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兩宋元明] 狙擊南宋 作者:寇十五郎 (已完結)

 
e010203 2013-2-4 01:50:03 發表於 歷史軍事 [顯示全部樓層] 回覆獎勵 閱讀模式 461 203316
usaden 發表於 2014-3-26 01:43
第三百八十章 烤 將


    董先命令火炮營投擲出的陶罐彈,就是軍工司新研發的武器——火油彈。

    火油,即猛火油,也就是後世的石油。

    猛火油在宋朝時,已經大量開採並運用於照明、潤滑、醫藥、軍事、制墨等等途徑。

    就軍事而言,《武經總要》已把猛火油列為重要的軍用物資。宋朝秦鳳路的酒泉,永興軍路的延州,這兩處均有猛火油大量產出。彼時宋朝的西北邊防城庫皆掘地做大池,縱橫丈餘,以蓄猛火油,用以禦敵。

    宋軍的猛火油,一般有兩種用途:或在守城戰時,拋砸油罐焚敵;或以猛火油櫃噴火拒敵。兩種卻敵方法,都是近戰,沒有遠端打擊,連中程打擊都沒有。

    將油蓄於罐中,以火條燃之,投擲焚敵——這麼簡單的戰術,宋軍或者說宋國的軍匠們會想不到嗎?那也太小看軍匠們的智慧了,之所以沒有這麼做,非不為也,實不能也。

    猛火油罐要發揮焚肉蝕骨、毀敵器械之力,量不能少,五六斤是最起碼的,十多二十斤不算多。宋軍哪裡有足夠將之拋射出去的梢砲?那種一次需二、三百人操作、大型的五梢、七梢砲,倒是可用,但是操作太過於繁瑣,打擊效率很低。而且,這樣的大型投石器,除了宋朝的四京與少數幾個重要府路裝備有,一般的州城是沒有的,縣城更不用說了。

    有子彈,卻沒有槍,那麼子彈還有用嗎?

    當西方已經在大量使用配重式投石機時,此時的東方,因為一貫鄙薄“奇技淫巧”,軍工發展滯後,還在使用費時費力費人工的人力拉拽投石器。這也使得宋朝無法發展相應的配套武器裝備。以至到南宋末年,被蒙古人的回回砲(一種配重式投石機)打得滿頭包。

    正是因為使用受限、能功缺陷,所以宋軍中並無猛火油彈這一強力武器。

    但天誅軍卻擁有整個東方最先進的投石器,甚至在靈活機動的野戰打擊方面,更勝西方的大型投石器械一籌。所以。有機會製造火油彈。一定不會錯過。

    早在去年九月。幾乎佔領永興軍路全境後,軍工司就派出以阿吉為首的研發團,前往延安府搞開發研究。說實話,像這種比較原始簡易的石油彈,制做起來並不太難,不到兩個月,軍工司就拿出了合格的成品。通過試驗後,擬定五斤彈與十斤彈兩種型號,開始大量生產,裝備軍隊。

    此次,董先的六旅,首開火油彈破敵攻城器械之先河。

    望著適才還趾高氣揚,此時卻陷入熊熊大火的一堆攻城器具,拔離速覺得自己鬚髮都要跟著冒火了,嘶聲大叫:“快、快鳴金,停止進擊!”

    撻懶呢?撻懶快撤出來!拔離速緊握拳頭,心中大喊。

    拔離速的擔心不是多餘的,此時的完顏彀英,遇到了大麻煩。

    在這一堆攻城器具中,最具威脅的就是攻城木樓,其它的鵝車、攻城槌都只針對車城,而攻城木樓則是直接針對士兵。因此,車城哨樓的炮火觀察員,所指示的攻擊方位與目標選擇,優先“照顧”的,就是攻城木樓。而完顏彀英,就在其中之一。

    在金軍發動的攻城之勢中,完顏彀英是唯一做出攻擊舉動的人——他射出了一支箭。

    這一箭,大大提升了金軍的士氣,同時,也引起了炮火觀察員的憤慨。結果,完顏彀英所在的攻城木樓,成為重點照顧對象。超過四分之一的火力打擊,全傾泄到這架可憐的攻城木樓上,多達五、六十個五斤火油彈在攻城木樓身上開花,幾百斤猛火油,將這鐵木結構的龐然大物,燒成一個巨大的篝火架子。

    洞屋內的金兵,早就連滾帶爬逃命了。跑得慢的,或者直接中彈的,全變成狂舞的火人,空氣中彌漫著一股強烈的烤肉味……

    完顏彀英也悲憤而無奈地在護衛的環護下撤出木樓——正當他按住扶手準備下樓的一瞬,一發火油彈從天而降,在距其不到三尺處的一根木柱處碎裂。火油四下激散,一團火焰不偏不倚,正濺入完顏彀英的脖頸……

    完顏彀英慘叫一聲,再無半點處驚不變的大將風度,拚命拍打脖頸。身邊的護衛也驚慌失措,手忙腳亂地幫著拍打,結果好幾人被灼傷手臂。

    正忙亂成一團,完顏彀英驀然怪叫一聲,猛地抓住頭盔,生生扯斷絛帶——眼前的景象令護衛們嚇呆了——火!滿頭都是火!

    完顏彀英的女真髮型害了他,女真人都是結辮禿頂,散亂的髮辮垂於肩背,這猛油火團一撲過來,先沾衣襟,再蘸髮辮,順勢而上,火勢一發不可收拾……

    火蛇亂舞,刺鼻焦糊,這就是完顏彀英眼下的慘狀。

    等到頭髮被燒得七零八落,脖頸皮肉滋滋冒油,火勢才漸弱下去。而此時的完顏彀英已完全變了一個人:滿頭水泡,像腫起無數膿包;右半邊臉皮膚連同濃須被燒得焦糊,右眼被火焰燎傷,無法睜開;最慘的是右側脖頸處,皮膚全被燒壞,露出紅白蠕動的肌腱與肌肉,還有突突跳動的脖側大動脈……

    所有護衛都嚇呆了,這樣重的傷,在這個時代,幾乎是致命的。

    “快……離開這裡……”完顏彀英艱難地吐出一句話——這成了他最後一句話,此後,再也沒能開口。

    護衛們這才慌裡慌張為完顏彀英包紮傷口,抬出洞屋。剛離開攻城木樓沒一會。驀聞身後轟然巨響,護衛們驚回首,但見那些攻城木樓、鵝車雲梯,一架架在沖天烈焰中坍塌,金兵四散而逃。攻城槌要好一些,其洞屋上覆蓋著灰泥等防火塗層,火勢不大,但照這樣燒下去,崩塌也是早晚的事。

    前方一排排攻城器具火焰沖天,後方的櫓車牆哪裡還能向前推進?櫓車後面的五百金兵看得膽顫心驚,一聽陣後響起退兵的鳴金聲,立即扔下一架架櫓車,倉皇而逃。

    直到這時,車城哨樓上的火炮觀察員才打出“停止射擊”的黃色劃叉三角旗。

    大火熊熊燃燒,不時有焦木斷裂砸落的轟然巨響,大片碎炭火星噴濺數丈之遠。

    車城內六旅的戰士,雖然大部分沒法看到外面的情形。但每聽到一聲重物墜響,戰士們都會互相對視莞爾,無聲捏拳鼓勁。倒是邵興那三百兵,看著沖天火焰,興奮得大嚷大叫,押隊官壓都壓不住。最後還是邵興老臉掛不住了,親自下場抽了好幾個人,才算鎮住場子。

    董先表面沉靜,心裡卻是激動得不行:軍主真是太有先見之明了,一拿下延安府,立即派出軍工司研發新武器,這才使得天誅軍主力旅盡數裝備火油彈。今日一戰,要是沒有這利器,可就懸了。車城會不會被攻破不好說,但肯定無法阻止敵軍逼近,戰鬥很可能會演變成慘烈的近身肉搏戰。天誅軍遠端與中程的打擊優勢得不到發揮,敵數倍於我,近戰又不能使用炸彈,即便有火槍相助,傷亡怕也不會小。

    一把火,燒毀了金軍所有攻城器具,接下來再戰的話,就得要用人命來填。

    來!爺爺有的是鐵與火,看你大金國還有多少人命可填!

    拔離速渾身在發抖,他寧願填上一千,不,三千條精銳的性命,也不願失去這個侄兒的性命!太慘了!拔離速只看了完顏彀英的傷勢一眼,就知道回天乏術,完顏家,又將失去一個英銳勃發的後起之秀。

    兄長死於天誅軍之手,侄兒亦在眼皮子底下,被天誅軍重傷垂死……如果再年輕十歲,換一個戰場,拔離速毫不懷疑自己會卸甲坦胸,掄起大斧,直接撲上前強攻。

    “斬了!”拔離速痛苦地揮手,將保護不力的二十名最精銳的護衛斬殺,以明軍法。

    眼下無論拔離速有多麼悲憤痛恨,他都要克制。右副元帥給他二萬大軍,寄希望於他能奮力一搏,拿回屬於女真人的榮耀。而他率八千大軍來到這裡,包圍敵軍,是來打勝仗而不是泄私憤的。

    拔離速要的是榮耀與勝利,如果這些都得不到,那也絕不能背負戰敗的恥辱——東路軍,再也承受不起又一場慘敗了。

    攻城器具被焚毀,軍兵死傷不過百人,只是小挫而已,如果不是撻懶意外重傷,這點小挫折實在不算什麼……但如今一切都完了,臨陣折大將,右翼軍陣士氣喪盡,軍無戰意,戰之則必敗。

    現在拔離速只有一個念頭,盡可能將大軍完整地帶回大營——費九牛二虎之力,折騰了老半天,設了這麼一個局。結果剛剛接觸,就出現了這麼一個重大意外,造成全域崩盤,不得不引軍而退,真是憋屈啊!

    更令人憋屈的是,你想退,還得問問對手肯不肯答應。

    完顏婁室的遼州戰報說得很清楚,天誅軍的車城不是死物,它是有足之城,敵攻則頓守,敵退即追逼。

    拔離速要的是撤退而不是潰退。

    “撒八。”拔離速叫過自己的得力屬下,一臉肅穆,“給你五百騎步軍斷後,夠不夠?”

    “撒八只要三百騎足矣。”撒八一臉堅毅地回答。

    拔離速重重拍了拍撒八的肩膀,沒有再說什麼。

    金軍又開始跑馬了,上千騎馬戰狂飆,攪得戰場烏煙瘴氣。不過,這一回金軍不玩玄虛了,而是動真格的了。不斷有騎兵衝近車城,迅速將手裡的箭矢射進車城內,然後策騎跑開。

    而車城也不再沉默,二百支火槍驟然爆響,金軍騎兵人仰馬翻倒下一片,其餘金兵無不驚走,沒入煙塵中。但不多一會,金軍騎兵又從煙霧中鑽出,疾沖近八十步之距,揮舞弓箭耀武揚威一陣,又迅速遁走,如是者三。

    董先與邵興在望樓上凝神觀察一陣,驀地對視一眼,異口同聲:“金軍想跑!”

    董先與金軍先後交手過多次,幾乎沒有哪一仗輕鬆過。在他的印象中,只要是金軍,無論是女真、契丹、渤海、燕地漢軍,一旦交上手,都是兇猛如狼,不被天誅軍折齒斷爪,絕不會甘心敗退。這一支金軍是怎麼回事?不過焚燒器具,殺傷百余,一支七、八千勁旅,就這麼虎頭蛇尾地跑路了?

    簡直難以置信!

    這也怪不得董先,他並不知道,方才那一陣交火,竟將來犯金軍中的大將燒成了焦炭,使得金軍在損失甚微的情況下,不得不忍辱敗退。再一個,董先也犯了一點思維定式方面的失誤——如今的金軍,已不再是當初飲馬灘上、太原城下,那巔峰時期的驕橫而不可一世了。軍隊與人一樣,走到了巔峰,就必然會走下坡路,尤其在遭到連續沉重打擊之下,甚至會直線滾下坡……

    無論是金西路軍,還是金東路軍,最精銳的部分,已經被天誅軍埋葬得七七八八。如今的金軍,整軍的戰鬥力直接掉了好幾個檔次,士氣什麼的更別提了。再拿以前的悍不畏死、迅猛如風、死戰不退、技戰精熟來衡量,還真是太高看他們了。

    在董先緊急軍令下,車城變陣,全軍以正廂車陣列向側方推進,以避開戰場上燃燒的攻城器。龐大的車城戰陣,勇猛無畏地沖入難辯人影地霧霾之中……

    三月十二,靈寶縣北黃河南岸,天誅軍第六混成旅以火油彈破金軍器械,重創敵先鋒大將,迫使金軍折翼而還。金東路軍將帥苦心孤詣的設局,被一把野火燒穿。

    六旅車陣趁勝追擊,擊潰金將撒八三百騎,隨即以四百騎兵追殺拔離速軍二十里,斬敵首級過千。一直快望到金軍大營時,天誅軍鐵騎才停止追襲。

    金軍還有近二萬兵馬,絕不憚董先的二千軍。但是,一旦被董先大軍纏住,再想跑就難了。這二千天誅軍後面,會有多少大軍接踵而至,如潮水般湧出潼關?想想就令人不寒而慄。

    既然戰役目的無法達成,就要儘快與敵軍脫離接觸,班師北返。拔離速當機立斷,連夜拔營,拚著夜間退兵會造成大量軍兵逃散、失蹤的風險,一夜連退五十里,逃回澠池。

    三月十三,董先率六旅先鋒軍在陝州城下,與李彥仙勝利會師,陝州之圍旋解。

    完顏宗輔最後的掙扎流產,金軍開始進行苦逼的大撤退。

    撤退分兩種:一是有序撤退,一是無序潰退。兩種不同退法,結局與戰果將是天差地別。

    完顏宗輔現在是力保金軍有序撤退,而天誅軍的中原集團軍此番重拳出擊,則力爭攆得金軍無序潰退。

    金軍與天誅軍,誰能達到各自戰略目的?不是用嘴與腦,而是用鐵與血!
usaden 發表於 2014-3-26 01:57
第三百八十一章 氣吞萬里如虎


    完顏昌著急了,完顏宗輔後悔了。

    完顏昌著急是因為泰州那邊遲遲沒音訊,按行程推斷,泰州的輜重大軍再怎麼慢如蝸牛,到中旬也該進入京畿之地了,可如今連個影子都不見,這是怎麼回事?他的三萬大軍可是靠這次巨量繳獲與糧秣勉強維持士氣的,倘若有失……都不敢想像軍隊會發生什麼,萬萬不可有失啊!

    完顏宗輔後悔的是打了這場畫蛇添足的『陝州之戰』,怎麼也沒想到此舉是捅了馬蜂窩——拔離速與烏林達泰玉的一萬五千軍(戰損兩千,連夜退兵致潰逃三千)剛剛撤到澠池,三萬天誅軍就像黃蜂一樣從潼關湧出,打頭的五千選鋒騎兵如龍捲風一般,從黃河南岸狂飆而過。拔離速等人走晚那麼一天半天,就甭想再走了,接到消息的拔離速當真是驚出一頭冷汗。

    完顏宗輔既悔又急,之前有大把時間不撤退,如今天誅軍大舉出擊,兵力空前強大,勢不可擋,此時再想跑,可就不是件容易的事了。

    完顏宗輔在接到拔離速失利、天誅軍出潼關的消息當日,立刻作出反應,發佈右副元帥府令,曉喻全軍:“除河南府軍之外,所有京畿地區部隊,即日起向滑州進發,渡河北返。此為我東路軍生死存亡之時刻,全軍第一要務是渡河!第二要務是渡河、第三要務是渡河!”

    時隔兩年,在同一個地方,甚至在同一座府邸,一個金軍元帥,發出了與當年宋國東京留守一模一樣的呐喊:過河!過河!過河!

    命運之奇妙,天道之輪回,竟致於斯。

    完顏宗輔的撤軍計畫如下:以拔離速、烏林達泰玉二萬軍(洛陽原有五千守軍),守禦洛陽,全力抗擊,為四萬東路軍渡河爭取時間。完顏宗輔親提一萬大軍先行渡河,為大軍前導,然後是二萬簽軍輔兵運輸輜重跟上,最後是完顏昌率一萬兵馬殿後。必要時接應拔離速與烏林達泰玉。

    這樣的安排,進退有序,有條不紊,如能順利實行,金東路軍大部分兵馬安然渡河北竄,還是有望實現的。

    正當整個京畿地頭上的金軍卯足幹勁,積極籌備北竄之時,進入三月中旬,壞消息接踵而至。

    先是洛陽方面,三萬五千中原集團軍與二千陝州軍,揮戈東進,如風捲殘雲,連下澠池、新安。之後只用了短短兩日,就一舉攻破洛陽西、北方向四大關城,陳兵洛陽城下。

    三月十八,中原集團軍向洛陽發起總攻,一個時辰之內,就向洛陽西門傾泄了各種炸彈、炸藥、火油彈達五千斤,洛陽西門城頭上的各種建築物與防禦設施,盡數被摧毀。城上城內一片火海,別說防守了,連個落腳地都沒有。城頭到處是傾覆的磚泥石瓦,無數殘缺的肢體,焦炭般蜷曲的屍體,各種異味沖鼻,令人欲嘔。

    這般修羅場慘狀,多看一眼都要吐膽汁,更遑論守禦?

    洛陽外城,一日易手。金軍損失數千,軍心士氣跌到穀底。

    隔日,天誅軍再攻內城,烏林達泰玉親自登城指揮反擊,以振士氣。鏖戰兩日之後,烏林達泰玉所在之城頭門樓指揮部,在連續爆炸下垮塌,烏林達泰玉與他的護衛隊盡數被掩埋。緊急刨開之後,烏林達泰玉已經是手腳肋骨盡斷,吐血不止,被急送至後方,與奄奄一息的完顏彀英為伴了。

    三月二十,洛陽失守,前後只堅守了五天。距離完顏宗輔要求的最少半月,相去甚遠。好在金軍還有一定的空間,可以節節抗擊,以空間換時間。

    戰敗之金軍,隨即退至虎牢關。

    虎牢關此時已更名為汜水關,為洛陽東邊門戶及重要關隘,南連嵩嶽,北瀕黃河,山嶺交錯,自成天險。此關之險固,無須贅述,盡人皆知。如果此關能利用起來,再擋天誅軍三五天絕不成問題。可惜的是,虎牢關的用途是用來保衛洛陽的,其防禦重點是東面來犯之敵。關城內所有重要設施均佈置在東南面,而西面的防禦狀態卻很薄弱——這是當然,西面就是洛陽,你不防外敵防洛陽,想鬧哪樣?

    中原集團軍佔領洛陽後,只留下一個旅守備,隨即馬不停蹄啣尾追殺,一路殺到虎牢關下。此時二萬金軍已折損過半,當日一同從虎牢關奔赴陝州前線的三大金將,就只剩形單影隻的拔離速一人了……

    防禦薄弱的虎牢關西關城,僅僅頂住了一天,士氣全無的近萬金軍,在天誅軍不要錢似地狂轟濫炸下,再度全線崩潰。拔離速收拔殘兵敗將,退往滎陽。

    滎陽是個千古名城,防禦設施很齊全,但拔離速知道,以天誅軍攻城火器之猛烈,憑手上這軍心崩沮、草木皆兵的幾千人馬,擋不了幾天。再退,就是鄭州了,而鄭州後面,就是開封……

    拔離速意識到,他已經沒有退路了——還有七天!至少還要頂七天!

    他只有兩道防線,七千殘兵,輜重盡棄,缺矢少糧,如何頂七天?

    拔離速兵敗三百里,七日失四城,二萬大軍,被打得七零八落。而天誅軍,已包圍滎陽,逼近鄭州,距東京城,不足百里。這令人無比沮喪、驚恐的消息剛剛傳到擔任殿後軍主將的完顏昌手中,完顏昌正考慮要不要派兵支援,一個更讓他崩潰的惡噩傳來:泰州輜重大軍,全軍覆滅!

    ……

    時間倒回三月初五,擒龍島上的天波師,偵知泰州金軍主力已北撤,尚留萬餘軍兵隨後運輸輜重。這可是個絕好的機會,而且按照狄烈的估算,『虎計畫』應當啟動了,此時正是配合中原集團軍,來個東西合擊的最佳時機。

    翌日,狄烈率全師開拔,押著所有俘虜離開擒龍島,再踏征程。

    三月十一,剛剛從泰州出發,北上至楚州的移刺古輜重大軍,被從天而降的天波師包圍。移刺古儘管有上萬軍兵,但基本上都是簽軍雜兵之類輜重輔兵,正兵不過千人,騎兵不過二百。相反地,包圍他的天波師,雖然只有二千。但卻是實實在在的兵力占優。更令移刺古抓狂的是,攻擊他的敵軍,竟然是其原部屬:契丹、渤海等俘虜兵,足足二千五百人之多。而指揮這支俘虜大軍的,也是一個俘虜——赤盞暉。

    移刺古手下,也多是契丹、渤海、燕地漢兒等軍兵,雙方在幾個月前,還是同一個營帳的袍澤,同在一口軍鍋裡舀食,如何下得了手?

    張榮見此情形,召來赤盞暉,只問了一句:“你是女真人罷?”

    赤盞暉垂首應是。

    “那就是說,你殺起契丹人與渤海人一定不會手軟嘍。”

    赤盞暉粗壯的身體一顫,明白了張榮的意思,那就是要他來當這個惡人啊!但有什麼辦法呢?人在屋簷下,哪能不低頭?

    赤盞暉把一腔怨恨全發洩在俘虜兵身上,一口氣砍了十三人,手臂都砍酸軟了。如果不是他一隻手被韓世忠廢了,雙手齊上的話,還能砍更多。

    高壓之下,俘虜兵不得不為生存而奮爭。這種驅俘死戰是最殘酷的,沒有死多少人就崩潰敗陣之說,只要還剩一個,只要還沒死絕,你就得上,不上就死。二選一,很簡單,很殘酷。

    移刺古原本就比天波師兵少,士氣更不如,又對上這些不得不拼命的俘虜兵,哪有半分勝算?移刺古奮力最後一搏,派出二百騎兵欲側擊敵軍之時,天波師果斷出手,以密集槍彈擊潰金軍騎兵。

    仗打到這個份上,移刺古終於認命,惶惶如喪家之犬,單騎而遁。

    泰州殘軍及近萬簽軍雜役,向天波師投降,所有輜重,盡落天波師之手。完顏昌這份禮,送得不可謂不重。

    狄烈卻沒有機會親自笑納完顏昌這份厚禮,也沒能與他的水師將士一同分享勝利與收穫的喜悅。他率天波師另一半約二千人船,在崇明島與張榮分道,沿海岸線北上。

    大軍日夜行船,五日行七百里。當張榮率水師向移刺古發起圍殲之戰時,狄烈正率船隊進入膠州灣。在膠西停船登陸休息一日後,補充物資,再度啟程,沿膠水北行,橫穿膠州半島,從海倉出海,進入萊州灣。之後又行船兩日,從渤海黃河入海口駛入黃河。

    二十餘艘戰船加七艘運輸船,逆流而上七百里,三月二十五,戰船隊出現在開德府治所濮陽城外黃河水道上。此處,距滑州黃河大橋,不過五十裡。

    這個時候,開封府的金軍,準確的說,是完顏昌在幹什麼呢?

    完顏宗輔率大軍已先行渡過黃河,進入安利軍的黎陽休整待命,二萬輔兵及輜重也已渡過大半。殿後的完顏昌,則分出五千兵馬,前往滎陽增援。

    不料大軍剛趕到鄭州,就見到拔離速的數百殘兵淒淒惶惶地奔來——由於滎陽被全包圍,所以,這一次,拔離速徹底完蛋。除了最中堅力量,合紮騎兵隊之外,其餘兵馬,全部丟光。好不容易殺出重圍,身邊就只剩下這五、六百騎了。

    “再守三天,無論如何也要在鄭州守三天!”

    這是完顏昌讓增援金將帶給拔離速的口信,整個人已憔悴不成人形的拔離速,除了木然點頭,再無表情。

    “金軍正在黃河大橋上運輸輜重,東京城內,尚有五千金軍,主將是金國元帥左監軍完顏昌。”

    當狄烈得到硬探報來的消息後,長長鬆了口氣,奔波二十餘日,行程二千里,總算沒白跑,終於趕上了。

    攔腰一刀,截斷金軍,將滯留在黃河以南的金軍殘餘盡數絞殺。這就是狄烈率大軍船隊繞這一大圈的戰略意圖!

    絞索即將收緊,此時還沒走的,就別想再走了。
usaden 發表於 2014-3-26 02:09
第三百八十二章 一槍斷橋


    滑州的黃河浮橋,橫架南北兩岸,長達兩裡,橋面寬三丈,兩側有十數條拇指粗的鐵拉索,連接環扣河底鐵牛,用以固定浮橋。

    此時橋面上,車如流水,牛馬如龍,人潮湧動,熙熙攘攘,擁擠不堪,綿延十餘里。

    這個時候的金軍,早已不是三、四年前滅宋時的那種高機動性、無後方作戰的一流騎軍了。以眼下的東路軍為例,四萬大軍,騎兵不過五千,正兵步卒不過萬余,其餘盡為河北簽軍、河南降軍。人馬看上去是多了,但機動性喪盡,對後勤輜重的依賴,已差不多跌到與宋軍同一水準。

    四萬大軍的糧秣輜重,就得要運好幾天,更別說搶掠南朝的物資——這一次南略,可謂損兵折將,損失慘不可言,這些財物算是唯一的收穫了。

    這些財物,往小了說,可以讓東路軍的將領們在回國後有一絲脫罪的機會;往大了說,這是數萬金國將士,包括皇室郎君,付出鮮血與生命代價換來的成果。

    正是因為這個原因,儘管戰局危殆,迫在眉睫,但無論是完顏宗輔也好,完顏昌也罷,都不甘心捨棄,甚至不惜為了這巨量財物,再賠上數萬兵馬——因為他們知道,此時不取,將來再無機會。

    既然已經敗得慘到家了,那麼也不介意再賠上幾萬遼、宋降人的性命,也要保住成果。這就像一個賭徒,已下了一半注,無論如何,都得要賭完才肯收手。

    “好多物資啊!咱們的大軍怎地沒把它們截下來?”

    說這話的是岳雲,此時他正伏在黃河南岸一片草澤溝壑中,望著數裡之外黃河浮橋上如流車馬人潮,不無遺憾地歎息。

    岳雲當然不是自言自語,在他身旁前後。還伏著三個人:狄烈、梁阿水、郭大石。

    四個人。人手一具望遠鏡,爬伏在溝壑裡,從亂草間隙中窺探金軍動向。

    狄烈親自出馬,並不是要搶硬探哨兵的活。而是要在發動進攻之前。親臨前線,觀察敵情,以便制定合適的戰術。很多時候,一軍主將制定戰術,可不能光聽情報,光靠下邊的人打探,有時必須要靠自己的一雙眼睛。

    不過在這個時代,能這麼幹,敢這麼幹的將領還真不多。在這方面,金軍要比宋軍強得多。譬如在黃天蕩之戰前期,兀術就曾親自登金山觀察宋軍戰船情況,只不過太過於自持,竟只率幾個護衛,結果中了埋伏,差點被俘。

    狄烈也只帶幾個人,但下游三裡外有戰船接應,而且挨著黃河。說實話,就水性而言,狄烈不差梁阿水太多,只要往水裡一鑽,還真沒幾個人能奈何得了他。

    聽了岳雲的抱怨,狄烈扭頭笑道:“咱們的大軍再多,也只能追著金軍的屁股攆,想繞到前頭截住很難——我們不正是為此而來麼?”

    岳雲嘿嘿一笑:“對哩!俺們來了就不一樣了。嗯,得把浮橋給斷了。軍主要怎麼做?用戰船撞角硬撞?還是用炸藥包?抑或是縱火?可惜沒有火油彈……”

    郭大石記起柳林鋪之戰時,那精彩的斷橋一幕,主張用炸藥:“戰船能不能撞毀浮橋不好說,還是用炸藥保險。”

    梁阿水躍躍欲試:“既如此,就讓俺上。黃河浪急,水性差點的人,肯定應付不來。”

    狄烈沉吟道:“正如梁阿水所說,黃河不是濁漳水,更不是易水,浪急洶湧,逆流而上爆破浮橋,難度很大……”

    梁阿水急道:“總得試一試啊!”

    狄烈沒說話,目光定定盯住橋面上首尾相連、擁堵在一塊、久久才挪動一下的綿長車輛,仿佛想起一些久遠的事……良久,狄烈嘴角勾起一抹笑意,回首對三人道:“不用那麼麻煩,有這個就行了。”

    狄烈說的“這個”,就是他的大狙。

    眼前的情形,與狄烈剛降臨到這個時空時,在金營的那個夜晚何其相似?同樣的一排排車輛,一眼看不到尾,只需要一點星火……當然,也有不同之處,當日是近距離開槍,而現在,是遠距離射擊。

    遠距離射擊的麻煩之處在於,子彈的彈道是呈弧形下墜的,這樣點燃的車輛必然有限,能否有足夠的火源引燃浮橋,還真沒把握。狄烈現在要做的,就是盡可能縮短與浮橋的距離,同時射擊夾角盡可能小,最好平行。

    五百米!

    這是狄烈定下的最佳距離,運氣好的話,可以一槍從橋頭貫穿到橋尾,打出一條火龍來。

    在岳雲、梁阿水、郭大石的協助下,狄烈全身纏繞蘆葦草枝,連大狙都纏上糊滿河泥的布條,配上一身迷彩服,臉上塗抹迷彩油。往地上一趴,不湊近到三五步之內,真會當成是一個長滿雜草的小土包。

    狄烈選中的地方,距離南岸橋頭約五百五十米,是一塊積水的窪地,與浮橋的射擊夾角小於二十度。其實若能再向前推進一百米,射擊角度與效果最理想。可惜,金軍騎步警戒線,正好放在這個距離——換而言之,狄烈要在金兵警戒哨的眼皮子低下,打出這決定性的一槍。

    岳雲、梁阿水、郭大石都想擔任軍主的觀察員,但狄烈一概拒絕。原因很簡單,當進入兩裡範圍時,有一片沒有遮擋的開闊地,只有一叢叢裸露草根的低矮雜草。狄烈必須匍匐前進約四百米,才能抵達預定區域。匍匐前進是一種看似簡單,實則難以精熟的軍事技能。隨行的三人,沒有一個具備這樣的技能。他們要是跟去,反而容易暴露壞事。

    當三人緊張地用兩倍望眼鏡看著軍主進入那片無遮無擋的開闊地時,心腔突突狂跳——三百步外,就是金軍的警戒巡哨隊啊!

    岳雲瞪得眼睛發酸,額頭一滴汗珠滾入眼角,辣得他頻頻眨眼,用手背使勁揉搓了一會。等他再湊眼望過去時,竟找不到軍主的身影了。

    “軍主在哪呢?”岳雲小聲問身旁的郭大石,“俺就眨了一下眼。就找不到了。”

    郭大石沒吭聲。只是將眼睛從目鏡前挪開,示意岳雲看過來。

    岳雲湊眼看去——果然見到了,還真是……如果不是心裡早有準備,加上之前看得眼熟的話,根本不敢想像。那一點點向前挪動、幾乎微不可察的凸起。竟然是一個活物。

    說來也怪,岳雲看罷,竟莫名地鬆了口氣。軍主的偽裝潛伏著實太強悍了。三百步外的金軍,決不可能發現,軍主安全無憂矣。

    果不其然,約二刻時,軍主的身影倏地沉入那片窪地,三人不約而同鬆了口氣,無聲碰拳以賀。

    岳雲三人鬆了口氣,五百米外的狄烈,卻不得不閉氣。

    三月正是雨季,前幾日還下過一陣暴雨,這片窪地積水腐軟,人一滾入,半邊身體都沉下去。雖然成了個泥人,但狄烈卻很欣然,這種地形,隱藏性極好,最宜狙擊。

    岳雲等人,已完全看不到軍主了,這是好事,三人面露微笑,隨即笑容一僵。就見遠處的金軍巡哨隊中,突然跑出一人,直朝軍主藏身窪地奔去。

    “糟糕!”梁阿水一下拔出鷹嘴銃。

    旁側的岳雲卻一下按住他:“不著急,只是一個人又不是一隊人,絕不是發現軍主。”

    岳雲果然沒猜錯,那傢伙只是掏出玩意,朝窪地撒了一尿——看情形,這片窪地的積水,不光是老天功勞……

    金兵甩甩龍頭,紮好腰帶離去。少傾,一頂難以辯識的泥盔慢慢浮現,狄烈抹了一把臉,睜開眼——整個頭面部,就只有這一雙黑白分明眼睛,其他部位全是黃褐色的淤泥粘草。

    狄烈稍稍抖動一下手裡的大狙,探頭觀察再三,沒有發現異常,當下慢慢爬上窪地斜坡,槍口緩緩從草從伸出。

    狄烈今日原本只是來觀察敵情的,沒有行動計畫,狙擊純屬臨時起意。不過,他覺得此時狙擊,很有必要。一是越早截斷浮橋,滯留在南岸的金兵與物資就越多,如按原計劃等明日出擊的話,不知會跑掉多少金兵,漏掉多少物資;二是如能狙擊縱火成功,這麼一座大橋,非得燒上半天一宿不可,等到次日船隊啟程,橋也燒得差不多了,正好趕得上封鎖河面。

    不得不說,狄烈選擇這個狙擊位,射界不太好,因為地勢低,前方人來人往,牛馬穿梭,很難抓住一個空檔開槍。好在這次的目標夠大、距離夠近、選擇夠多。

    狄烈壓上彈匣,裡面還剩五發特種彈,透過瞄準鏡反復觀察,並不急著扣板機,他在等,等待合適的目標。

    時近黃昏,夕陽西下,橙色的陽光,給黃河浮橋鍍上一薄薄的彤彩;浮橋上的人、車、物、牛馬羊騾,都披上一身淡淡霞光;鞭梢抽擊聲、吆喝聲、喝斥怒駡聲,牛羊叫喚聲……無比清晰浮現在狄烈眼前,回蕩在他耳邊,而他只須手指動一動,一切都將改變。

    狄烈深深吸一口氣,眼神堅定不移——這裡是戰場,沒有憐憫,只有死亡。任何一個闖入這戰場的人,不管是自願,還是被迫,都必須做好下一刻橫死的覺悟,這就是戰場法則!任何一個置身其中的人,都必須遵守。

    狄烈慢慢將手指搭上板機,他的耐心沒有白費,等待已久的目標終於出現——一批運輸布匹、麥粟等易燃物的車輛出現在大橋上,約有三十餘車,正隨著車流緩緩向前挪動,漸漸到達浮橋三分之一段。

    就是現在!

    狄烈深吸一口氣,驟然閉住呼吸,在全身每一個細胞都達到最靜止狀態的一瞬間,食指一動,扣下板機——

    一道肉眼難辨的流火劃空而過,噗噗噗噗!連穿五十餘車、七八人畜,最後在浮橋的中段爆出一團耀眼的火光。在高溫劇烈摩擦下,車輛上的布匹、麥粟慢慢冒煙,先是騰起小火苗,在江風勁吹之下,火勢越來越大,一發不可收拾。

    三十餘車,同時熊熊燃燒,蔚為壯觀。橋面混亂不堪,沸反盈天,牛馬驚奔,車輛傾覆,將更多的車輛引燃……黃河兩岸,已經過渡的,以及正等待過渡的數千金兵,無不驚駭欲絕,望著那沖天火光而顫慄。

    火龍!

    岳雲、梁阿水、郭大石目瞪口呆。一把神槍,打出一條火龍,那軍主又是什麼?火德星君下凡麼?

    窪地泥澤中的狄烈,靜如泥雕,冰冷的眼珠,映著熊熊烈焰,以及火光中扭曲的人影、發狂衝撞踐踏的牲畜……

    長橋如鐵板,人畜如炙肉——好一串黃河鐵板燒!
usaden 發表於 2014-3-26 02:24
第三百八十三章 完顏昌的最後選擇


    黃河浮橋整整燒了一夜,夜色下那橫亙長河的火龍分外醒目,遠近數十裡都可看得清清楚楚,歷歷在目。

    星空之下,有三個對這個戰局影響至關重要的人物,分立於三個方向,默默注視著這場決定成千上萬金兵命運的大火。

    黃河北岸,是完顏宗輔。他正站在黎陽城頭,遙望十數里外那一線火影,一言不發,靜立不動。夜深露重,完顏宗輔的鐵盔鋼甲,凝結著一粒粒露珠,閃動著淡淡幽光,越發顯得幽冷淒涼。他就縮在城頭陰森的暗影裡,站了整整半宿。

    黃河南岸,是完顏昌。他從汴京疾馳百里,來到滑州城上,看著那條吞噬了他及他的大軍退路的火龍,心頭一片冰涼,隨即又湧起一股深深地悲哀:這一天還是來了嗎?瓦罐不離井邊破,將軍難免陣上亡。自己會怎樣死?被俘?自殺?戰亡?如何選擇?這個選擇,也同樣意味著他的上萬大軍是何下場?

    自己要怎樣做?訛裡朵!換做是你,會怎樣做?

    完顏昌鬚髮顫巍,沖著漆黑一團的河對岸,發出無聲悲憤地呐喊!

    黃河浮橋下游十里處,梳洗潔淨的狄烈卓立船頭,隔岸觀火。在他的身後,是一臉敬畏之色的岳雲與郭大石。

    這把火,燒到天明時分,也就差不多了,屆時天波師戰船隊橫江封鎖,等於將一條繩索套上了完顏昌與其大軍的脖子,端等中原集團軍攻破鄭州,兵臨汴梁——那個時候,就是勒緊這條繩索的時刻……

    “你們認為完顏宗輔與完顏昌會怎麼做?”狄烈微微側頭,問身後的勤務兵與近衛隊頭領。

    岳雲與郭大石對視一眼,略加思索,道:“俺若是完顏宗輔,當然不會就此放棄。一定會全力援手;至於完顏昌……當會垂死掙扎。”

    狄烈點點頭:“完顏宗輔的確會施以援手,而且明日就會行動。但當他看到我師的船隊之後,他就會明白這樣的舉動是沒有意義的,他就會放棄,就會北竄——而我們卻不能追擊,我們得封鎖河口,得與中原集團軍合力圍殲完顏昌……”

    岳雲憤憤以拳擊掌:“真可恨!讓他跑了。若是能將這些禍害全部截住,埋葬在中原之地,將來我們會省下多少麻煩。”

    郭大石也是一臉地不甘。

    “我想,我們並非毫無機會。”狄烈目光轉向河南,眼珠在黑暗中熠熠發光,“全力以赴,在最短的時間內解決完顏昌,然後大軍渡河,追剿完顏宗輔——既然在河南收拾不了他,那就多走幾步,到河北收拾他!”

    ……

    完顏宗輔比狄烈預想的更要乖巧識相,翌日看到那二十餘艘戰船出現在黃河河面時,完顏宗輔當即召回已經走到半途的千人生兵隊——開玩笑!他只有不到二十條小漁舟,拿這種破漁船去碰大戰船,這是找死的節奏啊!

    撻懶,別怪我,我盡力了……

    事不可為,完顏宗輔也不是拿不起放不下之人,當機立斷,撤!越快越好!已經犯過一次錯,錯失北撤良機,這一次,絕不能再犯。

    完顏宗輔大軍開出黎陽,狄烈知道,但他手頭兵力不足,而且缺槍少彈,無法分兵追擊。飯要一口一口吃,敵人要一個一個消滅,先收拾完顏昌。不過,也不能讓完顏宗輔就這麼順利安然、無憂無慮地跑路。

    “傳令,駐守平定之楊奮、左開,率補充師一部出井陘,攔截完顏宗輔,遲滯其北竄,為我大軍追剿爭取時間。再令,匿於海島之上的馬擴、關勝、賈虎之渤海師,自接令之日起,全師出擊,奪取泥沽寨,進擊滄州,截斷金軍東北路歸途。”

    狄烈的這兩個軍令,已經宣告了完顏宗輔前途多舛,那麼完顏昌呢?

    黃河浮橋一斷,完顏昌立即下令沿岸所有軍隊拋棄輜重,放棄黃河沿岸的各個州縣與堡寨,全部收縮回汴梁。沒法子,他手頭只剩下五千可戰之兵,剛夠佈置防守汴梁四面八壁。與其分散兵力守那些防禦薄弱的城池,損失寶貴的兵力,倒不如集中防守汴梁這樣的堅城。至於鄭州那邊,再守已無意義,但不守又能如何?

    三月二十八,最令完顏昌擔心的事情發生了——軍隊發生嘩變。

    駐守在汴梁以北的酸棗與陽武的兩支軍隊,新附宋軍發生嘩變,殺掉本軍三名契丹謀克,以及大小軍將及數十異族軍士,舉城向天波師輸誠。消息傳至汴梁,軍中大嘩,許多簽軍與新附宋軍的軍營中,氣氛開始發生微妙變化,看向契丹人與渤海人的眼神頗多不善。如果不是有完顏昌的女真合紮精銳衛兵的淫威鎮壓著,真不敢想像會發生什麼?

    鄭州那邊,在天誅軍派出一名大嗓門信使,手持大喇叭,在鄭州城下宣佈黃河浮橋被天火焚毀之後,金軍軍心大亂。隔日,天誅軍剛派出兩個旅發起試探性進攻,毫無戰意的五、六千金軍竟然一觸即潰,棄城而逃。被圍三闕一的天誅軍騎兵一路追殺過汴河,直至距離汴京城不足七里的板橋,才被二千出城接應的金軍擋住。

    拔離速率二千餘殘兵退入汴京,剛向完顏昌交令,回營後立刻病倒,高燒不退。拔離速也是年近五旬的老人了,這大半個月煉獄似地征戰,一敗再敗,侄兒垂危,老友重傷,城池一個個丟,軍兵一批批少……沒有最慘,只有更慘。拔離速的精神元氣及生命力已被一點點榨幹,一交卸軍令,再也支撐不住,身體所有的隱患與既往的舊疾一下爆發。

    拔離速,這頭戰狼終於倒下了,並且再沒能離開床塌。

    如今,唯一能支撐局面的,就只剩下完顏昌了。

    盤點手頭力量,汴京城內共有近萬軍兵,正兵卻只有三千。不過眼下是守城戰。就連役夫都可以派上用場;糧秣可支撐兩個月。箭矢可支撐半個月……但是,士氣能支撐多久?暗流湧動能壓制多久?

    四月初二,三萬中原集團軍包圍汴京。同日,狄烈率百人近衛隊從滑州動身,與中原集團軍主力部隊匯合,將汴京城外西南五里處的青城宮闢為中原集團軍大本營,並正式接過中原集團軍的指揮權。

    命運真是無常,四年前同樣發生過這樣的場景,只不過,當時圍城裡面的是趙宋二位官家與百萬軍民,而圍城之外,則是數萬金軍。如今不過區區數年,城還是那座城,人卻已來了個大挪移,由城外挪到城內。當年耀武揚威的入侵者,如今取代了當初百萬宋國軍民的弱者角色。

    當年在城外叫囂的強盜,此刻卻淪為牆內的乞命者。

    只有到這種興亡時刻,一國之盛衰,一軍之強弱,對每一個個體的命運,才凸顯得那樣的緊密相連,不可或分。

    狄烈所選擇的大本營青城宮,原為北宋皇帝郊祭的齋宮,裡面宮殿樓臺什麼的都很完備,而最具諷刺意味的是——這裡正是當初金軍二圍汴京時,金軍左副元帥完顏宗翰駐紮之地。

    而楊再興的第一整編師,則駐紮在汴梁城東北五里的劉家寺——這裡正是當年金軍右副元帥完顏宗望的駐軍處。

    完顏昌登上南薰門一看,就知道狄烈是故意的,赤裸裸的羞辱,惡狠狠地打臉,還有比這更令人吐血的嗎?

    所以完顏昌很乾脆地吐了一口血,是恥辱?是悲憤?是絕望?或者都有……

    退路已斷,援兵已遁,強敵重圍,孤軍危城——達成任何一條,都足以讓一支軍隊軍心渙散、絕望崩潰,更何況滿足了所有條件!

    那麼,滿足了所有條件的完顏昌與他的孤軍,又會做何選擇呢?

    狄烈也很想知道,所以,他否決了何元慶、董先的強攻汴梁城提議。而是派出了一個使者——準確地說,是一個俘虜。

    當這個使者吊筐入城,被帶到完顏昌面前時,這位神經已經被天誅軍屢屢刺激得麻木的金軍元帥左監軍,還是再一次激得從案後騰地支起半邊身體,失聲喚道:“鶻拔魯?!是你!”

    嗯,這位臨時使者,正是縮頭湖大戰的俘虜——完顏昌的女婿、蒲察鶻拔魯。

    此時的蒲察鶻拔魯,容色憔悴,眼窩深陷,遍佈血絲,臉上長滿疙瘩,嘴唇盡是燎……若非極熟悉之人,根本沒法認出他來。

    蒲察鶻拔魯伏拜於地,頓首大慟,泣不成聲。

    完顏昌上前扶住,翁婿二人,相對淚奔。

    “鶻拔魯,你為何而來?”悲喜過後,完顏昌很快恢復冷靜,揩淚詢問正事。

    蒲察鶻拔魯默默從懷中取出一封信:“天誅軍主狄烈手書的最後通碟……”

    “狄——烈!”完顏昌瞳孔收縮如針,抓過信看了一眼,沖堂外大聲吼道,“喚通譯過來!”

    “自此刻起,十二個時辰之內,貴軍只有兩個選擇:死戰或投降!欲戰請擊戰鼓,欲降請舉白旗。明日正午,為最後時限,過時不候。屆時,將不再接受任何形式的投降,人城俱焚!望左監軍切勿自誤——天樞城主、天誅軍主,狄烈書。”

    通譯念完信後,面如土色,悄悄抹了把冷汗,垂首顫抖地將信呈上。

    蒲察鶻拔魯接過,小心放到完顏昌案桌上。

    “投降?呵呵,這位狄軍主也真敢想啊。”完顏昌抹著兩撇灰白的八字卷鬚,冷笑連連,“撻懶自隨太祖起事以來,征伐近二十載,破遼滅宋,屠城無數,只見過遼、宋降人,從未聞有投降之女真人!”

    完顏昌越說越激憤,猛擊案桌:“狄烈!欺我不敢一戰邪!”

    “左監軍息怒。”蒲察鶻拔魯向後擺擺手,示意滿面惶恐的通譯退下,低聲道,“末將從青城天誅軍大營出發,縋繩入城,一路所見,敵軍當時是人飽馬騰,甲器鋒銳,士氣高熾。許多原為我河南軍之俘虜,都徹底歸服。反觀我汴梁之軍,坐困孤城,內外援絕、軍無戰意,退路已絕……若戰實是、實是……”

    完顏昌乜斜他一眼,道:“你我翁婿,有何不可直言,說!”

    蒲察鶻拔魯一咬牙:“若戰必敗!”

    完顏昌沒有說話,只是呼吸越來越粗濁。這般頹勢,就連剛剛被放回的敗軍之將都能看出來,身為一軍主帥的完顏昌又怎會看不到?他只是太不甘心——金國歷史上,還從未有過他這般級別的將領投降啊!心裡這道坎,真不那麼容易邁過去。

    噠噠噠噠!一陣急促地腳步聲傳來,護衛統領倉皇急報:“報——天誅軍細作鄧召,煸動守城簽軍嘩變,現已打開城東新曹門,放天誅軍兵入城!”

    嗯,小人物鄧召,又幹了一件大事。

    蒲察鶻拔魯大驚失色:“左監軍,須立刻堵住!否則大勢去矣……”

    聽到如此糟糕的消息,完顏昌卻出奇平靜,做了個稍安毋噪的手勢,說出一句令蒲察鶻拔魯呆愣的話:“你既然帶來這最後通碟,也一定帶來了天誅軍主的受降條件。鶻拔魯,說說……”

    兵臨城下,不降即死,還會有什麼好條件?

    蒲察鶻拔魯的確帶來了受降條件,卻只是兩句口信,按臨出發前,天誅軍主對其口授的意思,你愛信不信。

    “一、全軍投降,性命可保;二、完顏昌、完顏拔離速、蒲察鶻拔魯等高級金將,按一級戰俘對待。”

    “什麼?戰俘還分級?”完顏昌愕然。

    “是,那狄軍主言道,天誅軍中,一級戰俘享受軟禁待遇;二級戰俘則是雜役待遇;三級戰俘……全被拉到河東與太行去開礦做苦力……”蒲察鶻拔魯說這話時,臉色也是灰灰的。

    “……”完顏昌氣結。

    氣歸氣,選擇還得做,時間不等人。

    四月初五,晨時,距離狄烈的最後通碟還有兩個時辰,一杆巨幅白旗自汴梁南薰門城頭斜挑而出,在初春的晨曦映照下,仿佛帶著生命韻律,鼓蕩飄揚。
usaden 發表於 2014-3-26 22:34
第三百八十四章 底定中原


    汴京之戰,兵不血刃,全城九千五百金兵,上至主帥完顏昌,下至普通馬夫,全體投降。

    戰爭的最高形態,打的就是個「勢」!

    一個高明的主帥,並不一定每戰刺刀必見紅,運籌帷幄、調兵遣將、佈局落子,直至最後勢成,即可不戰而屈人之兵。完顏昌與他的近萬大軍,就是在狄烈與他的天誅軍所營造出的“勢”之下,欲振乏力,走投無路,戰則必亡,最後不得不舉白旗投降。

    在金國早期諸多將領中,完顏昌算是一個異類。此人輩份雖尊(金太祖阿骨打叔父盈哥之子,與阿骨打同輩),早期南侵也很積極,但建炎之後,開始厭戰享樂,屬於「鷹派」轉「鴿派」的典型人物。先是扶植劉豫建立偽齊,做為金宋之間的緩衝勢力;後廢偽齊,欲將河南、陝西等故地交還南宋,並主持「紹興和議」,最後被主戰派頭子兀術幹掉。

    從完顏昌在另一個時空的行徑來看,他是最有可能在走投無路下投降的金國將領。完顏宗輔安排這位皇叔斷後,真是找錯了人,這也直接造成他的北竄大軍,又一次陷入危局當中。

    當然,不是每一個金將都是完顏昌。病榻上的拔離速得知投降的消息後,一言不發,將所有侍者趕出臥室。等到蒲察鶻拔魯奉命前來探視時,推開室門,驚呆當場——拔離速竟以箭矢刺喉而亡。

    完顏昌大軍投降,中原戰局勝利收工,但是,戰鬥還沒完。完顏宗輔還有近三萬大軍在逃,真定府還有萬餘金軍接應——把這四萬金軍吃掉,金國才算是真正完蛋。

    狄烈不想在將來揮師北伐之時,與恢復元氣的金軍逐城逐寨地打攻防戰。他要趁著天誅軍士氣最高昂,金軍最倉皇的時刻,直接抄底,一戰底定。

    遺憾的是,為防備建炎朝的關陝西軍,第五整編師已經從太原調到長安。否則直接從太原東出井陘。以第五整編師的力量,縱然不能殲滅四萬金軍,阻擊攔截絕無問題。

    現在。只能看左開(楊奮已至長安)的補充師的了。雖然同樣是師,但補充師卻全是新兵、且裝備較次、兵員常不滿員的乙級師,遠不能與主力師相比。只寄希望於補充師能攔截金軍幾天,直到中原集團軍趕到合圍吧!

    軍情如火,援兵如水。中原集團軍將士還來不及品嘗勝利的滋味,就再度揮師北上。

    四月初六,第一、二整編師、獵兵營、舟橋營二萬六千餘人,奉命渡河。渡河的工具,只能靠天波師的戰船了。燒毀的黃河浮橋,沒有十天半月,別想重建。兩個師數萬人及大批車馬輜重,預計需要三天,才能全部過渡完畢。

    張立的第三整編師,則留守開封府。同時,在陝州軍與翟進的王屋山義軍的協助下,剿滅蕩平河南的殘餘金兵及匪寇。

    ……

    大軍渡河需要三天時間,狄烈用兩天處理軍務,第三天,他進入汴梁皇城,走馬觀花地參觀了一遍,最後來到皇宮的垂拱殿。此殿位於正門宣德門內中軸線以西,是大宋官家“內朝”時處理政務、召見眾臣之所,因此也叫常朝殿。

    殿內建築裝飾完好,不過龍椅卻沒有了。大概金人覺得宋人再沒機會坐上這個位置,所以連龍椅都扛跑了。

    見不到龍椅,狄烈也無所謂,在後世,他到北京故宮看過,那龍椅瞧著光鮮亮麗,坐上去感覺比沙發差遠了,甚至不如這時代的太師椅舒服。

    狄烈吩咐人搬來幾張錦墩,然後讓所有人退到殿外,從口袋裡抽出一卷黃綾聖旨,慢慢看起來。

    不知過了多久,殿外傳來噠噠噠的清脆腳步聲,在空曠的大殿裡回蕩。兩個人出現在殿外,其中一個稍矮的人近前,向狄烈一躬:“天誅軍獵兵營第三都乙隊隊正、趙梃見過軍主。趙梃來遲,望軍主恕罪。”

    狄烈淡然道:“兄弟久別重逢,多敘叨幾句是應該的,這點時間我還等得起。”

    另一人驚訝出聲:“二十三弟,你可是國公啊!怎地向他行禮?”

    趙梃肅然道:“九哥不可妄言。狄軍主乃天誅軍之主,天樞城郡王,而趙梃在天誅軍中不過一隊正耳,如何敢不行禮!”

    九哥?嗯,正是趙構。

    狄烈抬手向外一指,趙梃點頭,行了個軍禮,轉大步向外走去,任趙構一再呼喚,都沒有回頭。到了殿外,與岳雲站在一起,肅立侍衛。

    狄烈搖搖頭:“不用叫了,他是個戰士,有他的崗位與職責,而你,也有自己的職責——只不過,你做得實在太不稱職,甚至可以說是對不住自己的崗位。所以我才把你弄來下,嗯,俗稱‘下崗’。”

    趙構瞪視著眼前這個敢把皇帝拉下馬的狂徒,眼睛閃過一絲陰狠,隨即迅速偏過頭,目光在大殿游離,神情感慨,浮思連翩。

    狄烈嘴角勾起一絲譏誚笑意:“看你容色憔悴,這千里顛簸,的確是遭了不少罪。但是,我敢說,如果沒有我,你這一生都不會再有機會踏入汴京,更不可能再睹這舊時風物……所以,從這一點上說,你這一趟,也算是值了。”

    趙構明顯比兩個月前瘦了一圈,原本合體熨貼的袍子,此時都顯得有些過於寬鬆。對於一個過了三年帝王養尊處優生活的人來說,這一趟的確是遭大罪了。感激嗎?絕不可能。臨安何等之好,朕為何要眷念這東京?

    狄烈不用猜,就能看出這個出名的苟安皇帝心裡怎麼想。他當然不會指望對方當真感激自己,他要的,也不是這一文不值的感激,而是這個——

    “把這個拿去看一下。”狄烈將手時的黃綾聖旨遞給趙構,提醒道,“你最好認真看清楚,這關係到你是繼續當囚徒,還是回去逍遙當皇帝的關鍵。”

    趙構原本接過聖旨時還漫不經意,一聽狄烈這麼說,神色立即變了,手上像捧了一件重物,展開之時,都顯得分外吃力。

    狄烈饒有趣味地觀察著趙構。這位建炎天子看聖旨的表情可謂豐富:皺額、擰眉、豎眼、抖須、顫唇、整個面皮都抽動。都快趕上馬戲團小丑的誇張表情了。

    良久。趙構掩卷閉目,陡然睜開,竟一片平靜。淡淡道:“簽了這個,朕就能回去?”

    “那就要看執行程度了。”狄烈坦然道,“執行情況至少要達到八成,你才有可能離開。”

    趙構大急:“朕朱筆御批,加蓋寶璽,執行絕無問題,何必……”

    狄烈伸出食指,對趙構搖了搖:“如果我沒記錯的話,也就是在四年前,你那位大哥,先是許割河間、中山、太原三地給金人,結果金人剛撤圍,你那大哥就立馬反悔。這樣的事先後玩了好幾次——一國之君,如此無信義,更可笑的是又無實力來支撐這種悔約失信行為,這不是送給敵人藉口找麻煩麼?這得多腦殘才幹的事?我說得沒錯吧?”

    趙構窘迫道:“那是皇兄處置失當,朕豈會做此等事……”

    “你們是兄弟沒錯吧?都是同一個地方混出來的沒錯吧?都爬上同一個位置沒錯吧?你說,我有什麼理由相信你?”

    趙構無語,在這一刻,他的心裡可能更恨那個萬里之遙的大哥,給他造成那麼大的負面影響。人無信不立,三歲時就讀到這個了,想不到今日會栽在這上面。

    趙構猶不死心,想想道:“你若不放朕回去,待朕失蹤的消息傳開,恐怕執行起來更難。不若這樣,朕願意在宗廟前發誓,決無反悔,如何?”

    應當說,趙構這話是很有誠意的,身為一國之君,若是在宗廟前立誓,那是絕不能反悔的。就算是以朝令夕改出名的宋欽宗也不敢幹這事。

    狄烈也相信趙構的誠意——其實是相信趙構為了逃避如父兄一樣的下場,什麼樣的代價都願付。只不過,他抓趙構的用意,可沒那麼簡單。在計畫實行之前,趙構絕不能離開;而一旦時機成熟,趙構又必須滾回去,一刻都不能停。

    這個時機得要把握好,不能早嘍,也不能晚嘍。而在此之前,對不住了,你也體驗一把北國父兄“坐井觀天”的苦楚吧。

    “那麼,來簽約吧。後面的事,且看你運道如何了。”狄烈又一次露出大灰狼盯小紅帽的眼神。

    趙構在狄烈的指示下,面無表情在黃綾聖旨上寫下朱批,蓋上寶印,心裡苦澀難言。他知道,就算將來能返回臨安,他的麻煩也不會小,因為他讓出的利益太大了……

    這聖旨的內容,若給建炎朝臣看到,鐵定會炸開鍋。

    大致內容有以下幾條:一、天樞城與南宋,以長江為界,江北歸天樞,江南歸建炎。二、秦鳳路(今陝西西部、甘肅、寧夏大部)為雙方軍事緩衝區,由當地府帥自治,天樞城與建炎朝均不得駐派官員。三、晉寧軍、折家軍、陝州軍以及所有被金國佔領的原宋國故地上的軍隊,自即日起,必須接受天樞城領導,再不可打建炎朝旗號,否則將視為叛逆,雙方共討之。四、天誅軍與建炎軍,兩軍聯合,共討金國……

    這一條條一樁樁,幾乎全是對天樞城有利,而建炎朝只有付出。尤其是秦鳳路,擺明了就是要將建炎朝以張浚為首的官員,全部驅逐出西軍勢力範圍——自治……聽上去不錯,不過可想而知,在天誅軍的強勢下,秦鳳路的未來已經是註定了的。

    至於以長江為界,劃江而治,以及在天樞城地界內的軍民歸屬,也不過是承認既定事實而已。嚴格來說,這些地盤也好,百姓也好,都是天樞城從金國嘴裡生生摳出來的,跟建炎朝沒半毛錢關係。你想要回來?可以,一寸山河一寸血,拿血來換吧。

    不過,要說天誅軍一點沒付出,也不儘然,最後一條“兩軍聯合,共討金國”——雙方一旦劃界,中間橫亙著天樞城龐大地域,建炎朝就與金國隔絕了,以建炎朝君臣將帥的秉性,如何肯跨國跨地區去打金軍?想都別想。

    狄烈當然也不會如此天真,指望與宋軍聯手,他的真正用意,其實是“我幫你們打金人,你不出工可以,但要出力——提供軍備、糧秣、軍餉、役力。”只是花錢的話,相信建炎朝君臣,還是很樂意的。

    至少,狄烈從趙構的臉上,就看出他對這最後一條甚為滿意。

    解決這樁對天樞城影響深遠的大事,狄烈也露出了欣慰而滿意地笑容——他要的當然不止那麼點,但還是那句話,飯要一口一口吃,地盤要一點一點摳,來日方長。

    皇城之內,垂拱殿上,兩個平分天下者,相視而笑,談笑間,中原底定。
usaden 發表於 2014-3-26 22:45
第三百八十五章 大魚要溜?


    四月初十,晨,先期渡過黃河的天誅軍二萬五千大軍,在黎陽城休整待命,等待他們的最高統帥渡河,傳令揮師北上。

    狄烈在晨時二刻,攜淩遠及參謀總部、警衛營等五百餘人,離開東京,乘舟過河。

    天波師船隊則在補充糧食彈藥後,由梁阿水率領沿泗水南下,抵達楚州,與張榮會師。完整的天波水師,在未來將承擔起巡防長江的重任。當然,在此之前,還得先派武裝船隻,到擒龍島將那幾百船巨量物資運回東京。

    這筆掠自江南半壁的巨大的財富,加上金軍丟棄在河南的大批物資,足以支撐整個中原地區的軍費開支,以及各州城的前期恢復性建設。

    中原地區的經營,自有京兆府派出官員治理,有張角把關,可靠任命這一塊,狄烈還是放心的。

    中原底定,戰果喜人,形勢一片大好,狄烈原本應該喜笑顏開,但站在船頭之上,河風罡勁,卻吹不散他緊蹙的眉頭。身後,凌遠、岳雲、郭大石等人,也是一臉凝重。

    河南形勢大好,河北形勢危急。天誅軍補充師攔截失敗,完顏宗輔極有可能逃之夭夭——這就是剛剛送來的軍報消息。

    七日之前,左開率補充師兩個旅加守備井陘關之浮山旅一部,共計五千兵馬,奉命東出井陘,阻截遲滯完顏宗輔的三萬敗兵。

    出關之前,左開與參謀部反復推導判定,此戰的關鍵,不在於完顏宗輔的三萬軍,而在於真定。只要奪取真定,就等於卡住完顏宗輔大軍北竄之路。如果不能拔除真定之敵,補充師出關南下攔截完顏宗輔,將會陷入真定金軍與完顏宗輔大軍合擊的危險。

    當然,憑補充師這區區五千兵馬。是打不下真定的,否則左開早就動手了,何至於等到現在。不過,如今有完顏宗輔的大軍為誘餌。情況就不同了。補充師會按原計劃出關攔截。真定金軍若不動。則按計劃南下阻擊,真定金軍若動了,就半路設伏吃掉它。然後掉頭猛撲真定,迅速攻取之。

    平心而論,從太原軍校出來的參謀們所制定的這個計畫還是不錯的,倘若由第五整編師來執行,那就沒問題,但補充師……真是個大問題。

    真定金軍果然不敢坐視,補充師剛走到欒城附近,就被河東(河北東路)都統王伯龍率五千馬步軍追及。兩軍就在封龍山附近惡戰兩日,互有勝負。

    雙方兵力相當,補充師士兵勝在訓練得力、軍紀嚴明,那三天一大操,兩天一拉練可不是開玩笑的;而王伯龍所統領的義勝軍,則勝在老兵悍卒甚多,戰鬥經驗豐富。兩下一比較,基本扯平。

    裝備方面,義勝軍是偽軍,又留守後方,自然只有舊甲劣弓;而補充師雖然是乙級師,但好歹兵甲簇新,出戰時又從天樞本城軍工司勾抽了剛出產的二百支火槍,以及數量不少的霹靂彈,這方面就不是義勝軍所能比的了。

    就士氣而論,補充師士氣高昂,義勝軍近兩年也沒打過敗仗,而且因為歷史原因,對宋人一貫仇恨。

    兵馬、素質、裝備、士氣,雙方勢均力敵。最後要比拚的,就是將帥的個人能力了。而這一方面,王伯龍足以甩左開幾條街。左開之所以能與王伯龍打成平手,全仗著他有個參謀部,以及良好的“圓桌軍議”制度,他們是一群人對抗王伯龍一個人。

    但是,王伯龍就是王伯龍,玩策略,他一個人玩不過你一群人,但真正沙場對陣時,考驗的就是主帥的個人能力,別人幫不上忙。

    當雙方第三次交戰時,王伯龍反復觀察,發現了補充師軍陣的一個弱點:在軍陣右翼偏南側,有兩個方陣在指揮應變方面與別的方陣脫節。

    不得不說,王伯龍不愧為阿骨打時期就縱橫沙場的老將,堪稱火眼金睛,經驗老道。他所發現的這兩個方陣,就是協同作戰的浮山旅的兩個營。

    浮山旅是獨立旅,劉澤的部隊。天誅軍擴軍之初,為了穩定這些太行群豪的人心,並不強制抽調到補充師集中訓練。所以浮山旅是天誅軍近五十個旅中,戰鬥力最弱的一個旅。此前他們也沒有與補充師聯合訓練並作戰過,結果指揮起來,就有了瑕疵與破綻,而這個破綻,就被王伯龍敏銳地察覺並抓住了。

    王伯龍當機立斷,將手頭一直沒放出去的五百騎兵,一下撒出,由前義勝軍統領耿守忠率騎猛突。迅猛插入補充師與浮山旅兩個營的軍陣結合部,將兩部分割開。

    浮山旅兩個營在敵騎反復衝擊下,終於頂不住而潰敗。浮山旅一敗,嚴密的軍陣豁開一道大口子,補充師軍陣側翼暴露,軍心大亂,陣腳動搖,眼看就是一場慘敗。危急關頭,補充師最強力量,二百火槍兵與二百重甲刀斧兵組成的混合營悍然出擊,重創耿守忠的騎兵,並將之擊潰。然後為全師斷後,徐徐而退,這才沒有造成全軍崩潰。

    此戰,補充師損失數百,浮山旅兩個營被殲,士氣大墜,敗局已無法挽回。最糟的是,退路被斷,全師數千人,被迫退到百里之外的贊皇五馬山,借助當日五馬山寨遺存的設施,據寨以守。不過,這一次他們很難再象上回那樣脫逃了,因為靜陽寨的懸索橋,自從毀掉後一直未能重修。

    原本要奉命攔截敵軍的,結果卻被困五馬山,左開這一次,丟臉丟大發了。更重要的是,貽誤軍機,眼睜睜看著完顏宗輔三萬軍遁去……

    其間,守衛井陘關的劉澤,也曾派兵試圖救援,但他手頭兵力實在太少,又要守禦關城,只能派出七、八百人。結果被真定另一守將耶律鐸,以二千軍突襲,大敗之。折損近半兵力。倉皇逃回。

    三千補充師被困五馬山,而此時完顏宗輔大軍已至邢州,天誅軍主力大軍才剛渡黃河……兩軍相距六百里,足足超過五天的行程。

    補充師支撐五天當然沒問題。問題只在於,完顏宗輔會等五天嗎?一旦完顏宗輔大軍與真定府金軍撤離真定。天誅軍就再沒法攔截,更難以追及。

    ……

    四月十三的黃昏,當完顏宗輔與他的逃難大軍,望見真定城南城門樓那高大的飛簷鬥角時,一股劫後餘生的巨大喜悅,如無形之箭,貫穿全軍。城上城下,歡聲雷動,無數蓬頭垢面、衣甲破敗的北遁金兵,跪撲於道,喜極而泣。

    此時,完顏宗輔的大軍,因為一路收集河北東路各州府縣駐守兵馬,軍隊一度膨脹到三萬八千餘人。不過一路上逃兵現象嚴重,到最後只剩下三萬五千餘人。這多出的五千軍兵,來自相州、磁州、邢州、趙州及隆德府等地方軍,其中以磁州與隆德府兩處為多。因為這兩處都與天樞城勢力接壤,兵力自然要比別處雄厚些,也精銳些。

    隆德府金軍一退,當日天誅軍一直未能攻取之壺關,唾手可得。

    說實話,金軍留守後方州府的軍兵,除了真定與隆德府金軍實力與戰力還不錯之外,其餘的地方廂軍,戰鬥力有限。放在往rì,完顏宗輔看都懶得看,更不會在這遁逃的緊要關頭,還帶著這些戰鬥力渣渣的軍兵——但是,今時不同往日,金國人口損失太慘重了,青壯緊缺,甭管戰鬥力什麼的,帶回金國,好歹也是勞力壯口啊!今後怕是再沒有機會從南邊補充人口了,現在多帶一點是一點……

    就這麼著,三萬五千殘兵敗將,終於不用擔心後方的追兵,安然進入真定城。

    真定府衙內,耶律鐸為完顏宗輔接風洗塵,宴飲之後,兩位將帥遮罩左右,入內室密議。

    “如此說來,王都統暫時未能收兵回返了。”完顏宗輔聽罷耶律鐸的稟報後,撫須沉吟。

    “王都統之意,請副元帥與末將先領軍北返,待大軍過中山之後,他再迅速撤圍,北上追趕大軍。”耶律鐸畢恭畢敬回答道。

    完顏宗輔沉吟一會,道:“天誅軍主狄烈,親率數萬大軍,在後窮追不捨,距我軍只有五日行程……我軍不可耽擱太久,必須儘快啟程,否則王都統那邊壓力會更大。”

    “是,末將會儘快準備,爭取三日內啟行……”

    “不!兩日後必須啟行!”完顏宗輔以不容置疑的語氣道。

    “……是!”耶律鐸咬咬牙,時間太緊,看來,有些不是太緊要的物事,得捨棄了。

    完顏宗輔猶記得當初自己下令開辦的那個火器研發坊,這一晃半年過去了,也不知進度如何。當下詢問耶律鐸,結果令人失望,霹靂彈的仿製進展不大,天誅軍的那種炸藥包也根本沒頭緒。至於那令人聞之色變的火槍,由於一直缺乏實物參照,工匠摸索鍛造出來的,怎麼看都像燒火棍多過像火槍……

    耶律鐸生怕主帥怪罪自己辦事不力,小心翼翼解釋道:“末將曾多次派人潛入井陘,甚至進入奈何關,只可惜,那天樞城,外人根本沒法進入。儘管用重金收買了幾個天樞城之僕役,但天誅軍之軍工司深藏洞腹之內,戒備森嚴,便是城中之人,也沒法靠近。其後也不知怎地,事情敗露,所有細作全被搜捕。據聞,天樞城中有一支秘密暗衛,專幹此等勾當。末將推測,必是此暗衛所為。”

    “罷了罷了!”完顏宗輔洩氣搖頭,慢慢來,天誅軍這些秘密武器,不是那麼容易仿製的。

    將帥二人又密議良久,這一夜,燈光一直未熄。

    完顏宗輔與耶律鐸在為金國的未來夙興夜寐,而在真定城的某處小院,一燈如豆,將兩個粗壯的剪影投映在紙窗上。屋內兩人的對話,則關係到真定城的未來與四萬金兵的命運。

    “叔叔,你立大功的機會來了——拿下真定城,獻與軍主,功勳一;斷完顏宗輔後路,令其進退不能,是為功勳二;伺機解救封龍山之戰被俘的天誅軍士兵,是為功勳三。有此三樣功勳,將來叔叔要重歸紇石烈部,再任勃極烈,只要軍主一句話,易如反掌。”

    “這話說得我糊塗了……這真定城金人已不打算要了,談何拿下?斷副元帥後路,我可沒恁大能耐;那些俘虜,估計不是殺之祭旗,就是押解北上,我一個小小謀克,哪有這般大的能量解救?”

    “有!叔叔,你眼下是沒那能量,但明日只要你做一件事,一切皆有可能。”

    “何事?”

    “……”

    “唔……唔……你這小馬駒子,哪來那麼多彎彎繞繞?是在南人的地界呆久了,直腸子也打結了。”

    “別淨說我,你這‘破遼鬼’的名號是白叫的?”

    “嘿嘿嘿嘿……那就這麼說定了。幹下這樁大事,堅守到狄……嗯,軍主北上大軍到來!”

usaden 發表於 2014-3-26 22:59
第三百八十六章 寒梅旗飄揚


    四月十六,是完顏宗輔規定的最後離開期限。他的三萬五千大軍已經在真定城休整了兩天,勉強恢復了幾分元氣。不過,中原戰局慘敗,倉皇遁逃,使得全軍一直籠罩在潰敗、逃亡的沮喪氛圍中,軍心士氣什麼的都跌到穀底。別看人馬眾多,但論起戰鬥力,只怕還不如王伯龍的那支義勝軍。

    好在王伯龍戰鬥得力,生生將一支天誅軍偏師圍困在五馬山,使得疲憊不堪、戰鬥力嚴重削弱的大軍免於遭襲的厄運。完顏宗輔對此感到相當滿意,這位河東都統當真是良將,此次南略,整個東路軍中,能取得擊敗天誅軍這般罕見戰績的,唯此一人而已。

    完顏宗輔決定,待王伯龍安然撤圍,大軍返回金國後,就上奏朝廷,將燕京一帶的防務,全部交給王伯龍,以之為燕京留守。

    完顏宗輔的三萬五千大軍與耶律鐸的五千真定軍兵,合計四萬兵馬,輜重無數,均將一同上路。不過,因為王伯龍那裡還有好幾千人馬在五馬山圍敵,真定這邊也不能全走乾淨了,至少要留下一支部隊,或支援、或保障、或接應。這支部隊不用太多人,但也不能太少,千人隊剛剛好。

    南面數百里外,就有一群猛日夜兼程。追趕撕咬,隨時會將守軍連皮帶骨吞得渣都不剩。在此危局之下,誰敢留下來接應王伯龍?反正完顏宗輔的逃亡大軍已破了膽,不會有那個金將與軍兵有留下的勇氣,只能看耶律鐸的屬下了。

    義勝軍的軍心士氣還算好,勇氣也是有的,否則王伯龍也不會取得這樣的戰績。但問題也出在這裡——王伯龍所率的五千兵馬,是野戰之軍,也就是敢於野戰的精銳。整個義勝軍約萬人,其中正兵四千。王伯龍就帶走了三千。別看耶律鐸手上也是五千兵馬。實際上正兵只有一千,其餘全是輔兵、役夫。這些軍卒守城可以,野戰肯定不行,至於留守的勇氣。也遠不能與王伯龍的精銳相比。

    所以耶律鐸糾結了好半天。他總不能把自己手頭那一千正兵留下?而且做為一支接應的後勤部隊。也沒必要用正兵。輔兵,膽氣有限,那得需要一個強有力的將領震懾,義勝軍裡沒幾個符合這標準啊!

    正當耶律鐸糾結難受時,一人挺身而出,為他解決了這個難題。

    “稟副都統,末將願留下,為都統看好後路。”

    說話之人,正是謀克孛堇阿疏。

    及時雨啊!耶律鐸大喜過望,阿疏是女真人,又是謀克之職,絕對可以擔當此任。難得阿疏挺身而出為之分憂,耶律鐸歡喜之下,當即勾抽二百正兵與八百輔兵歸其指揮,同時留下一批軍資。隨後更任命阿疏為真定馬步軍副都指揮使,在王伯龍回師之前,全權處理真定城軍政事務。

    “阿疏,你還有什麼要求?可以一併說出。”對於肯在這關鍵時刻站出來的將領,耶律鐸也絕不小氣。

    “副都統安排甚好,阿疏沒有別的要求,唔……”阿疏一副欲言又止的模樣。

    “有話就說,你是女真漢子,何須學南人扭捏。”

    “末將想問那五百三十餘名天誅軍俘虜要做何處理?”

    “副元帥之意,欲在啟程之前,盡數斬殺祭旗,同時振奮軍心。你問這個做什麼?”

    五百三十餘名天誅軍俘虜,均為當日封龍山之戰時,被王伯龍包圍擊潰之補充師與浮山旅戰士。由於是陷入重圍而不是正面激戰,所以小部分戰亡,大部分被俘。而被俘軍兵中,大半是浮山旅的兩個營士兵。

    俘虜在什麼時候都是不安定因素,王伯龍雖然包圍了補充師,但並不占絕對優勢,他根本沒有能力吃掉五馬山上的補充師三千將士,只能勉強圍困擋住而已。所以,王伯龍也沒敢把這幾百俘虜放在大營中,生怕出岔子,而是派一支人馬將之盡數押回真定,關押在府衙內的大牢裡。

    完顏宗輔曾經提審過這批俘虜中的部分軍將,失望地發現,他們抓來的,不過是天誅軍的三流部隊,基本上沒有接觸過天誅軍的新型武器。也就是跟宋軍中比較敢打的部隊,比如韓世忠、李彥仙、趙立諸部差不多,沒有什麼價值。

    對這批俘虜,完顏宗輔有兩個處理意見:或者押解北上,編管為奴;或者殺之祭旗,以振軍心。最後經過反復考慮,權衡利弊,決定採納後者。完顏宗輔現在最需要刺激一下士氣,俘奴北面有的是,不差這幾百號人。

    阿疏行禮道:“末將希望能將這些俘虜留下,若出現意外情況,可以之掩護我軍,還有王統都的大軍安全撤離。”

    耶律鐸心思靈敏,立刻明白阿疏的意思。所謂的“意外情況”,就是指萬一天誅大軍提前出現,這批俘虜,可以當做護身符,至不濟也能以之為談判條件,遲滯天誅軍,為大軍逃逸爭取時間。

    “這個想法不錯。”耶律鐸捋著卷鬚,想了想道,“本都統這就去與副元帥說說,看行不行……”

    耶律鐸親自出面說項,而且理由充分,完顏宗輔考慮一下,還是同意了——砍頭祭旗能給大軍增加多少士氣值不好說,但只要能對王伯龍大軍安全撤離有利,那就值。

    末了,完顏宗輔還不忘以兇狠地語氣吩咐一句:“告訴那個謀克孛堇,待他與王伯龍的斷後大軍撤離真定之時,一定要將俘虜盡數斬殺。首級在真定城南門堆成京觀——我要讓狄烈知道,女真人不是那麼好殺的,天誅軍要付出相等甚至更多代價。這幾百顆人頭,只不過是一點利息!”

    完顏宗輔或許不如兀術那麼咄咄逼人,但他的本質還是狼性,這一點,千萬別忘了。

    四月十六,晨時正,四萬金兵,數千車輜重。旌旗如林。浩浩蕩蕩,從真定北門、西門魚貫開出,向北進發。由於軍兵輜重太多,只有兩個城門可出。速度自然快不起來。前軍都快走到滋水了。後軍還沒出城門。

    完顏宗輔的三萬多軍兵倒走得不慢,反而是耶律鐸的義勝軍拖泥帶水。沒法子,兩天的準備時間太倉促了。義勝軍根本沒能完全動員起來,許多軍兵直到大軍開拔前,還借機溜出軍營,去找自己的相好話別、或者去把一些欠帳收了、或是將手裡大宗物品典當,換成細軟……如果在鼎盛之期的金軍中有這等情況,有多少顆腦袋都不夠砍。

    但是,還是那句話,今時不同往日,金軍已經開始走下坡路了,尤其是地方軍隊,軍紀什麼的鬆散得很。若非如此,也輪不到他們留守後方,早調到前線征伐去了。

    從晨時走到午時,四萬大軍及輜重,總算全部離開真定。而最早出發的前頭軍隊,已經開始滋水了。

    阿疏頂著一身甲胄,盯著遠去的大軍身影,眼神與臉色同樣陰沉。

    這時,一名緊隨其後的護衛,慢慢向阿疏靠近,長長吐了口氣:“完顏宗輔還是走了……雖然只拖了兩日,但也算不錯了,我們的計畫,已完成了一半。”

    這護衛慢慢抬起頭——竟是天誅軍情報司頭子阿術!

    阿疏不無憂慮問道:“你說的那支軍隊,能攔截住這四萬大軍麼?”

    阿術冷嗤一聲:“什麼四萬大軍,這些喪家之犬、落膽之軍、戰兵十不足一的軍兵,戰鬥力恐怕還不如咱們早期南侵時四千兵馬。”

    “話是這麼說,但好歹也是四萬人啊!眼下逃命在即,在後邊追攆還行,但硬阻其生路,只怕狗急跳牆……而且副元帥的合紮衛隊可不是尋常軍兵可比,那只軍隊卻只有區區千餘……”

    “別操那麼多的心了,他們有他們的任務,我們有我們的任務,準備清理行動。”長期浸淫在情報與陰謀中,阿術已完全讓自己變成一個冷酷無情、為達目的、不擇手段的合格情報頭子了。他的任務就是舀下真定城,斷完顏宗輔與王伯龍後路,至於其他的,不在他關注之列。

    “也對,你這個天誅軍情報司頭子都不著急,我操哪門子的心。”阿疏自嘲一笑,雙手用力搓了搓臉,“你說,從哪裡開始?”

    “先從大牢裡放出俘虜,發給甲器弓弩,全部武裝起來,埋伏在校場周圍。然後你以真定馬步軍副指揮使身份,召集全軍至校場訓話……接下來不用我多說了?”

    阿疏邊聽邊點頭,臉上不自覺流露出一絲殺氣,驀地提氣振聲,大喝:“關城門!”

    正走在到滋水邊的完顏宗輔並不知道,從身後的真定城大門重重關上的那一刻起,就預示著一場風暴的到來。

    從真定北行二十里,就是滋水,渡過滋水後,再往前行二十里,又是一條大河,名喚木刀溝。兩條大河之間,形成一個狹窄的三角地帶,左手是巍巍太行,右手邊則是起伏丘陵,只有一條寬不過裡許的大道貫穿而過。

    這是金軍北撤的必經之道,從地形上來說,很適宜伏擊。不過上至完顏宗輔,下至普通兵卒,誰也不會認為有什麼伏擊——這裡離開真定才多遠?快馬半個時辰的距離,誰會那麼傻在這裡埋伏?

    可是,偏偏就有意外情況——

    “報——前方十里,丘陵谷口,被敵軍掘壕截斷。”

    “什麼?敵軍?哪裡的敵軍?”完顏宗輔與耶律鐸面面相覷,異口同聲。

    那哨探臉色灰敗:“是、是天誅軍……”

    怎麼可能?!

    完顏宗輔與耶律鐸顧不得將帥之尊,親率合紮百騎,飛奔十里。然後,他們看到了——

    前方谷口那條寬達一里的大道,被全部掘斷,斷壕深丈五、寬兩丈,相當於一座城池的壕溝。

    右側丘陵約六、七十步外的一片斜坡之上,整整齊齊排列著三十餘輛天誅軍特有的鐵板戰車。車車勾連,聳立如牆,隨著坡勢高低起伏。那發著冷光的鐵壁,與厚實的車體,令人想起燕京至易水的巍巍長城……

    車牆後方的山頂上,插著三面大旗,迎風怒展。

    一面鮮紅的星芒旗,沒錯,那是天誅軍旗!

    一面寫著個大大的“劉”字將旗,這個真定金軍也很熟悉——井陘關上天天掛著,這是天誅軍浮山旅的將旗,表明旅長劉澤在此。

    浮山旅?劉澤?他們還敢出來?

    不過,浮山旅也好,劉澤也罷,對完顏宗輔與耶律鐸而言,不過是加強版宋軍,並不放在眼裡。真正令他們悚然的,是一面湛藍的旗幟,中間一朵純白的梅花。

    山風呼嘯,旗幟卷揚,那梅花也似波浪起伏,生動起來。

    這樣的旗幟,完顏宗輔與耶律鐸此前從未見過,也未曾聽過——唯其未知,才愈恐懼,這是什麼軍隊?

   
usaden 發表於 2014-3-26 23:00
第三百八十七章 天驕營,出擊!

    寒梅旗,天驕女兵營的旗幟。

    這座無名的山丘上,有四百名女兵,八百浮山旅軍兵,共計一千二百人——就是這區區千餘人,卻構築成一道鋼鐵長城,成為四萬金軍難以逾越的障礙。

    天驕女兵與浮山旅為何會出現在這裡?

    時間回溯到五日前。

    左開補充師被圍五馬山的消息,傳回天樞城,太原震動。這個時候,天誅軍在平定、太原,都沒有成建制的強力部隊。距離最近的一支主力部隊,居然是遠在雁門關的岳飛第十二混成旅!可想而知,想要救援,幾乎是不可能的。

    不過,井陘關守將劉澤認為,補充師並不需要增援,王伯龍大軍,絕對吃不下這三千軍兵。唯一的問題是,無法完成軍主交待的任務,截不住完顏宗輔大軍。

    “誰說我們沒兵了?誰說我們截不住?”

    天驕營代指揮使趙玉嬙,連夜召集葉蝶兒、楊調兒、曹妙婉、辛玉奴等天驕營副使及各都都頭,劈頭第一句話,就是這兩句反詰。

    “天驕營難道不是兵?”曹妙婉有些憤憤。

    “而且還是全戰兵、全火槍兵!”葉蝶兒也重重加上一句。

    “指揮使,你下令!”辛玉奴話雖簡短。但臉上神情,比趙玉嬙還要堅定幾分。

    唯有楊調兒有些擔憂:“未奉令而擅自出擊,一旦被軍法追究,只怕比上一次你們倆的情形還嚴重……”

    葉蝶兒臉一熱,隨即又是一白,妙目看向趙玉嬙。

    趙玉嬙咬著嘴唇,玉容變幻不定,好半晌,薄薄的紅唇終於吐出一句:“將在外,君命有所不受。何況他還不是君呢……只要我們打贏了。勝利完成截擊任務,我不相信他還會將功為過?最起碼也能功過相抵。”

    這樣一說,楊調兒也覺得在理。對女兵而言,她們根本不需要什麼功勳。功勞再大也當不了將軍。最好的榮譽。也不過是一枚枚勳章。所有加入天驕營的女兵,其實只有一個心願:親手將殘害親人、淩辱自己的惡魔,送回他們該去的地方——地獄。

    眼下就有這樣一個機會——而且恐怕也只有這最後一次機會。能證明天驕女兵存在的價值與意義。

    “幹!”

    五雙纖纖素手交替疊加在一起,重重一頓。

    這一刻,天誅軍真正需要天驕女兵,而天驕女兵,也將以一具具青chūn妙齡之軀,行鐵血殺伐之事,證明自己無愧於“天驕”之名!

    天驕營女兵最高峰時,曾有五百一十二人。在第二次奈何關之戰時,因輕重傷而亡並致退伍者,約十人;在第三次奈何關之戰時,光戰死就超過三十人,輕重傷也不下二十人。其間雖然也有補充,但遠不如損失的多,再加上不時有女兵因嫁人而退伍……至此,整個天驕營全員尚餘四百三十六人。

    其中第五都都頭莫青蓮,率一個整隊五十餘女兵,組成後宮警衛隊,已至長安皇宮保衛皇后與諸帝姬。曹妙婉第二都,駐守天樞本城;楊調兒第三都,守奈何關南城;葉蝶兒第四都,守奈何關東城;趙玉嬙率第一都,居中策應。也就是說,天樞城中,天驕營只有四個都三百八十人。

    看上去兵員是少了一些,但值得注意的是,天驕營是天誅軍中僅有的兩支無輔兵、全戰兵的部隊,按戰、輔兵比例推算,戰鬥力相當於一支普通千人隊。

    而另一支同樣全戰兵的部隊,則是天誅之刃——獵兵營。

    當然,即便是有著千人隊的戰力,人數還是少了,畢竟她們要面對的,是四萬金軍。

    人不足,武器補。

    憑藉長期駐守天樞本城,與軍工司頭目的良好關係,女兵頭領們輪流出馬,各施手段。我去搞彈藥,你去弄戰車,她去征牛馬……不過短短半日,軍工司幾乎所有彈藥儲備,都被女兵們收羅塞進戰車裡,甚至連飛彈器都弄了好幾架。稍感遺憾的是,火槍儲備剛被左開提走,沒有多餘的了,只能每人多帶幾根備用槍管。戰車也在前不久被勾抽走一批,剛生產出來的只有三十二輛,還沒來得及上漆,就在女兵們的催促下,匆匆加裝上鐵板,開出工廠。

    “你們走了,誰來守奈何關?”

    問這句話的人,是天樞城總醫院副院士、天使營主管、穎陽縣主趙含玉。

    “你!”趙玉嬙回答得乾脆俐落。

    “我?”趙含玉怔住,半天才回過神來,吃吃道,“我、我怎麼能守關……”

    “你為什麼不能守?你的天使營也是女兵,屬於輔兵,平rì也沒少跟我們一道訓練,別說守關,必要時還得隨軍出戰——這一次,你得派出二十名天使營女護兵,作為戰場救護員,專門為姐妹們提供醫療救助。”

    趙玉嬙是趙含玉的堂姐,在這個xìng情溫婉的imgsrc='/sss/fmgeyimehid.jpg'>媲埃幌蠔芮渴啤br/>

    “派救護員沒問題,可是守關……我沒經驗啊!”趙含玉急得差點掉淚,“我不是怕……呃,我是怕誤了事……”

    “眼下絕不會有敵人進攻奈何關,你放心好了,而且前面還有井陘關為你們當護盾呢。此外,姐姐也知道你擔當不了指揮重任,這不,給你配了一個人……”

    趙玉嬙拍拍掌,一人推門而入,正是楊調兒。

    有這麼一個軍事技能嫺熟的軍官負全責,趙含玉才算鬆口氣,她現在真心羡慕八姐舞陽郡主趙檀香。這位天簌營主管。正領著她的龐大歌舞班子,在新收復的關陝各地巡迴演出呢。據聞連秦鳳、成都各路西軍,甚至夏國那邊,都風聞此奇妙演出,俱向長安派出使者,yù邀請天簌營前往巡演呢。

    相比較自己的天使營,只能窩在這天樞本城一畝三分地裡,鬱悶無聊倒也罷了,眼下卻還要承擔這守衛關城的重任。

    趙含玉都有些後悔當日為何不參加天簌營,自己的歌舞技,也不見得就輸給八姐了……

    四月十四。淩晨,四百英姿颯爽的女兵,一身墨綠軍裝,細腰插長匕。柔臂背火槍。魚貫開出奈何關。關前之字形山道上。女兵隊伍之前,是三十二輛滿載彈藥、軍糧、鎧甲、備用檔板、槍管等等配套軍械的戰車。

    趙玉嬙雙手分別拉著楊調兒與趙含玉的手,一再叮嚀:“全營開拔之後。大約需一日方能出井陘,在此其間,奈何關是安全的,有弓弩守衛即可。待到明日,你們可到軍工司提取新生產的火槍,他們連夜趕工,應當可以弄出三十支了。有三十支火槍,應當可保奈何關東關城無虞。”

    趙含玉淚珠順柔滑的面龐噗簌滑落,抽噎道:“四姐,你一定要好好的……要回來……”

    趙玉嬙心頭發堵,強顏歡笑,嗔道:“姐姐當然會回來,到時姐姐要成為首個獲得金鑲玉特等勳章的女兵,為我們所有女兵爭光!”

    “那敢情好,但是……聽說金軍有好幾萬呢……”

    “別被這數字嚇著了,多半都是像你一樣的輔兵,又被我軍打得破膽,毫無鬥志,根本不足畏……而且,我們又不是要殲滅他們,只是將敵軍擋住,拖延幾rì罷了。此外,我們還會尋求井陘關的浮山旅相助——所以說,沒問題的。”趙玉嬙撫著趙含玉的如雲秀髮,含笑道,“九妹,放心,姐姐會回來。我們不是約好一起回東京的嗎,還要一起重游金明池,聽‘金明夜雨’呢。”

    “嗯,嗯……”趙含玉一個勁點頭,淚花閃動。

    楊調兒妙目流盼,從趙玉嬙、葉蝶兒、辛玉奴臉上一一流轉而過,只說了一句話:“替我多殺幾個金狗!”

    三女一齊鄭重點頭。

    山路彎彎,車馬如流,女兵們的窈窕倩影漸漸模糊,唯有那紅藍交織的旗幟,依然清晰……

    ……

    井陘關前,劉澤早已接到女兵快馬前哨傳來的消息。那一瞬間,劉澤的綠豆小眼差點掉出來——這些小娘都瘋了不成!就這麼點人,竟然敢去攔截幾萬敵軍!嫌金人俘掠的女人還不夠多麼?

    暮色沉沉,當那支巾幗軍隊真切地出現在眼前時,劉澤終於確定,真不是在開玩笑,這群女人,來真的!

    “我們要到真定以北攔截北竄的金軍,劉中郎將,你去不去?”甫一照面,趙玉嬙就直截了當拋出這個問題。

    劉澤苦笑連連:“好叫郡主……呃,趙校尉得知,我三千浮山旅將士,短短七、八日內,就折損近半。如今俺已放棄井陘關前的小作口寨等三寨,兵力全部收束防禦本關,兵馬也就將將夠使……”

    趙玉嬙打斷劉澤話頭:“若是在往日,你要防禦真定之敵,用千余人守關不算多,但眼下局面完全不同。真定城金軍一意北竄,王伯龍又與左開的補充師互相糾纏,我北上大軍rì漸逼近,沒准下一刻就會出現——到了這個時候,誰會發瘋來打井陘關的主意?你只要留下一個營,就算四萬金軍來攻,三兩天內,也休想破關。”

    劉澤的臉快擰成苦瓜了:“俺也曉得,到了這個時候,金軍就算吃了豹子膽,也不敢來碰井陘關……但是,就算俺調兩個營與你們天驕營一起出戰,只憑三個營,如何能攔得住數十倍之敵?俺們都是粗鄙漢子,賤命一條,被打殺捕俘只怨命不好……可你們,都是千金之軀,天之驕女,萬萬不可涉身險地,行此九死一生之事啊!”

    無論是從職務,還是從軍階上說,劉澤都高過趙玉嬙,但就身份而言,劉澤知道,自個連人家一根玉趾都比不上。這也就是他為何不以軍階壓人,而是擺出一副苦口婆心的勸誡姿態的原因。

    “三個營,千餘人,只要地形適宜,戰術合理,一樣大有可為。”趙玉嬙冷然道,“至於身份……說得好!我們這些千金之軀,天之驕女,都敢豁命一搏,你們這些撕殺漢難道還不敢麼?”

    劉澤咬牙道:“若有閃失,軍主怪罪下來,俺老劉吃罪不起。”

    趙玉嬙瞪著劉澤,看得後者頭不敢抬,一咬銀牙,扭頭沖出守備所。

    關城校場上,四百女兵排列成整整齊齊的方陣,肅然無語。關城的城牆上,擠滿了上千的浮山旅士兵。這些軍兵此前也沒少見過駐守在奈何關的女兵,但這般齊整、多達數百的女兵方陣,卻還是頭一回見到,無不看得目炫神迷,咋舌不下。

    趙玉嬙蹬蹬蹬奔上關城,走到城牆邊,向人群招手,喚過一名軍士:“借你肩膀一用。”

    那軍士傻不愣登點頭,還沒弄明白怎麼回事,就覺肩膀一沉,軍士下意識矮下身子。趙玉嬙借著一按之力,跳上雉碟。

    山風勁拂,千眾矚目,一女如仙,登臨險壁。

    高高的關城下,是不讓鬚眉的女兵方陣;而城牆之上,則是千餘驚豔屏息的男兵。

    趙玉嬙清亮的嗓音,借助高空疾風,遠遠傳播開去:“浮山旅的兄弟們,你們大多數人都認識我,知道我是天驕營代指揮使,但是,我的另一個身份,你們一定不知道——我就是大宋肅王之女、汝陽郡主趙玉嬙!”

    浮山旅的軍兵們都驚呆了,大宋郡主?天驕營代指揮使?這兩個身份八杆子都打不著啊!居然奇異地融合在一個女子身上。

    趙玉嬙玉臂輕舒,指著城下的女兵方陣:“還有她們,這些女兵的身份,你們一定也不知道。那就我來告訴你們——她們當中,有曾經的皇室嬪妃、宗女、宮女;有王侯將相府內的舞姬、貢女……尊卑貴賤,俱在其中。眼下我們就要出關,與金狗一戰——我只想問一句,誰敢跟隨?”

    關城上一片沉寂,只有越來越粗濁的呼吸聲。

    趙玉嬙俯視城下,淡然道:“天驕營姐妹們,我們為什麼出關?”

    “執行天誅軍主均令,截擊金狗,大軍合圍,勿使一卒出河北!”

    趙玉嬙扭頭,掠了掠散亂的髮絲,向浮山旅軍兵輕蔑一笑:“她們都敢一戰,爾等卻噤若寒蟬,真是枉為大宋男兒!”

    趙玉嬙聲音不大,但聽在千餘軍兵耳中,卻不啻于驚雷與耳光。

    “小娘子們皆敢戰,俺們這些刀頭舔血的軍漢如何不敢!”

    浮山旅軍士多為義軍出身,最易熱血,如何受得這樣的燃情激勵?一名都頭率先搶出大吼。

    一人呼,百人喏,千人吼。

    場面之壯觀震撼,令立在守備所門階上的劉澤目瞪口呆,嗟歎不已:“難怪軍主要成立天驕營,女人的力量,真不可小覷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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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百八十八章 風暴前夜


    守備井陘關的浮山旅,尚餘一千六百餘人,其中戰兵不過五百。之所以比例那麼低,主要還是因為左開勾抽的兩個營,多半是戰兵;而劉澤先前派出解圍而被擊潰的部隊,也以戰兵為主。結果,剩餘的千餘軍兵,輔兵竟是戰兵的兩倍之多。

    井陘關肯定要有留守部隊,而且因為戰兵較少,所以就得要多留一些軍隊,質不夠,量來補。

    經過反復權衡,劉澤決定出一半兵力,八百兵,其中戰兵近四百,自己親自帶隊——這個支持不可謂不大力了。

    劉澤心裡很清楚,別說是四萬金軍,就算是四萬亂民,僅憑他們這少得可憐的千把人,也沒有足夠的把握擋住,此行可謂凶多吉少。劉澤其實可以不用親自去,因為他的職責是守關,只要他幹好本職,誰也不會指責他。

    但是,劉澤卻不能不去。

    天驕營如果完了,作為協助作戰的浮山旅主將,卻龜縮於關內坐視,必定難辭其咎,一樣要完。軍主或許不會為難他,但今後的前程就算完了,更別提同僚的鄙薄、太行兄弟的冷眼……這也是之前劉澤死活不同意派兵助陣的原因——你不派兵,跟你關係還不大,而一旦派兵,那你就脫不了干係。天驕營完,你也要跟著一塊玩完。既然如此。乾脆豁出去大幹一場。勝了皆大歡喜,敗了一塊玩完。

    那位郡主娘娘說得不錯,人家金枝玉葉的小嬌娘敢死,你一個強盜出身、刀頭舔血的撕殺漢,難不成還怕死?

    這支男女混成的奇特軍隊,是在四月十五黃昏時分,趕到目的地的。

    出擊之前,就在哪裡阻擊的問題,天驕營四位主官反復察看了立體沙盤。由於奈何關與井陘關守軍的當面之敵,就是真定金軍。故此。真定一帶附近地形,早已被天誅軍勘測小組探查得巨細無遺,更制出了逼真的立體沙盤。沙盤有兩個備份,天樞本城一份,井陘關一份。

    經過反復推敲,最後四女一致選定在滋水與木刀溝之間的三角丘陵地帶。此處地形相當適合打阻擊。唯一的缺陷就是距離真定城太近,金軍很容易得到休整補充(阿術的奪城行動是機密,以女兵營的級別,還不夠格瞭解)。但木刀溝再過數十里,就是新樂城,新樂城以北,就是定州。距離州縣太近,很容易腹背受敵。

    最重要的是,她們沒有太多的時間了,真定金軍已派出哨騎打前站,很明顯,大軍隨時都會開拔。

    這塊無名高地,就是最後的選擇。

    女兵在體力與戰鬥力方面,的確不如男兵,但論智力,卻是有過而無不及。趙玉嬙一心截殺敵人不假,但絕不會沒有計劃,傻呼呼率兵沖過來,生攔硬堵。

    根據地形地勢,結合現有裝備,加上兵員構成,參考以往的訓練與戰法,天驕營部,制定了一個作戰方案。

    首先,將山谷出口的大道截斷,迫使金軍不得不停止行軍;然後,將所有戰車拉到山坡上,以車為牆,構築掩體,形成一個側翼火力打擊點。四萬金軍要修復通道,要安全出谷,要安然渡過木刀溝,就必須要先做一件事——攻克天驕營與浮山旅的車牆掩體。

    一千二百名天誅戰士以及她(他)們所構築的車牆,就是一排攔在金軍逃生通道上的鐵刺圈,不拔掉這鐵刺圈,金軍就別指望逃跑,最終就只有被天誅大軍追及,全軍覆沒的下場。

    兩次奈何關之戰,使女兵有了依託堡壘作戰的經驗;柳林鋪之戰,又讓女兵有了戰車作戰的經驗。在這年頭,能經歷三場慘烈大戰的士兵,已經有資格稱為老兵了。從這一點上說,浮山旅的士兵,反倒不如女兵。

    搶佔有利地形之後,趙玉嬙不顧天sè將晚,緊急發出一連串指令:“不管是輔兵還是戰兵,誰都不能休息,全部行動起來!出二十名硬探,卸下拉拽戰車的馬匹充當戰馬,jǐng戒哨放出前後十裡;派五百人掘斷道路,兩百人安營紮寨,其餘人佈置車陣。所有人不許點火,今晚只吃乾糧。”

    趙玉嬙發號司令的對象,其本上都是浮山旅軍將,因此這些軍將全將目光投向旅長劉澤。

    劉澤在心裡把趙玉嬙的命令過了一遍,覺得沒有問題,方點點頭:“執行。”

    諸將才領命而去,各自招呼自己的營隊。或扛著鍬鎬鋤頭,去挖掘道路;或到山坡頂上,整理平地,伐木立柵;或推著儲水車,到數裡外的木刀溝補充清水。一旦開戰,還能不能順利弄到水,可就不好說了,所以必須準備充分。

    雖然沒有火光照明,行動多有不便,好在今夜就是十五,月光朗朗,也勉強可當燈光用了。

    天驕營各主官都在忙碌。

    葉蝶兒正率領一群女兵,將土丘上的樹木、大塊石頭等射界內影響射擊的障礙物清理掉,有較深的土坑則填平。

    曹妙婉則督促軍兵在戰車前方二十步距離,設置鹿砦尖木等障礙設施,同時在整個城寨周邊挖掘一圈壕溝,內置尖樁。可惜地處高處,無水可灌,防禦性稍欠一些。

    辛玉奴率另一都女兵,在車牆後方安紮女兵專用營帳,整理內務。

    趙玉嬙呢,正指揮一群男兵在選好的土坡上掘壕,要求深度三尺,寬度正好能放下一輛橫著的戰車。如此一來,就可以將戰車嵌入壕溝中,使車體能在斜坡面保持穩固。

    現在每個男兵都知道這位清麗冷雋的趙指揮使的身份了,從內心裡都認可了她的指揮——畢竟在這時代,大宋郡主的身份,確實有讓普通軍民服從的無形力量。

    這時,劉澤就著月sè,深一腳淺一腳走過來,剛剛張口:“趙指揮使……”

    趙玉嬙扭頭:“劉中郎將,你來得正好,正要找你呢——我覺得應該把指揮的問題理順一下。”

    劉澤愣一下,忙道:“趙指揮使請說。”

    趙玉嬙整理了一下思緒,道:“首先,你要明白,我們將要採取的是甲級旅的車城戰法。我們使用這個戰法,有缺點也有優點。缺點是天驕營與浮山旅從未有過配合經驗;戰車量少且不足,無法圍成標準的車城,只能草草弄一道車牆。但也有優點,那就是我們占著居高臨下的優勢,敵騎無法進攻,步軍攀爬費時費力。劉中郎將,你的部隊,參加過車城協同作戰演練嗎?”

    劉澤一臉慚愧:“這個……俺旅戰事頻繁,倒是沒有……”

    “我天驕營參加過多次演練,而且,全營還參與了柳林鋪殲滅完顏婁室的大戰,我們有經驗。而且,火槍手也是車城戰的關鍵。因此,我希望你能將指揮權移交給我。”

    趙玉嬙背對月光,面龐隱在陰影中,但劉澤能感覺到一雙清亮淩厲的眼神在盯著自己。

    劉澤咽了口唾沫,擠出一絲笑容:“其實,俺是想跟趙指揮使說……女兵何不專負責後勤,讓俺的浮山旅戰士代替你們?俺的四百戰兵都接受過初級shè擊訓練……”

    “初級shè擊訓練?也就是說,只打過十發子彈,勉強知道怎麼操作火槍與扣板機。”趙玉嬙冷嗤一聲,“劉中郎將難道不知天誅軍火槍操作章程規定,沒有經過為期兩個月的高級射擊訓練,絕不允許上戰場麼?我可以告訴你,我的女兵,至少經過三個週期的高級射擊訓練,每個人最少打過百發彈丸,射擊成績最差都是良好,更經歷過野戰狙敵與車城守戰……你以為這樣的女戰士,比你的只完成初級shè擊訓練的軍兵如何?”

    劉澤額頭滲汗,苦笑道:“趙指揮使,俺這都是為你們好,俺們這些軍漢命賤,死了沒人心疼,但你們這些小娘……”

    “慎言!”趙玉嬙厲叱一聲,打斷劉澤說話,“天驕營都是戰士,沒有什麼小娘!”

    “是、是……”劉澤抹去額頭汗水,“這樣,俺把輔兵的指揮權交給你……”

    “不夠!要全部兵力指揮權!”趙玉嬙斬釘截鐵道,“女兵負責遠擊,浮山旅戰兵負責近搏,這是一個整體協同合戰,不可或分——否則我為何一定要拉上你的浮山旅一同出關?不過,我可以讓你做副指揮,如果我無法分身時,你可以指揮近戰部隊。”

    “這個……好。”劉澤實在招架不住,只得同意。他一個中郎將,竟然被一個區區校尉壓著,在天誅軍中也是獨一份。但他能有什麼法子,人家的大道理一條接一條,更不用說那高高在上的身份,還有私下裡與軍主的特殊關係,真心得罪不起啊!若是換做一名男軍將,劉澤早就唾他一臉了。

    “那麼,就勞煩劉中郎將與貴部屬打好招呼。好似先前那般應答遲疑之狀,在戰鬥時絕不允許出現,否則……”趙玉嬙抽出腰間的鷹嘴統,眼神淩厲,“不要以為女兵就不會執行戰時軍法!”

    劉澤這會連苦笑都笑不出來了,連連點頭應是,擦著額頭的冷汗退下。

    天誅軍作戰,若是來自兩支不同軍隊的指揮官,向來是由軍階高的指揮軍階低的。趙玉嬙這一下可算是刷新了一個特例。

    月夜之下,千人齊動,緊張有序,幹勁十足。不過兩個時辰,一切就緒——正應了那句大白話“男女搭配,幹活不累”。

    現在,該做的都已經做了,只等明日見分曉。
usaden 發表於 2014-3-26 23:18
第三百八十九章 前路斷,後路絕


    四月十六,未時,完顏宗輔的大軍終於出現,對決,即將開始。

    鐵壁車城,完顏宗輔聽說過很多次了,每一次,都伴隨著血淋淋地慘敗。這種獨特的車城,在他心裡投下濃重的陰影,而今終於一睹廬山真面目。

    不錯,便如婁室、拔離速他們描述的那樣:車廂一側置鐵板,其上有一個個射擊孔,火槍手藏身于車內,肆意向外射擊,無需擔心自身安全……雖然看上去車輛少了些,無法圈成車城模樣,但以車為牆,據險而守,的確很令人傷腦筋。

    耶律鐸此時親率數十護衛,登上側翼高坡,觀察敵情。

    天誅軍佔據的這片土丘並不高,其高度也就十來丈左右,面朝大道的西側山坡較平緩,東側山坡則陡峭難攀。左右兩側山坡傾斜面較大,也不好爬,並且被天誅軍挖掘的深壕所截斷。天誅軍的寨子面積不大,隱約可見有人畜身影閃動。

    觀察良久,耶律鐸心裡有數,快步下坡,向完顏宗輔報告:“副元帥,天誅軍準備得很是充分,因險制宜,難以側擊背襲。以末將所見,只能從西側山坡正面進攻車牆,捨此別無他法。”

    完顏宗輔同樣到另一側山頭探查過,對耶律鐸的分析表示認可:“西側坡面較平緩。步卒可登,但騎兵則難以馳騁,我軍的精銳,被廢了啊……依你看,敵軍有多少人馬?”

    耶律鐸心裡默算一下,很肯定地回答:“以城寨規模來看,絕不會超過兩千!”

    “兩千啊……竟然敢以區區兩千人馬,擋我四萬大軍,這支軍兵的主將膽氣還真不一般啊。”完顏宗輔冷笑連連,“當真以為我軍士氣虛弱得不堪一擊了麼?”

    “耶律鐸。道路要重新填鋪。需要多久?”

    “一個時辰即可。”

    “好,此時是末時二刻(下午兩點),本帥要你在酉時初刻(下午五點)攻取敵寨,然後填平深溝。爭取在天黑之前渡過木刀溝。今夜。全軍必須宿于新樂城!”

    當年圍攻五馬山寨時。耶律鐸是吃過獵兵營火槍守寨的大虧的,此時一聽居然要一個半時辰攻下敵寨,吃驚得說不出話。

    完顏宗輔顯得胸有成竹。笑問:“婁室所言破車城之法,你可看過?”

    “末將看過……”耶律鐸恍然大悟,“咱們派人回真定調攻城器具,來回不過一個時辰……”

    “如果本帥沒記錯,真定城裡非但有攻城木樓、洞屋飛梯、攻城槌等攻城器具,甚至還有投石器……”

    “有、有!”耶律鐸喜上眉梢,“有二十二具雙梢砲,十二具五梢砲,五具七梢砲,全在府庫裡,一直沒用過,末將便一時沒想起……”

    “婁室說過,欲以最小代價破車城,非得出五梢砲與七梢砲不可。眼下就是驗證此言的時刻。”完顏宗輔死死盯住百丈之外的山坡上那鋥光閃亮的一排鐵壁,陰沉沉道,“本帥倒要看看,是鐵板硬,還是石頭硬!”

    完顏宗輔的大軍,是跑路逃命的,除了搶掠的物資與糧草不能不帶之外,無關緊要的器物及俘人,統統棄之,更別提什麼攻城器具——這又不是去攻城拔寨。

    好在大軍才剛離開真定,只需派一支千人隊,用牛馬及運輸車將攻城器具拉過來,就有天誅軍的好看。

    “不管那面梅花旗代表什麼樣軍隊,本帥要用水銀瀉地的石彈,讓他們明白,火槍車城,絕不是每次都那般好使地……”完顏宗輔咬牙切齒的樣子,耶律鐸此前從沒見過,知道副元帥這一次可是動真怒了。

    四萬大軍,就停在山谷之外,人不解甲,馬不卸鞍,端等攻城器具到來。然後迅速砸平天誅軍車牆,毀掉城寨,大軍即可快速通過山谷,奪路逃生。

    但是這一等,足足等了一個時辰,奉命回真定調撥攻城器的千人隊,連個影子都不見。

    戰車車廂內,趙玉嬙正用望眼鏡透過丁字形射擊孔,觀察谷口的金軍動靜。身旁一女兵湊近前:“指揮使,金狗打什麼主意,這麼久還沒動靜?”

    趙玉嬙淡淡道:“沒動靜不是最好麼?若能拖到天黑,我們就算是完成第一天的阻擊任務了。”

    “也對哦!”那女兵咭地輕笑出聲。

    趙玉嬙的臉色頓時拉下來,低聲嚴厲道:“剛剛才頒佈的命令,這麼快就忘了?”

    女兵臉色一白,垂首道:“是,屬下願領罰。”

    “暫且記下,戰後向掌軍紀的辛副都頭領罰。”

    “是。”女兵面色肅然,毫無怨言。

    開戰之前,趙玉嬙下達了兩個死命令:一、嚴禁高聲說話;二、全體著甲,哪怕就寢都不可卸下。

    第一個命令,是為了防止金軍察覺這是一支女軍,從而士氣大漲;第二個命令,既有與第一個命令相同的原因,也是在做好最壞打算——即敵軍衝入車牆,短兵相接。

    此刻的完顏宗輔,滿腦子都是以投石器遠擊創敵,壓根就沒想過玩什麼短兵相接。可是,令他抓狂的是,這都什麼時候了?太陽都快偏西了,望眼欲穿的攻城器還沒見蹤影!

    “耶律鐸!”

    “末將在。”

    “你親自領一支騎軍回真定,看看是何緣故。若是運輸隊的問題,把負責運輸的謀克給我殺了;若是真定城守軍的問題,給我把礙事的殺了——總之,給我殺幾個人!”完顏宗輔怒了,如此貽誤軍機,不殺一批人是不行了。

    “末將明白,末將這就趕去。”

    耶律鐸匆忙點了一支百人騎隊,策馬飛馳過滋水橋,百騎轟隆,卷起一股黃塵,直奔真定而去。

    ……

    三十里,快馬疾馳,不過一刻可至。

    耶律鐸率百騎來到真定北門城下,驚訝地發現,這裡大門緊閉,城上空無一人,這是什麼情況?

    “來人——”

    “我是耶律鐸!”

    “阿疏!你這個混帳!我把真定城交給你,你就是這樣看守的嗎?”

    “混蛋!人都死光啦!”

    一任耶律鐸叫破嗓子,城頭上硬是沒半點動靜。

    “登城,看看是何情況。”耶律鐸停止了徒勞的叫喚,臉色陰沉得足以擰出水來。

    金兵雖然沒有登城器具,卻有自己的登城方法。

    五名金兵下馬,從鞍旁摘下套馬索,來到護城壕邊。一人扔出手中繩索,準確無誤套住吊橋一角,然後有金兵拿來帶環鐵楔,釘楔在地上,再將繩索一頭繞過鐵環紮緊——這樣就形成了一條可攀爬的索道。

    五名金兵順著索道爬到吊橋頂端,然後順著橋板滑下,便輕鬆越過護城壕,最後一齊來到城牆下。索圈在手上熟練地打了幾個鏇子,向上拋出。呼呼呼呼呼,不偏不倚,穩穩套住城牆雉碟。

    五名金兵用力繃緊繩索,試了試牢固程度,然後雙手交替,雙足蹬踩,飛快攀爬而上。

    剛剛爬到半途,驀聞一聲梆子響,方才還是空無一人的城頭,呼啦啦冒出上百人,人手一具弓弩,對準護城壕旁,毫無防備的耶律鐸等一眾騎兵,就是一陣暴射。

    耶律鐸萬萬料不到竟然有這麼一出,猝不及防之下,身中三箭,摔下馬去。身後百騎,更是一片人仰馬翻。有的被倒下的戰馬壓住腿腳,掙扎難起,生生成為靶子;有的中箭落馬,直接滾進護城河裡,慘叫中斷,瞬間沉底;當然,更多的是倉皇驅馬四下逃散。

    只是這短短一瞬,就被幹翻三十多名金兵。至於那吊在城牆外,上不挨天、下不著地的五個人,更是被射成了刺蝟。

    耶律鐸很幸運,在合紮衛兵的拚死護衛下,僥倖得脫——更幸運的是,他身上的鎧甲防護很好,那三箭又未中要害,居然沒事。

    這時代武將身中數十箭,把鎧甲一脫,箭頭一拔,毛事沒有的情況太常見了。耶律鐸中三箭而無事,亦屬正常。

    到了這個時候,傻子也明白是怎麼回事了。

    耶律鐸面皮陣陣抽搐,也不知是傷口牽動,還是事變刺激,或者二者兼具……

    城牆之上,千呼萬喚始出來的阿疏,向耶律鐸拱拱手,提氣高聲道:“副都統,得罪了。”

    耶律鐸陰聲道:“想不到啊,想不到……阿疏,你這個女真人,竟然倒投向南人,只怕連副元師都想不到。”

    阿疏未能做答,但他身邊的阿術卻冷冷回了一句:“既然契丹人能投女真人,那麼女真人為何不能投南人?”

    耶律鐸的臉色難看已極,這耳光打得可不輕。

    阿疏也振聲道:“女真人只服從強者,契丹人更是如此——耶律鐸,難道你還看不出來麼?狄軍主領導下的南人,已經遠遠強於女真人,爾等此番狼奔豕突,便是最好證明,如何不服?”

    耶律鐸無話可說了。的確,向天誅軍、向狄烈輸誠,何足為怪。這個時候,他還不知道東京的完顏昌已歸降,否則決不會說出這自打耳光的話來。

    即便到了這個時候,耶律鐸還心存僥倖,忍痛高聲道:“我派回來的軍兵呢?還有我撥給你的千人隊呢?”

    阿術不說話,手一揮,身後蓬蓬蓬蓬地飛出滿天人頭,通通通掉落到城牆下,骨碌碌鋪滿一地。

    “你要京觀,我就給你京觀!”

    耶律鐸渾身發抖,重重一拳,砸在地上!

    “蓬!”得知耶律鐸帶回消息的完顏宗輔,同樣重重一拳砸在地上。

    “進攻!立刻進攻!就算用人命填,也要給本帥填出一條通道來!”

    咆哮聲如受創餓狼的嚎叫,遠遠滾蕩開去。

    天驕女兵阻擊戰,正式開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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