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上古先秦]《春秋小領主》 作者:赤虎(已完結)

 
kelvin12354 2013-5-2 11:38:22 發表於 歷史軍事 [顯示全部樓層] 回覆獎勵 閱讀模式 383 225817
kelvin12354 發表於 2015-9-4 23:45
第五十二章 你是我的打工仔了

  第二天,趙武終於明白了。

  韓起在當日中午押著俘虜返回晉軍---原先的楚軍營寨,他一進門,見到趙武劈頭就問:「聽說你殺了潘黨?楚國人都這麼說!」

  趙武隨口反駁:「怎麼可能,你看我像殺潘黨的人嗎?」

  韓起回答:「我也不信,可是我去抓俘虜的時候,往楚軍撤退的方向查探了一下,有人回報楚王正在為潘黨舉喪,楚人說殺他的人就是你,楚王還親眼看見你鎧甲上的血跡---據說是潘黨的血,聽說你還拿潘黨的美玉問候伯州犁。」

  趙武笑了:「楚王只剩一隻眼了,一隻眼睛的人看東西總那麼片面……等等,阿起,你等等,讓我想想……」

  趙武想了片刻,終於明白了!

  他慢悠悠的問:「阿起,如果我說我活捉了天下第二,你信不信?」

  齊策聽到這話,立刻一個翻身跳了起來,他緊急招呼武士過來防守,而後又催問:「昆季醒了嗎?」

  韓起呆住了,他張著嘴。愣了半天,回答:「我有點相信了,難怪那人的背影看的如此熟悉。」

  師偃匆匆的跑過來,回答:「剛才已有武士去查探,他的情況我知道:那人依舊在酣睡,我已經命令武士們捆好了他的手腳,等他醒來也動不了。」

  趙武激動的站了起來,在地上轉了個圈,難以置信的自語:「我俘虜了天下老二?天吶,我竟然在他的弓箭面前拍他的肩膀,一路走一路把後背晾給他……天吶,快掐掐我,我還活著嗎?」

  齊策思考了一下,輕輕搖了搖頭,笑了:「恐怕這人不是潘黨。」

  趙武沒覺悟:「他當然就是潘黨,我在路上只碰見這麼一個身份高的人,他當時坐在兵車上向我射了一支箭,那支箭比我們最好的棒球手擊出的球還快。如果他不是潘黨,又會是誰?」

  韓起重複趙武的論調:「他當然就是潘黨---我聽說你們追上的時候,楚王命令潘黨回去阻擋,然後他親眼看到,你們追擊的塵煙在潘黨停車的位置平息下來,而後塵煙又起……沒錯,如果你們路上遇到攔阻的話,攔阻的那人一定是潘黨。」

  齊策搖頭:「這人一定不是潘黨!潘黨已經死了,楚王已經給他發喪,你說。他還能活著嗎?」

  韓起慢慢的也明白了齊策的意思,他從激動中平靜下來,想了一下,一邊快步離開,一邊感慨:「我簡直難以理解,你這廝怎麼運氣如此好,簡直就像出門撒尿,一泡尿衝出一塊大金子(銅)---你知道潘黨是誰,他是封地三千里,食邑十萬戶的大貴族!而你,……你這條小魚,居然將這麼大的一條過江龍吞下了?!」

  趙武坐在那裡發了半天呆,他直摸自己的脖子,汗毛倒豎的說:「是呀,我也在佩服我的狗屎運。」

  齊策插話:「我去說。」

  趙武搖頭:「這樣的大人物,我要親自跟他談。」

  潘黨這一睡,睡的整整兩天。兩天後,他睜開眼睛,在最近距離發現趙武趴著的臉,只見趙武幾乎把臉貼在他的臉上,像研究一件古董一樣、仔細的。一個毛孔一個毛孔的觀察著潘黨,眼睛裡全是好奇。潘黨心中又泛起毛骨悚然的表情,他躺在那裡一根指頭都不敢動,瞪大牛眼睛反瞪著趙武。

  趙武見他醒了,興趣盎然的看著他,說:「你知道嗎,楚王給潘黨發喪了,說殺死潘黨的就是我。」

  潘黨合上了眼睛,趙武按住對方的肩頭,無恥的敲詐說:「你不能死,楚王已經給你發喪,你如果再死一次,我會把這消息宣佈出去,而後暴怒的楚王會做出甚麼,你想想你的家臣,想想你的後人。」

  潘黨睜開眼睛:「要我做甚麼?」

  趙武意氣風發,他拍著潘黨的手---現在這雙「天下第二」的手就是自己最得意的收藏品,他笑嘻嘻的說:「從今後,你就是我的『昆』了,我會給你鎧甲武器,我還會稍稍修改一下你的相貌,而且在面對楚軍的時候,絕不讓你上陣。但你需要給我服務,我需要你的力量。給我你的力量,然後用『昆』的名字生活下去,這麼做對你的家族,對我的家族都有益處。這是你我的交易,也是我的命令。我記得我好像擁有這個權力---如果你不是潘黨,那我就有權支配你。所以,我就不跟你商量了。」

  潘黨合上了眼睛,輕輕的說:「我還不如死!」

  趙武回答:「你不能死!你死了,對潘黨這個名字,對潘黨這個家族都是莫大的侮辱,所以你不能死。我不允許你死。」

  潘黨輕聲說:「郤至認識我。」

  趙武回答:「我會讓你變得---連你母親都認不出你來。」

  說罷,趙武得意洋洋走出軍帳,站在軍帳口大喊:「生活,真美好!」

  停了一下,他又問左右:「其他人都走了?這裡就剩下我們了?好,那我那套剃鬚物品來,大爺我要美容!……甚麼,你不知道甚麼是『剃鬚』,混蛋,就是我每天洗漱的那個包包,拿那個包裹來!」

  稍停,趙武自語:「給他剃個甚麼鬍子好?阿拉伯式?日耳曼式?小日本式?……真是個大難題啊!」

  接下來,趙武在鄢陵足足待了一個月。在這一個月中,他算是學乖了,新送來的俘虜他與韓起一人一半,偷偷運回了國內隱藏,隨後不久,趙武領地內的百姓也蜂擁而至。開始搬遷楚軍營寨留下的糧食。

  如今的楚軍營寨也只剩下糧食了,原先楚軍留下的帳篷與武器、戰車都被各家族劃分一空,留下來的只有搬不走的糧食,而當趙地百姓蜂擁而至搬遷糧食的時候,整個鄢陵其實只剩下趙武與韓起兩支孤軍,這兩支軍隊總數不過六千人。

  鄢陵屬於鄭國,也就是說他們當時所駐紮的區域屬於敵國境內,他們的遲遲未歸讓晉國所有關心他們的人都捏了一把汗,可趙武與韓起兩個貪心鬼,居然膽子大的敢在鄢陵駐紮了整整一個月,直到將楚營搬空。兩人這才拔寨而起,踏上了返回國內的道路。

  當然,這也多拜託鄭國國君了。這傢伙在鄢陵之戰中受到驚嚇,看到楚軍營寨裡打的是趙氏的旗幟,這位國君想起來了:原來就是這面旗幟,在大戰中不顧「君權至上」的春秋法則,追的他氣喘吁吁,險些做了俘虜。於是鄭國國君嚴令軍隊不許出戰---對面那人可是個不講禮節的人,咋不能拿肉包子打狗,是吧?

  等趙武逍逍遙遙進入周王室境內,韓起與趙武開始分道揚鑣---韓起目標國內,他的軍隊已經接到了解散的命令。而趙武卻要在周地轉向東方,前往沙隨保護國君。此時,趙武的軍隊又增加了一千預備役(羨餘),使得士兵總數達到了三千人。但這三千人在今後的戰鬥中,產生的費用都必須由他這位領主負擔。

  韓起與趙武並不知道。這時,晉國國內,元帥欒書針對三郤的陰謀已經發動,他威逼趙武俘虜的楚國公子「伐」,讓他私下告訴國君:其實你們的紅甲將軍(郤至)與楚王有勾結,你看,紅甲將軍(郤至)三次攻擊到楚王面前,都轉身而退,不是有勾結是甚麼?

  稍後,公子伐又閒閒說:我被送到周室,向周王獻俘的時候,代表晉國獻俘的那位紅甲將軍(郤至),順路去了一位晉國公子家中,我知道那位公子名叫孫周。孫周是對晉國君位有繼承權的公子,他被父親送到了周王室當大夫,欒書派郤至向周王室獻俘,同時要求周王室派人參加沙隨之會,而後欒書又送密信給孫周,請孫周會見郤至---其實,與孫周有勾結的是欒書。

  孫周與郤至私下會面的消息傳入國都,現任國君的小心眼犯了,開始猜忌三郤。

  趙武抵達周室後還有一個任務:等待郤至獻俘完畢。護送郤至與周王派遣的人員一同前往沙隨。與王室打交道不是他這種小人物能參與的,趙武乾脆在王野(周王的田野)紮營,每日悠閒度日,等待郤至完成使命。

  這天,孫周見完郤至返回自己的府邸。路過趙武的軍營,聽到裡頭的喧嘩聲,他停住了戰車,問自己的御戎:「這支軍隊是誰家的?居然無聲無息到了王野,他們打著晉國的戰旗,除了郤至,我怎麼不知道還有故國的軍隊過來駐紮?」

  孫周想說的是:元帥欒書讓我見見郤至,但他為甚麼不提這支大軍?我既然見了郤至,順便見見國中的統軍大將也好啊。

  御戎回答:「這是晉國下軍左矩,原本他們要東進直接去沙隨,但郤至邀請了周天王的卿大夫參與會議,天王已經決定派大夫尹子前去,這支軍隊臨時接到命令,要沿途護送尹子,故而在此次駐紮。」

  孫周聽到御戎介紹,想起來甚麼:「下軍左矩,是那位趙氏孤兒嗎?我隱約記得,彷彿元帥前不久送過一封信,要求我也順路接見一下這位趙武子。」

  御戎回答:「沒錯!有這麼回事,可是後來聽說,中行伯又派人來,半路上把那封信追了回去---這是郤至從人告訴我的。我還聽說,武子娶得是智罃的女兒,中行伯作為同姓,也陪嫁了個女兒。」

  兩人的車馬上聊天,車馬因此在軍營門口停留過久,軍營裡走出一個人來呼喊---因為是在周天王的領地,所以來人說話很有禮貌,他沖孫周的車馬鞠了個躬,請求說:「這位貴人,軍營門口不能長久駐足,這裡是晉國下軍左矩,兩位如果要拜訪,請先通名報信……但,首先要請貴人讓開營門。」

  孫周輕輕點頭:「武子的士兵很有禮貌啊!這位勇士,請致意你家主上,就說晉國的孫周路過此處,但是我作為離開國家的人,不敢擅自過去拜訪,謹在此處向你家主人致意,請他忠心為國,愛護自己的百姓。」

  說罷,孫周催動戰車回家---他回到屋中剛坐下,馬上接到趙武請求拜訪的致辭。孫周大喜,趕緊命人迎接。

  稍後,一臉娃娃相的趙武帶了三名隨從走進來,其中一名身材壯碩的侍從也不進屋,就門廊坐下,手裡不停撥弄著弓弦,另兩位文臣模樣的人則追隨趙武進屋,趙武向孫周介紹:「這是臣的家臣齊策、師偃。臣幼小失去教育,不知道該有的禮節,全仗家臣們扶持提點,才有了今日,今日來拜訪公子,不敢失去禮節,所以特地帶上兩位家臣過來,以便隨時提醒。」

  春秋時,各種禮節非常嚴謹。孫周是周天王的大夫,按規定只有諸侯的卿大夫才有資格來拜會,也就是說:趙武沒有資格向孫周遞出拜會的請求,所以他才要拚命解釋自己帶家臣來的原因。

  趙武對孫周行的是「臣」的禮節,其實他不該行這個禮節,因為孫周只是一名公子,而不是國君,他向孫周行臣禮,這行為落在現任晉國國君眼中,就是大罪。不過,趙武張口就說自己不懂禮儀,所以孫周便原諒了他,他指點著廊下,問:「好一位猛士,不知道這名虎賁叫甚麼?」

  趙武隨口回答:「這是昆。」

  春秋時代的昆,上面有個山字,其意思就是高大魁梧的意思。

  孫周聽了這話,贊同說:「果然是昆。」

  趙武趕緊遞上手中的禮物,顯得有點手足無措的解釋:「來得匆忙,也不知公子喜歡甚麼,我軍營裡只有一點美酒拿得出手,我特地拿來,請公子品嚐。」

  孫周抬起手來,示意趙武不要客氣,而後孫周的禮賓官走出來,吩咐侍女擺宴款待趙武。見到春秋正式大宴,趙武更顯得有點侷促不安,他不停的解釋:「在下這兩位下臣,以前最多就是與封君的卿大夫打交道,從來沒有與周天王的卿大夫有過交往,一點不知道該做的禮儀,請周子一定原諒。」

  孫周笑了,他揮手讓禮儀官退下,輕鬆的說:「今日我們只是偶然相遇,不妨隨便坐坐,免得彼此侷促。」

  孫周特別提起偶然相遇,是幫助趙武解脫。

  趙武連忙笑了,將手中的酒瓶遞上去,孫周不客氣的接過來,放在自己的膝蓋前,輕鬆自如的說:「郤至前不久來過,我問起國中有甚麼人才,他倒是說起了你,說你心思靈巧---你看看這酒瓶,做的如此秀氣,一看就知道是你家做的,果然是心思靈巧。」

  孫周打開酒瓶,師偃連忙遞上一盒酒具。這套酒具也是趙武家中所產,酒瓶的形狀是個直上直下的圓瓶(類似茅台酒瓶),酒杯的形狀則是一種四稜杯,但這種均勻垂直的杯壁在當時很少見,尤其是幾隻酒杯,上面燒著藍銅礦製作的釉,因為技術不過關,藍色的銅彩顯得一縷一縷的,但反而使杯子有了一種靈動的感覺。

  孫周從酒瓶中倒出幾杯酒---趙氏釀的酒是過濾酒,所以酒液非常清澈。孫周端起了杯子,自嘲的笑了笑:「我聽說楚國的子反因為一袋子酒誤了事,被迫自殺,不知道我今天會不會因酒誤事。」

  眾人不敢回答。

  孫周輕輕抿了一口酒,滿意的點點頭,將其他幾杯酒推到三人面前,輕輕說:「今日我們不妨做脫冠之會,各位隨意點。」

  趙武放下拘束,摘下帽子放到一邊,端起酒杯,沖孫周亮了亮,而後也學著孫周那樣文雅的輕輕一抿,將酒杯又輕輕放了回去。

  孫周笑了:「既然是脫冠之會,武子與我年紀相差不大,咱何必像大人一樣做出一副老成樣。」

  趙武笑了,立刻隨意的盤起腿來,回身招呼手下:「去軍營拿個小炭爐來,再拿一些我們製作的肉脯與鹹菜,快點,我們這裡等著下酒。」

  受到趙武動作的感染,齊策與師偃也將帽子脫下---所謂脫冠之會,意思就是把帽子摘了,不要講官職品級,散開頭髮,無拘無束的平等交往。

  趙武一邊喝酒,一邊心裡感慨:這春秋人怎麼成熟的如此快?面前這位孫周公子只有十三歲,卻長得一雙老人的眼睛,他雙眼裡透出唯有老年人才有的穩重,反觀自己,雖然平時竭力裝深沉,可總忍不住做出一些出格的事,比如對面的周子要求舉行脫冠之會,他居然不加推辭就接受了,而且立刻付諸行動……。

  今天,趙武來見孫周公子是齊策的建議,齊策接到門衛的傳信後,他便給趙武分析:現任國君在這場戰爭中一無所獲,竟然打起了臣子的主意,如果國君如此繼續下去的話,恐怕國內的怨氣就會很大---晉國是卿大夫執政的國家,卿大夫們不止一次做出了弒君行為,其中也包括趙武的祖父趙盾。所以,如果國君真觸怒了整個卿大夫階層,晉國的大臣動起手來,是毫無心理負擔的。現在,問題就是由誰先發動。

  一旦現任國君不思悔改,那麼接下來四大家族之間又是一場血淋淋的搏殺,其後誰來繼承國君的位置,這就是個問題。而孫周離晉國最近,沒準這小孩子私下裡跟卿大夫們都有溝通,所以,趙武應該接受這小孩的邀請,順便回拜一下對方。否則的話,對方致意了,自己做出拒人千里的姿態,反而對家族發展不利。

  孫周慢慢的飲完一杯酒,放下酒杯詢問:「我聽說,有傳聞你擊殺了潘黨,其他的話不要說了(勿論其餘),說說這是怎麼回事?」

  孫周說的這話很有藝術,重點在「勿論其餘」。

  如果趙武擊殺了「天下第二」的潘黨,這是一件大功。鄢陵之戰上將近三十萬人決戰,晉國雖然戰勝了,但絕世猛將魏錡陣亡了。除了魏錡射傷楚王外,晉國其他值得炫耀的戰功,都似乎與趙武有關,比如公子伐的被俘,更有潘黨的被擊殺。

  如此的功臣不加獎賞,自己的國君還吞沒了對方三千多名戰俘,這件事傳揚出去,不僅晉國國君將成為列國的恥辱,連晉國的卿大夫都將成為整個封建階層的公敵---因為,在國君違反「有功必賞」的基本原則情況下,整個晉國的卿大夫階層竟然沒有一句勸阻的話,反而自己抽身回國,留下這位功臣繼續戰鬥,這是何等的笑話。

  故此,當趙武擊殺潘黨的傳聞傳至晉國後,所有人的臉色都古怪起來了。國君首先想到自己當初接受趙武的獻俘,立刻匆匆躲入帳後,都來不及聽趙武匯報他追擊的情景,自己也覺得丟人現眼,而卿大夫們想起自己急急忙忙的趕回國內,留下一個小孩子待在鄢陵戰場,而且這位小孩還是剛立下了大戰功的小孩,也覺得無面目談論此事。所以,潘黨被擊殺的傳聞雖然傳遍列國,晉大夫們卻在迴避此事,他們不願談論,不願解釋。

  但是,他們都是貴族,貴族不能像流氓一樣撒謊抵賴,所以當別國人問起這件事時,他們也不能否認,只好躲躲閃閃的迴避這一問題。結果就是:晉國之外的人都在談論此事,當他們向晉國求證的時候,晉國無論卿大夫與國君,都用一句類似於「今日陽光燦爛」,或者「今年的收成很不錯」這樣的話來回答。

  孫周公子是從周室裡聽到一些傳聞,他向郤至求證,但郤至自己也感到這事做得丟人,因為他居然吞了趙武的俘虜公子伐,今後人們要談起趙武擊殺潘黨,不免要說公子伐也是他俘虜的,他倆都是趙武在追殺楚軍的途中,一塊解決的……,如此一來,驕傲的郤至也成了列國笑柄,所以,他不願談論這個問題。

  再加上,當時國君吞了趙武的俘虜的時候,郤至不僅不替趙武爭取獎勵,反而轉手又從國君那裡勒索了八百名俘虜,以補償自己的損失……整件事這樣敘述起來,郤至自己也成了封建秩序的破壞者,他把他自己變成了自己階層的仇敵!這樣的事,郤至能說嘛?所以郤至只能打岔,「顧左右而言他」。

  這事要讓趙武談起,孫周又擔心趙武肚子裡充滿了怨氣,要狠狠發一頓牢騷。他身份敏感,又不願背上煽動國內卿大夫的罪名,所以他要特別提醒---「不要談其他的事」。

  趙武輕輕的笑了。

  其實這件事,趙武已經與韓起商量了很久,充分考慮了各方因素後,推敲出一個最合理的解釋,所以他心中沒有抱怨,情緒平靜的回答:「這事大家不願意說,是因為這件事牽扯一個秘密,一個極大的秘密。」
kelvin12354 發表於 2015-9-4 23:46
第五十四章 我怎麼收稅,要你管?

  時間緊迫,東郭離加快了匯報的語速:「主上,這次我送來了秋衣三千件,但如果戰爭持續下去,我們還要準備冬衣。現在趙城內男子數量極其不足,大部分預備役已經被抽調到國都附近,如果這一仗需要跨越寒冬,恐怕明年的日子就難過了---青壯年都在打仗,我們的冬麥還沒有種下去,明年開春沒有收成啊。」

  對東郭離這個疑問,趙武也無可奈何,他稍稍想了想,又吩咐:「公子周在這裡,不如我們也在周室開一座店舖吧,周室雖然衰落,但給王室賣東西,一定掙錢。把我們的『原地』莊園利用起來,直接面向周室販售貨物……另外,想辦法問問孫周,看哪裡能買到糧食……目前,我能做的只有這些。其他的,只能等我回去再說了。」

  齊策拱手請求:「主上,你如今出兵在外,公卿大夫都待在國都,國中的情況我們一無所知,我隨主上出征也幹不了甚麼,不如我先回國內,替主上運作聯絡。」

  趙武跳上戰車,想了想,回答:「也好,你讓師修過來,把師偃也撤回去,都出征幾個月了,師偃也該回去看一看自己的家了。」

  齊策躬身送趙武出營,他提醒:「主上,這次去沙隨---凡事能推脫則推脫,絕不要事事爭先。」

  趙武大笑:「我當然明白,我受了那麼大的欺辱,如果還像沒事人一樣聽他們指派,真當我是個麵團……齊策,請致意公子周,就說我先走了。」

  這一路行進,郤至有意識的不來趙武軍營騷擾,想必他也很不好意思見到趙武。於是,趙兵一路逍遙進入沙隨。

  國君厲公似乎也不好意思見趙武,但等趙武一入營,他立刻派隨從胥童過來問話。胥童第一句話讓趙武聞出了陰謀的味道:「寡君問:武子,國中下達召集令,為何你只帶來了兩千甲士,兵車數量也不夠,其餘的武士與兵車呢?」

  春秋時代,「寡君」既是自稱也是尊稱,當它是尊稱的時候,意思是:「我國那位獨一無二的傢伙」,或者「我國那位至高無上的傢伙」。這種尊稱一般出現在外交辭令上,本國外交使者經常如此對外稱呼,而代國君問話的人,也可以用這個稱呼尊稱國君。

  國君這是在尋找趙武的錯誤,以掩飾自己的錯失。

  趙武拱了拱手,平靜的回答:「他們交稅了。」交稅的人不再交納軍賦,這是慣例。

  胥童愣了一下,馬上又問:「寡君問:稅呢?」

  趙武臉陰了下來,他擺手招呼人遞上寶劍,陰陰的回答:「君上是在問『征』,還是在問『稅』?」趙武這句話是反駁。

  他是貴族,他可不是納稅人,他是「納證人」。向國君交納的是「征」不是「稅」……至於他領地裡的稅,他愛怎麼收,願意收多少,國君似乎無權過問---這是他的「領權」。這就是封建!問一個納證人稅的問題,即使你是國君,手伸得也太長了點。

  胥童眨了眨眼,馬上問:「寡君問:現在才是秋季,召集令下達的時候是春季,春季可不是收稅季節,你怎麼就收稅了?」

  趙武慢慢的抽出寶劍,語氣越發冰冷:「你以為只有郤至能殺你嗎?我便殺不得你們嗎---我剛剛回答一個問題,你馬上順著我的話題用『寡君問』來詢問我---這到底是君上想知道,還是你想知道?君上何曾知道我怎麼回答?難道君上是在派你這位嬖人來侮辱我嗎?」

  胥童見到趙武氣勢洶洶揮舞寶劍,猛然想起:傳說中,面前這個人是格殺了天下第二的人。他立刻跳了起來,倒退著退出趙武的軍帳,神情狼狽。趙武不依不饒提劍追了出來,陰陰的說:「雖然這問題不是君上的提問,但你既然問了,我給你一個答案,答案是:要你管?!」

  趙武這話既是回答了國君,也是回答了胥童。簡單的說就是:沒錯,我是只帶了兩千士兵參加戰鬥,其他的預備役我沒有拉上戰場,我的兵力人數遠遠不夠規定的員額,又怎麼了?那些沒有上戰場的人,他們交稅了,所以無需承擔軍事義務。你問我他們交的稅在哪裡---這話你不應該問,我向國王交納的是「征」。只要我「納徵」的數目一個錢不少,你管我怎麼向領地百姓「收稅」?沒錯,那時是春天!春天裡我讓百姓交納了整年的稅,那又怎樣?我喜歡讓老百姓半夜三更到我的廁所裡交稅,純屬個人愛好,純屬行使我的「領權」,要你管?只要我交納的徵稅數目沒有缺少,只要我領地內的老百姓願意,我想怎麼收稅,你管不著!

  胥童確實怕趙武動手。實際上國君真有點不好意思見趙武,是胥童建議來找茬,讓趙武不好意思當面提自己的戰功。但胥童也知道,如今別國的卿大夫在場,趙武真要動手殺了他,國君也不好意思處理這位大功臣,而其他國家的國君與卿大夫不免還要冷嘲熱諷幾句,所以,他胥童死了白死。

  胥童有膽量來找趙武,是聽說趙武特別能忍。晉國卿大夫都解散了自己的私兵,指示這位小娃娃繼續戰鬥,這小娃娃居然乖乖遵令,孤軍在鄭國一待一個月,而且餓的連楚軍發霉的糧食都打掃回家。所以胥童覺得。這樣的小娃娃,欺負一下也無妨。等趙武低頭認了錯,他就給國君找見了不獎賞趙武的理由,一方面稍稍報了點家仇,另一方面在國君面前也立下了功勞。

  趙武提著劍追出營帳的情形被所有人看在眼裡,宋國、齊國執政嘴角含著微笑,衛國國君衛獻公是個不知天高地厚的小孩子,他拍著手,笑的樂不可支嚷:「這便是殺了『天下第二』的武勇嗎,刺啊,你倒是刺下去啊!武子。寡人支持你,快刺!」

  殺一個嬖人,對於貴族來說,是微不足道的小事。

  衛國執政孫林父嚇的臉色發青,頻頻用目光勸止自家國君,可他的目光對衛獻公無效,因為這小屁孩壓根不知進退,繼續嚷叫:「刺啊,你別光比劃。揮揮手,一切都結束了!」

  無奈之下,孫林父只好做和事老,過來拉著趙武的肩膀,低聲勸解:「小武子,這位是國君的近臣,列國國君面前,給留點體面。」

  不知天高地厚的還有邾人,他們看到胥童逃的狼狽,齊聲哄笑:「胥大夫,這是格殺了『天下第二』的猛士,你若有膽量挑戰,當初在鄢陵戰場上怎麼不要求與潘黨『致師』,或者,你也帶一千人去追擊楚軍十五萬大軍?」邾人這句話,算是正式揭開了潘黨的秘密,也揭開了晉人的傷疤。

  晉軍領軍統帥智罃只好跳了出來,呼喊:「小武,到這來!休得理會那胥童。」荀罃說「休得理會胥童」,實際上再說:別理那些煽風點火的各國君臣。

  趙武提著劍走入智罃軍帳,智罃先恭賀了趙武有了後嗣---當然,他是在恭賀自己的女兒替趙氏立下了大功。寒暄過後,智罃問:「潘黨是怎麼回事?我來的時候問過韓起,韓起哼哼的不肯說,他父親倒是交代了一些事情,現在我要聽你說說。」

  趙武一招手,侍從遞上一個木盒,木盒裡裝的就是那支弩弓,趙武把對孫周的話重複了一遍。智罃感慨的拍拍趙武的肩膀:「小武,仁人也,我果然沒有看錯你,算了,這種說法對國君也是個台階,把弩匣給我,我去跟國君說說。」

  趙武痛心疾首:「我的一個標準師啊,岳父,能要回來點戰俘嗎?」

  智罃笑了:「小武,這事就算了吧。那些奴隸已經分配到各家中,怎能再討回來。」

  趙武舔著臉說:「那麼把甲氏賜給我,那地方原本是狄人的地盤,土地荒蕪,河澤氾濫……我也不要國君為難,把甲氏故地賜給我,我自己著手開發---岳父,你也知道,趙地的耕地少,我每年都為糧食發愁。」

  智罃馬上贊同:「沒錯,你出口討要甲氏,國君一定肯的。再加上這件武器,既能遮國君的醜,也能顯示我晉國大夫的團結……我去跟國君說。」

  當日,直到夜晚降臨,智罃才返回自己的軍帳,看到趙武哼著小曲,在他帳篷裡架起了小炭爐,細心的烤著肉串,一名身材魁梧的大漢毫不客氣的搶著吃趙武烤的肉,智罃笑了:「你這廝,真沒辦法說你,別人受了你這麼大的委屈,恐怕早已暴跳如雷了,你還有心哼著小曲烤肉---給你!」

  趙武看了一眼智罃手上的東西,反問:「甚麼東西?」

  智罃回答:「竹符---有了這個東西,你可以調集軍隊對外用兵。不過君上說了,國中不會支援你一兵一卒,你要引得甲氏狄人大舉入侵,便狠狠處置你。還有這個,國君許可你五年免征……不過,君上有點沉不住氣,他把你的弩匣向列國君主展示了,解釋了晉國對擊殺潘黨一事保密的原因,並請求列國君主也對此事進行保密---這小孩,他這麼一說,估計明日這消息就傳遍天下。」

  趙武從爐子上拿起一串烤的吱啦吱啦響的肉,萬事無憂的說:「那是該韓伯操心的事情,我手頭的弩匣已經交了出去,列國刺客要想奪取這件武器,只有去韓伯府上碰碰運氣……」

  智罃像被燙了屁股一樣跳了起來,勃然大怒:「你這小子,我家嬌嬌才生了孩子,你莊園的武士都帶來了,這還了得……」

  趙武漫不經心的說:「我趙城雖然城牆殘破,但也不是隨意可以攻進去的,再說,現在有了國君的竹符,我可以把預備役全部調回去,怕甚麼。」

  智罃在地上轉了一圈,心中不安的說:「不行,你身邊還有師偃閒著,我看你手頭有兩千鐵甲軍,一千木甲軍,你讓師偃帶一千人回去---國君孟浪行事,把機密透露出去,想必也不會責怪你調兵保護莊園。」

  趙武順竿爬:「那就讓一千木甲軍回去。只是這樣一來,下軍留在這的兵力太少了。」

  智罃奇怪的看了趙武一眼:「你手頭的鐵甲軍應該戰鬥力最強,為甚麼不派他們回去?再說,這些鐵甲軍從春天就開始打仗,也該回去看看了。」

  趙武搖頭:「鐵甲軍有兩千,讓他們回去,就不能厚此薄彼,必須讓他們全部回去,否則他們要鬧事。而一旦把鐵甲軍全部派回去,我手頭只剩一千木甲軍,那些都是預備役,打不成仗。」

  所謂「木甲軍」,春秋時代也稱「柳甲軍」,也就是身穿柳條編織成的籐甲。但這種甲,對於小國家來說已經是上等裝備了。

  趙武這麼一解釋,智罃明白了:「我手頭的兵力也捉襟見肘,先前陪你參戰的五千私兵已經解散回家,目前下軍所有的智傢俬兵是新招募的,只有一萬一千人。說起來,真正遇到戰鬥還要靠你出力。我聽國中卿大夫都在誇獎,說你的私兵體力實在好,在野地裡搜索了一夜殘敵,第二天還能爬起來追逐楚軍數十里,真是好士兵。」

  說到這些兵,趙武臉色便苦了,他伸出指頭,盤點著:「岳父,你知道嗎,現在這群超期服役的士兵每天要花掉我多少錢,我每天坐在帳篷裡都盤算著花費,感覺我口袋裡的錢像噴泉一樣,不停的向外湧去,這樣打下去,花多少錢算是頭。」

  智罃也被烤肉的味道吸引,他走到火爐邊,奇怪的看了一眼那位埋頭搶吃烤肉,絲毫不管趙武的趙氏家將,舉起烤肉串說:「我跟國君說了,如果打敗鄭國,應該允許你參與「征(稅)」的分配,以酬謝你的大功。」

  趙武恨恨的扔下烤肉鉗子:「這話說了等於沒說,我們國家出動數萬大軍,四軍齊出,都沒有讓鄭國屈服,現在憑借我們下軍一支殘軍,就能讓鄭國屈服?你問問國君,他自己相信這種事嗎?」

  智罃歎了口氣:「聯軍內部也不合啊,國君拘捕了魯國執政季文子,後來還是士伯出面勸解,才放了季文子,據說拘捕季文子這事,郤犨受了賄,與魯國內賊勾結……」

  趙武擺手:「算了,這種雞皮搗蒜的事情,我沒興趣,竹符拿來,免征令給我,我還是回去睡覺,唉,睡夢中也要想著我那嘩嘩流出的錢財。」

  趙武領著身邊的壯漢揚長而去,地下扔了一堆烤肉鉗子,爐火上還烤著幾串肉,智罃品嚐了一塊烤肉,豎起大拇指誇獎:「這小子……咦,似乎有點大麻的味道,不過份量很輕,滋味很淡,不足以殺人,卻可讓肉變得更鮮嫩可口,怎麼回事?武子怎麼知道這個秘法?」轉眼又看到趙武扔下的酒瓶,他舉起酒瓶品嚐了一下,評價說:「好酒!」

  七月,沙隨之會結束,會議期間,國君始終沒有接見趙武。趙武也懶得去奉承這位不知進退的國君。會議結束後,智罃領著多國聯軍轉向鄭國,從鄭國最北方打到最南方,在鄭國的田野中,他們沒有受到任何抵抗,但所有的鄭國城池都似乎難以攻克,智罃無奈,轉向了依附楚國的南方小國:陳國與蔡國。

  夜幕降臨,荀罃彷徨無際,走出自己的營帳巡視大營,走到下軍左矩位置時,忽然聞到一股香味,荀罃微微一笑,順著味道走向左拒一座營帳。撩開帳篷的簾子,荀罃被帳篷裡的酒味熏的瞇起了眼,只見趙武坐在帳篷中央,手裡拿著一卷子竹簡,他身邊一個乾瘦的老頭,那是新來的禮儀教師師修,正在給趙武講解春秋禮法。

  大帳裡爐火燒得很旺,趙武桌案上右側堆著老高的竹簡,左側燃燒著兩尊小炭爐,一尊小炭爐上面架著一個鐵板,鐵板上的肉被烤的吱啦吱啦響著,透出濃重的香氣。旁邊一個小炭爐上放著一個瓦罐,瓦罐裡浮沉著幾個錫制的酒樽,其中一個酒樽敞著口,帳篷裡的酒氣正是從那個酒樽裡冒出的,那是一種山楂果的甜香。

  荀罃擺了擺手,示意自己的侍從退下,他不客氣的坐到趙武身邊,先沖師修拱了拱手,恭敬的說:「修子,孩子這麼大了,依然教導不斷,不放棄老師的責任,真是一名國士啊。」

  荀罃對師修如此恭敬,稱呼對方為「修子」是最近的事情。最近,隨著趙武在列國名聲漸漸傳揚,許多人不免對教導趙武的幾位家臣充滿崇敬。在古代那種缺乏信息傳播手段的情況下,幾位孤臣能夠在毫無家族背後的支持,僅僅依靠口傳心授,教出這樣一名出色的弟子,許多人不免猜想,也許那群家臣掌握了非常先進的教育方法。於是,他們對這些家臣的敬仰之情油然而生,已有不少大家族將這些人樹立為榜樣,用於引導自己的屬下。接下來,順理成章的,師修與師偃被貴族們尊敬的稱之為「修子」、「偃子」,這兩人在趙城開辦的、專門教育趙城孤兒的學校也變的門庭若市,貴族們都想把自己的子弟送到這兩位門下,期望這兩人能教導出類似趙武的傑出人才來。

  荀罃這是誇師修,師修禮貌的躬身與晉國第六位正卿行禮,而後說:「老師勤奮,也需要弟子努力,所謂教學雙方互相長進(教學互長),就是這個意思。」

  師修這是變相恭維了趙武的好學不倦,趙武自然也要謙遜一下,他回答:「活到老,學到老!」

  其實他想說的是:拚命拚命,不拼沒命。

  這兩人的桌案前,那名魁梧的武士昆神情自若的烤著鹿肉,他不停的用夾子翻一翻肉,查看一下肉排的鮮嫩度,覺得可以入口了,他就夾起一塊,也不謙讓座位上方的主子與老師,自顧自的大口嚼起。

  荀罃早就對這名武士與趙武之間奇怪的主僕關係感到詫異,但一向注重禮節的師修對此事視若無睹,他一個外人,自然不好干預趙武的家事,便也學著對方的動作,隨意的夾起一塊醬好的肉脯,扔到鐵板上燒烤起來。

  「八分熟,最多八分熟,才鮮嫩入口,過了火候,肉就有點老了,嚼起來費勁」,趙武停下了閱讀,手裡拿著竹簡,好心的提醒。

  荀罃歎了口氣,嘟囔一句:「我這幾天注意看了一下,發現你對士兵可真是愛護,每有受傷者,你總是親自動手進行包紮,予以診治,士兵們都視你為親生父母,武子,這掌握軍心的能力,實在高明啊。」

  停了一下,荀罃翻了一下肉塊,頭也不抬的提醒師修:「烤的時候少加點麻的種子(大麻),那東西危險……都說趙氏武士體力強勁,我們從鄭國打到了蔡國,如今困頓於蔡國之下,進退兩難啊。」

  荀罃這話是隱晦的指責,他在說:小武你不努力啊!人都說你的士兵體力好,可我們從鄭國打到蔡國,其餘三國聯軍在圍城的時候,好歹還吶喊一下,唯獨你的士兵連吶喊都不願意做。每次到了城下,別的軍隊在那裡扯著嗓子喊,你在城下架起了小炭爐烤肉,結果,「趙武烤肉」成了列國一道風景,鄭國、陳國、蔡國的士兵都喜歡看著你在城下烤烤肉,叫幾個自己的士兵上前品嚐,鹿肉吃完了,爐火熄滅了,你就拍拍手收兵了,這樣打,可不行啊。

  趙武歎了口氣,很無奈的說:「兵無戰心啊……等等,你說大麻種子---哦,好像火鍋裡都放這東西,我竟然不知道……修,你帶來的調料怎麼混入大麻?」

  師修離席而起,賠禮:「我出來的時候,貨物是師偃打點的,師偃做事應該不會出錯。至於大麻種子---調料裡絕不會混入這東西,我趙氏沒這東西!」

  荀罃深深盯了師修一眼,閒閒地說:「這東西不要碰了……說正事,我們下面的仗怎麼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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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五十五章 專業搶劫者

  下軍現在的士兵。大多數都跟趙武一樣,都是一些被邊緣化的中小貴族,國君欺負不了大貴族,只能揀這些中小貴族動手,讓這些人跟趙武一樣超期服役。可這些人都是與趙武一樣的脾氣,因為勢力小,所以格外珍惜自己手頭上的兵力,絕不肯輕易投入到消耗戰中。結果,晉國的下軍從鄭國打到蔡國,每次圍住一個城市,其他三國聯軍站在城腳下吶喊,荀罃奮不顧身指揮自己的私兵奮戰,分配在左矩的小貴族就拿趙武當榜樣---我站在城下看風景,連吶喊都懶得張口。在這種情況下,荀罃從北打到南,毫無收穫那是必然的。

  荀罃再次把肉脯翻了個面,盯著烤肉爐說:「國家危難,國君有令,我荀罃不得不披甲持戈,怎能對自己的職責敷衍了事,武子。不能這樣啊。」

  趙武隨手塞給對方一把小刀,呼喊道:「軍佐,我昨天呼喊士兵戰鬥,誰知道士兵卻問我,這是為誰而戰---為誰而戰?這是個問題。」

  荀罃看了看趙武遞上來的小刀,詫異的問:「商匕?這麼珍貴的東西,你竟然用來切肉吃。」

  趙武笑著反問:「難道它不是用來切肉吃的?」

  匕字在古代有食勺、匙之解,它就是商代人用來切割肉,而後當勺子用的吃飯工具。這東西就是當初趙武在孫周那裡看到的商代小刀。

  趙武笑了笑:「孫周送我的,聽說已經有千年歷史,古董啊。」

  荀罃愛惜的看了看小刀,趕緊撩起衣襟,把小刀仔細擦乾淨,而後揣進自己的懷裡,臉不紅心不跳的繼續說:「你的士兵為甚麼這麼說?」

  趙武放下了竹簡,回答:「我的私兵告訴我:如果我說需要他們為趙氏而戰,他們哪怕衣不蔽體、刀劍斷折、氣力耗盡,也要血戰到底。因為他們知道,我雖然今年沒有收入,嗯,恐怕明年也沒有收入,但我答應給他們的報酬決不會賴賬。而國君,那就難說了。」

  荀罃低頭,他四處尋找切割肉的工具。旁邊的昆又給他遞上一把小刀,這把刀是鐵製的,形狀幾乎與商匕一模一樣,荀罃看了一下。開始用刀切割肉脯:「雖然如此,但我們晉國乃是大國,既然到了陳、蔡兩個小國,如果連他們也奈何不得,我們霸主的威嚴何在?你還好說,而我回國,恐怕無面目見公卿了。」

  趙武歎了口氣,師修在他背後捅了捅趙武,趙武勉強說:「既然如此,那明天我就熱熱身,替你攻下眼前這座小城。」

  荀罃剛才說的是感傷身世,他在楚國做了九年俘虜,被父親營救回國後,一直擔任下軍佐的位置,從來沒有得到陞遷,現在,連他的侄子荀偃(中行偃)官職都到了他的上面---春秋時代講究長幼尊卑,侄子的官做得比他還大,這對他來說是一種羞辱。

  而晉國現成的叔侄例子還有一個,比如三郤當中的郤犨,他比郤至還年輕。當官比郤至還要晚,但因為他是郤至的叔叔,郤至主動讓出了新軍將的位置,自己擔任新軍佐。對比三郤,荀罃面對荀偃,處境更尷尬。

  多年以來,荀罃一直是「千年老留守」,每次國家發動大戰,他總是留守國內,所以也沒有軍功得以陞遷。這次出戰,是他回到晉國後第一次領兵出擊,如果落得一個灰溜溜的結局,回去後更要接受別人的嘲笑。

  荀罃是感傷身世,所以才發出剛才的感慨。師修感覺到自己受到這位晉國正卿的重視,不能不有所回報,所以他在背後使勁捅趙武,希望趙武能在關鍵時候拉自己的岳父一把---他負責看護智姬生產,這段日子來,已經對智姬生出了愛護之心,不忍心眼睜睜看著智姬的父親陷入困境。

  荀罃瞪大了眼睛:「敢情我軍多日徘徊不前,在你看來僅僅是兒戲?你明天只要熱熱身,就能攻下眼前這座城市---你早幹啥去了?」

  趙武再次開口:「軍佐,你說,憑我們現在的軍力,能圍攻陳、蔡兩國的國都嗎?」

  趙武稱呼自己的岳父為軍佐,是跟鄢陵大戰中,欒書的兒子對自己父親稱名道姓一樣,都表示---我們只談軍務,不談其他。

  荀罃低頭想了想。回答:「我早知道這趟出兵是出力不討好,這次我們不僅不可能壓服鄭國,連陳、蔡兩個小國也對付不了。但鄢陵大戰後,楚軍全身退走,我們必須向列國表明晉國的勝利!我們必須對列國保持持續的壓力,這就是我帶軍出戰的意義。我不求勝利,只求代表晉國,讓列國知道我們維護霸權的決心。雖然如此,就我私心來說,打不過鄭國,收拾一下陳、蔡兩個小國,也算表明一下心境,可惜啊……」

  趙武重新拿起了竹簡,閒閒的說:「現在這種情況,就是晉國四軍全到了,恐怕也打不下陳、蔡兩國。」

  目前,連趙武這樣的老實人也開始偷懶,可以想見國內其他的貴族是甚麼精神狀態。

  這場仗,個個貴族自備私兵,自備錢糧替國君戰鬥,即使打勝了他們也只有損失沒有收穫,但國君卻壓根不想給貴族們補償,反而吞沒了貴族的獻俘,轉而賞賜給身邊的那群馬屁精。對國君這種行為,晉國的貴族們已經怒火滔天,但國君變本加厲,因為他覺得對身邊馬屁精的賞賜還不夠豐厚,所以在沙隨之會後,他回到國內開始羞辱那些中小貴族,以兵員不夠,作戰沒有功勞等各種名目,剝奪貴族的封地,轉而將這些封地賞賜給自己身邊拍馬屁的人。

  在這種形勢下,誰還有心戰鬥。所有的人都充滿怨恨的盯著自己的國君,恨不得抽冷子捅他一刀,而老好人士燮對這件事也無可奈何,他現在躲在家裡,一心祈求死亡,以減免家族的災禍。

  所以,趙武才說,即使晉國的四軍全部到齊了,恐怕大家也無心戰鬥,因為大家都知道,打勝了,自己損失了人力物力,所有的收穫都是國君的,與其那樣,還不如保存實力。

  荀罃對此有甚麼辦法,副元帥士燮都躲了起來,他一個靠邊站的將領能有甚麼辦法,所以他悶悶的在趙武這裡吃了幾塊肉,準備回營帳睡覺,臨走時,他不放心的詢問一句:「你確定,明天一定能攻下眼前這座城市?」

  趙武點頭:「召陵建築在山丘之上,進攻它我有三種辦法:一種辦法也許曠日持久,但傷亡最小,那就是截斷召陵的水源。但現在看來,我們耗不起這個時間。現在是八月了,哪怕明天一早動身回國,我們在路上也能見到今年的第一場雪。所以,唯有採用第二種方法,這種方法或許有點傷亡,但比第一種攻城法,傷亡還可以接受。」

  荀罃一邊起身,一邊繼續說:「竟有三種方法之多?……我從國內帶軍出擊的時候,經過韓地,韓起正在封地裡神神秘秘的訓練士兵,他說:他從鄢陵撤退的時候與你約定,會調遣一千士兵給你。實驗一種武器。修子今天來的時候帶了一些人手,看神態似乎是韓家兵?」

  趙武笑了:「召陵並不大,也就是與趙城差不多的人口而已,三千戶的小城,我明天給你攻下來,但我有兩個條件,第一,打完這仗我們立刻撤軍,第二,打下召陵後,以長街為界,左邊半個城市是我的。」

  春秋時,建築格局講究工工整整,趙武所說的「長街」就是城市的子午線,這條「長街」貫穿整個城市,將城市分為均勻的兩半。

  荀罃毫不猶豫的點頭:「這麼說你要實驗那種新武器---沒問題,我明天命令列國軍隊列陣,合圍這座城市,同時禁止他們私自越過自己負責的攻城區域。」

  趙武也不客氣,他拱手謝過荀罃的安排,荀罃走出帳篷,身後,師修講解的聲音再度響起。

  第二天,三國聯軍分成兩部,圍住了召陵東城西城,他們受到嚴令:盡量逼近城牆,做出攻擊姿態,威逼城牆上的守軍,卻不可以隨意攻城。

  這個命令很奇怪,宋國執政華元接到這一指令,立刻悄悄更衣,領著幾個侍從走出了宋國軍營,在路上,他遇到了衛國執政孫林父、齊國執政國佐,三方彼此會心的一笑,自動的集結在一起,悄悄摸到了晉國軍隊負責的北面和西面。

  晉國軍對負責攻擊的北面城牆的是下軍右矩,三國執政站在那裡觀察了一下,宋國執政華元一聲不吭,轉頭向晉軍左矩負責的西面城牆走,孫林父尾隨其後,臨走時還自言自語嘟囔:「這裡靜悄悄的,我猜就不是這面城牆,那件武器既然是武子首先使用的,一定在他軍中。」

  三國執政隱藏在一片樹林裡,眺望著下軍左矩,只見下軍左矩防備一場森嚴,約三千名單騎走馬不停的在軍營外遊蕩,任何想要靠近者都要受到嚴厲的盤查,這一會兒工夫,三國執政已經看到數名不願配合檢查的農民被趙武的騎兵毫不猶豫的砍翻在地,見此情景,這幾個人大氣都不敢出,只隱在叢林中觀看。

  下軍左矩兵力最少,目前只有約四千五百人的士卒,但三國執政都不願意小看這股士兵,因為每次攻擊,荀罃總是將這四千多人單獨組成一部,放心的任由他們保護自己的左翼和右翼。而這群人雖然人數少,對攻擊行動顯得不熱烈,卻總能出色的完成防禦任務。

  此時,在下軍左矩,趙武正有氣無力的指揮士兵推出戰車來,命令:「把車板拆掉,光留一個架子……趕緊,我趕時間。」

  隨軍工匠毫不遲疑的拆掉二十輛戰車的車板,讓這些戰車成為一個空架子。趙武指著拆下來的車板,又吩咐:「用工字釘把這些車板釘在車轅兩側,形成一個三角形的窩棚,快點。」

  趙武所要建造的是一輛沖車,搭好的木板起了防護作用,木板下再吊上一根稍稍加工過的圓木,而後將戰馬卸下戰車,由士兵用人力推著車轅,靠近城牆,用撞木撞擊夯土城牆……

  華元等人躲在樹林中,看著趙氏武士推出二十輛帶棚子的馬車,這些士兵將車轅向後,擺好了衝擊姿勢,又有一些士兵鑽到了棚子裡---因為車板拆空,他們剛好可以從車裡躲在棚子下推動馬車。

  軍中鼓響,一千名裝束奇怪的士兵走了出來,五百人士兵走在前排,他們到了距離城牆一段距離後,不再行動,而是隨著一聲軍鼓坐到了地上,而其餘五百名跟隨的士兵則手裡捧著兩個匣子,蹲在這些坐在地上的士兵身邊。

  軍鼓響亮,坐在地上的士兵躺倒了,他們腳上高高舉起一件奇怪的武器,身體躺在地上,用全身的力量擺弄這件武器……離的太遠,華元看不起他們具體的動作,只發現這些躺在地上的士兵用雙腳將那件武器舉起來後,他們身邊蹲的士兵從帶的匣子裡取出一個東西,安放在他們腳上的那件物體上。

  軍鼓響了,帶棚子的馬車推動著,慢慢越過躺在地下的士兵,他們行進到中途,城牆上開始射箭,如雨的箭桿打的車棚嘩嘩響,幾個沒躲好的士兵被弓箭射中,受傷倒地。但蒙上車棚的戰車卻不管不顧,繼續行進……

  正在此時,軍中突然響起了一聲重鼓,躺在地下的那些士兵齊聲發出一聲大喝,他們雙腳奮力一蹬,無數小黑點飛離了他們腳上的那件武器,衝著城牆飛去---眨眼間,城牆上的防守士兵發出陣陣慘叫,部分人從城頭跌下,滾落在牆根……。

  華元抽了口冷氣:「晉國國君說這件武器射擊非常準確,我還以為他只是想遮醜,原來,這武器比他說的還要誇張。」

  這種弩弓戰術是趙武與韓起在鄢陵時私下商量的,兩人研究了整整一個月,而後將弩弓改為兩個人操作:一人專門負責上弦扣扳機,安放弩矢的工作則由他們身邊的人負責。雖然兩人負責一張弩弓,一件武器所消耗的人手增加了一倍,但弩弓射擊的頻率增加的更多。

  隨著鼓聲,躺在地上的士兵整齊的射出一撥撥弩弓,在他們的壓制射擊下,城牆上,蔡國士兵站不住腳,不得不向左右城牆退卻。在他們空開的城牆段上,蒙上車棚的沖車緩慢的,但是堅決靠上了蔡國的城牆。

  樹林中的華元看不清車中的裝置,他們躲在叢林中,只看到這些車挨上城牆後,車輛所接觸的那段城牆立刻塵土飛揚的顫抖起來,巨大的響聲一下接一下,僅僅幾個呼吸過後,召陵一段城牆崩塌,緊接著,更多的城牆段開始崩塌……。

  後續的左矩發出一聲興奮的吶喊,他們隨著鼓點,開始不慌不忙的沖崩塌的城牆走去,這時,更多的弓箭兵被調了過來,他們開始用最高射速壓制附近趕來增援的蔡國軍隊……。

  召陵陷落了,無可置疑的陷落了。

  當左矩第一徹行踏上崩塌的城牆後,蔡國軍隊崩潰了,緊接著,荀罃所在的晉國右拒發動起來,此時,召陵的軍隊已經無心抵抗。攻入城內的下軍左矩入城後,立刻丟棄了手中的長兵器,他們有的拔出斷劍,有的手持戰斧,有計劃的沿著長街奔馳,不一會兒,召陵四角的城門打開,聯軍入城了。

  召陵整個城市立刻遭遇了水火兩重天,三國聯軍負責的東城區,搶劫四起,屠殺進行的轟轟烈烈,下軍左矩負責的右城區,百姓遇到的是溫文爾雅的搶劫。左矩士兵會很有禮貌的敲開他們的門,文雅的將他們請出自己的房屋,而後開始專業化、職業化的搜刮。

  荀罃的右拒負責全城的包圍工作,他們沒有參與這場搶劫。不過智家兵以前跟趙兵打過交道,趙武沒有迴避他們。結果,智氏軍隊驚訝的看到了一場專業化、有條不紊的洗劫。

  只見趙兵們按照「徹行」排列在長街上,而後以「兩」為單位,一輛戰車負責一個街道。戰車周圍的士兵,一會兒由你負責守衛,一會兒輪到別人。不在戰車邊執勤的士兵以「伍」為一組,溫柔的挨個敲開蔡國人的大門,而後禮貌地進入蔡國人的房間。

  他們先把蔡國人家中的戰馬牽出來,而後拉出戰車……再然後,輪到了蔡人屋裡的值錢東西了,趙兵川流不息第把蔡人家中物品抱到戰車上,等堆滿一輛戰車後,馬上會用篷布把戰車蒙嚴實,趙氏甚至細心的將篷布幾個角捆好……再然後,一輛輛滿載的大車被他們推出召陵的街道,推出召陵城門,推入趙武的軍營。

  一切都那麼的有條不紊,等到蔡國人的房間空空蕩蕩後,在蔡國人驚愕的目光中、在智家兵欽佩的眼神裡,趙家兵彬彬有禮的走到驚恐的蔡國人身邊,非常有禮貌的請求他們舉起雙手,而後用繩索把他們雙手綁在一起,再一個個串起來---他們是按照軍伍編製捆綁俘虜的,無論男女老幼,每二十五個人(標準『兩』編製)捆綁成一列。最後,這些趙兵會溫文爾雅的躬身,請求那些被捆綁的蔡國人跟隨他們前往軍營,其中不願意隨行的蔡國人,則被這些趙兵含著微笑,揮刀抹了脖子。

  「專業!」智家兵不約而同的發出讚賞。「齊整!」宋國執政華元滿臉欽佩。「精湛!」衛國執政孫林父仰天長歎。 「高效!」齊國執政羨慕的口水長流。而後,三國執政不約而同的詢問:「這就是晉國人的『好整以暇』嗎?」

  智家兵聽了這話,驕傲的挺了挺胸。

  軍營中,趙武耷拉著腦袋,悶悶不樂的看著自己的士兵押著俘虜入營,他有氣無力的對智罃說:「軍佐,分你一半戰俘,有了這些人,你可以給國君獻俘了。不過國君面前,你就說我一無所獲,也省的我被他惦記。」

  智罃滿意的輕輕點頭:「不錯,你居然虜獲了半個召陵的人,大約有一萬出頭吧。有了這些人,我們確實可以撤軍了---絕妙啊,你傢俬兵實在效率高,難道,你們以前專門訓練過如何進行搶劫?」

  趙武翻了個白眼:「我就是想訓練---可國內哪有場地供我模擬搶劫的?岳父,你難道沒看出來嗎,士兵們完全是按照晉國千百年來的軍事分工,相互協作完成的,這軍事分工協作的建立,功勞可不在我。」

  荀罃點點頭,與此同時,城中,三國執政指點著趙兵背影,大罵自己的手下:「看看人家趙兵如何戰鬥的,人家趙武平常不吱聲,一吱聲就攻陷一座城,人幹起活來那個專業,看看人家,你們不感覺羞愧嗎?」

  城外,趙武軍營,士兵們逐漸回營,已經有人開始在城中縱火,趙武仰臉看著國都方向,意興闌珊的說:「兵無戰心啊,在場的士兵家家都誤了今年的秋收、冬耕,明年的苦日子怎麼熬啊?」

  召陵已破,荀罃停留數天,等待趙武收拾殘局。數天後,趙武將俘虜編組完畢,荀罃下令:回車(回軍)。背著大包小包,壓著長長俘虜隊伍的晉國大軍走得很慢。當月月底,聯軍駐紮在穎上。

  當天又是一個沒有月亮的夜晚。鄭國執政子罕不甘心聯軍縱橫自己的國土,他率領鄭國軍隊發起夜襲,是夜,宋國、衛國、齊國聯軍一觸即潰,智罃召集自己的私兵組織反擊,發覺自己的軍隊混亂指揮不靈,他連忙在侍從保護下趕到趙武的左矩。

  趙武所在的下軍左矩燈火通明,距離下軍左矩兩百米的地方開始點燃火堆,每二十米一個火堆,將營地前沿照的通明,荀罃披甲進入趙武軍帳,依稀是當日那副場景---兩個小炭爐還在,鐵板上的肉、瓦罐裡的酒都在,師修也依舊捧著竹簡解說,那名叫昆的侍衛已經披掛起來,但他還像當日那樣,漫不經心烤著鐵板上的肉。

  「為甚麼不反擊呢?你那單身追擊十萬楚軍的勇氣呢?」荀罃怒氣沖沖的問。

  趙武輕聲讀著竹簡上的字,一行讀完,他目光掃向師修,師修波瀾不驚的點點頭,示意他每個字都讀得正確,趙武這才把目光從竹簡上移開,輕聲回答:「士兵們都不願出戰---軍佐,你自己的隊伍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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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五十六章 人不囂張枉少年

  荀罃失望的歎息:「我入營的時候。看到你的士兵都起床了,帳篷已經捲起來,他們都蹲在原地,手裡的武器齊全,劍出鞘,弓上弦,戰馬已經套上了戰車。這種狀況下,你們為甚麼不出戰?你們明明已經準備好了啊?」

  趙武放下了竹簡,用小刀割了一塊肉,把肉放進嘴裡細細品嚐,智罃耐心的等待對方嚥下這塊肉,只聽趙武說:「士兵超期服役好幾個月了---沒錯,按規定,他們超期服役的費用由領主負擔,但這筆費用他們可以選擇接受,也可以選擇不接受。打仗要死人的,如果武士們覺得不值得為這筆錢流血,他們要求立刻解散軍隊,放他們回家,對此,你我都無可奈何。這是附庸的權力,不是嗎?

  現在,趙兵依舊堅持在我身邊,是忠誠;夜間遇襲毫不慌亂,是訓練有素;面對黑夜不測的情況,鎮定做好自衛準備,是勇敢;如此忠勇之士,何必再強求他們出戰呢?---這群忠勇之士,已經戰鬥了八個月了。現在就要回家了,誰願意在最後一戰中把命丟到這裡。軍佐,何必再強求他們出戰呢?軍佐,我們現在的責任,是安全地把這支隊伍帶回家,再不回家,士兵們要嘩變了。」

  師修連忙緩和氣氛:「軍佐,快要入冬了,我們的車輛滿載戰利品,車轍壓得很深,難以駛出去戰鬥。我們的戰馬已套上車,那是沒錯,但我們所有的車輛上都裝滿東西,沒有空餘位置乘坐甲士了---我們無法戰鬥!」

  荀罃默默的坐了下來,他不再說話,只是專心致志的吃著鐵板上烤的肉。

  九月,第一場大雪飄落,晉軍下軍進入周王室的領地。此時,宋國、衛國、齊國聯軍已經不見影子。他們在那場夜襲戰中全體崩潰,各自走小路逃回自己的家。但夜襲得手的鄭軍卻又不敢衝擊晉軍的營寨,他們在下軍左矩營寨外吶喊了一陣,看到左矩戒備森嚴,只好趁著夜色悄悄退走。

  天亮,不甘心的武清、武連帶著騎兵隊追上鄭國軍隊的殿後,打了個小反擊,算是警告了鄭國軍隊,但武清、武連也不敢過於深入,只抓了百餘名鄭國俘虜後便悄然撤走。這次反擊讓鄭國知道:晉軍還有反擊能力。於是,鄭國軍隊不敢再來招惹晉軍。以後,晉軍大搖大擺的穿過整個鄭國,借道周境回國。

  晉軍通過「王野(周王室都城外的荒地)」的時候,因天氣寒冷,孫周不便出行,他派自己的家臣來迎接趙武,那位家臣在雪地裡席地而坐,彈著琴高唱一曲:「鳳凰鳴矣,梧桐生矣;鐘鼓樂之,琴瑟友之。」

  當時的場面風雅而充滿貴族氣息,趙武躬身行禮。回唱詩一首:「出其東門,有女如雲。雖則如雲,匪我思存。縞衣綦巾,聊樂我員。出其門門,有女如荼。雖則如荼,匪我思且。縞衣茹慮,聊可與娛。」

  孫周歌中以「鳳凰棲息梧桐」,「琴瑟相諧」來喻意:我拿你當朋友,得到你的消息很高興。趙武唱的是他從家中女人荀姬那裡聽來的歌,這歌以「邂逅相逢一名女子,此後相思不斷」來喻意:邂逅相逢,我心中很記掛你。

  這次唱和是在晉軍全軍面前進行的,孫周毫無顧忌的公開與國中大夫的交往,而趙武也公開承認孫周是自己的「朋友」。在這裡,孫周是以一個春秋人的直率,赤裸裸地、不加掩飾承認趙武值得交往,絲毫沒有顧及他這麼做可能帶來的災禍。趙武乾脆也豁出去了,率性而為地公開自己與孫周的友情。

  這也意味著,晉國國內公卿之間的爭鬥已經白熱化了,連趙武這樣一向隱忍的人,都撕開了面具,對國君伸出中指,赤果果地把自己極端的蔑視暴露在陽光之下。當然,國君是不可能知道趙武伸出中指的意思---他這也算是提前兩千多年,享受到了「中指」待遇。

  歌聲中,晉國大軍沒有停下腳步,士兵們魚貫走過趙武身邊。

  那位家僕彈完琴,瀟灑的一揮手,托起長長的琴,躬身向趙武行禮:「這天氣,我家公子不便出行,聽說今日大軍過境,特派我來送上瑤琴一副,還請武子記著,這裡還有一位友人掛念。」

  趙武摸摸身上,找不見相稱的禮物回贈,他反身脫下身上的狐裘,將這件猶帶體溫的裘皮奉上:「行軍途中也沒有甚麼禮物值得回贈,這是我身上穿的狐裘,天寒地凍,望公子(周)披在身上,抵禦寒冷。軍旅當中,不能全禮節,請大夫轉告公子,恕罪恕罪……」

  兩人這一耽擱,晉國的大軍的隊尾已接近了他們,趙武不敢多停留,在最後一隊士兵走到身邊時,他拱手一邊依依作別一邊追上了隊伍。

  雪地路難行,等趙武趕上中軍時,荀罃輕聲提醒:「小武,今日的事太張揚了。」

  趙武默默無語。

  荀罃的意思是:欒書拿郤至與孫周私下交往陷害,引起國君的殺機,趙武羽翼不豐,不該如此張揚。

  師修不滿意的瞪了荀罃一眼,他脫下自己身上的狐裘,披到趙武身上,大聲說:「兩個小孩子玩的開心,彼此拿對方當很好的玩伴,這有何不妥?」

  荀罃無法回答---這兩個人的交往妥不妥當,他說的不算,說了算的人,也不會在冰天雪地裡行軍。

  過了周王室的領地,最先進入的是趙武的莊園---「原」地。東郭離在莊園門口迎接了趙武。他一個勁的道歉:「主上,你們移動的很快,頻繁更換駐地,我每次派去人,總追不上你的腳步,結果,我沒來得及把冬衣及時送出,請主上原諒……現在那些冬衣都在莊園裡,主上這就讓士兵們換上吧。」

  要說春秋人真是耐凍,天寒地凍的,這群晉國人全身披甲堅持行軍,很有點斯巴達風格……。

  開始的時候,幸好趙武攻破了一座蔡國城市,搶來許多物資,使得士兵有足夠的衣服添置---趙兵本來就不講究軍容,如今軍中做主的是夫人智嬌嬌的父親,所以,那些趙兵乾脆將身上裹的一層又一層。每覺得身上衣服不夠擋風,便順手從滿滿的戰車再抽下一件戰利品,裹在身上。許多士兵因此身上披了五六件衣服,將自己裹得像一個大肉球。

  因為民間百姓服裝不可能統一,所以裹上好幾層衣服後,趙氏私兵的隊伍就顯得像一支叫花子軍,其他貴族私兵客氣的稱呼趙武的軍隊為「花衣軍」,他們嫌丟人,不跟趙武學,結果,他們的隊伍一邊衣衫單薄地在寒風中瑟瑟發抖,一邊繼續嘲笑趙兵。最終,大多數趙兵已經忍受不住嘲諷了,寧願脫去花衣,在寒風中受凍,也不願再披上幾層衣服御寒。

  現在有了正規的冬衣,則不一樣了。趙氏的冬衣裡塞滿了細羊絨,用粗針縫出一道一道縫紉線,以固定衣服裡的羊絨,使那件衣服外形有點像格子衫。不過這衣服確實保暖。一穿上去立刻感覺不到寒風。大多數古人都沒有受過這種待遇,這衣服一穿上身,真是「暖在身上溫在心中」。這種寒衣雖然是古人沒見過的「格子衫」,但因為大家都是同一款式,所以趙兵換裝後,整齊的隊伍、加上振奮的精神面貌,讓準備嘲笑他們的貴族私兵只剩下羨慕了。

  趙兵換裝之後,趙武繞著自家的隊伍走了一圈,沿途武士們紛紛向家主行禮致敬,他們是在衷心表示臣服---從來沒有家主向趙武這樣愛護自家武士。而拜趙武兩年來的訓練,加上精心打造的武器裝備,使趙傢俬兵在一場大戰下來只有四十餘人陣亡。在如此曠日持久的戰爭中,如此這麼小的傷亡,不能不說趙武對他們袒護到了極點。

  趙武檢閱完自己的軍隊後,摸著下巴問荀罃:「軍佐,我們是不是該休整一下了……嗯,寒風刺骨,積雪沒過膝蓋,士兵們這麼走回去,太苦了。我決定不走了,我們就在莊園裡休整---趙氏私兵順路住進趙家莊園,也是理所應當。」

  荀罃簡直對趙武的小孩脾氣感到無法忍受,他回身看看趙武的家臣,那些家臣一副理所當然的神情。荀罃眨了眨眼,立刻明白了:趙武現在是在避禍。他鬧騰得越凶,越是讓人人皆知他受了天大委屈,國內那些卿大夫與國君越是有所顧忌,不敢嚴肅處理他,甚至只能輕描淡寫的無視之---因為他們怕人議論趙武鬧情緒的原因,那只會讓他們更丟臉。這也是趙武家臣不加勸阻,反而表露出隱隱的縱容態度。

  「真是好家臣啊,我怎麼沒遇到這樣一群國士---趙氏百年積累,畢竟不同與小族旁支,瞧他們招攬的這群人---有這些人在,即使家族遭難十次,也能重新站起來」,荀罃心中感慨完,回答說:「我看你這莊園裡屋子很多,整個下軍住進去不成問題。哈哈,下軍士卒看你的『換裝表演』很長時間了,你要休整,不如全軍一起休整---三天,我們只能停留三天。嗯,把好酒好肉都端上來,我知道你虧待不了自己,莊子裡一定藏有好東西。」

  「岳父真是瞭解我」,趙武厚著臉皮,把荀罃的諷刺當誇獎接受了。他乾脆換了稱呼,親切地招呼荀罃。

  「沒問題」,東郭離搶著回答:「我們庫房裡堆滿了貨,軍佐想吃甚麼,我去拿。」

  在趙武東征西戰的時候,負責後勤供應的東郭離,利用趙武從鄢陵之戰俘虜的鄭國、楚國戰俘,在「原地」蓋起了無數棟房子,現在,趙武在「原地」的莊園裡幾乎沒有空閒的地方,全是一棟挨一棟的土坯房,這些房子既可以當倉庫儲存貨物,也可以當作簡單的住房---即使它們的條件再簡陋,也總比住在野外搭帳篷強得多。

  趙兵住進莊園裡,他們換上了新的冬衣,伍長以上的小官還有機會洗個熱水澡,而普通士兵們則被分配到一口大鍋前,熊熊的炭火燒著一鍋又一鍋滾開的水,以便讓士兵洗浴……。

  此時,趙武蹲在溫暖的房間裡,顯得有點病懨懨,東郭離命令奴僕升起了火。稍後,女奴們川流不息地端上來各色美食。眾人洗浴過後,來到桌前坐好,此時,滿桌的食物正冒著騰騰熱氣,令人垂涎欲滴。

  武士昆不客氣地與師修並肩而坐,他先端起一隻趙地生產的瓷杯,好奇地打量一番,而後邊招呼女奴倒酒,邊順嘴說:「你這兒隨便甚麼東西都別出心思---別人造陶杯,你家也造,但你家造的杯子上,光亮亮的蒙上了一層釉彩;別家用五穀釀造酒,你家卻用山果---你知道嗎,別人都用山果做酸酪漿的,你家卻要做成酒……,反正你家做東西,總跟別人有所差異,好奇怪的習慣。」

  智罃也剛剛洗浴過,他渾身輕鬆的坐在岸上,吃著川流不息的端上來的菜餚。聽到武士昆的話,他感覺很怪異,彷彿這名武士不是趙家人一樣。荀罃稍稍愣了一下,左右一打量,發覺趙氏家臣一副沒事人模樣,他決定---別多事。掃光眼前菜餚為妙。那些菜餚實在太別緻了,有很多菜智罃沒見過,他吃得很香甜,騰不出嘴來說話。

  趙武的情緒顯得有點病懨懨,他有氣無力的回答:「都是窮鬧的,你知道我趙氏窮,糧食不夠吃啊,只能用野果釀酒。不過,野果釀酒也有好處,一般穀物酒需要窖藏數年,果子釀酒當年就能出窖換錢,窮人啊,都這樣圖省事……趙城的情況還好嗎?」

  趙武最後一句話是問東郭離的。後者還沒回答,荀罃插嘴感慨:「可是這果子酒,滋味比五穀酒一點不差,它酸酸甜甜的,細品起來,也許比谷酒更可口---若是天下窮人都有你這種心思,圖省事也能折騰出一種新鮮物來,這天下還有窮人嗎?」

  武士昆喝了口酒,點頭表示贊同荀罃的話。東郭離找見機會,回答趙武:「家中一切都好!趙城諸胥(胥吏,小官)在主上有了子嗣後,精神更加振奮。他們自覺地督促奴隸們種下了冬麥,還幫那些出戰的武士補種農田。如此一來,我們明年的糧食應該夠吃了。此外,秋收後,我們根據主上的意思,按舊日約定收取了野人(農民)糧食,數目也就是田里一次播種的糧產。現在,野人們知道了我們的信義,他們手中有了足夠了糧食---主上的『示信』、『富民』計劃已基本完成。

  前一段時間,我已經把主上從鄢陵押回的八千戰俘運回趙城,他們的甄別工作已經完成,其中的手工匠被分配到趙氏工坊,農夫則送至奴隸營讓原來的奴隸監管---主上曾跟奴隸們約定,今年釋放一萬名奴隸,現在奴隸們正翹首期盼主上回家。不過,奴隸們不擔心我們的信用,對趙城因主上未歸,而推遲簽署釋放令表示理解。

  主上從鄢陵楚營帶回來的稻種我們也收起來了,新來的楚囚、鄭囚聽說我們的奴隸政策後,紛紛表示願意負責保管稻種,並在明年春,找一片閒地種下。

  從楚營中運出的糧食也處理完了,大多數霉變的稻種、麥種已經蒸曬過,做成了酒麴,儲存進了酒窖。根據主上的命令,那些完好的稻穀我們也分發到個個參戰士兵的家中,許多人家中的糧甕裝得滿滿,也有許多人把這些糧食拿出來換酒,準備等主上回去後進行慶祝。

  主上植物園中那些種子我們也收起來了,今年一年,已有三百名小豎(童奴)跟花農學會了栽培手段,明年我們將大規模種植---現在,我趙城唯一缺少的,是空閒的土地……」

  趙武從身上摸出兩塊竹板,扔給東郭離:「甲氏---國君已經許諾允許我們在甲氏開墾,明年我們可以派出十餘支墾荒隊,去甲氏墾荒,只是具體步驟還要詳細規劃一番。」

  東郭離長出一口氣:「這就好,雖然甲氏沼澤密佈,但以主上的才能,一定會有辦法把這塊地方變成糧倉,等明年,我趙氏就不用為糧食發愁了……」

  停了一下,東郭離又補充說:「主上藏下的那些鄭國俘虜,以及楚國俘虜我已經送回了領地,但這次主上又帶回來六千名蔡國俘虜,還有上千輛大車,雪地道路難行,不知主上打算將奴隸與車輛留在此處,還是繼續前行?」

  趙武有氣無力的回答:「我病了,這個冬天我不想再走了,我想在這處莊園過冬……」

  智罃插嘴:「休想---不過棘門,軍隊不算解散,你就算真病了,我抬著你走,也不許你留在這裡。我全軍絕不能因你一人耽誤。」

  幾位趙氏家臣默默無語。趙武歎了口氣,望向屋外,轉移話題說:「武士們都安置好了嗎?」

  屋外,下軍士兵正魚貫進入分配到的土屋。土屋裡沒有傢俱,士兵們每人分到了一捆草,鋪在地上作為床鋪,土屋不大,25人住進一間屋子顯得很擁擠。但即使土屋再簡陋,總比住在野外搭帳篷強得多。有了熱屋居住的下軍士兵們因此長長鬆了口氣,但他們馬上有不平衡起來---人比人氣死人,那些趙兵住進莊園後,伍長以上的士官還有機會洗個熱水澡,而普通士兵們生活也不錯,每間屋子門口擺上一口大鐵鍋,熊熊的炭火燒著一鍋又一鍋滾開的熱肉湯……。

  趙兵這種待遇令同行的智傢俬兵以及中小貴族私兵嫉妒的發狂。中小貴族們還好,他們兵少,向趙武莊園購買一口鐵鍋一些肉食,也花不了多少錢,莊園的管家甚至同意賒賬,打欠條也行。所以,過不一會兒,中小貴族們也讓自傢俬兵享受了趙兵待遇。

  智家兵人多,智罃又是個摳門,此時他自己吃上了熱湯美食,下面的軍官來回請示幾次,他毫無反應。看不過去的智家兵聚在屋外竊竊私語:「聽說,鄢陵的時候,咱有五千兄弟在趙氏名下作戰,他們回來說:那真是好日子啊,每天都有肉吃,而且還分到了鋒利的兵器,仗沒打上多少,上場跑了一圈而已,臨走時兵器還歸自己,軍功一點不差的記上了……我還聽說,他們在鄭國野地裡抓俘虜,每個人都有點收穫。」

  智家兵的談論引得中小貴族私兵很好奇,他們端著熱湯,湊近這位士兵跟前,悄悄打探:「這怎麼回事,兄弟,說詳細點。」

  屋內,智罃被逼無奈,大手一擺:「我如今在女婿家,這事問我家女婿,該怎麼招待,那是他的事。」

  智家軍官望向趙武,趙武有氣無力回答:「我今天終於知道嬌嬌的性格是怎麼培養出來的……算了,(東郭)離,吩咐他們招待吧---按自家人的標準走。」

  東郭離應聲答應。對面,智罃停住嘴,好奇地打量一下趙武:「看來你真病了,我可有一萬五千私兵啊。按你的脾氣,往常你總要跟我爭一下,現在居然答應下來---這說明你病了,病的不輕。我這一萬五千人連吃三天,怕要吃窮你了……你回去後,不會虐待我家嬌嬌吧。」

  趙武呀了一聲,懶懶地說:「我原來忘了,你女兒還在我家……沒關係,這筆賬我回頭跟她算。」

  「別……」,智罃急忙說:「我家軍士說有打欠條的,我給你打欠條---出門在外,誰會隨身帶著一萬五千人三天的伙食費,我先欠著,回頭還賬。」

  「還不還無所謂」,趙武有氣無力:「只要岳父撥給我兩千人就行。我明年在甲氏墾荒,需要大量武裝護衛,岳父給我兩千人,這些人一年的伙食我管,但他們家中就需要岳父照顧了。」

  家族私兵替領主做事沒有薪酬,他們必須每年親自替領主服役一定期限,這是身為附庸的三大義務之一,除非過老(60歲後)或過幼的「二毛」,即「黃毛童子」與「白髮老人」。但這樣的免費義務每年只有60天,超過這個期限,費用由領主支付---主要是供給他們養活家小的糧食。趙武向荀罃索要的就是這種義務武士。

  「兩千人,多了點,除非你給他們裝備武器,這些武器事後歸他們所有」,荀罃討價還價。
kelvin12354 發表於 2015-9-5 21:27
第五十七章 射向國君的那一箭

  「值!」東郭離悄聲提醒:「主上。只要屯墾點建立起來,這些土地以後會源源不斷提供給我們糧產,而且,我趙氏若能把甲氏開發出來,以後百年也不用愁了。」

  趙武哼了一聲,算是答應。

  就這樣,在大雪飄飄中,晉軍於「原」稍事休整,等再度啟程時,荀罃真的抬著趙武走,而趙武躺在擔架上,也不知是真病了還是裝病,反正他一副病懨懨的態度。

  「原」地過了是「韓」地,正在家裡貓冬的韓起聽到趙武病的消息,快馬迎了出來,他一到趙武的擔架面前,趕緊用手試了試趙武額頭的溫度,馬上喝斥從人:「被子蓋厚點,武子額頭這麼冰涼,一定病的不輕。」

  趙武躺在擔架上,有氣無力的回答:「心病。只是心病。」

  韓起哦了一聲,馬上低聲關切的問:「我送去的那些弩兵怎麼樣?」

  趙武也低聲回答:「不錯,實戰效果非常不錯。」

  韓起又低聲說:「國君問我們要圖譜了---你也知道父親是個老實人,他把弩的製作圖譜獻給了國君……我聽說國君已經把弩的圖譜賜給了衛國。」

  趙武勉強點頭:「衛國是我們的堅定盟友,只送給他們,想必一二十年內還不會洩密,但過了這段時間可就難說了。」

  韓起隨著擔架走了段路,不好意思的說:「智伯(荀罃)剛才告訴我,士兵們歸心似箭,路上不便停留,我不好在自己的莊園招待你,你要真沒病,不妨加快行程---既然知道這段路是吃苦,還不如把這苦楚早點結束。」

  趙武嗖的一下坐起來,大呼:「牽我的馬來,我騎馬走。」

  韓起馬上又補充:「我替你準備了兩百輛戰車,雪地裡道路難行,你的車上都滿載貨物,不如就留在我的莊園,我給你分批分批送去。你放心,我韓地比你趙地人手多十餘倍,一定不耽誤你的事。」

  趙武也不跟韓起客氣了,他馬上說:「既然這樣,我把俘虜也留給你,我們輕裝前進。」

  韓起嘿嘿笑著:「沒問題……記得我答應送你的十名美姬嗎,我可花了一個月的工夫仔細篩選,保管個個美若天仙。你一塊帶走,想必嬌嬌那裡騰不出身子來反對。」

  韓起一招手,十名衣著單薄的女子向這裡走來,她們光著腳,把雪地踩得咯吱咯吱響。寒風中,她們的身體瑟瑟發抖,而韓起卻看著她們如風擺楊柳的身體,自鳴得意的問:「怎麼樣,個個身材都不錯吧?」

  「作孽啊,美人是用來疼愛的,你這是在作孽」,趙武招手喚過武士昆:「昆,你先挑,其中五個是你的。」

  昆一點沒有客套的意思,他伸手點了五名女子,而後吩咐僕兵(奴隸)取過來幾件趙兵穿得冬衣,讓這些女子穿上,而後大搖大擺的佔據三輛兵車,自己乘坐一輛,其餘的用來裝載他的女人。

  趙武又指點著師修:「老師也挑幾個。」

  師修一個老頭了,他居然也不客氣。隨手挑了兩位,載在自己的兵車上。最後,趙武隨手挑選了一位,而後指點著剩下兩位,對韓起說:「阿起,東郭離在『原地』,這兩名是給他的,請幫忙送過去。」

  韓起瞪大眼睛:「從沒有見過你這樣的人……罷了,我會給你送過去的。」

  「如此,別了!」趙武拱手。

  「別了」,韓起回禮,補充說:「戰爭還沒有完勝,我們明年還要打,現在卿大夫都在忙碌備戰,這關頭不會有人惹你的……武子,何必沮喪,我只跟你交代一句話:他們的時代已經日落西山,我們的時代剛剛開始。」

  歸心似箭的士兵腳步都很快,當然,寒冷的冬天也迫使他們不得不加快腳步,以便讓身體運動起來抵禦寒冷。告別了韓起後,晉軍用一天的時間穿過了韓地,第二天抵達了魏地。在魏韓交界處,遠遠就可以看到魏氏兩兄弟以及魏氏旁支令狐氏,一起站在雪地裡,神態恭敬。晉國的大軍沒有停住腳步,魏相、令狐頡(魏頡)、魏絳都帶齊家臣迎候在路邊,他們先是禮節上中規中矩的拜候了荀罃……等輪到趙武了,三兄弟一起跪下了。隆重向趙武行全禮。

  趙武原本在戰車上打盹,魏氏三兄弟走近時,師修捅醒了他,迷迷糊糊的趙武第一眼看到魏氏三兄弟的大禮,趕緊跳下戰車,側身避讓。

  能言善道的魏相起身,按住趙武的肩頭請他接受三兄弟的大禮,他神色鄭重:「武子,我們這一禮是為父親行的,請不要辭讓---我聽韓起說,父親陣亡的時候你熱淚滿面。我父親為國盡忠,四軍雖然哀傷,但傷而不悲,真正的赤子還是小武你啊!而今,我兄弟謹代父親答謝你的恩情---你贈給父親鎧甲,給父親弓箭,使父親能在死前完成一場暢快淋漓的、輝煌的戰鬥,請接受我等的鄭重感謝。」

  趙武歎了口氣,他眼前又浮現出那名作為「質」的魏家精兵的面孔,那人死亡的時候神色如此平靜,他沒有怨恨,也沒有壯烈激懷。彷彿這一刻他已經期待了很久---他本來不該死的,只要國君一句話而已。而國君為這句話付出的代價,對他來說類似九牛一毛。然而,從另一方面來說,魏錡死得值得,他用奮勇的戰鬥替魏家人贏得了尊重。更重要的是,他爽快的認輸,使魏家人立刻退出了戰鬥。在所有人面前,魏家人都可以驕傲的宣稱:他們戰鬥了,甚至射傷了楚國國君。

  但是,因為魏氏撤出戰鬥早。他們兵力沒有大的損傷,甚至沒有誤了秋收。而趙武這位敢於單身追擊楚軍、並「格殺潘黨」、「俘虜」公子伐的大英雄,卻要從春天戰鬥到雨雪紛飛。讓趙武最心灰意冷的就是這點。他努力了,努力做個春秋人,甚至有些地方做的比春秋人還要春秋,但似乎所有的倒霉事都纏上了他,使得他自己成為列國倒霉的榜樣。

  「你還倒霉嗎?」行軍路上,智罃聽了趙武的抱怨,臉上的譏諷濃的快要流淌下來:「每一分耕耘都有收穫,你單身追擊楚軍,勇名貫於列國。所以沙隨之會上,你當著列國君臣的面,直斥君上寵臣一句『要你管』。你去打聽一下,以前可曾有過哪位大膽之徒,如此頂撞國君?但你頂撞了國君之後,國君卻不得不忍,還得賠出笑臉向別國君主解釋,這樣的待遇也能算倒霉嗎?

  你以為你隱瞞了鄭國俘虜的事情,其他人都不知道---你那些俘虜大搖大擺的穿州過境,一路押送到趙地,難道別人都瞎了?然而,公卿大夫,甚至包括國君卻寧肯裝瞎子,為了甚麼?不就是因為國君接受了你三千獻俘,卻又沒有做出賞賜的表示。還鬧的列國盡知,君上只能容忍你的胡鬧。但你以為只有你被國君吞沒了獻俘?郤至還哭得逢人吐口水呢!你知道嗎,在前方大軍回軍途中,憤怒的郤至甚至射殺了國君的嬖人、寺人孟張---就射殺在國君的車駕前。」

  「哦,郤至竟然如此大膽?這又是怎麼回事?」當時,趙武問。

  「傳聞:路上國君組織群臣打獵,郤至射殺一頭野豬,準備獻給國君,不想這頭野豬被寺人孟張看到,他立刻搶了去,用自己的名義獻給國君。郤至大怒,順手一箭射殺了孟張。據說,孟張的血濺在國君的衣服上,國君擦乾了臉上的血,憤怒的哭泣:『這小子欺負我(季子欺余)!』」

  稍後,荀罃淡淡的補充:「其實郤至這一箭,是替你射的。」

  原來以為我囂張,結果還有比我囂張一萬倍的傢伙---好一個郤至。

  趙武明白過來,馬上補充:「這一箭更是為整個(封建)卿大夫階層射的,所以在場的人都對郤至的冒犯沉默不語。這是警告,嚴厲的警告。只看國君覺悟不覺悟了!」

  國君「黑了」趙武的「獻俘」,更黑了所有卿大夫的獻俘,他以為這場勝利全是他的英明領導、正確指揮,所以別人就必須無私「奉獻」---嗯,既然大家都「奉獻」了,那他當然要自覺「索取」了,而且他還打算,今後就這樣帶領大家「從一個勝利走向另一個勝利」……。

  當時,趙武都怒極向郤至動手,但郤至其實也在憤怒當中,惟獨國君的嬖人不覺悟,繼續保持搶功搶人的習慣死性不改,甚至再次搶劫到了驕傲的郤至面前---搶他射的野豬。本來郤至被趙武打後就滿肚邪火,所以他這一箭是在警告國君:你別做得太過分!

  「其實這道理人人都明白啊!」荀罃感慨:「當時在場的公卿無一人勸解,士伯(士燮)也在場,他照樣默然,韓伯則低頭趕路。

  據聞:士伯回家後,吩咐自家的祝、宗(主管祭祀、祈禱者)為自己祈禱死亡。他說:『我們現任的國君驕侈而充滿私心,卻又幸運的戰勝了敵人,這是天在加重他的病症,今後他會更加肆無忌憚,我們國家的災難就要降臨了。今天國君戰勝而歸,私心已經膨脹,國家領導人私心膨脹則國家必定有災禍。我怕這個國家災難降臨會禍及范氏。你們如果還愛我,就為我祈禱死亡吧,讓我快點死去,我死於國家災禍發生前,范氏的災禍就減免了(君多私,今以勝歸,私必昭。昭私,難必作……吾恐及焉。凡吾宗、祝,為我祈死,先難為免)。』

  你瞧瞧副元帥士燮的遭遇,對比你自己,你還算倒霉嗎?還有,這次你俘虜了蔡國俘虜,你可以大搖大擺的把這些俘虜送回趙地,我卻不得不回國之後向國君獻俘。雖然你今年從開春戰鬥到冬雪融融,是苦了點。不過,雖然開春那一戰我沒有趕上,現在我還不是陪你在積雪裡跋涉嗎?你把這叫倒霉,又如何來評價我呢?」

  趙武摸摸下巴,自己都覺得有點不好意思,論起來,他最大的收穫不是那些俘虜,是收穫了一個「天下第二」。趙武知道自己武力值不高,在兵農合一制度下,春秋人從小就在練習戰鬥技巧,一般像他這樣年紀的人,已經訓練了至少二十年,而他才訓練了一兩年。戰場上,憑借兩年的經驗與二十年的經驗拚鬥,趙武能活到現在,那是幸運。

  但有了「天下第二」做護衛,情況就不一樣了。有這廝在身邊,趙武現在只要再拿一張弩弓,他敢帶上潘黨跟養由基面對面交談。這就是變化!原先趙武見到這兩個殺神,心中唯一的想法就是想逃跑……嗯,他現在想著,養由基是不是也像潘黨一樣心思活絡,只要一恐嚇,一誘騙,就能騙到手。如果他成功了,那麼左手養由基,右手潘黨,天下無敵!

  這麼說起來,彷彿自己這一趟只佔便宜沒吃虧,國君黑了他一個標準師的俘虜,卻粗心大意,把整個未開發的「長治盆地」送給了他---如此大的收穫,怎麼能算倒霉呢?若這也算倒霉,天下不知道多少人巴望著如此「倒霉」。

  然而做人不可太得意。謙遜的趙武繼續偽裝著自己的失落,他一路做足了心灰意冷的姿態,搞得沿途經過的中小貴族見了,紛紛同情的慰問,捎帶著,士燮所預言的「國內厭恨」情緒,也隨之悄然增長,他們對國君的作為越來越無法忍受。

  漫長的旅途終於到了盡頭,晉國東門外的棘門到了。

  所謂「棘門」就是隨便用荊棘柴草搭起來的一堵木門,它的作用類似現代的凱旋門。出征的士兵經過棘門後,等於自動解除了服役的責任---也就是說,通過棘門的士兵不再接受將領的指揮,他們可以回家了。通常,棘門前有國家武庫的司庫存在,他們的任務是收繳從武庫裡發放的武器。但是,如今下軍出戰的大都是貴族私兵,隊列裡從國家武庫領取的武器很少,所以武庫官員的存在沒有影響行軍速度,整只軍隊快速向棘門挺進著,即使偶爾有人脫離隊列,到路旁向武庫官員上交武器,也不影響隊列速度。

  剛剛能望見棘門時,趙武已連聲呼喊擔架隊人員上前,他也不怕武庫官員望見自己的作秀,大搖大擺地跳下戰車,重新躺到擔架上。幾名趙氏士兵扛起擔架,趙武的戰車在身後跟隨,穿過了棘門。

  士兵通過棘門後,整個隊形亂了,智家兵已經三三兩兩的自發組合,準備去城中暢飲一番,洗去征塵後回家過冬。而大多數貴族的私兵也跟智家兵一樣,在經過棘門後解散了整個隊伍。唯獨趙武的士兵經過棘門後,並沒有散開,他們站在棘門另一側,神情有點茫然。直到趙武的擔架通過棘門,他們才恢復正常。

  擔架過了棘門後,趙武很假的「吃力地」從擔架上欠起身來,將枕頭邊放的「斷」劍舉起來,遞給身旁的老師師修,師修也解下腰間的佩劍---因為這些武器都是趙氏自家配備的,所以師修只是按照慣例履行解劍儀式,他向道路兩旁的武庫官員展示了一下手中劍,而後手提著自己與趙武的劍,穿過棘門繼續前行。

  稍後,趙武在擔架上有氣無力的嘟囔一聲,師修邊答應著,邊沖身邊的軍中司馬擺了個手勢,司馬立刻從腰裡取出一個短小的銅笛(哨子),先掏出一塊乾淨布小心的擦了擦銅笛,而後將哨子含在嘴裡,吹出了一聲長長的哨音。聽到這聲哨音,已過了棘門的趙兵自動集結起來,他們以伍為單位,形成了一個以「伍」為「徹行」的隊列,在哨音下原地踏步。隨後,通過棘門的趙兵陸續加入到隊尾。所有的趙兵通過棘門後,哨音再響,變成了長短長短哨音結合的四拍節踏步聲,眨眼間,趙兵們就這樣以伍為一行開拔了,他們腳下的步幅雖然沒有閱兵式中的步伐整齊,但整個部隊卻保持著完整的隊列,向著趙城的方向大步前進。

  來迎接歸國士兵的是晉國第三卿、上軍將郤錡,他驚訝的看著趙兵整隊而去,反身問上軍佐荀偃:「中行伯,這是怎麼回事?難道趙武不知道,過了棘門不准鳴金鼓嗎?這些軍隊經過棘門,為甚麼不解散?難道要叛亂?」

  中行伯荀偃不以為然的回答:「沒錯,經過棘門後,慣例不准再使用軍鼓與金罄指揮士兵,但銅笛……我好像不記得有禁止吹銅笛,這玩意似乎剛剛出現,似乎只有趙城有。我聽說,以前這些趙兵每天都在繞城跑,跑步過程中,便用這種短銅笛調整隊列。此外,趙城盛行軍中之戲,軍中司馬在遊戲中不叫司馬,叫一個古怪的名字---裁判。趙兵日常聽慣了司馬的哨音,過了棘門後,咱又不禁止他們使用哨子,所以,那些趙兵聽到哨音後,習慣的排成跑步隊列,這不足為奇,國法並沒有禁止,是吧?趙盾昔日說過:『法無明禁則為行(法律沒有明確禁止就是許可)』,是吧?」

  郤錡(qi)想了想,他想起荀偃也是趙武的姻親之一,指望荀偃刁難趙武,就如同指望左手刁難右手一樣。他猛然想通了,用略帶嘲笑的語氣說:「趙兵可真是聽話啊,即使過了棘門,上面一聲哨子,他們居然自覺自願的排成了隊列,連國都新田也不進,直奔家裡去,真是一群想家的孩子。」

  荀偃翻了個白眼,臉上一副「我不告訴你」的神情。他沒說出口的話,總結起來就一句:國都哪有趙城生活舒適。

  論起來,國都哪有趙城生活舒適---中行偃(荀偃)不久前剛跑了一趟趙城,才明白這個道理。當時他只是禮節上看望自己的女兒中行姬。而在此以前他從沒有去過趙城,但等到趙城轉了一圈後,他發現趙城的城牆雖然殘破,城區面積雖然小,人口數量少了點,但他們生活的的舒適程度,卻遠遠超過國都。最明顯的,在於趙城的娛樂設施,遠不是這時代所能比擬的。

  春秋時代,每座城市都有龐大的隸捨,佔據了城市很大的面積,且這樣的隸捨需要大量人手監控。自從趙城的隸捨空了後,原先隸捨所在地改建成了一片大軍營,哦不,實際上這片軍營區是一座綜合娛樂城,裡面有三座足球場、六座棒球場,以及一些附屬設施,能夠同時容納數百人進行遊戲比賽。

  趙城舉行遊戲比賽是不收門票的,也不限制平民觀看。兵農合一的時代,人們喜歡這種競技遊戲,觀看比賽、參與比賽的平民多了,有些軍人家屬就將自己的住房改裝一下,用來開店,店中就賣士兵配發的酒類與肉食。

  趙兵一向吃得好,穿得好,據說小武跟家臣們有個約定:因為趙城人口少,所以趙氏私兵準備走精兵路線,那些正卒不再參加農業勞動,以專心訓練。為了讓他們有體力應付艱苦的訓練,趙武又制定了所謂的「營養標準」。每位趙兵每天都能發到一點肉,這個肉的多少並沒有固定的標準,有時多一點,有時少一點,但每天一壺酸酪漿卻是必須的。

  這年代,酒是很罕見的物品,有人喜歡喝一點,但也有人不好那一口。於是,士兵們一個月下來,積攢了不少用不了配給物,正好可以交給家屬,在自家店中出售。每月月圓的時候---也就是趙城各個球隊舉行每月決賽的時刻,隸捨組成的軍營開放,軍屬也乘機開店做小買賣,把士兵用不了的配給物兌換成所需要的物資。

  趙城執行管仲的重商策略,是完全的市場經濟,「關幾而不征,市正而不布」,亦即:商業稅收幾乎不征,市場運作極少干預,讓市場決定商業的命運,讓競爭決定誰是強者。

  因此,當趙城自發交易出現後,有士兵便喜歡把配給酒積攢起來,委託給某一小店代售,這家小店當然是在軍營裡。而他們自己也會在需要的時候,去酒店喝上兩盅,消費一下屬於自己的配給品。這樣一來,趙城就有了固定的、尋求夜生活的消費人群。這些固定消費者的存在,也帶動了趙城其他娛樂設施的發展,以至於現如今國都有的娛樂項目,趙城基本都有,雖然趙城娛樂設施的總體數量比不上國都,但趙城裡瀰漫著一股輕鬆自在、不太講究等級身份的氣氛,卻讓人處身其中,非常輕鬆自在……
kelvin12354 發表於 2015-9-5 21:27
第五十八章 我的插心劍

  現在,追捧趙城娛樂項目的已經不光是趙城本地人了,逐漸的,各國商人也喜歡過國都而不入,去趙城歇足。

  原先趙城裡數衛國商人多,這一年,又多了齊國商人、魯國商人流連。最近,連周王室所在地也有商人來往,他們毫不在乎價格的爭搶趙氏生產的瓷器與細絨布,還有毯子、氈子,但這些東西產量有限,每月只有兩三日對外發售。兩三日後,趙城整月的生產能力已經銷售出去,買不到貨的商人不得不留在當地,排隊等候下月的發售……。

  客人來自五湖四海,自然也帶去了他們喜聞樂見的娛樂項目。而趙城自己獨特的娛樂設施---石頭浴,也被這些商人們帶往列國。商人們無法做到隨處挖一座噴泉,但他們可以建一座屋子,把燒紅的石頭扔到水裡加熱。於是,趙城裡浴室林立,來趙城排隊等候的商人都喜歡酒後泡一泡浴池,而後喚幾名女奴給自己踩踩背。按摩一下肌肉,鬆一下筋骨,並把這個視為無上享受。

  所以,趙氏私兵急著趕回家,一方面是思鄉情緒濃烈,一方面是趙城讓他們覺得舒適自在。且不提城市裡整齊的石板大道,光說回到趙城,領足他們出戰期間欠發的各項配額,領到各種各樣的消費券,而後將這些配額送入酒館抵押,自己就可以像貴族一樣出入趙城各個娛樂場所……。這種舒適是國都裡得不到,所以國都雖好,卻無法留住趙兵的心。

  趙武前腳才走,後續入城的人便密告欒書:「公子周在王野送給武子一架琴,兩人在王野相互唱酬,神態很是親密。」

  欒書不以為然:「我聽說小武曾在周室停留,而後與孫周相識。這兩個都是小孩子,他們滾在泥地裡玩石球,練習用棒子打石球,……哈哈,不過是兩個孩子,玩的起興了,彼此把對方當作遊玩的夥伴而已,沒甚麼大不了的。」

  與此同時,已經出發前往魯國的晉厲公也接到類似報告,國君對這兩人當著全軍的面毫無顧忌交往很是不滿,但他終究還要打聽一下元帥的意思。便問左右:「元帥知道此事嗎?」

  有侍從將老狐狸欒書當時的話複述了一遍,國君點頭:「不錯,小武子平常不吭不哈,我以為這人生性老成,沒想到他也有泥地裡打滾的一天……哈哈,我弟弟(孫周)真是個孩子,人武子好歹也是斬殺了『天下第二』的英雄,他遇到這樣的人,不趕緊請教武子的軍略,反而與對方滾石球玩,這是幼稚。」

  國王說罷,把這事丟到腦後,國王身邊的嬖人長魚矯嘴唇蠕動,似乎想說甚麼,但他看到郤犨冰冷的目光,又把話嚥了回去。郤犨侮辱過長魚矯,把他跟妻子、兒女綁到了車轅下。長魚矯原本想提醒國君,告訴國君小武這人不簡單,請國君不要掉以輕心,但看到郤犨的目光,他馬上想到:小武與三郤才是生死仇敵。我若當著三郤的面說小武的壞話,郤犨不免會以為我在討好他,會以為我向他屈服了---哼!休想!

  郤犨自己腦袋有點轉不過來,但他看到長魚矯欲言又止,期待了半天,發現長魚矯東張西望,似乎沒有繼續說下去的意思,他遺憾的歎了口氣,向國君告辭:「君上,那我就動身了。」

  晉國國君深深吸了口氣,催動車馬跟隨郤犨(chou)跨過邊境進入魯國。在此期間,郤犨一直注意觀察著國君的神態,看到國君表情裡充滿厭惡,但終究還是聽從他的話加快腳步,郤犨暗自鬆了口氣。

  國君是個沉不住氣的人。郤至在路上藉故在路上殺了他的嬖人孟張後,國君一回到國都新田,第一件事就是與其親信的計劃對付三郤。以頑劣態度玩弄政治的小國君,壓根沒想到對此事保密,結果,國君在王宮商議對付三郤,宮外的三郤已經聽到風聲,他們馬上召開緊急家庭會議,討論對策。

  會上,郤錡首先發言:「國君要對我們不利了,我的意見是,馬上召集我們全家族和同黨的力量,群起而攻之。即使不能勝利,也要讓國君面臨危險,如何?」

  三郤中最傑出的郤至跳出來反對:「我不同意!人所以立身世上,靠的是信、智、勇三條。有信者不會背叛國君,有智者不會不害民,有勇者不會作亂。拋棄了這三條,誰還會幫我們呢?如果我們現在作亂,必然連累更多無辜的人和我們一起喪命,即使想保全自己,可能嗎?還是等待國君的處置吧。我們郤家是受到國君的恩惠才建立了黨羽,有了黨羽反過來又和國君拚命,再沒有比這更大的罪了!」

  三郤當中,掌權家主是郤錡,郤至是家族難得的英才、智者,而郤犨之所以官位列於郤至之上,不是因為他的智商,而是因為他的輩分---他是郤至的叔叔。故此,在郤至、郤錡發言後,郤犨決定聽從這兩人的安排。那就是:耐心等待國君,不做任何反擊。

  智者郤至提出這個建議,不是因為他的愚蠢,而是因為他的自信,他認為國君終究是封建人,晉國終究是法治社會,國君想要依法處置封建領主,不能不經過他們之手---郤家掌管司法,而雙方真要對薄公堂,郤家自認沒有過失:比如他們屠滅趙氏是根據前任國君的命令;射殺孟張,依據的是封建法。郤家處處依法辦事,有甚麼可怕?

  果然,國君在王宮召開會議後,對付三郤的事再無聲息。似乎在國君的寵臣當中,意見也不統一……此後,各項重大國事接踵而來,國君似乎忙的沒空組織殺手了。但郤犨也不放心,他這一路都在細心觀察著國君的神態,希望能找見蛛絲馬跡的預兆。

  其實,三郤之所以同意郤至的主張,是因為他們的貪婪,他們認為自己在這位子上多坐一天,就可以多勒索附庸國一天,多壓搾國內中小貴族一天,而三郤以往獲得的巨大利益使他們不願早早放棄,他們忘記了利益爭奪背後的血跡,所以國君現在沒有大動作,他們寧肯如此僵持下去,也好繼續收穫利益。

  郤犨動身了。

  同日,趙城。

  趙武在全城百姓翹首企盼中進入城中,當時,幾乎所有的庶民都湧出了自己的房門,站在街道邊用搜尋的目光看著入城士兵,當看到趙氏私兵中大多數人都能回家後,他們長長的出了一口氣。隨即,呼兒喚女聲響成了一片,百姓們呼喚著隊列中親人的名字,確認他們的完好歸來。

  城門口放著一尊大鐵鼎。在趙武出戰的這些日子裡,趙城的刑鼎終於鑄成。但師偃沒有採用趙武的建議,在石頭上刻下刑律而後製作成石壁公示,他覺得如此不夠莊嚴。但真要鑄造青銅鼎器,身為小領主又顯得不符合禮制,於是師偃就採取了一種變通方法:鑄造了一隻鐵鼎。這尊鐵鼎不方不圓,鼎壁非常單薄,整體形狀與其說像傳統的鼎,不如說更像一口四足鐵鍋。師偃就用這種方法打了個擦邊球,而後將趙城刑律銘刻在鼎身,實現了封建的最後一步:封地司法權的統一。

  如今,鐵刑鼎下燃放著熊熊大火,鼎爐內堆著燒紅的炭。在寒冬裡,鐵鼎熱氣騰騰,讓人不可逼近。師偃就站在鼎邊迎上趙武,他遞上一份文書,這就是趙城年度釋放奴隸的文件。趙武接過文件,想也不想,接過硃砂筆,在竹簡上打了個勾。

  頓時,半個城市歡聲雷動,在眾人的歡呼聲中,師偃一揮手,整籮筐整籮筐的「丹書(奴隸證書)」被投入鼎內的大火中。火焰騰起老高,熊熊火焰中,許多人悄悄鬆了口氣。

  今年的「釋奴令」釋放了一萬名奴隸,之所以有如此龐大的釋奴數量,是因為趙城新近又增加了許多蔡國、楚國、鄭國奴隸。使得奴隸的數量數倍於高於城中的自由民,而此時,趙城家族武士出兵在外,城中只剩下老弱不堪的城衛軍,這種安全形勢讓城中百姓感到惶惶不安。故此,師偃才迎在城門口,請趙武在入城時首先簽署釋奴令,以緩解趙城的緊張情緒。

  隨著釋奴令的簽署,原先因為城主遲遲未歸而沒得到及時釋放的奴隸們,再次確信了城主的信用。那些新來的奴隸則因為將來生活有了企盼,反抗心理稍稍削弱。與此同時,趙氏主要武力的回歸,更令城中百姓覺得輕鬆起來。

  趙武隨後在家臣的簇擁下進入自家院子,他身後,奴隸們開始狂歡。緊接著,城中的自由民也加入到歡樂的人群中。原先他們因為大量的奴隸變成與自己身份相同的平民,而感到自尊受到威脅,產生了少許不滿,但重見親人的喜悅讓他們暫時忘記了不快,隨即融入歡騰的人群中。當天,趙城的果酒敞開供應,整個城市醉了。

  回到家中的趙武先在前院見了三名夫人,師偃抱起長子趙成,齊策也抱著幼子趙午,高興地語不成句:「主上,臣為趙氏賀,臣為主上賀,從此我趙氏不再是孤兒一支,我們有了兩個傳人……自從夫人生下孩子後,趙城官員人心大定。就是主上征戰在外的日子,官員們幹起活來也是信心百倍……」

  師偃這話說得讓趙武一陣惡寒---敢情我比那三位生孩子的女人都不如,我在戰場拚命吶,他們居然說不在乎,還「人心大定」……甚麼玩藝?

  趙武從齊策、師偃手裡接過孩子,左手抱一個右手一個,感覺疼愛不過來,此時,三名夫人依戀地貼了上來,荀姬膩聲說:「夫,一走這麼久,想得緊啊!」

  中行姬站在智姬身邊,瞪大眼睛看著趙武,似乎後者很陌生。智姬過來拉起趙武一隻袖子,低聲解釋:「中行姐姐生下孩子後,似乎記憶出現了空白,她全部記得自己懷過孩子,甚至不記得自己嫁過了……夫,我沒替你照顧好姐妹,請你責罰。」

  趙武愛戀的拍了一下智姬的臉蛋:「辛苦了,我們都不容易啊,說這些見外的話做甚麼……」

  恰在此時,趙武眼角瞥見趙巧人躲在幾名宮娥身後,她的目光沒有望向趙武,正在目不轉睛地、癡迷地看著自己的孩子---她的孩子名義上是智姬的兒子,也唯有這樣,那孩子才有記入家族譜系的身份。

  趙武招手讓趙巧人上前,也拍了拍對方的臉蛋,說:「你辛苦了……咦,那女孩呢?」

  智姬連忙招呼女奴們抱來自己的女兒,這女孩雖然是她生的,但因為是女子,身份低,竟然沒資格迎接趙武。但趙武不講究這些,他逗弄著女孩的小手,慈愛的說:「這可是我家嬌小姐,原本你生在甲午日,我給你命名為『午』,沒想到讓弟弟搶去了這個名字,沒關係,今後你就叫『藍』吧,你母親喜歡藍色,但願你像藍天一樣陽光燦爛。」

  趙武剛說完,師偃顯得不耐煩了,他將兩個孩子奪過,遞給身邊的女奴,而後板起臉來訓斥:「主上出戰一年,趙城百事等待決斷,主上不應該如此貪戀家事……下臣懇請夫人們迴避,我們還有許多事情要匯報,並請主上做出決斷。」

  趙武怒氣勃發……但他轉念一想,氣又緩緩地平了:按春秋人的脾氣,師偃這是真把他當做家主,才如此不客氣,否則的話,一把毒藥能做到的事,他何必態度如此激烈吶。師偃就是用這種不客氣的態度,在向趙武表示臣服啊。

  智姬看到師偃發怒,她橫了一眼趙武,使了個眼色,趙武微微點頭,智姬立刻眉開眼笑:「好吧,夫主要跟家臣談正事,妹妹們,我們先回去。」

  早已等待一旁的鑄劍師熏立刻奉上一柄寶劍---這柄寶劍中間還保持著銅色,但兩邊劍刃呈現青色,青黃相間,令寶劍顯得很醒目。熏等趙武欣賞完這柄寶劍,得意的解釋:「相劍術士曾說:『白所以為堅也,黃所以為韌也,黃白雜則堅且為,良劍也(青銅劍含銅多發黃,韌性足;含鉛錫多發白,較鋒利;黃白相間,這樣的劍既有韌性又鋒利,好劍啊)。托主上這裡工具完善的幫助,我熏潛心一年,終於製造出這柄絕世寶劍,還請主上命名。」

  趙武望著那柄寶劍,不知所以然的望向齊策,齊策連忙解釋:「這柄劍的劍脊部含銅多,故呈黃色;刃部含錫多,故泛白色。劍脊和劍刃判然異色,正如相劍術士所言,是把好劍。兩色相雜,因此稱之為『兩色劍』。又由於這種劍表面看起來,劍脊像是鑲嵌上去的,故也有人稱之為『銅鑲劍』或『插心劍』。這種劍因為劍脊含銅多,所以它擁有銅的韌性,劍刃含錫多,所以又擁有青銅的鋒利,並且不容易斷折,真是好劍啊。」

  這下子趙武明白了,原來是在一種劍中,根據劍的部位不同,而選用了不同的含錫比例,使整柄劍既保持了鋒利,又不容易折斷。

  趙武拎起寶劍,掂了掂,感覺這柄劍很沉重,他琢磨了一陣,反問:「我看到城門口你們鑄造的鐵刑鼎,看來自我走後,趙氏的鑄鐵技術已經有了大突破。不過,這次我親身上陣,經過實戰交鋒,對我們趙氏的武器也有了新感觸。

  比如這楚國戰戟,就設計的十分高明,在鄢陵之戰中,我看到郤家兵使用戈,很有啟發---戰戈只有是豎刃,士兵可以揮舞戈,用橫枝鉤住戰車,而後由其餘人上前格殺戰車上的人。因為是豎刃,當戰鬥結束的時候,持戈的士兵只要輕輕抖一抖手腕,就可以把戈刃從戰車上拔出來,繼續戰鬥。

  我要了小聰明,將我們戰戈變成戰戟,戟的橫枝變成了小鉤子,但因為我們有了這鉤子,當趙兵鉤住戰車後,再把兵刃從木頭裡拔出來顯得很困難,如果戰鬥場面再激烈點的話,我家士兵恐怕來不及從戰車上拔出長兵器,只能揮舞貼身短劍戰鬥。

  所以我想,我們今後還是恢復戰戟的設計,所有的長兵刃都用戰戟,戟的橫豎刃直上直下,比較好……不過,我趙氏缺銅,將大量的銅製作兵刃,我恐怕養不起那麼多的軍隊,所以,我的意見還是用鐵來代替---熏剛才給我展示了『插心劍』的技藝,我就想了,能不能把相同的技術用於製作鐵製兵刃……。我彷彿記得,將鐵與木炭混合在一起進行冶煉,就能冶煉出非常鋒利的高碳鋼,這種鋼雖然鋒利但是脆,如果像插心劍一樣,我們將劍的刃部弄成高碳鋼,是不是更好?

  對了,我還記得煉鋼過程中要摻一些石灰,用於脫去鐵礦中所含有的雜質……總之,我的記憶也不完整,你們試著按我說的方法自己去摸索,我希望明年開春,給家族武裝全部換裝……」

  趙武說完,看到熏臉上全是懊惱,師偃臉上全是憤怒,他忽然想起自己的經歷,馬上又補充:「當然,熏研究出了插心劍技術,是大功,要賞,要重賞。師偃,賜熏五里之地作為食邑,如何?如果他還能在鐵器上研究出插心劍技藝,我們再加倍賞賜。」

  熏興高采烈,感恩不盡的跪下:「我熏本是賤人,憑技藝在列國尋一口飯吃,從沒想到自己能擁有封地,成為貴族。趙氏賜予我的恩情……沒說的,我熏一定把插心鐵劍研究出來,讓主上盡快裝備武士。」

  師偃猶豫:「管子(管仲)彷彿也沒有這樣厚賞匠人……不過,主上既然決定了---下臣遵令!」

  齊策立刻展開地圖,以便對師偃吩咐:「既然這樣,你快拿土地典測來,給熏劃地……主上你看甲氏那片沼澤。甲氏開墾計劃,我們事先已籌劃了一年,現在主上終於把甲氏拿到手,明年我們就派出墾荒隊---熏的封地不如就賞在甲氏,如何?」

  那位好龍的葉公現在進入趙城學宮,專門教授繪圖技巧---趙武要求對方主要研究繪製地圖的技巧。有這樣以為春秋名畫師,雖然因此被葉公浪費的紙張不少,但趙地的藝術修養為此提高了不少,比如齊策,他現在的繪圖手法更進步了。眼前這份地圖上,齊策已開始學習陰影畫法,將甲氏整個盆地的山梁湖泊形狀,描繪的栩栩如生。

  這份地圖展開後,另幾位家臣都興沖沖的圍了上來,指點著甲氏發表自己的意見。趙武拿起一根竹簡,指點著周圍的山形,感慨說:「這地方真是一片易守難攻的伏地,四周都是大山,兩端峽口很小,在峽口各自築一座大城,我們就能將整個盆地攬在懷裡……」

  齊策否決:「主上的計劃過於宏偉,真要按主上的計劃,我看我們一百年也不能把甲氏開發出來。我認為,初期我們不妨低調點,將屯墾點散佈的很近,到時候這些屯墾點開發完善,將它們彼此串起來,就是一座大城,以此逐步推進,蠶食那片土地,我估計,三十年後我們能看到成效---想想看,這速度,我們這一代人就能見到開發結果了。」

  趙武興致勃勃,他彷彿迷上了這種建設遊戲,用竹簡指點著周圍的山形說:「我們初期的佈局要好,甲氏四周都是大山,不妨在山腳下修一連串的堡壘當作屯墾點,而後以堡壘為牆逐步向盆地中央推進。如此一來,將來發生戰爭,對方的大軍才翻過山梁,就會遇到頑強阻擊---我們現在已經擁有修建石堡的技術,不是嘛?修建出的石堡至少能屹立五百年,所以我們的規劃要暢想到五百年後……」

  齊策再次搖頭:「五百年太遠,我們一旦將甲氏開發出來,首先要防備國中的卿大夫的眼紅,所以我還是建議採用逐步推進的策略,從峽口開始,先設囤殖點,下一步跳往盆地中央,再下一步跳往這,這裡是通向衛國的山口---等這條路一旦貫通,我們與衛國的商路就建立起來了。」
kelvin12354 發表於 2015-9-5 21:28
第五十九章 斷後的又是我

  師偃插話:「我趙氏有了通往衛國的商路,光甲氏掙的錢就能自給自足,再過不了數年,開發甲氏就不是我們的負擔了。」

  趙武一拍桌子:「那還等甚麼,就按計劃推今年出戰的武士當中選取功勳最高者,封給他們戈一份屯墾點,讓他們自家去購買奴隸,去開發屯墾點的土地。另外,我們還要派出五支隊伍前往甲氏,每支隊伍不妨以兩百戶為限制,讓他們每人負責一個據點,甲氏開發完成後,我允許他們十年之內,每年只交少量農稅」

  井田制下,建立集體農莊的制度很齊全,而春秋時代,部落之間遷移的習慣並沒有丟棄,比如晉國就屢次搬遷國都,所以當代人沒有背井離鄉的概念。趙武提了個頭,家臣們立刻將屯墾工作安排的井井有條,以師偃負責根據功勞度提供名單,以師修負責對這些屯墾人員進行冬季培刮,齊策負責挑選合適的屯墾點,一直留守家中的圍大夫英觸則負責籌集屯墾所需要的農具與物資。

  眨眼之間,一切工作安排妥當。

  眼看天色已晚,趙武準備起身回自家後院,齊策卻又提醒:「主上,我們明年還要擴編軍隊,這場戰爭遠沒有結束,明年還有大戰,主上繼續帶兩千士兵出戰,未免與身份不相符,明年我們至少要帶五千人,所以我建議,立刻在城中挑選士兵,對他們進行訓練,」

  趙武止住了腳步:「剛才說到恢復戰戟,我還想說,我們的鎧甲也不行,現在的鎧甲夾縫過大,士兵很容易受傷,而受傷後又難以治理,我認為我們應該研究一種無縫甲。

  武士昆也在現場,齊策目光閃了一下,沒有插話,趙武的話讓他想到魏錡的戰死,有養由基這種神射手存在,金鏤甲貌似防禦全面,但其中的夾縫卻容易使士兵受傷。因此齊策對趙武的話深表贊同,他把目光望向了鑄劍師熏。

  熏為難的回答:「主上曾說過,要把鐵敲成薄片,但我們反覆試驗,總是不成功,敲著敲著,就把鐵敲穿了,根本無法敲出一塊大的薄片

  趙武插話:「那就再銅,銅這個東西軟,延展性比較好,敲出一塊大薄片來護在胸前,實在是又威風又好看」

  熏為難的搖搖頭:「主上,我們實在鑄造不出更多的兵器了一鑄造那隻大鐵鼎,已經用光了我們所有的蠟,而國都裡面的蠟都被我們買空了,再想找到蠟,至少要等到明年開春。」

  難怪,難怪春秋時代要用鑄造大鼎來顯示國家實力。窩蜂蜜要想保持正常的發育,至少需要一個山坡的鮮花供它採集花粉,釀造蜂蜜,築巢生拜。鑄造一個大鼎,所需要的蠟模是十分巨大的,而一窩蜂蜜出產的蠟有限,在春秋如此低下的生產力水平上,要想採集足夠多的蜂巢,需要大量的人手,漫山遍野的進行搜索。要想鑄造一隻體積龐大的鼎,需要的蠟是海量的,因此,所要搜集的蜂巢數量也難以想像。

  在自己的國土上搜集到足夠製作鼎模型的蠟,這意味著自己的人手足夠多,疆域足夠大。所以,在春秋時代,一個國家有能力鑄造一座大鼎,這就是一種大規模殺傷性武器,它向敵人發出恫嚇:瞧,我的國家人手多,我的地盤足夠大,你不服氣,咱倆來比比看。

  趙城已經在竭力發展養蜂技術,但因為製作了一隻鐵刑鼎,便用光了所有儲存的蠟,以至於連正常的武器生產都不得不停頓。

  趙武揉著額頭,回憶說:「我記得我們燒製出兩種白色粉末,一種被叫做石灰,另一種被叫做石膏,這石膏能不能做模型,似乎石膏做模型比蠟還好,因為用蠟做模型,翻製出來的砂模會有砂眼,這是蠟在高溫下燃燒形成的氣泡,但石膏不會」

  趙武正在艱難回想,門口有武士來通報:「家主,匠麗氏拜訪。」

  匠麗氏等於晉國最大的軍火製造商,他的到訪一定又是看中了趙氏甚麼技術。

  「太好了!」趙武拍著膝蓋:「正好,我們把插心劍的技術賣給他,自己全力發展鐵製武器。快請進來,我跟他商議一下如何合作」

  師修在一旁趕忙插話:「主上,這匠麗氏不過是一名工匠頭子而已,地位低下,主上不便親自接見他,不嫉讓下臣出面,問問他的來意。」

  趙武巴不得有人替他勞心勞力,他趕緊回答:「不錯,我就是這個意思。我們擁有多項先進技術,卻不能把它們變成現錢,你們跟他談,能賣的都賣了,我們只保留鐵器技術。其實我還想改裝一下戰車,但既然我們連蠟都沒有了,這事就推後吧!你們忙,我去洗個澡,跟妻妾們談談心。在前線幾個月,都不曾享受過洗浴的樂趣,如今真懷念我家的大浴室啊!你們忙,沒甚麼大事,不要打攪我。」

  走了幾步,趙武又停住腳步,轉身對師修,叮囑:「公子周送我一張琴,我想學學彈琴,你能不能幫我找位老師來。」

  只要趙武願意學習,師修立刻心花怒放:「主上,國中彈琴最好的是師曠,我這就送信去,把他請到趙城過冬。」

  趙武轉身向後院走,邊走邊說:「你們各自干各自的吧,我去看看夫人與孩子。」

  剛剛生育過的智姬體型豐滿,該胖的地方胖,該瘦的地方瘦,加上剛剛生育過,整個軀體散發著一股乳香,站在屋的中央,就像一尊玲瓏別透的雕像一樣。趙武呆呆地看著智姬,猛然間一陣說不出的衝動,他快步向智姬走去,並探出了手,準備摟抱自己的妻子。

  智姬晃了晃身子,一邊躲避一邊說:「別碰哪兒,孩子現在飯量大,一天要餵奶幾次,都不夠吃呢,你別伸手!」

  荀姬笑著貼了上來:「我們幾人每天被孩子鬧的,日夜不得安生,主回來了,我可以歇幾天了!」

  智姬笑著拍拍荀姬的背:「這些天也辛苦你了,你去陪夫主洗浴呀,又拉屎了,快來人。」

  通忙亂過後,智姬慌張說:「夫主,我這裡恐怕待不下你,讓荀姬陪你,你一路征塵,也該把身上的血味洗洗了,荀姬姐,快領著他走,你瞧他的眼珠子都綠了,搖子骨頭弱,可別讓他在這裡發瘋啊!」

  荀姬牽著趙武的手出門,趙武站在門檻上愣了半天,都囔:「這都甚麼事?好不容易回家來,我還想著......」

  荀姬媚笑著打斷趙武,兩個眼睛都快滴出水來:「咱小女子,孩子最大,有孩子就有地位,自然要對孩子看的緊點,說起來,別人都懷孕生子,唯獨我沒生出孩兒來,主,現在無法打攪我們,走,我們且去洗個通天。」

  趙武一跺腳:「我倒忘了,韓起路上送我幾名鄭女,把她們叫上來伺候,我也嘗嘗鄭國的味道。」

  「啐有我還不夠」荀姬撒嬌道。

  這個冬天,應該說是趙武的人生低潮,因為在對待趙武的賞賜上面,國君與大臣們丟了個大臉,所以趙武回來後,沒有人願意提起這個名字,彷彿趙武壓根不存在。樂得清閒的趙武遠離了勾心鬥角,躲在自己的莊園裡一邊逗弄小孩,一邊跟師曠學習彈琴,順便與荀姬、鄭國女小規模身體運動一下,生活過得輕鬆自在。偶爾韓起來拜訪,兩人還會來一場燒烤大餐,或者一次棒球比賽那就是大規模身體運動了。

  悠閒的時間過得很快,眨眼間兩個月過去,又到了第二年春。

  這年春天剛剛到來,積雪剛剛融化,有了楚國撐腰的鄭國悍然對龐大的晉國發動攻擊,他們派兵入侵晉國本土,攻打虛、滑(在今河南偃師)兩座城市。這是晉國五十年來第一次本土受到攻擊,晉國的忠實盟友衛國立刻替宗主出氣,他們馬上出兵,攻擊鄭國。衛國軍隊直接推進到達高氏(在今河南禹縣),可惜由於兵力過少,未能攻克鄭國任何一座城市。

  結盟完畢,才剛回國的晉國國君立刻發佈了動員令,開始召集盟友,準備出兵報復鄭國。四月,國君領著中軍、上軍出擊,鄭國國君鄭成公當然知道晉軍的厲害,趕緊和楚國加強聯繫。楚國聽到晉國出兵的消息,強硬應對,派出公子成、公子寅領兵一起戍守鄭國。

  這年夏,周王派尹子、單子,會合晉侯、齊侯、宋公、魯公、衛侯、曹伯、都人共同圍攻鄭國都城。於是,楚國再次增兵,執政子重親自帥全國軍隊救鄭,看到楚國援軍勢大,聯軍不得不退卻以避鋒芒。

  回國後的晉國國君不甘心這樣算了,他再度發佈召集令這次他召集的是留守晉國國內的新軍與下軍,準備匯合宋公、衛侯、魯公、曹伯、齊人、都人再次伐鄭。

  這一年,有韓厥的庇護,趙地沒有因為頻繁的戰爭動員而傷到筋骨。百姓們如期進行了春播、秋收,趙武則在自己的莊園裡,埋頭播種自己的勢力。可惜,這段時間他雖然與妻兒的感情上升了,但那些姬妾卻沒能為他再添個一兒半女。

  春秋時代,女人的生育力很怪異,也許是生活艱難,許多女人終身只生育一胎,而後全心全意將這名孩子培育戎人,比如晉文公的母親、晉惠公的母親,都是如此。

  荀家三姐妹在有了孩子後,似乎也將全部的愛心轉移到孩子身上。這讓趙武這一年寂寞了很多,而他的家臣也趁機屢次要求趙武再娶。不過,因為趙武是正處於最低潮的時候,所以家臣們沒有過分堅持。

  到了初冬,國君的召集令到了,又輪到趙武出戰了。這次,趙武懶洋洋地帶上了五千私兵除了原先的兩千領主武裝外,新增加的三千士兵都屬於僕兵,也就是奴隸兵。趙武給他們規定的任務是:輔助正式士兵作戰。但當入營報到時,因為這些僕兵都裝備著柳條甲,手中的武器也不錯,故此韓厥大筆一揮,把他們也算做正式甲士。這次,趙氏的戰車在車軸和車輪上裝上了長柄大勾刀和別的刀劍兵器。車的四周還掛上了大盾等裝甲護具,因而大大提高了戰車的突擊威力,然而,這些裝備卻沒有用武之地。

  等晉國軍隊攻入鄭國後,楚國再次添兵,由公子申統軍救援,至此,楚國全國的軍隊都已經押上了前線,而晉國方面,只剩下疲憊不堪的盟國軍隊與新軍、下軍兩支隊伍。

  二次上陣的趙武已經有了經驗,這次趙兵裝備更加完善,因為是冬季出征,行以大多數趙兵都穿上了厚厚的棉衣,擁有了完善的帳篷,使他們在雪地裡也不十分難受。將領們也有自己的戰車。

  春秋時代,戰車既是戰時的攻擊堡壘,指揮中心,也是宿營時的床。趙武的戰車最寬大,他躲在戰車上,一邊烤著火,一邊眺望鄭國都城,隨口問身邊的韓起:「阿起哥,你說楚軍來了多少人?怕有十多萬吧,鄭國小小的都城,怎麼就能裝下這麼多人?」

  帳篷內兩輛戰車韓起的、趙武的車上有兩個炭爐:一個燒著鐵板,另一個爐上的鍋鼎沸,鍋中酒壺沉浮,酒香四溢。

  韓起撥拉著鐵板上烤的肉,心不在焉的回答:「我們君上太急切了,冬季裡四處是雪,戰車怎麼馳騁?現在楚國全國的軍隊都押了上來,面對這種兵力懸殊的情況我們唯有撤退。兩年裡,四次匯合諸侯軍隊攻打鄭國,依舊一無所獲。如今盟軍已經疲憊不堪了,這仗怎麼打。

  武士昆臉上照著一個趙城棒球隊的柳條面甲,他的臉隱藏在面甲後,悶聲悶氣的說:「再管怎麼打,我只負責保護你的安全,絕不向楚國發出一支箭。」

  韓起面前,趙武沒有隱瞞,他看了一眼武士昆,說:「我已經打聽清楚了,楚君回國後,重賞了潘氏,如今潘氏又多了一塊封地,你需不需要讓我去給他們送個信。」

  潘黨搖搖頭:「恐怕你去說,他們也不會承認潘黨還活著。」

  趙武咧嘴,很無奈的笑著:「這就對了,既然潘黨已經死了,現在我身邊的只是趙氏的武士昆,身為趙氏武士,家主在前奮戰,憑甚麼你不發箭幫助家主,我還指望你幫我單挑養由基呢!」

  潘黨搖頭:「大王(楚國國君)沒有出現在這裡,養由基不會來的。他或許會被派到南方,防備吳國的襲擊,因為對吳國來說,養由基這個名字抵的上十萬大軍。」

  趙武再度眺望了一下鄭國都城,隨手從身邊的小炭爐裡取出一瓶熱酒捧在手中,心不在焉的說:「君上這一趟來,依舊是徒勞無功。明明是冬天,雙方無法交戰啊,所以我猜,撤退的命令馬上會下達。」

  大家正說著,齊策撩開門簾擠進帳篷,一邊搓著手跺著腳,一邊匯報:「中軍大帳舉行的會議快結束了,各國國君意見一致,要求立即撤退。」

  趙武的帳篷並不大,限於春秋時代的生產力,他的帳篷裡擠進兩輛戰車,幾乎沒有落腳的地方,齊策在車邊跺了一陣腳,跳上旁邊韓起的戰車,招呼從人在這輛車上也擺上兩個小炭爐,而後繼續說:「各國國君對撤退的秩序還有爭論,但我以為,這次我們很可能又是那個倒霉蛋,一定留在最後,以掩護全軍撤退。」

  韓起嘴裡含著肉,含糊的說:「我送你五千弓兵。」趙武也不客氣:「多謝了,我正缺弓箭手。」

  齊策補充:「剛才我入營的時候,已經向各個旅佈置了。我猜各國國君會留下一部分戰車給我們,因為雪地裡戰車跑不動,他們帶不走,所以肯定會慷慨一下,把戰車留下一部分,輕裝前進。我打算用這些戰車連成營壘,阻擊一兩日,而後輕裝撤退。」

  趙武臉上有了點笑容:「雖然各國的戰車我們用不上,但他們的戰馬卻有用。到時候,我們把他們丟棄的戰車全扔了,只留下戰馬。齊策,命令隨軍工匠多製作馬鞍馬蹄鐵,我們全軍騎馬走,讓楚國人在這冰天雪地裡,用兩隻腳追趕我們吧!他要敢追,就用我們的騎兵打他們的步兵,我一定讓追兵體會一下甚麼是悔不當初。」

  韓起跳下戰車,將另一個炭爐上溫酒的瓦罐連鍋端起,抱在懷中,說:「國君的大帳裡不好進,我端著這些酒去,就說送給列國國君暖暖身子,然後在會上替你爭取一下,你需要甚麼?」

  趙武嘴裡含著食物,來不及答話,他用筷子一點齊策,齊策馬上回答:「弓箭手,今年夏天我跟主上推敲出一種戰術,需要大量的弓箭手,如果我們手中能有一萬弓箭手,保證能安然撤退。」

  「明白了!」韓起抱著瓦罐,披上了一件羊皮大衣,冒著刺骨的寒風向中軍大帳走去,他身後趙武追著喊:「阿起哥,各位國君喝了我的酒後,如果還有購買慾望,一定通知我。沒錢也不要緊,我肯跟他們換,把他們留下的弓箭手全賣給我吧,兩條腿的我都要!」

  寒風中能有一壺熱酒暖暖身子,這是難得的享受,哪位國君能經得起這種誘惑。於是,在列國弓箭手毫不知情的情況下,他們被自己的國君賣給了趙武。列國被指定留守的人員,肯定是類似趙武一樣的倒霉蛋,國君們巴不得他們不在身邊。

第二天天亮,聯軍依次拔營,溜的最快的是齊國軍隊,接著是宋國。然後,猶豫了許久的魯國軍隊才遲疑不定的動身。原本魯國人想第一個溜的,但齊國人搶在前面,魯國人怕跟著齊國人走,會讓齊國軍隊在路上趁機收拾了,所以他們拖在最後才走。

  晉國的堅定盟友衛國人自然是跟著晉國大軍撤走,郤家兩兄弟帶著新軍掩護國君的撤退,臨走時,郤犨幸災樂禍的沖趙武擺了擺手:「武子,等你回到國都,我請你喝酒。」郤犨這話的意思是:趙武能不能回到國都,就看他的運氣了。

  郤至擺手制止了郤犨的挑釁,他轉身叮囑趙武:「我的軍隊會放慢腳步,國君命令你在這裡堅守三天,三天後,你如果撤的快的話,會在路上趕上我們。三天,我只能等三天,三天後等不到你,我要加快行軍速度了。」說罷,驕傲的郤至冷著臉跳上了自己的戰車。

  雪地裡戰車難行,跟隨戰車的士卒奮力的推動著車輪,實際上,這戰車的行駛速度還比不上走路,但郤至身披紅甲,手扶著車轅,彷彿對戰車的行駛艱難完全不在乎,他只管把腰挺得筆直。

  此時,對面楚軍大營已經發覺了聯軍的動態,經過了最初的猶豫後,楚軍大營聲音噪雜起來,似乎已經決定行動了。韓起憂慮的看著楚軍大營,他走到趙武身邊,拍拍趙武的肩膀,解釋:「我本想給你留下更多的士兵,但如果楚軍決定全力進攻的話,小武,留下再多的士兵也不夠用,父親的意思是,我們首先要保護國君。武子,辛苦你了,我期待你能順利脫險。」趙武躬身向對方鞠躬,韓起跳上戰車,沖趙武揮了揮手,帶領最後的撤退士兵離開了聯軍大營。

  對面的楚軍動了。先期出擊的是小規模試探隊伍,這支隊伍與其說是來追擊,不如說想深入聯軍大營,看一看究竟有多少兵力撤走。

  此時,聯軍大營顯得很凌亂。大多數列國聯軍撤走的時候,並沒有帶走自己的營帳,他們或許擔心趙武支撐不了多久,唯恐因為自己跑的慢被楚人追上,所以不約而同的選擇了輕裝前進。如今那些丟棄的營帳還遺留在原地,從外面看,根本看不出整個大營撤走了多少人。

  趙武此時也沒有貪心,他不敢分散士兵讓士兵去搜集那些丟棄的營帳。在齊策的幫助下,他正在竭力的指揮士兵推動聯軍丟棄的戰車,在自己的軍隊外面修建一層障礙物,以便遲緩楚軍的腳步。

  武士昆顯得很輕鬆,趙武毫無頭緒的連續頒布幾個命令,更增添了軍營內的混亂程度。最終,齊策看不過去,直接奪過了趙武的指揮權,開始佈置士兵防禦……
kelvin12354 發表於 2015-9-6 10:32
第六十章 罕,你家的麥子很好吃

  閒下來的趙武開始逗貓罵狗。沒辦法,貴族生活就是這樣,能不自己幹,絕不自己動手。貌似武士昆也是貴族,比趙武還大的貴族。但趙武氣不過武士昆的悠閒,責罵說:「昆,對面可有十多萬大軍,便是一人丟一個雪團,也能把我們淹沒,你怎麼如此悠閒。」

  昆慢悠悠的說:「我猜對面不會出動。楚人不耐寒,在這冰天雪地裡,能挪動腳步已經是勇士了,但這樣的勇士數量並不多。而我們這裡,怎麼說也有一萬人手,我不信你小武用一萬人守不住對方的小規模試探。」

  齊策已經將人手安排妥當,他也過來插話:「沒錯,楚軍不可能大規模出動;而鄭國方面,他們沒膽量單獨出動。即使楚人全軍來攻也不怕,我已經在營帳裡備好了戰馬,整個外圍車陣,我替主上留下了五道缺口,萬一我們抵擋不住,主上可騎馬從缺口逃脫。」

  這麼一說,趙武的心平靜下來,他想起自己初來乍到的經歷,在古代這種條件下,以自己的身體,披一層麻衣葛衣都覺得寒冷,何況一群南方人。

  恢復信心的趙武眺望對面楚軍營地。這時,楚軍小分隊已經開始掃清外圍障礙逐步接近了趙武的軍隊,在雪地裡,楚國的戰車移動緩慢,簡直像一群活靶子。趙武招手,指點齊策注意對方的戰車。齊策馬上明白,他喚來一隊弩兵,吩咐這隊弩兵瞄準對方的戰車:「記住,一定要把他們全留下來,只有把他們全留下來,楚人才無法探聽我們的虛實。」

  此時,楚軍已經可以看到嚴陣以待的趙兵們,他們大聲吆喝著,一邊鼓舞著自己的勇氣,一邊讓自己的血液活動起來,以抵禦寒冷。

  五千韓兵與五千列國出售給趙武的弓箭手挪動身體,隱藏在戰車後面,等待趙武的命令,趙武幾次舉起鼓槌,想發動攻擊指令,都被師偃阻止。「再等等,再等等,難得如此移動緩慢的活靶子,現在天氣寒冷,士兵的手抓不住弓弦,我們只有一兩次射箭的機會,可不能浪費了。」

  終於可以發令了,趙武得意洋洋的掄動了鼓槌。鼓槌敲擊在鼓面上,在趙武的怪力下,鼓面發出一聲沉悶的巨響。

  隨著這聲鼓響,趙兵營地猛然捲起一陣大風,無數支弓箭小弩箭飛出了趙兵營壘,剎那間,潔白的雪地裡冒出一層箭桿,它們茂密的像田地裡沒有收割完畢的麥茬。當然,在麥茬的間隙中,多出了無數楚兵的身體,他們大聲慘叫著,殷紅的鮮血滴落在潔白的雪地上,每一滴鮮血落下,都將積雪融化出一個小孔。

  這輪射擊過後,只有少量的楚軍轉身逃脫,而營壘中的趙兵也沒有發動反擊,他們繼續待在營壘中,進行等待著楚軍下一撥試探。

  當夜,中箭的楚軍士兵躺在兩軍陣地中間竭力哀嚎,他們的慘叫悠長而淒厲,漸漸的,慘叫聲越來越少,等第二天天亮,只有一名最頑強的楚兵還在雪地裡時不時的吼上兩嗓子,但放眼望去,四處都是楚兵的屍體,已經難以分辨那名倖存者的具體方位。

  太陽升起的時候,最後那名楚兵也嚥氣了,整個陣地一片靜寂,對面的楚軍沒有出來收屍。忍受了一晚慘叫的趙兵開始走出營地,拆卸聯軍留下的帳篷,運回自己的營壘當作生火的工具,不一會兒,趙兵營壘冒出一個個火堆,火上燃燒的正是這些舊帳篷。

第二天,整個白天楚軍沒有發動一次試探,等到第三天,趙兵已把附近所有能燃燒的東西,都點燃了來取暖,此時,趙兵已經在收拾行裝,準備跑路。

  清空了視野的楚軍這才發現對面的聯軍幾乎都撤走了,只剩下聯軍中最倒霉的一支殘部擔任阻擊任務。稍傾,楚國執政子重乘坐戰車出楚營,他在戰車上躬身向對面的晉軍行禮:「對面的晉國將領,我是楚國令尹子重,請求允許我軍收屍。」趙武也把戰車駛出了營壘,他沖子重躬身回禮:「外臣趙武問候楚國令尹了,我軍允許你們收屍。」

  子重掃了一眼趙武,脫口而出:「竟然是個娃娃。」

  趙武欠身回答:「晉國外臣趙武,如今年已弱冠,奉寡君的命令在此地堅守,如今堅守的任務已經完成,我軍即將撤退,故此我不能留在此處親自拜候楚君,請令尹(楚國執政)代外臣向楚王致以問候。」

  楚國令尹擺手:「等等,你是趙武,那麼潘黨埋在何處?寡君很是想念潘黨,想將他的屍骸送回祖地安葬,但晉國方面卻對這件事閃爍其詞,今天幸而遇到你,請趙武子給予指點。」

  趙武行禮回答:「當日追逐南北,外臣實在忘了潘黨具體的埋葬地點,請允許我回去後再派家臣尋找。當然,我將按照合適的禮儀,送回潘黨的屍骸。」

  子重說話的工夫,楚軍營地又駛出四輛戰車。這四輛駛出的戰車上,坐的全是大牌,公子成、公子申、公子寅再加上鄭國執政子罕。

  鄭國執政子罕首先開口,他細細打量了趙武一眼,感慨:「難怪,我說晉國一支孤軍怎敢如此大膽,大搖大擺的堅守在此地,原來是擊殺了潘黨的趙武,我家田里的麥子好吃嗎?」

  「好吃!」趙武老實的回答:「你家的農夫也不錯,又老實又聽話,既踏實又肯幹,我很滿意。我聽說你還有另外的麥田,麥子長勢很不錯,能不能給我指點一下。」

  趙武回答的時候滿臉純真,純真的令楚國三位公子與子罕自己都爆笑起來。他們早聽說在鄢陵之戰中,趙武派遣士兵收割了子罕的麥田,並打著追捕殘敵的旗號,將子罕家的農夫劫掠一空,現在看到趙武一付憨厚老實相,有問必答的,讓他們樂不可支,放聲大笑起來。

  令尹子重憋不住笑的追問:「趙武子,你若知道了子罕家另外的麥田,是不是又要去他家收割麥子?可惜你可來晚了,現在都冬天了,子罕家的糧食已經送入他家庫房,要想再吃到鄭國執政的麥子,除非你攻破鄭國國都。」

  趙武依舊是一副老實相:「那麼麻煩,就算了。我的兵少,現在又凍又餓,也打算撤了,你們要追擊嗎?」

  子罕陰著臉不回答,楚國令尹子重拱手:「不送不送,你既然這麼老實,我也跟你說實話:我軍已經無力追擊了。」

  趙武歎了口氣,充滿遺憾的說:「可惜,我本來想打個反擊,再順便撈點油水,既然你們不追了,那我只好這樣空手走了。」

  楚國三公子一起拱手:「趙武子,一路走好啊!」

  「瞧我的狗屎運啊!真連我自己都要嫉妒!」路上,趙武連連晃著腦袋感慨:「原本以為在冬天迎戰楚國十萬大軍,會是一場代價慘重的突圍戰,沒想到人家如此禮貌,我們就射了一輪箭,便完成了阻擊任務,好運氣啊!」

  趙武不知道,此時,在他身後,楚軍與鄭軍直呼僥倖。因為他撤走的時候五千私兵把裝備的板式銅甲披在了身上,搖身一變成為了鎧甲騎兵。他空出的戰車則由一萬弓箭手駕駛,趙氏戰車走的是輕便靈活路線,故此,他撤走時的動作快捷嚇了楚軍一跳。

  「誘敵,一定是誘敵。」楚國令尹子重判斷:「這支隊伍全身金甲,在雪地上移動如此靈活,它是專門來對付我們的。晉人不知道藏了多少這樣的軍隊,萬一我全軍出擊,這支軍隊會殺我們一個措手不及。」

  公子成贊同子重的判斷:「沒錯,對方全是甲士。且各國服裝都有穿,一定是各國將精兵集結在一起,交給趙武統領,以便殺我軍一個冷不防。」

  鄭國執政子罕也慎重起來:「對方以弓弩手為主,這是要乘我軍出擊的時候攔路埋伏,以弓弩對付我們在雪地上移動緩慢的步兵。奇怪,晉人既然有這樣的埋伏,又怎會讓我們看穿?」

  「有陰謀!」子重神色凝重:「晉人一直對趙武擊殺潘黨一事秘而不宣,有傳聞,他們這麼做是為了保守一件武器的秘密,但後來晉人公佈了「弩」的存在,為甚麼還對趙武擊殺潘黨一事避而不談呢?陰謀!絕對是天大的陰謀!」

  公子申不以為然:「見怪不怪,其怪自敗。當初,連潘黨都沒能擋住趙武多久,這小娃娃的手段可想而知。晉人對這事隱秘不談,現在又讓趙武最後退卻,當然有詭計。可只要我們堅守營壘,絕不出擊,任趙武有通天手段,難道還敢來進攻我們十萬大軍的大營?」

  「沒錯,堅守!」子重恍然:「我們一定要堅定守住大營,任他千條詭計,我自巋然不動,他又能奈何?」

  齊策目視遠方,輕輕的搖了搖頭。趙武順著齊策的目光望去,從他們腳下一直往地平線盡處延伸,都是晉軍走過的腳印,那腳印消失在地平線盡處,彷彿在潔白的雪地上劃小了一個巨大的驚歎號。

  「國君去年就想對三郤動手了,現在回去後,你猜會怎樣?」齊策沉思著詢問。

  「我不猜。」趙武坐在戰車裡,他的戰車輕便,所以不用士兵推車輪。此時,他的御戎是「天下第二」的潘黨,國中有名的智者齊策是車右。趙武坐在馬車上興高采烈:「又熬過了一年,我只想快點回去。」

  齊策慢悠悠的說:「國君兩年出戰四次,一無所獲,惱羞成怒的君上連續丟面子,心中一定格外敏感,此時,沒有人撩撥他還則罷了,若隨意招惹,我怕......。」

  趙武沒有聽見齊策說甚麼,他眺望遠處說:「地平線盡處就是我家莊園「原」地,我們在那裡可以好好休整幾天,這次軍中管事的是我,我可以命令全軍多休整幾天。嗯!練了整整一年彈琴,到「原」地後可以找一找孫周,跟他一起彈曲唱歌,不亦樂乎啊!可惜我以前是個樂盲,不然,滄海一聲笑,高山流水,都是合適的曲子啊!孩子們,路上看到鹿,記得給我射一頭。」

  原地,急不可耐的東郭離好不容易見到趙氏大軍。他小跑著迎上趙武,低聲匯報:「主,士伯(士燮)最近去世了,國君三天前經過這裡,接到消息就急忙離開新軍,加快腳步趕回國內。」

  齊策一笑:「機會來了。士伯去世,國中卿位必然調整。主上兩次出戰:上一次是獨立追擊;這次是獨立阻擊,如此大功,這次卿位調整,怎麼也能輪上一個大夫的職位吧!主上,請允許我提前趕回,替主上在公卿中奔走一番。」

  「沒必要。」看到「原」地莊園,趙武心中已急不可耐的撥弄琴弦了,他不以為然的說:「當下,我上頭還有多少人壓著,士伯、魏相的才能又豈是我能比擬,還有欒書的兒子欒盈、欒黶;韓伯的孩子韓起。這一大堆的人壓到頭上,論資排輩等我出頭,早著呢!所以咱不急,咱有的是時間,且先逍遙一會兒,安安心心的做個小領主,潛心發展自己的勢力再說。」

  駕車的潘黨也笑了:「我聽說趙氏全盛的時候有三塊封地,領下百姓約百萬。當時晉國有六軍,趙傢俬兵能湊齊兩支大軍,但現在趙氏人不足五萬,大多數還是新釋放的奴隸。我看小武說得對,趙族再埋頭發展十年,或許能與魏家三兄弟一爭長短。要想人重視,自己的拳頭就要硬。」

  齊策跺著腳,神色焦急:「主上,一個人成年需要二十年養育,趙氏十萬人口,即使現在的人口翻一翻,也依然恢復不到舊日光景。如果我們只顧在內部挖潛力,要耐心等待二十年才能出頭。如果只是等待人口自然增長,家族才逐步發展,還要我們這些家臣幹什麼?我們的作用不就是:不走平常路,讓主上盡快達到目標嗎?」

  東郭離聽了半天,這時插話,他一邊拱著手,一邊說:「主上雖然不爭,可也得允許我們這些家臣努力一下吧!主上,齊策說得對,請你允許齊策先行趕往國都努力。」

  趙武無所謂的點點頭,回答:「好,你去,盡人事,聽天命。」

  有了趙武的這句話,齊策毫無顧慮,「林虎,聽令!給我準備輛輕車,你來駕車,找騎兵護送,送我盡快趕往國都。」

  等二百名騎兵保護著齊策走後,趙武在「原」地歇宿下來,他悠閒的指揮軍隊住進自家莊園,一邊進行短期休整,一邊利用他們的勞力替自己擴建莊園。當然,這些事都是手下人的活兒,他自己則帶著師偃、潘黨與幾名武士頭領趕往宗周,約請會見孫周。

  故友別後重逢,趙武與孫周都很開心。孫周這位春秋時代難得的玩伴以他罕見的真誠感染了趙武,與這名娃娃相處,趙武感到很輕鬆。

  兩人在孫周的莊園裡一相見,趙武立刻取出孫周贈送的那副琴,賣弄似的炫耀:「公子,這一年我天天練琴,今日你我終於相逢,且讓我彈一曲,展示一下我的學習成就。」

  孫周笑著擺手:「別後一年,如今再次相逢,我卻不想聽你的琴,只想吃你的燒烤,我的家奴新近捕獲一頭麋鹿,你的調料帶了嗎?我庭院裡積雪已經掃盡,另外,我還存放有別人送來的蘭花炭,讓我們升起爐火,一邊烤肉一邊飲酒彈琴,如何?」

  蘭花炭是晉都新田城特產,自趙武開始挖煤後,許多領主都在自己領地尋找煤礦資源。其中,最好的煤炭被稱為蘭花炭,其上有蘭花狀植物沉積物,這種炭燒起來無煙,火力久。只是,孫周怎麼搞到蘭花炭的?這種炭在新田城都不夠分的,一般貴族只聞其名,不見其聲。

  趙武沒有多想,欣然答應了孫周的要求。如今齊策不在身邊,旁人也察覺不出孫周話裡的漏洞。衛敏與武士昆在趙武的指派下過去收拾獵物,眾人拾柴火焰高,後院裡立刻架起了幾隻小炭爐。

  冬日裡,爐火將後院烤得暖洋洋的,一群人席地而坐,武士昆刀法熟練的切割著鹿肉,趙武熟練的將鹿肉一條條醃製起來,而後從身上取出一包調料,感慨:「這玩意,經過兩三年的復播,明年我們可以小面積播種了,等明年秋收了,我每樣送你一麻袋,那時,這東西就不稀罕了。」

  「稀罕」孫周肯定的說:「我聽說你的家臣把生意做的很廣,連周室這裡都有你們賣的貨物,我又聽說你把賺來的錢都用來裝備士兵,自己窮的家無餘糧。你這玩意即使明年豐收了,但我想,趙氏家臣首先想到的是賣來換錢,以減輕趙氏的虧空吧!今年大軍過境,我沒有出去迎接你,是因為聽說了國都的一些動靜,不便出迎。但我一直關注你的情況,聽說你家的香料賣的很貴,按那價格,我可買不起。哈哈,即使明年香料豐收了,我想你們賣的也不會便宜,所以,三五十年內,它依舊是稀罕物。」

  孫周說起趙武對士兵的裝備,趙武倒是想起一事,他趕緊招呼僕人,將帶來的禮物奉上,並---指點著,向孫周介紹:「公子送我的刀劍,對我的工匠很有啟發,這是我家工匠製作的新式刀劍,這是新式商匕,它的刀身一側帶有鋸齒,用來切肉很方便,我給公子帶來二十套,今日正好用上。這也是我製作的新式刀劍,這種刀劍用上了枕狀器原理,它的刀把用的是純銅,我選用了龍首造型,劍刃則是很薄的夾鋼,因為銅比鐵重,所以刀把上的龍首造型實際上起了枕狀器的作用。我還給公子帶來了十柄新式曲柄劍,這劍的劍刃是高碳鋼,非常鋒利,公子可以拿來護身。」

  孫周拔出一柄劍來,在空中揮舞了幾下,感覺這劍非常稱手,他歪著頭,詢問趙武:「我聽說聯軍撤退後,留下你阻擊楚軍,不知道你跟楚軍交手了沒有,我想知道這劍在戰場上的威力?」

  趙武搖搖頭,他輕描淡寫的將自己撤退的情況解釋一番,而後說:「楚國人看來也不想打了,不知道國君明年還打不打?」

  師偃在一旁打亂話題,他說:「肉烤好了。」師偃不想讓趙武與身份敏感的孫周談論國都的事情,所以他如此插話。孫周人小鬼大,他馬上明白了師偃的提醒,也調轉話題:「肉烤好了,快點讓我見見武子的手藝吧!」孫周這麼一催促,周圍一片嚥唾沫的聲音,大家都回憶起了趙武烤肉的手段,個個垂誕欲滴。

  肉吱啦吱啦響的在鐵板上燒烤著,趙武從身邊提起一隻錫壺,往鐵板上澆了一些油狀物,香味騰起,趙武指著錫壺解釋:「兩年前我讓人尋找能搾出油料的植物,沒想到有奴隸替我找到了這個胡麻(芝麻),這玩意搾出來的油香氣撲鼻,用來燒烤鹿肉,更讓鹿肉增添一股香味。」

  趙武正說著,孫周的僕人過來通報:周室裡主管書籍典藏的官員,類似現在的圖書館館長」聃」來訪。

  這個官不大,孫周並沒有在意,他噢著芝麻油飄出來的香氣,盯著鐵板上的烤肉,一邊吞嚥著唾沫一邊說:「不止胡麻油吧!我還聽說你尋找了許多能搾出油料的植物,在領地裡栽培,其中有一種植物被你命名為「胡麻」那東西搾出的油比這芝麻更多,不知道那油聞起來怎樣?」

  趙武也沒在意僕人的通報,他頭也不抬的說:「你既然知道的那麼清楚,一定知道這等麻油只能用來燃燒。領地比較窮困,點不起蠟燭,牛油牛脂我也有用,而且我尤其受不了它們燃燒的臭味,所以這胡麻油,我是用來點燈的。」

  趙武一邊說著,一邊熟練的撥拉著鐵板上的肉,將烤好的肉一塊塊分配給惡狼一般盯著爐火的人,而後將新的肉條撲到鐵板上,重新澆上香油,撒上調料,這一切做好,他抬頭一看,大家的盤子已經空了,眾人繼續眼巴巴的望著鐵板上的烤肉。

  孫周的家僕還在一旁等待著,趙武揚了揚手中的商匕,建議:「圖書館館長?一定博覽群書,不如也把他請來一同品嚐我的烤肉。」
kelvin12354 發表於 2015-9-6 10:33
第六十一章 春秋鳳凰男

  孫周點頭表示同意,並好心提醒:「肉烤好了?你不是說五成熟也可以吃嗎?」

  趙武贊同:「這是鹿脊背上的肉,原本蘸足了調料可以生吃的,既然你們如此急切,那麼五成熟也行。」

  武士昆抱怨:「我就說嘛,剛才的肉烤得老了一點,咬起來都沒有血汁。」

  家僕們領著」聃」進來的時候,這是一個三十多歲的中年人,國字型臉,一看就是學識淵博的人。此時,眾人已經吃了三輪肉,飢餓感稍稍消失,孫周也恢復了禮貌,他沖」聃」隨意點點頭,示意對方自己找位置坐下。」聃」一邊恭敬的答謝著,一邊頻頻抽動鼻子,自言自語的說:「好怪異的味,有點香,有點甜,還有點酸味。」

  趙武笑著從煮沸的瓦罐中取出一瓶溫好的酒,給」聃」滿滿的倒上了一杯,解釋:「甜味來自這裡,這是我家釀的果酒,請品嚐。」

  師偃見到」聃」進來,他不安的挪動了一下屁股,衛敏連忙給」聃」遞上一個小銅盤。趙武夾起一塊烤好的肉放到對方盤中,而後將自己手裡的商匕(餐刀)遞給」聃」邀請說:「請嘗嘗,這是我的手藝,足下博覽群書,可曾記得有哪本書說過類似的美食?」

   「聃」用餐刀切了一條肉,文雅的吃了起來,他喝酒也是小口小口的,但趙武總覺得對方身上有一股味道特別令他熟悉,他一邊盯著」聃」的動作,一邊思索:「是那股瀟灑,那股不經意,那股小看天下人的輕鬆。不對,這些言詞都不足以形容這個人,好奇怪的一個人。

  實際上老聃這個人在歷史上大大有名,他就是「老子」只是趙武學漢語時沒學好,」聃」字寫出來他或許認識,用口頭說,他那裡知道對方是何處神仙?況且」聃」在古漢語中並不念」聃」,而是帶著濃重的前、後鼻音,發作「餌咖」的音。誰能知道「老聃」就是「老子」。

  師偃捅了捅趙武。趙武等對方嚥下一口食物,馬上開口:「足下,說起來我還有求於足下。我趙城正在辦蒙童學校,可惜能供蒙童學習的書籍太少,聽說足下掌管周室典藏,能不能允許我趙氏派人來抄錄一些書籍?」

  「聃」仙風道骨的抹了抹嘴唇:「趙氏新出產的紙與筆我看過了,一車的竹簡謄錄到紙上不過三兩張而已,我正想向足下請求,請足下增送我一點紙,以便我能將上古時代留下的一些典籍整理。刻錄那些典籍的竹簡已經快腐朽壞了,可周室現在的狀況,要僱用大量人手重新刻錄,恐怕能力不夠。如果足下來謄錄書籍,那就兩全其美了,請足下謄錄兩冊,一冊留在周室,一冊你只管帶回去,這個條件怎麼樣?」

  趙武一拍大腿:「成交!」 「聃」一拍大腿:「這些上古書籍有了著落,我最大的心願了結了。現在肚子已經吃飽,酒也喝得熏熏然,此處還有甚麼留戀?告辭。」

  孫周欲言又止,終於沒有說出挽留的話。趙武是客人,也無法替主人挽留,他只好起身,恭送對方。等對方走後,趙武重新坐下,讚歎:「來的瀟灑,去的飄然,這人不是普通人啊!」

  孫周等不及了,他夾起一塊肉,放到鐵板上,自己學著趙武的姿勢進行燒烤。而後頭也不抬的回答:「此人曾經寫過一本書,四處請人看。他也曾跟我交流過治國之術,然而,我卻認為他的治國之術並不適合當今之亂世,武子要從他那裡抄錄典籍,可要注意這點。不過,此人學識確實淵博,當今世上找不出第二個如同他一樣甚麼都知道的人。」

  趙武終於搶到了他的第一塊肉,他一邊用刀切著自己的肉,一邊回答:「學識淵博,那就好了。如今那種上古字體已經很少有人能認識了,有他負責教導與指點,相信我的學生能將書籍很好的抄錄回來。」

  春秋時代各種思想風起雲湧,孫周說」聃」有一套自己的治國理念。但趙武是個懶惰的人,趙城中採用的是管仲的學術理論,而晉國也是同樣。既然他手頭有了現成的成功經驗,趙武也實在懶得再動,所以他沒去打聽」聃」有甚麼思想。再說,孫周人小鬼大,既然他不以為然,趙武更懶得詳細瞭解了。

  僕人們送過瑤琴,趙武接過琴,在眾人酒酣耳熱時,彈著琴唱著當時的小調,有琴有酒有朋友有美酒,人生至此,夫復何求。趙武在孫周這裡玩的樂不思蜀。他完全丟下了自己的軍隊,只顧開開心心的在孫周這裡遊玩。燒烤大餐過後是堆雪人、打棒球、推石彈將所有自己會的遊戲與孫周---玩遍。

  孫周又建議:既然他已經會準確擊球了,不如也穿上鎧甲,跟士兵們來一次完整的棒球賽。說到做到,孫周在自己的莊園裡再也待不住了。他穿上了趙武送來的鎧甲,催促對方領路前往軍營,他打算至少親眼目睹一下,完整的棒球比賽是怎樣的。

  馬車出了東門,有點醉意的趙武像個浪蕩的公子哥一樣,趁著酒意坐在馬車上彈著琴,這隊人馬一路高歌,很囂張的奔向軍營而去。路上,趙武是見了女人就吹口哨,活像一名現代的流氓惡少。

  東門外不遠,一棵樹下停著一輛馬車,車上坐著一名藍衣女子,女子身上穿的布是趙武家出產的「細絨呢」這種布很昂貴,一般人穿不起。

  武士連性子比較野,他指點著趙武觀察那女子身上的布,趙武沒看清那女人的臉,注意力全放在自家的布料身上,他趁著酒意彈唱:「野有蔓草,零露專兮。有美一人,清揚婉兮。避遁相遇,適我願兮。野有蔓草,零露攘攘。有美一人,婉如清揚。避遁相遇,與子偕減。」這首歌的大致意思是:有一位妹妹長得很讓我心動,一見她後我總是忘不了,今天再度相逢,跟我私奔吧!

  趙武唱歌純粹是隨心而至。但他唱到最後一句要求對方私奔的話,武士昆陡然一拉馬韁,停住了馬車,喊道「調整方向,調整方向!」武士昆以為趙武當真了,準備把馬車靠向那名女子,就近要求對方私奔,但師偃卻知道趙武的脾氣,他催促:「繼續走!繼續走!不要停。」武士昆疑惑的抖動馬韁,馬車重新開動。

  身後,那名女子神色癡迷:「好秀美的貴人,看他身上穿的衣服,似乎是晉人,不知是哪家公子公孫,好勇敢啊!居然敢當街調戲我?」女子那邊似乎規矩很嚴,她自言自語,旁邊的人大氣不敢出,沒人答話。

  此時,孫周的馬車從後面趕來,他仔細的看了一眼那女子,馬上趕著馬車追逐趙武。孫周從後面趕上趙武,他哈哈笑著說:「這女子你可娶不起,武子,這是單大夫單公的嫡女,前面不遠就是單公的領地,她肯定是從領地裡出來,打算去王都見父親。」

  那女子看到孫周的動作:「剛才過去的是孫周,那麼對面唱歌的應該是晉國將軍,看樣子,他還是個軍中首領,左右的人都以他為首耶!如此年輕就能成為軍中首領,一定是晉國大世家的公孫啊!去,打聽一下對面那是何人?」

  此時,趙武彷彿沒聽見孫周說的話,他在馬車上繼續彈著琴,癡迷的一遍一遍的唱著知道的所有的歌。實際上,這一刻,他腦海裡一下子穿越了兩千五百年,回到了現代都市,他想念著現代都市街頭人來人往的美女們,心神不定的他一遍又一遍的把歌詞反覆吟唱。

  孫周看趙武一付心醉神迷的模樣,看不過去了,他解釋說:「小武,單公是王卿(周王的正卿),他的女兒要嫁,嫁的是國君與一國之中的正卿,這是規矩,任你怎麼努力也不行!現在的你,跟她的身份相差太大,還是不要單相思了。」

  趙武回過神來,他眼睛沒有焦距,茫然的看著孫周片刻,這才完全清醒過來,他神色黯然的回答說:「沒錯,我現在的境況是比上不足,比下有餘,我也該知足了。」

  這話跟孫周剛才的話搭不上茬,孫周還想勸解幾句,馬車已到了軍營,但他們並沒有進入軍營。從國都方向快馬奔來幾名趙氏騎兵,他們見到趙武,立刻大聲呼喊:「家主,十萬火急:國君已經殺了三郤,召請各地領主聚會,商量如何瓜分三郤的領地與財產。」

  師偃一下子從戰車上跳了下來,他落地沒站穩,在他身邊的武鮒趕緊扶了一把,等師偃站穩後,他難以置信的說:「殺了?未經審判就殺了?甚麼罪行?」

  趙武也跳下了戰車:「令人垂涎欲滴的財富就是罪行,三郤掠奪多年,現在國中他們最富,比國君還富裕。公子,我不能陪你玩了,我要盡快趕回國都。」

  孫周招呼御戎停了馬車,他笑著說:「沒想到,一貫淡然的武子也對三郤的財富感興趣」。

  師偃連忙阻止:「主上,現在不能回國都,我們的軍隊還在,這時帶領軍隊突然加快腳步,只會令國都的人心中疑神疑鬼,這時最重要的是停止繼續進軍,等待國都的命令。」

  趙武跺腳:「老師,你傻了嗎?我們一直等待一個機會,好重新改造趙城的城牆,如今三郤被殺,各領主都惶惶不安,正是修建趙氏新城的好時機,此時不動手,再等這樣一個機會,等到甚麼時候?」

  武士昆也插嘴:「沒錯,現在越是積極修城,越是在向其他人表明:我只想守城,不願牽扯國都的爭奪。」

  孫周的臉色緩和下來,他笑著說:「也不用那麼急嘛!打完了這場棒球再趕過去,也來得及。」

  趙武歉意的沖孫周拱手:「我只帶五百人回去。公子,實在抱歉,師偃會留下來陪你。這支軍隊也留在此處,國都不發出命令,他們絕不允許向前邁進一步。」

  孫周不以為然的搖了搖頭:「既然你堅持,那你就先去吧!我在這裡跟師偃玩。你的城修好後,一定再來此處,至少你也還要來這兒把你的軍隊帶回去。」

  趙武慌亂的答應著,他招呼騎兵趕過來,自己跳上一匹馬,引領著二百騎兵向家中飛奔。春秋人並沒有冬天出行的習慣,因為這時代保暖手段不多,人冬天出行極為不便,所以趙武奔馳的路上,幾乎沒有行人,唯有撤退的晉軍幾天前踩出的那條大路,可以讓趙武在茫茫雪原上辨清方向,可惜幾天前又下了一場大雪,讓晉軍走過的腳印難以分辨,只能從雪面上的高低不平,判定哪裡是他們走過的路。

  走不多久,武鮒低聲抱怨:「這周室也不知道在道路兩旁種樹。論起來,堂堂王室,基礎設施的建設還不如我們趙城。」

  武清嚴肅的提醒:「不關周室的事情,鮒,這裡已經是晉國的土地,是這裡的領主沒做好領地經營而已,邊境地區嘛!可以理解。」

  武鮒有點尷尬,趙武笑著解圍:「鮒,你的文化水平漸長,居然知道甚麼是基礎設施建設?」

  武鮒笑著摸摸腦袋,沒有回話。武連從前路趕來,他手裡拿著一個司南,向趙武匯報:「家主,前面不遠處有一行車轍印,我查探了一下,這行車轍前進的方向也是國都新田城方向。」

  趙武勒住了馬韁,他沖後面擺一擺手,隨行的士兵立刻取出頭套,套在臉上遮住了口鼻---這樣做是為了掩人耳目,趙武私自脫離了軍隊,提前趕回國內,雖然這麼做也不算違法,但他還不想人知道他提前回國的消息,所以才要遮住面部。冬天裡,騎在馬上遮住口鼻,也有利於防寒。

  隊伍又向前趕了片刻,遠遠的發現了前方那隊人馬。這隊人大約有三百餘人,擁有十輛戰車,最前方一輛大廣車上坐著一個身材乾瘦,在寒風中瑟瑟發抖的男子。隨行幾輛輕車,上面堆滿了食物,看來這夥人是擔心長途跋涉,食宿不方便,所以連隨身的乾糧都備好了。

  春秋時代在野地裡相互遭遇,是有一套相見程序的。前方的戰車隊伍見到後方追來一隊騎兵,立刻擺出了戒備姿態。衛敏接到指示,單騎向前向對方打招呼,套交情,按交往禮節交流下來後,衛敏神色古怪的轉身回來,向趙武匯報:「是魯國的大夫施孝叔,他正在趕往國都,這傢伙認出我們來了。」

  趙武好奇怪:「施孝叔是誰?沒聽說過,他怎麼認識我?」

  前後兩支隊伍撤消了警戒,趙武騎著馬趕上對方的戰車,施孝叔在馬車上行禮:「魯國大夫施孝叔見過晉國大夫趙武。我們正打算前往國都,如今在道路上相逢了,我懇求你能帶我隨行。」

  趙武躬身答謝了對方的禮節,而後納悶的反問:「施孝叔大夫,外臣不記得你我曾有交往,怎麼你能一口道出我的身份?」

  距離近了,趙武已經可以看清施孝叔臉上的表情,這位似乎是一個謹小慎微的男人,臉上寫滿了提心吊膽,表情中帶有濃厚的憂苦,他瑟瑟的回答:「趙氏單騎走馬的本領天下皆知,我聽說趙武曾在鄢陵之戰中,用一千騎兵單騎走馬追擊楚軍。如今我在晉國的土地上,在這附近,能夠單騎走馬的除了趙氏的騎兵,還能有誰?」

  趙武一臉的懊惱:「我本想隱藏身份,卻沒想到誰也瞞不過去,怎麼別人一看,就知道這支騎兵屬於我,太令人鬱悶了!」

  施孝叔沒有領會趙武的玩笑,他似乎不耐寒冷,在馬車上只顧哆嗦著。趙武安慰對方說:「莫怕莫怕,我是撤兵回國的晉國大夫,不是攔路搶劫的匪徒,只是我有急事回國,你的戰車行動緩慢,恐怕不便隨行。」

  施孝叔愁苦的問:「武子也是為三郤的事情趕路吧?」

  趙武一勒戰馬,詫異的反問:「晉國這點風吹草動,連魯國也知道了?。

  施孝叔畏縮的回答:「在下的妻子曾是魯國大臣公孫嬰齊外妹(同母異父的妹妹),昔年郤犨出使魯國請求援兵時聽說了在下妻子的美貌,就向公孫嬰齊求親,當時在下已經成婚,但公孫嬰齊為了討好晉國,討好郤犨,便從在下那裡將在下妻子奪回。

  當初在下妻子離別的時候,曾問過:「鳥獸還能保護自己的伉儷呢!現在你打算怎麼辦?可我能有甚麼辦法。晉國是霸主,郤犨是晉國八正卿之一,我魯國國小勢力弱,經常受齊國的欺辱,處處要仰仗霸主支持才有可能保證不被滅國,為了國家存亡,我們只能努力討取晉國的歡心啊!

  故此在下回答:現在只有兩條路選,一是和你一起死,或者一起流亡,但這兩條路我都做不到。選第一條路,似乎事情還沒有到赴死哪一步;選第二條路,我們從此要背井離鄉逃亡,過那種東躲西藏的日子。你本是貴族家嬌嬌女,讓你跟我一起逃亡,過上那種流亡的日子,我不忍心,不如繼續維持原狀吧!你去郤犨家,依舊可以過那種被人伺候的生活,我繼續留在魯國,思念你!就此,在下只好與妻子忍痛別離。算起來,我們別離至今已經十年了,十年裡,在下依舊遵守著當時的承諾,沒日沒夜思念著妻子,從未想過再娶。」

  施孝叔解釋這段經歷的時候,臉上充滿驕傲,彷彿他做了一件非常正確的事。沒錯,他為了國家的存亡,肯捨棄美麗的妻子討好強勢的三郤,因此,他施孝叔是一個為國忍辱負重的大英雄。

  趙武臉上充滿冷嘲。但他按耐不住好奇心,又問:「那麼,你現在趕往新田,又是為甚麼?想當面嘲笑你的妻子嗎?」

  施孝叔怯懦的臉上充滿回憶的意味:「這麼多年,我還記掛著她。三郤覆滅後,原本三郤家中的女人要變賣為奴,或者被晉國卿大夫瓜分,但因為在下妻子是魯國大臣之女,所以你們晉國元帥特地開恩,準備歸還在下的妻子,我這是去迎接在下妻子的。」

  武士昆有點不耐煩了,他連連催促:「家主,路上雪大,我們已經耽誤了一會兒,再耽誤下去,今天趕不上住宿了。」

  趙武想了一下,勉強說:「你可以跟在我的馬隊後面,但我不能專門為你停留,趕得上我們的隊伍你就跟著走,趕不上隊伍,你順著我們的馬蹄印走,我們在前面為你踩出道路,想必你的戰車行進起來會方便一些。」趙武說罷,拱手告辭,並一疊聲催促著隊伍繼續快速前進。

  路上,武士昆隨口問:「魯人都能認出我們來了,還需要戴面具嗎?」趙武嘲笑:「這麼寒冷的天,你把面具取下來試試怎麼趕路?」

  前方不遠是一條小河,趙氏騎兵順河尋找著橋樑。不久,他們發現了那座橋樑。可惜趙武趕到橋邊,發現橋上堵滿了車馬。這隊車馬似乎是從新田來的,過橋的車馬不過三兩輛,大隊人馬還留在河對岸,看樣子,等他們過完橋似乎要等很久。

  趙武急不過,打算下令從橋邊找水淺處涉水過河。前鋒武連神色奇怪地提醒趙武:「家主,對面是郤家兵。奇怪,國都殺成那樣,郤家兵怎麼還能自由行動?」

  趙武一聽,馬上止住了腳步,他在馬上欠起身來,仔細觀察這支隊伍。沒錯,是郤家兵,他們一臉的幹練,身上穿的是郤家制式鎧甲,駕的是郤家標準的戰車。武器也在手中,臉上還可以依稀看出當日郤家兵的驕傲。難道是流亡的郤家人?

  趙武催馬湊近了馬車。馬車上乘坐著一名女子,這女子身邊還坐著兩個粉妝玉砌的小孩,這兩個孩子當中,大的不過八歲左右,小的似乎四五歲模樣,但兩個小孩都把整個臉部藏在厚厚的皮裘中,看不清相貌。那女子滿臉的期待,坐在戰車上時時伸長脖子眺望前方。兩個小孩不知憂愁,時不時的從厚重的皮裘當中發出幾聲嬉鬧。

  看著這幅純真,趙武望了一下武連,悄聲吩咐:「去打聽一下,他們是甚麼人?」
kelvin12354 發表於 2015-9-6 23:08
第六十二章 誰來殺國君?

  不用打聽,眨眼之間施孝叔到了,他見到馬車上的女人,立刻跳下戰車,撲向了那個女人嚎啕大哭。這位正是施孝叔的前妻。

  兩個小孩從皮裘中探出頭來,好奇的觀察著施孝叔,施孝叔哭了片刻,轉臉看見那兩個小孩,厲聲責問:「這是你為郤犨生的孩子?」

  那女人點頭,並招呼兩個孩子:「兒啊,過來見見你們的繼父。」

  施孝叔低頭看了看兩個孩子,陡然間豪氣重生,他一手一個將兩個小孩拎起來,走到河邊,狠狠的將兩個小孩扔進河水。

  冬天的河水寒冷,兩個小孩剛被扔進河裡的時候,還驚嚇的哭了兩聲,但立刻冰冷的河水令他們肌肉麻痺,身上厚重的皮裘浸透了水,立刻開始下沉。郤家兵滿臉都是震驚,趙武滿臉都是震驚。那女人震驚的望著自己的前夫,趙武也震驚的望著施孝叔,他完全沒有想到這個說話躲躲閃閃,神色驚慌不定的小男人竟然也有勇氣,但他的勇氣卻是對兩個無知小孩下手屠殺。

  那女人出離憤怒,沿河追趕著孩子,聲嘶力竭的哭喊著,河岸上,站著目瞪口呆的趙氏私兵與郤傢俬兵。趙氏私兵沒有撲進河裡搶救,是因為趙武被意外弄懵了,他沒有下達命令,而郤氏私兵沒有動手只是因為沒有接到命令嗎?

  小孩順水漂流,冬季的水很冷小孩吼了幾嗓子,馬上吼不出來了。趙武這時回過神來,他指著河中,嘴唇哆嗦的說:「快」。

  武士昆截口勸阻:「沒用了,天寒水冷,撈上來已經是屍體了,就讓他們水葬吧!家主,我們已經耽誤的太久了,請盡快動身。」衛敏也勸解:「家主,這是別人的家務事,咱們不好出面的,請家主繼續前行。」

  不久,女人癱坐在河邊,目光呆滯的看著河中逐漸遠去,逐漸下沉的孩子的屍體,此刻她的悲傷漸漸平息,重新泛上心頭的是冷漠,徹骨的冷漠。她冷漠的回身望著自己的前夫,語調平靜的說:「你算是男人麼?當初你不能保護自己的女人而讓我流離,現在又不能愛護我的孩子而殺了他們,這樣的男人,我如何能和你白頭到老!」說罷,女人從懷中摸出一把商匕,揮手割斷了自己的一縷頭髮,擲在地上:「從此,我與你便是路人了。」

  施孝叔幹完這項壯舉後,返回那女人身邊時臉上全是溫柔的關心,他似乎細聲細語的說了幾句安慰的話,但那女人根本沒聽對方的柔言密語,她擺手招呼郤家兵:「我們走,我再也不想見這個男人。」

  施孝叔趕上前去,準備再解釋一番,幾名郤家兵橫戈攔住了施孝叔,那女人頭也不回的走上戰車,揮手一指新田城方向。她的動作表明,對魯國她已經無所留戀,所以打算回新田尋找自己的新生活。

  河對岸是那女人的車隊,他們才過了幾輛車,這時,他們全隊調轉方向,向來的路方向返回。

  此時小橋已經騰空了,心情沉重的趙武輕輕點點頭,立刻有武士過來牽著他的馬頭,引領著戰馬踏上橋面。趙武還在喃喃:「他們怎麼不救,他們怎麼都看著。」

  橋上是趙武的騎兵隊,他們正小心翼翼的通過橋面。

  橋的另一面,是傷心失望的施孝叔,他站在橋邊,想追不敢追,施孝叔的隨從則茫然不知所措。

  天上又飄起了雪花。

  趙武的騎兵隊越過了那女人的車隊,他幾次欲言又止,終於還是無言而去。

  不久,趙武的騎兵進入魏家領地,趙武秘密求見魏家三兄弟,魏相首先表態:「我們不會去瓜分三郤的財產。三郤無論如何跋扈,晉國還有法律存在,三郤即便是有罪,君上不通過審判,竟派遣刺客刺殺了三郤!這種行為是對晉國法律的踐踏,我們魏家不會參與其中。」

  趙武問:「三郤是怎麼死的?」

  魏相回答:「傳聞,君上在路上接到士伯的死訊,立刻加快了腳步,當時,新軍的郤犨與郤至擔心卿位調整出現變故,他們也甩開了大隊,跟隨國君一起前進。也許走路上他們又與國君起了一些衝突,國君回到都城後,立刻命令胥童、夷羊五帥甲士八百,準備攻打郤氏。

  但嬖人長魚矯認為三郤勢大,直接進攻沒有把握,請求用計謀解決。當日,長魚矯與清沸魁拿著戈,作打鬥狀,邊鬧邊來到郤府,假裝要打官司。而毫無防範的三郤因為主管司法,聽到有了訴狀,就在家裡組成臨時和議庭,就地討論「案件」

  長魚矯、清沸魁借審判之際靠近郤錡、郤犨,在這二人讓他們出示證據時,突然揮舞隨身帶的戈,擊殺郤錡、郤犨。當時郤至也在場,只要還手,長魚矯等人也不能全身而退,然而驕傲的郤至卻說:「一個嬖人怎敢擊殺六卿,這是國君的命令,我不能冒犯國君的威嚴」於是郤至轉身往後堂逃避,被長魚矯與清沸魁追上,以戈殺之。國君的八百甲士隨之掩殺,郤氏家族無論老幼,全被屠殺。百年大族啊,一日之間就灰飛煙滅。

  後三郤的屍首被陳列在朝堂示眾,國君召元帥欒書商議,說是瓜分三郤領地,同去的還有范、荀、韓等其餘各卿。殿堂之上,胥童、夷羊五突然發作,帶領八百甲士囚禁了欒書與荀偃等晉國活著的卿,準備擊殺之。長魚矯主張,既然已經撕破臉,至少要把欒、荀殺死,否則後果不堪設想。但國君卻說:「今天一天就殺了三個卿,我實在不忍心再殺了。」隨後,君上安慰了欒書與荀偃,並釋放他們兩個回家。

  趙武震驚的目瞪口呆:「那幫嬖人瘋了,一日想殺盡晉國所有的卿,晉國總共只有八個卿,他們殺了三個,還想對欒書、荀偃動手。難道他們殺盡了所有的卿後,打算自己來治國嗎?他們有這本事嗎?」

  魏相沉默不語,魏絳冷笑著說:「在審判案件的莊嚴法庭上,晉國三卿遭到了非法的刺殺,這一切竟然出於國君的指使,國君已經不顧法了,他還指望別人尊重法律嗎?」魏絳話中有話。

  趙武馬上問:「後來呢?」

  魏相用平穩的語調回答:「據說長魚矯對此卻大感失望,他馬上向君上告別說:「您不忍心殺別人,別人一定會忍心殺您的!臣聽說外部的禍患叫做「奸」內部的禍患叫做「軌」對付外部的「奸」要以德安撫,對內部的「軌」要用刑殺戮。君上現在對外不施恩而殺,不能叫有德;對內遭到臣子的逼迫而不懲罰,不能叫有刑。德行、刑罰不樹立,外奸、內軌都會產生,繼續這樣玩火就太危險了!既然您不接納我的良言,請您准我離去。」

  國君對長魚矯的話不以為然,當天夜裡,君上也許因為解決了三郤,心情輕鬆,故此帶領甲士前往匠麗氏的園子遊玩,傳聞長魚矯告別國君後馬上回家收拾行李,當夜不知所蹤,有傳言他逃亡到了狄氏。

  趙武冷笑的說:「長魚矯說得好,對付外部的「奸」,要以德安撫,對內部的「軌」,要用刑殺戮,可惜這人說一套做一套。三郤無論如何跋扈,他們終究是晉國的卿,長魚矯刺殺了他們,是符合刑律的殺戮嗎?」

  面對趙武的嘲諷,魏相不好對此事表態。魏家指定的新聞發言人似乎是魏絳,他也學著趙武的模樣冷笑的說:「他哪裡是糊塗?長魚矯要一日殺盡晉國所有的卿,這豈是要遵循刑律?三郤有跋扈之罪,元帥欒書、荀偃又有何罪?智伯有何罪?他非要一日殺盡眾卿?」

  三郤的跋扈是晉國人人都不滿意的,所以欒書曾經評價過四個字 「晉國怨府」。但是國君用這種非法手段刺殺卿大夫,卻讓晉國整個封建階層感到了威脅,所以魏家的立場很鮮明,不參與瓜分三郤的財產,不支持國君這種非法行為。

  趙武想了一下,也表態:「我趙氏攤不上這樣的好事,所以我打算回去修築趙城的城牆。」

  一直沒有發言的魏頡(令狐頡)拍手讚賞:「絕妙!」魏相微笑的點頭,表示支持。

  趙武在晉國卿大夫中,是受了委屈的人。當然,國君黑了他三千戰俘,趙武也利用這件事,讓國君在列國面前丟了個大臉。而此時,國君刺殺三卿,卻又假心假意的招呼大家瓜分三郤的財產。欒書、荀偃可以認為自己陰謀得逞,已經順利除去了政敵,因而對三郤的財產垂涎,但這樣的美事決不會輪到趙武。這時趙武回去加緊修城,這是在表明對國君的防範。而在晉國人人自危的情況下,國君面對趙武的輕蔑,反而不敢討伐,因為他一旦向趙武下手,則意味著他徹底瘋了,竟然喪心病狂到打算對所有看不順眼的人動手。那麼,晉國的卿大夫階層,是不會坐以待斃的。

  商量好了,趙武起身告辭:「我的軍隊還在後面,如今這種狀況讓我很擔心,所以我也管不了那麼多了,我必須馬上把家族軍隊全召回來,請三位兄長為我準備一萬五千人份的糧草補給,我這就通知他們動身回國。」

  魏絳點頭:「正該這樣,你應該讓自己的軍隊立刻回城。不過,我想,只要任何有腦子的人都不會去進攻趙城,誰知道你城上還隱藏著甚麼厲害妖術。」

  趙武笑了一下,接受了魏絳的恭維:「事情緊急,我不多說了。今晚也不住宿了,我連夜動身去趙城。」

  趙武的軍隊行進很快,在路上,趙武還遇到了三郤半路丟下來的、驚疑不定的晉國新軍。這些新軍雖然屬於郤傢俬兵,但由於軍中的士官都由國家統一配置,所以目前新軍還聽從指揮,他們在士官的約束下,沒有鬧出兵變。不過,士官們的態度也很茫然,他們不知道自己是該加快行軍速度,還是該停留於此等候進一步命令。無奈之下,他們採取了拖延政策,用最慢的速度,帶領新軍緩慢前進於雪地中。

  此刻遇到趙武,新軍像沒娘的孩子找到了爹,士官們向趙武請示,要求趙武下達相關軍令。但敏感時刻趙武不敢表態,他含糊的嘟囔了幾句,立刻繞開新軍,快速向自己的趙城挺進。

  趙武所在的下軍士兵壓根沒有通過棘門。他們繞道舊都絳城輾轉返回趙城,沒有通過棘門軍隊就沒有解散。軍中那一千名列國弓弩手只好尾隨下軍一起返回趙城,等他們進入趙城後才知道,自己早已被本國君主換酒喝了。

  趙武入城的時候發現,趙城沒有等自己回來,就開始熱火朝天的修築自己的防禦工事,此際,全城的百姓已動員起來了,夜裡也點著火把,用盡全部力氣,想把自己的家園修的更加牢固。

  過去三年當中,奴隸們堆積的石料都扔在趙城城外,形成趙城的另一道屏障,如今這些石料可算被用上了,奴隸們正緊張有序地挖深溝,做地基。用水泥、泥沙修建著自己的城牆。連領主趙武入城都來不及打招呼,只顧埋頭幹活。

  「趙城的平民經歷過一次破城的慘劇,那不過是十多年前的事情。」趙武理解這種心情,他邊入城邊感慨:「有切膚之痛的他們,知道現在局勢不妙,更會加快工作,要不了多久,我們會有一座新城市。」

  齊策正忙著調配人手,趙武進入自己莊園他才知道,立刻匯報說:「主上,我聽說國都變故後,沒有等到你的命令,便立刻下令築城,下臣逾越了,請主上原諒。」

  趙武很滿意:「修得好,我連夜趕回來,就是為了下令修城,三年了,可算等到機會修城了,國都情況怎樣?」

  「長魚矯已經潛逃,君上身邊再沒有其他人可以做幫手,只好任命胥童為八正卿之一,目前君上還在匠麗氏家裡遊玩。此外,元帥欒書與荀偃商議頻繁,他們在秘密集結軍隊。」

  趙武馬上說:「立即整理趙城營房,我已經去調下軍回國,預計他們一路急趕,將會在三兩日後抵達趙城。一旦他們回來,你立即調配他們進入防禦位置,從明日起我趙城全城警戒。我瞧著最近氣氛不對,雖然我們不擔心君上動手,但必要的防衛必須做,到明天我前往國都探聽一下,聽聽韓厥怎麼說?」

  齊策勸阻:「主上,此時此刻,我以為趙氏還是以穩定為上策。下臣懇請主上先待在趙城,等我們的軍隊返回後,再做下一步打算,至少要到主上掌握軍隊後,我們才可以走出趙城。」

  恰在此時,智姬從屏風後繞了出來,她的神色很緊張:「夫主,還是聽齊策的勸吧!長魚矯不會無緣無故扣押中行伯,肯定是君上有這個心思,中行伯(荀偃)如果受牽連,我趙氏怎能置身其外,前日父親(智罃)也過來要弓弩,看來父親也在戒備了。」

  師修也上前勸解:「韓伯前天派了韓無忌過來,他擔心趙城沒有人坐陣,會引起小人凱覦,所以派韓無忌替我們守城。主上,你也該跟無忌兄打個招呼,具體怎麼做,聽一聽無忌的建議。」

  「我需要從你這裡借五百付弩。」韓無忌一見面就說:「別跟我打馬虎眼,我知道你也在悄悄的製造弩,我韓城需要大型弩具守城。此外,父親那裡需要兩百副輕便弩,我等了你幾天了,快點把東西給我,我先讓武士們把東西送過去,我自己就留在這兒,與你共同守衛趙城。」

  「局勢已經這麼緊張了?」趙武一邊吩咐師修照數目給韓氏撥付弓弩,一邊心中暗自吃驚。連一向淡然穩重的韓厥都在加強守衛,看來國君刺殺三郤的行為,已經造成了晉國卿大夫的人人自危。

  韓無忌帶來了五千人,這些人原本是打算協助趙氏守城的,等趙武的軍隊入城後,韓無忌索要的弓弩也準備妥當,後者乾脆把自己的私兵全部派回去,一路護送這些大型守城器械前往韓城。

  隨著韓氏私兵的離去,晉國個個大大小小的封建領主聽到了趙武修築城牆的消息,也都恍然大悟了,開始整修自家的院子。

  下軍的移動終究在國中引起恐慌,他們進入趙城當夜,元帥欒書與荀偃突然發亂,兩人調欒家中私兵攻打匠麗氏的院子,活捉了正在匠麗氏遊玩的國君。

  說起來國君也冤啊!想當初趙莊姬帶來一批宮娥來趙城,飽覽了趙城的建築。莊姬去世後,趙武歸還給國君一部分宮娥,另一些則賜給了自己的家臣與武士首領。宮內生活無聊,那些返回宮的宮娥私下裡常談論趙武家院子的新奇,這讓國君心癢難耐,他有點不信,曾親自詢問長魚矯,結果長魚矯反而證實了宮女的傳言。那個自己最看不上的傢伙,竟然把住處修建的很神奇,裡面的設施聞所未聞,讓國君想起來就憋屈。

  國君心癢難耐,但他跟趙氏關係惡劣,不好意思開口要求去趙武家中遊玩,只好輾轉迂迴。此後,匠麗氏受到國君的指示,與趙氏建立了商業來往,再裝作很不經意的樣子,向趙氏購買園子的設計圖紙。圖紙搞到手後,匠麗氏用了一年的工夫修建了類似趙武園子的建築。

  匠麗氏是誰?國君的承包商,富可敵國的傢伙,他修建的園子比趙武的園子還要奢華氣派,建築物也增加許多。結果,國君完成刺殺三郤的使命後,玩心不可遏制,竟然在匠麗氏這座山寨版園子裡流連忘返,一連玩了五天,剛好給欒書足夠的時間集結領主武裝。

  等到欒書荀偃帶領私軍衝進院子的時候,國君才知道兩個致命真理:第一:山寨版的東西絕對是致命陷阱,即使是山寨趙武的;第二:他那支華麗的八百甲士也是山寨武裝,所以必須參照第一條。

  欒書、荀偃摧枯拉朽,國君被俘後,晉國的氣氛更加凝重起來。

  此刻雖然是冬季,但各地大大小小的領主都在緊張的修築自己的院牆,導致整個晉國沒有閒著的人,男女老幼都上陣了,一時之間,晉國國土上城牆林立,那些領主們沒有學會趙武修石頭牆的手段,他們只好加大加厚加高自己的夯土城牆。

  十二月的最後一天,欒書終於動手了,他先試探著斬殺了胥童,而後四處追捕國君其餘的嬖人。不過,他這一拖延,春耕季節要到了,原本農夫們應該整修農具預備春耕,但現在晉國幾乎所有的農夫都不敢離城太遠,他們擔心自己在野地裡受到其他家族的襲擊。

  此時,晉國國君仍被欒書與荀偃囚禁著,欒書與荀偃似乎對這個燙手山芋感到無法處理,他們邀請欒氏姻親范丐到他家裡商議,但號稱晉國第二才子的范丐自是明白他們想商議甚麼,婉言拒絕了他倆的邀請。

  欒書轉而邀請韓厥,韓厥拒絕的態度嚴正。他說:「靠殺死國君來樹立權威,這種事情我可做不出來。把權威凌駕在國君頭上是不仁;事情萬一失敗了,就是不明智;即使得手,享受一利也必然要承擔一害的,這種事情不能幹。從前我被趙家撫養,趙莊姬陷害趙家,我都能頂住國君的命令不出兵。何況這次你們要殺害國君呢?你們不能侍奉國君是你們的事,找我做甚麼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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