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兩宋元明] 狙擊南宋 作者:寇十五郎 (已完結)

 
e010203 2013-2-4 01:50:03 發表於 歷史軍事 [顯示全部樓層] 回覆獎勵 閱讀模式 461 203323
usaden 發表於 2014-3-28 20:40
第四百五十一章 八百里路雲和月 (下)


    大沙暴給十二師造成的損失相當巨大,死亡、失蹤人數超過百人;戰馬損失兩百餘匹,橐駝也被埋葬或卷走數十;車輛損壞高達八十餘輛,許多被深埋於沙丘底部,想要刨出來,沒個一天半天別想;至於糧食、飲水、車內的武器、鎧甲、彈藥等等方面的損失,難以估量。而遠遠掇在大軍數十裡外的傷兵營,存活者不到一半……

    這樣的損失,對十二師而言,不亞於一場中等烈度的戰鬥——其實這就是一場戰鬥,只是所戰者不是人,而是天、是地。

    面對這慘重的損失,就連最暴燥的徐慶,卻也只是沉默地與將士一同刨沙掘車,尋找散落物品。最後,親手埋葬戰友……

    但是、但是,這還不是最糟的情況,真正糟糕的是——大軍迷路了。而且還是在迷失方向整整兩天之後,才知道自己迷路了。

    初聞這個消息時,已經快憋出內傷的徐慶,終於爆發出來:“你們這幫龜蛋子怎麼搞的?十幾個人的嚮導,二十幾隻眼睛,連個方向都弄不清!竟然帶著大軍兜圈子,貽誤戰機!信不信爺爺把你們全砍了,以正軍法!”

    那夥契丹、蒙古嚮導,面如土色,伏地叩頭如搗蒜,嘴裡嘰哩呱啦,說著難懂的語言,令徐慶更為煩躁,差點就想拔刀。

    身為嚮導隊的領隊,孫占功一臉愧色,向岳飛請罪:“將軍,若非遇到這場該死的風暴,我等決不會迷失方向,實在是……屬下願接受軍律制裁。”

    岳飛沉呤不語,過了一會,才道:“雖然情有可原,但的確是失職,暫記二十軍棍,待走出沙漠後再執行。”

    孫占功滿面感激,深深一揖:“謝將軍。”

    一旁的王貴問道:“眼下如何?能找回原來的路嗎?”

    孫占功用契丹語與那幾名嚮導商量一會,轉回頭,面有難色,欲言又止。

    岳飛溫言道:“事已至此,多想無益,孫指揮使,直言無妨。”

    孫占功一咬牙,道:“因地形變化太大,難以辨識方向。故此……故此……”

    王貴心頭一沉,看了一眼身旁嗔目欲吼的徐慶,伸手按住其肩背,搖搖頭。徐慶氣咻咻鬆開握刀柄的手,狠狠一拳砸在沙土上。

    方向?岳飛敏銳地察覺到孫占功所說的關鍵字,沉聲道:“孫指揮使之意,是只要方向正確,你們就可以找回正確的道路?”

    孫占功重重點頭:“正是。只是近日雲層甚厚,難以觀天,而星斗指引也未必準確;日月方位,也隨時辰而變,除了老經驗的嚮導,很難據此尋找正確方位。”

    岳飛突然笑笑:“這樣吧,由本帥來指示方位,你們帶路。如何?”

    孫占功愕然,王貴訝然,徐慶愣然——什麼時候,自家這位大哥,竟也懂得觀天象了?

    如果可以,岳飛很想告訴他的兄弟與屬下,就從長安回來時起,自己就“懂”觀天象了。

    要教會岳飛看手錶可能有一定難度,但看指北針卻極簡單。宋朝時其實也是有司南車與指南針的,但前者體積龐大,後者使用不便,指示籠統模糊,精度較差,很難做為行軍,尤其是在惡劣環境下行軍的工具。

    如此精巧的指北針,絕對是行軍利器。原本岳飛也是有所懷疑,直到反復多次試驗之後,甚至專門跑到終南山深谷裡轉了半天,最終得出結論,果然靠譜。

    此次沙漠行軍,因有一支嚮導隊為識途老馬,所以也不怎麼用得上指北針,以致岳飛差點忘了這件利器。直到此刻孫占功說出方向難以識辨,岳飛這才想起,自己手上還有這麼一件寶貝。

    大軍重新開拔,這一次岳飛親自坐在駝峰之上,在全軍之前引路。孫占功及一干嚮導,其實並不相信岳飛所指示的方位,須知這不是簡簡單單一個大致方向就行了,稍有偏差,指不定大軍會被帶進沙漠更深處,所謂“失之毫釐,謬之千里”就是眼下這情形。但他們也沒有更好的辦法,除了相信嶽飛身為一師統帥,決計不會毫無把握將部隊往絕路上引之外,別無他法。

    王貴、徐慶、甚至嶽雲也都不怎麼相信……但是,當他們看到將軍不斷指示、修正大軍行進方向,面色從容、胸有成竹,無不大訝。最令人驚奇的是,將軍每每發出指示,並不抬頭觀天象,而是頻頻低頭,把玩著一個亮晶晶的小玩意……

    奇跡在三日後出現,孫占功驚喜來報,他們又回到被沙暴襲擊前的所在——也就是說,終於可以重新校對路線,沿著熟悉的商道前進了。

    全師歡聲雷動,宛若當日絕處逢生。

    由於大量使用車輛,大軍在糧食與儲水量方面,原本是足夠的,但一路頻遭天災、艱險不斷,每一次都會造成大大小小的損失。加上迷途多日,平白多耗了不少寶貴的糧食與飲水,以致儲存越來越少。在人吃馬嚼,不斷消耗之下,大軍出發二十天左右,出現了飲用水緊張的情況。

    當夜紮營時,三十五、三十六兩個旅的軍需官,向岳飛報告了本旅的糧秣情況:“稟將軍,我旅軍糧尚能支撐七日,馬料尚有五日,但飲水卻已不足三日。”

    “三十四旅的情形如何?”岳飛招來本旅軍需官。

    “稟將軍,我旅損失稍少,軍糧、馬料均可支撐十日,飲水可撐七日。”軍需官答道。

    “將三個旅的糧食與飲水均分。”嶽飛斷然道,“所收集之雨水、池水,必要時人也可以飲用,但要燒開。”

    王貴有些擔憂:“將士疲憊,行軍緩慢,一日行不出三十里。而眼下已是四月,軍情緊急,糧水堪憂。將軍,這樣下去,只怕……”

    “我軍如今還有得選擇嗎?”岳飛直視這位拜弟,眼神一如既往的堅定,“只有走下去!只能走下去!不、能、回、頭!”

    為了這句“不能回頭”,這支萬人大軍,在接下來的五天裡,經歷了水源斷絕,殺馬飲血,誤飲污水,傷患激增等等一系列磨難。尤其在大軍經過一片沙磧地時發現一汪池水,眾軍兵狂呼奔前,俯身掬水牛飲,孫占功等嚮導阻之不及。就這一下,病倒一大片,上吐下瀉,嚴重脫水,高熱不退,有的甚至生命垂危。

    隨軍之醫士生怕引發瘟疫,不得不向岳飛提出,單獨設營隔離。同樣,這個病號營,也將慢慢落後於大軍,在大漠中自生自滅。最後生還者,十不存一。

    這就是代價,戰爭的代價,你總得付出點什麼,成功才會向你招手。

    四月十三,當這支綿延數里的大軍,疲憊不堪,踽踽而行,繞過一個長長的峽谷時,走在隊伍最前頭的嚮導們,突然神情激動,摧動騎駝,撒蹄飛奔向前。

    三里之外,蘆葦瑟瑟,流水潺潺,一條清澈平緩的河流出現在眼前。

    “駱駝河!是駱駝河!”

    孫占功瘋一般地狂叫,從駝峰滾落沙地,不顧手臉破皮滲血,連滾帶爬奔出十數丈。雙膝重重跪地,張臂仰天,嘶聲幹嚎:“到了!我們到了!哈哈哈……”

    天健二年,四月十三,歷時近一月,第十二師終於穿越了毛烏素,抵達黃河支流駱駝河,西征路上最艱難困苦的一段征程,結束了。

    ……

    四月十四,夜,應孫占功強烈要求,岳飛同意其率五十壯士,突襲駱駝河上游之省嵬城。

    此城是夏國右廂朝順軍司所屬的一處堡砦,也是若大一個河南之地,中西部唯一的堡砦。這個堡砦的任務,就是一個哨卡,收取南來北往商旅的稅收的哨卡。雖然是個堡砦寨子,但防禦等級、軍兵戰力什麼的,都遠遠不能與夏國東南線邊境的堡砦相比。至於戒備、警惕什麼的,更不用說,守衛形同虛設。

    孫占功只一個突擊,就將守城的六十餘名夏軍士卒盡數斬殺,甚至都不帶響,輕鬆佔領省嵬城。

    隨後,這省嵬城就成了十二師恢復元氣之地。大軍輪番入城休整,補充水源、修葺車輛、養病治傷、調整恢復。

    岳飛深知“磨刀不誤砍柴工”之理,士兵、戰馬、軍心士氣,如果得不到很好的恢復,一支疲軍,是打不了勝仗的。這一次橫穿大沙漠,十二師的確是傷了元氣,至少有一千士兵,或死或傷或病,失去戰鬥力,戰馬損失五百匹,占總數二成,其餘武器彈藥損失,也是一個不小的數目。

    但是,正如天子所說,只要成功穿越沙漠,攻佔目標,達到戰略目的,就算損失一半人馬,都是值得的。

    這一休整,就是整整五日,直到全軍糧食告急。岳飛才下令北上,奪取夏國軍鎮重地「克夷門」。那裡,駐守著夏國的右廂朝順軍司。根據情報顯示,此處有夏國三千人馬駐守,其中近八百名正兵,二千餘名負贍兵。此地駐軍的軍糧軍資,正是十二師眼下最為急需之物。克夷門,必須攻克。這是完成既定戰略目標的一個重要跳板。

    四月二十,除了百餘名一時半會未能恢復的傷患病號,留在省嵬城繼續調養,再留一隊混成步兵保護之外,全師一萬零五百名戰士,一夜之間,以木筏、羊皮筏渡過黃河,殺奔七十里外的夏軍重鎮克夷門而去。

usaden 發表於 2014-3-28 20:52
第四百五十二章 批亢搗虛


    克夷門靠近黃河邊,是夏軍右廂朝順軍司駐地。從其所處的地理位置來看,北面是大荒原,東邊是戈壁灘,西邊是大沙漠,南面是夏國的軍政中心興慶府。可以說,是個窮山惡水的荒涼之地,並沒有什麼需要特別防禦的物件。夏國之所以要在此處設一軍司,只是一種國家戰略上的常規兵力佈署。與其西北方的白馬強鎮軍司、南方的定州,加上中間的右廂朝順軍司,形成一個自北而南、階梯狀的三重防禦層,以確保興慶府北面的安全。

    也正是因為夏國北面無對手,所以,這右廂朝順軍司,以及距此二百裡外的白馬強鎮軍司,還有南面的定州,都只駐紮少量兵馬,而且軍兵的精銳程度,也遠不及東南邊境的各個軍司。這兩軍一州的作用,只是做為一種預警力量而存在。也就是說,如果當真有敵人從這個方向打過來了,這兩軍一州可以起到一個示警、攔截的作用,為後方調集軍隊入援,爭取充足的時間。

    從戰略層面看,這兩軍一州的存在,是非常有道理的,也是必要的。只不過,夏國立國百餘年來,從未發生過西北有敵入侵之事,這三重防禦,始終未發揮過作用。任何一個地區,若安逸百年。那警惕性,說是喪失殆盡都是輕的。這一點,從華軍十二師萬餘大軍逼近克夷門三十里,右廂朝順軍司上到都統軍,下至火頭軍,竟一無所知,就可以看得出來。

    以一萬突襲三千,岳飛雖然很有把握,但他並不想把動靜鬧得太大。此次千里奇襲,克夷門不是終極目標。萬軍圍城,容易打草驚蛇,引起興慶府警覺。岳飛計畫以三百輕騎,直叩克夷門,詐取右廂朝順軍司。

    如何詐取?這就得應在那沙盜頭目身上。

    申牌時分。三十六旅旅長、車騎中郎將徐慶親自帶隊。率領包括岳雲、孫占功在內的三百精銳,直撲右廂朝順軍司所在。

    一路之上,連拔三個哨卡——這些哨卡裡兵不足十,全是老弱。別說上馬作戰,就算是放哨,那眼神都不濟事。這所謂哨卡,不過是糊弄自家的空架子而已。

    至於常規的巡騎警哨,更是鬼影俱無,這右廂朝順軍司,當真是自做孽,不可活了。

    黃昏降臨,克夷門城樓下,出現一支騎隊,有騎馬的,也有騎橐駝的,人數二十上下,穿著破爛的皮襖,鞍旁掛著刀弓及鼓囊囊的包裹。

    這夥騎隊一出現,立即引起守軍一整驚亂,城牆上人影奔走,刀光箭影閃亮。少傾,城門大開,精甲百騎撥刺刺沖出,將這夥騎隊團團包圍。過不多一會,其中一騎奔回城下,大聲稟報:“副都統軍,來者是鄭指揮使的兄弟,‘沙裡飛鼠’那一夥人。他們剛幹了一票買賣,想敬獻一些給副都統軍、自家大哥及堡中兄弟,順便換著給養。”

    城頭上那頭盔與頸甲擋住大半臉的副都統軍聞言點點頭:“好罷,讓老鄭去處理,解除警戒。”

    隨著駐軍的最高指揮官發出命令,城頭又恢復了一貫的安靜,或者說是,懶散。

    這二十騎沙盜被帶入城堡,隨著他們將一個個鼓囊囊的包裹打開,絲綢、犀角、珍珠、寶玉等物亮出,一下引發了駐軍大規模圍觀。

    當沙盜頭目“沙裡飛鼠”,帶著兩名隨從,跟著大哥鄭指揮使,來到城堡內庭,立於階下,向樓上的副都統軍敬獻禮物時,卸去甲胄的副都統軍帶著矜持的笑容,出現於樓臺之上,接受了禮物。

    “沙盜”之一、正在笑呵呵向守軍兵卒發放禮物的孫占功,一瞥之下,渾身一震,這位副都統軍,竟是老熟人——曾率千軍圍攻殺胡堡,原左廂神勇軍司指揮使,曹吉。

    曹吉緣何出現在此地?說來也不奇怪。曹吉本就是軍司系統的將領。在與華軍的前身天誅軍兩次交戰中,連敗兩次,被俘兩回,可謂丟盡了臉面。若非他有個好爹罩著,加上後來出使與天樞勢力和談中頗有功勞,功過抵消,只怕少不得要革職查辦。雖然曹吉僥倖躲過一劫,但如此丟人的戰績,已明擺著他不合適繼續在邊境當將領。於是父子二人經過權錢運作,曹吉被調到這右廂朝順軍司來當副都統軍。

    軍職是升了好幾級,但這窮山惡水之地,卻非曹吉所願,他本意是想到定州任個指揮使就成。不過,被父親一陣斥責,最終還是來到這荒涼沙磧地,準備如其父所言,打熬個三年兩載,根基牢固了,再以目前的軍職調回去,那起點可就高了。

    而這個機會,看來不久就要到來。因為夏國與華國邊境磨擦逐漸升溫,夏軍不斷將境內兵力調往東南邊境,其中也包括了右廂朝順軍司。一個月前,右廂朝順軍司的都統軍親率一千精銳前往鹽州增援,眼下若大一個克夷門城堡裡,只有區區二千三百餘兵卒。其中精銳騎兵不過三百,只有一個鐵鷂子衛隊,近兩千兵卒全是負贍兵(輔兵)、役夫什麼的,守戰能力極為低下。

    現在,整個右廂朝順軍司的最高指揮官,就是副都統軍曹吉。而曹吉,是全夏國最瞭解、也是最懼怕華軍的將領。

    曹吉正滿面笑容看著衛兵將禮物呈上,卻未曾注意到,那群“沙盜”正一個個悄然離開駝馬群,只留下一堆禮物,任由夏軍哄搶。而最有資格哄搶的,自然是右廂朝順軍司的數百正兵騎卒……

    在紅日西沉,夜幕降臨的一瞬。悶雷般的爆炸,在城堡中央、在駐軍最密集的校場、在數百夏軍甲士哄搶財物的圈子中心,無情轟響。耀眼的紅光,令人刹那間產生一種錯覺,仿佛剛剛沉下去的紅日,重新躍升出地平線,墜入城堡當中。

    首先被炸得粉身碎骨的,是十二師將士所乘騎的駝馬,因為炸藥包就綁在駝馬腹下,全採用類似地雷的轉輪拉發裝置。定時起爆。被炸得最兇殘的。是內圈裡哄搶最積極的五十餘名精銳騎兵,爆炸現場百分之八十以上的殘肢碎肉及大量鮮血,都是來自他們身上。外圈百餘名甲士,也不同程度被衝擊波震死震傷。更外層的軍兵。不管有沒有受傷。全被這驚天動地的巨爆。震得東倒西歪、潰亂一片。整個城堡在一聲接一聲悶響中,不停顫抖,四壁泥塵簌簌直下,塵霧蒸騰。

    一場中心開花的突襲戰,就將右廂朝順軍司的精銳力量,一下幹掉了近半,更將數千兵馬攪成一鍋粥。

    曹吉當時正以拇食二指,拈起一顆龍眼大的珍珠,嘖嘖稱讚,尋思著是送給大婦好,還是送給小妾好。突如其來的大爆炸,驚得他珍珠脫手,掉在階下,不斷彈跳,如星丸擲躍,一階階跳下去……突然一隻大腳踏來,將之踩在靴底。大腳移開,飛快登階,珍珠已變齏粉矣。

    順階沖上的那人,正是沙裡飛鼠身側的兩名手下之一。當然,他可不是什麼沙盜,而是此次突襲的指揮官——徐慶。

    另一名“沙盜”,則是岳雲。

    二人早有分工,爆炸一響,徐慶掀開衣袍,抽出鐵鐧與鷹嘴銃,踏階而上,一槍轟倒一名攔路的鐵鷂子,隨即揮鐧直撲曹吉。岳雲則脫去破襖,兜頭罩住一旁的鄭指揮使,一手摁住其欲拔刀的手腕,一手握成拳,對著破襖下頭顱位置潑風般一頓好打。直打到鄭指揮使癱軟在地,沙裡飛鼠一個勁哀聲求饒,這才放手。拔出後背雙鐵錐槍,衝上階梯。

    岳雲來得正是時候——徐慶正與曹吉身邊的三名鐵鷂子護衛酣戰。

    因為不是戰場作戰,鐵鷂子日常並不披重甲,而且是步戰,若非如此,徐慶還真吃不住勁。儘管以一敵三不成問題,但能入選鐵鷂子的夏兵,無一不是精銳,個人的技戰術也相當強悍。當年在殺胡堡,兩個鐵鷂子就壓制住了一堡的軍卒,可見一斑。徐慶一時半會無法突破,而曹吉正待開溜。就在這時,岳雲到了。

    岳雲再次施展跳躍術,蹬蹬蹬踩踏著一側牆壁,身體幾乎與地面垂直,從徐慶與鐵鷂子混戰而堵塞的通道上方飛躍而過。身在半空,鐵錐槍脫手,嗖地從奔跑的曹吉頸側飛過,奪地釘在夯土壁上,泥屑紛墜,曹吉駭然軟倒。

    待鐵鷂子護衛驚慌失措掉頭欲救時,卻驚駭地發現,岳雲的槍尖,正點在副都統軍的後頸之上……

    爆炸聲就是信號,埋伏在十裡外的三百精騎,以及三十里外的上萬大軍,滾滾如流撲向克夷門城堡。

    大軍合圍,中心開花,主將被擒,城堡大亂,結局,已經註定。

    曹吉絕對是個很識相的傢伙,當俘虜,尤其是華軍的俘虜,他業已習慣了。都不用威逼,很痛快地配合,命令夏軍放下武器,全軍投降。

    右廂朝順軍司,壓制。

    ……

    五月初,得到充足補充的十二師將士,浩浩蕩蕩開出克夷門,沿著滾滾南奔的黃河,殺向此行終極目標——定州。

    在克夷門,岳飛留下一個混成營,加上五百夏兵俘虜,共計一千人馬,為大軍看守後路,扼住西北二百里外白馬強鎮軍司的夏軍入援通道。以徐慶、岳雲率五百騎兵為先鋒,穿上夏軍騎兵的衣甲,會同曹吉與其屬下五十名解除武裝的護衛,前出三十裡,奔襲定州。

    曹吉此前一心想調任定州,故此,沒少在定州的知州、通判、統軍使、屬吏等人身上使財使物,上下關係打點得極好。十二師逮到了這個人,而且能令對方投誠配合,可謂找到了一把迅速打開定州大門的鑰匙。

    如果說,右廂朝順軍司是駐軍。而且又在窮惡險要之地,守軍多少還有些警惕性的話,處在國都左近的定州,則是完全沒有半分居安思危的心態,毫無遭受襲擊的心理準備。

    當知定州得到報告說右廂朝順軍司副都統軍,奉命率五百精騎增援前線時,雖然有些奇怪,自己似乎沒有得到兵部的配合指命啊。但轉念一想,府州與軍司本就不是一個系統,軍令未必會傳達給本州。而且一個月之前,右廂朝順軍司的確也有千騎奉命馳援邊境,再來一撥,也不足為奇。

    知定州當下打開大門,命本州屬吏代表州府衙門出迎五里。

    五百騎一湧進定州,兵分兩路:徐慶與曹吉一路直趨州衙,將在此恭候的知州、通判、推官、統軍使等等大小官員盡數拿下;岳雲則率三百騎風馳電掣殺向城南駐軍大營,將毫無防範的定州軍營殺了個人仰馬翻,裡外通透。

    待兩個時辰之後,十二師主力部隊隨後趕到時。定州城頭,華國國旗已經冉冉升起,迎風飛揚。

    定州與興慶府距離極近,乃是興慶府的北大門,其重要意義,對夏國而言,無論怎樣說都不過份。定州失陷,夏國舉朝震驚,有若晴天霹靂,將興慶府君臣一下打懵了。

    五月初四,興慶府避暑宮內,李乾順瞪著血紅的眼珠子,如同被逼入窮巷的亡命之徒,狠命地拍砸著御案,尾指都拍折了兀自不覺,咆哮如雷:“敵軍都殺到幾十里外,爾等居然毫無知覺?要爾等廢物何用?兵部尚書去職、兵部侍郎繫獄、誅曹氏九族、誅知定州府九族、誅定州統軍使九族!”

    李乾順一口氣連噴了一串“誅”字,將底下大臣,駭得噤若寒蟬,人人垂首,眼角都不敢朝兵部那幾位面色慘然地官員瞄一眼。

    很快,有殿外甲士奉召入內,將兵部幾員重臣的官帽、印綬、官袍除下,押出殿外。滿朝文武,竟無一人敢求情。也真沒法求情,出了這麼大的毗漏,總得有人承擔責任,而且還得是夠份量的人,兵部主事無疑難逃其罪。

    就在滿朝文武,大氣不敢出一口之際,武班首列步出一人,舉笏沉聲道:“陛下,臣身為兵馬都元帥,佈防失誤,致有此禍。臣難辭其咎,請陛下重責。”

    能夠在李乾順火頭上冒出這等話的,除了晉王察哥,不做第二人之想。這位國主幼弟,現年不過四十,赤面黑髯,環目獅鼻,相貌堂堂,體魂健壯。此君曾多次與宋國西軍交手,屢敗西軍,西軍名將劉法便是為其所敗而死。夏國近年來所奪之宋國城池領土,多為其功,是夏國不可多得、有勇有謀的統帥,深得國主李乾順信重。

    李乾順呼哧呼哧直喘氣,死盯住王弟那張沉著平靜的面孔,久久方平復氣息,咬牙道:“此失須怪你不得,誰能想到華軍竟如此陰毒狡詐,甘冒奇險,千里繞擊於我側背,置萬餘大軍於死地而後生……此亦為朕之失察。”

    察哥沉痛點頭:“國朝百年無憂,竟忘了紮緊羊圈,以致讓狼闖了進來,華軍不可小覷啊!”

    李乾順用力握緊拳頭,這時才感覺尾指鑽心地疼痛,面肌抽搐數下,強忍不適,問道:“晉王可有良策,為朕分憂,為國紓難?”

    察哥舉笏向國主致禮,緩緩抬頭,虎目冷光四射,聲音鏗鏘:“無他,唯戰而已。”

    李乾順將拳頭捏得緊緊的,讓那劇痛狠狠刺灼自己的心腔,倏地嗔目向北方戟指:“朕要你親自督軍出戰,奪不回定州,不得還朝!”

    五月初八,國主李乾順于祖陵殿前殺牲祭祖,登壇拜將。夏國兵馬都元帥察哥親率大軍出征,誓要盡殲敵軍,奪還定州。

    當夏軍氣勢洶洶向定州城撲過來時,定州十二師三大主將,正為戰守問題,展開激烈爭論。爭論的焦點,是守城,還是迎戰。

    王貴是穩健保守派,主張堅守:“根據兵部下達的指令,俺們十二師的目標就是定州。拿下定州,戰略目的就算達成。夏國必定從東、南線勾抽大軍,圍攻本城。如此一來,夏國邊境兵力銳減,軍心動盪,本軍即可趁勢全線出擊,一舉突破夏國邊防。”

    徐慶卻主張進攻:“王六,你可別忘了,車城、騎兵最宜野戰,你將軍兵車馬全撤入城中,豈非自縛手腳?”

    王貴反問:“定州城牆堅固還是戰車堅固?車城戰守,只是在無後方之情形下,為克制敵騎而設。俺們既要守,為何棄堅城而就車城?”

    徐慶也知王貴言之有理,只是心有不甘:“那咱們就躲在這州城裡,任由那幫禿髮賊想打就打,想圍就圍?”

    王貴耐心道:“只要咱們牢牢釘在這定州城,將源源而至的夏軍拖疲拖垮、打敗打殘,待俺們大軍突破長城之日,便是十二師反擊之時。”

    徐慶張了張嘴,卻發現無話可說,扭頭看向岳飛:“五哥,你意如何?”

    “俺在長安為十二師爭取到這個西征最大榮耀之時,天子的確說過,拿下定州,就是勝利,但是……”岳飛倏地抬頭,目光閃亮,“倘若數萬夏軍被殲於定州城下,那局面又當如何?”

    王貴與徐慶同時張大嘴巴,所不同的是,徐慶是喜得合不攏嘴,而王貴卻是驚訝地張開嘴:“五哥,夏國此番出動的可是五萬大軍,統帥更是夏國第一將,晉王察哥啊!”

    “那又如何?”岳飛反手拔劍,猛地插在案几上。劍柄急劇震顫,光亮如鏡的劍身,映得那張堅毅的面孔寒氣森森,擲地有聲,“打的就是他察哥!”

usaden 發表於 2014-3-28 21:07
第四百五十三章 定州戰守


    五月初八,夏國兵馬都元帥、晉王察哥,集結了興慶府五千精銳、懷州三千軍兵、靜州二千軍兵、順州二千軍兵、靈州翔慶軍五千,再徵發一萬役夫,總計二萬八千餘兵馬,浩浩蕩蕩,殺奔定州而去。

    察哥雖然自詡為當代名將,但絕不敢小覷一支能夠屢敗金軍、穿越無人沙漠,實施千里大迂迴的萬人強軍。所謂五而攻之,十而圍之,不到三萬人馬,豈能攻得下上萬大軍守衛的堅城?

    所以察哥在率軍出戰後,又緊急發出軍令,急調東南邊境線上,五大軍司各出四千兵馬,共計二萬,合兵一起,堪堪湊足五萬之數,如此方有勝算。

    當然,從前線抽調二萬兵馬,必然會造成防線空虛,但如今也顧不得許多了,當前第一要務,就是將這根紮到心口上的刺給拔了。邊境失守,最多失去一些領土砦寨,國家還能夠承受。而這鑽到肚子裡的毒蟲若不能早日除掉,將會腐蝕國朝根本,嚴重動搖國家根基,甚至會造成前方將士軍心動盪而潰散。

    兩害相權取其輕,無論如何,察哥必須在最短時間內,盡可能集結足夠多的兵力,一舉將這個禍胎割除,就算因此被華軍佔領部分邊境領土,損失成千上萬軍兵。也在所不惜!

    前線各軍司人馬距興慶府或百里或數百里不等,如果等人馬聚集齊了再出戰,只怕定州華軍都殺到興州城下了。察哥當然不能讓這等局面出現,否則國主不拿他開刀都無法平民憤了。

    二萬八千大軍先期出征,二萬援軍隨後跟進,不惜代價,一月之內,奪回定州。

    這就是察哥出征之前,對國主李乾順做出的保證。在李乾順看來,察哥這個承諾已經是相當謹慎保守的了。既沒說全殲敵軍,也沒說趁勝追擊,奪回克夷門,或將敵軍趕到大漠去,只說奪定州。由此可見這位夏國第一將,對當前之敵的重視與小心,半分不敢大意。

    興慶府與定州相去不過五、六十里,大軍若急行,可朝發夕至。不過,為防敵軍伏擊,察哥行軍速度未敢過快,以穩健推進為上。下午申牌時分,前鋒來報,前方距定州二十里,未發現大股敵軍埋伏。不過,在官道左側里許之外,有一廢棄砦寨裡,似有可疑敵影。

    這個情況立即引起察哥高度重視,當即決定親自查看,在三百鐵鷂子重重環護下,鐵蹄如鼓,轟鳴如雷,卷起團團煙塵,沿道旁山梁沖上山峁。

    夏國國都的西側,就是呈南北走向、巍峨連綿、高聳入雲的賀蘭山。受地勢影響,興慶府至定州段,道旁左(西)側,遍佈高矮不一的黃土峁。這些黃土峁都有相同特點:草木稀少,土質疏鬆,山坡較陡,山頂渾圓。

    這段區域與夏國其他地區不同,由於國都及定州近在咫尺,除了牧民,很少有夏國百姓定居于城廓野外,因此周邊極少村莊。當然,少並不是沒有,這附近還是有些砦寨的,眼下從察哥所在的山頂望下去,二裡之外,就有一個不大不小的砦寨。

    察哥身邊正有一位元熟識此地情況的將領為其指點講解:“……此砦名‘破軍’,興建已久。初建于永安二年(1099),彼時有亂党(指梁太后一族)不忿新皇,竄入賀蘭山為匪做亂,故修此砦。三年之後,亂黨剿盡,此砦亦廢,迄今三十年矣。”

    察哥居高臨下望去,但見這砦寨窄小,壁垣殘破,房屋半塌,可見影影綽綽百余人影隱於壁後,後面的殘破房屋也偶見人影出沒。但從砦寨規模來看,無論如何,也裝不下一營人馬。

    察哥略加思索,便洞悉對手意圖:“此乃敵軍牽制之策,此山道路既陡而窄,我大軍若停滯於山下,縱有上萬大軍,也只能以少量軍兵梯次進攻。如此便可拖延時rì,牽制我軍進度。若我軍不顧而去,則敵亦可趁勢出擊,打擊我方運輸線。”

    這時一員夏將請示道:“元帥,不如讓末將領兵試攻一次,敵軍似乎不多,或可一鼓而下。”

    察哥沉吟一下,點頭允諾:“可。”

    這員夏將很快點了善於山地作戰的五百精銳步跋子,披甲持牌,步步為營,向破軍砦地勢較平緩的東南面發起攻擊。

    逼近砦寨五、六十步時,砦寨壁坦之後,突然探出三十餘名火槍兵,隨即槍聲大作。夏軍步跋子紛紛倒地,骨碌碌滾下山坡。火槍兵打完一撥,往後退去,後面再來一撥,又是一陣亂槍,放倒一片步跋子。照面之間,步跋子就倒下三、四十人,餘者無不氣沮,倉皇而退。

    觀戰的數萬夏軍一陣騷動,隨即被各級將官喝斥穩住。

    過得一會,適才那員夏將滿面羞慚,跪於察哥面前,伏首道:“末將出師不利,折了大軍銳氣,請元帥責罰。”

    察哥並未朝麾下將領看上一眼,目不轉睛盯住那小砦寨,緩緩點頭:“華軍火器果然犀利,據聞其火藥來源多採自我國,此戰之後,須得好生研發一番才是。”轉頭淡淡道,“此番出擊雖探出了敵軍虛實,卻挫了我軍銳氣。責軍杖三十,降兩級,自去領罰。”

    那夏將連連叩首,滿面感激。此人可是察哥的老部下了,素知元帥治軍極嚴,似這般開局就敗,而且敗得如此難看的,通常都是斬首以正軍法。這一次,可算是撿了一條命。

    “破軍砦敵軍不過三、四百之數,目的只在遲滯我大軍行程。又或襲擊後隊輜重……傳令。”察哥可不想拿數萬大軍與這小股人馬糾纏,“翔慶軍出一營五百人馬、順州軍出兩營一千人馬,安營結寨,將山頂敵軍看住、堵住,勿令敵軍下山突擊本軍之輜重。待野利榮率兩萬生兵抵達後,令其將此砦拔除,武器收繳,人畜不留。”

    夏國大軍在稍稍耽擱之後,繼續上路,同時大軍高度戒備,絲毫不因敵軍只有數百人而放鬆警惕,察哥之謹小慎微可見一斑。而破軍砦的華軍除了虎視眈眈,並未有異常舉動。

    眼下的情形雖然與當日『女兒嶺阻擊戰』有些相似,但地形卻完全不同——當日女兒嶺下,山道寬不過數十丈,前有大河,後有追兵。金軍別無選擇,只有先攻下山頭,才能逃脫。而此處大道平闊,寬達數里,根本不可能攔截,更何況還是夏軍的主場。若非察哥急於趕路,不想過多糾纏,只需把後方的攻城器具調上來,打掉這個彈丸之地,不過一日半日之事。

    ……

    初八黃昏時分,夏軍趕到定州城下,安營紮寨。定州華軍的反應則在意料之中——堅壁清野,四門堅閉,荷槍實彈,嚴陣以待。

    掘壕立柵,堆土為壘,非一日之功。真到了真刀真槍的時候,察哥倒不急於進攻了。率領衛隊,圍繞著定州城反復觀察。先後否決了部下提出的截水斷流、掘地道攻、蟻附攻城之策。

    定州有三條河流灌入,其中一條是黃河,一個月的時間,怕都不夠填河;地道攻擊乃是華軍強項,防禦必然嚴密,而且定州城基極為牢固,操作不易;蟻附攻城?以今日所見華軍之火器,損失只怕會很慘重。打下定州還好,若兵力損失太大,定州也未能拿下,事情就棘手了。

    最後察哥決定充分發揮主場作戰、兵力數倍於敵的優勢,採用“壘城法”攻取定州。

    所謂“壘城法”,就是堆土為城,高度與所圍城牆一致,甚至更高。首先選取一處城頭石矢難及的距離開始堆土,達到理想高度後,便可運土、傾土,向前推進,不斷縮小兩城間的距離。直到護城壕下,土城與城牆的空間再不能成為大軍攻城的阻礙。如此,攻方便可與守方在同一高度下對戰,甚至架橋登城。

    要實施這種攻城法,必須達成以下幾個條件:附近有丘陵高山,可源源不斷取土;時在夏秋之季,土質鬆軟易掘,又不虞雨勢連綿,土城變泥潭;兵力占絕對優勢。

    天時有了(夏季),地利有了(近山),兵力有了,壘城戰,條件達成。

    五月初十,夏軍從東、南、西三個方向同時堆土,起始距離在百丈之外。這樣遠的距離,無論是飛雷炮還是飛彈器都無法企及,也只能沉默地看著城下的夏軍輔兵、役夫,如螞蟻般來回穿梭,從附近山峁取土堆城。

    夏軍還撒出大量騎兵,在定州六個城門附近遊弋,以防華軍突然出城襲擊。

    五月十三,經過四天不懈努力,三個呈長條形、寬十丈、比定州城還高出半丈的土城,已延伸到距定州三十丈處。而城內的華軍,也開始了反擊。

    先是飛彈器彈射霹靂彈,然後再到飛雷炮拋擲炸藥包。最初的效果不錯,倒是炸得夏軍運土的輔兵、役夫一片片倒下,四下逃竄,工程停滯了大半天。之後又炸了好幾次,造成了夏軍不少死傷。不過,隨著時間的推移,這兩種精確度不佳的武器,效果逐漸不如人意。

    首先,十二師此次遠襲,本就沒多攜帶遠擲武器,加上穿越戈壁沙漠,一路損失,最終能完好無損拉到定州的飛彈器不過二十架,飛雷炮十八架。飛雷炮這種性能與精度較差武器,靠的就是數多量大,密集轟炸,才能發揮其恐怖殺傷力。數量太少的話,威力難以體現。

    其次是夏軍的輔兵與役夫不是正規軍隊,一見炸藥從天而降,立即一哄而散,爆炸過後,又在正兵的驅趕下再復聚集。由於缺乏地面部隊配合出擊,擴大戰果,這樣單調零星的打擊,那怕將敵軍打得心驚膽戰,士氣降為零,對作戰也沒什麼幫助。而且殺傷的多為非戰鬥兵種,對夏軍的戰力剝弱有限,非但浪費彈藥,更將夏軍給炸皮實了,對炸彈炮轟都有了一定的心理免疫與防禦手段,再不似初見時的那般恐慌驚懼了。

    守將王貴無奈,只得下令停止炮擊,畢竟炸藥包經不起這樣浪費,霹靂彈則間斷投擲,保持一定的威懾力,延緩夏軍築城。

    五月十五,三面土城推進到距離護城河十丈之距,與定州城的空間距離,不足二十丈。均屬雙方火槍與弓弩可打擊範圍,自此刻起,夏軍與華軍,正式交手。

    華軍火槍犀利,二十丈內,穿牌破甲,莫說是缺少防護的輔兵、役夫,就算是夏軍正兵,披甲持牌,都難以防禦。中彈者非死即傷,基本喪失再戰或行動能力。夏國士兵對火槍的畏懼,更甚於霹靂彈及炸藥包。畢竟後者從天而降,肉眼看得見,還有幾分逃避的可能,可是火槍彈丸,你看見時,已經是個死人,或者離死不遠了……如此一來,自是大大延緩了築城進度。

    夏軍的弓弩殺傷力同樣不可小覷,弓箭且不說,單是強弩,對華軍的威脅就相當大。察哥本就是夏軍有組織、大規模使用強弩的宣導者。正是在他的大力推動下,夏軍正式組建了“強弩軍”,在對宋戰爭中,取得了相當不俗的戰績。如今察哥親自督師作戰,怎會少得了這一支強悍兵種呢。

    夏軍所用強弩,弓力與宋軍馬黃弩相若,百步穿甲無礙。若非弩弓乃是直shè兵器,而華軍做為守城方,有箭垛、雉碟、木立牌、甚至擋棚掩護,只怕傷亡都不會小於夏軍。

    要知道,火槍與強弩相比,最大的優勢就是戰鬥力持久,而這個優勢,是建立在對手與自己兵力相若,或者多一倍的基礎上。夏軍的強弩軍,即是來自興慶府的五千強軍中近半,足足有二千人——這是京師強弩軍三分之二的兵力,可見察哥真是下了血本。

    而定州守軍有多少火槍兵?不足一千!分駐於四個方向,其中大部集中于東、南、西三個方向阻敵。兵力分散,火力不足,使得火槍集中射擊的優勢得不到充分體現。

    定州守將王貴,也是經過太原軍校軍官養成訓練的,不是不知道集中使用火槍,才能最大程度發揮威力,實在是巧婦難為無米之炊——他手頭就只有這點中程火力了,卻要防住若大一個定州城,難矣!

    五月十八,最後的時刻來臨,夏軍以七天付出三千傷亡的慘重代價,終於將土城推進到護城河前,可以使用攻城器具進攻了。

    定州守衛戰,到了最關鍵時刻。
usaden 發表於 2014-3-28 21:14
第四百五十四章 血戰破軍砦


    五月十八,隨著第一具長長的雲梯架過護城河,越河而過的夏兵,將飛梯搭上定州城牆,像羊屙屎一樣磨嘰了七、八天的定州攻防戰,節奏開始變得激烈起來。

    短兵相接,怒血激射的時刻來臨了。

    定州主將王貴,手上共有三個旅——但是且慢開懷,這三個旅,只有步兵,而且每個旅只有兩個戰兵營、一個輔兵的兵力。也就是說,王貴手頭只有不到五千兵力,其中戰兵只有三千餘人,佈署在四面城牆,每個方向的兵力不過七、八百人。

    就是這四、五千人的兵力,面對的敵軍,卻是近三萬。

    好在夏軍這三萬兵力,刨去役夫與負贍兵,真正能用於攻城的,也不過一半。

    饒是如此,四千余對一萬五,兵力對比幾乎是四比一,浴血苦戰,再所難免。登城首日,白刃相接,戰鬥迅速進入白熱化。

    烈日懸空,雲海蒼茫,巍巍賀蘭山下,大地廣闊無垠。一場在萬人攻城大戰,正如火如荼展開。

    夏軍營寨一個個隆起的營帳,好似一窩窩蟻穴;蜂擁而出的夏兵,如同成群結隊的螞蟻;那一具具高大沉重的攻城器具,在“蟻群”中緩緩移動,似足了螞蟻搬運食物的場面。

    一具具雲梯、攻城木樓,順著百丈斜坡推上土城。運送到護城河前。在守軍不斷投擲的火油彈下,化為一團團烈焰。濃煙滾滾,遮天蔽日。驍勇的夏兵步跋子,在火勢未焚毀雲梯之前,紛紛踏梯而過,沖向城頭。

    火槍爆鳴,彈丸紛飛,一個個步跋子拖著長長的嚎叫,自半空墜落。栽入護城河裡,泛起一團團血花。

    而攻城木樓上擔任掩護的夏兵,也借居高臨下之勢,不停射出弩矢、弓箭、標槍、飛斧。華軍的火槍兵在這密如飛蝗的打擊下,縱有各種守城設施掩護,亦不時中招倒下。

    而對夏軍而言,最可怕的就是那圓滾滾的炸藥包。隨著城頭一聲聲“箜箜”響聲,從一具具大鐵桶中噴出,劃過半空,滴溜溜從天而降。若擲偏了那是八字生得巧,若不幸砸了個正著,方圓十步之內。跑得慢的就不用再跑了……

    爆炸聲、槍炮聲、繃弦聲、慘叫聲、踩踏梯子聲、火焰嗶剝聲、刀槍斧棒交擊聲、此起彼伏地落水聲……交織成一首宏大的戰爭進行曲。

    戰至午時,隨著一名步跋子押隊躍上城頭,定州攻防戰,進入白刃戰階段。

    華軍守城採用的是戰車防禦模式,長槍兵遠刺。刀牌兵近斬,火槍兵趁隙轟擊。三才戰陣,有章有法,交替配合。夏軍雖眾,卻也只能一個個沿雲梯與飛梯突進,每一個登城的夏兵,都要同時面臨三至四個華軍士兵組成的小型戰陣,任是你再驍勇,也難以討好。

    華軍就憑這嚴密的陣形,將戰陣之威發揮得淋漓盡致,以寡敵眾,苦戰四倍之敵。

    戰至酣處,連主將王貴都親自上陣。先持長矛刺殺敵兵,連續捅斷了三根長矛,再換上手刀,砍得滿是缺口,最後掄起骨朵,一口氣砸碎了三顆腦袋……呼哧呼哧地喘著大氣,骨朵柱地,伸手抹了一把臉上的血汗,撐開血粘糊糊的眼皮,向南遠眺,一個聲音在急劇起伏地胸膛來回滾蕩轟鳴:“五哥、三郎,這場面,俺王六撐住了!下面就看你們的了!”

    ……

    就在王貴率定州軍浴血奮戰之時,南邊二十裡,破軍砦,華軍守軍同樣陷入苦戰當中。

    正如察哥所判斷的那樣,破軍砦的華軍,只有不過四百人——至少表面上看是這樣。而他們要面對的,卻是整整兩萬人!

    五月十六,夏國後繼援兵,在左廂神勇軍司都統軍野利榮的率領下,出現在破軍砦下,夏軍二萬後繼兵馬趕到了。這二萬兵馬,全是邊境五大軍司老兵悍卒,除了近半負贍兵之外,足有上萬正兵,戰鬥力之強,猶在察哥所率之三萬軍之上。

    野利榮率大軍抵達,在接到都元帥勒令鏟平此砦的均令後,當即派出一千精銳步跋子,分三個梯隊,扛著攻城用的木立牌,洶洶而擊。

    野利榮本欲一擊奏功,迅速占令此砦,掃蕩殘敵,然後速速上路,前方還急盼援兵呢,但結果卻令他大為驚訝及窩火。

    小小破砦,火力極猛,不光有火槍、霹靂彈,甚至還有炸藥包,打擊空前激烈。一千步跋子,在短短半個時辰內,強攻三次不遂,傷亡超過三百,最後一次進攻,連指揮使都身中三彈掛掉。步跋子再強橫,也頂不住這樣慘重的損失與打擊,紛紛潰退。

    野利榮滿面陰雲,他是夏國高級將領中,極少數曾與華軍交過手,有一定與敵作戰經驗的老將。通過這短暫的交鋒,敏銳察覺此砦雖小,敵軍雖寡,但戰力不可小覷。更利用地形之便,逼迫進攻方只能採取添油戰術,一點點與之消磨。這塊骨頭雖小,卻夠硬啊!

    野利榮當即下令全軍紮營,同時派信使向興慶府請求調派攻城器具。儘管這麼做會讓朝臣們詬病恥笑——二萬人打四百人,竟然還要調攻城器!但對野利榮這樣的老將而言,打勝仗、降低損失才是第一位的,個人臉面,身外榮辱,付之一笑而已。

    四十裡路,來回甚速,短短一天半,興慶府軍械庫便按野利榮的要求,送來二十具攻城木樓與鵝車,甚至還有十架立式旋風砲。而夏軍也在這段時間內,掘土墊路。鋪出了一條通往破軍砦的長長平緩斜坡。

    軍器到位,準備充分。總攻開始。野利榮沒有太多的時間可以耽擱,他必須在最短的時間內掃平這個可惡的砦寨,否則誤期之罪,十個腦袋也不夠砍。他已經耽誤得太久了,這一次,一定要以雷霆之勢,一舉而平。

    五月十八,與二十裡外的定州激戰同一天。小小的破軍砦,也在進行著一場慘烈決戰。

    二十具攻城器,十架旋風砲,三千步跋子,後續還有七千正兵整裝待命——這陣勢,就算是攻打一座州城,都綽綽有餘了。

    山峁頂上。破敗的垣壁後,孫占功正焦急地望著砦寨外——嶽雲正與四名戰士給地雷掛弦。弄好之後,一聲呼哨,五人飛快撤回。繞過鹿砦,跳過壕溝,從垣壁缺口翻身而入。

    孫占功扶了他一把。探頭向山下看了看:“看來夏軍這回可是動真格的了。”

    嶽雲朝那一圈“死亡區”瞄了一眼,嘿嘿一笑:“咱們也沒跟他們鬧著玩。”

    孫占功深吸一口氣,緩緩吐出,突然說了一句不像他這等粗豪漢子所能說出的話:“今日一定會很長……”

    嶽雲將跑歪的鐵盔正了正,剛長出淡淡茸毛的嘴唇上方沁出一粒粒汗珠。嶽雲渾不在意擦了一下。不顧臉上出現幾道泥痕,扭頭向後方看了一眼。低聲道:“請示了沒有?要守多久?”

    孫占功摘下後背的大弓,從箭壺裡取出一把箭矢,往泥地上用力一插,腮幫子鼓起幾根棱條,咬牙道:“堅持!盡力!”

    嗵嗵嗵嗵!一陣令人氣血下沉的戰鼓聲,將嶽雲的問話打斷,夏軍的進攻,開始了。

    上千役夫嘿唷嘿唷地喊著號子,將二十具攻城器沿著被滾木壓得瓷實的土坡向上推去,攻城器的後方,則綴著一個個正兵方陣。再後面,是十架重達三百多斤的旋風砲,在一隊潑喜軍卒的拉拽下,輪彀骨碌,向上推進。

    嶽雲緊張地瞪大眼睛,看著那一排攻城器一步步逼近,牙齒磨得咯咯響,倏地一舉手:“就是現在,扔!”

    十多名戰士應聲扛起一根佈滿蛀眼的檁梁——估計是從某個廢棄的房屋頂上拆下來的。

    “一、二、三——去!”

    檁梁骨碌碌順山坡滾下,壓斷了繃弦,更挾著猛烈沖勢,重重撞擊在隊伍最前頭的一架攻城木樓上。

    轟地一聲大響,攻城木樓劇烈震動,板壁裂開,向後傾歪,卻是不倒。而那根已經半朽的檁梁,卻斷成兩截,殘屑紛飛四濺。最前頭推動攻城器具的五、六名役夫哀叫著捂面倒地,後面的役夫驚叫四散。

    緊隨其後,第二根、第三根、第四根檁梁滾滾而下,不斷衝撞那攻城木樓。攻城木樓終於頂不住,轟然倒下。檁梁繼續翻滾,又砸壞了一輛鵝車——但也只能倒此為止了。

    孫占功搖頭歎息:“可惜,這山頭就像夏人的腦袋一樣,光禿禿的,無樹可伐。房屋的檁梁也沒幾根,還全是朽木……”

    岳雲突然雙手一張,十指成開花狀,嘴巴一歙一合:“嘭!”

    轟隆隆!仿佛得到無聲指令,延時地雷密如爆竹,連串爆炸,有的在攻城器底部炸開,轟然洞裂,木樓傾倒;有的則在亂哄哄的役夫腳下起爆,攪起一片腥風血雨;有的恰恰在夏兵方陣正中開花……

    二十三個地雷,破軍砦華軍的全部家當,炸死炸傷近百夏軍士卒與役夫,摧毀攻城器兩架,因混亂自相踐踏及摔滾下兩側山崖的夏兵,更達到數百之眾,令夏軍的第一次攻擊,無疾而終。

    山坡下的督戰隊一陣砍殺,用十幾顆腦袋,鎮住混亂,軍兵重新整隊,足足折騰了一個時辰,戰鼓再擂,再度進攻。

    所有進攻的夏兵與役夫,在爬坡過程中,看著一地屍體、血腥,以及斷手斷腳、一時未死慘嚎的同伴,無不面如土色,股戰心驚——這一點,只要想想你正行進在插著一塊骷髏牌子的雷區,就能感同身受。

    萬幸,爆炸沒有再發生。正當夏軍剛剛緩過一口氣時,災難從天而降——霹靂彈、火油彈、炸藥包,接二連三從砦寨後拋出。火焰騰騰,爆炸不斷。攻城器或被焚毀。或被炸塌,就連那尚未發揮出作用的旋風砲,都被驚恐萬狀的成百上千役夫撞得散了架。

    夏軍再度被重創,損失之大,更甚於第一次進攻。

    短短一個時辰,損失上千人,進攻方士氣大墜,指揮進攻的將領,垂頭喪氣伏跪于野利榮馬前請罪。

    野利榮只淡淡說了一句:“將最先逃回山下的五十人推出斬首,繼續進攻,若再敗,你也不用回來見本將了。”

    血腥鎮壓與死亡威脅,終於令夏軍將士瘋狂起來。他們推著僅剩的五架尚堪使用的攻城器,以及最後四架旋風砲,向破軍砦發起了決死進攻。

    而破軍砦內的華軍的三板斧也用得差不多了……

    西征軍本就缺少大面積殺傷性武器。甚至連重甲都不多。孫占功與岳雲這個混成營,趕得匆忙,更未攜帶多少彈藥。當他們以密集的轟炸都未能擊垮夏軍之後,真正的豁命較量來臨了。

    十八日未時許(下午三點),夏軍以傷亡五百餘人的代價,以戰死的士兵屍體為依託,不斷逼近,終於突破了華軍的火槍陣,越壕翻牆,白刃相接。

    橫山步跋子,夏軍步卒最精銳,儘管被炸死炸傷多人,卻仍有近五百之眾。這些號稱“山訛”的橫山羌人,最能逾高超遠,輕足善走,雖然極害怕爆炸、槍彈,但一旦被督戰隊逼得無路可退,加上華軍彈藥不濟,這些被激發野性的“山間羌人”便紅了眼。

    兩支殺紅了眼的軍隊,重重撞在一起——

    長雲掩日,山風飆烈,斷垣殘壁,積屍盈野。震徹山峁的喊殺聲,隨著一個個士兵的倒下,漸漸弱了下去。攻守雙方,都付出了達到彼此承受極限的慘重代價。

    孫占功的箭矢早已射盡,大弓折斷,手刀砍缺,頭盔都被打掉,披頭散髮,狀若厲鬼。嶽雲雙鐵錐槍只剩一支,半身染血,不過,瞧他身手依舊靈便的模樣,這身血多半是敵人的。

    “孫指揮使,大概,差不多了?”岳雲與十餘名長矛兵剛剛將沖入壁垣的七八名夏兵擊殺,眼見夏軍攻勢稍挫,正是脫離接觸的大好機會,當即沖到孫占功身旁,啞著聲音說道。饒是嶽雲體力過人,廝殺這許久,也有些喘。

    “好……撤……”孫占功嗓子冒煙,更是話都說不出聲來,舉目所見,遍地遺骸,四百人的混成營,怕是一半都不剩了。孫占功眼睛濕潤,嘴唇微顫,“我們,盡力了……”

    岳雲得令,立即四下奔走,組織剩餘的華軍戰士後撤。

    孫占功大口喘氣,正待轉身,冷不防一名步跋子突然逾牆飛躍而至,手中鐵棒重重砸下。孫占功倉促舉刀格擋,刀刃折斷,鐵棒餘勢未衰,擊中孫占功左肩。雖有護甲,仍難免劇痛若折。

    孫占功忍痛大吼,單手握住鐵棒,飛足踢倒那步跋子,正舉棒欲擊,突然頭頂一暗,一枚拳頭大小的石彈破空而至——噗,眼前一片血紅……

    岳雲遠遠看到,嗔目大吼,飛槍擲出,將那正欲痛下殺手的步跋子生生釘死。

    待眾華軍戰士紛紛搶上前,扶起孫占功之時,但見這西北漢子已是額骨內陷,血流滿面,一隻眼珠暴出,口鼻噴血,眼見不活了。

    “孫指揮使……”岳雲聲音哽咽,再說不出話。

    孫占功氣若遊絲,喉嚨咯咯有聲:“還……還有炸藥……嗎?”

    岳雲含淚點頭:“還有最後兩個,留待斷後用的。”

    “給我……快走,別被……夏兵纏上……”

    岳雲此時縱有再多的話,也沒法說——戰場之上,分秒生死,豈容得半分遲疑?

    “炸藥包留下,撤!”岳雲揮淚下令。

    孫占功蜷伏於屍堆中,身下壓著兩個二十斤炸藥包,在夏兵幢幢人影出現於壁垣後時,手中火種摁下……導火索滋滋冒煙,孫占功竭力睜開血糊腫脹的獨眼,望著血紅色的天空,喃喃道:“今日……果然……很長……”

    爆炸的火光,沖霄而上,佇馬於山峁觀戰的野利榮,似為光亮所灼,不由自主抬手遮了一下,眼角一陣痙攣,重重地吐出一口濁氣:“好一支華軍!竟以四百之眾,殺傷我三千人馬……不過,縱使你再強,也難逃覆滅之運!傳令,留下五百人馬打掃戰場,全軍全力向定州進發。務必在黃昏之前,趕到定州城下!”
usaden 發表於 2014-3-28 21:25
第四百五十五章 踏破賀蘭山缺


    硝煙未散,殺聲仍熾。獵獵大纛之下的野利榮,朝破軍砦方向投以最後一瞥,舉臂向前一劃:“出發。”

    號角嗚咽,旌旗移動,千騎揚蹄,塵煙滾滾。

    筋疲力盡的一萬五千步軍,加上車馬輜重,排成扭扭曲曲,一眼望不到邊的一字長蛇狀。無論之前是否參戰,所有的夏兵,都只有一個字形容——累!或是身體,或是心理。這場戰,打得委實太令人心驚與沮喪了。

    日影西斜,冷冷照著這支頹喪的大軍,給人一種殘陽末日的感覺。上萬夏兵拖著沉重的步履,木然前行,頻頻回首間,長坡山峁上,那硝煙嫋嫋、遍佈屍骸的慘景,如同賀蘭絕頂的雪,狠狠揉入嗓子眼,令人寒徹骨髓……

    當所有夏兵以為一切都已經結束時,孰不知,這僅僅只是一個開始……

    先是一個夏兵突兀停下行軍腳步,渾然不顧煙塵嗆喉,張口結舌,指著破軍砦方向,啊啊著說不出話來。隨後,越來越多夏兵止步不前,擁堵成一堆,齊齊看向同一方向,表情如出一轍——全是眼珠凸出,嘴巴張大,啊啊有聲,活像吞了個大鴨蛋被噎住一般。

    軍隊的騷動,很快引起野利榮的警覺,當他的目光與士兵們投向同一方向時,這位都統軍的表情,與麾下萬千普通士兵一般無二。

    破軍砦外牆那一堵堵斷垣殘壁,在同一瞬間,仿佛地震一般轟然坍塌,粉碎成塵。下一刻,無數披甲騎士與健碩戰馬,破霧而出,縱躍壕溝,沿山坡傾瀉而下。

    鐵流滾滾,狂飆如風,地動山搖,聲勢駭人。

    一馬當先。衝鋒在前的黑馬騎將,正是高舉鐵錐長槍,目噴怒火,殺氣暴溢的岳雲。

    落後岳雲半個馬身的騎將,一身黑漆山文字鎧,腰懸鐵鐧,手持大寧筆槍,烏亮的鐵盔帽沿下,目光如冰,煞氣畢露——正是西征統帥,岳飛。

    幾乎與這父子二虎將不分先後,並駕齊驅,一身朱漆甲具的大將。正是徐慶。

    三員當世大將,一前二後,如同一枚鋒利異常的箭矢,一往無前,風馳電掣。在這個足以穿金洞鐵的鐵三角之後。是一個龐大驚人的騎兵楔形陣,那種居高臨下、一瀉千里的狂暴衝勢,足以將任何一支軍隊,撕裂粉碎。

    野利榮嘴巴終於合上了,卻差點咬住舌頭——這一刻,這位夏軍主將真有自斷舌根的念頭。小小的破軍砦,竟然埋伏著數千騎兵,這些人馬是從哪裡來的?從天而降,還是從地下冒出來——不好!只怕當真是從地下冒出來的!

    野利榮終於醒悟,只是,太晚了。

    沒錯,這支集結了三個旅整整二千五百人馬的騎軍,正是從地下冒出。

    在察哥集結大軍,準備出擊定州之前,岳飛先一步率軍進駐這個小砦寨,全軍一齊動手,僅用半天,就在各個廢棄的茅屋內,掘出大大小小的地下室。隨後,全軍連人帶馬,全部隱於地下。人噤聲,馬銜枚,靜靜等待那石破天驚的一刻。

    由於時間倉促,無法做到完美隱匿,別的不說,光是挖出的泥土,堆在房屋內都來不及運出去。夏軍在前方開路的哨騎硬探不是瞎子,肯定會進入砦寨檢查。如果全軍就這麼駝鳥似地悶頭呆在地下,結果可想而知,甕中捉鼈都是輕的。

    唯一的辦法,就是放一支地面部隊,守住砦寨。這支地面部隊,人數不能多——事實上在這個小砦寨裡,兵力展開的話,也容納不了多少人。

    地面部隊為明,地下部隊為暗。明面上的部隊,為的就是讓夏軍的統帥放鬆戒備心理,如此便可打個措手不及。試想一支敵軍正從砦寨下悠哉而過,突然半山腰殺出一支大軍,千騎卷平岡,刀槍映日寒,就算是十萬大軍也得崩潰。

    岳飛本意是想突襲察哥大軍,但察哥卻根本不欲與之交鋒,只以一支偏師看住砦寨,大軍迅速脫離,並且整個行軍過程,保持對砦寨華軍的警惕。在這樣情況下,如果強行突擊,效果不彰,甚至弄不好還會把自己這幾千騎陷進去。所以,嶽飛最終放過察哥,將目標盯在下一位元夏軍援兵統領大將身上。

    野利榮來了,並且如嶽飛所料,向破軍砦發動一輪又一輪瘋狂進攻。戰事最慘烈時,連徐慶這鐵骨錚錚的漢子都看不下去,揮淚請求儘快撤下地面部隊:“五哥!只是誘敵而已,佯敗後撤就是了,何致於要將士如此豁命死戰,無謂喋血?”

    岳飛面無表情,不為所動,只冷冷問徐慶:“野利榮這樣的老將,你是真敗還是佯敗,他會看不出來?”

    徐慶咬緊牙關,無語握拳,狠狠將泥壁砸出一個拳坑。

    “要麼不敗,要敗就一定是真敗!”嶽飛握住鐵槍的指關節漸漸發白,語寒如冰,“我十二師將士的鮮血,絕不會白流!”

    痛苦的煎熬,漫長地等待,終於等來這破繭亮劍的一刻。

    前方百步,就是驚恐萬狀、亂成一鍋粥的上萬夏軍;三百步外,那中軍大纛之下,就是面如死灰的野利榮。

    岳飛單手高舉,大寧筆槍刺破蒼穹:“我十二師將士的鮮血,絕不會白流!”

    “我十二師將士的鮮血,絕不會白流!”二千五百鐵騎氣沖鬥牛,聲遏行雲,二千餘支騎兵長矛齊刷刷豎起,恍若一片鋼鐵叢林。

    “先斬野利榮,後擒殺察哥!”嶽飛鐵槍一橫,平平端持,槍柄夾於肋下,雙足一磕馬腹。加速衝刺。

    “先斬野利榮,後擒殺察哥!”千聲如一,千騎揚塵,千矛平刺,席捲千軍。

    殘陽如血,紅雲亙空,山河大地,仿佛披上一層血光。從高坡傾瀉而下的復仇大軍,有如一柄巨型血刃,兇狠無情地切入已呈崩潰之勢的夏軍亂陣當中。

    似劈波斬浪。如利剪裂帛,毫無陣形、失魂喪膽的夏軍一觸即潰,跑得慢的前一刻還是人,下一刻就變成泥醬。沒有任何一個頭腦正常的士兵,敢於阻擋這股鐵騎洪流。沒有堅固的陣形,沒有堅韌的神經,任何一支軍隊。在鐵蹄奔流之下,都是浮渣。

    以有心算無備,以精銳擊殘師,以怒火摧敵膽,以槍叢破敵鋒,就是這樣的結果。

    岳飛的目標非常明確——野利榮!

    擊殺或生擒野利榮,將是此戰能否快速制勝的關鍵。

    楔形騎陣所過之處,幾乎不需動用刺槍,光是那股驚天動地的氣場,就令無數夏兵抱頭鼠竄。有部分夏軍騎兵試圖攔截,但無論怎樣催動戰馬。都難以靠近,被震得東倒西歪。手中武器拿捏不住,掉滿一地。

    騎陣最尖銳的鐵三角,岳飛、岳雲、徐慶,一路衝鋒,幾乎兵不血刃,殺入敵陣縱深二百步,沒有遭倒像樣的阻攔。直到距離夏軍大纛五十步之處,才有百餘護衛倉促迎戰。

    這百餘護衛全是夏軍精銳鐵鷂子,但此刻卻不能稱之為鐵鷂子,原因很簡單,他們人未著重鎧,馬未披具裝。沒有重鎧具裝的騎兵,還能稱之為鐵鷂子嗎?

    鐵鷂子的重鎧具裝,重量超過五十斤,非戰時行軍狀態下,不可能一天到晚負重著甲。通常都是交由專門配置的負贍兵看管,以備用戰馬馱運。在猝然遇襲的情況下,根本來不及披掛上陣,更來不及組成戰陣。這就是古代戰爭,最怕伏擊的原因——對方是披堅執銳,自個幾乎是裸身作戰(僅著內甲,在戰場上與赤膊無異),不用打都輸一半了。

    狂飆的戰馬裹著一團旋風,一頭撞入夏軍護衛騎兵陣,一杆長達丈二的鐵錐長槍,伸縮之間,噗噗噗串起三個血人,凌空拋擲,揮灑漫天血雨——千騎最前,三角最銳,嶽雲!

    夏軍護衛拼命攔截,但岳雲沖勢實在太猛,速度太快,許多夏兵的武器剛剛舉起時,嶽雲還在眼前,待揮斬下來的時候,岳雲的騎影已沖出十步之外。

    距離中軍大纛,還有三十步。

    岳雲鐵錐槍一震,挑飛三杆長槍,槍桿橫掃,拍飛兩個夏兵。尚有一騎,似是一員將領,槍被擊落的瞬間,迅速拔刀劈向正從身前沖過的岳雲後背。此時岳雲正對付前方新一批對手,無暇顧及側後。

    長刀距後背尚差一尺,一杆大寧筆槍如電而至,一槍穿心,將那員夏將這一刀永遠定格。

    鐵三角,楔形陣,每個騎兵只需專注應對自己前方的敵人,左右之敵,自有兩側戰友對付。數千杆騎槍,吞吐之間,夏軍騎兵如狂風中的落葉,四下飛舞,在漫天血霧中,層層倒下。

    二十步……嶽雲呵氣吐腥,滿臉滿身是血,一身天子親賜的黨青甲已佈滿刀槍斧鑿之痕了。戰馬衝刺到這裡,加上層層阻擊,其勢已竭,而就在此時,夏軍中軍大纛,開始移動。

    野利榮,要跑了。

    岳雲怒目圓睜,把鐵錐槍往得勝鉤上一掛,反手從馬鞍後扯過一個長梭形大革囊,猛力抖開,竟是滿滿一袋重型標槍。

    岳雲將梭形革囊往鞍前一橫,雙手飛快抽槍,輪番投擲,標槍疾如閃電,槍槍銜尾,連綿不絕。前方阻攔的夏軍騎兵,一片人仰馬翻,好似多米諾骨牌般倒下,直至野利榮身影暴露。而這時,岳雲的標槍也恰好用盡……

    野利榮正打馬欲走,驀聞一聲雷霆大吼,駭然回首——一柄被血染赤的鐵錐槍,在殘陽映照下,閃動著妖豔的紅光,挾隱隱風雷之聲,以洞穿一切阻礙之勢,破空而至。

    野利榮的貼身護衛——那名手捧大纛的夏軍甲士亦是不凡,竟在間不容髮之際,縱馬飛馳,以碗口粗的旗杆擋在主將身前。

    噗!木屑紛飛,鐵錐槍寬如巴掌的鋒銳槍頭,嵌入旗杆,旗杆搖搖欲折,野利榮逃過一劫。

    野利榮驚魂甫定,還沒來得及喘一口氣,忽然眼前一暗,禍從天降——斷裂的旗杆筆直砸下,將野利榮連人帶馬,拍翻在地。

    野利榮這一摔,再未能爬起,亂軍之中。無數馬蹄從他身上踐踏而過……

    五月十八,申時末刻,夏軍援兵都統軍野利榮,歿於亂軍之中。一萬五千夏軍,崩潰。

    ……

    酉時末刻,天色昏暗,定州城下,殺聲漸息。

    夏軍攻殺了整整一天,數次攻上城頭,又數度被守軍擊退,城上城下,屍首枕籍,有華軍,更多的是夏軍,堆了足足五尺高。

    察哥做為一員宿將,對敵我態勢認識得還算清醒,也沒奢望能一戰而破定州。距離一月之期,尚有大半時日。慢慢來。

    正當察哥下令鳴金收兵,回營休整之際。突聞後方營寨一陣騷動,隨後,連後軍都騷亂起來。察哥大怒,正待喝令護衛去察看何事,卻見一名留守營寨的指揮使,臉色灰敗,連滾帶爬奔來,跌撲在馬前。

    “都元帥!大事不好……野利將軍所率之生兵,遭華軍伏擊慘敗,眼下正……正……”

    察哥又驚又怒,兜頭就是一鞭:“正什麼?快說!”

    那指揮使任由臉上鮮血涔涔而下,慘然道:“我軍近萬殘兵,正被華軍驅趕衝寨……”

    察哥壯碩的身軀晃了晃,差點栽下馬來,仰天悲歎:“天亡大夏!”

    與此同時,定州城上,半身盡染的王貴,張口滿嘴的紅牙,戟指混亂不堪的敵營,縱聲大笑:“天佑大華!”

    賀蘭山的星空,深邃高遠,雖無明月,卻有繁星如棋,能見度依然清晰。

    賀蘭山下,火光點點,密如繁星。天上地下,火光星光,交相輝映,照亮著……鮮血與死亡。

    一支攻殺一整天、筋疲力盡、癱軟如泥,只等回營休整的軍隊,被一支以刀槍驅趕、亡命狂奔的軍隊從側背衝擊,後果可想而知。

    兩支大軍重重撞在一起,各自為生存,身不由己,自相殘殺。殺到最後,想停都停不下來。黑暗之中,所有在身旁打晃的全是“敵人”。為活命,只有先下手為強,身邊的人越少,自身就越安全,直到自己也被抱有同樣想法的敵人或同袍幹掉……

    定州守軍自北而南,開門反擊;十二師二千餘鐵騎,自南而北,撒成網狀,截斷了整個戰場向南的退路。夏軍潰兵只有三個選擇:待在原地,自相殘殺,命大就能活;往西,逃入莽莽賀蘭山,九死一生;往東,跳入黃河,幸運的,可以撿一條命。無論那一種選擇,都足以篩選掉九成以上的夏軍士卒,夏軍,完蛋了!

    夏軍都元帥察哥,原本有逃走的機會,但他堅辭護衛要保護其逃亡的建議,佇馬立於大纛之下,似有所待。察哥不蠢,也不是活不耐煩,只是心下明白,遭此慘敗,舉國兵力為之一空,國家危殆。如此大罪,縱使回到興慶府,也難逃一死。既如此,何不痛痛快快戰死於沙場,讓華軍看看,黨項人,一樣有男兒。

    夜色中殺聲正酣,一隊手持火把的騎兵自南馳騁而來,出現在察哥及一眾夏軍護衛面前。

    雙方距離五十步,劍拔弩張,遙遙對峙。

    一將縱馬而出,高聲道:“某乃華國西征集團軍統帥,岳飛是也!前面可是晉王?”

    察哥推開護衛,策馬而出,洪聲應道:“正是察哥!岳飛,成王敗寇,吾無話可說。既然你我有緣相見,便來一場王對王的決死戰如何?莫叫察哥小覷華人可好?”

    岳飛豁然大笑:“既然晉王有此雅興,飛敢不從?”

    察哥死志已決,臨死前還有機會拉敵軍統帥墊背,當真開懷。伸手接過護衛呈上之大斧,縱聲豪笑:“本王斧下向無五合之將,且看岳將軍能撐幾合。”猛磕馬腹,胯下神駿已極之青海驄,感應到主人的激昂戰意,灰聿聿一聲長嘶,如箭沖出。

    岳飛安坐馬背,好整以暇,將得勝鉤上的大寧筆槍摘下,重重插在地上。反手摘下大弓,飛快取箭在手,張弓搭箭,引弦疾射。

    嗖——

    狼牙箭在星光與火光間穿行,仿佛追尋逝去的流光。

    察哥看到了岳飛摘弓,也看到了岳飛射箭,他也想到要勒馬閃避或以斧面格擋。但他萬萬沒想到的是,箭矢來得那麼快,穿透力是那麼大,他根本來不及閃避,更來不及格擋。

    《宋史》有載,岳飛可開弓三百斤,在兩宋,這是個最高記錄。韓世忠、李成、韓常等人,同樣也只能拉開這個弓力,再高就沒有記錄了。雖然沒有記載岳飛是個神射手,但是,如果他的目標是——黑暗之中,箭如流星,去勢如電,正中察哥那匹青海驄。

    馬首飆血,察哥扔斧滾跌,半天爬不起來。

    射人先射馬!

    察哥好不容易爬起來,正欲伸手拔刀,鋒利的槍尖已抵在咽喉。

    岳飛神色平靜,仿佛適才只是靶場練習,淡淡道:“如何?”

    “你贏了。”察哥鬆開刀柄,倏地雙手齊出,死死攥住槍桿,張開滿是鮮血的大嘴慘笑,“本王既不屑逃生,又豈會為你所擒?”

    雙臂一繃,壯碩的身軀猛然向前一挺,槍尖破喉,怒血飛濺……

    晉王察哥之死與五萬夏軍敗亡,不僅僅是夏國擎天巨柱傾塌與最後一支機動力量覆滅,更昭示著,百年夏國,即將走向終結。
usaden 發表於 2014-3-28 21:40
第四百五十六章 大夏將傾



    當晉王察哥抽調二萬精銳邊軍回援的時候,在東南邊境線與夏軍對峙的華國征西大軍,敏銳察覺到夏國邊境守軍外強中乾,隨即發動試探性進攻。結果異常順利,短短五日,由東至南,連下十二砦。夏軍守卒無論是抵抗力、戰鬥意志都疲軟許多,遠不能與之前相比。

    正當華軍步步緊逼,夏軍連連後退之際,五月二十六,定州大捷的消息終於傳開,天下震動,華國振奮,夏國震驚!

    華天子狄烈只說了一句話:“幹得漂亮!是時候收拾夏國了。”

    五月二十七,第十二師擊破定州至興慶六十里路段上,夏軍三重攔截,兵臨夏國都城興州城下,夏國舉國震怖!

    五月二十八,麟府折家軍、葭蘆晉寧軍、延安十四師、環州二十一師,以及剛剛趕到、休整不足五日的中原第八師、第九師。四萬餘大軍,在東起兔毛川,南至殺牛嶺,橫亙六百里戰線上,全線出擊。

    滅夏總攻,正式打響。

    夏國東南邊境五大軍司:左廂神勇軍司、祥祐軍司、嘉寧軍司、靜塞軍司、西壽保泰軍司。原本就被抽調近半兵力,聽聞全軍覆沒,軍心動搖;再聞國都被圍,危在旦夕,軍無戰力,士無戰心。各軍司都統軍剛剛傳下撤軍解圍命令,大軍幾乎是以戰敗之姿,如潮潰退。一路丟棄輜重,丟盔棄甲,士卒逃亡,不可收拾。好端端的大撤退,最終演變成一場難以控制的大潰敗。

    撤退也是一問精深的戰爭學問,撤得不好,比戰敗還糟。遺憾的是,夏軍將領已經無法細研這門學問。因為時間不等人,國都不等人,華軍更不會等人。

    夏國全國總兵力約為五十萬,扣除各種水份,比如雜役、負贍、地方弓手、土兵、蕃兵等等。常備擒生軍、廂軍約為十五萬。其中分佈在西、西南、西北及北方兵力約五萬。除下十萬,分攤到全國各州、軍司、東南邊境砦堡城寨,勉強敷用,可與宋國戰上幾個來回。

    此次察哥與野利榮兩支大軍先後被殲,舉國兵力被打掉一半,如果不把前線兵力抽回救急,堂堂夏國國都興州城,都無兵可守。國都若被破,國君若被俘,國家還存在嗎?南去三千里,那個叫東京的地方,那一對父子官家,就是最好的例子。

    所以,夏軍只能撤退,集結殘軍,力圖合擊第十二師,為國都解圍。

    這個不得已而為之的策略,原本也談不上錯誤,但壞就壞在兩點:一個是國都被十二師圍攻,朝廷一日數驚,急頒詔令,邊軍須限時抵達解圍;二個是朝中文臣不通軍事,太過於高估了本國軍兵的素質,以為一紙調令,數萬大軍就一個不少來到眼前。

    這兩道詔令,徹底毀掉了夏國五路援軍。

    六月初二,距離興慶府最近的嘉寧軍司、靜塞軍司八千大軍,撤到靜州,整軍備戰。可憐這兩個軍司出發足足有一萬二千大軍,其中擒生軍超過五千人,不過三百里路程,大軍跑了三分之一。其餘三個軍司,因為路途較遠,遲遲未到。

    六月初三,朝廷信使出現在靜州,要求兩軍司立即派兵出戰解圍。兩軍的都統軍叫苦連天,這軍隊剛到,還未休整,如何能戰?更不消說,此時全軍士氣低迷,戰鬥力堪憂。

    信使可不管這許多,放出話來“爾等是要休整到國都被破方才緩過勁呢?還是再接再厲,精忠報國?”

    話都說到這個份上了,還能怎樣?兩個軍司都統軍只能向士兵許諾,救援解圍,可得重賞;同時向上蒼祈禱,靜州到興州,不過二十里,就這麼點路程,可千萬別出什麼岔子才好。

    上天從來不會保佑弱勢一方,只垂青強勢一方。

    六月初五,嘉寧軍司、靜塞軍司合兵七千,直奔興州。剛出城十里,就被岳飛率三十四旅三千騎、步、車混成戰隊阻擊。七千夏兵,以令人嘖舌的迅速崩潰,兩大都統軍於亂軍中被陣斬,其餘殘兵,被岳雲率八百騎兵追殺三十里,屍橫遍野,最後盡數趕入滔滔黃河……

    夏國君臣的無知與躁切,葬送了最後一支有生力量。

    夏國南方邊境諸州:韋州、鹽州、宥州、龍州,失去了兩大軍司的支持,立即陷入第八、第九、十四、二十一四個師的包圍中。短短數日,缺兵少將,人心惶惶的韋州、龍州先後被攻破;宥州開城投降,鹽州知州棄城而逃,軍隊潰散,不攻自破。華軍全線突破長城防線,興慶府完全坦露在敵鋒之前,除了三個呈品字形環護的興州的州城,就只剩最後一道黃河屏障了。只是岳飛的十二師早已在黃河西岸,隨時可以接應東岸友軍。這道屏障,也失去了阻敵的意義。

    很快,夏國連失南方諸州的惡果顯現出來。

    六月初七,回援的祥祐軍司五千兵馬,在經過鐵門關一帶時,突然遭到華軍第九師張憲部伏擊。激戰兩日,殲敵大半,殘部被逐入毛烏素大沙漠,從失再未見到有其部人馬活著出來。

    另兩個軍司中,左廂神勇軍司大軍被折家軍與晉寧軍死死糾住,尤其是折家騎兵,屢屢重創神勇軍。一直到興州城破,夏國滅亡,左廂神勇軍司都未能有一兵一卒出現在興州城下。

    最後的西壽保泰軍司,出發時是六千餘人馬,倉皇退卻之下,一路走一路逃散,到達黃河邊時,只餘四千軍兵。但這還不是最慘的,由於未曾料到其側後方的韋州如此之快失守。結果在從鳴沙渡黃河時,被剛剛奪取韋州的第八師梁興部尾隨襲擊,全軍大潰,掉落河中淹死者不計其數,幸運逃過河西的不足千人。就這近千潰兵,最終也沒出現在興州,而是分散成十幾夥人馬,越過長城,逃入賀蘭山及騰格里沙漠,為匪為盜去了。

    興慶府君臣苦苦期盼的五路援軍,就這麼煙消雲散。興州危矣!夏國危矣!李氏王朝危矣!

    ……

    六月十二。興慶府,興州皇宮,避暑宮。

    李乾順近來頻頻在此召見群臣議事。之所以選在此處,除了因為天氣確是炎熱之外。更主要的是他整個人由裡到外都透著一股焦躁之氣。這從他臉上冒出大大小小的紅疹,以及嘴角的燎皰可以看出來。這位夏國君主,急需一個能讓他通體清涼的所在。只可惜,所謂心靜自然涼。而一個接一個的壞消息,只會令他的怒火越來越熾,而絕無半點涼意……

    “祥祐軍司五千兵馬,遭伏擊敗亡!西壽保泰軍司六千人馬,半渡遭襲,全軍盡沒!左廂神勇軍司至今未見一兵一卒!還有,還有朕的嘉寧軍司與靜塞軍司七千兵馬……全葬送在爾等不知兵的重臣手裡!這就是爾等所言的為朕分憂?”

    李乾順將一封封軍報抓在手裡,強忍住要撕成粉碎的衝動,咬牙切齒對階下幾名重臣低吼。

    階下立著四個文武大臣,均為李乾順最為倚重之肱股,分別是知樞密院事李良輔、梁王嵬名安惠、舒王李仁禮、濮王李仁忠。

    李良輔苦笑,身為夏國名將,他豈會不知兵?實在是沒辦法啊!別的不說,就拿嘉寧軍司與靜塞軍司七千兵馬來說,他怎會不知,一支士氣低落的軍隊,經過長途行軍,到達目的地,沒有個把月休整期,休想恢復元氣。可是,興州能等一個月麼?朝廷能等一個月麼?他又能有什麼辦法?

    至於梁王嵬名安惠、舒王李仁禮、濮王李仁忠等人,均是文臣,他們只知四面八方急調救兵,至於這些救兵能救得了誰,甚至能否自救,這可就不是他們這等朝中大佬所能考慮的事了。

    嵬名安惠輕咳一聲,對李氏兄弟使了個眼色。李氏兄弟互相看了一眼,點點頭。

    李仁禮舉笏出列,行禮悲切道:“父皇,事急矣!晉王叔父身故,五萬大軍殉難;敵十二師岳飛部,更衝破三重砦寨阻擊,兵臨我興州城下;華國數萬邊軍全線進攻,連拔我州府砦寨;如今我各路大軍盡沒,興州已成孤城,內無守城之卒,外無可援之兵……”

    李乾順越聽越不耐煩,抬手打斷道:“我兒究竟想說什麼?直言無妨,何需彎彎繞繞?”

    李仁禮連聲應道:“是、是,兒臣之意,請父皇早下決心……”

    李乾順眉毛漸漸擰起,聲音也冷下來:“什麼決心?”

    清涼舒爽的避暑宮,消不去這位舒王額頭滲出的大汗,期期艾艾,一時說不出話來。

    濮王李仁忠終於看不下去了,舉步出列,長揖一禮:“請父皇早下決心北狩!”

    “放肆!混帳!”李乾順大怒,終於按捺不住,將手中軍報撕得粉碎,劈面向兩個兒子扔去,咆哮聲宮外百丈都聽得到,“朕為何要北狩?朕還有興慶府二千精銳質子軍。還有順州、靜州、懷州近萬大軍,團團環護興慶府。還有靈州翔慶軍三千精銳擒生軍。我夏國西北還有六個軍司近五萬大軍。如何不可以一戰?如何不可以一戰!”

    北狩,就是皇帝逃難跑路的敬詞,說得好聽,其實就是落難皇帝,如何不令李乾順勃然大怒。

    李良輔嘴唇動了一下,想說什麼,最終還是緊緊閉住嘴巴,不發一言。

    嵬名安惠看了李良輔一眼,他再不知兵,卻也知曉,一萬多大軍,全被擠壓在一塊毫無縱深的三角地帶,完全只有挨打的份。至於西北那六個軍司……白石大神在上,就算是最近的卓囉和南軍司,距此都在五百里外;最遠的西平軍司,遠在瓜州,那是好幾千里,一來一回,最少也是明年的事了。

    可是,這就是夏國最後的力量,明知不可能,也要掛在嘴邊,足以慰心。

    “陛下……”嵬名安惠剛開口,就見李乾順目光灼灼掃過來,嵬名安惠遲疑了一下,還是硬著頭皮說道,“如今華國偏師正陳兵城下,數萬敵軍亦洶洶逼來,國勢危若壘卵,所謂君子不立危牆之下……陛下,遠有大宋兩位官家困守東京,最終蒙難北狩;近有大金完顏闔族,上京一網成擒,最終國破族滅……陛下,殷鑒不遠,不可不察啊!!”

    “陛下,殷鑒不遠,不可不察!”

    四大重臣,一齊行伏跪大禮,齊聲悲呼。

    李乾順顫抖著伸手戟指四大重臣。想罵,罵不出;想吼,聲嘶啞,只能呼哧呼哧喘大氣。整個避暑宮,陷入一片死寂。

    這死寂的氣氛,最終被宮殿外一聲巍顫尖長的稟報打破:“陛下大事不好!靜州防禦使任得敬,殺靜州都統軍仁多保恕,以城降華軍第十二師。靜州失陷了!”

    李乾順只覺天旋地轉,一頭栽倒在龍椅上。

    任得敬反叛,成為擊垮興慶府的最後一根稻草。

    任得敬此人,原為宋國西安州(今寧夏海原西)通判。夏元德八年(1126)九月,夏軍進攻西安州,任得敬率民獻城降夏,乾順命權知州事。半年前,因西安州為華國收回,李乾順遂下旨令其轉任靜州防禦使。

    任得敬在歷史上也是一號人物,曾經在夏國朝堂攪風攪雨,最後甚至差點分夏國自立。此人最善見風使舵,當日見宋朝不振,亡國不遠,便舉城降夏;今日見夏國風雨飄搖,大廈將傾,豈願陪葬?便秘密與降華夏將曹吉聯繫,遣使與西征軍統帥岳飛秘會,談妥條件,擇日反正。

    靜州處在興慶府最後品字形防線的「懷州」、「順州」及「靈州」之間,是興慶府最後一道防禦鏈條上最重要的一環,更是諸州之間的樞紐,最為關鍵不過。任得敬一反,防禦鏈崩壞,紐帶被斬斷,夏國最後的防線便如同串珠繩索繃斷,珠散玉碎,興慶府不攻自破。華國西征大軍,尚未渡過黃河,距興慶府還有百里之遙,夏國就已經被宣判死亡!

    征西之戰的結局,就象狄烈手中的大狙一樣,無須白刃相向,刺刀見紅,隔空百里,就已經將一個國家生生狙死!

    天健二年(公元一一三三年)六月十八日,征西大軍渡過黃河,分割包圍懷州、順州、靈州、興州。

    六月二十二日,梁王嵬名安惠,奉降表出興慶府投降,萬餘夏軍放下武器,立國不足百年的「白高大夏國」,滅亡。
   

    不過,包括夏國國主李乾順在內的一干重臣,卻於數日前趁夜潛逃,向西翻過長城,繞過賀蘭山,不知所蹤。

    李乾順最終還是選擇“北狩”了,只是不知,這位亡國之君,能“狩(受)”得了多久。

本帖最後由 usaden 於 2014-4-16 21:41 編輯

usaden 發表於 2014-3-28 22:00
第四百五十七章 南宋有點煩


    早在天健元年,華國尚未征西之前,南宋紹興天子趙構,剛剛將行在遷到「長沙」,還來不及重溫帝王舊夢,就被一場空前猛烈的暴亂,衝擊得粉碎。

    鐘相、楊么之亂,爆發!

    這場暴動,因為南宋歷史軌跡的改變,比原先的時間稍稍晚了一些。只是,無論歷史的車輪如何偏移,總免不了將幾顆礙事的石子碾壓得四下蹦射——因為,這些“石子”早早就擋在路中央。

    鼎州武陵人鐘相,“食菜事魔”(即摩尼教),自稱“有神靈與天通,能救人疾患”,在當地素有人望,類似現代的某某功,聚集大量信眾與弟子。當是時,洞庭湖周圍各縣的廣大農民,自備乾糧,絡繹不絕地到武陵投拜“入法(入教)”,尊稱鐘相為“老爺”或“天大聖”(好像少了一個什麼字啊)。

    早在一一二七年春,趙構在南京(商丘)號召各地軍兵“勤王”。鐘相曾組織義兵三百人,由其子鐘昂率領,趕赴南京,擁戴趙構反抗金兵的南侵。後建炎朝廷決策南逃,便又下令將各地前來“勤王”的義兵遣散,要他們“歸元來去處,各著生業”。

    建炎君臣,以為此時的天下還是昔日的天下,軍民百姓,招之即來,揮之即去,真是太天真。民眾一旦聚集起來,意識到團結的力量。再要令其自行解散,可就沒那麼容易了。這一批批被勒令歸元的義民,最終成為南宋荊楚、嶺南一帶暴亂頻發、盜匪猖獗的根源,加速了南遷的南宋小朝廷的滅亡。建炎君臣,當真是搬起石頭砸自己的腳。

    早已心懷異志的鐘相,並沒有按照朝廷的意旨解散回鄉的隊伍,而是繼續結集,結寨自保,並設置旗幟器甲,暗作起事的準備。

    按照歷史的軌跡,鐘相是在一一三○年二月起事的——這不是偶然,而是當時江南的現狀所決定的。當是時,正值金軍大舉南侵,建炎君臣倉皇南渡之時。趙構浮海而遁,兀術“搜山檢海”。金軍渡過長江。從兩浙一直殺入荊南。

    金人鐵蹄將江南踐踏蹂躪得不成樣子之後,帶著大批俘掠,志得意滿北歸。三月,於長江為韓世忠阻擊,拉開了「黃天蕩大戰」的序幕。

    彼時荊南一帶,官軍遠遁,百姓流離,完全陷入無政府狀態。鐘相正是選在這個南宋政權控制力最脆弱的時間段,發動起事。

    以上是另一個時空中,鐘相起事的歷史背景,但在這個時空,出現了一個關鍵性的變化——黃天蕩之戰,因為狄烈的干預,提前了整整兩個月!大戰結果,異常輝煌。

    黃天蕩之戰,震驚天下,宋、金兩國自不必說,一個欣喜若狂,一個如喪考妣。同時受到驚嚇的,還有遠在武陵的鐘相。當時的鐘相,完全鬧不明白天波師與朝廷是什麼關係,若輕舉妄動,如此強橫的一支水軍,倘若開進荊南,後果不堪設想,遂壓下起事之念。

    狄烈也沒想到,自己插手黃天蕩之戰,無意中將這個重大歷史事件生生向後推了兩年。

    時間到了一一三二年,南宋政權南遷。皇室遷移,朝廷搬家,糜費甚鉅,這可不是動動嘴皮子或抬抬腿就點塵不驚妥妥辦好的事。再加上一年之內,連續三次向華國大量輸送給養,生生榨幹了南宋國庫,賦稅都收到了明後年了。更雪上加霜的是,最重要的糧食產地之一,天府之國成都府,已經姓華不姓宋了……

    這般財政赤字累積的惡果,便如當時南宋戶部奏疏所言“賦役絕少,米貴,升值二千而養蔡兵頗眾,軍糧屢竭,有五日才給糯米一抖,軍人鬻妻子以自活。”“紹興二年乙卯六月,大荒,平斗石穀價銀十一兩,石米價銀二十兩。”

    糧餉不濟,軍隊頻生嘩變,軍變為匪,匪無兵制,為禍更烈。最終導致荊南一帶“大饑,死流者眾。無問郡縣與村落,極目灰燼,所至殘破,十室九空。”

    此時的荊南,已是民怨沸騰,但是充當營造採買使的黃潛善,又一次發揮了滿口胡柴的本性,接連上書,說是荊南形勢一片大好,言外之意,就是想搬家就快些上路。

    於是,南宋遷徙大軍,浩浩蕩蕩從杭州向南進發,有走水路,有從陸路,更有自海路,各顯神通。

    鐘相就是在這樣的情況下,抓住機會,突然起事,襲擊過往遷移官商,剽掠甚巨。有兵、有錢、有糧之後,鐘相早已蠢蠢而動的野心急劇膨脹,僅僅一個月後,就迫不及待正式扯旗造反,建立國號大楚,自稱楚王,立長子鐘昂為太子,年號天載,建置將相官屬。

    鐘相軍宣佈南宋的國法是“邪法”。焚燒官府、寺觀、廟宇和“豪右之家”,鎮壓官吏、僧侶、道士、巫醫、卜祝以及有仇隙的地主富豪。奪取官僚地主的財產還給農民,稱為“均平”。鐘相軍的行動,受到廣大流離失所、三餐難繼的百姓熱烈擁護,說這是“天理當然”。

    鐘相軍首先攻打桃源縣城。知縣錢景持率領保甲兵丁來鎮壓,結果卻被鐘相軍所殺,大敗宋兵。兩日後,鐘相軍又攻克澧州,殺宋守臣黃琮,勝利進入州城。

    先前鐘相劫掠過往官商,還可以說是盜匪,朝廷的煩心事正多,未必多加理會,可這一殺官據城,稱王建制,那就大不一樣了,這是妥妥的造反啊!沒說的,剿!

    紹興二年三月,趙構所率之南宋中樞機構,風塵撲撲趕到長沙行在,塵衣未撣,趙構就連發三道聖諭:著令御前右軍副都統制楊密兼荊湖南北路捉殺使,率軍五千,撲殺鐘相逆軍。著令駐守鄂州的宣撫司訪察使李允文,全力從旁協助。李允文接旨後,不敢怠慢,隨即派遣統領宮安和統步兵入益陽,統制官張崇領戰艦入洞庭湖,統領張奇統水軍入澧口,分道進擊鐘相軍。

    在原來的歷史上,撲殺鐘相軍的是孔彥舟。而在這個時空,孔彥舟命歹,撞到『奈何關』這堵鐵門,被吊掛於『井陘關』前,生生風乾至死。不過,楊密的水準,也不比孔彥舟差多少。而鐘相這種沒有像樣訓練的“義軍”,卻也與原來的歷史一樣,無甚長進。所以,他的結局也是一般無二。

    紹興二年四月底。鐘相父子兵敗成擒,械送長沙處死。

    趙構聞訊大喜,以功授楊密為御前右軍都統制,其餘剿匪有功部屬,具有重賞。可這位紹興天子的高興勁還沒過,更大規模的造反再度爆發。

    楊太(即楊么)起事!

    楊太是隨鐘相“入法”起義的一位青年將領,與只懂裝神弄鬼的鐘相相比,楊太卻頗有膽識與戰略。在鐘相父子死後,楊太推舉鐘相次子鐘儀為太子,自號大聖天王。以洞庭湖為基地,採集木料,打造戰船,訓練水軍,分立寨柵,組成了八千人的隊伍,聲勢大振。

    五月,知荊南府程昌寓,派水軍進剿洞庭,為楊太車船所敗。程昌禽隻身逃回公安縣,改由陸路繞道到鼎州。楊太趁勝追擊,殺到鼎州誠下向宋軍發動進攻。程昌寓龜縮城內,不敢出戰。

    六月,朝廷詔喻龍圖閣直學土折彥質為湖南安撫使,督率潭、鼎、荊南兵馬,前往洞庭鎮壓楊太。

    折彥質派遣統制官張崇、張奇從上游攻洞庭水寨,統制崔增、吳全,則率水軍由洞庭湖下游進擊。楊太軍得知後,順江放下三隻大船,船上不樹旗槍,也不見人,沉寂無聲,交橫而下。崔、吳軍見了,以為楊太軍為上游官軍殺敗,流來空船,於是發動全隊舟船,亂次爭先,紛紛而上。到了水面寬廣處,楊太軍車船突然擂鼓呐喊,踏車迴旋,發動猛攻,迅速地把官軍大小數百隻戰船全部擊沉。沙灘上的官軍步兵也被楊太軍消滅。一日之間全殲崔、吳軍一萬人,獲得弓矢甲胄不計其數,獲得重大勝利。

    此戰之敗,震動南宋朝廷,朝野一片驚慌。而最令南宋君臣著急上火的是,此是的楊太軍以洞庭湖水寨為據點,以令人嘖舌的迅速,瘋狂發展到十餘萬人。佔領的地區北到公安,西到鼎、澧,東到岳陽,南至——長沙!

    沒錯!楊太軍,已殺到家門口來了!

    八月,南宋朝廷依左相張浚之策,派出樞密院計議官,會同湖南安撫使折彥質,帶著官誥、金束帶、錦戰袍,前往洞庭“招安”楊太軍,但開出的價碼不能令楊太滿意,招安最終無果。

    面對如此危局,南宋朝野,群情洶洶。

    江西布衣方疇上書進言:“方今之大患有二:曰華國、曰楊太。而楊太正在腹內,不可不深慮之,若久不平滅,必滋難圖。”這是將楊太之亂,提升到了與華國相提並論的高度,可想而知此次暴亂對南宋朝野衝擊之大。

    侍御史張致遠也上奏道:“華朝侵侮,不過疥癬之疾,如善用藥石,可輕易除之。庶民作亂,乃心腹蓄毒,若養而不治,實在難好。洞庭被占多rì,招安之人屢遣,而大半不還,水陸之師每進,而無敢深入。”

    左相張浚之言,更是危言聳聽:“楊太據洞庭湖,實占上流,不先去之,為腹心害,將無以立國。”

    九月,趙構終於痛下決心,下旨以左相張浚督戰,勾抽長江防線之劉光世御前巡衛軍一萬五千人馬,回師南下,全力剿滅楊太軍。

    劉光世走了,長江防線怎麼辦?趙構的回答是——涼拌!

    趙構做出這個決定,是極不容易的,也是極其痛苦的。他心裡非常清楚,一旦將御前巡衛軍勾抽南下,空虛的江防意味著什麼。江北的那只餓虎,一直盯著江浙這塊大肥肉很久了,只是礙於盟約,以及正全力征西,無暇他顧而已。如今將兵力盡數撤出。只留下一點單薄的看守軍卒裝樣子,以趙構對那個人的瞭解,他決不會放過這樣的機會,只看他會找什麼樣的藉口而已。

    只是,就象夏國的李乾順一樣,趙構有得選擇麼?將南宋實力最強的軍隊招回來,頂多是丟掉江南而已;不招回來,丟掉的,就有可能是龍椅,還用選嗎?

    ……

    “哈哈哈哈!”

    長安太極宮朵殿中,狄烈安坐于龍案後,雙手各執一份軍報,左看右看,難掩喜意。

    一個柔順中帶著幾分慵懶的聲音傳來:“何事令陛下這般開心呐?”

    狄烈抬頭,卻見兩名宮娥正小心翼翼地攙扶著皇后趙嬛嬛入殿。

    狄烈趕緊扔下軍報,毫無皇帝形象地步下坍墀,快步迎上,嘴裡略帶埋怨道:“天氣如此悶熱,皇后身子不便,為何卻要出來?而且才帶兩個宮人。”

    嬛嬛輕撫微隆的小腹,羞澀中帶著幸福,容光煥發,美麗驚人——嗯,即將為人母的女人,必是最美的。

    “才四個月而已,何需如此緊張,許太醫也說了,閑坐太久也有不便,須得四下走走才好。”嬛嬛一臉幸福安祥,玉手微展,令兩名宮娥退下,“外邊還有很多宮娥,我不讓她們進來,以免干擾陛下。”

    狄烈親自上前攙扶,讓嬛嬛與自己並肩坐於龍案後。如果是在太極宮正殿,這是絕對不允許的,但在朵殿倒沒那麼緊要。

    兩份軍報就擺放在龍案上,但嬛嬛很規矩地不敢多看一眼——朱皇后平日裡沒少提醒她與後宮姐妹們,不該看的,不要看,不該聽的,不要聽,此為宮闈之道。

    狄烈卻渾不在意拈起一份軍報,遞給嬛嬛,笑道:“雖是大事,卻是好事,皇后早晚也是要知曉的,先看看也無妨。”

    嬛嬛恭恭敬敬接過,剛掃了一眼,便驚喜抬頭:“征西軍大勝,夏國滅亡了!”

    狄烈含笑點頭:“朕沒看走眼,岳飛果然不付所托,若無十二師捨生忘死,千里大迂迴,直插夏國心腹,這場仗,還有得打。”

    嬛嬛喜孜孜垂首致禮:“恭喜陛下,賀喜陛下。夏國既滅,西北從此無憂矣!”

    狄烈心下暗道,無憂嗎?只怕未必,還吐蕃、西州回鶻、西遼,以及更西的中亞諸國哪!不過,這些事,倒也不必讓嬛嬛知道。

    或許是嬛嬛太開心,或許是狄烈之前的默許,嬛嬛放下第一份軍報後,下意識地又拈起第二份,目光一觸,臉色微變,燙手般扔下軍報,慌忙伏身請罪。

    狄烈急忙將她扶起:“何需如此,朕早有言,皇后身子不便,再不可行這般大禮。”

    嬛嬛臉色仍有些發白:“臣妾知罪,誤窺軍機。”

    “也算不上什麼軍機。”狄烈截斷嬛嬛話頭,信手以拇食二指拈起那份軍報晃了晃,淡淡道,“荊南爆發匪亂,你那位九哥,可有得忙了。”

    嬛嬛端坐垂首,小心抬眼看了看狄烈的臉色,欲言又止。

    狄烈抬手一掠:“有什麼話,直言無妨,不會怪你。”

    嬛嬛輕聲道:“匪亂很嚴重嗎?”

    “是。”狄烈肯定地點頭,隨即輕笑,“不過皇后不用擔心,匪亂一定會被平定——雖然沒有岳飛,但幹這個事,未必就一定要岳飛。”

    嬛嬛不解,這事怎麼與岳飛扯上關係了?她當然不知道,在原本的歷史上,平定楊太之亂的,就是岳飛。

    嬛嬛輕咬嘴唇:“我們華國,會挺進江南嗎?”

    狄烈盯住嬛嬛那雙明媚動人的大眼,緩緩地、肯定地點頭:“會!”

    令狄烈意外的是,嬛嬛竟露出釋然笑意,盈盈一拜:“多謝陛下信任,如此便好——陛下何需驚訝?臣妾乃是華國皇后,華國的興盛,便是狄氏的福祉。臣妾豈有不為華國拓疆而欣喜,反為兄朝失土而憂慮之理?”

    狄烈臉上笑意越來越盛,終於仰首大笑:“好!很好!今日之喜,以此為甚。來,朕就陪皇后到御苑走走。”

    帝后二人攜手而起,相視而笑,緩步走向殿門。

    殿外,陽光燦爛,花樹芬芳。
usaden 發表於 2014-3-28 22:20
第四百五十八章 消除後患


    當征西之戰如火如荼,吸引天下所有目光之時,華國同時還開闢了另外兩個戰場,卻波瀾不興,不甚引人注意。

    這兩個戰場,就是『高麗』與『蒙古』。

    高麗所在的這個半島,對未來大華國的影響有多重要,華國許多名將,諸如正駐守於燕京、遼陽、上京的遼東道大總管府的凌遠、王彥、韓世忠等等,都看得不是太明白,但絕不意味著狄烈不明白。

    華國滅金之後,狄烈便著手佈置進攻高麗。為此,才設立遼東道,以凌遠為大總管,下轄第五師、渤海第一師、原八字軍改編的遼東地方軍,以及由耶律餘睹任都統的契丹本部軍馬。整個遼東道,共有大軍三萬二千餘人。這支大軍的目標,便是高麗。

    華國進攻高麗,有充分的理由,因為此時的高麗,乃是金國的屬國。在高麗,正窩著兩個金國餘孽、一個漏網之魚:原金國東南路都統司都統「完顏習古乃」,都監「烏虎」,以及漢軍都統「郭仲荀」。

    完顏習古乃此人,乃是金國元老,與完顏銀術可屬同一輩老將。征戰經年,遍體布創,精力不濟,所以在大金建國後,被授以高位,移治東京遼陽府,以鎮高麗。

    烏虎就是當初天誅軍攻太原時,守石州的那個金將。因為被狄烈一槍打斷大旗,破膽棄城,逃回上京,被去職重責。一直到三年之後,因金國將領大批量被天誅軍擊敗、擒殺,造成將領奇缺。不得已之下,重新起用此人。當然,不會再將其派到前線戰場,而是留守後方。

    至於原南宋降將郭仲荀,在投降金人後,被任命為知相州。不過才剛上任三個月,天誅軍發動虎計畫,四萬大軍,橫掃中原。郭仲荀極有眼色,根本不等完顏宗輔命令,率本部兵馬,棄城北逃,一直逃到燕京才停下腳步,非常幸運地逃過一劫。由於郭仲荀所部人馬均為原南宋軍兵,金人自然不能將之留在燕京這樣的宋金邊境,否則誰知這支人馬會不會哪天又叛逃回去?就是在這樣的考慮之下,郭仲荀被調守遼陽。

    天誅軍誓師北伐,海上出奇兵,自復州登陸,兵臨遼陽。遼陽府這三員大將,眼見不是路,趁北伐大軍未合圍之前,突圍而出,退往「婆速路(今遼寧丹東)」。之後,由於北歸道路被北伐軍截斷,只得進入屬國高麗,屯兵開京城外不遠的海州。而北伐軍當時主要兵力用於圍困上京,兼之高麗畢竟是他國之境,為免橫生枝節,暫不追擊。

    金國滅亡後,高麗舉朝震怖,惶恐不安。此時高麗國在位的是仁宗。此高麗國與隋唐時期敢跟兩大帝國對抗的高句麗完全不是一個國家。乃是原松嶽(開城)地方豪強、原弓裔的泰封國臣下王建所建。與高句麗的強勢完全不同,這個高麗王國從建立的那一刻起,直到四百年後,被李成桂的朝鮮所代,一直都是作為中原王朝的屬國存在。誰強就抱誰的大腿,誰有力量就讓誰上,這就是高麗王朝的根本國策。遼強時,為遼之屬國;金滅遼,便又附翼於金;如今大華滅金,不消多說,趕緊抱大腿去。

    東京大審判之時,高麗使者也有出席,對華國天威敬畏得無以復加,一心為求內附。但狄烈沒答應,理由很簡單,你國內還有一支金國殘餘呢,這個問題不解決,什麼都不要談。

    高麗使者心領神會,歸國之後,向仁宗進獻二策:一、驅逐駐紮於海州的金國殘部,只要將之逐出邊境,自有華國遼陽府駐軍收拾;二、秘密聯絡原宋國降將郭仲荀,敦促其反正,除去完顏習古乃與烏虎,以二人頭顱做為交好華國的大禮。

    驅逐金人?高麗君臣可沒這個膽。仁宗採納了第二條計策,恰好郭仲荀正懊悔不已,一心想反正南歸,雙方一拍即合。

    天健二年四月,西北邊境戰火紛飛之時,東北方的那個半島上,正上演一齣請君入甕的好戲。

    完顏習古乃、烏虎、郭仲荀,應高麗國主之邀,入開京為仁宗新納之妃慶賀。

    完顏習古乃麾下殘軍約有三千人,平日糧餉用度,全仗高麗供給,所以與高麗保持良好關係,是極為必要的。

    仁宗納妃是真,借此事佈置一個圈套,引完顏習古乃與烏虎入彀也是真。

    筵席之上,仁宗以退席為號,刀斧手齊出,郭仲荀更是猝然拔刃刺向完顏習古乃。完顏習古乃雖老且有舊疾,但身手仍矯健,危急關頭,避開要害,臂膀受傷。完顏習古乃奮起餘勇,在十餘護衛的拼死保護下,衝出皇宮,從開京城牆跳下,逃出城去。

    另一員金將烏虎可就沒那麼幸運了,在突圍到宮門時,被箭矢傷足,隨後刀斧手一擁而上,將之剁成肉醬。

    完顏習古乃逃回軍營,立即召集全軍上下二千八百八十二人,連普通馬夫都塞杆木槍當武器。完顏習古乃也不廢話,只向麾下殘軍指出三條路:一、向北,與遼陽府華軍決一死戰;二、向西,跳海;三、向南,攻打開京,奪取高麗,死中求活。

    還用選擇麼?前兩條路必死,只有向南還有一絲生機。將近三千無路可退的金兵,在求生的慾望下,向高麗都城開京發動瘋狂攻擊。

    開京苦苦堅守五日後,各道勤王軍兵趕到。卻被完顏習古乃親率三百騎兵,連續擊潰,高麗軍兵死傷慘重。最近一支援兵,距離開京僅隔一重山,卻始終未能靠近國都。這等局面,頗似當年金軍圍攻太原時的情景還原。

    高麗仁宗驚懼異常。萬般無奈之下,遂派心腹崔思全持國書,從江華灣下海,泛舟前往復州,向華軍求救。

    半月之後,求救書傳到遼陽府,擺放在大總管凌遠的案頭。凌遠本已被任命為兵部尚書,卻一直未到任,只上奏長安,請求“請許以滅國而還”。狄烈許之。

    看到這份求救書信。凌遠忍不住大笑出聲,機會真是說來就來啊!

    五月初三,華國遼東道大總管凌遠親自掛帥,以韓世忠、方洪、耶律餘睹為副,率大軍一萬五千,分海、陸兩路,向開京進發。一路之上,得到高麗官府軍民大力協助,提供糧草、引路開道,只差敲鑼打鼓歡迎了。

    此時,開京外城已被攻破,仁宗及諸大臣盡數退到皇宮,苦苦支撐。若非想到華軍援兵在即,只怕仁宗已投降了。金軍攻下外城,在開京大開殺戒,大肆劫掠,高麗王都,一片腥風血雨。

    為了爭取時間,仁宗與大臣密議,答應完顏習古乃部分要求,其中就有將郭仲荀交出一項。

    郭仲荀這個倒楣蛋,最終還是被出賣,送交完顏習古乃。隨後被裝入布袋中,綁在馬尾活活拖死。

    仁宗的妥協,爭取到了三天時間——實際上,完顏習古乃損失也相當慘重,兵馬折損近半,也殛需休整,否則士卒難以持續作戰。

    但是,完顏習古乃已經沒有機會了,三天之後,隨著韓世忠率渤海第一師近百艘戰船出現,大金最後一支殘軍的命運,已經註定。

    天健二年五月十九,華國海陸大軍於開京城下會合,向完顏習古乃發動合擊。高麗皇宮也隨之大開,數百宮廷禁衛也加入反擊。至次日午時,完顏習古乃以下千餘金兵,盡數被殲,俘虜三百,斬首之後拋入大海。

    但在亂戰之中,發生了一樁悲劇——一支“金兵”趁亂沖入皇宮,將缺少護衛的仁宗及一干重臣盡數斬殺,高麗痛失國主。

    七月,華國天子派遣使節持冊書璽印來到開京,詔令高麗國王仁宗嫡長子、時年僅六歲的太子晛繼位,其母恭睿王后任氏垂簾攝政。華國遼東道大總管府長史洪皓任「大對盧(相當於丞相)」;方洪出任「大將軍(高麗“武班”最高軍職)」,韓世忠出任「上將軍」,共同從海陸兩方面維持高麗穩定。

    至此,高麗已基本上被掌控在手裡,搓圓捏扁,只是個時間問題了。

    ……

    在凌遠出兵高麗,搏取滅國之功的同時,第二野戰軍軍長何元慶,正率領著他的第四師,與紇石烈六部大首領阿疏所率三千女真騎兵,從臨潢府出發,橫掃大草原。

    何無慶此行的作戰任務有二:一是殲滅盤踞在鎮州的夏國殘餘勢力、統軍使梁買忠所部;二是收取金國的靜邊城(今內蒙滿州里)。然後,掃蕩斡難河兩岸之蒙兀室韋(即蒙古)部族。

    詔令是從長安發出的,指定由何元慶執行。

    殲滅梁買忠,奪取鎮州,自屬應當;收復靜邊城,也是應有之意;掃蕩蒙兀室韋,威懾異族,讓這些只相信拳頭的傢伙知道尊敬強者,也無不妥。唯一讓何元慶想不明白的是,與天子的詔令同時到來的,還有一封密令,裡面特別提到,對蒙兀室韋的乞顏部要重點過篩,將所有姓「孛兒只斤」的男子盡數解送長安。

    為何天子會對這個部族與姓氏如此關注?何元慶整不明白,不過沒關係,這事不難辦,遵天子所願便是。

    靜邊城在北,鎮州在西,何元慶決定兵分兩路:自己親率第四師第十、十一旅向西攻鎮州,第十二旅與阿疏的三千女真騎兵收復靜邊,然後掃蕩蒙兀室韋,重點清掃乞顏部,將孛兒只斤家族的男人綁赴中原。

    何元慶相信,讓熟悉蒙兀室韋的女真人來幹這事,會比自己做得更好、更徹底。

    大軍於六月出發,兵分兩路。何元慶這一路,一路向西,不斷向沿途各草原部族展示軍威,使之敬畏誠服。歷時近兩個月,行程千餘里,將沿途部族,收拾得服服貼貼,不斷有部族派出本族戰士,請求加入大軍西征。何元慶也是來者不拒,免費炮灰與嚮導,不要白不要。

    八月中旬,大軍抵達烏孤山,距離鎮州不足百里。何元慶原本預計會有一場大戰,部下軍兵也早已摩拳擦掌,但是等來的,卻是鎮州統軍使梁買忠派來的和談使者。

    和談?何元慶差點笑噴。無條件投降是唯一的生路,哪有資格談條件?

    來使居然很鎮定,淡淡一笑,亮出了籌碼——說出了一個名字。

    儘管已為將多年,時常以“泰山崩於前而色不變,麋鹿興於左而目不瞬”的為將準則來要求自己,但在這一刻,何元慶還是禁不住眼睛瞪大,心頭狂跳。好傢伙!原本以為這一趟西北之行無功而返,想不到還能撈到一條大魚!

    的確是條大魚——在何元慶答應梁買忠所提要求後,梁買忠將辛辛苦苦,跨越大沙漠,從黑水鎮燕軍司逃到此處的夏國君主李乾順一行六十餘人,盡數交與華軍。

    可憐李乾順本欲收攏殘軍,意圖東山再起,卻被識實務的臣下出賣,飲恨北疆。

    挑起華、夏之戰的導火索是梁買忠,對夏國完成最後致命一擊的,也是這個梁買忠,當真是敗也蕭何,成也蕭何。

    華國的征西之戰,至此方算是劃上了完美的句號。

usaden 發表於 2014-3-28 22:35
第四百五十九章 步步緊逼


    天健二年,華國全面開花,先打了征西之戰,又北上掃蕩草原,再以武力控制東面的半島王國。整個國土邊境,都整出了不小的動靜,收穫滿滿!

    東、西、北三個方向都打得那般熱鬧,戰果輝煌,南邊的華軍將領也坐不住了。

    九月,期待已久的機會終於來臨。趙構一道金牌,將劉光世的江防大軍盡數調往洞庭。劉光世前腳剛走,華軍駐守於昌國(今舟山)的東海第二師副師長、伏波中郎將李寶,就向定海的南宋虎翼水軍(原駐守於鹽官)發動突襲。

    此時鎮守定海的虎翼水軍統制官,便是有著“徐大刀”之稱的徐文。此人在歷史上也是個人物,武力值很高,一柄二、三十斤重的大刀玩得很順溜。他比李寶更早成為南宋水軍都統制,只是因為脾性暴躁,得罪朝中大員,被人構陷,一怒之下,帶領水軍及六十多艘戰船叛逃偽齊。在此之後,李寶才接手南宋水軍,成為下一任水軍都統制。也就是說,這一戰,竟是在兩位歷史上的南宋水軍都統制之間展開。

    只是,且不說二人指揮作戰能力孰高孰低,光是從戰船的數量、兵力的多寡、武器的裝備、糧餉的供給、軍隊的士氣等等各方面對比,南宋的虎翼水軍,都處在全面劣勢。這場海戰還沒開打,徐文就輸了——無關指揮水準,無關個人能力,一切,都是硬實力所決定的。

    實力如此懸殊,戰鬥根本沒持續多久,虎翼水軍士卒連續投降,最後在華軍戰船團團包圍之下,徐文棄刀而降。南宋從長江至東海的最後一支水上力量,全軍覆沒。

    此戰殺傷不多。俘都統制徐文以下宋軍二千一百餘人。繳獲大小戰船四十餘艘,戰果喜人。

    戰後,華國向南宋派駐於長安的國使館遞交了一份措辭激烈的國書,嚴厲斥責南宋虎翼水軍蓄意挑起事端,華軍東海第二師忍無可忍,才奮起反擊。

    國書傳回長沙行在。左相趙鼎鼻子都氣歪了,這是賊喊捉賊啊!可是,由於虎翼水軍全軍覆沒,一個都沒逃回來,可謂是死無對證,任由對方說黑講白,無法辯駁。更可氣的是,原虎翼水軍都統制徐文,歸降華國之後,竟聲稱的確是虎翼水軍先挑起的事端——得,這下是賊咬一口,入骨三分,南宋只能是打掉的牙齒往肚裡吞。

    如果僅僅是損失一支虎翼水軍,南宋雖然肉疼,卻還能承受,真正令南宋君臣驚恐的,是華國海軍接下來的舉動——二千華軍,加新降的二千宋軍,登陸佔領定海,聲稱這是挑釁者應付出代價。定海西南不過百里就是明州(寧波),此時偌大的明州,不過數百弓手土軍,如何能抵擋得了華國大軍?定海失,就等於明州失,明州一失……

    南宋君臣看著本國與華國的邊境線,冷汗直冒。華國水陸大軍,沿著長江一直延伸到江南東路的江州(今江西九江),虎視眈眈,蠢蠢欲動。如今華國海軍又佔據定海,窺視明州。一旦有變,海陸兩支大軍齊頭並進,輕易可將兩浙路與江南東路北部十餘州攔腰切斷……也就是說,這十餘州的官員軍民,隨時會被截斷退路,裝進華國的口袋。

    現在,南宋君臣面臨著一個艱難的選擇:撤,還是不撤?這是個難題。江南,那可是本國最富庶之地啊!糧食泰半由此產出,朝廷賦稅仰仗其力,鉅賈富豪多聚此地。撤,損失之大,難以想像;不撤,只怕連老本都要蝕個乾淨。

    最終,趙構不顧群臣勸阻,痛下決心,將兵馬、富商撤出來。兵馬與財源,都是一個國家的根基,若是晚了,等華軍一動手,那真是人財兩空了。

    十月,紹興朝頒旨,放棄兩浙路與江南東路包括杭州在內的十餘軍、府、州,官軍商民全部南遷。

    這道南遷令,引發了江南各大望族強烈抵觸與反對。中國百姓向來故土難離,就算是窮山惡水,難以養人之地,都不肯輕言離開,更何況是富甲天下的風水寶地江南呢?好好的錦繡江南不待,跑到荊南那等楚蠻之地,當人傻啊!華國、宋國,還不一樣都是漢家正裔溯,哪個當家做主都可以嘛,無非就是一個南北朝之局,為何要跑?

    南宋朝臣中,有許多官員的家族、家眷、田產,全在江南,一旦南遷,所有財富,泰半化為烏有,這如何了得?朝中官員不斷上疏,力呈此事之不妥、不善、不可為。群議洶洶,令趙構焦頭爛額,難以招架。

    南遷令一下,江南一片混亂。與富豪名門不願搬遷不同,那些戍守州城、尤其是長江防線的軍兵士卒,哪個願意頂在前線,時刻處在華國大軍威脅之下?一聽有旨撤退,立馬撒腳丫子,有多快跑多快。

    所謂“匪過如梳,兵過如蓖,官過如剃”,軍隊撤退,過州入縣,那真如蝗蟲一般,少不得幹些搶掠滋擾、打家劫舍的盜匪勾當。而不少當地大戶,因為抵觸南遷,與動遷的官府對立嚴重,以致當潰兵襲擾時,竟得不到官府的保護。在這般亂局之下,更是冒出了大大小小的盜匪,與官兵一起,殘害地方,為禍甚烈。

    富庶江南,錦繡河山,再遭蹂躪。而這一次,不是外寇,而是內患。

    十一月,當湖州一名被匪軍破家的富商子弟泛舟逃到定海,向東海第二師求救時,便如一點星火,點燃了華軍南下的熊熊烈焰。

    華國海陸大軍,正需要這樣一個藉口介入。

    十一月底,華國陳兵長江北岸的第一野戰軍第一師、第三師;東海第一師、第二師、第三師(虎翼水軍改編),合計四萬大軍。在東起蘇州、南至明州、西至江州的千里戰線上,向宋軍發動全面進攻。

    這場戰爭,從頭到尾,沒有一場正面作戰,全是追逐戰。一支正在撤退,甚至可以說是潰退的軍隊,怎麼可能還有勇氣正面對戰?望風而遁。就是此刻宋軍最好的寫照。

    只可惜!想遁的話,也得問華軍是否答應?——正如南宋君臣所擔心的那樣,華國海軍自東而西,陸軍自西向東。當兩支軍隊在兩浙路與江南東路的交界處衢州會師時。就將這個巨大的口袋紮緊了。整個江南,盡在彀中。

    華軍出手,江南匪患兵災為之一清,當地豪門望族,巨賈大商,逃過一劫,更保住家財田產,無不歡呼回應,簞食壺漿相迎。

    天健二年歲末,華軍以跑步進軍的姿態,毫不費力佔領整個江南,將南宋最後的精華果實,輕鬆摘取在手裡。

    ……

    天健二年,對華國而言,是個豐收之年,南征北戰,東攻西取,全面開花,全面結果,奠定了大中華國的浩瀚疆域。

    同在這一年,對南宋而言,則是一個不堪回首的悲慘歲月。

    先是整個朝廷被迫南遷,再到禍亂四起,猶如以水澆油,撲之不滅,最後,更是痛失江南——但是,事情還沒完,楊太之亂愈演愈烈,以至趙構根本不敢待在長沙皇宮,而是以巡幸之名,逃到距長沙四百里外的衡州(今湖南衡陽),以策安全。

    當劉光世大軍盡數集結完畢之後,一場慘烈的水上大戰,便在八百里洞庭湖上演。

    紹興三年,二月,南宋集結了五萬大軍,以張浚督戰,劉光世掛帥,楊密、王德為先鋒,全力進剿楊太水寇。

    張浚採取“剿撫並行”的策略,一面以悍將王德、楊密率宋軍精銳,對楊太軍發動軍事進攻;一面大力開展誘降活動,釋放俘虜,重用叛徒,許以高官厚幣,分化瓦解楊太軍。

    這招果然極為有效。事實上,歷史上任何一次造反,只要當朝統治者祭出這個大殺器,再有得力人物好生運作,通常都會取得良好的效果,這次也不會例外。

    四月,楊太軍中的黃佐、楊欽、周倫先後叛變,洞庭連環寨,接連被攻破。楊太軍,開始陷入困境。

    六月,楊太大寨由於楊欽等叛變而陷於孤立,楊太率殘軍據水寨固守,繼續戰鬥。王德軍以巨筏塞置港漢中,用腐木爛草填入行船通道,使楊太軍車船無法行駛。雙方鏖戰十餘日,大寨終被被攻破。

    所有人都可以降宋,唯獨楊太不能。因為他接的是鐘相的衣缽,他是以“天大聖”為號召,而鐘相死在朝廷手裡。他若降了,這個“大聖天王”的形象就轟然坍塌,他將為部屬所唾棄,變得一錢不值。

    楊太既不願降,自然也不肯束手就擒,寨破之前,便與太子鐘義泅水突圍,被宋軍俘虜。

    七月,楊太與鐘義及一干被俘寨眾,被械送長沙鬧市,磔之棄市。臨刑前,仍然高呼“老爺”(鐘相稱號)不止。

    楊太之亂被鎮壓下去了,但趙構的噩夢並未結束,或許,永遠都不會結束。

    經此動亂,荊南民生凋蔽,千里荒蕪。荊楚魚米之鄉,八百里洞庭,綠水染赤,浮屍如鯽,野鴉亂飛,呦呦鬼哭,直如人間地獄。與洞庭湖相距不過二百里的長沙,已不再適合作為國都。

    也就在這一年,南宋各地——準確的說,是南宋所剩不多的半壁江山,江南西路與福建路,爆亂頻發。

    如信州(今江西上饒)的王念經暴動;建州(今福建建甌)的范汝為之亂;吉州(今江西吉安)彭友起事;虔州(今江西贛州)陳顒之亂……當真是“一夥多過一夥,一撥強過一撥。”

    南宋不得不四處勾抽本就單薄的兵力,四下滅火,大肆清剿。雖有一定成效,但始終未能徹底撲滅。這牽制了宋國大量兵力,耗費了無數米糧軍餉,令南宋朝廷本就捉襟見肘的財政狀況雪上加霜。朝廷沒錢糧,軍餉就難以發放到位;沒有充足的軍餉,軍兵就不可能賣力作戰;如此又要耗費更多的錢糧……這就陷入了一個惡性循環。

    南宋江山,風雨飄搖。

    紹興三年八月,一個風雨如晦的深夜,簡陋的衡州行宮,窗外雨打殘荷,室內一燈如豆。

    臉上泛著不健康青白色的趙構,獨自跪坐在案几前,在昏黃的燈光下,攬圖而觀。

    這是一卷由戶部籍冊司吏剛剛繪製出來的宋國江山圖,在這張天下圖形上,標紅的趙宋江山,就只剩下荊湖南路、福建路、江南西路、廣南東路、及廣南西路等五路。

    最令人觸目驚心的是,這片廣闊區域,已完全處在華國東起兩浙路,北至河南道,西至夔州道的半月形包圍當中。若是算上東、北面難靖的匪患,整個大宋,已完全處在一個異常危險的“絞索套環”中,隨時有可能被長安的那只巨手猝然抽緊……

    一旦出現這種局面,首當其衝的,就是荊湖南路!這衡州,當真是不能再待下去了。遷都!必須遷都!

    可是,又能遷到哪裡去呢?一年之中,三次遷都,倉皇如喪家之犬,趙氏子孫之無能有過於吾乎?

    趙構攬圖的衣袖不住顫抖,悲從中來,心肺一陣絞痛,以袖掩口狂咳不止,臉色憋得血紅。噗!一口鮮血噴在龍案,點點赤珠,腥紅刺目……。
usaden 發表於 2014-3-28 22:50
第四百六十章 日暮途窮


    紹興三年,十二月,南宋一年之內,第三次遷都。這次遷得非常乾脆徹底——直接遷到了廣南東路的治所廣州。

    廣州在宋時,是嶺南蠻荒濕瘴之地,通常用來流配官員的。趙構居然將新都選在此處,可見被逼到了什麼程度。

    新都後面就是茫茫大海,很明顯,這次南宋君臣已經鐵了心,再也不退,也無路可退了。

    遷了新都,但滿朝無人歡欣鼓舞,俱是一臉愁慘。此次遷都,與逃難無異,其狼狽苦楚,更甚往昔,幾乎趕上當年被金兵踢著屁股,攆過長江時的淒慘。一路之上,嘩變不斷,士卒逃亡;土人、毒蟲襲擊;暴雨山洪摧折,更是尋常;當真是無日不死人,以至到了最後,甚至發生了大量中、低層官員潛逃。

    南宋的軍隊,尤其是劉光世的御前巡衛軍,大半來自中原及河北,均為北兵。在當時,北兵普遍強於南兵,這也是劉光世軍隊戰力強的原因。這些北兵遠離家園,遷到江南這等花花世界,倒還算好。但一紙詔令,被勾抽到荊南這等遠離故土的蠻荒之地,許多士兵就有怨言。等到南宋再遷廣州,退入那人所共知的氳瘴之地,從此家園萬里,只在夢中,士兵們如何還能再忍受得住?

    大規模的嘩變、叛亂、潛逃,甚至整營整軍地拉走隊伍,連號稱“王夜叉”的王德都攔不住。

    至於官員潛逃,那更好理解,他們的家產、家眷、田地,全在江南及中原。如果能逃到一個更好的地方,譬如南渡之後,由中原遷徙至江南,倒還可以接受。可是由江南到嶺南……這是妥妥的作死啊!不跑才怪,真當咱們是趙宋忠狗?

    經過長達三個多月的艱難跋涉,當廣州城終於遙遙在望時,軍隊縮水近半,官員逃亡超過七成。南宋元氣大傷,再難恢復了。

    如此慘澹之局,對紹興朝君臣的打擊,堪稱致命。自入廣州城後,官家再未臨朝,終日臥病在床。而偏偏在此時。華國派來使者,正式向紹興天子提出一攬子盟約。

    所謂一攬子盟約,就是華國一次性提出所有要求。只要宋國同意,自此以後,兩國秋毫無犯,華國軍兵再不踏入宋國疆土一分一毫。

    這份一攬子盟約,條件非常苛刻,主要條款有三:一、宋紹興天子去帝號,稱宋王;二、宋國將荊湖南路、江南西路、福建路等諸路,割讓給華國;三、宋國歲納銀二十萬兩、帛十萬匹。

    面對這份嚴苛的盟約,宋國朝臣激憤者有之、怒斥者有之,但更多的是,沉默!

    隨後,左相趙鼎、右相秦檜、知樞密院事張浚等一干重臣,前往行在面謁躺在床榻上的紹興天子趙構。

    此時的趙構,面色臘黃,雙眼無神,兩頰內陷,鬚髮半白,再不復當年儒雅倜儻之俊逸——須知此時的趙構,還不到而立之年啊!

    趙構的身體原本是極好的,但自海上被俘之後,身心倍受打擊,身體就漸不如前。再後來,興元帝趙栩的一杯加料的藥酒,嚴重損害了趙構的身體,而趙構之後未等身體康復,強行出使東京,更使得這損害加劇。從那時起,趙構就落下了氣虛、胸悶、胸痛、咳嗽、咳血的毛病。待到了嶺南這種濕瘴之地,夙興夜寐,憂心國事,勞神乏身,邪瘴侵體,終於引起總爆發。

    趙構,垮了!

    若非有太醫國手,加上宮廷不缺珍貴藥品,不計代價使用以之續命,只怕這個紹興天子早就一命嗚呼了。即便如此,也只能勉強令其苟延殘喘而已,似往昔那般生龍活虎,或者恢復如常,那是想都不要想了。

    趙構看到這份盟約,也是出奇的沉默,單薄的胸膛起伏,一陣劇咳,待侍者拭去嘴邊痰漬後,才嘎聲道:“諸卿相攜而來,想必已有定論,不妨直言。”

    諸臣之首趙鼎,沉聲道:“稟陛下,臣等以為,去尊號之事,萬不可答應,大宋絕不可降為方國。至於那三路之地,荊湖南路戰亂經年,已成焦土,這個爛攤子送與華國倒也無妨;江南西路匪患猖獗,剿之不滅,賦稅難收,徒耗錢糧,留在手上亦是累贅;福建路華國兵鋒之下,無十萬大軍,難以戍守,縱想保之,亦是難為……”

    趙鼎的說話聲,被趙構劇烈咳嗽打斷,內侍慌忙為官家撫背順氣,奉湯以伺。

    趙構飲了湯藥,氣息順了些,方才微微喘息道:“諸卿之意,三路之地,可予?”

    南宋君臣都沒有提第三條進貢之事,相對於前二者而言,這實在不算什麼事,而且華國要求的進貢也不多,無非就是要個宗主國的面子而已。這點兩國都心知肚明,倒不會在這小事上扯皮。

    張浚揚了揚眉,想說什麼,卻感覺被秦檜扯了扯袖子,終於把話吞下去。說實話,最不想交地盤的就是他,但實在沒辦法,沒錢沒糧,那來的軍隊,沒有軍隊,怎麼守地盤?現在把這些已成爛攤子的地盤交出去,卸下這個沉重的包袱,可以集中力量,將有限的人力物力財力使到一處,方才能鍛造出一支堪能保衛朝廷的精兵。

    這是目前為止,唯一可行之策。若能以這些沉重的代價,換得休養生息的時間,還是值得的。

    三位重臣的沉默,代表默認。

    趙構再問:“依諸卿看,此約若訂,華國是否會遵守承諾,再不南向?”

    秦檜應道:“嶺南乃窮惡之地,華君要之何用?背負背盟惡名,為取氳瘴之地。何等不智?”

    趙構滿意點頭:“爭取保留帝號,其餘條件,皆可答應。”

    待趙鼎、張浚離去之後,趙構獨留下秦檜,摒退左右,緩緩道:“劉、張及諸將近來如何?軍心如何?”

    秦檜近前低聲道:“回稟陛下,劉平叔(劉光世)、張伯英(張俊)、王子華(王德)、楊公浩(楊密)諸將。近日頻聚,雖言所為軍事,但營門一閉,內中如何,無人知曉。陛下。值此人心惟危之際,不可不防啊!將猶如此,軍心更是……”

    趙構細長的鳳眼眯縫,蒼白如敷的臉色,此刻更是難看。

    秦檜偷望了一下官家臉色,輕聲道:“和議若成,則大局可定。亂兵悍將,實為聖朝之大忌。祖宗之法,早有明訓啊!……”

    趙構微不可察地點點頭,閉目揮手,當秦檜長揖退出之後,趙構雙目倏睜。一雙泛黃的眼瞳,陰森得可怕……

    ……

    紹興四年,二月,華國與宋國和議簽訂,宋主去帝號,稱宋王;割讓三地;歲貢銀、帛。兩國以嶺南為界,互不侵擾。宋國最終還是沒能保住尊號,降為郡國。

    四月,朝廷下旨,劉光世平叛有功,升司檢校太保、殿前都指揮使,封榮國公。張俊授簽書樞密院事。這最為常見的收將權之法,二將豈有不知之理,均以有疾,向朝廷奏呈交出兵權。

    按常理,劉光世卸職之後,接任的應當是王德;而張俊卸職之後,接任的應當是楊密。但令人意外的是,接任御前右軍的卻是另一員南宋宿將解潛;而接任御前巡衛軍的,則是張公裕。

    這一下,引發了兩軍嚴重不滿,更令兩員大將一肚子火。如果說,接替張俊的解潛,還算是一位老資格宿將,軍功資歷不在楊密之下,揚密雖有火,卻不得不憋著的話,那張公裕接替劉光世,可就令王德火大了。

    南宋初的將領,沒幾個是好脾氣的。別的不說,單說上面幾位:歷史上,解潛就曾與王彥在幹過仗,兩軍因逃卒之事,軍士交鬥於市,並最終造成王彥被貶,離開八字軍。王德,這位號稱“王夜叉”的悍將,更是在苗劉之變時,拒絕服從韓世忠的指揮,並在爭執中,殺掉韓世忠手下統領陳彥章,自家也下獄並差點被砍頭。而酈瓊的叛逃,更是因為與王德爭相統領劉光世的部隊而引發。

    在這個時空,酈瓊已死,沒法與王德爭了,但卻換成了一個更令王德不服的張公裕。張公裕此前不過是和州防禦使,雖曾有過擊敗出海追襲趙構的金兵的戰績,卻如何能領大軍?

    激憤之下,王德與前來交接的張公裕發生口角,怒而毆之。王夜叉是何等重拳,張公裕如何吃得消?被一陣痛毆後,重傷不治。失手殺人的王德自知死罪難逃,在其子王琪、王順的極力掇使下,率御前巡衛軍五千人馬,逃出石門駐地,北上投降華軍。

    歷史當真給南宋開了一個大玩笑,雖然“淮西事變”(即酈瓊叛亂投偽齊事件)沒有發生,卻變成了“嶺南事變”。其實嚴格說來,這種偶然帶著一種必然——只要南宋“強幹弱枝”、猜忌領軍大將的百年國策不變,這種叛亂的發生,是早早晚晚的事。

    只不過,讓“杯酒釋兵權”的老趙家子孫不去猜忌大將,何其難也。

    此次事變,主管兵事的知樞密院事張浚,遭到以右相秦檜為首的群臣猛烈彈劾,最終被罷樞密之職,貶謫出朝,出知地方。

    接下來,秦檜又將矛頭對準了左相趙鼎,歷數其在紹興三年這個南宋歷史上最為關鍵的年份,毫無建樹,反而令朝廷一而再,再而三陷入困境。趙鼎身為首相,當為此負責,引咎請辭。

    趙鼎的支持者也不甘示弱,列舉種種,加以反駁。兩派大打口水戰,相互指責。小小朝廷,廟小鬼多,弄得是烏煙瘴氣,頗有神宗及哲宗年間“元佑黨爭”復熾之勢。

    最後是趙構再也躺不住了,抱病上朝,否決了彈劾趙鼎之議,這事才算消停下來。

    散朝之後,趙構心腹內侍首領曾擇,交給秦檜一卷手紮。說是官家新制御寶,請右相雅正。以趙構的書法成就,這般說辭卻並非謙遜,而是因秦檜本身也是位書法大家,著名的“宋體”就是他發明的。君臣二人過去時常交流書法心得,互贈墨寶,象這樣御賜手紮之事。亦是尋常。

    秦檜不疑有他,微笑接過。歸府之後,焚香沐浴,誠心禮齋,方才歡喜展開——在這一刻,他的笑容凝固了。

    手紮上只有兩個如干戚飛舞、寒意森森的大字——慎獨!

    此語出自《禮記.中庸》“是故君子戒慎乎其所不睹,恐懼乎其所不聞。莫見乎隱,莫顯乎微。故君子慎其獨也。”

    這段標準的之乎者也的話,核心意思只有一個——自律!即指在無人監督的情況下能模範地遵守道德規範,做到言行一致,人前人後都是君子,不要當面一套。背後一套。用句民間大白話說,就是不要當面是人,背後是鬼。

    秦檜在這一刻,冷汗涔下,脊背盡濕。

    ……

    紹興四年五月,趙構身體日漸虛弱。隆佑太后憂心如焚,滿朝文武心懷戚戚。

    右相秦檜費盡心思,從羅浮山請來一位據稱活了二百歲的仙師,送來靈丹。經過層層驗證之後,交由趙構服下。還別說,趙構自服此丹藥後,精神日漸好轉,氣色也好很多。內宮外朝,一片喜色。秦檜也因獻靈丹之功,重得趙構信任。

    七月十三,申時,下朝回府不久,秦檜忽然接到一封密報,以其城府之深,袖袍亦不禁為之微顫。當即命人備橋,匆匆趕到尚未修建完畢的皇宮。

    再次見到這位紹興天子,嗯,或許只能稱之為「紹興王」了,但見他臉色青灰,眼布血絲,面容浮腫,滿嘴潰爛,榻下盂盆盡是血沫。七月嶺南,三伏酷暑,趙構卻蓋著三層被子,還瑟瑟發抖。

    眼見秦檜出現,趙構又驚又怒,氣喘吁吁,沖門外啞聲道:“孤(王只能稱‘孤’了)不是讓仙師……咳咳……仙師來嗎?秦相,何故來此?”

    秦檜躬身為禮,慢慢從袖後抬起頭,目光閃動:“特來探視殿下。”

    趙構怒道:“孤無需秦相探視,快快退去!”

    秦檜身體緩緩挺直,臉上神情與言語竟是前所未有的倨傲:“本相若不來,誰為殿下送行?”

    趙構雖然病入膏肓,但神智未失,一聽話頭不對,那張死人臉頓時變得陰森可怖,從厚被裡伸出顫抖的手,戟指秦檜:“你……好膽!竟欲效張邦昌故事不成!”

    秦檜搖頭:“殿下錯了,檜絕不會學那張子能(張邦昌字),做那般蠢事。殿下故去之後,本相必向華天子奏請發還徽宗之諸皇子,任選一人入宋為君。檜只願為一人之下足矣。”

    “一人之下……原來如此。”趙構冷笑連連,“莫忘了,就算孤不在了,還有左相趙鼎。”

    “趙鼎?殿下定是重疾善忘,竟忘了已將此君罷相了麼。”秦檜一拍腦門,似乎才想起什麼,伸手入袖,在趙構驚惶的目光中,掏出的卻不是匕首,而是一卷黃綾聖旨,緩緩展開給趙構觀看。

    趙構眼睛瞬間瞠大——這其實只是一道普通的貶謫令,這樣的詔令,趙構生平不知批過多少。但眼前這道詔令,卻又極不普通。不僅僅因為貶謫的物件,是當朝左相,更因為這道詔令,趙構從未見過,但卻是他本人的手跡。

    “你……你……”趙構嘴角流血,神情淒厲,“你竟摹仿孤的手跡……來人!來人!”

    秦檜將聖旨放在御案之上,旁邊便是堆得高高的奏摺。所有御批過的奏摺,都將由捧寶官捧御寶請趙構用印,當然,也將會包括這道聖旨。無論今夜發生什麼,都不會影響這些奏摺與聖旨的用印生效——哪怕趙構已不能親自動手用印。當然,前提是趙構本人不能否認這道聖旨的“真實性”。

    趙構能否認嗎?秦檜認為,在自己眼皮子底下,不能!

    秦檜並無半點驚慌,好整以暇道:“殿下不必徒費心力了,曾擇已奉太后懿令,尊仙師之命,將百步之內所有內侍、禁衛摒退,以便施展仙家法陣,為殿下續命。”

    仙師!靈丹!趙構在這一瞬間,終於明白前因後果。這哪裡是什麼仙丹,分明是催命的虎狼之藥啊!

    真相,常常是催命符。便如此刻的趙構,面容扭曲,一手長長伸出,雞爪般的手指顫巍巍戟指秦檜,一手撫胸,青灰色的臉越憋越紅,口鼻溢血,越湧越多,淋漓洇身……

    約莫半刻時後,寢宮傳來秦檜一聲哀嚎:“殿下,殯天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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