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上古先秦]《春秋小領主》 作者:赤虎(已完結)

 
kelvin12354 2013-5-2 11:38:22 發表於 歷史軍事 [顯示全部樓層] 回覆獎勵 閱讀模式 383 225814
angus7823 發表於 2014-7-9 14:48
第三十三章 如臨大敵如履深淵(下)

    趙武在「胡服」問題上的偷步,倒沒想原來歷史上一樣,引起官員的劇烈反對……當然,這也是因趙武在士兵鎧甲上花了太多的錢,讓官員們再不願往士兵服裝上投入更多,本著能省即省的觀點,他們偷工減料地寬大的衣袖被裁去;將衣服裙角提的老高,使「深衣」的款式接近了汗衫;而後,他們又將褲子襠部收得很緊……

    如此,兩件士兵服裝能再節省出一件衣服的料子。於是,在外人看來,趙城百姓的衣服過於緊小,似乎窮的掏不起過多的買布錢。

    又走不久。趙莊姬總算發出一聲讚揚:「我兒城中,這地面還行,也算齊整……嗯,一定是智家丫頭的主意,兒啊,我知道趙城最近掙了點錢,這也不能如此糟蹋,把錢都鋪到了地面上,不行,回頭我要說說智家丫頭。」

    什麼,這地面只能算「還行」?

    如今,趙城百姓最驕傲的就是他們的地面。

    往常遇到下雨天,百姓只能躲在家裡,萬一逼不得已出門,回家肯定是兩腿泥。但現在逢到雨天,趙城百姓最喜歡上街走走——細雨朦朧中走在青石板路上,回到家中,兩條褲腿乾乾淨淨,如此城市,除了趙城,天下哪裡還有?

    趙城官員也喜歡趙城的石板路,有了這石板路後,不光馬車行進起來輕快了許多,而這條路也是他們實踐管仲治國政策的傑作,比如道路兩邊,他們佈設了明渠、暗渠用於排水,今天屢次大雨後,趙城街道上毫無積水,沒有一家百姓受淹,這讓他們很有成就感。

    而且,按照管仲的城市管理概念,他們還「列樹以表道」——在道路兩旁種下行道樹。

    這些行道樹多數是果樹與花樹,而且還是今年秋季才種下的,但官員們現在就可以暢想明年春暖花開的時候,滿城飄蕩著花香果香的美麗景象——以上這些,都是官員們與滿城奴隸、庶民、國人奴隸奮戰一年的成就,趙莊姬僅僅淡淡一句「還行」,但轉眼間又成了一項罪過:亂花錢!這讓隨行的趙城官員微微皺起了眉,心中隱隱感覺厭煩。

    車隊進入東園,趙莊姬繞著東園轉了一圈,滿意的點點頭:「我兒雖窮,看來還記掛著我這個母親……我聽說我兒製作了《百器譜》,看過的人都說我兒的手巧,天下第一。今日看來,果然如此。你看,這院子精緻的,簡直讓人不忍住進去,生怕弄亂了裡面的佈置,破壞了那股神仙氣息。不過,只是這院子裡,下女的房間太少,我帶來200宮娥,恐怕住不下。不過,這不算什麼,我如今跟我兒住在一起了,要不了那麼多的下女——兒啊,我聽說你如今只娶了一房妻子,我趙氏由智氏一家做大,這可不好,我這些宮娥都是宮裡出來的,熟知規矩,你不妨多挑幾個,回去暖被。」

    趙武微笑著搖頭拒絕。

    眼前這個女人雖然是他名義上的母親,但他卻感到簡直無法與對方交流,兩人之間仿佛存在著一條不可逾越的深溝。或許是對方身上那股濃厚的貴族氣息,令他這個原本的平民感覺很不舒服;或許是對方的挑剔與刻薄,讓趙武很不安。

    同樣是貴族,韓厥身上那股祥和,魏錡身上那股狂放,韓無忌身上那股謙讓,智朔身上那種天真爛漫,給人的感覺怎麼就不一樣呢?

    連欒黶的橫霸,范丐的見利忘形,都沒有給趙武這樣的壓迫感。

    不過,趙莊姬確實把他當作親生兒子,莊姬身上那股愛憐,那股母獸保護孩子的不顧一切,趙武也能感受到,為了這個,趙武決定忽視那股壓迫感。

    趙莊姬看了看趙武身後,此刻,在趙武身後,師偃、師修一左一右,仿佛像兩個門神一樣夾著趙武。趙莊姬輕輕搖搖頭,沖那二位揮手:「你們二位且退下,我與我兒子說幾句家常話。」

    師偃、師修恍若未聞,趙莊姬臉色漸漸變青,她看著趙武,示意由趙武出面下令,趙武反身吩咐:「你們二位且退下吧,讓東郭離來一下,看看院子裡還缺什麼,速去採購。」

    師偃目視前方,仿佛泥雕木塑一樣,眼皮也不眨。師修倔強的搖搖頭:「主上,我等當日答應程嬰,餘生要寸步不離主上,請主上成全。」

    趙武有點不高興:「我跟母親說些家常話,你們且退下。」

    「嗆琅」一聲,師偃從腰中抽出佩劍,倒持寶劍將劍柄遞給趙武:「這柄劍是主公當日所賜,請主公拿去。」

    趙武低頭看著寶劍,有點不明白。

    這柄寶劍是趙氏工匠的最新工藝,它的名字就叫「斷」。之所以這麼命名,一方面是因為它砍斷青銅劍如青銅劍砍斷麥草,另一方面,它的形狀就像一柄從中間折斷的青銅劍……好吧,它整體形狀就是一柄折斷的唐橫刀,長度隨沒有唐橫刀那麼達到一米多,但寬度基本與唐橫刀一樣。

    說它像「斷」劍,是因為它的劍尖仿佛是唐橫刀從中間斷裂一樣,所以劍尖不是銳角而是斜角,再用那斜角斜斜的磨出刀尖的鋒刃。

    這柄劍卻深受趙城武士的熱愛,因為這時代大多數青銅劍只有20至40釐米之間,「斷」劍雖然仿佛折斷的青銅劍,但它卻有七十釐米長,比這時代大多數劍還要長一點,而且比大多數劍更加鋒利——因為它是一柄「九鍛寶劍」,也就是說反復疊打淬火九次,在回火而製成的「共析鋼」鋼劍。

    當日,這種「反復疊打淬火」的新工藝誕生時,工匠們數月努力才製造出四把寶劍,趙武便分給四大家臣一人一柄。這種劍形狀雖然不好看,但勝在鋒利,而且劍身輕靈,最適合那些平常不大運動的文臣佩戴。

    師偃遞上寶劍後,繼續目不斜視的站著,趙武拎著寶劍,不知所以然,他重複了一句:「還不退下?」

    師偃昂著頭回答:「主上手中有劍!」

    趙武反問:「那又怎樣?」

    師偃回答:「要不主(上)把我砍倒,否則,下臣決不離開主(上)一步。」

    趙武又好氣又好笑,他想了一下,將寶劍重新插回師偃腰中的劍鞘,回頭向趙莊姬請求:「母親,看來我們也只能這樣交談了。」

    趙莊姬不滿意:「你手下家臣如此無禮,怎麼也不加懲罰——我看你是過於軟弱了,竟如此縱容家臣冒犯。」

   本帖最後由 angus7823 於 2015-10-21 00:39 編輯

angus7823 發表於 2014-7-9 14:50
第三十四章 兩個女王的戰爭(上)

    趙莊姬雖然怒火萬丈,但她是女人。在這個時代,規矩是:即使她火再大,也只能通過家主趙武,來懲處趙氏家臣——這就是封建秩序。

    「這就是封建秩序啊——」趙武苦笑的說:「身為(領)主,盡到(領)主的責任,要保護好領地的百姓,使得百姓有一個富裕安定的生活,這是主的責任;身為家臣,在自己認為正確的事情上堅持原則,時時向(領)主提出建議,讓(領)主知道什麼時候該做什麼,這是臣的責任。師偃身為家臣,他堅持自己的主張,如果我能用道理說服他,他自然會聽我的話;如果我用道理說服不了他,說明道理在他那裡,作為(領)主,我的責任是:按照天地公理辦。」

    趙莊姬嘴角上翹,笑了:「我兒加冠的時候,曾來京城見為娘,那時你是一個木訥驚恐的孩子,但我常常感到喜悅,因為我趙莊姬生了一個乖巧聽話的孩子,所以我才要求與你同住……可如今看來,一年不見,你的口才長了許多呀。」

    稍停,趙莊姬繼續說,但她臉上的譏笑味更加濃厚:「當初韓厥子給你定下智家丫頭的時候,我就不同意,但沒人聽我的主張——智家丫頭是什麼人我怎會不知道,那丫頭一張嘴伶俐的,搶了人的錢財,還能說的被搶者感謝她的搶奪,好像自家東西沒被她看上就是莫大恥辱……如今看來,我兒被智家丫頭教導的好啊。」

    趙莊姬說的是反話,她其實是在譏笑趙武笨嘴拙舌,竟然說不過自己的家臣,讓家臣挾持住了。

    沒想到趙武的回答卻氣得她身體晃了晃,險些暈倒——趙武聽了她的話頻頻點頭,而後大言不慚的說:「沒辦法,天天跟她吵嘴,口才不好要吃虧的。」

    趙莊姬大口大口的喘了幾口氣,決定把這個問題拋開,她輕描淡寫的談起自己途中所見到的一樁奇聞:「來的路上,我遇到卻犨(chou),他跟長魚矯爭田,竟把長魚矯綁了起來,與其父母妻子拴在同一個車轅上示眾……唉,如今卻犨膽子越來越大了。」

    這話是敲山震虎。趙莊姬在說:如今的晉國卿大夫膽子越來越大了,竟然誰都敢惹!

    趙武好奇的問:「國君怎麼說?卻犨如此不給國君面子,國君難道忍下這口氣?」

    春秋時代,把人綁在車轅上是莫大的侮辱。因為春秋時代都用戰車打仗,把人綁在戰車車轅上示眾,其含義用現代話說就是:踐踏於車輪之下。

    長魚矯就是嬖(bi)人,而且他是國君的四大嬖(bi)人之一。因為從小伺候當公子時期的現任國君,故此國君登位後免除了他奴隸身份,使他變為自由民。

    奴隸的地位是低下的,他們沒有資格擁有財產的,在嚴格的春秋,即使是國王的奴隸也不能逾越。

    卻犨是貴族,還擔任大司寇(相當於員警總監),他哥哥又是國家最高大法官,所以他處罰嬖(bi)人是無需請示彙報國君的,甚至可以直接在家裡完成司法流程,對此,即使國君也無可奈何——這就是封建秩序。

    趙莊姬歎了口氣:「國君那裡能表態,他已經去了鐘離——參加由士燮(晉國第二正卿)主持,召集諸國舉行的盟會,目前晉、齊、宋、魯、衛、鄭、邾七國大臣正在鐘離,約談如何應付楚國的進攻。」

    趙莊姬說到這,齊策走了進來,他躬身向趙莊姬行禮,而後坐到了趙武身邊。趙武與齊策回禮,又繼續問趙莊姬:「應付楚國的進攻?難道楚國開始進攻了?戰爭已經開始了?」

    趙莊姬答:「楚國從六月就開始進攻了——當月,楚(共)王親自帥軍攻打鄭國,到達暴隧(進河南省原陽縣西)。接著,楚共王又進犯衛國,攻到首止——如今的戰爭再也讓人看不懂,過去兩國交戰,常常是預先約定好地點,約定好日期,到時候兩國擺開陣型,幾個衝鋒,三兩日就結束戰鬥。可如今楚王從六月打到了現在,竟然還不退兵。這戰爭,越來越漫長了。」

    春秋時代,只有兩個人可以稱「王」。其中之一是周天王,即周王。另一位是楚國國君,稱楚王。除了這兩個王以外,其他國君只是「君」,是「封君」——也就是「封建大領主」——而不是「國王」。

    所以,嚴格的說,春秋時的中國並不是一個國度,是兩個:一個是中原的周天王,稱「華夏」;另一個是南方的楚王,稱「蠻夷」。除了這兩個「國」外,其餘的所謂國,都不是嚴格意義上的「國」,而是「封領」,即「封君領地」。

    華夏歷代霸主都打的「尊王攘夷」旗號,意思是說:「在周天王的旗幟下,抵抗楚國對華夏文明的侵略」。這也是因為楚國一直桀驁不馴,最近楚莊王滅了許多南方小國,還生出了替代周室的野心,他派人詢問周王室鼎器的重量——這就是「問鼎天下」一詞的來歷。

    齊策在趙武身邊解釋:「楚國發動進攻後,元帥欒書已命令鄭國執政子罕出擊楚國,攻取了新石(在今河南葉縣)。原本欒書想動員晉國的軍隊發動大反擊,但韓厥子勸阻,他認為楚國三年前與我們定下了弭兵協議,現在楚國這樣不講信義,必然會遭到國民的背棄。因此,晉國不著急發動報復,要耐心等待楚國國內的變化……因此有了那場鐘離之會。韓伯(韓厥)的意思是:這是兩個大國之間的戰爭,晉國應該儘量準備的充分點,儘量多找一些盟友……我認為這些事跟趙氏沒關係,所以我沒有彙報。」

    從齊策的解釋看,這廝早就知道那些國中大事,只是沒告訴趙武。

    他說的沒錯,這些事跟趙氏沒有關係。哪怕城外鬥得天翻地覆,只要我的城市趙城還安如泰山就行——曾經的宅男趙武想到這兒,沖齊策微微點頭。

    趙莊姬又歎了口氣,繼續說:「即使國君在,恐怕也奈何不了卻犨,昔年卻錡掠奪嬖人夷陽五的田地,國君照樣無可奈何……唉,如今卿族的勢力越來越大,連國君的臉面都不顧了。」

    齊策用眼色示意趙武,示意趙武注意趙莊姬這段話。

    ps:今天是默哀日,書友們,請一起為地震遇難者祈禱!
本帖最後由 angus7823 於 2014-7-9 14:52 編輯

angus7823 發表於 2014-7-9 14:54
第三十四章 兩個女王的戰爭(下)

    趙武感到納悶,齊策對於國家遭到攻擊,國君忙著拉攏盟友準備發動大規模戰爭這些消息,他都認為與趙氏無關,怎麼偏偏對趙莊姬路上遇見的一件小事如此關注。

    難道,僅僅因為三卻是趙氏的仇人,所以才提醒趙武關注麼?

    閒聊了一會兒國中的動態,趙莊姬看趙武沒什麼感觸,心裡實在替這位笨兒子難過,她看了看天色,詫異的問:「智家的丫頭呢,我這個婆婆坐到這半天,怎麼不見她來問安?」

    趙武尷尬的解釋:「她身子重,不方便走動,我已經派人去催促她們了,策,再去催一催。」

    趙武所說的已經派人去催請,是一句客氣話。實際意思是提醒齊策,讓她把智姬等人叫過來。齊策聽到命令起身,趙莊姬卻阻止了他:「雖然以長輩的身份去見兒媳,不符合上下尊卑的禮法,但既然她肚裡懷的是我兒的孩子,我就不跟她計較了,走,領我去看看。」

    一行人走到了東角門,門封著,趙武努嘴讓師偃開門,師偃搖頭:「主上,這扇小門只能由你一人單身出入——這是嚴令!守門的武士誰敢違反,一律處死,下臣不敢害他們,我們還是去下角門,繞到後院過去。」

    東角門通往前院,故此又稱上角門、前角門。通往後院的則被稱為下角門、後角門。

    趙莊姬的不滿已經累積到要爆發的地步,她忍了又忍,看到趙武對著門思考了一陣,一扭身,居然一言不發的向下角門方向走去。

    進入後院,趙武指點著後院的遊樂設施,向母親一一介紹,等穿過了後院,來到後院連通前院的月亮門,趙莊姬終於忍不住了,她指著月亮門邊兩隊身穿鎧甲,手持戰戟的武士,壓抑著怒火詢問:「兒啊,我是你母親,有必要如此如臨大敵嗎?」

    趙武還沒回答,齊策搶先說:「有必要的!趙城藏有《百器譜》,此前已屢有竊賊意圖潛入竊取,我們曾潰退了數股刺客與竊賊,目前,《百器譜》存放在前院,故此,不得不戒備森嚴。」

    這倒是個好理由。

    趙莊姬緩和了臉色,她看著後院的設施,又指點指點自己的東院,笑著說:「我兒創造了《百器譜》,真是心靈手巧,看看這院子,就知道我兒一心討好母親,如此乖巧,真令母親欣慰。」

    趙武建造的東院,主體建築是一座磚石構成的小二樓。這是趙莊姬居住的主樓,其餘一棟棟散佈的木質樓閣,則零零星星佈設在各處苗圃中,苗圃裡的花朵,實際上是趙武選育的特殊植物。

    這時代,「台」這個詞很崇高。當時樓宇建築並不多,偶爾有一兩座建築被稱為「台」,基本上都屬於一國君主才能享受到的,那是一種高築土台,在土臺上層層搭建木質建築的設計。

    趙武建東園主要目的是為了建立種子培育基地。為了節省占地,東園所有的建築都是樓閣,但他卻不敢命名為「某台」。現在有個趙莊姬,國君的妹妹,行政級別夠了,可以講那些樓閣都命名為「閣」,譬如清風閣、明月閣、梧桐閣……這讓趙莊姬很滿意,感覺受到了僅次於國君的待遇。

    至於眼前這座後院,從各項設施看來,明顯是為了遊玩而設計,裡面秋千架,滑梯樣樣俱全。又有小門直通東園。趙莊姬以為這些都是兒子為了給自己散心,專門建造的遊玩設施。此刻,又聽說前院戒備森嚴是為了保護《百器譜》,趙莊姬心安了。她覺得兒子不是刻意為難她,孩子對她是真心討好,而自己帶回來的那些宮娥來源太雜,難免混有幾名被別國收買的間諜,所以她不再堅持。

    去除了主觀上的反感意識,趙莊姬現在看什麼都順眼——她不知道,齊策剛才說的是一個謊言,實際上,趙武已經送出了多本《百器譜》,而趙城從來沒有因為《百器譜》受到攻擊,連竊賊都知道,與其攻擊一座眾志成城的城市,還不如去其他幾個家族想辦法。

    但趙莊姬現在已開始欣賞,她用欣賞的語氣誇獎說:「說起來還是智家的小丫頭會掙錢,我兒心思靈巧,卻不知道把那些東西變成錢,我聽說自智家小女嫁入後,趙城的生意都做到了新田的東郭,如今連王宮都用上了趙氏的炭爐與石炭,你瞧瞧,這座院子如此精緻,智家小丫頭一定給你掙了不少錢。」

    趙武詫異的望了望齊策,再望了望師修、師修,滿腹的委屈簡直無法表達:怎麼,眼前這一切怎麼是智家小丫頭的功勞,在那個財迷沒有嫁過來之前,我已經把木板、陶器賣到了國都,已經開始委託東郭的百姓銷售我趙氏的商品……怎麼,這一切全成了那位小財迷的功勞?沒天理啊!

    齊策眯著眼,連連點頭,似乎非常贊同趙莊姬的話,眾人面前,趙武無法解釋,也似乎解釋不清楚,他只好鬱悶的尾隨著趙莊姬——不錯,是他尾隨趙莊姬。

    進入前院之後,趙莊姬仿佛回到自己家中,她隨意走動著,挨個屋子查看,見到那些屋裡懸掛著牆毯,她還上前摸摸,回頭吩咐侍女:「這東西好,我房子也該掛上,我喜歡,你們幫我把這張毯子取下來,回頭掛我屋裡。」

    宮娥們應聲上前動手摘去毯子。

    前院的侍女臉都綠了,敢搶智姬的收藏品,那還了得?家主都沒這個膽子,家臣都不敢指責家主這習性,這這這……

    然而,那些侍女們怎敢阻止,她們只能眼看著宮娥動手。

    其中也有心思靈巧的,她們悄悄抽身前去通報智姬,對這種行為,師偃頻頻搖頭想阻止,但侍女們哪敢不去通報,她們甚至不敢繼續留在「作案現場」,紛紛借機抽身,不顧師偃的阻止,一溜煙跑的沒影。

    等趙莊姬來到趙武的臥室時,聽到屋裡一陣板凳亂響,還有怒氣衝衝的說話聲。趙莊姬伸手推門,眼見瞥到她進門的那一刻,智姬才正撐著額頭,一副頭昏腦脹的模樣坐倒在椅子上,侍女們急忙拿著毛巾捂到後者額頭……

    然而,趙武卻從智姬指頭縫裡看清,智姬的雙眼閃亮,充滿怒火,似乎已處於抓狂邊緣……
angus7823 發表於 2014-7-9 14:55
三十五章 或許是場謀殺(上)

    趙莊姬在屋門口停了一下,身子挺得筆直,等待。一陣寂靜,稍後,大肚子的智姬總算在侍女的攙扶下勉強起身,她領著同樣大肚子的中行姬,身材窈窕的荀姬上前拜見。趙莊姬目光落在對方鼓出的肚子上,稍稍露出長者的寬厚,她擺擺手,示意智姬無需勉強起身,而後好奇的打量著這間房子——房子當中,鄭國來的著名畫師葉公正暢快淋漓的畫著一條巨龍。

    這麼大的牆壁、相對於土牆來說非常光潔的紙張,讓葉公高興的手舞足蹈,他癡情的、忘我的在牆壁上畫著一條在雲中忽隱忽現的巨龍,選用的色彩大膽而誇張,藍的像寶石,紅的像烈火,白的似雲彩,黃的似厚重的泥土……

    沉靜於藝術創作中的人會讓人肅然起敬,葉公的癡迷讓趙莊姬說不出話來,而趙武也目瞪口呆的看著葉公在那裡手舞足蹈,隨著他的舞動,一面牆全是飛舞雲朵,嫣紅的太陽,黑色的神怪在雲中露出半個臉,一條像藍精靈一樣湛藍的巨龍忽隱忽現。

    隨著葉公的舞動,那面牆漸漸有了呼吸,漸漸鮮活起來,牆面變的更加立體,而整間屋子也因這面牆的呼吸與跳躍,變的充滿神秘氣息。

    「葉公好龍,這位就是好龍的葉公嗎?看他畫龍的手法充滿了原始圖騰崇拜的那種古樸自然,簡直令人歎為觀止,齊策這次真正找見了人才……」趙武望著葉公的背影,心裡忍不住衝動,想搬著對方的肩膀,令對方轉過臉來,以便在臉上狠狠親一口。

    葉公手裡用來繪畫的工具就是毛筆——這東西楚國現在叫「聿」,燕國叫「弗」,吳國叫「不律」。後來秦朝統一中國,統一文字,才有「筆」這個字。最初,筆的形狀並不統一,它只是古人用來在竹簡上書寫字模,而後再用刀刻出字跡的一種工具。

    春秋時代的藝術不太講究精雕細琢,葉公的繪畫手法是粗獷的,這也意味著他很快結束了手頭上的工作,等他滿意的望著牆上的騰龍,觀賞的人也從夢中驚醒,趙武首先拍起掌來,其他人醒悟過來,覺得鼓掌這種手段似乎是唯一喝彩的方法,不這樣,不足以表達他們心中的激動,因此他們也不約而同的熱烈鼓掌。

    葉公六十多歲,留著一副山羊胡,在眾人的鼓掌中,他得意洋洋的背過手來,翹著山羊胡迎接眾人的掌聲——那副形象,趙武經常在股市的插圖畫中看到,但似乎葉公鬍子上殘留的燃料破壞了氣氛。

    當時,他是藍鬍子。

    等周圍掌聲停息,趙武小心的問葉公:「葉公,我有一個問題,那條龍為什麼不畫上眼睛?」

    葉公很憤怒趙武破壞了剛才的藝術氣氛,他不屑的看著這個年輕的小孩,回答:「我畫的龍,從來不畫眼睛的,因為我給龍畫上眼睛,那條龍就會破壁而飛。」

    畫龍點睛嗎?

    趙武搖頭,堅持:「我不信,還請葉公為龍點睛。」

    葉公提起筆來,充滿警告味的責問:「這可是你說的,你確信?」

    趙武點點頭,葉公提起筆來,在一個顏料盤上一蘸,龍飛鳳舞的給龍畫上了眼睛,然後——

    什麼也沒發生!

    那條龍並沒有破壁而飛。

    然而,那條龍鮮活起來——葉公用了兩種顏色畫出了龍的眼睛,白色的眼仁,黑色的瞳孔向外鼓出,整個龍似乎顯得更有活氣。

    這是一條憤怒的龍。

    趙武湊近龍頭,正面端詳龍的眼睛,又跑到側面看看,而後回頭吩咐智姬:「這屋子以後不能住了,你搬出去吧。」

    智姬大怒:「憑啥?」

    趙武回答:「這條龍確實活了,你非要住在這裡,以後不要害怕。」

    中行姬悄悄問:「你還跟我們在一起嗎?」

    趙武點頭:「當然!我依舊住在這院裡,你們有事,可以叫喊!」

    自智姬中行姬懷孕後,趙武搬了出去。好在此時前院已經建好,屋子多,所以趙武就居住在不遠處的正屋內——智姬現在住的還是原先的那間屋子,它離正屋不遠,但在整個院落內,它其實是雜物間,位於正屋建築群側方。趙武原先準備用它來存放自己收集到的礦石標本,以及收集到的竹簡書籍。

    智姬馬上回答:「那我們有什麼好怕的!」

    荀姬扭著腰肢搖了過來,趴在趙武的肩膀上,膩聲重複智姬的話:「那我們有什麼好怕的?」

    趙武轉身,指一指葉公手中的調色盤,問:「畫龍睛的顏料似乎不是我們這裡的,請問葉公,這是你自己帶來的顏料嗎?」

    葉公傲然回答:「當然,給龍點睛很特別,當然要用特別的材料。」

    趙武一指齊策,吩咐:「葉公需要什麼,儘管給,我們有求必應。」

    葉公微微低下頭來,斜著眼瞥了一下趙武,而後把頭放端正了,問:「你這小娃娃,原來你就是這裡的領主武?」

    趙武拱手,葉公立刻回答:「我要牆毯,你屋中幾張牆毯我看了很滿意,我還要這種牆紙,要鋪滿四面牆的紙,我還要……」

    趙武打斷了對方的話:「葉公需要別的,我都可以滿足,但這紙……如今所有的紙都在這裡了,葉公需要,至少需要等上三個月,要到明年春暖花開時才能有。」

    葉公回頭看了看其餘三面空白的牆,好奇的問:「製作這東西需要特別的材料?還要趕在春暖花開的季節,以應地氣萌動?」

    趙武解釋不清楚,乾脆點頭算了。

    趙莊姬羡慕的望望四壁的牆,歎息說:「我現在知道小武的錢都花哪了,按說我兒生意做的那麼大,整個東郭都是我兒的店鋪,這錢財應該如流水,可我兒卻窮的四處借糧,你瞧瞧,你瞧瞧,智家這丫頭,花起我兒的錢,真不心疼。」

    智姬是誰,她的伶牙俐齒連趙武這位現代人都無可奈何,趙莊姬這麼一說,智姬眉毛豎起來了,腰一叉就準備反駁……可沒等她開口,中行姬一言不發,軟倒在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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angus7823 發表於 2014-7-9 14:59
第三十五章 或許是場謀殺(下)

    中行姬昏倒,屋中一片忙亂,趙莊姬臉色很不好看,冷冷的笑著:「怎麼,裝出這副可憐樣……」

    趙武有點不滿了:「母親,中行姬從小吃不飽,經常挨餓,身子弱,剛才看繪畫,站的久了,頭昏也是可以理解的。此外,中行姬從小在家中不受寵,落下一個毛病,她受不得驚嚇,一旦受了驚嚇,就會出現假死(昏迷)現象,醒來後全不還記得當時情景。」

    受到驚嚇而出現「假死現象」,這是動物在進化過程中,進化出來的一種自我保護功能,它是一種條件反射。現代科學認為這是一種心理障礙。但古人不知道,趙莊姬聽到中行姬假死,倒也不敢堅持,她悶悶的在屋中轉了一圈,找了個機會告辭而出。

    趙武忙著照料中行姬,等中行姬清醒過來,她扭頭一看,師偃、師修正在竊竊私語,而齊策在一邊輕輕點,似乎很是得意。除了這三人之外,葉公遇到這樣的事,也不知道如何自處,東郭離看到趙武從忙亂中清醒過來,他用目光與趙武交流一番,立刻上前邀請葉公去館舍安歇。

    中行姬剛剛清醒,智姬一把揪住趙武,心疼的垂淚:「我的牆毯,我漂亮的、可愛的、早晚睜眼就能看到的牆毯……」

    趙武勸解:「行了行了,都是用舊了的東西,舊的不去新的不來——我給你設計新的!」

    趙武這裡安慰智姬,回頭一看,師偃與師修已經不見蹤影。齊策側過身去,臉望著門外,似乎在回避趙武與妻妾之間的交流……但真要有心回避,他應該告辭、並退下去呀。

    趙武起身向門外走去,齊策尾隨在趙武身後。此時天漸漸黑了,剛才在欣賞繪畫,不知不覺中,晚霞已經佈滿了天空。

    齊策一言不發的看著趙武,後者仰望了一陣晚霞,頭也不回的問:「你有什麼要說的?」

    齊策回答:「主上這幾日最好閉門家中坐,目前,國都的形勢越來越嚴峻了——主母在路上看到卻犨爭田的那一幕就是明顯的症狀,主母當時說——‘卿族越來越勢大了’。她平常居住在宮中,我想這也是國君常說的話。」

    趙武點點頭:「我明白了。閉門自守,這也是我的打算。趙城才是我家,經營這麼一座城市,僅僅用一兩年的時間,還不夠,我們正好埋頭經營,不管門外是非。」

    齊策擺擺手:「不管門外的是非恐怕不行。我預計:鍾離之會結束後,我們就要軍事集結了。」

    稍停,齊策立刻又建議:「主上聽到主母剛才說到的嗎,她說趙氏家中,讓智氏一家獨大,對趙氏未必是好事,雖然我不太贊成主母做人的手段,但主母這句話還是對的,請主上深思。」

    趙武不耐煩的擺擺手,齊策回身看了看屋內,發覺智姬正跺著腳心疼她失去的牆毯,中行姬躺在躺椅上歪著頭欣賞牆壁上的龍,荀姬正漫聲勸解智姬,誰都沒有注意這裡的話,他繼續說:「請主上容下臣籌畫:如今智姬、中行姬都有了身孕,兩人當中總有一人會為主上生下一個嫡長子,那麼接下來呢?若智氏這一支擅長生育,趙氏豈不成了智氏別院,有主上在,智姬摟的錢是趙家的,主上不在,得利的有會是誰?故此,臣以為,當今情況下,我們還需要聯結更多的世家,比如韓家……」

    趙武打斷對方的話:「得了吧,韓伯的女兒都嫁了,韓無忌的女兒才十四歲,平常管我叫叔叔的;韓起的女兒才四歲……你別給我出餿主意,怎麼做,我心中有數。」

    趙武說完,回到房中,繼續安慰自己的妻妾。齊策站在屋門口,考慮了片刻,他舉起手來看了看,自言自語:「怎麼做,主上你心中沒數。」

    夜幕降臨了,趙武吩咐擺上晚餐,與妻妾們一同進餐。說起來,趙武是這時代罕見的好丈夫,只要在趙城,他一般還保持著現代人的習慣,中午晚上回家吃飯,這在春秋人看來是不可思議的,不過妻妾們卻喜歡他這種行為,每次晚餐都爭取坐在一起,一邊吃飯一邊聊天,這也成了一種家庭節目。

    趙武家中就餐的樣子,有點類似現代家庭就餐模式,四個人圍著一張小方桌團團而坐,共同在一個桌子上伸筷子——這種現象起始於中行姬。當初,中行姬懷孕的消息證實後,因為她身子弱,趙武在就餐時就安排她坐在自己身邊,時不時的給對方夾根筷子食物,以此鼓勵後者多吃。

    到了智姬懷孕後,對方也馬上要求同等待遇,於是趙武就餐用的桌案不得不再加長,好讓兩位孕婦一左一右的坐下,這樣一來,只剩下荀姬單獨一張桌案就餐,擅長撒嬌的荀姬不願意了,也要求圍著一張桌案吃飯,於是變長的桌案又變方了,以便使四個人都能坐下。這就成了眼前這幅就餐模樣。

    智姬夾一筷子菜,抱怨:「你讓程嬰抱養了許多年,沒有母親的撫養也長這麼大了,接她回來幹什麼?」

    趙武回答:「總是我母親啊,把她一人留在宮中……」

    趙武隨口談起卻犨與長魚矯爭田的事情,解釋說:「國君不在,卻犨敢把國君寵愛的嬖人綁在車轅上,可以想像卻犨有多囂張,母親在留在宮中,能不害怕嗎,讓她住在我這裡,彼此多少能有個照應……」

    荀姬哧的一聲笑了:「趙莊姬會害怕三卻?你知不知道,當初攻打趙城的時候誰是主力?是三卻,是你母親要求三卻發動首攻的,元帥欒書則在背後煽風點火並派兵助攻——憑你母親跟三卻的關係,三卻會傷害她嗎?」

    談到晉國公卿之間的錯綜複雜的關係,趙武就插不上話了。他默然的夾起一筷子菜,食不知味的放入嘴中。這時,中行姬也順手夾起一筷子菜,輕輕的放到趙武的碗中,趙武沖對方含笑點頭,正打算投桃報李,一名武士邁著有條不紊的步伐走到門口,彙報:「主,東園發生變故,請主過去看看。」

    趙武納悶的看看對方:「什麼變故?」

    武士慢悠悠的回答:「東園宮娥來報告,說是主母回去後洗浴,在浴室暈倒了,宮娥們已經將她抬出。剛才,一名宮娥在東角門報告,我等堅守命令,沒讓她通過……」

    趙武大怒:「這麼大的事,你怎麼不慌不忙的?」

    等趙武趕到東園的時候,發現師修、師偃也在,這兩人板著的臉隱隱上有一絲笑容,可惜天色太黑,趙武沒發現他們的異常……
angus7823 發表於 2014-7-9 15:02
第三十六章 你看到了什麼(上)

    趙武急聲催促自己的女奴前去請巫師(醫生),不久巫師趕到……

    經過一番施救,趙莊姬終於醒來,她軟弱無力的揮揮手,命令巫師退下,而後招手讓趙武上前。

    趙武心情難過地抬起腿,猛然間,師偃、師修兩個人突地從背後按住了他的左右肩,阻止他上前,阻止他靠近趙莊姬。

    趙莊姬怒目而視,用目光要求師修、師偃退下,師修、師偃毫不動容,目光堅定的繼續按著趙武雙肩,不許趙武動彈。

    趙武不耐煩了,他雙肩一晃,巨大的力量讓師修、師偃抓不住,但這兩人又去抱住了趙武的腿,死死不放……趙武就這樣,兩條腿上各拖著一個人,艱難的走到趙莊姬身邊,趙莊姬苦笑了一下,軟弱無力的說:「終究是我的兒,我豈能害他……」

    稍停,趙莊姬微弱的回答:「我兒,我若死了,就是你的家臣害的。我死後,記得讓你這些家臣為我殉葬……哦,雖然死亡就在眼前,但想到能死在趙家,能馬上去見(趙)嬰齊,倒讓我有點渴望了……」「嬰齊」指的是趙嬰,因為他流亡齊國,死後葬在齊國,故此又被稱為「趙嬰齊」。

    趙武勉強笑著:「母親說笑了,你在浴室昏倒,不過是因為浴室的溫度太高,母親沒經驗,一時不適應,躺一會兒就會好的。」

    趙莊姬擺手:「但願我兒是對的。」

    師修、師偃退出來的時候,眼裡的凶光連趙武都看不順眼,他剛要責問二位,齊策突然從陰影中冒了出來,他搖著頭說:「不能殺。」

    這句沒頭沒尾的話把趙武搞愣了,他反問:「你們搞什麼鬼?」

    齊策解釋:「我們本沒有害趙莊姬。現在莊姬臨死胡言,我們若殺了那些宮娥,豈不會讓人們誤會我們心虛,所以我們反而要表現出坦然,表現出真誠——要去國都找最好的大夫,買最好的藥,絕不能留下嫌疑。」

    趙武吐了口氣:「齊策,抱歉,剛才那麼一霎間,我真有點疑心……你這麼說,我就放心了——在浴室裡昏倒是患高血壓的人常遇的,死不了,說什麼‘臨死胡言’……什麼?哦,高血壓是一種病……算了,我跟你們說不清,去請醫生吧,我想,母親只消躺一會兒就會沒事。」

    趙家武士武鮒立刻領著新來的衛國射手衛敏騎上戰馬,單騎走馬向晉國都城趕去,唯有那裡才有最好的醫生。

    接下來幾天,趙莊姬時而昏迷,時而清醒,當她昏迷的時候,總是叫嚷著一些難以理解的語言,仿佛在哀求,仿佛在求告,或者依依不捨的與某人告別;等她清醒了,則又像一個絮叨的老人一樣,反復回憶著年輕時的美麗時光。

    趙莊姬這個狀態,在古人看來是厲鬼纏身,趙武心裡不忍,他倒想起了唐朝一個故事,說是李世民晚年也常夢到自己的父親與兄長來索命,於是秦瓊與尉遲敬德便披上鎧甲替李世民守門,也許李世民就此有了安全感,噩夢便不再來糾纏他,此後,秦瓊與尉遲敬德便成了中國的門神。

    想到這點,趙武也披上了鎧甲,全副武裝替他母親守門,這一法子果然有效,隨後的幾天,趙莊姬情緒穩定了很多。

    三天后,武鮒與衛敏終於從京城趕回來,他們不僅請來了國君的御醫,隨御醫而來的還有史官與國君的嬖人長魚矯。

    史官在此出現是因為趙莊姬是國君妹妹,萬一她要有事,史官必須負責記錄趙莊姬的「臨終狀況」。

    而史官與趙家的關係一直不好,昔年趙盾與國君晉靈公衝突,他假裝出逃國外,背地裡安排自己的兄弟趙穿擊殺晉靈公。也許是路上耽擱了,也許是趙穿性子比較急,沒等趙盾出了國界,趙穿已經宰了晉靈公。等趙盾回到國內收拾殘局時,史官如此記錄這段歷史說:趙盾殺了晉靈公。

    據說趙盾當年看到這段記述後,汗流浹背,他急忙叫過當時的史官董偃,向對方解釋:我沒有殺晉靈公,當時我已經流亡了。

    史官回答了一番話,翻譯成現代語言就是:趙盾你這小子根本沒有學好小學語文,「政府」這個概念是什麼你壓根就不知道?你是晉國的執政,「晉國政府」的「內涵」與「外延」包含你,與政府的每一個官員,他們所有行為的總體負責人是你;你同時還是趙家的當家人,「趙氏」這個概念既包含你也包含每一個趙氏宗親,「趙氏」所有對外行為的總體負責人,還是你。不要拿小孩子把戲來哄騙我,說政府工作人員趙穿做下的事,我這個政府首腦沒責任,我不知情,全是下面人的錯……小子,回去翻翻字典,重新學一下小學語文,再跟我說話。

    趙盾是誰?當時一手遮天的晉國執政,但他對史官這番話卻啞口無言,只能耷拉著腦袋,吐著舌頭回家抱怨自己的兄弟趙穿:你這小子,太性急了點吧,我如今鑄下大錯,沒有及時越過國境進入他國,這殺國君的罪責就要落到趙氏頭上,今後我趙氏必然受到上天的懲罰。

    趙盾這話果然應驗了……

    從董偃「秉筆直書」事件後,趙氏跟史官的關係一直不好,基本上每一個趙氏子弟,見到史官都條件反射的躲著走,而趙武也不例外,他看了史官出現,愣了一下,不知所措的拱拱手,正想說句類似「今天天氣很不錯,哈哈哈」的寒暄話,那史官卻對他不屑於顧,連招呼都不打,便陰著臉向東園走。

    同來的御醫跟趙武打個招呼,立刻奔入趙莊姬的屋子進行檢查診治,屋內不斷傳來趙莊姬絮絮叨叨的聲音,她依舊說著趙武家臣的壞話,還特別跟史官強調:萬一她有事,史官一定要記下,她曾要求趙武將家臣殉葬。

    史官沒理會趙武,趙武對其拱起的手放不下去了,他望了半天,唯有長魚矯還在門外,只好把身子一轉,把這個拱手禮給了長魚矯。
angus7823 發表於 2014-7-9 15:04
第三十六章 你看到了什麼(下)

    長魚矯一個嬖人不敢接受趙武這一禮節,他側過身子,回避了這一禮節,而後跪倒在地,向趙武行大禮:「我本受辱之人,不該來見趙武子,但長魚矯當日受卻犨所辱,是莊姬夫人路過說了幾句求情話,使長魚矯能夠今日站在此處。近日在京城聽說莊姬夫人病重,長魚矯不得不冒昧來訪,回拜莊姬夫人。按說我長魚矯一個嬖人,不該來麻煩趙武子這樣的貴族,可我聽說趙武子連下賤的奴隸都不曾輕視,肯放低身段與奴隸擊掌約定‘彼此不負承諾’,以至於滿京城傳揚武子的賢德,我還聽說趙城一年之內竟然沒有一個奴隸逃亡。故此,我長魚矯這次大膽,來請求趙武子允許我拜見莊姬夫人,以便親口說出感謝的話。」

    趙武這時還身披著鎧甲,手裡持著標準制式的楚國戰戟——這是吳國來的鑄劍師熏的傑作,而趙武沒拿這只戰戟當武器,他只是當作一柄價值連城的古董拿在手裡欣賞。

    此時,聽到長魚矯的話,趙武把手裡的戰戟晃了晃,轉身將其遞給武鮒,有點不好意思的說:「長魚矯,我母親最近病重糊塗,有點胡言亂語,你進去可以,但請你不要把我母親的話過於當真。」

    長魚矯叩頭:「我長魚矯是個下賤人,趙武子肯答應我如此冒昧的請求,已經感謝不盡,怎敢再過多要求。」

    此時,史官從屋裡出來,看也不看趙武,抓住幾名宮娥詢問著,看情形似乎在查證當時的情況。趙武猶豫了一下,沖史官揚揚下巴,說:「長魚矯,我們先等一會兒。」

    長魚矯叩頭、起身,側立在趙武右手。

    稍後,武鮒將長戟交給侍從,自己上前,稍稍看了一眼長魚矯,低聲彙報:「家主,我去國都時,恰好遇到國都開始大搜捕、三卻四處殺人。」

    此時,齊策聞聲趕了過來,他驚訝的問了一句:「如此快?」

    趙武看了一眼長魚矯,長魚矯低眉順眼,仿佛一心等待趙武閑下來再交流。

    趙武想了一下,又問武鮒:「怎麼回事?」

    武鮒回答:「三卻拘捕了大夫伯宗,並快速殺之,而後,他們在國都大肆搜索伯宗餘黨,導致國都上下一片驚駭……」

    趙武望向齊策,齊策解釋:「伯宗大夫是晉國有名的智者和能臣,此人知識淵博、智慧而直爽。昔年曾出謀劃策,幫助先君討伐甲氏,使我晉國無東顧之憂。」

    趙武又望向武鮒,武鮒繼續解釋:「我等去王宮請了御醫,而後到韓伯府上報信,韓伯說:‘卻家恐怕要完了。善人是天地的綱紀,他們連善良的人都不放過,如此草率殺害,卻氏不亡還等什麼!’韓伯讓我帶話給你:不要管門外是非,閉門緊守,誰來了也不見。」

    齊策趕緊又問:「三卻還牽扯逮捕了什麼人?」

    長魚矯在一旁低聲插話:「其餘的人都不說了,主要是欒弗忌,三卻說他是伯宗餘黨,捕而殺之。我還聽說,伯宗的兒子伯州犁已經出逃,可能打算流亡楚國。這欒弗忌是欒元帥族人,元帥在欒弗忌遇害後說了四個字:晉國怨府!」

    欒弗忌是晉國執政、元帥欒書家族的人,三卻這次敲山震虎,把矛頭指向了元帥,可以想像他們的大膽與狂傲。而欒書是何人,這是一個老奸巨猾的陰謀家,遇到三卻的旁敲側擊,他怎麼反擊是可想而知的——由此推敲,國都徹底亂了,家族1與家族可能殺成了一團。

    齊策眼睛一閃,馬上插嘴:「長魚矯,我趙城勢力小,恐怕不敢收留你,不過,我們可以把你送到其他地方,比如……」

    齊策嘎然而止,斜眼看著趙武,等待對方補充。趙武像是沒聽到,他指了指趙莊姬的房子,這時,御醫已經走出趙莊姬的房間,並低聲吩咐侍女們準備點什麼,巫師要開藥方了。

    長魚矯身子往跟前湊了湊,側耳傾聽屋內的談話。

    竹簡時代,醫生們開藥方是不用寫的,因為一個個字往竹簡上燒錄太麻煩,所以這時代,醫生都是口授藥方,然後讓侍女們記憶,再分頭去抓藥。最後再由醫生覆核。也因為這個原故,這時代醫生的藥方都沒有流傳下來——譬如神醫扁鵲的藥方。

    趙武見此情況,擺擺手,低聲吩咐:「拿幾張紙,送一個石炭筆,把醫生的藥方記錄下來。」

    稍停,趙武回身招呼長魚矯:「我們走吧。」

    長魚矯沒有聽招呼,他就在屋門口的臺階上眺望病榻上的趙莊姬,而後在門檻外磕了個頭,再起身,他轉身及閘外宮娥低聲交談著,詢問在莊姬夫人發病的情況。

    不久,史官走過來,臉上的表情似乎不再嚴峻,但依舊一板一眼:「我要看看那間浴室——莊姬夫人昏倒的浴室。」

    趙武坦然的一擺手:「請隨我來。」

    史官邁動腳步尾隨趙武。趙武臨走時並沒有招呼長魚矯,但長魚矯卻一聲不吭的跟著,趙家武士伸手攔阻。趙武猶豫了一下,考慮到自己心懷坦蕩,本不怕人說,所以輕輕一點頭,示意長魚矯也跟上。

    齊策見到長魚矯如此放肆,他眼角一跳。恰在此時,師修、師偃幽靈般從門邊冒了出來,齊策連忙打消了尾隨趙武的意圖,轉身迎上師修、師偃,與後者低聲交談起來。

    人都說趙武窮,但史官檢查完浴室後,他發現說這種話的人一定沒看過趙武的浴室。看過浴室之後,他一定不會再說類似的話。

    趙武浴室的裝修似乎不太奢侈,四周也就是一圈石壁。一色的石頭地板,淩亂地擺著幾隻青銅水壺,水壺形狀簡陋,確實趙武符合窮人的身份……但,但浴室裡的設備,史官發誓:連自己的國君都聞所未聞,更不要說親耳聽見,親身享受。而他自己自詡知識廣博,卻也未曾聽說過有人把浴室修的如此匠心別致。

    難怪趙莊姬才入住莊園,就要進入浴室享受。

    史官有點戀戀不捨地摸著浴室內、正噴水的那只癩蛤蟆——古人稱之為「金蟾」,好奇的問趙武:「有宮娥說,趙城的侍女都說這東西是神物,不可輕易褻瀆……」

    趙武笑了,他早已經想好如何向古人解釋,所以回答起來毫無費力:「你知道水井麼——挖一個坑,水漫上來,溢滿整個井……

    大多數水井井口都是狹窄的、直上直下的井壁,之所以修成這樣,是怕髒東西掉入水井中污染井水。但我這個池子跟水井唯一不同的是,因為裡面的水要用來洗浴,所以井壁的口敞的很大,讓人能夠躺進去——你可以把這池子看做一口水井,沒錯,它就是一個廣口水井。」

    史官詫異的撫摸著那只石頭蛤蟆,這石頭蛤蟆就豎立在池子邊,蛤蟆嘴幾乎挨在水面上,噴出一道細細的水線,水線滴落在池水中,令池水蕩起一圈圈漣漪。

    史官繞著巨石拼接成的大池子轉了兩圈,他在沉思。
angus7823 發表於 2014-7-9 15:09
第三十七章 上古神農氏的傳說

    稍後,史官又問:「難以置信,如此靈巧的東西,怎麼會是一口井呢?我聽說這石蟾噴出來的水,剛好漫到自己的爪上,就不再噴水。洗浴時,人躺進去,水也不會溢上蛤蟆腳背,有這事吧?」

    趙武笑了,他招手呼喚侍女:「拿水壺來。」

    水壺來了,趙武順手從水池裡舀滿一壺水,他一手傾斜水壺,另一手堵住壺嘴,當水壺傾斜的幾乎超過三十度時,壺嘴依舊沒有噴出一滴水。

    「你看到了什麼?」趙武問。

    史官不愧是認死理的老實人,他老實的回答:「我看到一隻水壺,又看到你把水壺傾斜了。」

    趙武堵住壺嘴的手微微一松,壺水從指縫中漏出來,他又問:「你看到了什麼?」

    史官不說話了,他似乎在思考。趙武不再難為對方,繼續解釋:「我說它是水井,你拿它當水井來思考,水井裡的水貌似不多,然而我們常年累月從井裡提水,為什麼水井裡的水不見少?」

    史官皺著眉頭想了半天,低頭認輸:「常聽說趙氏的武子心思靈巧,今日一見,果然如此,本官愚蠢,怎麼想都想不通這個道理,請武子解釋清楚。」

    趙武笑著回答:「其實我剛才向你演示的就是井水的道理,你知道,水是有重量的,人對此的感覺是:大水桶的重量大,小水桶的重量小;桶裡的水裝的越多,水越重。這就好比我壓在壺嘴上的那只手,壓的力量重,壺嘴倒不出一滴水,手略微松一松,壺嘴又開始噴水了。水井就是這個道理——一般來說,能出水的地方都有泉眼,史官大人,你看過泉眼向外噴水嗎,你可曾用手按住泉眼,試試阻止泉眼噴水……我試過,昔年我在山中閑的無聊,一口噴泉也成了我的玩具。就是仔細觀察了那口噴泉,所以才有了今日這座浴池。這浴池上面的水就好比我那只堵住泉眼的手,這支手需要用多大的力量才能剛好堵住泉眼,對每只泉眼來說這重量是固定的,壓在上面的水取走一桶,就好比壓住泉眼的力量減少了一分,所以泉眼又往外噴水了,就好比水井,無論你取多少桶水,井裡面的水還保持原來的高低。同樣的道理,人掉到井裡,井水並不上漲,是因為堵住泉眼的力量突然加上了人的體重,多餘的泉水會被壓回泉眼裡,所以……」

    史官閉門想了想,感慨說:「好聰慧的心思,這水井我日日接觸,沒想到其中還有這樣的道理……等等,你是說明白了這個道理,就能隨處建造出類似的浴池?」

    其實,這一切沒什麼特別。只是生活的壓力下,人不得不改善自己的生存條件而已。

    趙武伸手在胸前畫了個圈,略有點得意的說:「我這四個院子就有四座這樣的浴池。你現在知道了,它們也沒多麼神奇,就是一個敞口水井而已——這院子水池雕的是金蟾,後院浴池噴水口雕的是鯉魚;西園是趙城官員辦公的地方,那口水池如今是官員們洗浴的場所,噴水的獸是一頭牛,牛背就是石床。」

    這一刻,史官活像一個好奇寶寶,他又問:「前院呢?前院水池裡雕的是什麼?」

    趙武看了對方一眼,沒有回答。

    前院浴池在趙武的主屋附近,它與主屋相連,因為趕工,什麼雕像都沒雕,只是放置了一張石床,水從石床的枕頭部位流出——趙武總不能說「我前院水池,噴水嘴雕刻的是一個枕頭」……那也太丟人了。」

    史官由細細打量了一番浴池,問:「當日的情形是怎樣的?」

    趙武回答:「要重新佈置當日的情景,恐怕得需要一段時間,史官大人,你能等嗎?」

    史官看了看浴室,輕輕的點點頭,趙武一擺手,宮娥們趕過去生火燒石頭,史官打量了碳爐、石炭,以及那些鵝暖石,問:「當日在浴室做事的,就是這群宮娥嗎?」

    趙武點點頭:「當然,東園整個封閉了,別的人來不了,東園的人也出不去——當時,東園裡沒有其他人。」

    史官沖趙武擺擺手:「武子,你有事可以先去忙,我要坐在這裡等。」

    長魚矯尾隨著趙武走了出來,他望著浴室若有所思的問:「武子,這浴室如此精巧,你能為咱君上也建造一座嗎?」

    趙武搖頭拒絕的很堅決:「不能,我母親洗浴時發生了這樣的事,你看,連史官都來了,我豈敢再給國君建造浴室?萬一國君也發生了類似情況,我豈不有弑君的嫌疑?」

    長魚矯輕輕點頭,他不再堅持,尾隨著趙武默默在院子裡踱著步。

    趙武離開浴室,是因為心懷坦蕩,他知道史官要詢問那些宮娥,理論上,如果他在場的話,宮娥也許不敢說真話,所以史官才要求他回避。

    走了一會兒,長魚矯悶悶的開口:「武子,你知道嗎,我是替國王試菜的人,每次廚房做好了飯,我都要首先嘗試,以保證菜裡沒有毒。」

    趙武羡慕的用舌頭舔了舔嘴唇,誇獎說:「好職業啊,國君吃的每道菜上都有你的口水,有什麼好吃的你先嘗到——這樣做就能拿錢,好職業啊!我羡慕你。」

    長魚矯沉下臉來:「武子是在嘲笑我嗎?」

    趙武背著手繼續踱步:「你不知道我最喜歡研究美食嗎?相信現在國都裡都在賣我家的鍋鏟,火爐、石炭,你難道不知道,這些東西都是我研究美食的附產品。」

    長魚矯側臉看了下趙武,感覺趙武不像在騙他,他也笑了:「武子是貴人,沒想到你這貴人居然與我一個嬖人說真話,武子知道嗎,你這話傳到國都裡,不知道多少人要以頭撞牆。」

    趙武不解的反問:「沒事他們幹嘛要用腦袋撞牆?是在佩服我嗎?」

    長魚矯站住了,他沒有回答趙武的話,斜眼望著不遠處……

    長魚矯看的方向是後院,從他站的方位,恰好可以從門縫看見趙武用來鍛煉手臂力量的兩隻大鐵砣。長魚矯凝神估摸了一下那鐵砣的分量,確認自己的眼光沒有錯,他又回身看了一眼趙武,發覺趙武對自己的偷窺恍若未覺,萬事無憂的背著雙手踱步。長魚矯笑了。

    「趙武子,你的家臣與莊姬夫人不合,這是京城早有耳聞的,我今天來這裡,也是擔心,剛才在門口也曾聽到宮娥們竊竊私語,也曾聽到莊姬夫人的夢魘……現在我可以確認,莊姬夫人確實是撞到鬼了,她不可能是被你家臣毒害的。」

    趙武停了一下,頭也不回的說:「我確實心懷坦蕩,所以不怕人猜疑——你以為我不知道你跟到浴室是為什麼嗎。我母親病了,派出一名御醫已經夠慎重的了,何必讓史官到場呢?對於別人的猜忌,我明白的。」

    長魚矯點頭:「沒錯,如果是你家臣毒害夫人,等我們趕到的時候,莊姬夫人的屍體早已經冰涼了,豈容得她對我們說出那些話來。我現在最想知道的是,你是否會按照莊姬夫人的要求,讓你的家臣殉葬、」

    趙武笑了:「你說的什麼話——不過是洗浴時浴室昏倒,小事而已;現在,也不過是驚魂未定,等我母親情緒平定下來,自然就恢復了,我哪用考慮這個問題?」

    長魚矯堅持:「我真想知道答案。」

    趙武反問:「你說呢——我是說如果真有那麼一天,你說我會怎麼做?」

    長魚矯笑得很憨厚:「我已經知道答案了。」

    「當然,我只會執行母親清醒時的命令,至於臨終亂命麼……」趙武拉長聲調,嘎然而止。

    稍停,長魚矯又說:「武子,我剛才說我是為國君嘗菜的,昔日我曾聽到一個傳聞,說是神農嘗百草的時候,有許多草木使他昏迷,屢次險些被毒死,事後,他把那些有益的農物記錄下來,編為《神農百草經》;而那些有毒的草木,神農也沒有落下,他同時一一記錄下來了。傳說神農寫過兩本書,前一本書就是傳說中的《神農經》,或者叫《神農百草經》,後一本書則被稱為《神農百毒經》……可惜這兩本書大家都沒見過,只是傳聞而已。」

    長魚矯口氣不停,馬上又說:「傳聞黃帝曾得到了《神農百草經》,據之進行農耕勞作,因此有了現在的華夏,而《神農百毒經》也有人看過,傳說當時的黃帝重臣,也是現在的各大家族後裔,他們曾閱讀過《百毒經》,並將《百毒經》的內容口口相傳下來,隱隱當做家族秘密。

    我還聽說,直到今天,各大家族仍常使用《百毒經》書裡的知識進行暗殺,期望能隱秘地消除自己的敵人。」

    趙武猛然止步,他回身望著長魚矯,問:「你什麼意思?」

    長魚矯打了個哈哈:「我這個賤人職責攸關,所以就多打聽了一些傳聞——武子,我絕不是懷疑你,我剛也打聽了一下,武子這幾天擔心母親受惡鬼騷擾,持劍衛護在母親房門,連宮娥看了也覺得感動。再說,武子你是由家臣養大,家族過去的東西都被毀了,便是趙氏家族曾藏有這種百毒知識,也不是武子你就能學到的。」

    趙武沉下臉來:「我信任我的家臣,我相信這是一場意外——請你不要說了,你的話讓我感到噁心。」

    趙武感到噁心,是突然想起他名義上的父親趙朔的離奇死亡,對於這事,家臣們不說,韓厥也不說,但他們都在反復提醒趙武,讓他注意自己的飲食,絕不要吃趙莊姬送來的東西。

    這說明:如果趙氏擁有那本毒經的話,這本書流傳到趙莊姬手上的嫌疑最大——很可能趙莊姬之前用過,而趙氏蒙難後,趙氏秘藏書籍也到了她這個唯一倖存者手裡。

    要不,趙莊姬為什麼一口咬定是家臣毒害了她,卻又不說出她這樣猜測的證據?

    難道……

    長魚矯側身,向趙武鄭重行禮道歉:「我本粗鄙下人,原不該胡言亂語,可是莊姬夫人於我有恩,我不免胡思亂想了一下——據聞,神農嘗百草時曾講過:麻的種子(大麻或者麻黃)‘吃多了能見到鬼,興奮的狂走不停,吃久了則可以跟神靈溝通,身體輕飄飄的像飛起來(多食令見鬼,狂走;久服通神明,輕身)’。這段話都記錄在周室典藏裡,可見,‘有些人能瞭解毒物’的說法或許是真事……現在莊姬夫人又白日見鬼,想起這段話來,由不得我這個賤人胡思亂想。」

    趙武擺了擺手:「傳說中的東西豈能可信,你若不信我的坦蕩,只管去調查——我母親剛剛抵達趙城,據我所知,她還沒有吃過一頓飯,空腹洗浴,在浴室暈倒,我認為是平常事。便是真有人投毒,他也要有投毒的機會啊,夫人沒吃飯,他怎麼投毒?所以……」

    趙武沉下臉來:「所以我已經厭煩了你的瞎猜忌,我認為,這一切讓史官作判斷吧,而且我堅信母親會恢復的,不久之後,你們就會看到……」

    長魚矯行禮,鞠躬退下,他微笑著閃到一邊,不再說話。

    趙武最後的話中,已經不自覺的帶上了一點貴族那種居高臨下的口氣——趙武的意思,按現在的話說就是:長魚矯如此疑神疑鬼,讓趙武深度懷疑他的人品。

    然而,趙武下的斷語終究是過早了,他認為母親能痊癒,趙莊姬的病卻越來越嚴重,並逐漸走向了歇斯底里症,當然,她說的胡話當中,有很多令人毛骨悚然的秘密,看到家臣們越來越兇狠的目光,趙武越來越無奈——女姬們知道這麼多,還能活嗎?

    最終,在初冬的第一場雪中,她因徹夜過度驚悚,悄然離世。

    數日後,回到國都彙報的巫師下了最終結論:作為兒子,趙武已經盡了力。

    與此同時,史官真實的記錄了趙武為母親憂心的神情,他的最終結論是:趙莊姬死於浴室跌倒,隨後被厲鬼纏身。

    算起來,趙莊姬的父親晉景公的死亡也很突然,他是在廁所裡淹死的。當年,他病重的時候,也曾遇到厲鬼索命,是韓厥勸解他,說:趙氏有大功,國君滅了趙氏的祭祀,所以厲鬼來索命。晉景公隨後恢復了趙氏的領地,由趙武繼承趙氏家族,但他的病情依然沉重,占卜師對他說:你吃不到今年的新麥了。

    占卜師說這話的時候正是春天,晉景公四處求醫,秦國派來的醫師(扁鵲?)看了他的病,說出了一段話,這段話就是「病在膏肓」的成語出處。然而,晉景公終於熬到了秋收,他看著新麥,命令殺了占卜師,但他剛打算品嘗新麥時,一陣肚子疼讓他決定先上廁所,結果他在廁所失足跌倒,「被惡鬼纏身」,淹死在糞坑裡。

    他終究沒有吃到當年的新麥。

    晉景公死後,繼位的就是現在的國君、趙莊姬的哥哥。

    莊姬如此一死,倒讓人想起晉景公當年的死亡。二者同樣離奇,同樣是跌倒後遭受惡鬼纏身,如果人們質疑趙莊姬的死,不免就要重新追查晉景公的死……因此,趙莊姬的死亡必須與景公的死亡同樣無可置疑。

    所以,史官的結論也完全相同:失足跌死。

    趙莊姬去世後,趙武按照禮節四處發放告哀使者,可惜這時候與他關係好的卿大夫們都在鐘離參加盟會,唯一留在國都的韓厥,在目前緊張的局勢下韓厥根本不敢離開,因此,莊姬的葬禮比較冷清,相熟的公卿大夫基本上都沒來,而趙城的百姓看在趙武的面子上參加了送葬,卻又在下葬結束後悄悄慶祝……

    趙莊姬下葬後,也許是受到長魚矯的影響,趙武總有點疑神疑鬼,他發覺師偃、師修似乎有點解脫了的輕鬆感,而齊策似乎顯得很得意——當然,這一切都是趙武的猜測,因為身為現代人,他根本無法理解春秋人的細微肢體語言。

    師偃、師修確實感覺到解脫,落葬儀式結束後,趙武先走一步,沒看到師偃師修兩人在莊姬墓上彼此祝賀,師偃說:「好了,我趙氏內憂已去。」

    師修附和:「好了,我趙氏從此無憂了!」

    齊策不知從哪裡竄出來,幽幽地回答:「豈能無憂,如今內院裡智氏獨大,且主上對她們過於縱容,我怕趙氏還有獻公之難!」

    晉獻公寵愛姬妾,這才有晉國繼承權之爭,晉文公因此出奔十多年。齊策這是提醒兩位家臣,內院裡的爭鬥,似乎女人占了上風,這隊趙氏可不好,萬一將來發生繼承權鬥爭,趙氏又將有大禍,因為智姬背後的智氏可不是善茬。

    師修老實,反駁:「智姬雖貪,可智氏終究是大族,世家大族教養出的女子,不是那麼分不清輕重,你看,除了錢財問題,智姬可曾在其他事情上插手?」

    齊策冷笑:「世家大族裡就不會出小女人?莊姬還是國君的妹妹呢!」

    師偃沉思一會,插嘴:「策,你做事過於急切,主上雖然性子軟,卻也不是任人擺佈的人。至少,到現在為止他的主意還是拿的正,智姬性貪,主上卻不曾讓智姬插手趙城的內務……

    不過,如今內院唯有智氏一支,主上又對她們百依百順,作為家臣,我等替主上未雨綢繆,也必須考慮到——我們必須提早消除趙氏的內憂。

    現在智氏有孕,卻是個好機會,她生養與撫育孩子期間,主上內室恰好空缺,這正是個好機會——我建議馬上問問韓伯,看韓伯(韓厥)打算選誰家女子,只要韓伯點頭,那我們馬上替主上出面,娶她回來做側室,來分薄智氏所受的寵愛……」
angus7823 發表於 2014-7-9 15:12
第三十八章 我們跟他拼了

    師修想了一下,堅持:「國戰在即,趙氏迫切需要智氏的支援,似乎,現在不是另尋側室的好時機……嗯,我以為,具體事情還是看韓伯的意思,他想的比我們周全。他以為怎麼合適,我們先接觸一下,看看那家女子是否合適?雖然我們如此盤算……但我認為,最重要的還是主上的意思。如今主上在趙氏越來越威嚴,我等若隨意做主,我怕主上發怒起來,反而會走向偏執,那我們就矯枉過正了!」

    「也對」,齊策妥協:「中行姬大約在明年六月生產,智姬該在七月,我估計大戰約在明春,等一切結束後,沒准主上能立下戰功,那時的趙氏或者能得到一個卿位、大夫位,彼時地位不同,要求便有了變化,到那時間再做決定,更加穩妥。」

    ……

    趙莊姬的落葬儀式結束後,趙武按照慣例居喪。

    不過,這次居喪沒有人來關注他,國都裡的爭鬥血淋淋的,誰會關心國境最北端一個邊緣化的小領主的憂愁與快樂。所以趙武也沒有像去年一樣關起門來閉門謝客,而是正常處理公務,只是命令趙城停止了遊戲娛樂。

    家臣們聚集在一起,東郭離首先彙報:「莊姬夫人去世後,留下五處莊園和兩處田產。田產方面,我以為主上想也不要想,因為莊姬遺留下的田產,要通過國君許可才能決定是否轉入趙氏,但我想國君不會答應的,他寧肯將這兩處田產重新收入王室,繼續作為公主們的養身錢。這五處莊園倒是沒問題,主上可以直接安排人接收,其中位於國都的一處莊子位置最好,它位於匠麗氏的隔壁,風景十分好,今後主上如果去了國都,就不用借住韓伯家了。」

    趙武有點懶洋洋的,他無意識的點點頭,聽東郭離繼續說下去。

    匠麗氏是一名大商人,他是以鍛造兵器和製造戰車起家,據說他家建造的非常美,在國都獨一無二,以至於兩代國君都喜歡去他園子裡遊玩,因為這種關係,匠麗氏承攬了晉國70%的武器供應。莊姬夫人的院子毗鄰匠麗氏的園子,這正好說明他深受當代國君的寵愛。

    稍停,東郭離繼續彙報:「莊姬夫人的一處園子在‘原’,這本是趙括的封地,不知道為什麼,到了莊姬夫人手中;此外,夫人在揚(三卻的封地)、故都‘翼’還有兩座園子——也就‘原’地的莊園稍有價值,其餘的兩座只能做歇腳的地方,它們位於從國都來趙城的路上,我們可以順路存放一些貨物。」

    趙武擺擺手:「我現在沒心思聽這些,你們去安排吧……母親……有沒有留下什麼藏書?」

    齊策與東郭離相互看了一眼,東郭離回答:「我們到沒沒注意……外面對莊姬夫人的死有點議論,所以莊姬夫人的隨身物品我們都焚化了——現在這敏感時刻,我們不適合翻檢夫人的東西……」

    「燒了也好」,趙武歎息:「都燒了,一了百了。」

    門外,大雪飄飄落下。

    就在這個時間,晉國做好了戰爭準備:鐘離之會上,附庸國們已經商談好各自出兵的數目,並約定了各自需要履行的義務……

    與此同時,楚國則親手點燃了戰爭的導火索。

    這根導火索是許國。

    許國曾是鄭國的附庸國,最近才投奔了南方的楚國。對此,鄭國心中不服。再怎麼說,它也是類似於現代英國這樣的二流強國,自己的附庸國跑到別人那裡,鄭國當然要報復,於是它隔三差五的去許國竄竄門,天長日久後,許國受不了了,心說:惹不起,我躲得起。

    於是,許國向楚國發出請求,說:你是我們的宗主,現在鄭國天天來蹂躪我們,我們已經不堪忍受,要麼你給我們重新劃一片地,我們舉國搬家——當然,這種行為已經不叫搬家了,叫「搬國」——要麼,你允許我們投靠鄭國,從此不再侍奉你們主國了。

    楚國聽到這個要求,心中大喜,立刻在南方劃出一片地,讓許國把整個國家搬過來。而許國留下的土地,則被他們用來誘惑鄭國,楚國派出使者,沖鄭國搖晃橄欖枝:趕緊賣身投靠啊,投靠我們,我們就把許國留下的土地送給你們。

    當楚國派出的使者抵達鄭國的時候,已經是第二年二月,這時,新的一年春耕開始了,晉國百姓緊張的搶種著糧食,因為他們都知道,這一年,晉國是非打不可了。

    趙武這時候已經安排完趙城的春耕問題,他正在與新近投靠來的家臣閒聊——當然,這位家臣也不能算新近投靠來的,因為他是齊策陪同趙莊姬返城的時候,與葉公一起招攬到的。只是隨後趙氏家族遇到變故,趙武沒來得及與這位英國來的人才交流。

    沒錯,這位是「英」國來的,但不是現代的「英吉利」,它是中國南方的一個小國,大約位於六安附近。前幾年被楚國滅國,國中的公子公孫們四散而逃,這位公孫觸也可以被稱為「英觸」,他先逃到了齊國,而後聽說晉國是霸主,或許抱著一絲復仇的殘念,長途跋涉趕到了晉國碰運氣,在四處碰壁後,被趙氏這個邊緣化的小家族所招攬。

    英觸正在跟趙武講述他國家附近的情況,這是位元三十多歲的中年人,他在齊國稷下學宮混過幾天,沾染了齊國人誇誇其談的毛病,滔滔不絕的講述著:「傳聞隨君有寶珠,光潤圓滑,握在手上溫潤異常,含在嘴裡,可以令屍體不朽。據說這寶珠是一名工匠獻上的,他獻上這枚寶珠後,求隨君賞賜,隨君卻擔心世上再有第二枚同樣的寶珠,故而殺了這名工匠,以絕了世人的念頭。

    楚王聽說隨侯珠的情況後,發兵攻打隨國,隨侯無法抵抗,便自殺殉國,死時將寶珠含在嘴裡埋入地下,楚王四處挖掘隨侯屍體,數年而不可得,此後,楚王疑心隨侯進入附近其他國家,於是再度發兵——我們英國也被楚王所滅。」

    楚王當然找不見隨侯珠了,隨侯珠在接下來的幾千年當中成為一個名詞,象徵著可遇不可求的寶貝,但現代人們終於找見了隨侯墓葬,挖掘出土之後才發現,所謂的隨侯珠是一個黑乎乎的玻璃球,這也是中國第一玻璃。

    趙武曾經在電視上看過隨侯珠的情況,據那個節目介紹,這是一塊鋇玻璃,不同於現代所看到的無色透明的鈣鎂玻璃。當時電視上播出這個節目的時候,旁邊室友閑閑的說了一句話:「如果這是一位穿越人士製作的玻璃的話,那麼這位穿越人士又創造了一種新死法——因盜用了後代科技,製作出一塊當時難以想像的寶物,而後因獻寶而被殺。」

    這句話被趙武記起,是因為他有相同的感觸——人在春秋,囂張不得,囂張是要犧牲的。

    等等,猛然間趙武想起一件事,他回身問東郭離:「我們的陶匠把上釉技術研究出來了沒有?」

    東郭離苦笑了一下:「我們的陶匠只能偶爾做出釉來,時有時無,很不穩定,範匄那裡已經抱怨好幾回了。」

    釉是什麼東西,它就是玻璃,塗到陶瓷上被稱為「釉」,塗到金屬上被稱為「琺瑯」。隋珠是鋇玻璃,它的主要成分——

    「我明白了,上釉主要介質是硼砂,工匠們一定用過硼砂,所以釉彩才會時有時無……」

    硼砂是中國首先發明使用的,最終由馬可波羅傳入歐洲。不過,古代中國對硼砂的叫法不一,馬可波羅把天然硼砂稱之為「西月石」。

    東郭離回答:「硼砂——是那種白色粉沙嗎?這東西是用來打磨的,青銅器鑄造出來,要用硼砂降低熔化溫度,還要用它來打磨器皿表面使之光滑……也許做模具的泥土裡混上了一點,也未可知。」

    趙武馬上說:「讓工匠們試試,用硼砂混合礦物染料,而後以水溶解,塗抹到陶器胚上……」

    英觸笑著拍馬屁:「人都說武子聰慧,你瞧,我跟你說‘隨珠’,你眨眼就能領悟出釉彩的成分,真令人歎為觀止。」

    中國最早有關玻璃的記載始見於《尚書•禹貢》,此書中把在冶炬青銅或煉丹時所形成類似於玉的一種副產品被稱為「繆琳」,而《楚辭》中將玻璃稱之為「陸離」。現代成語中所謂「光怪陸離」,說的就是玻璃。

    趙武還沒來得及回應,武鮒一溜小跑的跑了進來,緊急彙報:「春蒐令下達了,元帥命令各地準備軍賦,立即回應召集令——戰爭開始了!」

    所謂「軍賦」,也就是古代人所說的「賦」。

    古代的稅收分「稅、賦、征」三種。賦的偏旁為「武」,「賦」的含義是:納賦人自帶糧食,自己準備兵器,按政府的指示到指定地點報到,以應付官府的差役,或者參加戰爭。

    因為「賦」是專門用於軍事目的的稅,所以又被稱為「軍賦」。另外,古代一詞多義,「賦」同時也有軍隊的意思,比如「三賦」意思為「三軍」——周禮:天子有權擁有六支整編軍,諸侯只能擁有三個軍的編制。晉國是霸主,多一個軍的編制。

    趙武歎了口氣:「戰爭開始了……我們需要多長準備時間?」

    齊策回答:「別人或許久一點,但我們從一年前就開始準備,戰車、鎧甲、武器都是現成的,無需事先準備。我們的糧草也是現成的,都按照三日一份的份量存放在我們庫裡,只等君上一聲令下,就可以分發到士兵——只是不知道主上這次打算帶誰去?」

    衛敏首先跳了出來:「我藝成自公孫丁,車右的位置是我的,我保證衛護好主上的右翼。」

    林虎一揮膀子跳了出來:「禦戎的位置是我的,誰都別跟我爭,我力氣大,車馬陷到泥裡,我可以跳下來推車輪,甚至可以扛著整輛車走,所以禦戎的位置誰也不能跟我爭。」

    武鮒坐在原地,微笑的說:「趙氏武士久不上戰場了,家主代表趙氏出戰,我武鮒當然是禦戎。」

    武清笑了,他看著衛敏,說:「我沒有公孫丁那樣的師傅,但自問射箭的本領不下於你,車右的位置我當仁不讓。」

    武連謙遜:「我不跟你們爭,我的長項既不在駕車,也不在持戈、射箭。我與武清訓練山中獵人兩年,擅長潛伏刺探消息,我帶一組人馬追隨主上,願當主上耳目。」

    武士們爭的不可開交,文臣們也開始爭論,齊策首先開口:「出謀劃策我最擅長,應酬公卿我最擅長,主上出戰,我自當追隨左右,隨時為主上分憂。」

    師偃搖頭:「我主管選拔訓練趙氏武士,這是趙氏武士的戰爭,怎能沒有我?」

    東郭離笑著提醒:「後勤補給缺不了我。」

    師修開口:「這次要去見國君,要去與各國君主一起作戰,禮儀上我最熟悉,我應當跟在主上後面,以便隨時提醒。」

    英觸輕聲說:「雖然,楚國與我有大仇,但我新來乍到,願留在領地替主上分憂,主上出戰,我保證趙城安如泰山。」

    趙武擺手打斷眾人的爭論:「夫人要生了,這是我趙氏的後裔,家中必須留人,首先確定師修留下,其餘的人選,且等具體命令發佈之後再說,我們現在不知道動員的範圍有多大,且等一等。」

    古代的效率並不高,準備軍賦的消息是二月下達的,到了四月,鄭國徹底倒向楚國,並派出執政子罕替楚國伐宋,被宋國的將鉏、樂懼戰敗,但勝利後的宋軍麻痹大意,又被鄭軍偷襲得手,將鉏、樂懼雙雙被鄭軍俘虜——這時,晉國的戰爭動員令下達了,動員令的內容是:盡徒羨,悉餘夫,竭賦役……

    春秋軍制中,徒是正卒,羨是預備役。

    這句話的意思是:把正卒與預備役都叫上,農夫、小偷-工匠、野人——無論老幼孤疾,歪鼻子斜眼,凡能拿動刀的都上陣,帶足家裡一切戰爭資源,咱,跟他拼了!

    這是晉國從沒有過的緊急動員令。

    過去晉國打仗,一般都是要求正卒參戰,預備役士兵則擔任後勤工作,或是留在家中防守國內,這次要求一切能戰鬥的人都到軍中報到,其動員規模前所未有。

    「十萬啊」,師偃看著這份動員令,嘴唇哆嗦:「我們四軍全部出戰,每軍兩萬五千人的話,我國該有十萬參戰部隊。這真是一場前所未有的大戰!」
kelvin12354 發表於 2015-9-3 20:58
第三十九章 瞧我的驚艷亮相(上)

  十萬人吶,在這個時代,十萬人級別的大戰意味著甚麼---溫泉關大戰,面對20萬波斯兵的斯巴達三百勇士,還需要八十年才能誕生。事實上,當時距離伯羅奔尼撒戰爭還有大約百年,貌似斯巴達還沒有崛起,成為希臘的絕對力量。所以這時代,晉國人就是中國斯巴達人---哦不,以時間先後順序看,應該說:斯巴達是希臘的晉人。

  ……不對,晉國都動員到了「老幼孤疾,歪鼻子斜眼」之徒,師偃怎說只有十萬人上陣吶,難道晉國只有這麼點人口?

  春秋計算士兵的方法與後來不同。春秋時代士兵屬於「士」族階層,在當時「士」是一種榮譽稱呼,不是隨便任何人都有資格稱為「士」,也就是說;不是任何人都有資格上陣殺敵的---這樣的人需要被家裡用錢堆著裝備起來,而且他從小到大不干家務活與農活,專門練習殺戮技巧。在當時那種底下的生產力水平下,一般家庭養不起「士」,他是貴族,是高高在上的「戰士」!

  而在冷兵器時代,一名專業士兵在戰場上至少需要五至24人伺候,這些人將負責耕作「士」的土地養活戰士、負責「士」的後勤供應以及「士」的武器保養……以及看管、統計「士」的戰利品。所以,春秋時代所說的士兵人數,指的是實打實的、上戰場的「戰兵」人數。

  等到了戰國時期,戰爭規模越來越大,「士」這個詞也越來越弱化,各國才把後勤兵、輜重兵、伙夫馬伕等也算在「士兵」人數中,以虛張聲勢,詐稱兵力雄厚……。等到了漢代,按魏武曹操的說法,兵力統計「慣例以一當十」,即:一萬「士兵」可以詐稱十萬,但上戰場的也許只有一千人。

  「不止十萬啊!」齊策看著動員令,神情激動的盤算:「如今晉國一個旅的編制是一千五百人,五旅為一個師,五師為一軍,這就是說:我們一個軍得有三萬人。如今四軍齊出---參戰人數至少達到十五萬人。另外,鍾離盟會上,盟國答應出兵助戰,如果我們的盟國按約定出戰---就算他們出兵五萬吧,這樣,光我們晉軍這一方就能有二十萬士兵參戰。若楚國方面兵力相當的話,那麼,這是一場四十萬人的大戰,需要找一個大的戰場,才能容納交戰雙方。」

  東郭離插話:「楚國方面應該不止二十萬,我聽說楚國方面有南方各個蠻國助戰,加上倒向他們的鄭國,他們的兵力算二十萬人,那還是少算的。」

  趙武打了個哆嗦,不知是激動的還是甚麼:「四十萬人的大戰……我們拼盡力量才發展了兩三千甲士,放到四十萬級別的戰場---四十萬『士』的戰場,能濺起一個小水花嗎?」

  這兩千人丟到戰場上,估計連個聲響都聽不到,就會被淹沒。

  趙武若有所思的繼續說:「要從四十萬人交戰的戰場上,逃出一條生路來,那可是一個高難度動作,其中的驚險不亞於一場大片……策,養由基參戰嗎?」

  眾人聽了這話,微微露出不齒的目光。

  齊策笑了:「主(上)擔心甚麼,擔心與養由基做不了你的對手麼?他可是楚王的車右(車上負責射箭的武士),而潘黨是楚王御戎(駕車的),這兩個人是一定會參戰的。」

  齊策這麼一說,英觸剛才對趙武生出的鄙視心理頓時煙消雲散。剛聽到這樣的大戰,英觸早已激動地坐不住了,但趙武開口卻是說逃跑不容易,這使英觸感覺,似乎當初投靠的決定似乎冒失了點,稍後他聽到齊策這麼說,以為趙武的逃跑之說是開玩笑,是在用玩笑的語氣減弱眾人的緊張心理---他壓根沒有想到,趙武說的是真心話……。

  當月,楚國聽到晉國動員的消息,隨即進行了全國動員,楚王親自統領大軍開始向鄭國進發,他讓司馬(楚國的司馬相當於國防部長)「子反」帥領中軍,令尹(官名,相當於執政)「子重」帥領左軍,右尹(官名,左、右尹相當於副執政、亦即副總理)「子辛」帥領右軍,準備就近策應鄭國。

  兩國軍隊都在加緊集結,在這方面浪漫的楚國人動作最快---楚軍最先抵達鄭國,而在晉國,「士」兵們正從四面八方向國都湧去。這其中也有趙武的隊伍,不過這支隊伍在人潮中顯得有點滑稽。

  晉國的士兵是自帶武器、自備軍服,還要自帶數月糧食。所以,從四面八方趕來的晉國士兵服裝都很統一,都穿著自家準備的正規軍服。唯有趙武的這支隊伍顯得有點不倫不類。他們穿在外面的服裝顏色極不統一,而且有點七長八短,其中,某些人似乎穿著小衣(類似汗衫式的深衣)在趕路,引得路過的中小領主不約而同的發出嘲笑:「是趙兵嗎?聽說你們的家主是個孩子,去年窮的拿自己的工匠換糧,今日順便一看,你們果然是窮啊……連做軍衣如此節省,不怕國君降罪嗎?」

  趙武臉不紅心不跳領著士兵趕路,無視了那些領主的喧囂。等他趕到軍營時,韓厥已經提前接到他的消息---當然,他也聽說趙兵一路被人嘲笑。因為擔心有人為難趙武,韓厥搶先趕到軍營門口迎候。

  等看到趙武的軍隊果如傳說一樣,韓厥微微皺了幾下眉頭,低聲問:「不對,你們的兵數不對……還有,我去年不就讓你籌備參戰了嗎?怎麼到現在連服裝都駁雜不齊的,快快,先進入我的營中,我恰好準備了一點多餘的服裝……」

  趙武第一次參加這樣的大會戰,顯得像好奇寶寶……嗯,如果他手頭有個照相機,那就完全像個遊客了---他東張西望四下打量,齊策在他身後提醒:「主,我軍該入營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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