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兩宋元明] 狙擊南宋 作者:寇十五郎 (已完結)

 
e010203 2013-2-4 01:50:03 發表於 歷史軍事 [顯示全部樓層] 回覆獎勵 閱讀模式 461 203325
usaden 發表於 2014-3-27 12:34
第四百一十章 溫柔鄉即英雄塚


    狄烈來到這個時空那麼久,第一次在清醒狀態下任人擺佈。

    脫下軍服,解下槍盒,內著便裝,外罩一身大紅新郎官服。然後,被一群人喜氣洋洋簇擁上披紅掛彩的白馬,乘馬帶轎,前呼後擁,吹吹打打,前往皇宮迎親。

    在那裡,狄烈要將嬛嬛帝姬圓珠帝姬串珠帝姬玉嬙玉屏含玉葉蝶兒楊調兒余羞花景櫻桃等十女,一併迎出,娶回王府。之後,還要往越王府跑一趟,將舞陽郡主趙檀香迎娶而還。

    狄烈所娶十一女中,唯有趙檀香有直系親屬,其餘諸女,無論尊卑,皆為孤女。故此,朱皇后作主,將迎娶之所,設於宮中。朱皇后將做為女方長輩,送諸女出閣,這就省得狄烈東跑西顛,一次性解決親迎這個大難題。

    新郎只有一個,花轎卻有十一頂,如此壯觀場景,縱不是絕後,也算是空前。長安數萬百姓夾道而觀,無不嘖嘖稱奇,豔羨不已。

    皇宮甘露殿的耳殿,十間披紅掛彩的廂房內,坐著十位鳳冠霞帔、面垂紗簾的佳人。聽得殿外贊禮官高聲宣唱:“親迎禮至。”

    屋內十位新娘,依次在宮女的攙扶下,來到正殿中,向坐在鳳輦寶座上,一身冕服正冠,端敬垂坐的朱皇后拜別。

    朱皇后下輦,一一將諸女扶起,如同普通送女出閣的母親一樣,說著流傳千年的祝詞:“勉之敬之,夙夜無違。”

    諸女唯唯,眼圈微紅,竟有幾分不舍與難過。

    之後,禮官以彩緞將狄烈與嬛嬛相連,令狄烈在前,牽之出殿,扶入最前頭那頂轎中。再倒回來,同時以九段彩綢分牽諸女,遂次扶引入轎。幹完這活,深秋天氣,狄烈竟額頭見汗,感覺比指揮打了一仗還累。

    朱皇后就那樣靜靜俏立在高臺之上。望著狄烈沒頭蒼蠅似地來回奔走,將一個又一個新娘攙入花轎,不禁莞爾,旋即又有幾分恍惚,分不清那轎中新娘是帝姬,還是自己……

    十頂大彩轎,隨著白馬郎君出殿門、穿宮門、步長街、入府門,然後……請等待。

    狄烈繼續馬不停躥,親迎最後一位新娘。

    越王府,同樣鳳冠霞帔、面垂紗簾的趙檀香,淚眼婆娑地向父王行手拜大禮(手按地,額貼手)。

    越王趙偲眼眶潮濕,以掌摩頂,循循告戒:“戒之敬之,夙夜無違。”

    十一位新娘終於集齊,唯一新郎狄烈,在主婚人兼泰山趙偲提點下,依次完成最後兩道程式:同牢與合巹。

    “同牢”,就是夫妻兩人一起食用弄熟的肉食,如牛羊之類;“合巹”,本意是把剖開的瓠合為一體,古時多用之盛酒。把夫妻二人各自瓠內的酒混合在一起,然後共飲,即是合巹——說白了,就是民間所謂的“喝交杯酒”。

    這兩道古禮程式背後頗有深意:吃飽喝足,方有氣力與情調圓房。

    合巹酒只須飲一杯即可,小酌怡情,可添閨房之樂,不過,對狄烈可言,可就不是小酌了——他總計要飲十一杯。好在不是連續飲用,而且宋時清酒也沒什麼度數可言,絕不至於令他頭昏腦脹,爬不上新娘的床。

    十一位新娘,分別居於華王府後院南北二樓,每樓都有獨立院子,配有園林、花圃、池塘、亭臺樓閣,堪稱豪居。只是就有些苦了狄烈,他今夜要跑遍方圓三裡的南北二樓,當真辛苦。而在此前,狄烈已將婚場視如戰場,做好了路線規劃:從元妃所居的北樓東廂開始,抄那條路徑可以最快抵達下一位妃子的香閨,並且親自實地模擬走了三遍,以確保在黑燈瞎火之下,不會跑偏。

    這哪裡是享受?整個一戰前戰略謀劃嘛。不過仔細想想,就算是放到現代,結婚同樣也是折磨新人的一道可怕程式。新婚之夜,從來都不是享樂,而是受罪,此事古今亦同啊!

    月冷星稀,華王府前廳大院依舊燈火輝煌,流水宴席接連不斷,觥杯交錯,人聲鼎沸,看這架勢不到天明是不會散席的了。

    狄烈不去管前院的事,從此刻起,他有得忙了。十一位妃子,錯過今日,完全可以輪流留宿,又或者來個大被同眠——只要弄一張超大並超結實的床。但是,今夜不行,他必須以新郎的身份,分別出現在每一位妃子面前,讓她們體會到,這是屬於兩個人的新婚之夜。

    身為元妃的嬛嬛,在這方面自然擁有優先權,狄烈首先就是到她所在的新樓香閨。

    侍候兩位新人行畢合巹之禮後,侍婢施禮而退,新房內只余狄烈與坐在喜床的嬛嬛。

    紅燭雙照,熏香沁脾,羅衾綿軟,佳人如玉。

    狄烈取過桌案上銀盤所盛之玉如意,輕輕撩開新婦面紗——燭光之下,佳人破顏,美目流盼,明豔不可方物。

    狄烈與嬛嬛非但不陌生,更有過一段激情戲碼,雖未真個劍及履及,卻也只差臨門一腳了。

    狄烈今晚就要補上這一腳。

    看著郎君親手將鳳冠摘下,嬛嬛歡喜滿滿,旋即淚光閃閃。

    狄烈正動手解霞帔,望見一怔:“怎麼?害怕?”

    嬛嬛輕輕搖首:“想起父皇了,父皇當年一直最希望看到我出閣,常說不知哪個小子有如此福份,娶得他最寵愛的女兒……”

    狄烈淡淡一笑:“如今知道了,是我這小子。”

    “不,父皇還不知道。”嬛嬛仰起明媚的俏臉。乞求道,“望郎君早日北伐,迎還我父兄可好?”

    北伐的具體時間,乃高度軍事機密,嬛嬛是不知曉的,只知道此乃早晚之事而已。

    狄烈重重點頭,承諾道:“只要你父兄仍在,我必接他們回來!”

    “多謝郎君……”嬛嬛再次溢淚,不過,此次是歡喜之淚。

    “你要如何謝我?”

    “郎君……”

    “還是叫夫君,郎君聽起來怪怪的,好似金國宗室。”

    “噗……嗯,嬛嬛請夫君憐惜……”

    月影蒙朧,燭影搖紅,鴛鴦交頸,被翻紅浪。

    在嬛嬛的哀泣聲中,狄烈提槍破瓜,終於補上了這臨門一腳。

    南樓第二進,是趙玉嬙的新房,此刻這位天驕營的前指揮使,已自行將面紗掀開。坐在案前,以手支頤,癡癡遙望雲海。她有太多的思緒:遙遠異國生死不明的父王、再不能回歸的天驕營、脫下軍裝變身王妃……儘管為女兒身,終歸是要有這一天的,但是,她真的捨不得那火熱的軍營與朝夕共處的女兵啊!

    “恭迎王爺!”

    門外傳來侍女們驚喜的叫聲,趙玉嬙吃驚回首——一身大紅新郎服的狄烈滿面春風出現在門前,正笑眯眯看著她。

    趙玉嬙含羞失措,吃吃道:“我以為……你會先到圓珠或串珠那裡……”

    狄烈瞥了一眼掛在床前的金鑲玉特級勳章,笑道:“功臣的待遇,就是優先。”

    趙玉嬙臉一熱,下意識道:“這樣的待遇,我可不要。”

    “真的不要?”

    趙玉嬙咬著嘴唇,想說什麼,終究說不出口。隨後,感覺一隻厚重的大手搭上肩膀,卸下霞帔,心下一慌:“你幹什麼……”

    “我要檢查你的傷勢痊癒沒有。”

    這理由可再充分不過,只是那手為何如此燙人?只在胸前椒乳輕輕一握,為何全身再無半點氣力……

    “不要……還未行合巹之禮呢?”

    “好,我喂你。”

    “不……要……唔唔……”

    此間春情,真個未飲已醉。

    對於尚是處子之身的帝姬、郡主,狄烈輕易便將之收拾得繳械告饒,唯有早已春風暗渡、交合數次的那幾位:圓珠、串珠、楊調兒、余羞花、景櫻桃等人,那都是你知道我的長短,我瞭解你的深淺,不來上幾個回合,豈會輕易繳械?

    令狄烈意外的是,這幾位側妃卻好似商量好了似的,只與他行了合巹之禮,完成婚禮程式,然後依偎溫存一會,便將之推出新房,讓他繼續趕場。

    狄烈初時還驚訝不解,但連續數女都是如此,終於明白,這幾位妃子們是擔心他一夜十一次郎,傷身太甚。因為早有合體之緣,便將機會讓給那些還未得到過夫君恩寵的妃子。

    狄烈感激諸女體貼之餘,不禁哀歎自己原定的挑戰計畫夭折——他原想試試自己在連續奔波的情形下,能否真的做到一夜十一次郎,讓所有的妻妾們都滿足。話說他之前最高記錄是一夜九次郎,第二天依舊生龍活虎——這副強化的身體可不是蓋的。

    好,六個就六個,再接再厲,衝!

    狄烈最後來到葉蝶兒處,這是他來到這時空時,最早相識的女子,以其始,以其終,也算是為自己的奇妙命運之旅劃上一個圓滿的句號。

    昏黃的月牙懸掛在泠泠的遠空,深秋夜涼如水,這樣的夜晚,身擁暖暖羅衾,懷抱溫香軟玉,不到日上三竿,任誰都不願起來。但狄烈還是躡手躡腳掀被而起,他不想驚動葉蝶兒,但經過嚴酷戰爭磨練的葉蝶兒,還是非常警覺地驚醒了,伸出渾圓細白的玉臂,握住狄烈的手:“狄郎,意欲何往?”

    狄烈有些愧疚道:“原想今夜要在蝶兒這留宿至天明,但圓珠她們為了照顧你們,只與我聚了很短時間……”

    葉蝶兒輕輕放手:“妾身明白了,夫君做得對,理當如此……今夜蝶兒夙願以嘗,很開心,很滿足。”

    “以後我一定會讓你們更開心、更滿足。”狄烈在那潮濕的朱唇上輕輕一吻,披衣閃身而出。

    ……

    狄烈還是睡到了日上三竿,轉醒時下意識一摸身邊。空空如也,內心頗感欠疚。昨夜他半夜摸進圓珠的香閨,圓珠甚是開心。狄烈本想撫慰一番,但奔波勞碌一天一夜,他這副精鋼之軀都有些抗不住。一想到終於了卻所有問題,可以安心休息了,便再也止不住倦意,枕著圓珠香軟的酥胸,沉沉睡去。

    侍候狄烈梳洗的侍婢們,都是圓珠的貼身婢女,自然最希望主母得寵。眼見王爺最終夜宿於主母新房,心下歡喜。諸婢一番精心梳洗後,為狄烈換上一襲淡藍圓領寬袍,方巾厚覆。攬鏡一照,於平日大不一樣,竟有幾分儒雅之氣了。

    狄烈一向是一身野戰迷彩服,或軍禮服,或外罩甲披麾,很少穿成這樣,頗不習慣。尤其不習慣的是,一向不離身的槍盒,也少有的脫離視線,不在掌控。雖然放在密室中,且禁衛森嚴,但這等利器不在身邊,心裡總不踏實。

    盥洗罷,婢女們鞠躬欲退,卻被狄烈叫住:“這信箋是怎麼回事?”

    侍婢道:“回王爺的話,這是儀福(圓珠)王妃的貼身婢女香菱送過來的。”

    狄烈展開,信箋上只有一句話:“東園孤台,掃榻待君。”字體娟秀,正是圓珠手跡無疑。

    東園屬前院,占地甚廣,孤峰荷塘、亭台樓榭、花木扶蘇、曲徑通幽。在園內偏北處,有一人工假山,高七八丈,山上有一小涼亭,是為孤台。

    狄烈步入東園,頗感困惑,圓珠若想玩情調,完全沒必要跑到東園——那處就是一個公園,客人可以隨意進出的,不比後院,乃內眷私密之所。

    罷了,即來之,則安之,且看圓珠玩什麼花樣。

    或許是賓客們昨夜歡娛過度,徹夜長飲,時至辰時,這東園還是靜悄悄地,沒見著幾個賞園之客。若大的園林,只有狄烈一人孤身而行。

    嗯,很久沒有象這樣孤身獨行了。上一次像這樣獨行是什麼時候?記不清了,總之,現在出門歸府,永遠都是前呼後擁,百衛環護。王爺而已,就這樣了,若是日後再登一步……難怪古來帝王皆稱孤道寡,保護的人再多,內心愈加孤獨啊!

    好久沒有這樣的感悟了,狄烈放慢腳步,且行且歎,當他遠遠看到那孤峰,卻發現似乎不止一人。哦,還有別人在嗎,可別破壞了情調才好。

    狄烈順石階小徑緩步登上孤台,登臨至半時,笑容漸消,一顆心漸漸沉下。

    孤臺上有四人,兩男兩女。

    兩女正是趙圓珠與其貼身小婢香菱,而兩名男子,竟是信王趙榛與其貼身小廝。

    趙榛永遠都是那副所有人都欠他賬不還的撲克臉,當見到狄烈出現時,眼中閃過難以言喻的狂喜之色,以致於忍不住仰天大笑。

    趙圓珠淚珠噗簌而落,只是搖頭,卻發聲不得——因為她與香菱一樣,嘴巴被堵,雙手被縛,牢牢捆綁在涼亭的柱子上。

    趙榛想幹什麼?毋需多問,眼前的情形昭示了一切。

    在華王的新婚次日、在華王府東園、與有“凶靈”之稱的華王面對面,幹出此等驚世駭俗、大逆不道之事——趙榛,瘋了嗎?!

    狄烈沒功夫理會趙榛是否發瘋,第一時間以眼、耳、心感應了周圍一遍——奇怪,竟沒有埋伏。事實上,這麼一個陡峭有小山峰,也的確沒法玩什麼埋伏。山下同樣靜悄悄,沒有伏兵——這才合理!無論趙榛想幹什麼,他只能單幹。因為這是狄烈的地盤,身份稍低的人或夾帶兵刃,別想進來。

    涼亭內也是空無一物——且慢,亭內石桌上,用厚厚的綢緞蓋著一狹長形狀不明物事。站在這不明物事前,狄烈本能感覺到一種心悸,一股危險氣息迎面而來,令他下意識偏了一下身體。

    趙榛眼睛一直死盯住狄烈,見到他的舉動,笑聲不絕:“哈哈哈!我們的‘萬人敵’軍主,令金人落膽的‘凶靈’,竟然也有害怕的時候!”

    害怕?狄烈冷笑:“難道害怕的人不應該是你嗎?膽敢做出此等狂悖謀逆之舉,你覺得還能活命?”

    趙榛頭顱如蛇伸縮探前,陰森的話語從齒縫間擠出:“我一定能活!而你,一定會死——我等這一天,已經太久了!”

    狄烈十指屈伸,指節啪啪有聲,臉上殺氣凝聚:“就憑你?哦,再加上你這個小跟班。”

    趙榛搖頭:“我不能!它能!”

    猛地一拉布罩——

    一支完整組裝好的巴雷特M82A1反器材狙擊步槍,亮瞎了所有人的眼睛!
usaden 發表於 2014-3-27 12:45
第四百一十一章 槍不是這麼玩的


    這絕世殺器居然落到了趙榛手裡?!

    狄烈瞳孔劇烈收縮,身體似被釘住,一動不動。

    趙榛一手搭上巴雷特的握把,手指已觸及板機,隨時有可能扣下,另一手輕輕撫摸流線形的滑亮槍身,神情溫柔得好似狄烈昨夜撫摸十一位妻妾模樣。而那小廝則將藏在身後的槍盒取出,放置於石桌上,默默退下。

    趙榛的笑容是那樣的得意:“我知道你一定有很多疑問,放心,我一定會告訴你,讓你死得瞑目——如此,你曾施與我的恩惠,就算兩清了。”

    狄烈神情已完全平靜下來,向趙圓珠做了個“安心”的手勢,淡淡道:“越過重重阻礙,進入密室,拿到這把槍,然後解鎖,再組裝起來,絕對不是一般人能做得到的。這可是信王殿下的得意之舉,若是憋在心裡不說出來,只怕你比我還難受——我說得沒錯?”

    “哈哈哈!”趙榛笑不可抑,伸指虛點狄烈,“華王可謂知我。”

    狄烈雙手一攤:“我已做好洗耳恭聽的準備了。”

    趙榛一手仍扣住板機,槍口與眼睛始終未離十步之外的狄烈,一手輕叩石桌,思緒隨著叩擊聲一點點展開:“其實很久以前,我就在籌畫此事。要從哪裡說起呢——嗯,就從我解除軟禁那段時日開始說起……”

    趙榛從建炎元年末,被天誅獵兵解救回天樞城伊始,就一直處在軟禁狀態下。這樣的軟禁生涯,足足持續了兩年,一直到建炎三年末,才獲釋放。到了這個時候,他對原先五馬山那支武裝力量,影響力已是微乎其微,再不復昔日信王之人望了。

    好像趙榛這樣,從金人手裡死裡逃生。然後,手下又平空多出一支多達數萬、威震太行的大軍,心裡埋藏已久的王者之心,終於被激發出來。正當他雄心勃勃。以為可以與南朝的九兄叫板之時。卻被數千金軍包圍,打得找不著北。

    在陷入絕境之際,天誅獵兵出現了,他再一次獲救。小命再次保住了,但權杖卻從手中滑落。

    在這個世界上,有一樣東西堪比毒品——那就是權力!當你品嘗了權力的甘美,就絕不願放棄。從來只聽說過戒毒,沒有聽說過戒權力的。

    趙榛已經品嘗了權力的滋味,由過去一名虛銜的宗室親王,一度成為掌控數萬大軍、十余萬民的實權軍閥。這樣一個趙榛,你再將他的權力剝奪,扔到一個小院子裡圈禁經年,怎不令他咆哮發狂、切齒痛恨、一心報復?至於狄烈兩度解救的恩惠,在仇恨面前,什麼都不是。

    被圈禁的兩年時間裡,趙榛無時無刻不思報復,擬定了許多計畫。但是,當他被解除軟禁,真正站在長安的天空下時,他才知道,所有的籌謀,都是空中樓閣,比秀才造反還不如,放到太陽底下一照,全成了影。

    絕望的趙榛每日長街灑肆買醉了好一段時間,直到與他關係甚好的十八姐趙圓珠,聞訊後大為心疼,召其入宮中,每日開解。皇后與越王也大加訓斥,趙榛才勉強表示不再酗酒。而趙榛也由此得到一個特殊的權力,可經常出入禁宮。

    狄烈經年在外指揮作戰,對皇宮之事向來不太清楚,不過他相信朱皇后的掌控能力,能夠處理好這個問題。此外阿術也曾向他提到過此事,細算起來,這是宗室家事,皇宮那塊也不歸狄烈這個王爺管,也就一笑了之。

    只是,無論是狄烈,還是趙榛,都沒想到,在長安皇宮的西內苑,一次偶遇,會埋下今日殺機。

    準確地說,那次偶遇,是趙榛遇到狄烈,而狄烈並沒有看到趙榛。

    西內苑原本是唐朝時的皇家園林,占地廣闊,是唐朝時的皇家競技遊樂處,譬如皇家馬球場、還有用於皇帝與群臣大射禮的射殿——觀德殿等等。當然,今非昔比,當年大唐的繁華,已是昨夜星辰,這西內苑,徹底荒廢了。

    趙榛就是在一次無聊的閒逛中,遠遠看到了背槍的狄烈。

    在九月份以前,狄烈的華王府還沒建好,他辦公與休息之處,就在長安府衙。府衙是眾多官員的生活休息區,縱然狄烈是天樞之主,所占宅院面積也是有限。所以,他日常鍛煉與訓練,就必須另覓他處。

    狄烈相中了西內苑。荒廢正好,正可模擬野外實地情景,關鍵是地方夠大、夠靜、夠複雜。做為一個狙擊手,永遠不能忘記一件事——訓練!

    長時間不摸槍、長時間不練習、長時間不去體會那種準星鎖定目標的感覺,技能就會退化,感覺就會遲鈍,得心應手就會變成屢屢失手……狄烈得到強化的只是身體,而不是狙擊能力,所以,他必須堅持不懈、見縫插針地訓練。

    在這個時空,子彈消耗了就沒法再補充,狄烈自然不可能用來訓練而浪費掉。所以,他只能遠遠設靶,長時間潛伏、瞄準、鎖定、扣空板機……用這樣的方法,來保持那種狙擊的敏銳感。

    狄烈自八月回長安後,隔天都要訓練一次;進入九月,事務漸多,便改為三日訓練一次。每次訓練時,會檢查一遍場地,確保無閒雜人等,才專注訓練。開始前都要將巴雷特組裝一遍,完事後再拆卸一遍,裝入槍盒背走。

    狄烈完全沒想到,在百米之外的一片樹林裡,有一雙眼睛,透過單筒望遠鏡,窺探著他的一舉一動。

    趙榛從第一次無意間見到狄烈訓練時,就意識到,這是一個天賜良機。剛開始,他曾想過用弩刺殺,但皇宮這等地方,除了狄烈這等人物,旁人豈是可以攜帶武器進出的?而且傳聞中,此人有萬夫不擋之勇,用弩能否殺之,尚是未知之數。若論刺殺,最好的武器,莫過於這個狄凶靈手中的大殺器。

    決定一下。趙榛立刻付諸於行動。

    趙榛首先從帝姬們手中弄到一具用於玩賞的單筒望遠鏡——這不是管制軍械,並不難搞到。從那一刻起,趙榛就“陪伴”著狄烈一起,風雨無阻,準時“訓練”。晴天一身土,雨天一身泥,不辭艱辛。

    白天,他將狄烈組裝拆解巴雷特的步驟、動作用筆墨畫下;晚上,不斷比劃揣摩。甚至睡夢裡都是狄烈組裝槍械的身影。兩個月,近二十次觀察,無數次揣摩矯正,最終確信,自己若能取得槍盒,必可重新組裝起來。

    老趙家的龍子龍孫,一個賽一個聰明伶俐,藝術天份、學習天份都比常人高出何止一籌,要學什麼東西,絕不在話下。他們不缺心眼,只缺鈣。

    狄烈一向是槍不離身,哪怕進皇宮,見皇后,都隨身攜帶。這位華國王戴奇形頭盔,背負長匣的形象,在天樞勢力中,早已成為一道獨特的風景。要想從他手中奪槍,還不如自殺來得爽快。偷槍,也不可能,誰能進得了重重防護的華王府?買通華王府僕役?且不說是否可行,據說華王睡覺時都是枕槍而眠的,你一個僕役還能近身?

    其實之前未必就沒有人打過這槍的主意,很顯然,誰都沒這個機會。

    機會還是來了,大婚之日,槍盒離身——這是狄烈唯一的一次讓巴雷特離開自己的視線,而就是這唯一的一次,被處心積慮的趙榛抓住了。

    槍盒是由岳雲捧送至華王府後院的密室存放,那裡有機關,有守衛,而且後院也非尋常人可以隨意進出之地。可惜的是,今日是特殊中的特殊——華王的大婚之日;而趙榛,也非尋常人,他算是華王的小舅子之一,自今而後,他也算是華王的家人,還真有資格進入這後院之中。

    趙榛是帶著一壺“加料”的酒進入後院的。做為華王的小舅子,又沒帶違禁之物,又是在這新婚大喜之時,而且華王也不在府中,保衛等級自然降低,守衛沒有任何理由攔截他。只要他不進入南北二樓,四下走走倒也無妨。

    趙榛隨後故做迷途,來到密室前。守衛們自然認得這位王爺,客氣請他離開,趙榛則裝醉,堅決要每個守衛飲一杯。若是換一個時間,守衛們非但不會飲一滴酒,更會將這喝醉了的王爺叉出去。但是……還是那句話,今日是特殊中的特殊。

    趙榛也不死纏,只說了一句:“華王大喜,誰敢不飲?”

    是啊!國人自古如此,在喜宴之上,或逢如此喜事,你不喝?是什麼意思?不給華王面子,不想祝華王幸福美滿?

    所以,每一個護衛都是心甘情願地飲了一杯祝福酒。結果,祝福不成,全似中了詛咒般,趴下了。

    密室開啟。不得不說,樂雲畢竟年少,保密意識還不足,沒想到在這華王府竟會被跟蹤,所以開啟方法俱被趙榛用望遠鏡遠遠捕捉到。

    至此,趙榛終於拿到這遠遠看了無數遍,夢寐以求的槍盒。

    最難的就是拿到手,至於出去,倒是簡單,大麾一罩,直接出門——正常情況下,守衛是管進不管出的,進門時檢查,還可以說是出於安全考慮,若出門也搜檢的話,那就是侮辱了。

    狄烈聽到此,不禁搖頭長歎:“你還真是處心積慮啊!看來那句話說得沒錯‘上天總是眷顧有準備的人’,這樣稍縱即逝的機會,也就只有你這整日盯住我的人,才能抓得住了。”

    連日艱辛策劃籌謀,終於達成,當著狄烈的面道出,更得到對方的讚歎,趙榛也是自覺得意非凡,半是賣弄,半是自誇:“你這神槍殺器,還真是難組裝啊!儘管我模擬過無數次,但真正拿到手時,整整愣了一刻時,不知該如何下手。摸索良久之後,一邊按圖操作。一邊反復回想你的動作,足足花了我大半宿,才總算組裝成功……”

    狄烈忍不住道:“打斷一下,你距離那麼遠,單憑一個兩倍距望遠鏡,怎麼能看清我使用的開啟密碼?”

    趙榛愈發得意:“這不難,我看不清密碼,但能看清你的手勢動作——我發現你每次開啟槍盒,那三組密碼輪盤中,左則號碼向上撥三次。中間向下撥兩次。右側向下撥兩次——所以,我不知道你所設的密碼是什麼,但我知道你的撥號順序是什麼。”

    狄烈苦笑,不得不在心裡給趙榛點個贊。的確,他是有設密碼。但他不可能三天兩頭換密碼,這不是給自己添堵嗎?就算是銀行存摺也不可能老換密碼。結果,落到有心人眼裡,長期觀察,密碼不破而破。

    後面的事,不用趙榛說,狄烈也能猜得個八九不離十:“槍到手後,完成組裝,你就在此佈局,以小廝守山口,遮罩他人。然後利用你的十八姐,留字將我引來,做個了斷。”

    趙榛抬手用力一指:“說得好!你我之間,正該做個了斷!”

    狄烈平靜地注視著趙榛:“我軟禁了你兩年,但也救了你兩次,難道還不足以抵消你的怨憤麼?”

    趙榛難得的正色道:“區區施惠於個人,如何及得家國大業——狄烈,你先是華國郡王,再到華國王,下一步是什麼?司馬昭之心,路人皆知。狄烈者,大宋國賊也!”

    狄烈不動聲色點頭:“不錯,從這個角度說,你的確有殺我的理由。只不過,我死了,你就一定能上位?”

    “為何不能?”趙榛反問道,“七兄、九兄,俱在南朝。你狄烈在,天樞就是你的天下;你不在,除了選一個姓趙的,還能如何?而我,就是唯一選擇,論嫡論長,二十三郎還得靠邊。”

    狄烈沉默,拳頭捏得喀喀響。趙榛的確說得在理,他狄烈若在,這天樞就是他的,他可以一人之力,改朝換代,可他若不在呢?天樞勢力全是宋人架構而成,沒有人會抗拒一位趙家的龍子龍孫合法上臺。可以這麼說,他一死,辛辛苦苦打下的這份基業,就為他人做嫁了。

    “看來我還真不能死。”狄烈臉上綻開一抹令趙榛心驚肉跳的笑容,開始向前邁步,“否則還真會便宜某些爬蟲。”

    “可惜今日你非死不可……別過來!”趙榛槍口一抬,臉色一獰,便待扣下板機。

    趙圓珠咿咿唔唔,拚命掙扎,淚流滿面,繩索深深勒入肉中……

    狄烈步步逼近,臉上帶著一絲戲謔:“我敢賭十金,你雖然組裝好了,卻沒開過一槍。”

    趙榛冷笑:“當我傻啊!天樞城無人不知,此神槍可千步殺人,一彈射出,穿牆破壁,不知射殺幾人……如此豈非暴露人前?”

    狄烈臉上戲謔之意更濃:“你觀察了我足足兩個月,難道不覺得奇怪麼——我也從未開過一槍!”

    趙榛心底沒由來閃過一絲恐慌:“別想困擾我!狄烈,你去死!”猛地扣下板機——但除了一聲聲“嗒嗒”地機簧空響,槍口制退器處,別說子彈了,連個屁大的煙都沒冒出來。

    狄烈已逼近五步之距,邊上的小廝眼見不妙,從懷裡掏出一把匕首,猛撲上前。手臂剛剛揚起,眼前突然出現一個拳頭,拳頭迅速變大。蓬!著著實實挨了一記鞭拳,仰面跌出丈外,滿臉是血,昏死過去。

    “開槍啊!開槍啊!!”趙榛聲音嘶啞,歇斯底里吼叫,拚命扣板機,得到的回應,依然是嗒嗒的空聲。

    深秋微寒,趙榛卻滿臉淌汗,眼裡透出絕望,像一個以為設了絕妙陷阱,到頭來卻是自己掉了進去的蹩腳獵人——倏地手上一輕,槍已落到狄烈手裡,物歸原主。

    “傻屄!槍不是這麼玩的。”狄烈譏誚一笑,提槍在手,輕輕一撥槍機保險,調到發射檔位,側頭對趙圓珠與小香菱道,“閉上眼睛。”

    二女早已被眼前突變驚得呆了,聞言下意識閉眼。

    狄烈將槍口對準趙榛那收縮如針的瞳孔,果斷扣下板機。

    砰!

    異化了的槍口制退器,消去大半聲量,聲音不太大,卻仍震得狄烈肩膀一陣發麻。

    噗!趙榛的腦袋如西瓜般爆裂,腦漿、碎骨、污血、肉屑,噴濺了整個涼亭,連二女臉上、身上都沾染了星星點點……

    趙榛至死也不知道,他離成功就差了一步。

    狄烈的訓練,是在默發狀態下的類比練習,為防止走火,組裝槍械時,永遠都少一個步驟——撥開槍機保險。

    狄烈只看了一眼,就發現趙榛根本沒打開保險——或者說,他不知道還有這麼一個至關重要的步驟。

    智珠在握的狄烈,這才好整以暇聽趙榛的長篇大論,然後語出譏諷,從容逼近,奪槍反制,一擊爆頭。

    被解救的二女,撲進狄烈懷中泣不成聲,那血泊中的無頭屍體,更令二女渾身發抖,幾欲昏厥。

    狄烈輕拍圓珠後背安撫,雙眼卻透出一股森森殺機——看來,是時候來一場清理風暴了。
usaden 發表於 2014-3-27 19:20
第四百一十二章 清洗風暴


    華王新婚遇刺,刺客竟是信王趙榛!

    這個爆炸性消息,引發了長安,乃至天樞勢力的一場地震。

    華王之遇刺,常常預示著一場政治陰謀,而陰謀破產,也將昭示接下來會有一場大清洗。

    當所有人都在惶恐不安時,華王果然採取行動了。

    不過,與眾人想像中的那種城門封閉、大肆搜捕、鎖拿枷號、家家泣號的白色恐怖場面不同,搜捕行動,非常低調而克制。

    正出使長安的金國使臣烏陵思謀,親歷了天樞勢力這一場政治動盪,並將其目睹的整個過程記錄下來,回國之後,交與國主參要。在這篇名為《天樞亂》的半日記式文章裡,烏陵思謀詳細描繪了他的所見所聞:

    “……猝見數名天樞保密局密探,率萬年縣(長安治縣)衙役十餘人,驅廂車至某官員府邸。趨大堂,宣罪狀,定逆名。官員伏罪,除官服,著素衣,與家人別。未枷鎖,請入廂車,載之而去。家眷悲泣,鄰里問之,言道未曾有冤……”

    “……此搜捕行動,持續五日則止,動如雷霆,收如聚雨,目標異常明確,幾無濫捕濫殺之事。顯示華王在遇刺之前,對屬下官員忠逆,洞若觀火。最令人擊節之事,莫過於拘捕手段,溫文有禮,頗得古人之‘刑不上大夫’之真髓。所繫人犯及其家眷,亦因此未出現過激之舉,配合入彀。此實為我朝可師範之舉……”

    正如烏陵思謀所見,狄烈首次展示了汲取自後世的文明執法理念。

    從大局上說,天樞勢力正處在欣欣向榮的轉折時期。這個時候,絕不宜因為一次未遂的刺殺事件,大肆捕殺,搞得滿城風雨、人心惶惶,大好局面,毀於一旦。

    從個人而言,那種鎖拿枷號、繫於囚籠、巡街示眾的徹底踐踏人格的行為,既是侮辱這些曾經的天樞官員,又何嘗不是在侮辱狄烈這位天樞最高領袖?

    說白了。這些宗室官員只是政治犯,不是窮凶極惡之徒,沒有必要帶枷上鎖。以相對文明的方式,請入密閉的廂車,保住其顏面,一路直入州府大牢。以此方式拘捕,無論被捕官員是否覺得冤屈,都不至於產生強烈對抗情緒,為下一步審訊,打下良好基礎。

    刺殺事件發生後,狄烈很快調查清楚,這是趙榛的個人行為,所以不宜打擊擴大化。目前與趙榛頗有往來的只有幾名五馬師軍官,是否參與此事,不得而知,但就憑著他們與趙榛的親近,就必須拿下,革除軍籍,以防萬一。

    早在建炎二年,傳國玉璽事件之時,就有不少宗室與官員士子跳出來,認為應將玉璽送還建炎朝。結果,弄得狄烈很被動,之後一直雪藏玉璽,都不怎麼敢用。從那時起,保密局就開始設立黑名單,阿術一手主抓負責,為文武官員及宗室設立評價等級。

    這個星級評定,是由狄烈親自擬定的,共分五級,由五星到一星:五星最忠誠、四星亦可靠、三星算中立,二星以下,居心叵測,拉入黑名單。

    星級評定的方式,由阿術動用保密局密探,通過收買、用間、監視等手段,大量收集文武官員與宗室們的言行舉動,彙集成材料,然後初審評定。之後,將初審評定並附上精選出的材料,一併呈交狄烈終審。最後由狄烈定下每一位武將與官員的最終星級。

    如此一來,狄烈對天樞勢力中所有文臣武將與宗室的忠誠情況,以及個人學識能力了然於胸,並且據此在任免官員、升降武將時,做為重要指標參數考量。這才保證了在天樞勢力的重要崗位上,多為對狄烈忠心且有能力的可靠將官。

    這個星級評定,屬最高機密,偌大一個天樞勢力,能接觸到這個核心的,唯有狄烈、阿術及保密局寥寥幾個負責初審的官員而已。

    在這個評定體系中,天誅軍九成以上的武將,都得到了五星評定,其中包括趙梃;趙能為四星;趙邦傑最初為三星,近期升至四星;其餘岳飛、王貴、徐慶、關勝、折彥文、張用、丁進等人,亦由三星升至四星。西軍諸將帥、晉寧軍、折家軍、陝州軍、王屋山寨亦正式開始納入評定。

    文臣方面,就比武將遜色多了,得五星者不及一半,多以早期追隨者為主,譬如張角、侯方鏡、劉二平、王友植及軍工司那群大匠;四星亦不少,陳規、馬擴、趙偲俱為此類;三星最多,天樞勢力中,這類官員及宗室為主流。狄烈強勢,他們自然乖乖的;狄烈倒了,他們也會順風倒向新勢力。二星以下官員,就是這場清洗的重點。

    評定為二星的宗室與官員,或多或少,都曾在公開或私下裡表示過對狄烈、對天樞勢力的不認同;評定為一星的宗室與官員,更有公然指責狄烈“目無君上”,並且強烈反對狄烈封王。

    宗室人物裡,原濟王趙栩、永安縣公趙儆、項城伯趙供等人,便屬此類;其中信王趙榛,更是一星級人物。這些人,都屬於保密局重點監控的人物。趙榛在皇宮活動時,密探無法進入監控,故而未能掌握他的行蹤。而趙榛被監控了近一年,再笨也能察覺到,故而在行動當夜,猝然發難,與僕役小廝一起,將監視他的密探擊倒。

    由於狄烈大婚,長安城聚集了天樞勢力內百分之七十以上的文臣武將,這使得保密局的工作量劇增,人手短缺,顧此失彼。結果等保密局發現這密探失蹤,費好一番手腳找到密探屍體時,一切都已晚了……

    在八月份時,狄烈曾下達了可自由返回南朝的開禁令,二星以下的宗室與官員,甚至包括部分三星官員,大部分選擇離開天樞南歸。但無論在什麼時代,總有這樣的人——不認同你的理念,不認可你這個上司,卻又捨不下手裡的飯碗。該走不走,怪話不斷,最終成為一鍋好湯中的老鼠屎。

    狄烈給阿術下達的命令非常明確:不擴大、不株連、不枉不縱、有禮有節,將二星以下的老鼠屎一鍋端!正好,名單上大多數人正齊聚長安祝賀,都不用緹騎四出,直接拿人就行。

    這群上了黑名單的傢伙,那個沒有一屁股的屎?保密局的檔案室裡,隨便都可以抽出一遝遝這些人曾經攻擊狄烈本人與天樞城政策的罪狀。只是大宋向來不因言獲罪。天樞勢力也講究言論自由,缺乏一個適合的籍口,不便動手而已。

    如今,趙榛刺王事件,正可成為清洗天樞政壇的最好籍口。

    先從與信王有關的二星以下宗室與官員下手,所有平日對狄烈不滿的言辭,在這非常時期,全部成為心懷怨望、圖謀不軌的證據。罪證上交,引起淵聖皇后與軍方的極大憤概,朝野上下,極力要求嚴懲不貸。

    保密局趁熱打鐵,不斷將範圍擴大,網越收越緊,逐一將二星以下宗室官員全部囊括進來,一網打盡。僅僅只用了五天,就完成了狄烈要求的“大掃除”。最難得的是,沒有引發朝局與軍隊的大動盪,甚至連長安城都沒戒嚴,百姓生活如常,沒有受到什麼影響。

    放在過去任何一個朝代,像這樣滿城抓捕近百名官員,早已鬧得滿城風雨,觀者如潮,人心惶惶了。而狄烈採取的人性化逮捕行動,則將這種負面影響,降至最低,行動結束,人心猶安。

    之所以能取得這樣的斐然成效,除了保密局資料齊備、證據確鑿,確保了抓捕的準確即時,更重要的是狄烈做為一個後來者,有太多的歷史經驗教訓可借鑒——往後推三百年,廠衛鷹犬之害;再推八百年,有整風之痛。這些,都是深刻的教訓,須引起足夠的警惕。

    保密局雖然好用,卻是一把雙刃劍。戰爭時期,不得以而用之;到了和平時期,就得小心使用,以免傷人傷己。所以狄烈始終未授予保密局執法權。換而言之,保密局的密探,只有偵查權,無執法權。若要執法,只有兩個途徑:秘密執法,須狄烈親自簽署命令,狄烈若不在帝都,則由張角與阿術聯名簽署;公開執法,則請長安府縣衙門配合,出動衙役。

    如此次大搜捕,便是保密局與長安府縣各衙門聯合行動的結果。

    打擊一批,震懾一批,不擴大、不株連——也就相當於給保密局這把利劍套上了鞘,以免亂斬亂刺,割除了腐肉的同時,也傷害了好皮肉。

    從結果看來,行動很成功,狄烈還算滿意。

    宗室文臣的處理很痛快、很迅速,但涉及到軍隊的,就不能不慎重了。

    十一月初,兩名身負特殊使命的使者,從長安出發,前往駐守於延安府的五馬師師部,以及駐守於臨潼的第五整編師師部。

    兩日後,第五整編師第十四混成旅旅長、車騎中郎將趙能,以家中高堂年事已高,湯藥難進,身為人子,當於榻前盡孝為由,向天誅軍部提出辭呈。

    十一月中,五馬師師長、驃騎將軍趙邦傑,以舊創復發,無法統軍為由,向天誅軍部提出辭呈。

    狄烈一概批准,同時簽署命令,將二將一齊調入天誅軍參謀部,分別擔任副總參謀長。這個職位此前只有凌遠擔任過,無論對趙邦傑還是趙能而言,都算是高升,只是不再掌握軍權而已。

    狄烈相信這二人與趙榛之事,絕無牽聯,但在權力這個框架內,沒有絕對信任,只有相對制衡。二將只有將軍權交出,才能消除包括狄烈在內的軍方心結——不是懷疑你有這個心思,而是因為你有能力起這個心思。

    同日,調白馬師副師長王忠植任五馬師師長。王忠植是五星級將領,忠心無慮,同時又是太行山寨出身,與五馬師同出一源,容易為五馬師將士接納。加上王忠植昔日在太行山的名聲並不在趙邦傑之下,這威望也足以壓制五馬師的老人。而五馬師的中層軍官,基本上都被太原軍校一期畢業生壟斷。上下一合力,原五馬山寨那批老人就成了夾心層,再蹦噠不起來。

    至於第十四混成旅,則是狄烈的嫡系部隊,不存在山頭主義,旅長的調換絲毫不會引起半點波瀾。

    至十一月底,密探回報,五馬師與第十四混成旅軍心穩定。至此,軍方的問題也順利解決。

    隨後,天樞勢力內,最後一位大宋皇子趙梃,也要求解職,不過卻被狄烈駁回——一個百人長而已,難有作為,多他一個不多,少他一個不少,放在軍隊裡,還可以起到與前朝皇室聯合的良好政治意義。

    岳雲也提出受刑要求,同樣被狄烈駁回,但解除了他的護衛身份,將其貶入第一整編師當一普通小兵——這位未來的猛將虛歲十四了,也是時候讓他用手中的刀槍,為自己搏取功名前程了。

    一件原本足以掀起驚天巨浪的重大政治事件,被狄烈快刀斬亂麻解決。並且借機發難,變壞事為好事,蕩滌朝堂,清洗掃除,終於將天樞勢力內的異己份子剔除乾淨。

    狄烈,距離那個至高無上的位子,又穩穩地踏近了一步!
usaden 發表於 2014-3-27 20:52
第四百一十三章 萬事俱備


    公元一一三零年,十二月底,快過年時,宋金兩國賀婚使才跚跚遲來。

    這會距狄烈大婚已過了一個月,如果狄烈另一把『肉棍大狙』打得與手上那把一樣準的話,差不多都可以弄出一個小狄烈來了。當然,這個把月裡,狄列可是重點地衝刺、噴灑嬛嬛帝姬的『花徑』,至於嬛嬛能否完全接收這些『熱流』進而受孕,狄烈知道,這純粹是機率問題,真的急不得。

    不過,儘管遲到得夠久,正所謂禮多人不怪,只要禮物夠重,別的都好說。

    以天樞勢力之強勢,宋金兩國此次祝婚賀禮,多少都帶點討好之意,所以禮物真不是一般的多。

    狄烈的大婚,從某種程度上說,也是宋國嫁宗姬,所以宋國的賀禮也就有了嫁妝的意思。宋朝時風俗與今天完全不同,女方的嫁妝遠遠高於男方的娉禮,官宦之家的陪嫁奩妝,往往糜費數十萬錢。很有點像今日之印度婚俗,女子嫁妝少了,都嫁不出去,實為男士福音。

    官宦之家如此,皇室又如何呢?

    金銀玉器飾物三十箱、錢十萬緡、絹十萬匹、官瓷十車、江南貢茶千斤……物品的價值,幾乎相當於另一個時空的「紹興和議」,宋向金的納貢數量(宋每年向金納貢銀、絹各二十五萬兩、匹)。

    這,就是大宋的國嫁之禮。

    相比之下,金國的賀禮可就寒酸多了:金銀飾物十箱、良馬百匹、海鶻兩對、北珠十斛、貂皮百領、百年老參十株。

    甭管禮品多少。狄烈統統笑納。

    金國只管送禮,至於使節,有烏陵思謀一個就夠了。而烏陵思謀在長安待了不少時日,頗有收穫,早就想回金國了。端等賀禮一到。交割完畢,即向狄烈告辭,與洪皓一同上路。

    南宋這邊,據臨安探子回報,朝堂中二帝派系幾乎每日上朝的第一樁大事,就是討論趙九的定位,是「太上皇」還是「康王」?此外,在每一項大小朝議時都要激烈爭論。以往一日而決之事,如今拖延十天半月,議而不決,決而不行,是常有的事。整個南宋朝廷的效率,被拖到令人難以容忍的程度。以至於兩派領袖人物如呂頤浩、朱勝非、趙鼎等人物都憂心忡忡,哀歎若長此以往,國將不國,政事廢馳。天下危殆。

    但是,哀歎過後,該吵還是要吵,該爭照樣得爭——涉及到自己的身家前程、子孫利益,誰也不肯退讓,更不可能放手。

    這就是人的劣根性,儘管都知道這樣於國無益、危害社稷,但在損己利國,還是損國利己的選項中,本能地趨向後者,為國而捨身紆難者,世間能有幾人?即便有,也不會在廟堂之上,更不會出現在“文官愛財,武將怕死”的袞袞諸公中。

    不過,大小事情都要爭個一塌糊塗的二帝派系,在此次嫁奩之事上,竟出奇地意見一致,理由也是冠冕堂皇:大國嫁宗姬,嫁奩豈可寒磣?裡子要,面子更得要。

    狄烈卻是知道,這豐厚的嫁奩,表明南宋二帝,終於決定要抱天樞勢力的大腿了。一方想鞏固地位,一方想取而代之。在南宋諸將帥態度曖昧,左右逢源,不敢輕易趟渾水的情況下,協力廠商勢力的介入,絕對是左右局面的決定性力量。無論是趙七還是趙九,都迫切需要借助這份力量,即使明知這無異於引狼入室、飲鳩止渴,也在所不惜。

    天大地大,皇位最大,不管是兒皇帝還是孫皇帝,總之必須是皇帝!

    想抱天樞勢力的大腿,僅僅付出一點嫁妝是遠遠不夠的,狄烈索取的更多——不過在此之前,得先履行協議,白紙黑字寫的東西,若是做不到,別的說再多也枉然。

    南宋此次派出的賀婚正使,竟是已升為國公的御史中丞趙儆,不用說,必是代表那位興元天子,來談條件了。而賀婚副使,則令狄烈大為意外——一名提點湖北刑獄,名喚「万俟卨(ㄇㄛˋ ㄑㄧˊ ㄒ一ㄝˋ)」。

    剛聽到這個名字時,狄烈完全不知道怎麼寫,也沒能與歷史印象重合。等到見到名刺上“万俟卨”三個字,這才知道,原來歷史還真能開玩笑,南宋的第二撥奸臣二人組(第一撥是「黃潛善」與「汪伯彥」)竟然集齊了。不用說,此人自然是代表趙九來談條件的。

    狄烈好奇之下,特意召見万俟卨,卻見此人竟是個年逾半百瘦高老者,外形頗儒雅,著實看不出半點後世臭名召著的大奸模樣。不過想想此前保密局呈送的資料上顯示,此人在北宋政和年間,先在相州、潁昌府教授,後歷任太學錄、樞密院編修官、尚書比部員外郎等職——妥妥的一個飽學之士啊,哪有半點獐頭鼠目的奸佞標籤模樣?

    万俟卨此人,是因為追隨秦檜,構陷岳飛,而聲名狼藉的,現在他沒有機會害岳飛了,卻終究還是與秦檜沆瀣一氣。當然,狄烈不會管這事,敵國出奸佞,這是好事啊!等到什麼時候統合南宋了,再收拾這幾個跳樑小丑不遲。

    是夜,狄烈先後召見南宋正、副賀婚使,兩位使臣這時方拿出真正的“賀禮”——天樞勢力此前要求南宋提供的北伐所需,糧草、軍器、役力、軍餉,第一批已送抵揚州,交付駐守於揚州的天波師師部。

    這真正的賀禮,就是天波師師長張榮親自簽收的收據單。

    兩位使臣提供的收據單,大同小異,數目相差不大,計有穀米豆料二十萬斛、錢十二萬緡、鞍具盔甲五千具、兵器弓弩五萬把、牛騾畜力二萬頭、役夫三千人……以上是協定支援的三分之一,餘下三分之二。會在明年開春後,陸續交付。

    這些物資與人力,都是以貨船裝載,足足裝了四百多艘船,然後渡過長江。運抵至揚州。張榮簽收之後,根本不卸人貨,直接派兵上船把守。然後以十艘戰船為前導及斷後,開出長江,從海路北上,運往滄州,直抵前線。

    當然,這些船也非強取,而是租用。龍旭還代表天誅軍向船主承諾,到地頭後,可以優惠價格,購買北地皮毛、珠玉、馬匹等物,保證滿載而歸。如此一來,雙方皆大歡喜,只有南宋朝廷上下,鬱悶不已,但沒法子。無論從協議上、道義上、甚或是希望天樞勢力與金國拚個兩敗俱傷的角度而言,這些物資都得給。

    物資北運之事,已有隨賀婚使團前來覆命的天波師信使證實,狄烈表示滿意。

    趙儆一路西行,意氣風發,想到如今自己大小也是個國公了,職官也是從三品的御史中丞,堪稱朝廷重臣,此次出使,可謂衣錦榮歸,大可好好露臉一回。即便是那個所謂的華王,也應對自己客氣幾分。

    沒成想,一見狄烈,壓根看不出對方有多少客氣之意,還似如昔日那般,向自己招招手:“請永安縣公……哦,是國公了。請國公近前。”

    如此傲慢無禮,當真令人憤慨,是可忍,孰不可忍——哼哧哼哧,小不忍則亂大謀,罷了,為了天子大事,且容此獠再倡狂一時。趙儆一面以阿Q精神自慰,一面上前參見。然後迫不及待提出購買火器、聘請軍匠、請天誅軍派教官培訓、幫助組建火器部隊等各項要求。

    狄烈的答覆是,天誅軍北伐在即,須大量囤積火器火藥,購火器一事,待北伐結束後方可再議。既然火器暫時不能賣,後面的軍匠、教官、組建火器部隊什麼的,自然也就無從談起。

    趙儆大老遠跑一趟,送了一筆又一筆厚禮,卻只得到一個模棱兩可的答覆。不過,至少對方沒有一口回絕,好歹也是希望不是?

    趙儆退下,換上万俟卨,這老傢伙搖舌鼓唇,大肆吹捧了狄烈與天誅軍一番,然後斟詞酌句提出自己的要求:“康王希望能得到天波師臂助,若能成大事,必以一年江南賦稅中之月樁錢(南宋為軍事開支而勒令各州縣按月解送的一種賦稅)、版帳錢(南宋東南各路以軍用而徵收的一種稅款)相報。”

    這筆紅利可真是不小,絕不下千萬緡,開出這樣的條件,這趙九可真是下大本錢了。

    從這兩位使者所提的要求,就可以看出,趙七與趙九的側重點不一樣:趙七久居天樞城,非常清楚火槍的威力與天誅軍的戰力,所以,他想組建一支同樣的軍隊;趙九只見過天波師的厲害,卻不清楚為什麼那麼厲害,他只想得到這支軍隊的臂助,所以要求也就更直接。

    狄烈的答覆大同小異,北伐在即,天波師亦將參戰,暫不參與南宋內政,一切須等北伐結束後再議。万俟卨雖不滿意這個答覆,但人家的理由冠冕堂皇,真不好說什麼。好在對方沒有一口拒絕,這事還有商量餘地,如此回去也能交差了。

    狄烈可不是在敷衍,天波師,真的會參加北伐。

    海軍陸戰隊出身的狄烈,怎會忽略登陸作戰這柄利器?幽雲十二州?六萬守軍?很好,你們就傻不啦嘰地杵在那裡。「馬其諾防線」夠牛逼哄哄?幽雲十二州與之相比,屁都不是,結果還不是成了擺設?

    女真人估計發夢都夢不到什麼叫搶灘登陸戰,此番正可讓這些馬上無敵、水上破膽的傢伙見識一下。

    公元一一三一年,上元節一過,狄烈與諸妃依依惜別,奔赴涿州前線。

    與此同時,東面揚州的天波師三千人船,押運著南宋第二批支援物資與役力,正式北上,參加北伐。

    西面秦鳳路的西軍五個旅已組建完畢,正與天誅軍第五整編師聯合軍演,預計三月份完成訓練,旋即開赴河東雁門前線。

    天樞勢力內,各州縣之征糧也已完成,正源源不斷運往河北、河東。

    平定之補充師、重新整編後的浮山旅,也分兵駐守河北,看守集中於真定、中山、河間三府常平倉內的糧秣輜重,保障北伐大軍無後顧之憂。

    時至三月,萬事俱備,只欠藉口!

    沒錯,就是藉口,所謂師出有名是也——當年金軍兩次侵宋,每次都有一個冠冕堂皇的藉口。第一次是「張覺事件」;第二次是「蕭仲恭密告事件」。

    古代也好,現代也好,文明人也好,野蠻人也好,都是知道,要動手打人,一定要佔據道義的制高點。至於和約這種東西,從簽訂的那一天起,就是用來撕毀的。

    找藉口揍人,永遠都是強者才能玩的遊戲。金國強大,它就可以這麼玩;現在,天誅軍強大,那就要玩回來。

    狄烈將這個“大家來找碴”的任務,交給了正在金國出使的馬擴。

    這位能文能武的兩宋第一外交家,能否完成任務?

usaden 發表於 2014-3-27 21:58
第四百一十四章 戰爭藉口 (上)


    每年開春,金國朝廷,就會於安出虎水之畔,綿亙百里的草甸之上,置千帳、設圍棚,舉行盛大的馬毬與射柳活動。

    中原王朝有大射禮,女真人有射柳傳統,文明雖不同,習俗卻相通。

    而馬毬更是從唐代開始風行,尤其以皇室最為熱衷。受唐朝影響,周邊少數民族政權,以及此後歷朝,如遼、宋、夏、金等諸國朝廷,還將馬毬運動作為隆重的“軍禮”之一,並為此制定了詳細的儀式與規則。

    金國儘管流年不利,但越是到這個時候,越要舉辦這樣的活動,一則凝聚人心,二則提升士氣。所以非但要辦,還要大辦特辦。

    此刻,在馬毬賽場上,二十餘名擊毬者,皆著各色窄袖袍,足登黑靴,頭戴皮帽,手執偃月形球杖,乘騎奔馬,遝如流星,追擊著那枚以堅韌質輕木材製成,狀小如拳,中間鏤空,外面塗以彩色的彩毬。

    圍棚四周,擠滿了數不清的金國軍民,一個個神情激奮,露頂揮臂,隨著賽場上選手奔馬、甩杖、擊毬、入門,而發出一陣陣山呼海嘯般地歡呼,賽場內外,氣氛熱烈到極點。

    相比起射柳,這種激烈對抗的馬毬運動,更能剌激人體腎上腺素分沁加劇,這也就不難理解,金國皇室與諸臣,為何全擠到這邊的觀賽大帳裡觀看了。

    金主吳乞買、完顏宗翰、完顏希尹、完顏蒲家奴、宗幹、宗磐、宗雋、完顏昂、韓企先、蕭慶裔、蕭仲恭……等等金國朝廷文武官員俱在坐。看到精彩處,也與普通軍民一般,手舞足蹈,高聲呼叫,舉杯以賀。

    在這無以計數的歡天喜地的人群中,唯有一人,安坐不動,平靜從容,對眼前的熱鬧,視若無睹。

    天樞特使,馬擴。

    馬擴多年前數度出使金國,算得上是金國人民的老朋友了。金國朝廷上上下下,幾乎沒人不認識他的。對於這位太祖讚譽的“也立麻力”(善射者),強勢如吳乞買、完顏宗翰等人,也表現出足夠的敬重,給予對等國國使相應的待遇。

    也是由此,馬擴才會受邀出現在這金國盛會之上,坐於金帳之旁。只不過,此時的馬擴,早已無心觀看激動人心的馬毬大賽,滿腦子都在轟轟迴響著昨日緊急呈送來的密報:尋找藉口,挑起戰爭!

    馬擴在北宋宣和年間,多次出使金國,從來都是受著小腳媳婦的氣,幹著救火隊員的工作。一面苦苦勸說北宋那些奇葩的君臣,放棄不切實際的幻想,積極備戰,須知國與國之間,從來都是利益為上,豈有情義可言?一面又不得不在金主完顏阿骨打面前,小心解釋,再三陪不是,忍辱含垢,為北宋無知的君臣們擦屁股。

    馬擴這個「夾心人」,在數次三番出使金國其間,就是這樣一個裡外不是人的受氣包角色。縱然如此,馬擴仍以絕大的毅力,萬里奔波,往來斡旋,極力為消彌宋金兩國的戰火而鞠躬盡瘁。只可惜,他所有的努力、希翼、心血,在一一二五年的那個秋季,金國女真,鐵蹄如雷,踏破長城,躍馬河朔的那一刻,如泡沫般破滅。

    這次出使是第幾次了?馬擴記不清了,但代表天樞勢力,卻是第一次,與宣和年間的使金經歷相比,那真是天淵之別。要問馬擴此時的感覺,他可能會用一句很粗俗的俚語來譬喻“就算是多年的受氣媳婦,也有熬成婆的那一日”。

    馬擴真的熬出來了,他現在享受的就是婆婆的待遇,而金國則掉轉過來,當媳婦了——縱然不是受氣媳婦,起碼也是個侍候角色。

    自入境起,一路所過金國州縣,所遇官員,俱執恭恭敬敬的迎送上國使節之禮;城池守衛,昔日驕橫拔扈的金軍兵將,此時也只有低垂著著頭,不時以驚懼或仇恨的目光,投向這支高舉節旆與天誅軍旗的使節隊伍;沿途所見,金國百姓,更是戶戶舉幡,家家縞素,一片哀鴻。看到這支使節隊伍,憤怒之下,屢屢欲衝擊之,皆為金國護衛隊所阻。護衛隊阻攔之時,手也是在顫抖,滿眼蓄淚……

    “當你的敵人,看向你的目光,不再是輕蔑與嘲弄,而是驚恐與仇恨,你才是一個真正的強國使者!”

    這是臨出使前,軍主狄烈的贈言,馬擴真真切切地感受到了,甚至比預期的還要強烈!馬擴並無不安與愧疚,他不是宋朝那些在廟堂上高談闊論,不知戰爭之殘酷的文官。他是一位外交老手、身先士卒的戰士、統帥過千軍萬馬的戰將。最好的敵人,是死掉的敵人!對於這一點,他從未懷疑,更未動搖。

    金國百姓尚可舉幡縞素,安葬親人;中原百姓呢?白骨露於野,千里無雞鳴,埋葬他們的,只有野狗與黑鴉……

    重返上京,再入乾元殿,又見到那個當年的皇太弟、如今的金主吳乞買,以及金國權臣國相完顏宗翰。

    當年的吳乞買,對馬擴尚算友善,而完顏宗翰則是咄咄逼人,沒少給馬擴難堪……這都是宣和年間的舊事了。此番再度相見,馬擴已站在勝利者一方,英姿勃發,氣完神足,雖立於敵國的宮殿,卻有如在自家庭院一般寫意自如。

    昔日雖友善,骨子裡卻透著鄙薄的吳乞買,再見馬擴之時,虛偽的笑容中,掩飾不住頹喪之意。而完顏宗翰呢,這個當年如狼王一般冷傲、總以俯視姿態看人的金國第一權臣,眼下只能讓人俯視他了——即便是上朝,他也不能久立,須坐定歇息。說不上十句話,就得喘咳一陣,整個病秧子。

    就是這兩個金國一、二號人物,竟一齊召見馬擴,和顏悅色,撫今追昔,大打感情牌。旁敲側擊,詢問天樞城與天誅軍種種,當然,更不會放過天誅軍主狄烈之事。

    只不過,馬擴是半道入伍之人。對狄烈與天誅軍的過往種種,也不太清楚——就算清楚,那些該說,那些不該說,他也比誰都清楚。

    會見結束之後,更是由太傅完顏宗幹,親自禮送至新建成之天樞使臣驛館,內中規制與等級,更勝當年……

    馬擴終於品嘗到了勝利使者的滋味。是夜,他憑欄望月,自取短笛,鳴奏一曲,淚濕青衫。

    近一月來種種,自馬擴腦海中閃過,說實話,金國君臣對他這位使臣,還真是以大國之禮相待,沒啥挑的。而如今接到的命令,卻是挑起事端,以為戰爭籍口。這、這、由禮儀之邦,行強梁之事,這角色的轉化之快,馬擴還真不適應。

    挑釁!挑釁!北伐固然是好,但用這樣的手段,真的好嗎?

    馬擴正糾結之際,耳畔突然聽到蕭仲恭笑道:“好了,子充最想見之人已至,國主答應你之事,已做到了。”

    馬擴茫然抬頭:“什麼……啊呀,臣下失禮!”

    但見帳外立著兩位穿著上京城少見的右衽圓領厚袍、頭戴翅翎紗帽,一臉風霜之色,卻掩蓋不住儒雅儀態的宋人。這樣的裝束,唯有宋人而已。沒錯,這兩位的確是地地道道的宋人,而且曾是所有宋人中的老大——太上道君趙佶、淵聖趙桓。

    史上最悲催的一對父子皇帝。

    馬擴從坐位上起來,撩起長袍下擺,飛快迎上,深深一躬:“故臣馬擴,叩見二聖。”

    左前一人,正是趙佶,這位大宋官家已年屆五旬,但多年保養得法,看上去不過四旬出頭。趙佶在五國城也沒受什麼虐待,說他看得開也好,說他沒心沒肺也好,反正他與金人留下的五名嬪妃又歡樂的生下了兩男三女——只不過,這幾位一出世,再也不是什麼皇子帝姬,而是金人的奴隸。

    右後一人,正是趙桓。這位被不負責任的父皇,推出來擋兵災的趙大郎,此時不過三十出頭,但一臉愁苦之色,平白顯老了好幾歲。看上去不像趙佶的兒子,反倒似兄弟。

    這父子皇帝,都曾先後重用過馬擴,對他還是挺熟的。所謂他鄉遇故交,早沒了皇帝架子的趙氏父子,感慨激動自不待言。父子二人同時各把一臂,扶起馬擴,唏噓掉淚。

    趙桓性急,忍不住搶先問道:“馬使君,可是九郎遣你前來?他、他要你如何與金主說項?”說到後面,嘴唇微顫,雙眼充滿期盼。

    馬擴看得一陣不忍,以垂首致禮避開那兩道期盼的目光,道:“故臣乃是奉天樞之主狄君之命,出使金國。故臣曾於上月向金主提出拜見二聖的要求,且喜金主大度應允,方能得見二位官家。”

    “天樞之主?狄君?此乃何人?”趙氏父子一陣茫然,他們被鎖五國城,坐井觀天,與外界絕緣,絲毫不知萬里之外的資訊。

    馬擴當下延請二帝入座,在二帝迫切的目光中,將靖康之變後,中原大地發生的種種劇變,一一道來。

    父子二人聽得那叫一個目瞪口呆,一驚一乍。待聽到天誅軍連戰連捷,金人勢弱,俱是驚喜交集。更聞女兒(妹妹)們大婚,相顧歡喜落淚。

    趙桓完全沒想到,本以為早已玉殞香消的皇后,竟然活得好好的,更成為天樞之主,簡直難以置信……如此說來,自己豈不是回朝有望?一想到這裡,一顆心頓時砰砰亂跳,胸肺滿脹,臉憋得通紅,半晌說不出一句囫圇話來。

    趙佶以袖拭淚:“嬛嬛、圓珠、串珠能嫁得狄君這般英雄人物,也是她們的幸事與福份……唉!只可憐福金我兒,卻無此等福份啊……”

    趙佶一生女兒多達三十餘人,但最喜歡的,就只有兩個:容貌最美的福金與最乖巧可愛的嬛嬛。如今嬛嬛已得幸福,可福金卻……豈不令他這位父皇感概潸然。

    福金?趙福金?茂德帝姬?

    馬擴打了個激靈,他想起來了,當年軍主交給完顏宗輔用以換設也馬骨骸的名單上,第一個名字,就是茂德帝姬趙福金。只是在當時的情況下,純屬漫天要價,基本上是要不回來的。

    而此前金國歸還上千宗室女,所依據的,正是當年那份名單。除去被金國權臣霸佔,或已身故及發賣邊荒,難以尋找之人,其餘多數都已歸還,唯獨卻不見這位茂德帝姬。那麼,她又是什麼情況?

    嗯,無論她是什麼情況,或許,正是自己苦尋不著的戰爭籍口!

    心念一定,馬擴當即請二帝稍待,而這對父子正好也需要一點時間來消化這一連串驚人資訊。

    馬擴旋即奔出小帳,來到國主大帳前,通報之後,被宣入帳內。

    吳乞買未等馬擴開腔,便笑道:“如何?朕說到做到,讓使君見到了故朝的二位官家,這誠意可是十足了。”

    馬擴誠心誠意道了聲謝,致禮道:“煩問國主,我家主公索人名冊上,尚有一人,為何不見歸還?”

    吳乞買笑容一斂,皺了皺眉:“何人?”

    馬擴朗聲道:“便是那名冊上首位宗姬,大宋茂德帝姬——趙福金!”

    此言一出,金帳內的溫度聚降,氣氛凝固。
usaden 發表於 2014-3-27 22:12
第四百一十五章 戰爭藉口 (下)



    馬擴此言一出,金帳內所有人的目光都不由自主聚焦到一人身上——完顏希尹。

    這位金國重臣,新任侍中面皮一陣抽緊,面無表情,慢慢伸手,掂起案上角杯,一飲而盡,一抹酒漬,自嘴角溢出。

    啪!角杯拍在案上,沉悶的聲音,令所有人眉頭一跳。

    完顏希尹淡淡掃了馬擴一眼,緩緩開口道:“茂德帝姬,兩年前入我族寨,老夫以禮待之,殊無不敬。宗姬亦為之感念,敬奉榻前,相敬如賓。”

    好一個“敬奉榻前,相敬如賓”!真能瞎掰啊,馬擴強忍心中嫌惡,正待再問,突然意識什麼——完顏希尹的族寨?!

    做為對金國瞭解最深的一名宋人,馬擴正好知道完顏希尹的族地在哪裡。

    冷山!

    完顏希尹家族的駐地,單從這個地名上,就可以猜想到這是怎樣一處所在。具體的說,即今日黑龍江五常境內的大青頂子山一帶。在八百年前的金國時代,氣候寒冷,滿目荒涼,一年四季多被凍指裂膚的寒冷包圍,體質稍弱的人,很難在這種地方存活。

    一位從中原腹地北遷的嬌弱女子,置身於如此惡劣之地,兩年之後,會是何等模樣?

    馬擴幾乎不敢想像下去,雙目圓睜,逼視完顏希尹,一字一吐:“兩年之後,帝姬安在?”

    完顏希尹穩穩端起盛滿酒的角杯,目光中掠過一絲傷感:“已成黃土一抔矣!”

    嗚呼呵呵!

    帳外傳來震天歡呼,震耳欲聾,當是那支馬毬隊又入一毯。巨大的音量,掩蓋了馬擴的怒喝。金帳內金國君臣,只看到馬擴戟指揮臂,嘴巴一張一合,憤怒咆哮。卻聽不到他在說什麼。

    “戰爭!戰爭!”

    這是馬擴的吼叫。但這宣戰之聲,卻完全被巨大聲浪所淹沒。金國君臣,面面相覷,向這位受到刺激而失態的天樞使臣,投以同情並諒解的一瞥。

    山呼海嘯般的狂歡停止了。馬擴也好似騎馬狂飆了百里一般,面色血紅,大汗淋漓,渾身脫力。

    戰爭!一旦宣佈,必將血火連天,屍橫遍野。簡短兩個字,上下嘴皮子一碰,就意味著滅國之戰開始。對馬擴而言,這個責任太重大了,重得他幾乎撐不起,喊完之後,渾身氣力也似被抽去一般,搖搖欲墜。

    吳乞買關切道:“尊使可有不適?是否要先行回府歇息?”

    蕭仲恭咳嗽一聲,打圓場道:“茂德帝姬之事,仲恭略知一二。侍中對帝姬照料得無微不至,只是帝姬體弱,至冷山不足一月,便因水土不服而香消玉殞,實也怪侍中不得,天意弄人啊!”

    馬擴苦笑不語,好不容易喊出的戰爭宣言,居然誰也沒聽到,白費了。再喊一遍?氣氛已與適才完全不同,而自己,也沒了方才那股氣勢。所謂一鼓作氣,再而衰,三而竭……馬擴現在就是這樣。

    不過,真正令馬擴打消以此為藉口,重宣戰爭的原因,還是在冷靜下來之後,想到了其中不妥之處。

    茂德帝姬,一宗室女耳!以其之死,發動戰爭,實在太缺乏說服力。天下悠悠之口,足以銷骨鑠金。說好聽的,是衝冠一怒為紅顏;說難聽的,為一女子誤三軍。

    馬擴原意是利用茂德帝姬之事,逼金國權貴表態。只要金國受不住壓力交還,此例一開,則其餘被權貴所占的宗姬、嬪妃,包括韋妃與邢妃,都可以順勢討還。若是不給,便以開戰威逼。

    這些占著宋室宗姬的權貴,主和者自然願還,主戰者則未必情願,如此,金國朝臣必互生齷齪。待事情愈演愈烈之時,宣戰最宜。

    可如今茂德帝姬已死,計畫受挫,方才一時激憤之下,憤而宣戰,實為不妥,幸好金人沒聽到……馬擴思慮及此,背脊涼颼颼的,暗捏一把冷汗。一言不發,舉手向金主吳乞買行禮,冷冷瞥了完顏希尹一眼,告退而去。

    ……

    三天兩夜的盛大馬毬、射柳比賽結束,受邀前來觀賽的趙佶、趙桓父子,也將返回五國城。

    此刻,這對久不相見的父子,正共乘一車,仿佛有說不完的話。昔日為帝時的父子相疑,彼此猜忌,早已隨著苦難歲月而逝去。

    馬擴帶來的消息,猶如霹靂驚雷,轟得這對苦逼父子好幾天緩不過神來。如今,他們總算知道了這幾年來,世間風雲變幻,天下已然三分:天樞、宋、金鼎立。但去歲一戰,宋被金打殘,而後金又被天樞打殘。如今是宋居南,金居北,中央是天樞,而身處兩國之間的天樞,竟力壓南北,打得兩國找不著北。如此戰力,簡直難以想像是聖后之軍。

    “大人,兒臣以為,此戰力強橫之天誅軍,其主非是娘子,而是那狄君。”廂車內,趙桓以肯定的語氣,對父親道。

    由於趙佶已被金人削去帝號,所以趙桓不敢再稱“父皇”,而金人所賜的“昏德公”之爵,又明擺著是羞辱之舉,自然也不能以此稱呼。故此,趙桓只得以通用的“大人”來稱呼。同理,趙桓自個也一樣被去帝號,封了個“重昏侯”,所以,他也不能稱自家皇后為“聖人”,而只能如民間一般,稱『娘子』。

    趙佶橫了兒子一眼,淡然道:“何須你說,此君起於草莽,自須借你那娘子的聲望,方能聚攏義士,成就大勢。如今更是娶了你的幾個妹子,自封『華國王』。下一步,當是借勢上位,去王稱國了。”

    “那兒臣當回七弟之南朝,還是當向狄君請歸?”

    趙佶搖頭歎道:“你敢回南朝麼?你若南歸,又將置七郎於何地?更何況,七郎之大宋,無奈金人何,又如何能接回你我父子?”

    趙桓悵然若失,苦笑道:“如此說來,大人與兒臣最好的歸宿之所,只能是天樞之城了。”

    “不。大郎,你錯了。試問你我若入天樞,又將置狄君與你的娘子於何地?”趙佶雖然治國無方,昏庸無道。但好歹也是當了二十幾年皇帝的人,帝王之術總是懂一點的。在這一點上,要比他這個只坐了兩年冷板凳的兒子強得多。

    趙桓悲從中來,泣道:“如此說來,我等只能埋骨於此了……”

    趙佶撚須搖頭,面色肅然對兒子道:“大郎,你好生記著,若當真想要回去,只能去天樞。”

    “咦!大人方才之言不是說……”

    “吾之意,乃是請歸天樞之後,須隱姓埋名,請入宮觀,絕不可再現於天下人前。如此,或可得狄君垂憐,看在你我父子二人岳舅的份上,將我等接回……惟其如此,方可得善終。”

    趙桓悲切道:“兒臣誤國至此,早已絕了人君之念,若狄君肯念舅婿之情、娘子之恩,賜為太乙宮主足矣,其他不敢望也。”

    “如此甚好、如此甚好……”趙佶說罷慢慢閉上眼睛。

    廂車顛簸,父子二人無語凝噎,面露淒容,俱感天下之下,竟無一國之君棲身之處,人生之悲,莫過於此。

    行至驛館,父子二人在隨行金兵的監視下,依依不捨,分別進入驛館南北院——父子二人,欲同居一院亦不可得。

    趙佶居北院,此時天色向晚,在驛卒打著燈籠引路之下,來到居所。卻見院門之外,有四名精悍的女真衛士,按刀巡守,但神色輕鬆,語帶嘻笑。

    趙佶心一沉,隱隱覺出不妙,慌忙提起衣襟下擺,急匆匆上前。

    那女真衛士咄喝:“國相府辦差,閒人回避!”

    趙佶在此囚居四年,女真語早已爛熟,慌忙道:“吾乃昏……德公,此乃本公驛居之所,爾等在此做甚?”

    昏德公?那四名女真衛士相視大笑,神情說不出的曖昧。

    趙佶當了那麼多年的帝王,察顏觀色正是所長,一見女真衛士這般模樣,頓時意識到什麼,倏地奪門而入,口中大呼:“曹妃!”

    屋內立時傳出一陣哭泣的女音:“聖上……”聲音正是隨行侍奉之曹才人所發。

    趙佶與兒子趙桓是完全不同的兩類人:趙桓性謹慎,不喜聲樂及女色,登基兩年,所封嬪妃不足十人。而趙佶堪稱風流天子,專習道家雙修之術,在淪為階下囚之前,每七日必御一處女,每日無女不歡,哪怕被金人軟禁,也死性不改。這一點,從趙桓入金後再無所出,而趙佶卻在人生最後六七個年頭內,幾乎以一年一個的速度,連續生育了五個子女,就可以看出來。

    此次金主下詔入京,從五國城至上京,行程何止千里,來回至少需三四個月。三四個月沒有女人,趙佶幾乎就等於去了半條命,苦苦哀求之下,准許帶了一名妃子上路侍寢,這便是趙佶最心愛之曹才人。

    心憂愛妃的趙佶,奔跑甚速,後面的幾名女真衛士,竟追之不及。

    嘭!房門撞開,趙佶跌跌撞撞沖入,紗帽掉落在地都顧不得撿拾。抬眼一看,屋內情形,令他驚怒交集,渾身發抖。

    屋內燈光搖曳,照在一對赤身裸體的男女身上。男子壓在女子身上,呼哧喘氣,不斷起伏。而女子鬢亂釵橫,仰面倒在炕頭上,眼角淚水不停湧出,嘴角咬著一綹青絲,低低呻吟。

    見到趙佶闖進來,女子羞愧交加,不斷捶打身上男子,卻似撓癢一般,毫無作用。

    女子正是愛妃曹才人,而男子——正爽歪歪的男子被撞門所驚,猛地抬頭,連來人的面目都沒看清,三不管地怒吼:“滾出去!”

    國相幼子,斜保郎君!

    趙佶目瞪口呆,滿腔怒火一下飛到九霄雲外,像被抽空的麻袋一般。軟軟倚靠在牆上。那幾名女真衛士急急闖入,扯住趙佶,便待將其強拉出去。

    “等等。”完顏斜保抬起頭,臉色有一種奇異的潮紅,喘著粗氣,邪邪一笑,“對昏德公要客氣些,讓他在門外守著便好。”

    折辱!沒有比這更令人屈辱之事了。

    趙佶麻木地任由女真衛士拖出房屋,往階前一杵,然後嘻嘻哈哈離去。站在十餘步外的院門前,指指戳戳。

    趙佶失魂落魄地立在階下,耳聽愛妃哀哀呻吟,心如刀絞,掩面而泣。方才的情形,仿佛又是四年前那一夜的重演。

    靖康二年,四月七日。北遷途中,正是這位曹才人,夜間外出如廁時。被值守的兩名金兵姦淫。當曹才人衣襟破碎,遍體鱗傷,踉蹌而回,抱住趙佶腿腳大哭時,這位悲劇皇帝,也只能陪著垂淚而已。

    不曾想四年過去,噩夢重演,更是當著自己的面……一國之君,甚至一介匹夫,遭此折辱,都要憤而拔拳。但是,這位大金昏德公,卻像被釘住一般,木樁似地杵在那裡,一動不動。

    雲遮月影,幽泣聲聲,不知過了多久,驀聞完顏斜保大吼一聲,屋內陷入一片死寂。

    完事了!四名女真衛士互相擠眉弄眼。

    倏地,屋內傳出曹才人一聲尖叫,聲音充滿恐懼。

    趙佶渾身一抖,悚然而驚,本能沖進屋內,眼前的一幕,比方才更令他驚悚——完顏斜保伏在曹才人身上,渾身抽搐,嘴裡呵呵有聲,表情痛苦。一見趙佶,便吃力地向他伸出手。

    “斜保郎君,這、這是何故?”趙佶慌了手腳,下意識迎上前,心亂如麻,不知若是國相幼子在此出事,會不會連累自己吃掛落?

    完顏斜保呼吸困難,像溺水者一般,猛地抓住趙佶的手,攀臂而上,死死揪住其衣襟。嘴巴一張,想說什麼,不料一口鮮血噴出,淋了趙佶一臉一身。之後,完顏斜保就象個篩子一樣,不停地從口鼻漏血,瞬間將炕頭與地面染成赤紅,觸目驚心。

    而曹才人早已驚嚇過度,昏死過去。

    那四名女真衛士驚叫著沖入,扶起完顏斜保,驚駭發覺,這位宗室郎君,已經氣絕,只有一隻手,還死死抓住趙佶……

    一個好端端的人,轉眼就氣絕身亡,說是自然死亡,打死這些女真護衛都不會相信!八隻惡狼一樣的眼睛,帶著悲憤與絕望,齊刷刷盯住趙佶。趙佶渾身打了個激靈,拚命想甩掉完顏斜保的手,卻怎麼也甩不脫。

    趙佶魂飛魄散,只想跪地哀號:“與本公……無關啊!本……本公一入內,就是……這般……”

    前一刻還好端端的人,突然斃命,臨死前牢牢抓住你,你身上全是死者的血……你還說與你無關?

    主人在保護範圍內橫死,無論按軍律還是府規,這四名女真衛士都難逃一死。這簡直是天降橫禍,連個出氣墊背的人都沒有,叫這些女真衛士如何肯甘心?眼下明擺著就是這南人廢帝下的手,如何能容他逍遙脫身?死了也要拉個墊背的——這就是四名急怒攻心的女真衛士滿腦子的念頭。

    鏘鋃鋃!四把彎刀齊出鞘,映著燈刀劈斬而下——

    “不,冤枉啊!真的不是我——”

    趙佶發出最後一聲不甘地哀鳴,下一刻,氣管便被切斷,血濺三尺……亂刀斬下,可憐昔日一個堂堂大宋皇帝,竟被幾個小卒,一陣亂砍,剁成肉醬。

    趙佶真的挺冤枉,完顏斜保之死,看似詭異,實早有因——當日完顏斜保佯裝小卒,隨劉豫出使天樞城,在與天誅軍一小隊對抗較量時,被一枚爆炸的霹靂彈彈片擊中左肋。這塊彈片沒有取出,一直埋藏在體內,久而久之,破入血管,隨血流而動,往心臟而去,最終在心房處形成血栓。

    完顏斜保這些年身體一直有問題,但吃藥針灸用過無數,總不見好。他不知禍根已埋下,猶自縱情酒色,今日行房,興奮過度,終於引爆血栓,造成心臟大出血而亡。

    偏偏趙佶倒楣,攤上了這難以解釋的猝死之禍,結果竟成了失去理智的女真衛士的洩憤物件。

    趙佶之死,絕對是一個重大的外交事件,尤其是在這個敏感時刻——馬擴無論如何都想不到,他遍尋不著的戰爭藉口,竟以這種令人瞠目的方式,送到手上。
usaden 發表於 2014-3-27 22:24
第四百一十六章 東風吹,戰鼓擂!


    「徹夜西風撼破扉,蕭條孤館一燈微。家山回首三千里,目斷山南無雁飛。」

    涿州前線,狄烈手捧馬擴密令信使送還之趙佶絕筆手書,感概萬端。絕筆書正面,是趙佶臨別時贈與馬擴的這首詩,背面,則是觸目驚心的幾個大字“太上被刺,國相所為”。

    趙佶半生窩囊,甚至連死法也是那般窩囊,但恐怕他至死都不知道,他的死,擂響了北伐的戰鼓,敲響了金國的喪鐘。

    從這一點上看,趙佶之死,死得其所。

    “迎回二聖,還我河山”。一直是天樞與南宋共同的政治口號,儘管無論是天樞還是南宋的最高首腦,對迎回二聖半點不感冒,但口號卻是要喊得震天價響。

    二帝已成為一個政治符號,也是金國的重要政治籌碼。當這個籌碼被捏碎的一刻,金國也將無可避免地被推上道義的風口浪尖。

    儘管在事實上,趙佶之死是個意外,跟國相完顏宗翰沒關係……可是,誰讓殺死趙佶的是國相府衛士呢?而且,完顏斜保也橫屍當場——十足的捉姦在床,然後我殺你,你殺我的混亂場面。身為父親與國相的完顏宗翰,這責任怎麼都跑不了。

    趙佶死訊一經傳出,天下大嘩,舉國皆驚。八百里急報,由北而南,所過之處,官民無不慟哭,望天而拜。南宋朝廷罷朝三日,舉國服喪,朝野群情洶洶,痛斥金國禽獸行徑,呼籲與天誅軍聯合北伐之聲,甚囂塵上。

    四月。第三批支援物資從揚州開出。溯流北上,而這一批物資與役力,竟是前兩批的總和——這個數值已遠遠超出狄烈與趙七、趙九密議的給付數量,算是趙佶之死的附加值。

    同樣在四月。天誅軍主狄烈,向金國遞交最後通牒。限一月之內,交出完顏宗翰,賠款億錢。交還幽雲十二州,以慰太上在天之靈。否則,天誅軍將興十萬大軍,為宋皇復仇。

    狄烈復仇,天經地義,趙佶可是他貨真價實的老岳丈。女婿如半兒,岳丈如半父,再沒有比這更好的興兵理由了。就連金國也不得不承認,狄烈有問責報復的權利。

    只是,金國有可能答應這苛刻到極點的條件嗎?想都不用想,絕不可能!

    狄烈也不指望,甚至不希望金國答應,所以,他前一刻將最後通牒交付燕京,後一刻,立即下令,北伐總動員。

    北伐與南征,所選的時間正好相反。

    金軍歷次南侵,必在九月,秋高馬肥,氣候轉寒,最利作戰;而後,次年四月,天氣酷熱、軍力疲憊之前,必定北返。

    天誅軍北伐,則正好反之,必須在四至五月間啟動作戰,然後在年底以前結束,否則寒冷的天氣,將成為比金兵可怕百倍的敵人。

    天誅軍中絕大多數南方將領,或許並不瞭解這一點,但軍校出身的狄烈豈能不知?對一支遠征軍而言,最可怕的不是敵人,而是氣候。拿破崙、希特勒,這些歐洲梟雄,無一不是在人生的最巔峰時,慘敗在西伯利亞寒流之下。

    寧可熱戰,不可寒戰,這是北伐的總原則。

    四月中,天誅軍全軍縞素,在六百里戰線上誓師北伐。

    天誅軍主令,即日成立北伐集團軍,下轄第一整編師、第二整編師、第四整編師、渤海師、天波師、秦鳳軍、獵兵營、警衛營,合計十六個旅、六個營(天波師四個營),共六萬兵馬。這是純粹的戰兵與輔兵,如果再加上天樞勢力與秦鳳路、南宋等支援的役力長夫,全軍超過八萬人。

    北伐集團軍統帥:天誅軍主狄烈。

    次帥:楊再興、何元慶、關忠勇、張榮、關勝、曲端。

    總參謀長:凌遠。

    副參謀長:趙能。

    作戰目標如下:

    西北線,第四整編師與秦鳳軍五個旅,合計三萬人馬,即日出雁門關,兵分三路,包圍應州、朔州及武州。拿下三州之後,合兵攻取西京雲中府。雲中府一下,則西北局勢大定。

    北線,第二整編師,出長城,取飛狐、靈丘,最後攻取蔚州,截斷金國西、燕兩京的聯絡,並從側翼威脅兩京。

    東北線,第一整理編師與渤海師聯合,拔除幽雲十二州中,兵力最強,防守最嚴密,地勢最緊要的幽州燕京!

    除此之外,還有一支奇兵,必須用上——天波師、獵兵營。

    五月初三,涿州,州衙正堂之上,狄烈正與凌遠、趙能及一干參謀,研究地圖、擺放沙盤、兵棋推演,整個正堂被當做作戰參謀室,氣氛緊張激烈。

    門外傳來衛士的通報:“稟軍主,張師長、韓將軍、梁指揮使,奉命來到。”

    狄烈將手上炭筆往桌案一扔,笑道:“來得挺快,好,請進來。”

    進來的三個人,個頭最高最壯的是天波師長張榮;身形矯健、面目精悍的是獵兵營指揮使梁興,至於中間那個體魄雄壯的魁梧大漢,竟是韓世忠!

    沒錯,韓世忠也來了。

    在趙七登位之後,已按照與狄烈的協議,將王彥、李綱、韓世忠、宇文虛中家眷等全部移送東京。

    韓世忠在沉寂了近半年之後,在天波師將領龍旭與鄭渥的盛意延請下,終於同意出任天波師副師長一職,並出面收攏當日黃天蕩之戰中被打散的官兵舊部。月餘之後,收攏舊部二千餘人,加上原楚州軍趙立舊部,合計五千餘人。正式併入天波師。天波師,終於突破萬人大關。

    北伐,如此榮耀之戰,韓世忠焉能錯過,堅決要求北上參戰,經天誅軍主狄烈批准,同意參戰。

    相比韓世忠,王彥則要強得多,對東京軍事長官張立的幾次三番邀約,始終未肯出山。不過。近日傳來消息。因趙佶之死,引得這位宿將動了真怒,不請自來,親自請纓。要召集原八字軍舊部,參加北伐。

    張立喜出望外。當即將早已經過天誅軍主狄烈,批准核發的文誥官身呈送之——東京副留守、八字軍都統制。

    王彥出山了,但他召集舊部可不像韓世忠那麼容易。韓世忠召集的是被打散的軍隊。而王彥的八字軍,早已分散併入南宋各軍中。他要在天波師與保密局密探的協助下,前往南宋的長江防線各軍營中挖牆腳。這項工作一時半會沒法完成,希望他能趕在北伐成功之前,率軍參與進這光榮的一戰中。

    狄烈是第一次見韓世忠,對於這位在黃天蕩之戰中困住兀術,為天波師全殲金東路軍主力做出過巨大貢獻的戰將,心存敬意。在另一個時空,這是狄烈須仰望的古之名將,而在這一個時空,卻成了他的屬下。

    狄烈與韓世忠目光一觸,彼此點頭一笑,軍人的理解,就是這樣簡單。驅使韓世忠,狄烈也不會覺得有什麼不自然——連岳飛都成了他手下一員,何況韓世忠乎?

    “你們過來看。”狄烈招呼三將來到沙盤前。

    眼前這具作戰沙盤,是參謀部作戰署勘測小組的畫師與能工巧匠,化裝入金國境內,測繪勘探,前後花了整整半年時間,製作出來的。沙盤很詳細的展現出金國東京、北京及燕京三路的地形。

    狄烈手中指揮棒先指向滄州泥沽寨,然後,順著海河指向渤海,再沿著渤海灣劃向遼東灣,最後在一個小島上敲了敲,道:“此島名覺華島,由此島登陸,即進入金國北京路,往北為錦州、往南為宗州、往西為利州。此三州與覺華島正好形成一個品字形,攻擊範圍在五十至八十里之內。三州臨海,且遠離燕京主戰場,最重要的是——金軍力兵有限,故此,金國在各州所駐之兵馬,不過數百。”

    梁興幹獵兵久了,已經很適應奇襲這一招,目光很自然順著沙盤上這三州的方向,向西側掃視,倏地伸手一指,眼睛閃閃發亮:“大定府!目標就是這裡!”

    狄烈贊許點頭:“沒錯,攻下這三州之後,將天波師一分為二,韓世忠部守錦州,張榮守利州,至於宗州,燕京之敵,將無力顧及。梁興率獵兵營,發揮騎戰優勢,截斷大定府對燕京的一切支援!”

    韓世忠還是頭一回見到如此精緻之沙盤,新奇之餘,連聲稱讚,言道若每一場戰事,均有此沙盤,勝算可添五分。

    張榮以指在沙盤上比測了一下,道:“從泥沽寨啟程,至覺華島,約五百里,七八日可及。加上尋找可停靠處及休整,有十日足矣。”

    狄烈放下指揮棒,目光環顧諸將一眼,鄭重道:“時間距離我軍所發之最後通牒已過去半月,我給你們半個月的時間,五月十八,準時從覺華島發動登陸戰。兵法云,以正合,以奇勝!我們在涿州前線的部隊,就是堂堂正兵;你們這支騎步聯合登陸部隊,就是天降奇兵。斷敵後路,亂敵軍心,出奇制勝,就看你們的了。”

    張榮與梁興互相對視一眼,大笑:“軍主,你就看好的。”

    韓世忠卻提出一個問題:“若金人當真答應軍主所提三個條件,又當如何?”

    狄烈淡淡道:“金國不是宋國,這樣的屈辱條件,絕不可能答應!女真人,野性猶在。不過,倘若真答應了,只有兩種可能:一是緩兵之計;二是金國亂了。無論是那種情況,我們都是一個字——打!趁它病,取它命!”
usaden 發表於 2014-3-27 22:33
第四百一十七章 開 戰


    五月十八,辰時初刻,最後期限,即將來臨。

    在東起涿州,西至武州,長達六百餘里的戰線上,集結了超過六萬大軍,兩萬後勤人員。可支援大軍連續作戰五個月的槍支彈藥、兵器鎧甲、糧秣牲畜。後續物資與兵力支援,也在源源不斷運輸途中。

    五個師(軍)長,十一個旅長,全身甲胄,手持令旗,分處東線、北(中)線、西線三大主戰場。諸將相隔天南地北,但在這一刻,他們的舉動卻出奇地一致,俱將目光齊齊盯住同樣物事——銅刻沙漏。

    時間,仿佛在這一刻靜止。

    東線,涿州主戰場,第一整編師三個旅,渤海師兩個旅,共計一萬八千兵馬。旌旗招展,方陣如陌,鐵騎如流,戰車成城,沿盧溝河自東而西一字排開,兵臨燕京城下。

    狄烈立於中軍望樓之上,透過瞄準鏡望著河對岸十里外的燕京城。距離太遠,縱使有先進的光學儀器,也沒法看清南門的動靜。但狄烈相信,此刻燕京門樓之上,那兩位宋國叛將,想必也帶著複雜難言的心情,默然望著對面本是同一陣營,此刻卻兵戎相見的大軍。

    辰時末,即是最後時刻,若金國方面再無答覆,戰爭即爆發!此時距辰時末還有一刻時,到了這個時候,縱是大羅金仙降臨,也不能阻止戰爭的爆發。不過狄烈並不著急,說一個月就是一個月,差一刻都不行,準時準點,是個好習慣。

    當,清脆的鐘聲敲響,辰時末刻已至。

    狄烈從台前抓起一杆令旗,緩緩舉起。正待下令,忽見陣前方的瞭望哨打出藍旗旗語:暫停攻擊。

    楊再興本已做好接令旗的準備了,眼見這個節骨眼又橫生枝節,眉頭一皺。正待說話,狄烈豎掌示意噤言,然後緩緩放下令旗,靜觀其變。

    約莫過了半刻,一騎穿過軍陣,飛奔而至。是一名天誅軍硬探,仰首稟報:“有自稱大金使者,求見軍主。”

    楊再興、張銳、關勝等面面相覷。這個時候,居然還有金使?

    狄烈不動聲色,抬手:“宣。”

    車城大門開啟,遠處奔來五騎,前兩騎為天誅騎兵前導,後三騎為持節金使,最前面那人,居然是老熟人。

    望樓之上,狄烈忍不住笑道:“怎麼又是你?烏陵思謀。”

    烏陵思謀一臉疲憊,費力地從馬背下來,雙手高舉國書:“為國奔走,何惜此軀?”

    狄烈點點頭,問道:“吾使可安好?”

    “大金國皇帝正善待之,兩位貴使亦希望華王謹慎行事。大金國皇帝請華王念及兩國和議方訂、太平初至,萬勿逞一時之氣,妄動干戈,以免傷兩國和氣。”

    狄烈憑欄俯身,語氣森然:“屠戮一國之君,手段令人髮指,這還不叫傷兩國和氣麼?”

    烏陵思謀痛心疾首:“此事實屬意外,罪魁禍首乃四名護衛,現已被拿下,打入死牢……”

    狄烈抬手制止烏陵思謀的辯解,搖了搖手指:“本王不管真凶是小卒還是國相,總之,能平天下怒氣者,唯一國之相首級耳。將完顏宗翰械送,再賠款割地,方可再談和議……你帶來的國書,可有此三項內容?”

    烏陵思謀敬呈道:“請華王一覽便知。”

    一名衛士接過國書,疾奔上樓,呈送狄烈。

    狄烈將國書抖開,隨意一瞥,遽然怔住——金國,居然全答應了!

    縛國相、賠億錢、割州府——這等堪比南宋的龜孫子之屈辱條件,居然全答應了!

    金國怎麼啦?吳乞買、完顏宗翰怎麼啦,全改吃素啦?

    狗能改得了吃屎?狼能改得了吃肉?

    狄烈目光越過國書,投向烏陵思謀,只見此君一臉漠然,無悲無喜。狄烈心下漸漸明悟,還真讓自己料中了,金國這是忍一時之辱,免百日之憂,行緩兵之計,最重要的是打亂天誅軍北伐佈署——此時罷兵,士氣必墜,許多佈置也得重來,再想這樣集結出兵,恐怕非兩三月不行。如此,則寶貴時間流逝,夏去秋至,作戰週期遽然縮短。若秋盡冬至尚未能攻至上京城下,則必定要等來年……

    金人打的好算盤啊!

    烏陵思謀拱手道:“如何?華王殿下可還滿意?”

    狄烈抬手一指銅漏,似笑非笑:“烏陵思謀,現在是什麼時辰?”

    烏陵思謀微愕,認真看了一眼銅漏,道:“巳時二刻……”

    “我的最後通牒你看過?上面標定出最後截止時間,你可還記得?”

    烏陵思謀頓覺不妙,驚道:“華王之最後通牒,不是說五月十八之前……”

    “五月十八,辰時末刻之前——我是這麼寫的。”

    烏陵思謀大驚失色:“只過了兩刻而已,華王……”

    狄烈將金國國書一合,劈手扔到烏陵思謀腳下,殺氣畢露:“時辰已過!就算是在法場,時辰到了也得斬人,更何況是兩國開戰之大事——我軍已殺牲祭旗,此戰勢在必打!”

    烏陵思謀急怒攻心,口不擇言:“豈有此理!延誤二刻便掀起國戰,古未有聞!”

    衛士無不怒目而視,按刀欲動。

    狄烈卻不動氣,做勢止住衛士舉動,淡淡道:“貴使可在燕京停留?”

    “不曾停留。”烏陵思謀冷靜下來,也知態度過火,不是一個使節應有之儀,致歉道,“適才烏陵思謀失態,望華王宥恕,請華王三思,此事……”

    狄烈截斷道:“可惜,你不在燕京,否則你就不是使者,而是俘虜了。”

    言罷,再不理會面如死灰的烏陵思謀,抓起令旗,振聲道:“楊再興何在!”

    “末將在!”

    “接令。開戰!”

    令旗脫手擲出,自半空一劃而過,仿佛將天邊的紅日,一切兩半。

    滅金之戰,就此開始!

    ……

    燕京之戰,為滅金之首戰。首戰必勝!因此,狄烈派出天誅軍最強之第一整編師第一混成旅。

    第一旅,即楊再興旅,所面臨的第一戰,就是奪橋。

    盧溝河上,有一座殘破的石橋,但不是後世那座著名的石拱橋,那座橋,在這個時空還沒出現。眼下這座殘破石橋,長約七十丈,寬兩丈,橋面多處破損,兩側欄杆損壞殆盡。或許後世那座著名獅子橋,即是在此基礎上修建。

    近三個月來,天誅軍東線大軍與燕京金軍的軍事分界線,就是以這條自西而東、綿亙千里的盧溝河為基準。河南為天誅軍,河北為金軍,兩軍隔河對峙。這種對峙局面,終將在今日打破。

    五月的盧溝河,水勢大漲,水流湍急,此橋雖破,卻是唯一能快速過河的通道。

    為了卡住這通往燕京城的第一道關口,金軍同樣也派出了精兵強將,務必令天誅軍首戰鎩羽。

    首戰必勝!這是任何一支軍隊都致力追求的目標。

    天誅軍要勝,金國也想贏,誰能勝出?

    奪橋之戰,天誅軍的車城戰法是不能用了。而且由於距離太遠,地勢受限,飛彈器也無法提供火力支援。唯一能使用的戰法,就是步兵組成錐形陣突破。

    第一混成旅接受了這個奪橋任務。

    從兩個戰車營一千戰車兵中,勾抽出重甲長槍兵、火槍兵、刀牌兵、擲彈兵二百五十人,組成混合步戰營,是為奪橋攻堅力量。

    混合步戰營分五個梯隊,每個梯隊五十人。受橋面狹窄地形擠壓,分五列十排,編制如下:第一、二排為刀牌兵;三、四排為重甲長槍兵;五、六、七排為火槍兵;第八排為擲彈兵;最後兩排為候補及輔兵,候補可補戰損,輔兵則是運輸傷患及補充彈藥。

    這是天誅軍的最新編制,在這個時代的戰場,已經算是很完善了。

    對手又如何呢?

    金軍方面,也意識到首戰的重要意義——對守方而言,首戰關乎士氣與堅守決心,比攻方更為重視。故此同樣派出強兵,刀槍牌手俱備,鎧甲也極為精良,尤其有大量的弓弩手,對天誅軍的攻擊部隊,威脅不小。

    若以車城戰法,這些弓弩再多,也不過在鐵板上多留幾個凹陷而已,但以常規步戰對攻,這弓弩可就是不能忽視的巨大威脅。

    金軍同樣也是派出一隊,橫五豎十,相抵而進,其後有五隊緊隨。

    兩軍都派出了五六隊精銳,但受限於地形,真正能夠面對面交鋒的,只有第一隊。第一隊勝,則後續梯隊壓上,驅趕殘敵,一鼓作氣,破敵奪橋。第一隊敗,則氣餒動搖,為敵所驅,別提奪橋了,連士氣都會受影響。

    混成營指揮使非常明白這一點,所以安排第一隊前四排近戰兵,全是膀大腰圓的百戰勁卒。正待下令出擊,卻見第二隊隊末的候補士兵中,奔出一健壯少年,頭盔半遮,腰間無刃,皮甲束身,背插雙槍,英氣勃勃。

    少年軍士嘭地行了個軍禮:“指揮使,讓俺到第一隊。”

    混成營指揮使上下打量少年軍士一眼,道:“哪裡候補不一樣?況且未必輪得到你上陣。”

    少年軍士揚了揚頭:“指揮使,俺要求是到第一隊第一排。”

    混成營指揮使臉色一沉:“戰事將起,豈容爾輩討價還價!歸隊!”

    “是!”少年軍士雖滿面不甘之色,但軍令已下,再不敢多說半句,只得敬禮垂首退下。

    混成營指揮使令旗一揮,氣沉丹田,舌綻春雷:“奪橋!必勝!”

    “奪橋!必勝!”

    三軍盡呼,響徹雲霄。

    同一時刻,長空之下,大地無垠,長達六百餘裡的戰線上,千軍齊發,萬馬奔騰,如滾滾洪流,漫向幽雲諸州……
usaden 發表於 2014-3-27 22:43
第四百一十八章 奪 橋



    二百餘天誅軍第一混成旅精銳,踩著雄邁的步伐,踏上盧溝河石橋——對面,金兵同時登橋,相向對進。

    針尖對麥芒,對決開始。

    雙方接近至百步,同時停下。天誅軍火槍兵裝填彈藥,金軍弓弩手拉發上弦。

    雙方接近至八十步,金兵陣形停頓,弩手出陣,開始射擊。

    燕京金軍九成都是燕地漢兒軍,其統軍將領又是宋國叛將,故此裝備構成接近宋軍,以弓弩遠程打擊為主,刀槍近戰為輔,弓弩手占全軍五成以上。便如這一隊金兵,五十人隊,弓手十五,弩手十五,刀牌槍手不過二十,比例超過六成。

    十五名弩手,三排連射。

    噗噗噗噗!

    天誅軍旁牌兵的十面內襯鋼板的加厚旁牌面上,或多或少插著弩矢,無一矢射空,也無一矢射中。

    八十步的距離還有點遠,火槍兵們沉住氣,繼續前進。

    七十步,金兵又一輪弩射,依舊被嚴密保護的天誅軍旁牌兵擋住。

    六十步,金兵第三次弩射。

    如此近距離,縱然是加厚加固的重型旁牌,亦難擋馬黃弩的勁射。第一排軍士的旁牌,竟已有數面被射穿。好在僅僅是箭鏃穿透而已,未真正傷人。

    五十步,金兵即將進行第四次弩射。

    第一隊隊正握拳,舉臂,左右搖動,全隊停止,隨後十五名火槍兵迅速上前,火槍架在旁牌之上。隊正嘴含指令哨,嗶!一聲尖銳哨響。

    砰砰砰砰!

    對面金兵弩手,剛剛從旁牌掩護之下閃出,正待射擊,便在槍聲中紛紛栽倒。部分彈丸擊中旁牌,木屑紛飛,竟露出木質後面的鐵板來——看來郭藥師與李成也早有準備。知道非鐵板不能擋彈丸。鐵旁牌的成本固然很高,不可能大量裝備,但小部分裝備還是可以的,用在這樣的橋面上,正是最宜。

    弩手慘遭射殺,對面金兵又驚又怒,陣形一頓。隨即一個聲音大吼:“貼上去!青州軍的老兄弟不能白死!貼靠上去,他們的火槍就發揮不出作用了!殺!”

    在這個聲音的催促下,金兵低聲怒吼,跨過地上的屍體,加速疾步逼近。行進雖快,陣形仍保持基本完整,顯示出訓練有素。

    三十步,第二輪槍擊。硝煙激揚,火焰吞吐,槍聲在寬闊的河面上遠遠傳開。

    呼嘯而至的彈丸,九成擊中旁牌,木片大塊剝落,露出灰白色澤的鐵板,看上去質地不一定很好,但擋鉛彈卻沒問題。那一聲聲鐺鐺震響,及鐵板上一個個凹陷,證明了這一點。

    “霹靂彈!”

    隨著隊正一聲大吼,拋彈索飛揚,嗖嗖嗖嗖嗖!五顆霹靂彈飛出。

    當那五顆小黑點還在半空中飛騰時,對面金兵那大嗓門也大吼一聲:“舉牌!”

    刷!一片整整齊齊的圓形騎兵旁牌高舉,篤篤篤篤篤,霹靂彈全打在旁牌上,被彈飛開去,掉入兩則的河水中。只有一枚在落水的瞬間爆炸,激起三尺多高的水花,其餘全無聲無息沉入河底。

    在望樓上遠遠觀戰的狄烈,臉色一下嚴峻起來——金軍果真是有備而來啊!針對火槍與霹靂彈,都有了應對之術,而且還利用了石橋的特殊地形——如果兩側不是河流,縱然彈飛霹靂彈,還是一樣會在附近爆炸,損傷不免。

    天誅軍與金軍可謂是老對手了,大小戰役不下十餘次,前後交手達四年之久,對天誅軍的火器,已有了相當的認識。或許仍奈何不了車城,但列陣對攻,卻是有了一套應對之策。

    最關鍵的一點是,這支金軍的戰技與素質都相當高,不在天誅軍第一旅的老兵勁卒之下。須知舉牌擋彈的動作看似簡單,但在實戰中能如此嫺熟運用,一聲號令,百人如一,非長期訓練,加上號令嚴明,休想做到。

    敵軍喊出的青州軍,是一支什麼軍隊?

    這時,正在本師指揮臺上觀戰的關勝,匆匆趕來,稟報道:“軍主,青州軍是李成的本軍,兵馬不過三百,全是隨他起家的子弟,因在青州成軍,故名之。此軍當日關勝曾在濟南城外與之接戰過,戰力彪悍,訓練有素,堪稱強軍。”

    狄烈眼睛一眯:“原來如此,看來李成也豁出本錢了。好吧!狹路相逢勇者勝,且看我天誅軍與青州軍孰強孰弱。”

    說話之間,橋面的戰鬥已進入激烈的短兵相搏階段,在激烈的近戰纏鬥中,火槍、霹靂彈、弓箭,都無法使用,一切就看重甲長槍兵與刀牌兵的配合應戰了。

    整個戰場千軍萬馬,但一切的焦點卻只集中在這一個僅僅只有三、四十人的接觸面,這就猶如風暴之眼,漩渦中心。

    在這狹窄的橋面上,根本沒有太多的閃避餘地,槍來即格,刀來牌擋,隨後立即反刺回擊。雙方越戰越近,最後完全衝撞到一堆,先是以刀牌互擊,隨後長槍覷空刺殺,戰至酣處,相互推搡,扭抱著摔下河去。

    這樣的亂戰之下,一刀換一槍,誰也不比誰更幸運。能夠決定誰死誰活的,就是身上的鎧甲防護力,以及戰鬥經驗。在這方面,天誅軍的重甲長槍兵略占優,他們身上的步人甲。與鐵鷂子、鐵浮屠一樣,是這個時代最好的步兵甲之一。

    青州軍雖是李成本軍,卻還弄不到這頂尖的鎧甲,結果在這硬碰硬的防護力對撼之下,漸處下風,連續被長矛槊翻數人,而他們的刀槍劈刺到天誅軍的旁牌與重甲上,只激起一串串火星。

    陣前觀戰的楊再興,終於暗暗籲了口氣,這可是首戰啊!對手出乎意料的強悍,絕不亞于女真金兵。還好,第一旅,沒給自家丟臉。

    混成營指揮使也松了一口大氣,令旗一揮,戰鼓擂響,示意後隊壓上。

    與此同時,對面金軍陣前,也是戰鼓聲聲。

    就在金兵第一隊即將垮掉的一刻,一將縱躍而出,手持一杆槌槍,潑風般四下錘砸,天誅軍第一隊第一排僅剩的兩名旁牌兵悶哼著左右跌出,墜入激流。那金將咆哮一聲,蠻牛般衝撞向第二排旁牌兵,蓬蓬兩聲,又有兩名天誅軍士扔牌吐血踣地。

    瞬息之間,情況急轉直下,令人瞠目。

    在千軍萬馬的戰場之上,通常沒有武將的用武之地,所謂將軍,就是“將”一軍之將,即指揮作戰。個人武勇,在戰場上的作用微乎其微。不過,凡事無絕對,比如在這窄橋之上,狹路相逢,一名勇將的作用,就能明顯地凸現出來。

    天誅軍的建軍理念,一向是以團結、紀律為主,強調戰鬥是一種群體的力量,不主張突出個人武勇。這在大的戰爭場面下的確如此,但具體到局部小規模衝突,就顯現出其缺憾之處。

    混成營指揮使大急,吼叫道:“鐵豹!上!”

    “鐵豹”,是第一隊隊正羅昌的綽號,此人是第一旅的一名勇士,目不識丁,生性魯鈍,在非常強調個人綜合素質的天誅軍第一旅中,能當上隊正,憑的就是其勇力。也正因如此,混成營指揮使才臨時指派羅昌擔任第一隊指揮。

    戰場激烈而混亂,距離又遠,這一聲吼叫,自然不可能傳到橋上,但那位“鐵豹”仿佛聽到一般,怒吼一聲,手持一柄蒜頭(鐵錘),越眾而出,舉臂槌擊。

    砰!兩柄類似的兵器在半空磕碰,火星四濺,雙方都是半步不退,力量相當。

    金將咦了一聲,倏地左手一旋,倒轉槍柄,槍尾橫掃,將險險躲閃的羅昌頭盔掃落,更抬腿飛踢將其蹬得向後跌出。

    亂髮如蓬的羅昌,踉蹌後退,倏地脫手飛擲,蒜頭呼呼直砸向金將。

    金將倉促閃避,但距離太近,勉強躲過要害,蒜頭擊中肩膀,將披膊上的黑漆吞獸擊碎。金將焦黃的面孔閃過一絲痛苦混合著狂怒之色,低低咆哮一聲,單手持七尺槌槍,合身撲上。

    羅昌兵器脫手,急忙從地上抓過一把戰死士兵遺落的手刀,反手逆斬——

    吭!鏘!

    刀鋒劈斬在鐵鎧上,鐵葉激射,卻未能破甲,而槌槍從上擊下,正中羅昌天靈蓋……

    羅昌死,金將存。

    雙方看似同時中招,結果卻是人鬼之別——再一次驗證了,在戰場上,能救你的,只有精良的護具!

    “那金將是李成的拜弟,也是其手下第一悍將——馬進。”

    關勝將瞄準鏡交還給狄烈,忍不住握緊腰間佩刀柄,但想想自己的職責,還是輕歎著鬆開手。

    狄烈知道這個馬進,此人與另一名叫商元的將領,同為李成的左膀右臂,都是從山大王轉職的將領。李成首戰就派出手下最精銳的青州軍,更連拜弟也上陣了,可見其重視程度。

    這個馬進,在歷史上,曾擁兵十餘萬,為禍一方。後因在南方作亂,屢次被張俊與岳飛擊敗,最慘的一次,被打得只剩十餘騎而逃,還因此成就了張俊“張鐵山”的美名。

    狄烈並不知道另一時空的馬進“光輝”歷史,他只知道一點,一定得有個人擊殺馬進,否則,第一隊有可能潰敗,奪橋受挫。

    狄烈不希望這個人是楊再興,雖然楊再興出手,必可擊殺之。但身為一旅之將,一師之帥,無論在什麼情況下,都不應衝鋒在前。

    橋頭爭奪戰已進入白熱化。隊正羅昌戰死,第一隊士氣受挫,馬進兇悍狂野的攻擊,生生遏制住第一隊的前進步伐。連續有兩名重甲長槍兵、一名刀牌手、兩名欲近距離開槍的火槍兵,為其所殺。若非第一隊最後一排候補軍士及時補充,怕早已支撐不住了。

    楊再興看得兩眼冒火,強捺親自出手的衝動,當即點了手下兩名以肉搏格鬥見長的都頭,命其迅速掩殺上去。

    不過,以橋面之擁堵,等這兩名都頭擠過去,只怕晚了……

    就在第一隊近戰兵傷亡漸重,隊形搖搖欲墜之際,第二隊最後一排候補軍士中,一卒縱躍而起,竟踩著前面士兵的肩膀,跳躍前進。軍士們被踩得盔歪甲斜,哎喲連天,未等罵聲出口,這以人當梯的軍士便已如風而過,只留下一個背插雙槍的矯健身影。

    短短十餘丈距離,少年軍士如星丸擲躍,眨眼越過,驀地大喝一聲:“天誅軍,舉牌!”

    前排僅存的兩名刀牌手,聞聲本能舉起旁牌——少年軍士縱身一躍,雙足踏上旁牌面,借力高高彈起,雙手向後一探,兩柄五尺長的鐵錐槍在手,雄鷹撲兔般擊下,目標——馬進。

    馬進正殺得酣暢淋漓,半身染血,驀然頭頂陽光一黯,失驚抬首——一道黑影挾烈風撲下,噗噗!雙槍破甲,自雙肩透入,瞬間穿肺破心。

    馬進的動作刹那定格,兩眼瞪得大大的,眼神滿是難以置信之色,七竅噴血,全身盡赤。

    少年軍士雙臂叫力,奮力將叉在槍上,如串燒般的馬進屍身高高舉起,神威凜凜,恍若小霸王再世。

    金兵駭然失色,一片慌亂,倉皇齊呼:“馬統制死了!馬統制死了!”

    馬進是守橋的青州軍大將,主將死,士卒潰,盧溝石橋,潰破。

    楊再興大笑:“好樣的!軍主推薦之人,果然不錯。第一旅,全軍過橋!”

    關勝扶了扶兜著自己漂亮長髯的錦袋,感概道:“這小哥端是好身手,老夫在這個年紀,未必有此勇猛。”

    狄烈放下瞄準鏡,微微一笑,果然是將門虎子。有些人,天生就是一塊金子,不管你如何改變他的人生軌跡,一經磨礪,必綻放璀璨光芒。

    譬如岳雲,便是如此。

    ~~~~~~~~~~~~~~~~~~~~~~~~~~~~~~~~~~~~~~~~~~~~~~~~~~~~

    (PS:歷史上的岳雲,從不用錘,馬戰使長槍,步戰使鐵錐槍。其實錘這種短而重的兵器,根本不宜馬戰,演義戲說而已。)

usaden 發表於 2014-3-27 22:59
第四百一十九章 機會?陷阱?



    五月二十七,開戰十日,戰果頗豐。

    東線,第一整編師混合營奪橋之後,迅速通過,趁勝追擊。金軍大將橫死,精銳損失慘重,其餘新募簽軍,哄然潰散,逃回城內。隨後,第一整編師及渤海師,近兩萬大軍盡數過橋,向燕京城週邊之東、西、南三座關城,以及城下兩道羊馬牆展開猛烈攻勢。

    五日之後,先是兩道羊馬牆先後被攻破,緊接著,是最早包圍的南關城,在爆炸聲中,被天誅軍摧毀城牆而佔領。南關城一失,被割裂的東、西兩座關城守軍士氣頓喪。西關城於次日被克,東關城獨木難支,在被攻克前夜,守軍棄城而逃,旋即為渤海師所占。

    事後一審俘虜方得知,守將正是李成手下大將商元,若非他見機逃得快,就要做俘虜了。

    五月二十五,正式兵臨城下,合圍燕京。

    同日,北中線,第二整編師傳來捷報,已克靈丘、飛狐二縣,並包圍蔚州,正加緊做攻城準備。

    翌日,西線亦有戰報傳來,岳飛第十二旅攻克應州,打掉了西北金軍呈「品」字形戰略佈局最上頭的那個「口」。「應州」一下,等於切斷了西京雲中對朔、武二州的支援。雲中府的「大門」,被生生踹開了一道縫!

    只用了十日,就有這樣的戰果,狄烈還算滿意,這與戰前參謀部的推演基本相符。接下來,就是力爭在六月底之前,全面攻佔幽雲十一州——事實上,只要攻取關鍵的『幽』、『蔚』、『朔』、『武』四州,並大量殲滅敵有生力量,剩餘七州,指日可下。

    東線戰場完成合圍燕京之後,連續兩日,驅使戰俘填壕。

    在掃蕩燕京週邊之戰中,天誅軍共殲敵四千,占燕京金軍總數四分之一。其中有兩千五百餘人是俘虜。被驅使填壕者,就是這兩千多俘虜。

    俘虜多為燕地漢兒,守軍也是本地簽軍,豈忍下手?結果兩日不到,護城河水被掘溝引開,護城壕也被填平大半。

    守將李成聞訊大怒,連殺南城守將及兵卒數十人,差點釀成兵變。幸得郭藥師出面安撫,局面方得以控制。隨後,李成以自家的青州軍及大名軍守南城,取代本地簽軍。外地軍兵自然毫無顧忌,對填壕的俘虜痛下殺手,這才堪堪扼制天誅軍的填壕攻勢。

    兩日之後,壕溝未曾鋪滿,俘虜卻已是屍橫遍野。

    狄烈對這些北地漢兒,毫無憐憫之意。因為在十年前,曾經有一個人,一廂情願地認為,北地漢兒心向中原,王師北伐,北人必定簞食壺漿,爭相迎送。

    結果,他將一支百戰雄軍,毫無戒備地推入燕雲險惡之地,但等來的,不是鮮花與笑臉,而是刀槍與陷阱,生生葬送了這支大宋最後的強軍。

    這個人,就是童貫童公公。

    這支軍隊,就是大宋西軍。

    北宋末年宋軍的征遼之戰,燕地漢兒在其中充當了遼人最兇狠的那只惡犬,大宋西軍累累白骨,鋪滿了白溝兩岸百里沃土。

    教訓慘痛,殷鑒不遠,狄烈絕不能再犯與童公公一樣的錯誤。

    燕雲漢人,是個非常複雜的存在。首先,他們絕不是宋人——早在五代時期,幽雲十六州就被石敬塘賣給了遼國。其次,從民族成份上說,燕雲漢人與宋國同宗,但他們偏偏又從屬於遼國,而契丹遼國同樣也不待見這些“非我族類”的漢人。由於燕雲諸州地位的重要性,燕雲漢人,在遼、金兩國中,一直處於舉足輕重的地位。

    然而在對待燕雲漢人的態度上,遼、宋、金三國卻都採取了既拉攏又排斥的作法。遼國用科舉、任官和婚姻來使漢人忠於自己,但是又不信任大多數“非我族類”的燕雲漢人,而將其置於社會的底層;宋國出於對“胡化”漢人的歧視,指其為“番”、“虜”;金國則在重用部分遼國漢臣的同時,在政治上將燕雲漢人列於女真人、渤海人和契丹人等民族之後,排斥於統治階層之外。

    另一方面,遼國中後期的燕雲漢人不僅在民族認同上日顯孤立,且在政治態度上也沒有固定的傾向,並非傳統中認為的那樣“心向中原”,而是以利益為中心,選擇對自己有利的一方,在遼、宋、金之間往來叛附,政治態度非常靈活。先協助遼朝抵抗北宋,眼見遼國大廈將傾就意圖附宋自保,繼而又出於對北宋君臣無能的失望,轉而投入金國懷抱。

    曾經給天誅軍帶來過不小麻煩的那支「義勝軍」,便是典型代表。

    觀郭藥師其人的一生軌跡,正絕好地詮釋了燕雲漢人叛附無常的無國無根的心態——儘管郭藥師不是漢人,而是渤海人。

    同樣,狄烈也從郭藥師的半生經歷中,窺見了處理燕雲漢人的途徑——這是一個隻匍匐於強者腳下、只認拳頭的群體。只服實力,不認恩義。就像郭藥師一樣,宋皇結以恩義,藥師叛之;金主飽以老拳,藥師畏伏。

    正好,我狄烈別的沒有,就是拳頭比較硬。你們就認這個?那真是太好了!

    狄烈用十日破三城,向燕地漢兒展現了自己的強大實力,再以冷血驅俘填壕,顯示了強橫與冷酷的態度。讓燕地漢兒徹底清醒,這一支從南方來的大軍,與十年前那支“仁義之師”,完全是兩碼事。如何待之?好好想清楚。

    郭藥師與李成也知道天誅軍的火藥破城之法厲害,壕溝填平之日,極有可能就是燕京城破之時,故此不顧一切,使用各種手段阻止天誅軍填壕。戰況之激烈,只看兩天就磨死了近兩千俘虜,便可見一斑。

    五月二十九,夜,損耗了大半俘虜,猶未能完成預期作戰計畫。狄烈召諸將於中軍帳中商議。採取何種戰法,儘量少死人,又能填平壕溝,兵臨燕京城下。

    帳外突然傳來衛兵稟報:“軍主。暗哨硬探抓獲兩名敵軍細作,對方聲稱有重要敵情相告,但只肯告之本軍最高統帥,軍主可要審訊?”

    狄烈與諸將目光一碰,俱微感驚訝,略加沉吟。高聲對帳外衛兵道:“押進來。”

    張銳從圓桌後站起,向軍主請示後,拔出鷹嘴銃,一邊上彈一邊朝帳外走去:“末將親自押來。”

    凌遠沖張銳的背影點頭,表示贊許。

    狄烈自然也是知道,張銳此舉是防止細作有詐,怕敵人玩斬首。不過,只要看看在座諸將:楊再興、關勝這等猛人俱在,再加上自己,方今天下,恐怕沒有哪個刺客能扛得住三將聯手一擊。除非對方手裡有火器,只是火器乃天誅軍專有之物,金軍怕是到國滅之日,都未必能研製出來,倒是不虞有此。

    約莫一刻時之後,張銳與四名軍士,親自押了兩名五花大綁、左衽胡服的漢子入帳。兩名漢子一壯一瘦,滿臉亂蓬蓬的鬍子,眼神凶厲,一望便知必是嗜血殺伐之輩,若在軍中,則是老兵悍卒。

    狄烈揚了揚下巴:“爾等有何情報,說。”

    那壯漢宛若噬人的眼神,惡狠狠盯住狄烈,操著一口沙啞的燕地漢語道:“俺要見天誅軍主,未見軍主,俺是不會說的。”

    狄烈泰然自若:“我就是狄烈,有什麼話,可對我說。”

    壯漢與瘦子相顧一愕,旋即放聲狂笑:“天誅軍主號稱凶靈,縱不是三頭六臂,也斷不是你這等小乙哥的模樣……怎地?狄軍主莫不是不屑於見我等無名小卒麼?”

    張銳眼神一硬,倒轉銃柄,正待敲砸那壯漢,卻被狄烈舉手制止,冷冷道:“莫不是要本帥將帥印給爾等過目?本帥也不管你們有什麼情報,想說就在這裡說,不想說,那就跟閻羅王說去!衛兵!”

    帳外沖進四名刀甲短銃齊備的衛士,便要拿人。

    壯漢厲聲大叫:“某家有天大要事,欲稟狄軍主,休要自誤!”

    那瘦子卻突然單膝跪地:“廖七有眼不識泰山,冒犯軍主,祈請軍主恕罪。”

    壯漢驚愕不已望著同伴,那瘦子廖七呶了呶嘴,示意壯漢看向前方某個物事。

    廖七這個舉動,自然落到楊再興、關勝、張銳、楊折衝第三旅旅長諸將眼裡,順其所示看去,卻是放置在軍主身邊的槍盒!頓時恍悟——狄烈的這具槍盒,材質在這個時代絕對獨一無二,只消看過一眼就不會忘。縱然此前從未見過,也同樣可以辨識出來,這樣非金非玉非鐵非木的物事,這世上只有一個——就是傳說中的那件神器盛具。

    那壯漢見著此物,眼裡也有了幾分恐懼之色,單膝一屈,跪了下去:“甄黑子該死,軍主在前竟不識,狂悖咆哮,望軍主宥恕。”

    狄烈手掌緩緩按在槍盒之上,森然道:“是否宥恕,端看爾等是真有情報還是虛言假託。”

    那叫甄黑子的大漢道:“是,不敢欺瞞軍主。俺與廖七,本是當年燕山府‘常勝軍’軍將……”

    凌遠本就是北地士子出身,熟知燕雲掌故,聞言立即打斷道:“常勝軍?郭藥師的常勝軍?”

    甄黑子點頭道:“正是!”

    “不對!”凌遠厲聲道,“常勝軍早在四年前便於松亭關被金人伏擊,盡數敲殺,死盡滅絕了,哪裡還有什麼常勝軍!”

    “不!還有人從層層屍堆裡爬了出來!俺們就是!”甄黑子激動切齒,繩索深深勒入肉中,卻兀自不覺。

    “哦,有多少?”

    “二十二人,之後,傷勢過重又死去五人,只餘十七人。”

    狄烈與凌遠對視一眼,當年松亭關遇伏的常勝軍連同家眷,超過八千人,大屠殺之後,死裡逃生幾十個的確不足為奇。

    甄黑子咬牙切齒道:“俺們十七人呲臂發誓,今生誓與兩大死敵——金狗與賣友求榮的郭藥師,不死不休!”

    狄烈心頭一動:“傳聞郭藥師上任途中,遭遇刺客,莫不是……”

    甄黑子嘿然道:“正是俺們兄弟所為,只可惜,功虧一簣,未能撲殺此獠,反傷了幾個弟兄。”

    狄烈點點頭,命衛士入帳,為二人鬆綁。二人連聲道謝,一邊揉搓手腕淤血,一邊將來意細細道出。

    原來甄黑子與廖七等人刺殺失敗之後,猶不甘心,伺機再下手,適逢郭藥師至燕京後,大量募軍,遂應募混入軍隊中。原想尋機再行刺殺之事,卻苦於一直無機會,而天誅軍的北伐,便在此時開始……

    甄黑子等人所在的都隊,做為剛應募的新丁,郭藥師當然不敢以之守關城或羊馬牆,而是安排他們守南城。數日之前,燕京馬步軍都指揮使李成,因守城簽軍士兵縱容天誅軍驅俘攻城之事,痛下殺手,差點激起兵變。事後雖被郭藥師以其人望及手段壓下,卻已種下禍根。燕地漢兒,在外有大軍薄城,內有南兵即李成之青州、大名軍欺壓、上官濫殺的情況下,又一次隨著本性,重新依附對象……

    “俺們已經聯絡好了南城守城弟兄,只有貴軍做好準備,俺們隨時可打開城門,引大軍入城。”

    甄黑子這番話說完,諸將聽得是又喜又疑。喜的是倘若簽軍當真作反內應,獻出城門,則燕京指日可下,北伐征途上的第一顆大釘子就此拔除;疑的是此二人所言是否可信?城門洞開,大軍入城,倘若是真,固是意外之喜,但若是有詐……

    廖七苦笑道:“俺們也曉得,這般引軍入城之事,諸位將軍難免見疑。俺們除了一顆赤心之外,別無他法,唯請狄軍主與諸位將軍定奪。”

    狄烈手指摩挲著鯊皮槍盒上的紋理,沉吟道:“簽軍獻城,自然是為求戰後優待,你二人又有何所求?”

    甄黑子眼裡射出一股幾乎凝聚成形的恨意:“俺們這些棒底游魂,餘生只為復仇。誰打金狗,誰幹郭藥師,俺們就助誰!若論要求,只有一個——貴軍攻下燕京之後,若能生俘或殺死郭藥師,無論死活,都請交給俺們兄弟拾奪,便感激不盡了。”

    狄烈一拍槍盒,果斷道:“好!就這麼定了,明晚亥時襲城!”

    甄黑子與廖七大喜,齊齊躬身行禮,向天誅軍主的信任致謝。

    諸將一齊驚訝望向狄烈,不知軍主為何竟恁般果決。

    狄烈目光漫然,越過諸人,穿透軍帳,遙望遠方那座雄城——危機與機遇永遠都是共存的。如果是機會,就一定要把握住;如果是陷阱……那也要把它變成一個機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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