不得不提前撤軍。不過他顯然還沒死心,留下大將韓常率三千軍,搜集海船,伺機出海追擊趙構。而兀術則自率大軍回到明州,縱兵大掠之後,臨走的時候命令手下:“如揚州例。”

    揚州是什麼例?就是燒城啊!

    這一燒,惟明州東南角幾個佛寺與僻巷居民偶有存者,餘者盡付焚燼矣。

    兀術軍轉回杭州之後,又是一翻掘地三尺地大掠。大包小包,盆滿缽滿,姦淫擄掠之後,在離開杭州之時,縱火上癮的金軍——當然,癮頭最大的還是兀術。又火燒杭州城,三日夜煙焰不熄,百年來無刀兵之災的繁華武林城,盡成廢墟。

    十二月初,帶著大掠江南、連破建炎朝兩個行在所得的無數財富,兀術大軍,踏上歸途。時間,比原來的歷史,提前兩個月。

    兀術軍攜帶大批俘虜與財物,行動當然快不起來,行程遷延,足足用半個月,大軍才返回建康府。

    金軍第一次入建康時,因為是受降,加上此處為南下之後路,自然不會做得太過份。但此次回程,是要說拜拜的,可就不會客氣了。

    十二月十三,金軍盡掠百姓與財物,集中到建康府。從瓜步口到建康府,無數載運的船隻連綿不斷。至下旬,該搶的搶了,可殺的殺了,習慣性縱火的金兵,又在城內放起大火,退出建康城,準備從靜安鎮渡江北返。

    此時的兀術並不知道,在前方,一個叫黃天蕩的地方,將會成為他的噩夢。

    東路軍另一支主力,完顏昌軍,在連下徐州、楚州、泰州、高郵軍之後,原本也打算帶著滿滿的收穫走人的。但偏偏就在這時,被兩支軍隊拖住了兩條腿:左腿,被從徐州突圍,奪回楚州的絕地悍將右武大夫、權知楚州軍州事趙立拖住;右腿,則被隱於縮頭湖的那支梁山餘孽,號稱天波水師的水寇拖住,生生動彈不得。

    完顏昌一發狠,罷,不讓我走,爺還不走了!先滅了你丫的!

    十一月末,完顏昌親自提兵萬人,圍攻楚州。同時,派出手下得力幹將:女婿忒母孛堇蒲察鶻拔魯、猛安孛堇完顏忒,率上萬大軍,乘大小戰船數百,圍剿梁山水寇。

    說起楚州的趙立,也算是個傳奇人物。

    建炎三年初,金兵攻徐州,知州王複率軍民拒守。時任武衛都虞侯趙立督戰,身中六箭,但越戰越勇(可想而知當時箭傷對人體傷害之微,若換成火槍,一槍就幹趴了)。城陷以後,王複全家死於戰亂。趙立堅持巷戰,被金兵打昏生擒,蘇醒後殺死看守脫逃。之後趙立糾集殘部,計議收復徐州。金兵撤退時,趙立率殘兵中途襲擊,斷金兵歸路,並奪取大量舟船金帛,趁機收復徐州。因功升任右武大夫、忠州刺史。

    當是時。金軍正圍攻楚州,情勢緊急。趙立受命領兵馳援,一路頻頻與金軍遭遇,趙立且戰且行,突破重圍。到達楚州時,趙立已兩頰中箭,不能說話,便以手勢指揮,擊退金兵,就此以知楚州的身份。鎮守楚州。

    趙立原本以為自家軍隊是孤軍。不曾想,忽一日,有一漁夫找上門來,自稱是縮頭湖天誅軍天波水師聯絡員。可與楚州聯合抗金。

    趙立一直在徐州。當然沒怎麼聽過天誅軍之名。至於天波水師,那更未曾與聞,想來當是從河北退下來的義軍。既然志同道合。趙立也不介意相互幫扶。原本以為對方會要糧草、兵甲之類的,沒想到,來人只有一個要求:“貴軍只要堅守楚州,牽制住撻懶一部分兵力,其餘殲敵之事,我軍自辦。”

    趙立當即脹紅臉,猛地撕開胸襟,露出遍佈箭創的胸膛:“當趙某是何等樣人?你們可以死戰,我就不能戰死麼?”

    來人震撼之下,當即伏拜請罪,兩軍遂訂立攻守同盟。

    金軍這邊,蒲察鶻拔魯與完顏忒,先前曾聞斜卯阿裡與赤盞暉火焚梁山寨,將天波水師從京東西路一路攆到這淮南來,可謂惶惶如喪家之犬,心頭膽氣自然粗壯幾分。憶起當日濟南慘敗,差點被俘,蒲察鶻拔魯就羞怒交加,怒不可遏——這個仇,一定要報!而且,就在今朝!

    十二月初,金軍百船萬兵,從泰州出發,順澛汀河北行五十裡,進入縮頭湖。

    縮頭湖之戰,爆發。

    與歷史上相比,張榮的這場水上大戰,提前了整整兩年。但對手沒變,還是蒲察鶻拔魯與完顏忒。

    張榮的戰術,並不新穎,卻很實用:先命燕七郎率數十舟迎戰,然後,避其鋒銳,不斷誘金軍深入。待湖水方退時,佯敗棄舟上岸,引誘金軍舟船駛至臨岸水淺處,盡陷泥淖。到時,就可放手捉“魚”了。

    完顏昌麾下的金兵,多為燕地各族混合,俱為北人,跑馬個頂個,但玩水……你就饒了他們。能夠勉強不暈船、不恐水、站得穩、開得弓。這就很不錯了,其他要求就別再提了,真心做不到啊!

    戰局的發展,果然不出張榮所料。蒲察鶻拔魯與完顏忒還在用陸地馬戰的那一套:大、中型戰船正面逼進,小船輕舟自兩側張翼合圍。這戰法本也不算大錯,錯就錯在執行的人不行。這就象同樣有騎兵,但宋軍就玩不出拐子馬的真正水準。馬戰不過關,隨意玩拐子馬,結果就會把自己玩死;同樣,水戰不過關,隨意與浪裡白條們玩水,結局註定悲催。

    金軍大中型戰船陷入泥淖,動彈不得,小漁船倒能動,但沒了大戰船的指揮,頓時陷入一片混亂。天波水師,便在此時回兵反擊。三千戰兵水上分割圍殲金軍;三百水鬼,冒著湖面陣陣寒氣,在梁山水上第一條好漢梁阿水的率領下,咬著解腕刀,背著粗麻繩,赤條條跳入湖水中,像一群食人魚一般撲向鬼叫連天的金兵……

    槍林彈雨,霹靂如雷,間或有竹標槍、火箭、破漁網(網不了魚,網人沒問題),甚至有水師戰士乾脆拿漁船對撞的——雖然根據作用力與反作用力原理,大家受到的震盪都是一樣,但問題是,你金兵沒人家下盤穩啊!人家是四平八穩,你卻是四仰八叉。

    騎兵突擊,墜馬者只有一個字——死!

    寒冬落水,旱鴨子只有一個字——僵!

    水上火船處處,映照半江;水面浮屍累累,觸目驚心。

    戰鬥幾乎是一面倒,戰至黃昏,金軍已經沒有像樣的抵抗,投降的投降,逃竄的逃竄,戰事收尾。三千破一萬,大捷!

    蒲察鶻拔魯與完顏忒也想逃,但是,他們的大戰船太醒目了,他們的鎧甲也太顯眼了,早早就被盯上。

    蒲察鶻拔魯從大船轉移到小船,剛駛出一里,鑽入一片蘆葦叢時,就被蘆葦叢四周伸出的七八根撓鉤鉤住小船。蒲察鶻拔魯雖有一身勇力,但在這劇烈搖晃都令他頭暈的水面上,隨便兩三個普通戰士,就輕易將之生擒。

    與蒲察鶻拔魯相比,完顏忒就倒楣得多。他剛踏足小船,就被水底一股巨力掀翻倒扣,灌了一肚子水,凍得渾身烏青。當他覺得自己快死的時候,感覺被人抓住頭上的髡發散辮,生生拖出水面,死魚般扔到船板上。

    眼前是一張黝黑光滑、凍得通紅的臉,臉的主人沖他一呲牙:“記住嘍,生擒你的人就是俺——天誅軍、天波水師第四戰船營指揮使,梁阿水!”

    縮頭湖之戰,大獲全勝!後世百姓據此,將此湖更名為“得勝湖”。

    看著眼前戰績輝煌,收穫滿滿,張榮、鄭渥、孟威、燕七郎等天波師將軍們,俱登上繳獲的大戰船,相顧大笑。

    就在這時,遠處水寨方向,急急駛來一船,將一份急件送到張榮手中。

    張榮展開一看,神情先是一愕,隨即縱聲大笑,迎向一干將領徵詢的目光,一字一頓:“軍主,要來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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