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上古先秦]《春秋小領主》 作者:赤虎(已完結)

 
kelvin12354 2013-5-2 11:38:22 發表於 歷史軍事 [顯示全部樓層] 回覆獎勵 閱讀模式 383 225807
kelvin12354 發表於 2013-5-2 11:44
第六章 為了生活,努力發明(下)

  師偃聽了他的話,很好奇的看了一下趙武,見到趙武目光仍在專注著群山,他勉為其難的回答:「也好,我這就去找人……」

  趙武馬上又補充:「順便再找一些鐵匠來,我有用。」

  師偃立刻用勸告的身份說:「看來主上喜歡擺弄惡金——我趙氏雖然會製作‘惡金’,但世人常以為‘惡金不祥’,會給使用者帶來災禍,令諸卿大夫避之唯恐不及,所以,主上最好不要在公卿面前展示惡金,以免帶來不測的災禍。」

  春秋時代,人們把「鐵」叫做「惡金」。

  在這個時代,每個家族都有一項特長,趙氏宗族以養馬和鑄鐵手藝著稱,「中華第一鐵鼎」就由趙武的孫子趙鞅製備,可以想像,在這個時間段裡,趙氏宗族已經積累了足夠的鑄鐵經驗,以至於數十年後他們能夠鑄造大型鐵件。

  不過由於春秋時代人們不喜歡鐵,把鐵稱之為「惡金」,所以趙氏宗族雖然擁有這時代較為先進的鑄鐵工藝,卻並沒有因此獲利。

  趙武不以為然,他漫不經心的回答:「終究要走到那一步的——你還沒有嘗過鐵鍋炒出來的飯,那才是正宗……」

  師偃有點不滿,但趙武已經翻身跳上馬,他騎在馬上,居高臨下的說:「也有變通的方法,比如說我們可以在鐵器上鎏上金銅,一方面防銹,另一方面……」

  猛然間,趙武想起師修給他解說各國形勢的時候,曾談到吳王,談到楚國正忙於跟吳國爭鬥,他搔搔腦袋,回憶著說:「我聽說楚王有一個著名的鑄劍師,似乎叫做幹將,他的妻子叫莫邪吧,聽說他的鑄劍手藝非常妙。」

  師偃不滿的回答:「楚國名劍師應該是歐冶子,聽說歐冶子有個小小徒弟,或許叫幹將吧,不過,各國鑄劍匠師都是一國之寶,我想楚王寧肯殺了他的鑄劍匠師,也不會讓他為別國鑄劍。」

  趙武想到吳王,不是想到了鑄劍名師幹將、莫邪,他想到的是那把吳王劍(或越王劍),現代出土的吳王劍防銹工藝做的非常完美,以至於它在兩千六百年後出土依然保持鋒利,連現代人都為之不可思議,而趙武恰好處身於這個時代……

  趙武想到吳王劍,是認為吳王劍的防銹技術不是突兀誕生的,在它出世前一定有技術積累,吳王壽夢既然已出現了,想必「吳王劍」鑄造技術已基本成型。但他不知道的是,歐冶子正是「龍泉寶劍」的創始人,他在楚國開創「龍泉」這個品牌已經百餘年了。

  「哈,我就無法理解,幹嘛我做什麼事都要找個至大的理由——想製作一口鐵鍋,從而研究冶鐵技術,難道就不行?

  好吧……我聽幾位老師說:金(春秋時代銅就是金)礦歸國君,領地裡一旦發現金礦就必須上交國君。但鐵礦不是,它是惡金,國君不要鐵礦。連那位曾經佔有過趙地的什麼……祈奚,也不要。我趙氏不是因此而留存下兩座鐵礦了嗎?

  所以,趙氏想要甲兵犀利,讓其他宗族不敢輕視,唯有從鐵礦下手,並借助鐵礦的便利……我要你們尋找吳國工匠,不要求你找到類似‘幹將’的鑄劍匠師。能有幹將十分之一技藝我也就滿足了。因為我要的只是他的防銹手段。

  我聽說有一種工藝叫做‘鎏金’,就是用丹砂加熱成水銀,再用水銀融化金(銅)塗抹到金屬上面,而後稍加烘烤,水銀揮發後便留下了一層金(銅)膜。我還聽說有一種‘金銀錯’製作工藝,嵌玉鑲金手法,等等……

  你剛才說‘惡金’不詳,那我們就把鐵劍外面鎏上一層金,只留下鋒刃部分保持原來的樣子,這樣一來,用金(銅)包裹的鐵劍,去除了‘惡金’災禍,還能依舊保持鐵器的鋒利,估計世人不再會以為這鐵器不詳……嗯,最好鎏一些吉祥圖像,比如麒麟、鳳凰、虎豹等等。如此一來,趙氏擅長的冶鐵技藝,就能為我們喚來無盡的財富,而且還不會因此觸怒國君——這理由夠正大吧?!」

  聽完這番話,師偃愣住了。

  久久,趙武看師偃再沒有任何表示,他擺一擺手告辭。在他走後,師偃納悶的對身邊的師修說:「我本以為他就是個吃貨,翻來覆去只惦記著如何花樣翻新地吃,沒有想到他的想法卻如此奇特!」

  師修輕輕搖搖頭:「我們現在插手制陶業,是因為陶業雖屬於範氏所擅長,但範氏與我們關係還算不錯,但甲兵是魏氏所擅長,魏氏與欒氏關係密切,我以為,我們還是不要深入的好。

  比如弓箭,我看過主上造的弓,良匠製作一張好弓要兩三年,主上只花了一天就完成了,那張弓威力不下於良弓,實在方便快捷。但因為韓氏擅長弓箭,我們放棄了批量制弓的計畫?為韓氏我們能放棄,為何不能為了魏氏再來一次——我趙氏剛剛興起,還是不要樹敵過多的好。」

  遠處,山那邊,趙武騎著馬緩緩走在山路上,他一邊走一邊悠然自得的甩著馬鞭,眼珠不停左右轉動,嘴裡不停發問,以便讓別人不去注意自己的小動作:「僚清,你說這騎馬有什麼不好,怎麼衛士們都不願意騎馬出遊?」

  春秋時,人們大多數姓氏模糊。清是趙武的家僕,但趙武的「趙」指的是封地為趙,這是家族傳人的特權,所以清不可能掛上「趙」的姓氏稱之為「趙清」,除非趙武將領地贈送給對方……當然,趙武把領地送出去了,他自己就不能姓趙了。

  而按當時的習慣,奴僕應該以職業為姓。清在趙武身邊擔任的是持戈衛士的角色,所以稱之為「僚清」。連在趙武身邊擔任的是看門人的身份,所以稱之為「閽(音hun昏)連」。而趙武身邊跟隨的兩名童僕也有姓,他們稱之為「豎左、豎右」——「豎」就是童僕的意思。

  僚清揮了揮馬鞭,輕鬆的回答:「主上,這或許是一種心態問題,你想,王公貴族出遊都做馬車,單騎而走的不是敗兵,就是行色匆匆的旅人。庶民無知,怎會喜歡這種狼狽的出行方式?」

  原來如此。

  在這個時代,做點小變革這麼難嘛?我該怎麼做,才能在不引人注目的情況下,讓自己生活舒服點?
kelvin12354 發表於 2013-5-2 11:45
第七章 終於「上位」了

  按說趙武製作的這副馬鞍已經夠精心了,他按照記憶的模樣畫出的馬鞍圖,無意中,形狀無限接近高橋馬鞍的形狀。這馬鞍製備完成後,他還不停聽取武士們的意見加以改進——比如有武士反應:如此單騎而走,隨身無法攜帶長兵刃,所以趙武在馬鞍右後手增加了一個套筒,以便直立插放長兵器;

  又有武士反應老在馬上拿著盾牌太累,趙武又在馬鞍左後手增加了個掛鉤,以便掛上盾牌;還有武士反應,無法攜帶弓箭這種遠端攻擊武器,趙武從善如流的在馬鞍右前方,增加了一個可以攜帶弓袋與箭壺的裝置……

  這些設備的增加每一個都經過了精心考量,以便馬上的武士能在緊急時刻,用最順手的方式取出相應武器戰鬥。如此精心設計的馬鞍,完全裝備起來,連趙武都覺得很威風——戰馬身後直立插放著鋒利的長戈,像一面軍旗一般驕傲,而掛在左後手的盾牌也令人感覺到威風凜凜不可輕犯。此外,弓袋、刀劍配齊了,馬韁上再加幾個鈴鐺,走在山路上,威風的嘩啦嘩啦走,連山中的群鳥都在羡慕,不時的在左右盤旋讚歎。

  可就是這樣,莊園武士卻不願用這副打扮出來見人,他們都嫌丟人。

  此刻聽了僚清的話,趙武這才反應過來:原來,當時的王公貴族都喜歡乘車出遊,所以庶民百姓都以乘車出遊作為高尚,而「單騎」是狼狽的象徵,是失敗者的意思。春秋人單騎出遊,會覺得很沒面子,出門都不好意思跟人打招呼。

  「然而,在山區,騎馬總比乘車方便,這是不可否認的」,趙武甩著馬鞭辯解。

  僚清點點頭,但沒等他想出詞來誇獎,趙武話題一轉,馬上又問:「聽說山區裡像你這樣的獵人很多,許多人已經逃入深山生活了十多個春秋,這些人你認識嗎?」

  閽連催馬湊近趙武,興奮的插嘴說:「當然,我們在打獵的時候經常碰到他們,有些獵人比較友善,跟我們劃地為界,相約彼此不可越過邊界狩獵,但也有些獵人比較兇惡,敢直接動手搶奪我們的獵物,有時候我們打不過,對方人多我們只好退走,那樣,就需要餓好幾天肚子。」

  趙武點點頭,擺手示意,僚清領會了趙武的手勢,沖閽連呶呶嘴。這兩人長期在一起狩獵,彼此知道對方的習慣動作,閽連趕緊翻過身去,迎向了身後的武士,大聲說:「諸位,今天我們出獵,打算獵些什麼,主上決定為我們親自烤肉。」

  衛士們轟然歡呼起來,閽連馬上指手畫腳,指點著衛士排開散兵線,向前驅趕林中的動物。與此同時,趙武帶著僚清催馬走到一邊……

  趁人不注意,趙武輕聲說:「我需要一些人手——隱蔽的人手,所以我希望你重新入山一趟,召集那些獵人組織起來。」

  稍停了一會,趙武繼續輕聲說:「我聽說你在軍伍中待過,大小也是個軍官,我希望你把那些獵人按照軍伍組織起來,告訴他們:我事後會讓他們洗清身份,重新回到外面的世界生活……」

  僚清望瞭望散開的武士,此時閽連正在喋喋不休的向武士們介紹自己的狩獵經驗,並指導武士們驚起草叢中、林木間隱藏的獵物。

  看到沒人注意這裡,僚清歎了口氣,指了指那群武士說:「主上,山中野人雖然擅長對付野獸,但對付貴人家將卻不行。這些家將以搏殺為職業,擅長組成軍陣發動集體攻擊;而山中野人卻習慣了各自為戰,他們使用的武器簡陋,鎧甲單薄。若是把山中野人用來刺殺,或許能成功,若是攻打莊園,有那五百人在,哪怕一個小國的軍隊傾國而來,也恐不成。」

  趙武輕聲說:「我不需要他們攻打莊園——這幾天我仔細琢磨了,如果程嬰帶我去見過諸卿與君主,事後他們想替換我,恐怕很難。」

  僚清點頭讚賞:「主上知識淵博,相貌雄峻,程嬰再想找個相似的人替換主上,我想也很難……我原以為主上發明那麼多新奇玩意,是為了振興趙氏,原來主上是為了自保。」

  趙武訕笑著解釋:「我可沒想那麼多,原先發明那些東西,就為了讓自己生活舒適點,沒想到程嬰現在越來越認真,已經開始向我介紹家族史,甚至給我送美姬拉攏,我想他是認真了。但我心裡依舊沒底,如果我們私下裡擁有一支武裝,多少能讓我感覺安全點。

  比如,萬一莊園裡有了變故,我們可以讓那支武裝攻打莊園,不求勝利,只求他們能夠吸引武士的注意,以便我們趁機逃脫。

  我這樣想的,我們有一支秘密武裝,如果我能在現在的位置永遠做下去,那麼我會以趙氏的名義給這些人身份,將他們作為家族私兵。反過來,如果發現不測,我們利用他們逃走,事後我會領他們找一片安居之地——我想,憑我的手段,只要給我們幾年喘息的機會,我們就能在這亂世立足,成為一股不容輕視的力量……

  總之,無論前一種方法還是後一種方法,這些人的身份都解決了,他們絕對能生活在外面的世界,娶妻生子,傳承後代。這對他們不是一個好出路嗎?」

  僚清點點頭:「沒錯,以主上的手段,獨立發展幾年,必定能成為一股強大勢力了。事後,我們進入他國為卿,或者依附某個權貴作為家臣,無論怎樣,我們都能生存下去……放心吧,我準備準備,等主上找見機會,告訴我一聲。」

  武士們發出一聲歡呼,一隻驚起的野雞被武士們亂箭射中,草叢中還跑出一隻母羊帶著小羊驚慌逃遁,閽連大聲歡呼:「不要射箭,讓我們活捉它,小羊的肉可鮮嫩了。」

  趙武連忙催馬走入人群,大聲呼喊:「誰帶漁網了,用漁網捕捉,要活的。」

  僚清猛的眼前一亮,自語:「漁網,漁網還能幹這個,我怎麼沒有想到?」

  沒想到這點的豈止僚清,武士們面面相覷,閽連低聲嘟囔:「誰上山打獵會帶著漁網……不過也對,用漁網捕捉野獸,似乎更方便一點……我怎麼沒想到呢?若是當初有漁網,我們只要驚起野獸,讓它自投羅網,豈不更省事。」

  趙武看到武士們不動,馬上催促:「快點動手,不要傷害了這兩隻羊!」

  閽連反應過來,他跳下戰馬,大呼:「看我的,你們排成一條線,我把山羊朝你們的方向驅趕……」

  一番努力過後,兩隻羊被捉住了,母羊被牽到趙武面前,拼命的用身體保護小羊,兩眼中似乎含著淚。趙武打量著小羊,感覺到很奇怪:「這羊叫什麼名字?頭角彎彎,身上的羊毛卻不像山羊一樣粗糙筆直——似乎有點像綿羊。」

  僚清在一旁解釋:「這是盤羊,因為頭上的角彎曲盤繞,所以山民們稱之為盤羊。這種羊喜歡生活在平原,一般都是結成大群行動,怎麼回事?這兩隻羊似乎與羊群失散了。」

  趙武指點著羊身上的毛,又扯扯身上的衣服,問僚清:「我現在的衣服不是麻就是絲綢,我想問問附近有沒有人擅長紡織羊毛?」

  僚清想了想,回答:「我原先生活在西戎,聽說西戎有紡織羊毛的技術,不過他們紡出來的東西很粗糙,油膩難淨,且質地堅硬難以縫紉,所以中原百姓都不屑一顧。」

  趙武點點頭:「我曾聽說這種類似綿羊的動物,身上的毛很綿軟,可以搓成很細的紗,紡出來的布匹非常柔軟,也非常耐寒……這兩隻小羊可憐,我看我們養起來,嗯,現在我們有了剪刀,可以在每年開春羊群脫毛的時候把羊毛剪下來,試著紡織成布匹,或許是條致富之路。」

  閽連一聽,興致勃勃的回答:「我去,小羊既然離散了,大隊的羊群一定離此不遠,我回莊子拿漁網,把那群羊全都捕捉回來。」

  那些武士懶洋洋的不肯動,趙武眼珠一轉,馬上吆喝:「都去都去,清給你們領隊,你們聽從指揮,一旦羊群捕捉到,今後這群羊紡出來的布匹,兩成歸你們,任你們論功分配。」

  趙武說罷,沖僚清使個眼色,僚清馬上明白,連連點頭:「我這就回莊園拿漁網,讓連帶他們向前追尋,放心,山中獵人都擅長追蹤之術,連一定會找到羊群,而我帶著漁網,也一定會找到他們。」

  豎左、豎右左右看了看,為難的向趙武說:「主上,衛士們都去尋羊,主上身邊豈不少人保護?」

  趙武一揮馬鞭:「我們與清同回莊園——沒有我的命令,恐怕清拿不走漁網。我們再派一百個人去,讓他們儘量捕捉更多的羊,而我就在莊園,等他們回來。」

  一進莊園,師偃看見趙武,大喜過望:「主上回來的正好,程嬰來了,他說今日就給主上行冠禮,明日去見諸卿大夫。」

  趙武納悶:「這麼急,我正準備安排人手捕捉羊群……」

  程嬰聽到動靜跑了出來,一擺手說:「讓下人去幹吧,主上且隨我回趙城,放心,等他們捉住了羊群,我就讓他們準備肥美羹湯,等主上從新田回來,包管能喝上鮮美的羊羹。」

  趙武連忙擺手表白:「我這次不是要吃羊肉……算了,我跟你解釋不清楚,你調一百個人,隨清去捕羊,這些羊我都要圈養起來,你再找幾個放牧好手,給我小心照顧。」

  師偃好奇的望著趙武:「這麼興師動眾,居然不是為了吃,稀奇。」

  程嬰厲聲喝斥:「師偃,別忘了臣下之禮!」

  師偃立刻收起嬉笑,肅容拱手:「下臣知罪,請主上懲罰!」

  趙武有點不知所措,第一次享受到如此嚴格的臣下之禮,他扭捏的說:「算了,隨口說出來的話,何必當真——嗯,我就不當真。」

  程嬰瞪了師偃一眼,拱手對身邊的師修說:「修,你準備相應的器物。」

  師修點頭答應。

  趙武跳下馬來,好奇的問師修:「這冠禮……周禮不是說:二十才加冠麼,怎麼你們好像很隨意,仿佛隨便哪一天都行?難道有什麼突發變故,使你們……?」

  師修垂首回答:「雖然說,按周禮‘二十才加冠’,但也不是十分嚴格的,譬如魯襄公,12歲就‘冠’了。我趙氏今遭大亂,這加冠之舉,定需要諸卿的許可。程嬰一直在操作此事,若諸卿一致贊同,我們便隨便挑個日子,便能給主上加冠。

  主上,我趙氏才經劫難,這次冠禮倉促了一點,也簡陋了一點,請主上將就點。今後我趙族能否昌盛,全看主上了。若主上興我趙族,今後主上的後人加冠,一定會諸卿雲集,齊來祝賀,不會像今日這麼賓客寡少。」

  趙武聽了這話,有點惶恐,又有點心中竊喜,他望著程嬰,目光又從師修、師偃臉上掃過,按捺住心臟的狂跳,輕聲問:「你們決定了嗎?」

  程嬰跪下,師偃與師修也緊跟著跪在他身後,三人叩頭在地,恭敬的回答:「一切拜託了。」

  回到屋中,師修、師偃分立兩邊,作為這場冠禮的見證人,趙武按照禮節盤坐在屋子中心,程嬰跪坐在他身後,親手替他戴上頭冠,而後程嬰回到趙武身前,俯首在地,恭敬的說:「請正位。」

  「正位」又稱「上位」,封建領主正式接掌家族,稱「上位」,國君繼承家業稱「登位」。

  趙武依言走到屋子上手的座位上,盤膝跪坐。程嬰直起身子,高聲唱叫:「諸臣拜見!」

  隨著程嬰這聲喊叫,一隊隊奴僕邁著小碎步,低著頭走進屋內,跪在趙武腳下,向趙武祝賀冠禮,這些人當中有圉某(yu,同禦,圉意為養馬的奴)、豎某(豎是守藏司職的奴隸,是童僕一類的奴)、隸某(隸是監督「奴」勞動的奴隸小頭目)、胥某(胥xu,意為領地內主管收稅的小官吏,屬於領主臣屬)、黎某(黎是指住在農村的務農平民,是自由民,多為功勳士兵後代)、皂某、僕某(僕是主管打掃家務的)、台某……等等。

  這一大群奴、僕、隸拜見之後,趙武一個都沒記住他們的相貌與名稱,因為這些人都跪在地上,連臉都不敢抬。而趙武整個過程就像泥塑土偶一樣,保持著端莊的態度坐在上位上,一言不發。

  接見完後,圉某重新返回屋子,低聲報告:「車馬已經齊備,請主上登車。」

  這次趙武坐的是廣車,這是一種軍中衝鋒專用的戰車。廣車旁邊衛護的是兩輛軘(這個字現在已不存在,意思相當於「屯」,是專門用於防守的戰車)車。三輛車的位置是廣車突前,軘車一左一右,稍稍落後於廣車。三戰車每車後有七十名持戈戰士。

  這種戰車與現代的戰車不一樣,它沒有車軸,車輪是直接安裝在車身的,整個車身的重量全部壓在車輪上,所以春秋中,車輪斷裂導致「猛將」意外喪身的事例比比皆是。趙武站在戰車邊,看著戰車發呆,他記起了「戰國策」上無數的記錄……嗯,他似乎還想起,兵馬俑裡的戰車似乎也很少有車軸。

  趙武的腿有點發軟。

  程嬰走上廣車為趙武禦戎(駕車),師偃、師修披甲持戈持弓為趙武的「車左」、「車右」。一名叫做「鮒」的家族私兵頭目登上其餘兩輛戰車為「輿尉(車馬護衛)」……

  等所有的武士就位後,程嬰高喊一聲揮動馬鞭,戰車隆隆開動。

  趙武沒防備,馬車一開動的時候,他身子稍稍後仰,師修馬上提醒:「主上,注意儀態,請端坐!」

  趙武趕緊正了正身子,一手扶著車上的橫木,端坐在車中心,他偷眼瞥一瞥身後那浩大的陣容,偷偷吐了吐舌頭。沒想到緊接著聽到的一句話令他大感羞愧,只聽師偃望著車後感慨:「趙氏衰落了,宗主冠禮,竟然只出動了三輛戰車,我以為我們至少能湊足一百輛。」

  一百輛,那該有七千五百人,這規模又該多麼龐大。

  聽了這句話,趙武不禁為自己剛才的小家子氣感到慚愧,他正了正身子,心中琢磨:「冠禮耶,這是春秋時代的大禮,不知道今晚的宴席上會有什麼美食,也不知道會有多少美女任我品嘗,好期待!」

  今晚沒有宴席。

  戰車開進趙城的時候,趙城的百姓聚集在街道兩旁,看著他們的領主緩緩入城,沿途,馬車經過的時候,所有的領民都跪倒在地上叩首,趙武從沒有享受過如此的尊崇,他心中有點沾沾自喜,但師修、師偃不停的在左右提醒他保持端莊,他只好打消了沖百姓揮手,呼喊「同志們幸苦了」的口號。

  帶著一種「我胡漢三回來了」的心情,趙武返回了趙城的程族府,一路所有的奴僕都跪地呼喊,這些奴僕喊得整齊,一下子讓趙武聽清了他們的呼喚,他們呼喚的是:「恭迎家主上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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kelvin12354 發表於 2013-5-2 11:45
第八章 山寨「趙武」的初次路演

  趙武坐上城主的位置——也是家主的位置,程嬰一擺手,幾名女姬走入屋內,手裡捧著晉國的公卿服裝,這時,程嬰躬身告退,沒等趙武反應過來,座位底下已經見不到男人了。

  幾名女姬跪坐在趙武腳下,趙武愣了半天神,才想起來是怎麼回事,雖然秀色可餐,但:「(程)嬰,這就完了?我肚子還餓著呢?」

  女姬們在偷笑,擺出任君採摘的媚態,卻無人回答趙武的問題。

  餓著肚子幹那事,有點慘!沒興致。

  趙武返身,放下身調,含著怪大叔的微笑詢問女姬:「我的晚飯呢?應該有個宴會吧……沒有宴會,總不成——連晚飯都沒有吧?」

  女姬跪地彙報:「家主明日要朝見國君,今晚要絕食、沐浴,誠心占卜……」

  趙武火了,他嗖的站起來,大喊:「慘無人道!本來這地方一天就吃兩頓飯,讓人成天老餓得慌,現在還不讓吃晚飯……哪有這麼折磨人的!奶奶個熊,我不管,拿飯來,誰敢餓著我,我跟他翻臉。」

  女姬們咯咯笑著,一名女姬回答:「家主,今晚上不知有多少人窺視主的行止,等著尋找主的錯失……這吃飯的事情,能忍則忍了吧?我趙氏終究是待罪之族,主不會想為一頓飯,丟了家主之位吧?」

  趙武看了看這名說話的女姬,用小指挑起對方的臉,怪大叔換上狼外婆的微笑,甜蜜蜜的問:「乖,如此聰明靈巧,叫什麼名字?」

  那女姬笑盈盈的回答:「婢女舂巧,以後還望主以後多多垂憐。」

  趙武起身在原地轉了個圈,自言自語:「我以後當然會垂憐你——咱現在是有房有地有車有兵馬的大封建領主,目前單身一人,還沒有生下接班人,換我們那的語言,俺現在是金牌鑽石王老五……

  乖,拿金牌王老五換一頓肉包子,值不值?……什麼,你不知道肉包子是什麼?那饅頭呢,幾個饅頭一碟鹹菜也行……唉,絕望,我這個‘金牌鑽石王老五’頭銜,竟然換不回幾個饅頭,這什麼世道!」

  趙武拼命解釋半天,又是哄又是騙,幾個女姬似乎聽懂了趙武的話,她們雖然生起爭寵之心,但還有點膽怯。

  舂巧左右瞧了一下,低聲解釋:「我或許能去廚房,倒是能偷出一些肉脯來,但萬一被人察覺到奴婢偷盜,奴婢不免是個死,家法森嚴,恐怕家主那時攔也攔不住——趙氏執法,向來不變通的。奴姬萬一死了,怎麼算?」

  趙武眼珠轉了轉:「我不是要沐浴嗎?你們去廚房提熱湯,順便偷幾個饅頭總行吧,隨便藏在身上,帶進來偷偷塞給我,這不一切OK!其實,我猜那些家臣也不一定會攔,我難道不是他們的家主,我餓著對他們有什麼好處誰那麼不識趨……」

  趙武在這裡誘騙女姬,屋門外、牆角邊,師偃與師修蹲坐著竊聽,師偃搖頭歎息:「主上剛才使了好幾種技巧啊,又是哄,又是詐,再加上恐嚇,許諾……這種種智慧,用在一個饅頭上,為一個饅頭折騰,他難道不知道,奴僕私自去廚房偷東西,就是死罪。」

  師修搖搖頭:「依我看來,這位公子哥養尊處優慣了,恐怕耐不得饑餓……也不知道他原先是哪國公子,如此嬌生慣養,難怪彼國都亡國了——好了,不說了。明天他還要見公卿與國君,而我趙氏現在處於緊要關頭,萬一他因為饑餓出了岔子,也是趙氏的損失,我看,我們不妨悄悄幫他一把。」

  師偃想了一下,答:「程嬰已經讓我們帶來的武士護在院子周圍,我看可以讓廚房的人離開,讓女姬們去廚房燒水供主沐浴,這樣,讓她們偷竊起來方便。」

  師修搖頭:「廚房裡的食物都有記錄,即使沒有人在,記錄也在。女姬們如果偷竊,事後定會被察覺……我看這樣吧,你去廚房吩咐,將所有的食物都收藏起來,我去尋找幾塊肉脯,悄悄放入廚房,事後我倆再打掃一番,便不會有人知道私藏食物的事情了。」

  師偃點頭:「如此,你我分頭行事!」

  師修走了幾步,停住問:「你說,我倆如此費心,是不是為了饅頭?」

  師偃仰起臉:「吱,我倆豈是為了饅頭,我倆是為了趙氏!」

  師修點頭明白:「原來我倆尋饅頭,不是為饅頭花心思,而是為趙氏;而那小子為饅頭操勞,那是真的‘為饅頭’!」

  院門口,程嬰持劍盤坐在地上,他仰起臉來,癡迷的仰望著漫天的晚霞,嘴裡自語:「這或許是我見到的最後一個夕陽,這世界,真讓人戀戀不捨。」

  才發完感慨,師修閃身走出院子,程嬰懶懶的沖師修點點頭,隨口問:「你出來了,院裡還有誰守衛?」

  師修笑著回答:「其實,主上的身手也非常可觀,至少你不是他的對手,所以,我們只要在主上屋裡放好武器……我以為,我們無需如此擔心。」

  程嬰懶洋洋的回答:「也對,今後該給他請一個劍術老師了,我看主上的劍術不成章法,像是不曾有師承,唯獨仗著力大欺人而已。」

  師修連忙附和,又解釋:「師偃還在院子裡照料,我獨自出去轉轉。」

  程嬰仿佛看穿了師修的企圖,他漫不經心的提醒:「那些女奴不見得個個可靠,再者,莊中的武士也不令人放心,而我們從山中帶來的武士雖然可靠,但誰知道他們的嘴是否令人放心,也許,他們會無心中說出什麼不該說的話……嗯,你不妨去我屋裡轉轉。」

  師修得到提醒,出了院落他直奔程嬰的屋子,發現屋裡已準備好了一個布袋,裡面放滿了食物。那布袋做成長條狀,可以當腰帶束在腰上。師修趕緊脫去外袍,將布袋捆在腰上,重新穿好外袍,走了幾步路,發現並無破綻,這才反身走回趙武的院落。

  既然程嬰提醒那些女姬並不十分可靠,師修決定親自將這些食物送上,他瞅了個空子,趁女姬不在趙武屋內,悄悄閃進屋內,將腰帶遞給趙武,低聲提醒:「主上,那些女奴多來自諸卿贈送,雖然也有些我們的家養女奴,但她們的嘴並不牢靠,請主上(吃的時候)務必小心。」

  趙武得到提醒,馬上說:「既然這樣……我光著身子洗澡,不喜歡女人在旁邊看著,你在門外幫我攔住她們,等我洗好了,再請她們進來。」

  師修點頭答應著,閃身堵在門邊。等趙武在裡面吃飽了,師修閃身進了屋內,仔細查看了地上,打掃乾淨所有的痕跡,這才放女奴進來服侍趙武更衣,他還站在趙武身邊,板著臉掩飾:「主上沐浴的時候,不習慣有人伺候,今後趙氏家規就這麼定了,凡主人洗澡時,奴僕不得靠近左右。」

  緊接著,師修又低聲自語:「沐浴的時候,人都渾身****,最利於刺客行刺,看來,我們確實要加強守衛力量……」

  師修這麼說,是因為春秋戰國時代,確實是刺客最猖獗的時代,這是個最講究個人拼殺技巧的年代,連國君都屢屢死在刺客劍下。春秋之後,刺客逐漸受到君王的圍剿,他們渡海去了日本,成為後來的「忍者」。

  女姬們聽了師修的話,都很惶恐,她們小心翼翼,唯恐觸碰到了趙武的身體,從而引起誤會,等趙武更衣完畢,她們又立刻惶恐的告退,多一刻都不願停留,而當時,趙武吃飽喝足,正旗杆高豎,興致勃勃……沒人了!

  一夜無話,第二天,趙武重新登上兵車,向晉國國都新田城趕去。

  從趙城往新田要走三天,路上,趙武只喝了一點點蜜水,半點食物都沒有機會吃——這種絕食的習慣起源至晉文公,晉文公歸國後,所有隨同他流亡的功臣都得到了賞賜,唯獨忘了介子推,後來經人提醒,他才尋訪到介子推,但介子推已經背著母親進入綿山中。文公隨後得到別人的建議,放火燒山,以逼介子推下山來,沒想到介子推拒絕下山,抱著母親在山中被燒死。

  事後文公很懊悔,他下令:從此以後,在他放火燒山那天,晉國禁止舉火——這就是清明節「寒食」的來歷。後來,他又將介子推抱的那棵樹砍伐下來,做成木履,以示紀念,由此,「足下」便成了晉國最尊敬的稱呼。

  由於晉國當時是強勢文明,於是清明節、寒食、足下這些名詞推廣至全中華。

  自寒食節之後,晉國也便多了一個規矩,罪臣面見國君的時候,為表示崇敬,要沐浴、絕食,即使偶爾進食,也不能舉火。

  按規矩,在路上趙武是可以吃食品的,只要寒食就行了。但程嬰害怕有人抓住這點惡意挑刺,所以堅持趙武一點食物不吃。當然,他也假意沒有察覺師修不停的給趙武塞一些點心、肉脯——即使這些食物都是由他本人預先預備好的。

  進入國都,趙武第一個見的是晉國第四順位正卿、上軍佐韓厥。路上程嬰解釋:「你祖父趙盾昔日撫養了韓厥,又一手提拔韓厥成為正卿,這次趙氏大難,仗義直言者唯有韓厥,你的這次冠禮也是韓上軍佐一手安排的,所以我們先去見見他,看他怎麼安排。」

  韓厥早就在等候趙武,一見他們這一行人抵達,他趕緊招呼:「你們不該先來見我,該去先見執政……這樣吧,我讓兒子‘起(韓起)’陪你們去,等你見過所有公卿,最後再來見我。」

  韓起應聲跑出來,這是個三十多歲,接近四十歲的中年人,雖然是軍人,他身材卻不是雄壯的,反而是瘦長文靜,但一張嘴,趙武就知道這廝不是個好鳥,他說:「哈,武已經長大了,長的如此俊美,該迷死妓館的那些女娘了,怎麼樣,逛過幾次妓館?新田知名的女優認識幾個,回頭我領你去轉轉,有這麼俊美的少年在,那些女娘該不巴結死我。」

  韓厥對於兒子的口無遮攔似乎毫不在意,也許,這時代貴族的風尚就是如此,他含著笑,頻頻催促說:「快去快去,休得耽誤了時辰。」

  趙武接著去見的是晉國第一正卿、中軍將、晉國執政欒書。他似乎早就等著趙武來拜見,站在元帥府臺階上,一見到趙武下戰車,他也走下臺階,迎著趙武讚賞:「美哉!昔吾事莊主,華則榮矣,實之不知,請務實乎。」

  這話的意思是:真是個美少年啊!我曾經是你父親莊主(趙朔)的老部下。你外表已經夠漂亮了,但不知道才能如何,希望努力加強自己的才德啊!

  趙武的父親趙朔諡號「莊」,故此被尊稱為「趙莊子」,或者「莊主」。

  欒書當年曾參與剿殺趙族,但他和趙武父親趙朔的關係還是相當不錯的。他討厭的是趙同和趙括,當時發難也是針對他們的。現在的欒書已經是國家的執政,從這番話裡可以看出,他對趙武的態度還是真誠和愛護的。

  趙武接下來見的是上軍將,晉國第三正卿中行庚(荀庚),他的評價是:「美哉!惜也,吾老矣!」他在說:真是個美少年啊!可惜我老了,看不到你將來輝煌的那天了。

  中行氏出身荀氏。荀氏本出自「先氏」,因「先氏」祖先一支因功獲得封地荀,故別立宗族為荀,後來晉國改「上中下三軍」為「上中下三行」,荀氏一支擔任過「中行軍」主帥,便成為「中行氏」;而得到封地「知(也稱智)」的荀氏一支,則別立宗姓為「知氏(智氏)」。

  隨後,趙武馬上見到了中行庚堂弟,智氏當家人、下軍將、晉國第五順位正卿荀罃(ying,罃這個字現代寫為罌,罃字則在字形檔中難見,今後便用的‘荀罌’代替)一見趙武,也讚賞說:「我家那英俊小子,要努力呀!作為趙衰、趙盾的後代,如果到老還只是個大夫,難道不是個恥辱嗎?……如果你能學習祖父趙盾的忠誠、學習曾祖趙衰文才,這樣事奉國君,一定會獲得成功的!」

  荀罌封地為知(智),故此別立宗族為「知(智)氏」,所以又被稱為知罌(智罌)。智罌稱趙武為「吾家俊小子」,是因為趙武聘定的正妻是荀罌嫡長女。

  知氏與中行氏是一家人,他們立場基本一致,都看好趙武未來的前途。

  隨後是新軍佐、晉國第八正卿士燮(xie,音協,意為調和、協調),他對趙武的評價是:「從今以後你要時時警戒自己啊。你長得如此英俊,簡直帥呆了,那一定是深受上天的寵愛。明白的人受到上天寵愛,會更加謹慎;糊塗人受到寵愛,則是驕橫無禮……古代的聖王是最痛恨驕傲自大的啊!」

  士氏了不得,他同時是中國許多姓氏的起源。士燮封地為範,故也被稱為「範燮」,所以他是中國范姓的起源。而「士」也不是他的姓,其家族在堯帝時被稱為「有陶氏」,故此其宗族中有一支現在還以「陶」為姓。後來,其家族某人曾為太甲帝禦龍,被太甲帝賜其為「禦龍氏」。到了周王朝時期,其家族曾被封為唐杜國(杜國),故此他又是唐氏與杜氏的起源。

  而現在,他被稱其為「士燮」,這其實是一種尊稱,因被滅國後的杜伯逃入晉國擔任了「士師」——也就是大司法官——而「士燮」這稱呼的意思是:「士師(大法官)的後代、名叫燮的傢伙」。

  看得出來,士燮自己就是個謙謙君子,見到趙武免不得要嘮叨得多一點,但他的話還是善意的。

  晉國是典型的軍國主義,四支軍隊的正副官員就是八名正卿,文官沒有,全是武官管事。其順序為:「中軍將」為第一執政、稱「元帥、元戎」;第二順位正卿為「中軍佐」郤錡;第三卿為上軍將中行庚(荀庚);第四卿、上軍佐韓厥,下面依次為下軍將荀罃(智罌)、下軍佐郤犨(chou)、新軍將郤至、新軍佐士燮(xie)。

  見完了這些人,師修輕聲提醒:「下面我們該去見‘三郤’了。昔日,你(趙武)爺爺趙盾提拔了三郤的祖父郤缺(音‘稀缺’),但到了三郤這一代,因郤家想爭取更多的卿位,也想著討好國君,便在趙氏蒙難時成為攻打趙城的主力軍,我們將他們放在最後拜見。是因為放在最後見面,前面諸卿已表明態度,三郤也不敢過分為難。」

  師修的猜測很精確,不過,「三郤」雖然沒有為難趙武,但態度並不友善。

  中軍佐、晉國第二正卿郤錡(xiqi、音‘稀奇’,錡是古代的一種三足烹飪器皿,也是一種鑿子的稱呼)評價說:「真是個美少年啊,但要說壯武,和我這個老同志比,就差多了。」

  下軍佐、晉國第六正卿郤犨(犨chou、音愁,指牛的喘息聲)一見趙武,不屑地淡然說:「年輕人來我這裡求職的很多,我該怎麼安排你呢?」

  新軍將、晉國第七正卿郤至不鹹不淡地說:「嗯,好吧,你覺得誰比你強,就對誰好一點。」

  在這裡,郤錡所說的「和老同志比」,郤至所說的「誰比你強」,都是指他們自己,他們的話語中都飽含威脅。郤錡話中的意思是:雖然你很強,但畢竟不如我。郤至話的意思是:我比你強,所以你要對我恭敬點。

  整個接見過程中,程嬰一語不發,韓起在旁邊不停的插科打諢,緩解著緊張氣氛,但沒用,三郤態度傲慢,似乎全不把韓氏的存在放在眼裡。

  整個過程中,趙武的舉止倒是一板一眼,讓人挑不出半點錯來。

  接見完畢,程嬰出了三郤的官衙,坐在車轅上發了半天愣,韓起倒是理解,他勸說:「終究還是要見那個人的……現在去吧。」

  程嬰點點頭,舉起了馬鞭,韓起跳下車,悠悠閑閑的說:「我先回父親那裡,等你們見完她,我請小武去妓館逍遙——對了,我還約了士匄(匄gai,通‘丐’,他是士燮(範燮xie)之子,故此也稱范匄)、魏相(魏家當代家主魏錡之子。因封地為呂,又被尊稱為呂相),我們來個暢飲通宵。」

  韓起約的這兩個人,等於晉國的「太子黨」一族,這些人都是當代晉國正卿的接班人,而韓起之所以把這些人一呼及至,是因為他父親韓厥除了擔任王宮警備司令外,還擔任「公族大夫」,即專門負責管束「太子黨」、為「太子黨」開方便之門、並為他們事後擦屁股的「中央辦公廳主任」。

  與這些人交往,對趙氏的興起大有幫助,因此程嬰不能拒絕,趕緊舉手謝過韓起的安排。

  趙武的馬車繼續走向宮城,車馬拐過街角,趙武才敢小心的詢問:「見誰?該是去見國君了嗎?」
kelvin12354 發表於 2013-5-2 11:46
第九章 令人發抖的大「秘密」(上)

  程嬰陰著臉,低聲回答:「去見你母親。」

  趙武的母親名叫趙莊姬,兩位老師給趙武介紹家族史的時候,對趙武的母親絕口不提,趙武這是第一次聽到「自己」的母親還活在世上,《趙氏孤兒》的故事裡,趙武的母親是個勇敢的母親,她奮不顧身掩護了趙武,並把他託付給程嬰,但現在,為什麼程嬰、韓起談起這位母親,臉色都如此怪異?

  趙武的母親名叫趙莊姬,但這個名字一點都沒有該女人的所有成分,這稱呼的全部含義是:趙莊子的女人。

  王宮後院,趙莊姬正在與宮娥們玩耍,程嬰領著趙武恭恭敬敬的走了進來,趙武在程嬰的指點下,向這名貴婦行禮。由於程嬰事先沒交代,趙武不知該如何應對,只好按照程嬰的指點,一點不敢錯漏的行禮如儀。

  見到趙武進來,趙莊姬停止了玩耍,她細細端詳了一下趙武,輕聲自語:「跟嬰長的一模一樣,要是嬰見到你長成……」

  門邊響起一聲咳嗽,韓厥披甲闖了進來。他主管宮廷守衛,所以在宮中暢通無阻。只見他大步闖進院中,如臨大敵的用一聲咳嗽打斷了趙莊姬的話,而後持劍在手,站在趙武身邊,恨恨的盯著趙莊姬。

  趙莊姬馬上也咳嗽了一下,伸出手來遮住嘴邊,仿佛像把剛才的話吞回去。

  韓厥的舉止很無理,但趙莊姬卻沒有斥責,她停了一下,又沒話找話說:「兒子長大了,為娘也在宮裡住厭了,今後你正式掌管封地,便替為娘修一座小院,我也好享受一下兒子的福分。」

  韓厥一聲咳嗽,阻止的意味十分明顯,趙武用目光看向程嬰尋求答案,程嬰毫不猶豫躬身答應:「主母吩咐了——我們這就興建小院,國君那裡……」

  趙莊姬馬上接話:「國君今日接見衛國國君(衛定公),恐怕沒工夫見你——國君那裡我去打招呼,你且放心。」

  程嬰叩首:「臣下告辭!」

  趙莊姬伸手指指趙武,似乎要求趙武留下,母子說點私房話。但她還沒開口,韓厥已挽起趙武,笑著,但嚴厲地說:「我兒子約了幾位公孫(在晉國專指公卿大夫的孩子),正等著小武宴遊,休叫他們等急了。」

  趙莊姬無奈,點頭許可。大約她不許可,韓厥也要按自己的心願辦,不等趙莊姬答應,韓厥已拽起趙武就向宮外走。

  出了王宮,韓厥跺腳說:「我兒子不懂事,你程嬰也不懂事麼,你們怎可讓小武去見那女人?怎就許可她住在小武身邊?」

  此刻,趙武腦海中一直轟響著趙莊姬剛才說的話——「跟嬰長的一模一樣」。

  這都是怎麼回事?

  他用詢問的目光望向程嬰——難道這「嬰」說的是這廝。

  不可能,我那裡跟這位一臉陰沉的傢伙長的像了?

  程嬰板著臉回答:「趙城曾被攻擊,至今城牆殘破,國君沒有許可,我們不敢修繕城牆,現在莊姬要去趙城居住,恰好給我們藉口,可以借她建造一座小園的機會,順便整修一下城牆。」

  春秋時代的封建,指的是封建領主有權力在自己的封地內建設城堡,這就是「封建」的含義,但趙城是國君下令攻打的,城牆的毀壞出自於國君的命令,所以,即使趙氏得回了封地,卻不敢擅自修繕破損的城牆,這是程嬰的一塊心病,尤其是趙武發明了制磚技術後,他修繕城牆的欲望更加強烈。現在趙莊姬要求去趙城居住,真是瞌睡遇到枕頭,正合程嬰的心願,借助給國王妹妹趙莊姬修建園子的名義,趙城可以將自己的城牆重新整修一遍,並建設成一座不可攻陷的城堡。

  韓厥聽到這,臉色稍微緩和,他思考了一下,轉身叮嚀趙武:「程嬰的考慮也對,但你要記住,今後跟那個女人住在一起,她送的飯不要吃,她遞來的水不要喝,對她身邊的人不要亂說話——要小心戒備,這一點,你要切切不忘。」

  趙武脫口而出:「不至於吧,她總是我母親。」

  程嬰板著的臉沒有絲毫表情,韓厥望了程嬰一眼,問:「你沒有告訴他?」

  程嬰默默點頭。

  韓厥思考了一下,馬上又說:「孩子大了,終究要知道,與其從別人口裡知道,不如由我們來告訴他,你說還是我說?」

  程嬰的回答:「下臣怎敢指責主母的錯失!」

  韓厥深深喘了口氣,轉身對趙武說:「昔年,你母親與叔叔趙嬰私通,趙氏族長趙括、趙同等發現了此等醜事,便驅逐趙嬰到了秦國,此後你母親向國君密告趙括、趙同謀反,這才有了趙氏的滅族災禍。」

  趙武腦海轟的一聲響,他的臉色很難看。

  這時,他才明白了趙莊姬的那句話,心中有一個聲音大叫著:「趙武不是趙朔的親生兒子,是趙莊姬與趙嬰私通生下的私生子——」

  韓厥看到趙武的臉色,他誤會了趙武的想法,輕輕勸解:「算了,知道長輩的醜聞,雖然你心裡不好受,但她總是長輩,你不可做出冒犯之舉!」

  趙武突然脫口而出:「父親趙朔是怎麼死的?」

  程嬰臉色一緊,韓厥趕緊輕描淡寫的說:「你父親當年也是個英俊少年啊,可惜他英年早逝——」

  說到這,韓厥馬上跳轉話題:「你去見郤犨(chou),他給你什麼官職?」

  趙武還在愣神,他看了看韓厥,又望了一眼無表情的程嬰,嘴裡無意識的回答:「軍尉!」

  韓厥似乎不打算給趙武自己思考的時間,他一個問題接著一個問題,馬上又問:「是‘旅軍尉’還是‘師軍尉’?」

  按照周禮,軍尉是軍中五吏之一,它是軍一級幹部。但封建制下,要求軍中幹部自己組織一定數量的私兵參加戰鬥,所以又有‘旅軍尉’和‘師軍尉’的稱呼。晉國現在由郤犨主管人事,他任命趙武為「旅軍尉」還是「師軍尉」,意味著在他眼中把趙氏看作是中等貴族還是大貴族。拍攝:新書,出頭艱難,懇請讀者多多支持,多多宣傳,拜謝了!
kelvin12354 發表於 2013-5-2 11:46
第九章 令人發抖的大「秘密」(下)

  所謂「旅軍尉」,意味著趙武在國家召集軍隊的時候,至少要組織一個旅的私兵參加軍事集結,而後再由主管人事的官員將一些小貴族的私兵拼到他麾下,湊成一個師的人馬,其後,趙武就負責指揮這一個師參加戰鬥——這是中等貴族的待遇。

  而「師軍尉」,意味著趙武至少要組織一個師的私兵,戰時一些中等貴族的兵馬將會調撥給他指揮,使他麾下兵力最終達到至少兩個師的軍力,這樣一樣,他將成為正式的「軍級管理人員」,輔佐軍隊的正副將領參戰。這也意味著給予他大貴族待遇,而他的官銜也將處於「大夫」的門檻,再向前一步就是「卿」。

  趙武茫然的搖搖頭,回答:「苦成叔子並沒有說。」

  郤犨被尊稱為「苦成叔子」。

  韓厥歎了口氣:「這樣也好——祈奚那傢伙太不地道了,趙城在他手裡過了一遍,歸還趙氏的時候,青壯勞力都不見了,現在讓你湊足一個師的私兵,恐怕也很難,郤犨(chou)不明確表態,你回去就按一旅之兵籌備,人手不夠,可以問我要。」

  沒等趙武拒絕或謙讓,韓厥連珠炮似的說:「程嬰不懂事,這全怪他以前沒有與卿大夫交流的經驗,離、策,你們兩人過來,從今後你們就跟著趙武做事了。」

  兩名類似客卿打扮的中年人走了過來,向趙武拱手拜見,韓厥在一旁介紹:「離住在東門,你可以叫他東郭離,他擅長籌備宴會,招待賓客;而策曾周遊列國,見識廣泛,有什麼不懂的你可以詢問他。程嬰對列國的情形並不擅長,這兩位恰好補程嬰之短。」

  程嬰在此期間一直沒有插話,等東郭離與策拜見趙武之後,他轉身沖趙武拱手:「主上,下臣心願已了,本打算今日就動身,但主上今晚要見魏相與範匄,下臣不敢耽誤主上的活動,請主上寬待下臣一日,明天請主上為我送行。」

  趙武暈頭漲腦,在他腦海中《趙氏孤兒》的版本不是這樣的,怎麼全亂套了。現在程嬰的請求很怪異,但他還沒來得及理清自己腦海中的一團亂麻,而韓厥已經接過話題,他臉色鄭重的詢問:「你決定了?」

  程嬰鄭重的點頭,韓厥表情也變的非常嚴肅,他站起身來,很鄭重的衝程嬰行了個大禮,嘴裡說:「明天,我一定讓兒子起為你送行!」

  此時的趙武腦海裡全是四個字反復轟響:「英年早逝!」

  他們都知道,他們都知道趙武的父親趙朔死的蹊蹺。

  韓厥特意叮囑趙武不要吃趙莊姬送來的食物,不要喝趙莊姬送來的水,這等於告訴了趙武真相——趙武的父親趙朔是被趙莊姬與趙嬰合謀害死的!

  原來如此,原來趙武並不是趙朔的親生孩子,難怪程嬰在想到冒名頂替的時候,毫不在意他是否有趙氏血脈,因為程嬰與韓厥需要的是趙氏的傳承,而不是血脈。

  也就是說,在那場大屠殺中,真正正宗的趙家子弟已經不存在了。

  明白了真相讓趙武有點沮喪,他忘了詢問程嬰為什麼要跟他告辭,而眾人仿佛完全忽略了他的感覺,只顧談論著下一步安排。

  韓厥繼續說:「策的劍術非常可觀,他周遊列國的時候,曾遍訪各地劍手,你可以讓他貼身跟隨,隨時為你出謀劃策——他是齊國人,你可以叫他齊策。此人曾在稷下學宮,學過管子的治國之策,對你大有幫助。」

  緊接著,韓厥又指示:「今晚你住在智罌(荀罌)家中,我已經通知智罌了,中行氏、荀氏明天都會在智罌家中見你,你已經加冠了,子嗣問題也該考慮了。我告訴智罌,今年之內必須給你完婚,他已經答應了。」

  說完這番話,韓厥擺手:「我兒子起正在南街等你,你讓策領你去,程嬰跟其餘人就先去智罌家中安歇,順便佈置警衛。」

  趙武這時已經直起腰來,他心中已經做了決定,目光恢復清明:原來我不是隨時可以撤銷的臨時替代品,原來他們所要的只是傳承,那麼好吧,就讓我把這個角色繼續扮演下去,好好扮演下去。

  韓厥驚奇的發現趙武眨眼間像是換了個人,原先身上那種謹小慎微,如履薄冰的感覺不見了,而帶來一種英氣勃發的率性而為,他讚賞的點點頭:「就該這樣,年輕人,你有很長的路要走,就該甩下包袱,全力奮進,我看好你,我也看好趙氏的興旺。」

  程嬰轉身從他的馬車裡取出三個包裹,遞給趙武,嘴中解釋:「主上要去見魏相與範匄,下臣準備了一點小禮品,臨時做出來的,倉促了一點,請主上一定告訴他們,多多包涵。」

  趙武隨手接過程嬰準備的禮物,韓厥在一旁微笑著說:「三份禮物,我兒子那份就不需要了。」

  程嬰鄭重點頭:「需要的——禮不可廢!」

  趙武剛才一直想問程嬰告辭的那回事,但韓厥乒乒乓乓不停的說,讓他插不了嘴,等到這會兒,似乎有說話的機會了,程嬰卻沒有讓他開口,他反身指點師修,吩咐:「修跟你去,如何送禮物,修會給你交代。」

  說完,程嬰拱手告辭,齊策也在旁邊拱手,口稱:「下臣恭請主上登車。」

  所謂「下臣」,它的意思是「臣下臣」。一般國君的卿大夫自稱為「臣」,卿大夫的家臣則自稱為「下臣」,這是「臣下臣」的簡稱。齊策現在歸屬趙家,按照春秋時的規則,是不用擔心他的忠誠問題的,因為韓厥是在公開場合中把他轉讓的,從今後,韓氏不可能再收留他,更不可能在他背叛後接納他。

  趙武無奈登車,這輛戰車是韓厥帶來的,它是旅行出遊用的輕車,車中只能坐兩個人,師修走到馬車前替趙武禦戎,齊策坐在車左,躬身與趙武閒聊起來,邊走邊介紹晉國都城新田城的風土人情。
kelvin12354 發表於 2013-5-2 11:46
第十章 「禮物」引起的驚恐

  晉國完全學習管仲的治國思想,而管仲是春秋時代第一個設立妓館,並向妓女徵稅的人。晉國後來也如法炮製,妓女交納的稅收也成了國庫的一項重要收入。得益於晉國的強大,諸侯向霸主進獻的各國美女數都數不清,因此,都城新田妓館林立,裡面各國美女都有:楚腰纖細、齊女窈窕、衛女歌喉婉轉、鄭女貴族風範……這些,趙武的衛士們私下談論過,趙武可算是仰慕已久。

  「主上,你聽說過,楚王好細腰,宮中多餓死,聽說楚女的腰纖細,盈盈可一握。韓起最近迷上了楚女纖纖,今天一定是在纖纖屋中設宴」,齊策不愧是周遊列國的人,面對自己的新主人,他一點不尷尬,侃侃而談,神態輕鬆。

  趙武喜歡這種隨意,春秋時代貴族之間的禮節多,被連續的禮儀訓練拘謹的,趙武已經感覺到頭昏腦脹,他心裡有點畏懼這種公卿交往,而齊策的輕鬆正是他需要的,他放鬆了心情,摸著下巴笑眯眯的說:「我今天才知道,我聘定的正妻是智罌之女,我們去逛妓館,不礙事吧?」

  齊策詫異的瞥了趙武一眼:「主上怎會有這樣的想法,現在的公卿不都是如此生活的嗎?」

  「哦」,趙武輕鬆起來,他緊接著追問:「你在新田城待了多久?聽說過智家女兒的事情嗎?」

  齊策笑了:「嬌嬌啊,那可是公孫的寵兒……嘿嘿,反正主上馬上會見到她,等主上見過之後,就明白她是什麼人了。」

  趙武被齊策笑的發毛,他趕緊問:「可我想現在知道?」

  齊策豎起一根手指,轉移話題:「主上今天見了三郤嗎?」

  趙武點頭:「見了,很倨傲,令人難以接近。」

  「三郤祖父郤缺曾為執政,父親跛帥郤克也是執政,郤氏經營百年,晉國八卿中,郤氏占了三個,可謂‘其家半三軍’,如今郤犨主管人事,其餘二郤主管外交,都是油水豐厚的職位,當今晉國中,能與三郤抗衡的唯有智家,智氏加上中行氏、荀氏,勢力也不小於三郤,韓厥子替主上定的這門親,那可是意味深長。」齊策豎起指頭,口若懸河的介紹著。

  趙武隨口說:「管人事是肥缺,這我知道,但管外交的怎麼也是肥缺了?」

  師修趕著車,一路小心翼翼的避開街上的人群,聽到這,他頭也不回的插嘴:「肥——管外交才是難以想像的肥缺呢。」

  齊策點頭附和:「主上考慮這個問題的時候,也該考慮晉國的霸主地位——霸主啊,歸附的小國年年要進貢,管外交的就是分配進貢任務的官,哪個國家進獻多少貢物,還不是負責官員一句話的事情。而且,那些貢品進貢到晉國,難道會少了主管官員一份,重要的是,他們還是主管貢物分配的官員,小國貢上來的貢品,一份進獻給國王後,剩下的貢物各家拿多少,全由他們說的算,你想這樣的官職能不肥的流油?」

  趙武明白過來,他情不自禁地脫口而出:「現在的元帥是欒書!」

  晉國的執政官是中軍將,人們常把這位執政官稱之為「元帥」或者「元戎」。

  齊策拍手:「對呀,這就是關鍵,欒書幾次想插手外交事務,目前欒氏與三郤爭鬥的很厲害,我猜想,三郤在這時不敢另外樹立強敵,所以才會允許趙氏複立,他或許沒想到,剛剛複立的趙氏居然跟智氏、韓氏關係雄厚,我請主上記住這點,今後趙氏想要左右逢源,欒書是一個可以依仗的牆垣。」

  師修哼了一聲,似乎不滿意齊策的激進,他馬上打斷了齊策的滔滔不絕,口稱:「主上,南街妓館到了。」

  妓館裡人潮湧湧,齊策是地頭蛇,他已經在門口雲集的馬車裡認出了韓起的車夫,便招手喚過這人,詢問:「韓起在哪裡?」

  有了這名車夫引路,一行人穿過熙攘的人群,來到韓起宴客的地方。從屋中的寂靜可以看出,趙氏的複立,並不是廣受公卿大夫的歡迎,因為別的妓館都是高朋滿座,這間房內只有寥寥三人,即使憑藉韓起的號召力,也不過來了兩位公孫。

  韓起哈哈笑著,他手上緊了緊,一名楚女也在他懷中咯咯笑著,韓起沒有起身,指了指身邊兩位,漫不經心的介紹:「武,我跟你就不客氣了,這是魏家的阿相,這是范家的阿匄(gai),你們認識一下。」

  師修遞上一個匣子,低聲介紹:「給魏氏!」

  趙武依言接過禮匣,轉交給魏相,口中謙遜:「臨行倉促,再加上趙氏又破舊殘敗,這禮物難以入目,請魏相體諒。」

  魏相溫文爾雅的接過禮匣,轉手遞給下人,嘴裡謙讓:「你的冠禮我都沒參加,慚愧慚愧!回頭我會補上一份禮物,以後需要什麼,儘管開口。」

  魏相、范匄與韓起都是三十多歲的人了,他們面對趙武態度親切,活像一名大哥哥,這其中多是韓氏運作的功勞,範匄接過禮物,微笑著說:「其實我很好奇,很想知道你的禮物是什麼,我聽說你正在編錄《百器譜》,啊,什麼禮物能比得上《百器譜》。」

  趙武馬上恭敬的示意,隨口說:「等《百器譜》編錄完畢,一定給各位送上一份。」

  這話一說,三位公孫悚然動容,他們站起來鄭重向趙武行禮:「如此重禮,愧領了!」

  趙武被他們鄭重的態度嚇了一跳,師修的臉色似乎不好,頻頻給趙武使眼色,趙武一邊謙遜,一邊裝作沒發現師修的暗示。齊策也改變了臉色,緩緩說:「趙家《百器譜》——我倒沒聽說主上在編錄這本書,不過,這樣的消息似乎不適合在妓館說出來,萬一傳揚出去,弄不好引發國戰。」

  齊策如此一提醒,趙武這才恍然。

  這是春秋時代,春秋時代各國為了公輸班(魯班)製作的木匠工具書,為了墨子製作的防守器械圖譜,為了《孫子兵法》,不惜勾心鬥角,耍盡陰謀詭計,甚至要發動國與國長達數十年的戰爭。龐涓孫臏的故事,不就說明這點嗎?

  確實,這份禮物太貴重了,韓、魏、范三家公孫竟然也不謙讓一下,就搶著拜謝,似乎唯恐趙武改變主意。

  範匄心滿意足的哈哈大笑著,隨手又要過禮匣,將手按在匣上,擺出一副粗豪的樣子:「小武子既然擅於制器,我很好奇你送出的禮物是什麼,哈,阿匄我就不客氣了。」

  按照周禮,當著客人的面打開客人送的禮物,是一種很不禮貌的行為。但現在趙武答應送給他們《百器譜》,那麼趙武送出的主禮就是《百器譜》,相對於這本書籍,其它的禮物就顯得微不足道,所以範匄才要打開看看,這種行為倒不是冒犯。所以沒等諸位答應,範匄隨手揭開禮盒,取出禮物。

  禮物一出現,屋中發出一片抽冷氣的聲音,範匄舉著禮物有點不知所措,他喃喃的說:「太貴重了,這禮物太貴重了。」

  範匄手裡是一隻瓷杯,這是趙武隨身帶來的東西,因為來到這個世界,喝水的器皿都是笨重的金屬爵,趙武嫌麻煩,便從隨身帶的那盒旅行餐具裡取出兩隻瓷杯,作為日常使用,沒想到被程嬰看上了,他收起了一隻,用在現在這個場合。

  范家就是「有陶氏」,他們制陶的技術有兩千年的技術儲備,但瓷器卻是第一次見到。

  趙武車中那套瓷器恰好有點復古的意味,口杯被鑄造成近似戰國時代酒爵的模樣,只是底下少了三足,化作類似三足的凸起,但杯把還可以看出爵耳的模樣。這形式能明晰地看出它的春秋風格,又能看出它的大膽演化,因此,這款式沒引起眾人驚歎,大家驚歎的是它的材質——瓷壁的光滑與晶瑩。

  魏相悚然動容,他招手喚過捧著禮物匣的家僕,伸手揭開了禮匣,臉色變了變,從匣中抓出一把鎏金鐵劍。

  師修在趙武身後輕聲解釋:「主上在山中曾說過鎏金技術,這次為諸家準備禮物,工匠們試著按主上的說法做了一下,沒想到成功了,這是其中最好的一把鐵劍。」

  鐵劍不同於青銅劍的厚重,它顯得很輕薄,但鋒刃很利,這柄劍劍身塗著黑色塗層,只留白色的鋒刃部分,黑白對比十分鮮明,而黑色塗層上又用十分古樸的手法畫上了當時的祥獸圖案,這些圖形誇張而古樸,給人以吉詳的感覺,整支劍更顯得金碧輝煌,十分奢華。

  魏相伸手彈了一下劍刃,嘴中不自覺的說:「價值連城啊!」

  韓起跳了起來,連聲問:「給我的禮物是什麼?」

  這個問題連趙武都不知道,他順手接過師修遞上來的禮匣,轉交給韓起,韓起迫不及待的打開禮匣,趙武認出那是仿造他給清製作的桑木弓款式,制出的一張弓,不過,專業人士就是專業人士,這張弓經由專業制弓人士製作出來,比他的手藝要強的多,弓身曲線優美,其上淺淺的雕刻了許多花紋,讓這張弓顯得很不普通。

  魏相笑了:「比較起來,似乎起子的禮物顯得最樸素,而我魏家的禮物最貴重……」

  韓起笑著回答:「趙氏對我韓氏有建立之功,趙氏哪怕送我們一根木頭也是貴重的,我怎會在意禮物的價值……」

  韓起一邊回答,一邊伸手彈了一下弓弦,他立刻面色一變,馬上將弓身湊在眼前仔細端詳,緊接著,他臉色再變,閃電般將那張弓塞回禮匣,啪的將盒子蓋上,回過身來,他臉色鄭重的向魏相發出請求:「阿相,魏家甲士雄厚,你來的時候帶了多少人?」

  魏相文雅的笑著,伸出三根指頭。韓起馬上說:「借我兩百人。」

  魏相臉色一變,在一旁的範匄本來在欣賞手中的瓷杯,但此刻,這名一直裝粗魯的漢子陡然間問出一句話,讓人知道這廝其實精明的了得,他問:「你看到了什麼?我記得你也帶了三百人,難道還不夠?」

  韓起沒有回答,馬上轉身詢問趙武:「武,我回頭安排幾個人去你那裡,可否?」

  趙武沒有在意這句話裡有什麼複雜的意味,他爽快的點點頭:「當然!你跟我有什麼客氣的?」

  韓起立刻招手喚過家將,把禮物盒鄭重的遞給家將,嚴肅的吩咐:「你帶人立刻把這個東西小心護送回府,要親手交給我父親——對了,護送人手不夠,去向魏家要兩百人。」

  魏相是最後一個明白過來的人,他把劍迅速塞回禮匣,啪的一聲合上蓋子,嚴肅的說:「起子,等等,我還沒答應你呢,我這裡也缺人手。」

  這些人當中,趙武是最不明白的人,他看看屋內面色緊張的三人,有點不知所措,師修在他身後低聲提醒:「主上,從容點。」

  所謂「從容點」,就是讓趙武做出若無其事的神態。趙武低聲抱怨:「我本來就不明白,現在做出無所謂的神情,又有什麼難度。」

  齊策輕輕點頭,一臉的欽佩:「我明白!真絕了,這禮物是誰挑的?」

  師修低聲回答:「程嬰!」

  齊策一臉嚮往:「我猜就是他。」

  此時,屋內一片慌亂,三名公孫都在召喚家將,魏相轉臉看看韓起,頻頻用眼色示意,韓起輕輕搖頭,有仇報仇的要求:「除非給我一百人!」

  範匄大聲嚷嚷:「這有何難,我給你五百人……你等等,我家離這最近,我從家召喚,給你五百人,你可願意?」

  韓起搖頭:「別給我,小武子家裡寒酸,要給你該給他。」

  魏相馬上接嘴:「我給,再給他添十名美姬。」

  韓起順手捏一捏懷中的楚女,楚女發出一聲嬌笑,韓起哈哈笑著:「美姬就不要了,他馬上要娶嬌嬌了,嘿嘿,嬌嬌你們都知道,我就不用說了。」

  魏相馬上又說:「他要什麼?我給!」

  韓起回答:「你問他!」

  範匄急不可耐,轉臉問趙武;「小武子,你需要什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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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一章 「回禮」太嚇人(上)

  趙武很茫然,他剛要張口,齊策立刻把手按在他的膝上,低聲說:「我回頭給你解釋。」

  而後,齊策轉臉問師修:「缺什麼?」

  師修一指趙武:「主上說!」

  齊策馬上問:「趙家復興,缺什麼?」

  趙武思索了一下,回答:「首先缺織工,缺縫工,缺農夫,缺木匠……總之,似乎勞力什麼都缺。」

  範匄大聲叫嚷:「不缺錢?」

  師修一聲長笑,驕傲的回答:「趙氏有主上在,還會缺錢嗎?」

  趙武本來想回答也缺錢,看這個意思這幾位打算慷慨贊助,看到師修與齊策一臉理所當然的態度,趙武決定要點錢,要點員工,要些美女,好好享受一番,但師修搶先說了,韓起又否定了別人贈送美女的企圖,這讓他很失落,只好狠狠的瞪了師修一眼,一言不發。

  齊策馬上挺身而出,臉不紅心不跳的獅子大開口:「三千農夫,一千士兵,五百織工,五百縫工,五百木器匠……哈,暫時就這麼多了。」

  魏相一拍桌案:「一千士兵、一千農夫、三百縫工,我魏家包了。」

  範匄馬上接嘴:「三千農夫,五百織工,我范家包了。」

  韓起笑著說:「韓氏與趙氏不分彼此,剩下的自然由我韓氏出。」

  齊策馬上點頭:「如此,成交!」

  成交什麼,趙武想問,可在場的明白人都忘了給他解釋,只聽範匄跳了起來,立刻呼喚家將回府中招呼人手,而韓起與魏相則忙著命令家將在館舍周圍警備。

  一陣忙亂過後,館舍裡雞飛狗跳,片刻間,一名官員模樣的人過來探頭探腦,緊接著,無數小吏模樣的人出現在官舍周圍,東張西望,遊走無定。

  魏相眼睛一閃,沖人群中一名官吏招手,那人點頭哈腰的走過三家武士形成的封鎖圈,向屋內走來,一路走,他一路向左右打招呼,似乎顯得很有面子。

  魏相馬上向他奉送:「招呼你家大人來,我向他引薦一個人。」

  那小吏一溜煙的告辭,等他走後,範匄大笑的接過來說:「我來替你引見一頭肥羊,等會兒你儘管張口使勁壓榨,我們在一旁幫腔,定會讓你滿載而歸。」

  韓起仿佛也認識這位元小吏,他拍手大笑:「沒錯,這廝確實值得壓榨,早聽說齊地織布技術發達,據說齊都臨淄人‘摩肩接踵’、‘揮袖如雲’,‘揮汗如雨’……你缺家紡織人手,儘管問他要。」

  齊策連聲附和:「如此,要多謝幾位贊助了。」

  趙武不知所以然,他低聲問:「修,這是誰?」

  師修低聲回答:「趙家十餘年沒有回新田城了,這人我並不認識。」

  齊策點頭:「沒關係,我知道,等會兒你們不用開口,全看我的。」

  韓起聽了這話,推開懷中的楚女,沖齊策點點頭:「策,看來我父親沒有認錯人,你確實值得當家。」

  一旁的趙武越來越感覺無法理解春秋人的思維,這齊策剛從韓家轉會到了趙家,馬上幫助趙家壓榨韓家,怎麼韓起不僅沒有彆扭的感覺,反覺得很光榮,頻頻誇獎齊策的本領,似乎他欺壓原主人越厲害,原主人越感覺很有面子,覺得他值得推薦。

  不一會兒,一個矮矮胖胖的中年人穿越三家武士組成的封鎖線,走進屋內,他進來的時候也似乎很得意,因為別人都被擋在封鎖線外,唯獨他被召喚進入屋內,這讓他很自鳴得意。

  一進門他就沖韓起拱手,接著沖魏相拱手,而後是範匄,嘴裡不停的拍著馬匹:「三位上國公孫,你們居然有閑,與我同在這裡玩耍,幸會幸會!起子,你最近越發會哄女人了,瞧纖纖樂的;呂相,最近又寫了什麼雄文,我可等著拜讀那滔滔不絕的大作呢……匄子,最近獲得什麼獵物,晉地山上還剩下什麼野獸嗎……喲,好一位英俊少年,不知道是誰家公孫?」

  這位胖子一進門,將屋裡的人個個拍了一通馬屁,韓起喜歡在妓館泡美眉,他誇韓起哄女人的手段日益精進;魏相因為封地在呂,他便尊稱對方「呂相」,還直要求拜讀對方的文章;範匄喜歡打獵,他詢問對方獵獲物,每句話都誇到在場人最得意之處,讓場中的人臉露微笑,滿意地沖來人點頭。

  趙武今天被人誇了一天英俊,其實他在現代,相貌頂多是個中上水準而已。但到了春秋時代——嗯,現代人回到古代,個個都是絕世俊男。比如21世紀人看上世紀八十年代人的照片,會覺得個個長的很傻很天真,這僅僅相距二十年,精神面貌的進化就足以讓人感覺翻天覆地的差異了,更何況回到兩千六百年。所以,現在的趙武簡直是春秋絕世俊男。

  韓起沒有開口,這些人當中範匄的老爸職務最低,他擔當起介紹人的角色,招呼說:「這是趙盾的孫子,趙朔的兒子,智家的女婿……怎麼樣,趙氏的小武子大有前途吧,孫老,趙家正在複起,你可要趕緊投資啊?」

  回過頭來,范匄又向趙武介紹:「這是衛國執政孫林父,衛國前不久打敗了齊國軍隊,很俘虜了一些齊國人,你家缺織工,儘管向他張口。」

  見過索賄的,沒見過如此赤裸裸、明目張膽索賄的。

  沒辦法,這就是霸主的氣勢。

  身為附庸小國的衛國,被人索賄還得陪盡笑臉,唯恐受賄人不滿意。

  孫林父好歹也是一國執政,遇到面前這群公子哥,居然笑的很諂媚,胖胖的臉上眼睛眯成一條縫,不停的謙遜:「哪裡哪裡,我小國能夠小勝齊國,還不是仗了晉國的支援,若沒有晉國撐腰,齊師小敗之後,一定不會善罷甘休——再怎麼說,他齊國也曾是舊日的霸主啊。」

  看得出,衛國對打敗了曾經的霸主很是驕傲,而這一功績正是這位執政的功勞。

  不簡單,這位孫林父進門亂拍馬屁,沒想到表面粗豪的範匄比他更擅長拍馬屁。這下子,孫林父也開心了,似乎更願意掏腰包了!

  「一群老狐狸」,屋裡唯一什麼都不懂的趙武品味半天,只憋出這句話。

  在場的這群公子哥表面看來只是耽於玩樂的公子哥,但其實個個都不簡單,他們肚子裡的花花腸子扯出來,足夠繞城三周半,整間屋子裡,唯獨趙武的腸子,太直。
kelvin12354 發表於 2013-5-2 11:48
第十一章 「回禮」太嚇人(下)

  孫林父眯起眼睛,搶步上前拉起趙武的手,嘴裡喊的挺親切,讓趙武起了一身雞皮疙瘩:「喲,是趙家小武子,加冠了?我說是誰呢,引得三家公孫如臨大敵,原來是趙氏孤兒……

  好,好,今日我孫林父見到趙莊子的後代,能不慷慨幫助嗎。一千織工我出了,再為你加五百縫工,怎麼樣?」

  趙武感覺手頭油膩,他覺得孫林父的手在他手中像蛇一樣滑,此時師修在他身後按著他的衣襟,一邊的齊策不等趙武回答,馬上昂然回答:「孫林父大人垂愛,我趙氏記下了這份情。」

  師修在趙武身後悄聲提醒:「拜謝!」

  趙武馬上下堂,拱手,行禮如儀:「多謝孫林父大人,這份情誼,我趙武記下了。」

  孫林父笑的很開心,他謙遜幾句,馬上扭頭呼喊:「奏樂奏樂,幾位公孫在此飲酒,怎麼沒有音樂呢?」

  孫林父這一說,趙武這才想起,他進屋的時候,總感覺到眼前的喧囂缺少什麼,現在經孫林父的提醒,他才想起:這間館舍裡沒有音樂。甚至整棟妓館裡雖然人聲喧鬧,但只有很少的屋子內傳出音樂聲,這跟後世的娛樂場所大相徑庭。

  趙武不知道,按照周禮,音樂是很神聖的東西。臣子是無權享受音樂的,只有立了大功,經國君賞賜樂師,臣子家中才能響起金石之聲。所以在春秋時代,家中奏起音樂,那就是身份的象徵,簡直像現代擁有寶馬、賓利座駕一樣,值得大肆炫耀。

  幾名公子哥的父親雖然都是高官,但他們不是卿大夫,還沒資格享受音樂。所以這間場館沒有音樂聲。而孫林父是執政,雖然他是一個附庸國的執政,但蒼蠅雖小也是肉,他的到來使這間館舍升級了,以至於可以享受金石音樂——這也算得上是孫林父的一種變相的巴結。經他這麼一擺弄,屋裡的人也個個覺得大長面子。

  音樂聲響起,孫林父湊近韓起身邊,悄聲詢問:「起子,你們突然如臨大敵,所謂何來?難道是為了趙家武子,不會吧,誰會有這麼大的膽子?」

  孫林父向韓起悄聲問話,一旁的齊策再也忍受不了趙武的茫然了,他低聲解釋:「韓厥大人雖然官職低,但他擔任卿大夫最久。在場的人中,范匄為人嚴厲(刻薄),不好說話;呂相嚴於律己,他嘴裡也問不出秘密來,唯有韓起最好說話,孫林父是個老狐狸,他挑韓起詢問,恰到好處。」

  然而,韓起也不是個善茬,三名公子哥在孫林父進來的時候,已經藏起了他們收到的禮品。此時,兩手空空的韓起雙手一攤,很無辜的回答:「執政,你也知道武子的處境……我們突然接到一名食客報告,未辯真假,只好嚴加戒備——嗯,現在各家已經回去召集人手,等人手到齊後,我們決定護送武子回家。」

  孫林父好奇的再問:「未辯真假的消息,就如此興師動眾?」

  音樂的掩飾下,齊策低聲解釋:「‘起子(對韓起的尊稱)’是借主上打掩護,他只說接到食客消息,卻不說是什麼消息,想來,事後對主上也沒有妨礙——三郤與孫林父關係親密,在他面前,主上說話小心。」

  趙武點頭:「我明白,既然三郤負責外交,當然與各國大臣關係密切。」

  齊策生出一種無力感,他無奈的看著師修:「你們從未給主上介紹過列國形勢?」

  師修一臉羞愧:「我等十餘年未回新田城,哪裡知道風雲變幻。」

  齊策歎了口氣:「……也罷,沒關係,以後有我。」

  這次倒是師修把趙武的疑惑問出來了:「怎麼,孫林父與三郤關係很特殊?」

  齊策回答:「衛國國君定公曾經驅逐了孫林父,孫林父在晉國待了十多年了,晉國兩代國君努力,到了今上當政的時候,是郤犨強行將孫林父送回國,而後衛定公接受了夫人的勸告,才重新接納了孫林父,說起來,孫林父有今日,那是三郤的功勞。」

  趙武插嘴:「其實,也是國君的功勞,沒有晉國國君在背後主張,三郤又算什麼?」

  趙武這話說的很輕,孫林父目光一閃,似乎聽到了。他挨個打量在場的公孫,似乎在衡量輕重。正在此時,范家的武士到了,緊接著,韓家、魏家的武士相繼湧入。除此之外,智家武士也出現了。韓起立即起身向趙武解釋:「我剛才通知了智家,他們派人來接你了,來,我送你一百武士,我們動身吧。」

  魏相直起身來:「我家今天來了一千武士,給你了,你全帶走——來,虎,見過你的新家主。」

  緊接著,魏相又向趙武介紹:「我魏家武士以虎、豹、熊、羆為主,這位虎是林胡人,能空手搏虎,故此得名‘虎’,他的勇猛是魏家武士之首,從今日起他歸你了。」

  範匄站起身來,解釋:「我需要回去準備一下,這次我只能支援你一百武士,但這一百武士不是送給你的,回頭你還要還給我。」

  韓起站起身,招呼:「小武,我們相伴而行,我先送你回家。」

  孫林父看了這浩大的場面,目光閃動,馬上大聲宣佈:「一千織工、五百縫工,我三日後送到智家府上,請武子笑納。」

  韓起用身體遮住趙武,一臉體貼地阻止了趙武的辭謝:「走,武子……執政,告辭了!」

  轉過身來,韓起拍拍趙武的肩膀,低聲說:「小武,你今天可算滿載而歸……你有個好家臣,程嬰去後齊策接班,趙氏昌盛在即。」

  韓起的話並沒有得到回應,趙武的臉色很難看,他陰著臉起身跟隨在喊起身後。不過他還記得應有的禮節,中規中矩的與孫林父、魏相等人告辭。

  這一行人的規模實在浩大,魏家送了整整一千武士,趙武自己帶來了兩百人,加上範家贈送的一千人,韓起自己的五百人,整個隊伍顯得浩浩蕩蕩,他們一路走來,街上的人都側目而視。韓起神色緊張,趙武臉色陰沉,默默的坐在戰車上。

  一路上,齊策看著虎指揮魏家武士,頻頻搖頭,武士「虎」似乎不擅中言語,他粗壯的身軀肌肉賁起,憨頭憨腦的,似乎純粹是個衝鋒陷陣的猛將,指揮隊伍對他是件難事。雖然魏家武士畏懼他的勇猛,對他的指揮還算聽從,但「虎」似乎對自己的工作毫無頭緒,指揮起來錯誤頻頻。

  智府門口,六十餘歲的中行庚(荀庚)手持一柄長戈,渾身都在哆嗦,神情顯得很憤怒。中行庚兒子荀偃(中行偃)與趙武岳父荀罌(智罌)年歲相當,都四十餘歲,他們站的位置稍稍落後於中行庚。荀罌臉色平靜,似乎不停的勸著中行庚。在他們身後,荀家——此人的名字叫做「家」,乃荀氏留守人,約六十餘歲——正在給荀罌之子智朔、荀偃之子荀吳(中行吳)交代著什麼,智朔、荀吳(中行吳)頻頻點頭,這兩人與趙武年歲相當,見到長長的隊伍走到,他們微笑著沖趙武招手。

  趙武看到中行庚(荀庚),連忙跳下車招呼:「中行伯,你也來了,小子怎敢勞您迎候。」

  「伯」的意思是「老大」,是一種尊稱。

  中行庚持戈遁地,大呼:「三郤竟敢如此囂張,當我們荀氏好欺負嗎?」

  韓起趕忙打招呼:「中行伯,小武交給你們了……」

  不等這三家人招呼,他呼哨一聲,連滾帶爬的逃離了智府。等韓起走後,齊策趕緊上前,先自我介紹一番,而後解釋:「不關三郤的事,今日主上是被那三家做了幌子,以便掩飾真正意圖。」

  中行庚用戈敲打著地面,怒氣未消的回答:「我料三郤不敢來惹我,小武放心,回頭我去警告一下三郤。」

  荀罌(智罌)淡淡的笑著,招呼:「小武,有話進去說,大哥,我們進去談。」

  中行伯用戈當拐杖,大步走回院子,一番繁瑣的春秋禮節過後,眾人各自落座,荀罌抬手招呼:「怎麼回事,韓起雖然浮浪,但也算精細,韓家對趙家愛護備至,他怎敢用小武做掩護?」

  齊策連忙上前解釋,荀罌聽過解釋後,兩眼盯著師修,確認:「你給韓家送的禮物是弓,給魏家送了劍,給範家送了陶?這都是誰的計策?」

  師修得意的回答:「自然是程嬰!」

  荀罌興奮的一拍桌案:「當初韓厥讓我嫁女,我還擔心嬌嬌過去生活不豐饒,這下我放心了。」

  轉過臉來,荀罌招呼中行庚、荀家:「你們兩位元的陪嫁是否需要更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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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二章 嚇死人不償命(上)

  春秋禮制,貴族嫁女的時候,同姓貴族要把自己的女兒作為陪嫁,送入男家門中,這叫「贈嫁」。所以在春秋時代,貴族一旦娶妻,他娶的不是一個人,是一個團隊。

  這種禮節有一定存在的理由,因為春秋時「三裡不同俗,五裡不同音」,在秦始皇統一文字前,甚至連列國的文字都不相同。貴族嫁出女兒,身邊有一群從小玩到大的同姓女伴,會讓新娘在今後的生活中,不至於連聽懂她語言的人都找不見。

  另一方面,這種陪嫁現象在大國婚姻中也很常見——諸侯嫁女,同姓貴族紛紛送出陪嫁,這也是一種政治手段,因為王宮裡有一群本國「太太團」存在,她們會是本國利益、本家族利益的堅定維護者。

  中行庚有點猶豫,荀家低頭不語,趙武趕緊插話:「小武慚愧,如今趙城殘破,城牆需要整修,領地內人口不足,農田中耕作的人手稀少,我恐怕不敢承受過多的恩惠。」

  荀罌剛才之所以詢問中行庚與荀家,是因為這二位本來送出的陪嫁女是不慎重要的庶女,但荀罌聽到程嬰的安排,又觀察了趙武處事的方式,他看好趙武的未來,故此,要求其餘兩位送出的陪嫁女換成嫡出女兒。

  反過來,趙武的表態等於委婉拒絕了陪嫁團的存在,他說的雖然婉轉,但態度堅決。

  不過趙武畢竟不是春秋人,他說的話沒有齊策說的有力,齊策只輕輕一句話,就讓其餘二位做出了決定。齊策說:「趙氏此次入國都,國君並沒有接見,雖然國君在接見衛公,但此種態度,仍令我主心中忐忑。故此,我等不敢承受中行氏、荀氏厚愛。」

  中行庚(荀庚)還沒有來得及表態,他的兒子荀偃馬上插嘴了:「趙城確實殘破,但好在離新田並不遠,武子也是本國人,不存在言語不通、起居不便的情況,所以,陪嫁之人到無需與嬌嬌多麼密切……既然武子辭謝,我中行氏就不強人所難了。」

  荀家也馬上附和。荀罌仰臉歎息:「你們二位,日後必會後悔今日所為。」

  荀家與中行氏似乎也有點羞愧,因為他們不更換身份高的陪嫁女,意味著沒把趙武當做卿大夫之類的貴族看待,這種行為很無理,故此兩家不敢久待,匆匆起身告辭。荀罌怏怏送走那二位,歎了口氣:「武,今日你忙來忙去,也該歇一會兒了,我去西園喚嬌嬌來,你們兩位也該見見面了。」

  荀罌剛走,一直神色自若的趙武突然覺得怒不可遏,他順手操起幾案狠狠摔在地上,幾案從地上彈跳而起,碎片從齊策與師修二人中間飛過,使得兩人急忙躲避。

  摔完幾案,趙武一言不發,轉身向後堂走去。

  齊策望著趙武的背影,覺得不可思議:「我約略聽說過趙氏孤兒的遭遇,原來你們真把他在深山裡藏了多年,他簡直……簡直像一塊白絹!」

  師修反駁:「小主人雖然什麼事也不懂,但他並不是白癡,只是很多事情他不瞭解,所以無法做出判斷。」

  齊策理所當然的點點頭:「當然,能繪製出《百器譜》的人,怎能是白癡?」

  師修馬上拱手,請求說:「既然如此,就請足下為小主人解釋一番。」

  齊策趕緊鄭重回禮,口中連說感謝的話——他這一感謝是有原因的,程嬰要走的態度十分明顯,程嬰走後,誰成為趙氏第一家臣,就是個疑問。原本應該由負責教導趙武的兩位老師——師偃、師修順利接班,但師修這一辭讓,等於承認了齊策的才能,把程嬰接班人的位置讓給了他。因為向趙武介紹整件事情的由來,解釋其中的奧秘,正可以顯示自己的智慧,贏取趙武的信任。

  兩人你謙我讓的走完了該走的禮節程式,齊策指了指後堂,輕聲問:「主上怒不可遏,該怎麼找個理由進去?」

  師修輕笑:「看我的,你且在這裡稍後,我去拿盤烤肉來。」

  烤肉拿來了,師修就在屋裡架起了炭堆,現場烘烤鹿肉,香味才起,趙武已怒氣衝衝的從後堂走出來,他不由分說擠到炭堆前面,風捲殘雲般將架子上所有的烤肉搶到手中,大口吞咽起來。

  齊策殷勤的遞上一壺酒,趙武嘗了一口,皺了皺眉頭放到一邊,師修趕緊遞上一壺清水,趙武仰脖暢飲,等喝完,他狠狠的將壺扔在地上,水花四濺中,他喘著粗氣說:「我不喜歡這種被人操縱的感覺。」

  齊策馬上詢問:「主(上)還記得我們都送出什麼禮物?」

  師修趕緊插話:「策,恭敬點。」

  齊策本來打算採用啟發式教育,用一個個設問句讓趙武明白當時的情景,但師修跟趙武相處久了,他知道趙武現在的怒火已經到了嗓子眼,再採用那種詰問的手法,不僅沒有效果,反而會讓趙武怒氣更甚。

  齊策馬上明白了師修的暗示,他禁不住感慨:「我以為,欒書之後定是韓厥,看他今日邀請來的客人,真是老謀深算,意圖深遠。」

  欒書現在是執政,齊策以為接任者一定是韓厥,趙武被勾起了好奇心,馬上問:「為什麼這麼說?哦,我明白了,你當初投入韓大人門下,就是看好韓大人,是吧?」

  齊策回答:「我原來看好韓大人,但今日過後,我已經確信:韓大人一定會接掌欒書的位置。」

  沒等趙武繼續問,齊策嘴不停地解釋:「今天邀請的客人雖然少,但個個都至關重要——魏氏家有俊才,魏相將來一定會崛起,而魏相之子與欒氏是從小玩伴,兩人關係深厚非常人想像。而范匄與欒氏是姻親,故此,今日之會,雖然是在祝賀主上的冠禮,其實是在為三郤掘墳,我以為,三郤的墳墓已經掘好了,反三郤的聯盟已經完全成形,這一切都在今日之會上。」

  趙武撇了撇嘴:「齊策,你說的那麼玄乎,我怎麼看不出來其中奧秘?你詳細解釋一下……」
kelvin12354 發表於 2013-5-2 11:49
第十二章 嚇死人不償命(下)

  齊策躬身:「主上看不出,是因為主上不清楚其中的關係——現在執政是欒書,可三郤依舊霸佔著最重要的職位,欒書會樂意嗎?所以,雙方今後必然要起紛爭。

  那麼誰在其中能夠獲利,我以為,今日的安排,一定會讓主上成為最大的獲利者,因為主上就像一根線,串起了所有的線索。

  比如荀氏——欒書有今日的位置,多虧當日執政荀林父的提拔,故此荀家、荀偃是欒氏的鐵杆盟友,而主上是智家女婿,今後欒書自然會與主上親近。

  通過主上,欒書又拉攏了范家、魏家,而支持主上複起的韓氏也會對欒書採取支持的態度——這就是今日南街之會的奧秘,這南街之會,必然會奠定今後二十年的世家格局。」

  趙武催促:「說明白點,我對今天妓館發生的事一竅不通,你給我說清楚點。」

  齊策聽命,繼續解釋:「主上今日送出的三份禮物,意義深遠,比如韓氏擅長制弓,故此韓兵擅射——主上送出的是弓箭;魏家甲兵稱雄晉國——主上送出的是一柄罕見寶劍;而范家把持制陶業,主上送出的是一隻絕世的陶爵……」

  趙武打斷齊策的話:「那不是陶器,是瓷器?」

  齊策詫異的反問:「瓷,這個字怎麼寫?」

  趙武愣了一下,心中想:「難道‘瓷’這個詞還沒有出現?」

  抓起用來撥炭的銅筷子,趙武就手在地上寫了個「瓷」字,師修趕緊掩飾:「主上幼年待在山中,閑悶無聊便日日琢磨一些應用器物,這都是主上在山中琢磨出來的,我看這個詞好,今後那種玩意就叫瓷了。」

  「瓷器的瓷字從瓦,這說明它依舊是一種陶器,但不同於陶器」,齊策看著這個字琢磨:「這種東西是如何製作出來的?數量多嗎?」

  師修繼續掩飾:「主上在山中發現一種黑石,燃燒時能比乾柴發出更高的溫度,用這種石炭燒出的陶,品質非常好,叩之有金石之音,可製作瓷的手藝我們還在摸索,偶爾成功燒出來的幾個瓷,但都不如那只瓷杯優美,我們將瓷杯送給範家,也是想著與範家合夥研究。」

  齊策沉吟:「也就是說,那種瓷杯當世無二?」

  師修點頭,齊策想了想,馬上又建議:「主上,如果真還有同樣的瓷杯,我建議你送給範家,這種瓷杯雖然舉世無雙,但既然送給他們一隻,何不湊成一套?若主上捨不得,事後范家得知趙氏另有私藏,弄不好會因怨成恨。」

  趙武有點捨不得,因為這兩隻瓷杯確實是舉世無雙,也是他跟原來世界的聯繫之一。

  另一邊,師修聽了這話,變了臉色:「妙啊,我怎麼沒想到這個漏洞呢?」

  齊策見趙武遲遲不表態,馬上又勸解:「主上,趙氏現在需要的不是樹敵,而是廣結良友,瓷杯雖然珍貴,但對整個家族來說,卻又算不上什麼,策請主上捨棄財物,保存家族。」

  趙武一咬牙:「捨得捨得,沒有‘舍’,哪有‘得’——行,等範氏派來陶工,我會把另一隻瓷杯讓他們的陶匠轉交範氏。」

  齊策馬上離席而起,鄭重拜謝:「策得英主矣!」

  趙武毫不在意的揮揮手:「我就不明白,這三件禮物為何能拉攏三個家族?」

  齊策不答反問:「在回答這個問題之前,策倒想問問,主上送給韓氏的那張弓到底有什麼奧秘?使得韓氏立刻變了臉色。」

  趙武想了想,隨口答:「很平常啊,也就是一張桑木弓,弓臂上雕了一點花……對了,盒子裡應該還有幾支箭,是鐵箭頭。」

  齊策扭臉問師修:「師修,還是你來說。」

  師修伸出兩根指頭,又比了比,做出另一個數字,他表情故意裝出淡淡然,但還是掩飾不住驕傲:「六個人,用一天功夫做出了兩張弓,剩下的都是雕花功夫;匣子裡還有十二支箭,最好的箭,不是蒲草做的,是桑木箭。」

  齊策抽了口冷氣:「兩支弓,六個人一天做了兩張弓,還有十二支箭,果真?」

  趙武難以理解:「這有什麼?如果工匠們熟練點,他們會做的更多,更好!」

  齊策馬上又問:「弓弦是什麼做的?」

  師修答:「羊毛,是羊毛搓成的繩子。」

  齊策點頭:「我明白了,難怪韓起要變了臉色。」

  趙武不耐煩:「怎麼啦,不就是一張弓,十二根箭嗎?」

  齊策轉身解釋:「主上不知道,我們且不說這制弓的速度,就說這弓弦——向來弓弦都是用牛筋做的,用牛筋堅韌,但使用前要烘烤,等烤軟了之後,再給弓綁上弓弦……

  韓氏是擅射,韓族的家丁多是弓兵,這弓兵在沒掛上弦的時候是非常脆弱的,一旦遭到突擊毫無反抗之力,而掛上弦是個非常複雜的過程,至少要三兩個人舞弄大半天。主上送給韓氏一張隨時掛弦的弓,如此一來,韓兵隨時可以保持待射擊狀態,此舉可以讓韓兵的戰鬥力提高數倍。

  另外還有箭,主上知道嗎,向來箭杆都是用蒲柳做成的,天下蒲柳以董澤(在今山西省聞喜縣)的蒲草做箭最為精良,但蒲草杆直且勻的很少見。

  舉個例子來說,晉楚邲之戰,以楚國之大,舉國才找出三支最好的箭,楚王平時將這三支箭放在太廟裡,臨到開戰時,才將這箭交給神射手養由基,還特別叮囑養由基不可亂射。那場大戰晉國戰敗了,養由基只射了兩箭,剩下那支箭換給了楚王,楚王將之重新祭放太廟——」

  齊策說完,又輕聲補充:「養由基兩箭射殺了晉國數一數二的兩位勇士,直接俘虜了你岳父智罌,隨後他在楚國做了九年俘虜。」

  緊接著齊策有點失態的大喊:「千乘之國楚國,以傾國之力才找到三支好箭,你箭匣中居然一次性裝了十二支好箭,如果楚王聽了這個消息,一定會氣的去跳河。」

  趙武完全沒有想到,在他眼中十分普通的東西,居然有這樣重要的意義,嗯,貌似那些箭不是用樹的枝節做的,所以箭身筆直而均勻——它們不過是像做鉛筆杆一樣,用鋸子將整根樹木鋸成一段一段的,而後再用砂輪拋光打磨。

  但鋸子……砂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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