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上古先秦]《春秋小領主》 作者:赤虎(已完結)

 
kelvin12354 2013-5-2 11:38:22 發表於 歷史軍事 [顯示全部樓層] 回覆獎勵 閱讀模式 383 225812
kelvin12354 發表於 2015-9-4 11:35
第四十四章 當猛將遇到猛將殺手(下)

  一個圈子兜過,煙塵漸漸騰起,塵煙中魏錡瞇起眼睛,緊盯著對方的戰車。他的車右手持著高大的盾牌,將魏錡遮擋的很嚴實---魏錡穿的是金鏤甲,全身上下只有一張臉露在外面,現在車右盾牌擋住了他鼻子以下的部位,戰車的跳動中,盾牌上方只跳動著一雙眼睛。那雙眼睛亮的像盞燈,裡面透出野獸的光芒。

  整個晉軍都在屏住呼吸,盯著他們的殺神,許多人將手中的戈微微舉起,等待勝利的那一刻到來,自己好舉戈歡呼。

  趙武把酸芹菜嚼的咯咯響;韓起把酸芹菜嚼的咯咯響。巢車下面,無數趙兵吸了口氣,準備發出歡呼。

  養由基身上穿的是「組甲」,這是一種用生絲串聯鐵片縫在皮甲上而製作出來的鎧甲,在戰車的顛簸中,養由基身上的鎧甲嘩嘩直響,車上的戰旗呼呼直響。他箭壺裡只有兩支箭。所有的楚軍也屏住呼吸,等待這場單挑的結果。

  戰車依舊在兜圈子,魏錡始終找不到出手的機會。養由基身上的鐵甲也很厚,他的車右是潘黨---趙武不知道這個人就是天下老二……一般人都記得第一是誰,誰關心第一身邊的老二?在趙武的感覺中,養由基身邊這位車右很不簡單,他彷彿知道那裡是射擊最佳點,手中盾牌晃動的幅度並不大,卻封住了魏錡的所有出手角度---箭神身邊人,果然不同凡響。

  養由基的戰車繞到了偏向下軍一方,就在此時,似乎魏錡的戰車顛簸了一下,車輪碾上了地下丟棄的一個戟桿,魏錡車右的盾牌微微晃動了一下,令魏錡露出少半個臉部。說時遲那時快,養由基動了,他從箭壺中飛快的取出一支箭---下面的動作快的像閃電,趙武都沒看清楚所以然,養由基的弓空了。趙武難以置信的揉揉眼睛,發覺養由基的箭壺裡只剩下一支箭。

  酸菜汁隨著揉眼的動作進入眼睛,趙武的眼淚頓時下來了,他盡力從眼縫裡向前眺望,卻發覺車輪掀起的塵煙擋住了視線。

  養由基的戰車停住了,他扶著車轅,靜靜的等待塵煙的消散。晉軍靜靜的等待塵煙的消散。楚軍靜靜的等待塵煙的消散。塵煙消散了,魏錡的身影露了出來,趙武也發現養由基那支箭飛到了何處---它插在魏錡的脖子上。

  趙武淚流滿面---都是揉到眼睛裡的酸菜汁鬧的,他下意識、膽戰心驚地摸摸脖子,心裡直納悶:餓的神啊,這是怎麼回事,我的金鏤甲雖然是鐵片串起來的,但養由基與魏錡相隔這麼遠,甲片之間的縫隙怎能用肉眼看得清?養由基是神嗎?他怎麼那麼湊巧,那一箭穿過塵煙,正正的插在魏錡甲片縫隙中。趙武在打哆嗦,對面楚軍發出巨大的歡呼聲,趙武充耳不聞,他覺得自己雖然處身於夏日的正午,卻彷彿來到了北極,周圍冷的要命。

  魏錡沒有倒,他伸手去拔車上的戰旗。韓起費力吞下口中的酸菜,口齒不清的說:「魏錡準備偃旗了。」

  所謂「偃旗」,按現在的意思說,就是:我方承認戰敗,請允許我們退出戰鬥,我方保證不會再度出現在後續的戰鬥中。

  魏錡奮力的站著,那根箭似乎射中了頸動脈,他脖子縫像噴泉一樣冒血,可他拚力挺直了腰,拔下了車上的將旗,先將將旗舉過頭頂,而後緩緩放水平---。隨著魏錡的「偃旗」,魏兵垂下了頭。

  晉軍發出巨大的歎息聲,韓起這是口齒也清楚了,他詫異的問:「小武,你怎麼淚流滿面?」

  趙武拖著哭腔回答:「感動的!」

  魏錡倒下了,他手中的將旗落到了塵土裡,對面,養由基衝他微微鞠躬。由於魏錡已經倒下,不能回禮,此時,魏相從隊伍裡出來,拋下了手中的武器,空手跳上父親的戰車,站在車左的位置上,代替父親沖對方行禮。

  養由基手中的弓箭一指,弓弦套住了一名魏兵,他的車右潘黨伸手一抓,將這名魏兵放到車後。緊接著,養由基調轉車頭,就這麼瀟灑的飄然退走。他身後,魏相再度深深鞠躬。

  「偃旗」不是沒有代價的,作為認輸一方,要送出「質」---也就是抵押品,才能取回落敗主將的屍體。按規則,魏兵需要交出的「質」至少要達到自己兵力的三分之一,如果少於這個數,那麼要增加一名重量級「質子」---落敗主將的兒子魏相。

  養由基最後調轉車頭,只帶走了一名魏兵,這意味著他尊敬魏錡的神勇,相信魏氏的信譽,只要走一名抵押品,同時,准許其餘的魏兵全身而退---故此,魏相需要深深鞠躬感謝。

  戰場的氣氛壓抑。

  此時,晉兵在數量處於劣勢的情況下,連續的狂攻已經撕開了楚軍的防線,本國「殺神」魏錡甚至射瞎了楚王的一隻眼睛,但隨後換來的是自己的陣亡。雖然戰死在養由基的手下,雖敗猶榮,但魏錡的戰死,意味著上軍被打殘了。晉國四軍中,上軍主力是由中行氏(荀偃)與魏氏的領主武裝組成。魏家「偃旗」了,這意味著隨後的戰鬥中,上軍只能投入一半的兵力。形勢對本來處於兵力弱勢的晉國,更加嚴峻了。

  趙武伸手摸向酸菜罐,撈了個空。他跟韓起兩人吃光了一罐子酸菜。就在他倆吃光這罐酸菜的時間裡,晉國絕世猛將魏錡被專殺絕世猛將的養由基,秒殺。趙武從瓦罐裡伸出手,指頭濕淋淋的,他這才想起剛才酸菜汁揉入眼瞼的情景,頓時大怒,厲聲喝斥林虎:「你這小子,給我吃的甚麼東西,弄得我滿嘴酸酸的。」

  韓起回答:「我本來應該滿嘴苦澀,但現在我怎麼覺得嘴裡全是酸水……酸啊!上軍最有戰鬥力的魏氏私兵戰敗了,當然,敗在養由基手上,有啥奇怪!?」

  趙武與韓起相對無言,兩人只覺得嘴裡酸酸苦苦,分不清滋味。

  挨罵的林虎不知所以然,他舉起頭頂的瓦罐看了看,憨憨的笑著:「主,你還想吃嗎?我再去拿一罐酸菜。」

  軍中傳令兵駕著輕車向這裡奔馳而來,大聲呼喊:「下軍聽令,立即進入戰場。下一撥攻擊由新軍展開,新軍出擊後,下軍依次攻擊,無須回報中軍。」

  趙武一揮手:「輪到我們了!」
kelvin12354 發表於 2015-9-4 11:36
第四十五章 郤至的溫柔三連擊(上)

  師偃舉起鼓錘懸在空中,反問:「全軍排列多少徹,做一旌?」

  趙武腦海裡轉動著臨行前智罃的交代與韓厥的叮嚀,反覆權衡著這兩種建議的優劣性,該聽誰的?我該聽智罃的,奮勇搏殺、爭取出彩;還是聽韓厥的,堅持中規中矩,絕不出格?韓厥的話沒錯,但他是對趙氏孤兒說的,我若不是趙氏孤兒,那麼……;至於智罃所說的---此人心中國家的份量比韓厥更重……。

  為了我自己,那麼---趙武回答:「五徹為一旌!」

  齊策插話:「不,十徹!」

  「旌」就是一面軍旗(旌旗)。戰鬥中,這面軍旗下所有士兵隨旗幟前進或後退,通常軍旗車上還有戰鼓與罄,會根據指揮官的命令用聲音指示士兵進攻,或者改變進攻方向的行動。

  師偃剛才問的是:在一個進攻方陣中,士兵該排列幾個戰鬥橫行。趙武的回答是:按通常慣例,用五個徹行組成一個攻擊波次。

  一卒排列為一徹,五徹為旌,意味著用一個旅的兵力組成一個攻擊方陣,作為一個攻擊波次向前推進。而齊策的建議是:一面旌旗下列出十個徹行---也就是用兩個旅的兵力組成一個攻擊方陣。另種不同排列法,分別代表緩攻陣型或狂攻陣型。

  趙武的建議是一種平衡打法,因為在春秋時,各國慣例都是用一個旅的兵力作為「一旌」,如此一來,趙武的攻擊兵力與對方相等,那麼這場戰鬥將是一場勢均力敵的持久戰。而齊策的建議是下軍左矩應該擺出狂攻陣型,一個攻擊波次投入兩個旅的兵力。戰鬥時,一個攻擊波次包含十條戰鬥散兵線,也就是十徹。

  趙武輕輕點頭,同意了齊策的建議,因為這是他初次上陣,不瞭解自己該做甚麼,又不好在這時候要求齊策解釋,只能不懂裝懂的表示贊同。

  師偃又問:「誰來擔當徹頭?誰來擔當徹尾?」

  趙武正對林虎一肚子氣,他一指林虎:「林虎去做徹頭,派武清擔當徹尾。」

  齊策拍手:「主上這一調配,一步之間,『徹頭徹尾』躍入智將的行列。」

  趙武裝深沉,含蓄的點點頭。

  所謂「徹頭」就是帶領「第一徹行」前進的將領,而「徹尾」則指第一攻擊波次中、最後一條「徹行」的統帥將領。

  趙武的幾個家將都各有特色,林虎為人莽撞,彷彿狂暴戰士一樣,見到熱血就控制不住自己的情緒,立即進入狂化狀態,而後……任何命令對他都無效了。趙武此前曾想修正林虎這種脾氣,但齊策勸止,他認為應該鼓勵林虎的莽勇,而後針對性的加以使用。齊策的建議倒讓趙武想起了《三國演義》中的許褚,於是,他聽從了齊策的建議。

  其餘幾名家將中,武清曾經做過戰俘,不願再當俘虜的他性格謹慎而穩重;武鮒是趙氏留下的老人,他的能力倒不太突出,唯獨值得稱讚的是那種「死忠」精神;剩下新來的衛敏年輕氣盛,仗著箭術了得,有點急於表現。

  師偃剛才詢問誰為「徹頭」誰為「徹尾」,是在問趙武對攻擊節奏的控制---林虎因為性格魯莽,而且衝殺起來奮不顧身,讓他擔任「徹尾」,則意味著整個攻擊陣列將難以撤下來,而第一攻擊方陣也將受他拖累,陷入敵軍陣中,與敵人持久糾纏。同時,為了避免林虎陣亡,趙武將不得不迅速投入第二攻擊方陣……如此一來,趙軍的攻擊頻率將不得不加快,一個攻擊波與下一攻擊波之間的間距,必須緊湊而快速。

  而讓林虎來擔任「徹頭」武清擔任「徹尾」---那麼,這場戰鬥就成了一場「徹頭徹尾」的、受到精密控制節奏的、收發由心的戰鬥。因為林虎做「徹頭」,當武清的「徹尾」進入時,他已經拼光了力氣,並恢復了冷靜,可以聽從武清的命令,隨時撤出戰場。這樣,趙武就可以根據需要,決定下一攻擊方陣何時投入。

  一般來說,敵對方看不清本方徹頭、徹尾之間的微妙差異,他們只能看到對面擺出的是狂攻陣型還是穩攻陣型。知道利用將領性格差異分配隊列,以此控制攻擊節奏---這就是智將與猛將的差異。

  齊策一開始要求擺出「十徹」狂攻陣型,趙武又安排最勇猛的林虎作為「徹頭」衝鋒將,面對著敵軍一定以為趙武的軍隊將狂攻不止,但趙武對武清的安排卻又使武清成了趙軍的制動閥。使得趙軍可以根據戰場情況,隨時變換攻擊節奏,所以齊策稱他為「一步躍升智將」。

  看到趙武那裡已經商量好了,大家毫無異議,師偃敲響了戰鼓。下軍左矩開始向左右展開,慢慢的向前推進,進入自己的攻擊位置。

  此時,晉軍右軍位置的軍鼓也響了,新軍所屬的郤家兵發動了他們的攻擊。整個新軍是郤氏的天下,郤犨是新軍將,郤至是新軍佐,所以新軍完全由郤傢俬兵組成。只聽軍鼓響亮,郤家兵不慌不忙的隨著軍鼓向前推進,而郤至穿著一身火紅的鎧甲,傲然的站在自己的戰車上,手持戰戈目視前方,驕傲的像一隻孔雀。

  楚兵動了,他們不甘心站在那裡挨打,其右軍也空群而出,向郤家兵方向衝擊。在楚國的部隊中,楚王的戰車也赫然在列,他用一根白色的絹布包紮著眼睛,那隻眼睛還在滴血,滲出的鮮血將白絹染的通紅,戰車上,楚王揮舞著戰戈,嚎叫著,離的太遠,聽不清他的叫聲。

  楚王的戰車上,養由基站在車右的位置上,他箭壺已經空了。不過沒有箭的養由基依舊可怕,他一手持著盾,用盾牌遮擋楚王,一手持著三米多長的戰戈,腳下戰車雖然顛簸,這廝兩手沒有抓住車上的任何東西,卻站的筆直,給人的感覺彷彿一座泰山。

  楚王的御戎是「天下第二」潘黨。
kelvin12354 發表於 2015-9-4 11:36
第四十五章 郤至的溫柔三連擊(下)

  養由基體型顯得瘦弱修長,潘黨的體型彷彿拳王泰森,魁梧的可怕。現在,在楚王的戰車上御戎潘黨抖動著馬韁繩,輕鬆自如的操控著戰車的方向,在楚王戰車附近,密佈著楚國最精銳的王室侍從:「左廣」。

  兩軍接觸了,郤家兵散的很開,簡直不符合春秋慣例。趙武正在納悶,徹頭的郤家兵已經黏上了楚軍頭徹---魏家兵的攻擊是橫衝直闖,卻又盡力躲開戰車的直接撞擊,盡量用戰車居高臨下屠殺對方的步兵,而用步卒纏住靜止不動的地方戰車。郤家兵的打法卻截然相反,他們的戰車直接撞向對方的戰車,兩邊戰車車轅粘在一起,跟隨戰車的步兵紛紛掄起手中的戈勾住了對方的戰車,而後一聲吶喊,盡力向兩邊拉扯。

  就在兩軍頭徹絞殺在一起的時候,郤家兵第二徹突然加快了腳步,他們輕鬆的越過絞殺在一起的頭徹,快速的與楚軍第二徹絞擊到一起---隨後,這一徹士兵的動作完全跟第一徹相同,而正在此時,郤家兵的第三徹也加快了腳步,迅速的通過第二徹士兵扯開的縫隙,撞入楚軍陣中。

  「絕妙!」齊策拍著車轅讚歎。 「華麗!」趙武用手中的槊敲打著車廂讚歎。

  僅僅一個回合,僅僅一個突擊,郤家兵第四徹已經與楚兵接觸了。郤家兵的戰鬥像是華麗的舞蹈,顯得輕鬆隨意,與敵軍頭三個徹行接觸在一起只在一呼吸之間,而郤家兵還沒有完全展開,就已經完成突入楚軍陣中的任務。

  韓起在一旁感慨:「郤缺才華橫溢、郤克堅韌不拔---郤家兩代執政,百年經營,果然非同凡響。魏錡以勇攻破楚軍,場面暢快淋漓;而郤家兵破擊楚軍的速度比魏錡還快,場面卻顯得輕鬆自如---那伙郤家兵簡直像在散步。」

  此時,剩下的郤家兵正以散步姿態包圍楚軍頭三個徹行,而前鋒,郤家兵的第四、第五徹行正在全力防守,後續趕到的郤家兵輕鬆自如的圍殺了楚軍頭三徹行,而後,再度開始了自己的舞蹈。躍進、躍進,郤家兵如此不停的跳躍,最前方戰鬥的總是他們的兩個徹行,後面的徹行則一擁而上,以多打少的圍攻那些被隔斷開的楚兵,而後,他們用戈將楚軍的戰車勾到一邊,騰出道路來,隨後,後繼軍隊繼續跳躍。

  楚軍雖勇,軍中雖然有養由基與潘黨這樣的人物,但依然阻止不了郤家軍的推進,眨眼之間,郤至的戰車推進到楚王的戰車跟前,此時,郤至那身紅色的鎧甲上沒有沾染上一絲血跡,也沒有蒙上半點塵土---自始自終,郤至這廝都沒有動過手。

  養由基在車上警惕的舉起了戰戟,此時,郤家兵蜂擁而至,楚王已經陷入了絕望---在他的車後,無數楚兵捨身忘死的向這裡湧來;在他的對面,郤家兵的戰車已經發動。一旦郤家兵的戰車突入到楚王身後,隔斷楚王與楚兵的聯繫,那麼楚王車上即使有養由基與潘黨存在,等待他的也是被俘、或屠殺。因為郤家軍總人數有三萬。楚王的車上連他自己,總共三人。

  衝到楚王戰車前的郤至,他與楚王的距離雖不說觸手可及,但只要他努努力,再衝幾步,戈頭絕對能觸到楚王的袍袖……就在這樣的距離上,戰車上的郤至優雅的沖楚王鞠了躬,而後一揮戈---他的戰車竟然調頭了。楚王見到郤至行禮,他也趕緊微微低頭,回答了對方的問候,等他抬起頭來,直驚得目瞪口呆---所有的郤家軍都在調轉戰車,他們紛紛尾隨在郤至身後,重新繞到了出發點,也就是晉軍右翼發起攻擊的位置。

  郤家軍一退卻,奮力往楚王身邊彙集的楚軍湧到了楚王戰車身邊,看到郤家軍退卻,他們興奮的吶喊一聲,加快腳步追殺郤家軍。郤家軍退的有條不紊,等他們回到出發點的時候,擁有先發優勢的郤家軍,還有時間在追兵趕到之前調轉車輪---而後,郤家軍的舞蹈又開始了。

  楚軍擋不住,也無法阻擋,一身火紅戰甲的郤至再度殺到楚王身邊。神奇的是,郤至再度向楚王鞠躬致敬,等楚王還禮後,他一揮戰戟,再次繞著楚王的戰車兜了個圈子,回到了自己的出發點。

  一切重新開始,等郤至三度殺到楚王身邊,納悶的楚王看得發呆,派出名叫「襄」的「工尹(相當於後來的工部尚書)」拿弓作禮物來問侯,工尹襄向郤至獻弓,彬彬有禮地問候:「穿紅甲的將軍,您真是個君子,每次見到國君都退避,你是不是受傷不能戰了?」

  工尹襄是用楚王的口氣說話的。

  楚王認識郤至,因為郤至負責對楚外交事宜,第一次晉楚「弭兵之會」時,是郤至出使楚國並與楚王簽定停戰協議,因為楚王對待晉國使者極度不恭敬,郤至回國後立即預言楚王不會遵守停戰協議,郤至的理由是---「傲慢無禮的人沒有守信用的意識。」楚王不可能不記得這位來簽約的翩翩貴族,他稱呼對方為「紅甲將軍」,可能是不想提那次停戰協議,因為簽了協議不遵守的是他,撕毀協議的也是他,所以他才裝作沒見過郤至。

  郤至風度翩翩的鞠躬,此時,在他身側、在他左右,廝殺聲響成一片。在鮮血飛濺中、在流矢交錯中、在震耳欲聾的慘叫聲中,在兵器撞擊的嘈雜聲中,戰前曾明確指出楚軍弱點的郤至,一身紅甲一塵不染,他溫文爾雅的回答:「楚君的外臣、至向楚王致敬。我因為隨我們的國君出戰,托國君的福,參加披甲的行列,甲冑在身,因此不敢拜謝楚君的問候---謹(請使者)向貴國君王報告,感謝貴國君王的問候,我並沒有受傷,只是因為在戰鬥中(不能向國君行全禮),只好在這裡草草肅拜使者了。」

  說完,郤至不慌不忙向使者工尹襄肅拜三下,優雅退去……

  精彩,場面太精彩了---趙武還想看下去,他所在的下軍擂響了進軍鼓,這說明郤至的攻擊已進入尾聲。也說明郤至已完成了破擊楚軍右翼的任務---現在輪到趙武所在的下軍出場了。
kelvin12354 發表於 2015-9-4 11:37
第四十六章 輪到咱露臉了

  中軍傳來軍令催促。趙武一個翻身跳下巢車,他腳不點地的竄上自己的戰車,先拿起盾牌,拎起長槊,想了想,又將長槊插回車身,取下弓來,催促御戎武鮒:「左軍左矩,出擊。」

  趙武所在的左路軍這一擊是制勝的關鍵,晉國全軍都在觀望著左路軍的出擊,軍鼓聲中,左軍動了---晉人稱左軍為「啟」,由於左路軍(啟)通常是倒數第二波投入戰鬥,所以它的攻擊也一定在「先驅」軍後面。當左軍投入戰鬥時,意味著決定勝負的時刻到來,隨後將投入「殿後軍(後勁軍)」發動最後一擊---所以,左路軍常常起著「承先啟後」的作用。

  趙武的出擊令傳出,「徹頭」的林虎興奮的嚎叫起來,他在戰車上跺著腳,催促自己的戰車加快行駛。

  這一個「十徹」恰好是兩個旅,趙武的兩千甲士身披銀亮的全身甲。聽著長槊緩步前進,每徹的虎賁(士官)一邊走一邊大聲喊著:「穩住,穩住,左右看齊,不許超乘(超越戰車)。」

  軍鼓急催,因為林虎的高速前進,第二徹已經與「徹頭」脫節,鼓聲催促他們加快前進步伐。虎賁在鼓聲中大喊:「跟上鼓點,跟上鼓點,別掉隊!」

  銀亮的甲士完全展開,像一道翻捲的巨大潮水,這些趙兵與春秋慣常的甲士不同。春秋甲士一般雙手持戈或戟,不會攜帶盾牌。趙氏的甲士裝備精良,不僅一手持盾,另一手將長槊夾在腋下呈格鬥狀態,而且他們背上還插著兩把武器:一柄戰斧、一把「斷」劍。

  隨著鼓聲的加快,他們開始助跑、小跑、奔跑、吶喊衝鋒---緊接著,第三徹、第四徹開始進入衝鋒。

  韓起跳上了趙武右面的一輛戰車,笑著說:「我倆既沒有魏錡的勇猛,又沒有郤至的技巧,但願我們對面真是只軟柿子。」

  對面的楚軍排出是「荊屍大陣」,這陣法創始於楚武王。趙武初次聽到「荊屍」這個名字時被嚇了一跳,這名字好恐怖啊---估計當初楚國就是這意思,他們常被人稱之為「荊」,後面加上「屍」這個詞,讓人覺得陰森森的,情不自禁想起現代的「虎、豹、皇、霸」之類的名詞一樣。或許楚人如此命名,就是覺得這名字夠威夠力,能讓敵人一聽喪膽。

     出於對「荊屍大陣」這名字的興趣,趙武特地找齊策打聽了一下,想知道這陣型是否有甚麼效果疊加,比如眩暈,中毒,傷害加倍等等,但等到齊策一詳細解釋,趙武樂了---原來他是個山寨貨。春秋時代的山寨產品。

  這「荊屍大陣」名字很恐怖,內容不新鮮,它就是把當前流行的「五陣」各部隊全重新命名,換上了自己的稱呼,就此成為「山寨五陣」---比如「前鋒軍」,列國統稱「先驅」,楚國人改稱「前茅」,並以茅為標幟。因為楚軍「前茅」都選用猛士,故此「名列前茅」在楚國就成為勇猛的代名詞。

  另外,生性浪漫的楚國人還把指揮中心所在的中軍(列國統稱為「申驅」)改稱為「中權」,列國通稱為「啟」的左翼部隊,楚人稱之為「左追蓐」。右翼軍被通稱為「胠」,楚人改稱「右轅」。至於殿後的後軍,列國稱之為「大殿」、「殿後」,楚人則改稱「後勁」---「後勁」主導最後一擊,故此,最後一擊乏力就被稱為「後勁不足」。

  看完楚軍排列出來的陣勢,趙武大聲笑起來:「放心吧,你老爹是隻老狐狸,他要不揀軟柿子捏,他就不是韓伯。」

  這時,頭「一旌」的「徹尾」剛剛啟動助跑,還沒有切入敵陣,他們陡然發出一陣歡呼。趙武的戰車在行駛,他納悶地想湊近觀看,趙氏傳令兵單騎走馬跑過來,興奮的面紅耳赤:「主上,我對面是楚國聯軍,主力是鄭軍與蠻族---鄭國國君(鄭成公)逃跑了,他還沒跟我們接觸,就調轉馬頭逃跑了。」夕陽西下,鄭君跑路了!

  趙武興奮的跺腳:「沒想到我的春秋第一仗,竟然是跟人比賽長跑……嘿嘿嘿,跟我們趙軍比跑路,看我跑不死他。對面既然是軟柿子,別辜負了韓伯一番心思,傳令:把這些柿子撿到筐裡的越多越好。我那裡既有黑心小煤礦,也有黑心小磚窯,太缺勞工了!命令全軍出擊,別講隊列了。也別管甚麼天色,不到鳴金不許停下腳步---練了一年跑步,連鄭國人都跑不過,回去罰他跑繞城三周。」

  車右齊策微笑著說:「主上,現在知道我為甚麼要排出『十徹為一旌』?」

  趙武在戰車顛簸中大笑:「現在還不知道,那我就是傻子!用腳後跟想一想也能想明白,韓伯替我們撿了一隻軟柿子,明知道對面的鄭成公膽小,你排出狂攻陣型,逼他逃跑……你這個人,太不厚道,鄭君從小沒受過驚嚇,你擺出這嚇死人不償命的氣勢,折磨人家,夠奸---我喜歡!」

  下軍全軍發動了。緊接著,晉軍全軍發動。

  此時,郤至已經從右翼突入楚王中軍,與此同時,楚軍左翼的鄭軍扭轉屁股,撒開腳丫子低著頭向後猛跑。與鄭軍並肩作戰的蠻人部隊首先接觸到的是咆哮的林虎,這廝揮舞著比蠻人還粗壯的胳膊大腿,把手中的槊舞的像風車---沒有人還有膽量站在原地,所有的蠻人四散奔逃。有的衝向楚軍中軍,有的直接找準家的方向,撒開大腳回家尋找媽媽的保護……。

  此時,由晉國國君的親軍和公族私軍組成的「殿後」軍已經攻至楚軍陣中,國君的車右欒緘看見楚國令尹子重的戰旗,向晉厲公請示:「那邊是楚國執政子重的旗子,以前為臣出使楚國,子重問我晉國人的勇武表現在哪兒。臣回答:我們喜歡人多而有紀律(好以眾整)。他問:還有甚麼?臣回答:我們還喜歡臨事從容不迫(好以暇)。君上,現在兩國交兵,我們連個問候使者也不派,不算有禮貌;我曾告訴子重我國軍隊喜歡『好整以暇』。現在戰場上迎面遭遇了,不去問候一聲,我怎能算從容不迫吶?懇請君上允許我派人給他送點酒去,並致以問候。」

  晉國國君慨然同意:「好,就讓楚國人見識一下我們晉人的從容不迫。」

  欒緘得到國君許可,馬上派出使者帶酒去見子重,使者穿越戰場,站在楚國令尹(執政)面前侃侃而談:「我們的國君缺少人手,命欒緘拿著戈充當侍衛,現在我家主人不能抽身親自來慰問您,特派我送酒慰問。」

  子重慨歎:「欒緘曾經在楚國和我談話,來送酒一定是為了提醒我那番話,他的記性真好---好整以暇,晉軍好一個好整以暇!」說罷,子重把酒一飲而盡,隨後向左右下令:不得侵犯使者,要保證晉軍使者安全返回。之後,子重又擂起了戰鼓……。

  左翼,趙武沒有找見的鄭成公卻讓韓厥遇到了---他橫向逃跑,最先逃到了左路軍的「右矩」。韓厥的御者杜溷羅見到鄭成公戰車上的國君旗幟,大喜過望,立刻提醒:「主上,快看,是鄭國國君耶,大魚來了!我們快追,他們那個駕車的老是回頭看,不能專心操控戰馬。這下子,俘虜鄭公的榮譽是我們的了。」

  韓厥下令停車,他站在車上,悠閒地回答:「我可不能再干羞辱國君的事情了。」稍停,韓厥下令全軍停止追擊---此前的晉齊鞍之戰中,韓厥曾經追趕國齊傾公,齊傾公的車右冒充國君,被韓厥俘虜。所以韓厥說,不能「再」 干羞辱國君的事情了。

  鄭成公逃脫韓厥的追擊後,居然神奇的穿透了激戰中的整個楚國中軍,來到了屬於郤至攻擊方向的右翼。郤至車右茀翰胡也認出了這位埋頭狂奔、不辯東西南北中的傻國君,獻計:「主上,我們派兩輛輕車繞道截住他,我再從後面追上,一定能把他抓住---這可是鄭國國君啊,我們這次大戰全是由他引起的。」

  郤至抬頭一看,輕輕擺手:「算了,王權至上,傷害國君會有報應的---下令:全軍停止追擊。」稍停,郤至補充:「這是一場『征服之戰』,要得是對方寫個『服』字,而後乖乖交納保護費,如果我們把對方國君被俘虜了,誰來寫個這個『服』字?誰來給我們『納徵』?」

  郤至還沒有說的話是:那人好歹是位國君,抓住他後我們怎麼招待?給他國君待遇還是俘虜待遇---俘虜可是奴隸,屬於勝利者的『私有財產』。但一國『國君』不是我郤至一個卿所能招待的,必須免費、且無償上繳給寡君。哼哼,按規矩我們還要給鄭國國君賠償點費用,以安慰他受驚嚇、受摧殘的心靈。 這樣的事情……。

  然而,郤至有心放對方一馬,鄭成公的運氣卻不敢恭維,他的戰車似乎陷入郤至陣型太深,郤至的高抬 貴手似乎沒給他帶來轉機。其餘的郤家兵摟草打兔子,撤退是順帶將鄭成公的戰車捲了進來。郤家兵的格鬥技巧豐富,眼看戰車跑不脫了,鄭成公的御戎石首趕緊把車上的旗幟收起來塞進弓袋裡---一國國君、一個貴族,如阿貓阿狗一樣不打旗幟戰鬥,這在春秋時代是恥辱的做法。

  鄭成公的車右決定為榮譽而戰的,他扭頭囑咐御戎石首:「你留在國君身邊,我能耐不如你,你保護國君撤退,我斷後!」這話說完,鄭君車右跳下戰車步戰---剎那間,郤家兵無數戰戈落到了這位勇士身上……。

  鄭成公絕望了,立刻高舉雙手:「我投降,我是鄭國國君,我要求給予我身份相當的尊重!」

  奇怪,郤家兵居然不管不顧,丟下這位國君如潮水般退去---那是郤至重新擂響戰鼓,催促退兵。 留下的鄭國國君還在哪裡納悶:「怎麼不抓我?你們不抓……這,我不是還要跑嗎?……嗯,往甚麼方向跑,這是個問題?」

  鄭君跑入楚營,則意味著他要繼續戰鬥,繼續經受這樣的驚嚇與奔跑;逃回自己的國都,他要面對楚王的怒火,並在隨後晉國的報復中獨力面對晉人……唉,這廝運氣就是不好,想當初,他要待在趙武那邊不跑,準能當成俘虜!成為俘虜後,他就啥事不用操勞了,鬱悶的人輪到那些俘虜他的傢伙。

  封建社會三大秩序是:王權至上、君權至上、領權至上。多才多藝的郤至不願抓捕鄭國國君,與此前他不願傷害楚王、韓厥不願抓鄭國國君一樣,是尊重「王權至上」原則---放眼整個戰場,也唯有趙武在抓捕國君的時候毫無思維障礙!

  趙武不甘心啊,他在戰場上轉了一圈,甚麼有價值的俘虜都沒找見,倒是抓了一些蠻族的雜魚雜蝦---至於鄭軍,他們雖然跑步比不過趙兵,但這裡是鄭國。那些鄭國軍人衣服一脫竄到了田野,馬上做出一副無辜樣,從田里摸出鋤頭奮力鋤地,弄得追趕他們的趙兵不知所措,想抓捕都不好意思下手。

  「結束了?」趙武詫異的問韓起:「這就結束了?我的初陣,參加了一場超級大戰,戰場正面寬度二十里,雙方交戰人數不下二十萬……但在這場戰鬥中,你我僅僅上戰場跑了一圈步,汗都沒出呢,就結束了?!這哪裡是你我的戰爭,分明是你老爹的戰爭,我們只是照他的安排,來戰場上溜了溜彎而已!」

  韓起笑著聳聳肩:「你不是說我父親會撿軟柿子麼---不過,這場戰爭遠沒有結束,楚軍的主力還在,我們明天還要戰,但願明天,我爹還能找見一隻軟柿子。」

  趙武望了望鄭國的田野---這場戰爭過後,鄭國的農田里陡然間多了無數農夫,彷彿鄭國的莊稼地不長莊稼只生農夫。

  趙武舔了舔嘴唇,問:「你抓了多少人?」韓起豎起一根指頭:「也就是一千人,不過多是楚人。」趙武遺憾的歎了口氣:「你的俘虜還不足一個旅……我們抓了多少人?」

  齊策伸手劃了一下,指著路邊的農田,回答:「把他們也算上的話,能有三千人。不過,我們抓的俘虜當中,蠻人多而楚人少---這樣子不行。吃飯的人多,幹活的人少(蠻人語言不通,指揮不動,故此齊策說他們只吃飯不會幹活)。」

  韓起歎息:「武子,你怎麼不問問我們傷亡多少---相比我們的傷亡,收穫足夠大了!現在我軍的上軍打殘,新軍久攻之後疲憊,中軍突破楚軍『前茅』後,傷亡想必也不小。唯獨我們下軍,傷亡輕微,微不足道,你還貪心甚麼?」

  趙武怒氣沖沖:「鄭國田里的『農夫』怎能不算在我的俘虜裡?我知道待在農田里的人應該被稱作『農夫』,可他們都是『武裝農夫』---不信,去農田里搜一搜,準保能找見他們丟下的武器……甚麼,找不到武器怎麼辦?笨的,你不會往他手裡塞把武器,而後再俘虜他麼?等把他俘虜後,你塞給他的武器,不是重新歸你嗎?」

  被訓斥的趙兵恍然大悟,不等趙武再訓斥,一轉身,他竄入農田裡……
kelvin12354 發表於 2015-9-4 12:12
第四十七章 烤人肉的味道

  趙武這裡意猶未盡。整個晉軍也都意猶未盡。

  但那時候人們每天吃兩頓飯,如今雙方從早晨打到夜晚,星星都升起來了,晉軍也餓的打不動了,無奈之下,晉軍首先撤退回營,並開始埋鍋做飯。許多晉軍一邊端著碗吃飯,一邊戰意沖天、恨恨的看著楚軍的營寨---如果楚王知道他逼營列陣極大的侮辱了晉人,反而是晉人爆發出強烈的報復慾望,他一定會後悔早晨的輕佻行為。

  這時間,日落西山、星空萬里無雲、趙城、趙武莊園。

  中行姬正面臨生產。

  智姬挺著大肚子站在門邊,扶著門框高聲提醒:「中行姐姐,你千萬別犯暈,這是你的孩子,你必須清醒的把他生下來。我們夫主正在前線浴血,家臣們都盯著我們,你必須把這孩子清醒的生下來。」

  留守家臣師修、英觸緊張地站在通往西園的側門,側耳傾聽裡面的動靜,額頭上全是汗珠,他們的神情比屋裡生產的女人還緊張。

  智姬繼續喊:「中行姐姐,夫主對你最疼愛。從去年就開始準備接產婆,還專門編了教材……現在,其他的你不用操心,只管努力把孩子生下來。」

  中行姬在屋裡細聲回答,語氣堅決:「我不能昏,我要把孩子生下來。這是夫主跟我的孩子,我要把他生下來!我呼氣,我吐氣,我不能暈……」

  屋門外,智姬繼續喊:「中行姐姐,我受不了了,聽到你的哭喊叫嚷,我肚裡的孩子也在鬧騰,我先回去了,你一定記住,要清醒的把孩子生下來。」

  園外,師修、英觸揮汗如雨。

  智姬走後,荀姬猶在門邊高聲喊叫:「中行姐姐,不要怕,我還在門外陪伴你,忍不住了你就喊幾嗓子,我一直在陪伴你。」

  鄢陵。

  夜幕降臨,趙武意猶未盡的走進自己的軍營,此時,晉軍營內瀰漫著一股烤肉的味道,確切的說是烤人肉的味道---這是勝利者的營地特有的味道,這也是春秋時代的慣例。現在的軍營裡就是這副模樣,趙兵們、韓兵們興奮的燒起小炭爐。將帶有韓字與趙字的烙鐵扔進炭爐裡燒紅,而後用夾子夾起這些燒紅的烙鐵,按在俘虜的額頭---於是,整個軍營裡瀰漫著一股烤肉的味道。

  趙武有點不忍心,他中途止步腳步,回身對齊策說:「我趙家這幾年連續釋放奴隸,如果奴隸臉上都烙著字,今後便不能昂首做人,不如我們先不要烙字……要不然,我們把字烙到其它地方。」

  齊策對於自己小主人的胡鬧早已經習慣了,他微笑的回答:「主上,額頭上烙字最明顯,也最好辨認,回頭我們去戰俘營一看,人人臉上都有明顯標誌,屬於誰的戰俘一目瞭然。主上憐憫他們,但不在額頭上烙字,在哪裡烙?烙在身上其他部位,萬一被衣服遮掩了,回頭別家抓住那俘虜,隨便在額頭上烙個字。我們辛辛苦苦抓的俘虜豈不進了別家口袋---再說,戰俘營裡那麼多人,你有精力讓俘虜挨個脫衣服查看嗎?」

  在春秋時代,戰爭中抓到的俘虜屬於領主的私有財產。然而,如果戰爭短期內並沒有結束,那麼俘虜的看管就是個問題。為了不讓俘虜們拖住過多的戰鬥人員,以至於影響後續的戰鬥,按慣例,在戰爭中各國都要設立俘虜營。俘虜營內,看守俘虜的士兵多是些戰鬥力稍弱的補充兵,他們將負責吧俘虜監管直至戰後。然而,戰爭中不止一家有機會獲得戰俘,參戰的領主們都有機會俘虜對方的士兵,整個戰俘營裡,你的俘虜與我的俘虜攪在一起,如何能確認這些俘虜的歸屬---於是,黥(qing)刑誕生了。這黥刑就是在人們臉上,用燒紅的烙鐵烙上字,趙家的俘虜烙上「趙」字,韓家的俘虜烙上「韓」字,等到戰後去俘虜營領取,額頭上有「趙」字的那就是趙氏的俘虜,有「韓」字的屬於韓家……如此這般。

  趙武遺憾的咂了咂嘴:「算我沒說!」

  趙武前腳走過,一名魏氏私兵鑽進了帳篷,他使勁的搖晃帳篷裡一位睡覺的士兵,低聲呼喊:「醒醒,兄弟,醒醒。」

  睡覺的士兵翻了個身,問:「煩不煩你。打了一天仗,明天的勝負還不知道呢,你驚醒我的好夢做甚麼?誰又知道這是不是我的最後一夢。」

  那名鑽進帳篷的魏兵壓低了嗓門,呼喊:「兄弟,如果你不瞌睡,不如跟我一起去搜索田野,沒準能抓到幾個俘虜。」

  躺在床上的魏兵不以為然:「別折騰了,那些趙兵每天都能吃上肉,所以他們精力充沛。我們怎能與他們比?還是趕快睡吧。」

  鑽入帳篷的魏兵壓低了嗓門,說:「我聽到一個傳聞,趙兵們私下裡說,他們的家主許諾與他們平分俘虜,每逮到兩個俘虜,他們家主只要一個,剩下的歸那些趙兵。」

  旁邊地鋪上一個人插嘴:「別逗了!我們打仗是盡義務,因為我們平常不納稅,所以打仗是我們的責任,我們必須自帶武器與糧食幫助主人戰鬥,那些戰爭繳獲物……你打聽一下,自從周天王在世以來,有誰會把俘虜的奴隸分給我們這些家族武士?」

  這時,另一位在地鋪上的魏家武士也開腔了:「私下裡聽到的傳聞---『私下』裡聽說的事情你也信?如果趙家肯把俘虜分給參戰武士的話,其他的貴人們能允許嗎?」

  鑽進帳篷的那名魏兵馬上回答:「所以他們才私下裡傳說這個消息嘛---我聽到這個傳聞。注意看了下,發現那些趙兵俘虜了鄭國農夫後,都進入了一座營帳,等他們從營帳裡出來,個個眉開眼笑的擺弄著手裡的小紙條---紙條你們知道嗎,據說是趙氏生產的奢侈物,滿天下只有趙氏生產。我悄悄湊近趙兵看了,那紙條上都寫著甲乙丙丁等數字。我問過拿紙條的趙兵,他們雖然堅決不說,但當我跟他們商量的時候,他們居然肯了。說明這事十九八九是真的……兄弟,快起來,跟我去搜索鄭國田野,準有你好處。」

  黑暗中,無數身影翻身而起,一名坐起來的魏兵詢問:「你跟他商議甚麼?有好處,甚麼好處?」

  那魏兵得意的說:「我跟他商議,我也去田野裡搜索,萬一我抓到鄭國士兵,比如我抓到四個人的話,就用他的名義向趙氏家主匯報,他把其中兩個上交趙氏家主,剩下兩個---他一個我一個,兄弟,這不是大便宜嗎。」

  更多的身影坐立起來,黑暗中,大家此起彼伏的說:「同去,同去!」

  躺著的魏兵依舊在猶豫:「趙兵精力旺盛,他們搜過的田野,哪裡會有鄭兵?我們跑出去搜捕,不免要比趙兵跑的更遠才能有收穫。但明天還要大戰,我們萬一回營晚了,軍法官不會留情的……」

  那名鑽進來的魏兵吱的一聲笑了:「你傻了,這天上又沒月亮,滿天是星星,黑不隆冬的,即使我們找不到鄭兵,難道不能去田里砍倒一些麥草嗎---我們現在的首領是趙氏,我們去田里收割麥子,誰知道割麥子的不是趙氏的人,而是魏氏的人?你我臉上又沒烙上字。」

  同一時間,下軍左矩的智傢俬兵營帳也人影竄動,那些聰明的智氏士兵在每個營帳裡重複著同樣的話……稍後,整個下軍左拒行動起來,無論智氏士兵還是魏氏私兵,紛紛點著火把走向田野,開始了慘絕人寰的大搜捕。

  這一天,《國語》在記錄下白天的大戰後,筆一拐,充滿譴責味的、用春秋筆法記錄:甲午,宵,趙大索鄭田,野無孑遺(這一天,夜了,趙氏軍隊搜索田野,他們走過後,鄭國的田里連蟲子脫下的殼都沒有剩下……至於田里的農民嘛,咳咳,我不說,你也知道)。

  就在同一時間,楚軍營帳,楚軍統帥子反返回營中,戰鬥了一天的他飢渴難耐,衝著營帳中的侍從大喊:「口渴!」

  楚國統帥(司馬)子反喜歡喝酒,他的侍從當中,有一人特別忠心耿耿,子反在前線拚殺,待在營帳中的他辛辛苦苦搜遍了整個楚營,替自己的統帥搜到了三袋子好酒,聽到子反的呼喊,他連忙遞上酒袋。子反接過酒袋,拔開瓶塞,味道了一股酒味,他不滿的皺了皺眉頭,說:「平常人在崗的時候都不允許飲酒,如今我們與晉國正在進行生死決戰,你怎麼給我送酒。」子反說完這話已經後悔了,因為他嗅到了那酒味,饞蟲已經勾動。

  那名侍從不愧是忠心耿耿的忠僕,他臉色不變,神情自若的說:「這哪裡是酒,是酸酪。」

  「酪」是用果實做成的一種漿糊狀的食品。淺度發酵的酸酪確實有一股酒味。

  子反聽到這話,放心了,他舉起酒袋盡力暢飲,一袋飲完,他覺得意猶未盡,又喊:「還渴!」

  忠僕遞上第二袋酒,子反一飲而盡……三袋酒喝完,子反醉醺醺的下令:「全軍清點傷員,補充士卒,修理盔甲武器,排列戰車馬匹,明晨雞叫開飯,聽候命令。」

  此時,晉國營中,晉國元帥欒書憂心忡忡的看著楚國軍營,喃喃自語:「楚國兵力雄厚,今日小勝未必能得到最後勝利……這場戰爭,真是漫長。」

  晉國國君坐在座上,正聽著他的嬖人夷陽五匯報著他今天的功績。與此同時,他身邊親信中,唯一屬於功臣之後、可以被稱為「公孫」的胥氏家族最後傳人胥童,也在向他炫耀今天的戰功,「寺人(太監)」孟張則慇勤的替他斟酒。

  國君心不在焉地聽著欒書的話,點頭撫慰晉國卿大夫:「今日諸軍作戰努力,明日還請多多拜託,請諸軍奮力向前,一舉戰勝楚軍。」

  欒書招手呼喚傳令兵,詢問:「楚營有甚麼動靜?」

  傳令兵回答:「楚軍已經下令:清點傷員,補充士卒,修理盔甲武器,排列戰車馬匹,明晨雞叫開飯……」

  傳令兵能這麼快知道楚營的動靜,不是因為楚營中有晉國間諜給他發來手機短信,而是因為那年代,通信主要靠吼---楚國統帥下達了命令,為了通知到每位士兵,要特地選拔大嗓音的傳令兵挨個營寨叫嚷,所以要想知道楚營的動靜,壓根無需手機短信,只要站在楚營不遠處側耳傾聽就行了。

  欒書又問:「如今各軍形態如何?」

  軍中司空(參謀)回答:「我軍右路,隸屬新軍的郤至已經擊破了楚軍左翼,但郤至回答說,楚軍縱深過大,他雖然擊破楚軍左翼,卻因為兵少沒有完成合圍;我軍左路,左矩韓起已經擊破鄭國與蠻族聯軍,目前已經在楚軍後翼尾梢冒了個頭,明日一定能包抄到楚軍後翼。不過,韓伯說:楚軍『後勁』軍力強大,左路軍單獨對付『後勁』,恐怕很艱苦,『心有餘而力不足』。」

  晉軍司空談到左路軍左矩的功勞時,只談韓起不提趙武,是因為韓起的軍職比趙武高,所以,按慣例,左路軍的功勞屬於領導韓起。

  欒書補充:「這麼說:我們中軍還有餘力再戰;但上軍情況已不容樂觀---魏兵已經退出戰鬥,中行氏孤軍作戰,也覺得吃力;另外,新軍疲累,要求明天稍稍推遲開戰時間以便休整……目前,還保持戰鬥力的只剩左路軍了!」

  國君的智囊、苗賁皇滿懷著對楚國的仇恨,聽到晉軍都露出為難情緒,他跳出來獻計:「君上,我們也應該通令全軍緊急集合,再次檢閱軍隊振奮士氣,而後秣馬利兵,修復工事,鞏固陣地,明天早飯後再次禱告,繼續戰鬥……哦,我們在下達這些命令的時候,也不妨故意放跑些楚軍俘虜,讓他們回去報信。」

  欒書一拍桌子,大聲讚歎:「說得好,最後那句話說的最妙---請君上下令檢閱三軍,用補充兵填補各軍傷亡缺額---無論如何,這是一場生死之戰,我們必須鼓舞全軍士氣,讓全軍知道,也讓楚國知道:晉人從不缺死戰到底的勇氣。」
kelvin12354 發表於 2015-9-4 12:13
第四十八章 那一場「鳥事」

  稍後,楚軍營中,被魏錡射瞎一隻眼睛的楚王疼痛難忍。白天的戰鬥過後,躺在榻上的楚王直感覺到眼部神經一跳一跳的痛,堅韌的楚王沒有喊出半聲慘叫,但他也時不時的咧咧嘴,抽幾口冷氣。

  睡不著覺的楚王走出自己的營帳,看到自己的右翼、也就是晉軍的左路軍方向火光沖天,他召喚自己的侍從,詢問:「晉軍左邊營帳為甚麼亮如白晝?」

  侍從回答:「晉軍左路軍擊破了鄭國與蠻人的聯軍。據逃回來的蠻人報告,晉國左路軍氣勢洶洶,擊潰了聯軍還不算,竟點起火把,徹夜追捕潰散的鄭國軍隊與蠻族軍隊,他們追捕的很兇猛,蠻人在野地裡都無處藏身。」侍從只說蠻人無處藏身,直接無視了鄭國軍隊。

  楚王又望向了自己的左翼,也就是晉軍的右翼,他訝然問:「為甚麼晉軍右翼也燈火沖天,那位紅甲將軍還沒睡嗎?」

  侍從回答:「晉軍右翼正在點起爐火,修補白天因戰鬥損傷的戰車與武器。」

  正在這時,前茅軍一陣喧嘩。楚王急問:「我軍前營為何喧嘩?」

  侍從馬上跑過去查詢,不一會兒,轉身匯報:「有幾個從晉營逃回的士兵,他們正在入營。」

  楚王招手:「叫他們上來,叫他們近前來!我想知道晉營情況如何。經過這一天大戰,他們是否怕了我們?」

  逃回的楚兵如實回答了。

  楚王摸摸自己受傷的那隻眼珠,感覺自己很孤獨,他招手呼喚侍從:「去把子反叫來,讓這些逃回士兵也跟子反說說,我想知道子反的打算。」

  不一會兒,侍從回報:「君上,統帥子反酒醉酣睡,無法過來。」

  楚王仰天歎息:「唉,這是老天要讓楚國戰敗,我不能留在這裡做俘虜---我要保持一位君王的尊嚴。」

  天亮時分,晉軍下軍的左拒(左矩)完全癱瘓了,勞累一夜的左拒軍躺倒在地上酣睡,怎麼叫都叫不醒,趙武手下侍從還在努力喚醒士兵,趙武不管不顧,孤獨的坐在營門口一輛戰車上,無所事事的望著楚國的軍營:「這戰爭,甚麼時候是個頭啊。」

  師偃揉著惺忪的眼睛,不滿的抱怨:「主上還有甚麼歎息的?昨晚上我跟齊策寫小紙條,寫到了兩手發軟,那時,我聽到你營帳裡呼嚕打的震天響。如今你還有感傷。那我們這些勞苦的臣下豈不要上吊了。」

  趙武繼續歎息:「沒想到,列陣的鄭國軍隊沒能打敗我們,逃跑的鄭國士兵卻讓我們爬不起來,你看看,這軍營裡都成甚麼樣了……那誰誰誰,這廝是來打仗的,還是來收割的,怎麼他不睡在營帳裡,睡在高高的麥堆上?」

  師偃感覺到眼睛睜不開,他雙手奮力撐開眼皮,看了一眼趙武指的方向,而後睡眼惺忪的回答:「沒錯,那人是我軍的,他是智氏私兵,昨晚跟幾個夥伴收割了麥田,擔心這些麥子被別人搶去,所以守在麥堆上……等他醒來,我再找他算賬,按約定,他睡的那捆麥子有一半屬於趙氏。」

  趙武也有點沒睡醒,他懶懶的點點頭:「有一半是我的啊……聽了這話。我心裡好受了一點。」

  韓起雖然沒有參與昨晚的大收割,但營中一夜吵個不停,他也沒睡好,此刻他從營帳裡爬起來,一邊穿衣服,一邊走到趙武的戰車邊,打了個哈欠說:「奇怪,楚軍昨天氣勢洶洶,怎麼今天如此寧靜……小武,不可懈怠,天亮了,你怎麼不埋鍋做飯。這要是楚軍再攻上來,士兵們餓著怎麼打仗?」

  趙武坐在戰車上,垂頭喪氣的回答:「別說了,連我的廚子都沒睡醒,我現在還餓著呢,你看,楚營裡鳥飛鳥落,看的我口水直流---這年代的鳥,那可是綠色無污染、純天然食品,我的廚子也不說起個大早,為我射兩隻鳥,太懶……師偃,我能不能殺了他?」

  師偃頭靠到戰車的車廂板上,已經開始微微打鼾,韓起穿好了衣服,笑著回答:「對你驚人的胃口,我可是向來舉雙手欽佩,連楚營裡的鳥……甚麼?楚營裡鳥飛鳥落?!」

  趙武坐在戰車上,懶懶的回答:「是呀,鳥飛鳥落的,讓人直流口水。」

  韓起突然跌了個跟頭,而後他快手快腳的在地上爬著,跌跌撞撞的向父親所在的大營走去,一路走一路狂喊:「楚營裡鳥飛鳥落,鳥飛鳥落。」

  趙武困乏的抬眼望了一眼韓起奔跑的方向,這廝正在連滾帶爬的往父親營帳跑,此時,齊策揉著眼睛從營帳裡跑出來,連勝埋怨:「主上,天亮了,你怎麼不吩咐士兵埋鍋做飯……都怪我,臣請主上恕罪,下臣昨日困乏了,未盡到提醒之責。」

  趙武一邊沖齊策招手,一邊沖韓起呼喊:「起子,別太慌張,想吃烤鳥,還早著呢,你總得等我射到了才行……嗯,按現在的效率,等射到了鳥,拔了毛,醃好了、烤熟了,沒準我們今晚能吃到楚營的鳥。」

  齊策頓時清醒,他眺望楚營的方向,嘴裡不自覺的說:「楚營內群鳥驚飛……」

  趙武隨後回答:「是呀,我看的這鳥飛起落下,看得口水都干了……齊策,不要慌,你給我拿一個大銅板來,讓我捲成一個喇叭。對著那些士兵耳朵吼叫,我就不信喊不起他們。」

  齊策腳一軟,立刻站直了身體,大聲問道:「主上看到這些鳥飛鳥落已經很久了?」

  趙武沒有回答,齊策沒聽他的吩咐,好在還有聽話的林虎,他拿過一張蒙戰車的青銅片,趙武將這張青銅片捲成一個喇叭狀,而後他舉起喇叭,走到一名睡著的趙兵身邊,將喇叭口對著趙兵的耳朵,自 己深深吸了口氣,放聲大喊:「天亮了!起床了!太陽升起了!該做運動了。」

  這聲巨吼不止吵醒了那名酣睡的趙兵,也將那名士兵身邊的人驚醒,只是那名酣睡的趙兵起身之後,出現了平衡感失調的現象,似乎是耳膜聽小骨被震盪的出現了損害,他暈暈的在地上轉了幾個圈,完全不辨東西南北,甚至連大地的水平都感覺不到---幸好,睡在那名不幸趙兵身邊的人還沒有出現類似症狀。

  趙武舉著大喇叭,挨個帳篷吼叫---春秋時的帳篷是圍繞戰車搭建的,一輛戰車為一個「兩」,包括二十五名士兵,帳篷便以戰車為支架,扯起一面擋風雨的簾子,許多士兵就席地睡在這簾子下。

  趙兵們裝備好,趙氏生產的毯子與氈子已經裝備到了士兵,宿營的趙兵地上鋪一塊氈子,而後蓋上一塊毯子、鎧甲酣睡。魏兵、智家兵則慘了點,他們沒有現成的被褥,都直接睡在地下。

  被吵起的趙兵睡眼惺忪的捲著自己的鋪蓋,魏兵、智家兵則拍打著身上的塵土,一時間灰塵瀰漫……此時,韓起跌跌撞撞的跑到父親營帳,韓厥一見韓起這模樣,不容對方說話。馬上訓斥:「阿起,為將者應當端莊肅穆,你這麼慌亂幹什麼---我到現在還沒有看到左矩的炊煙,你不在營中催促士兵生火做飯,跑到這來幹什麼。」

  韓起還沒有站穩,他正從地上奮力爬起,一邊扯著嗓子叫著:「父親,武子看到楚營中鳥飛鳥落,他說自己日出起床,楚營從日出時分已經是這樣了,現在依然鳥飛鳥落。」

  韓厥吃不下飯了,他一腳踢掉桌案,沖營帳口奔去,嘴裡不自覺的重複:「楚營裡鳥飛鳥落……」

  與此同時,睡不著覺的士燮也坐在巢車上,他目光盯著楚營中盤旋的麻雀,擰著眉在自言自語:「鳥飛不止,鳥飛鳥落……」

  士燮心中有個猜測,但他難以確認,正在這時,他看到韓厥衣服都沒穿好,披散著頭髮親自駕著戰車沖中軍營帳奔來,士燮突然醒悟,他以老年人不該有的靈巧一個盤旋翻下了巢車,沒等韓厥的戰車停穩,他劈頭就問:「你也發現了?你也發現楚營鳥飛不止?」

  韓厥一邊點頭一邊跳下戰車,詢問:「元帥呢,快快喚醒元帥。」

  士燮回答:「元帥早起了,正在詢問各軍備戰情況---快,我們去中軍。」

  中軍帳,欒書憂心忡忡,他不放心的詢問各軍備戰情況,問了一遍又一遍,而後歎息:「我老了,今後就是你們年輕人的世界,這場大戰大約是我平生最後一戰了,你們年輕人要從這一戰中多多學習,今後晉國的勝負要靠你們了。」

  欒書正在發感慨,國君帶著他的嬖人侍從走進大帳,他坐下來,好奇的看了看左右,訝然問:「怎麼今天如此寧靜,昨天這時候楚軍已經逼近了我們的營寨,難道楚軍已經被我們打怕了?」

  國君左右的嬖人大聲笑起來。正在此時,韓厥與士燮連奔帶跑的竄了進來,韓厥年輕點,跑得快,他見到欒書就大喊:「小武今天起的早,看到楚營鳥飛鳥落,從日出時分就是這樣。」

  士燮也跟著跑進來,大聲喊:「沒錯,我在望斗上也看到了,楚營中群鳥盤旋不止,忽起忽落。」

  欒書大驚,他站起身來,一腳踢翻了桌案,問:「當真!」

  座上的國君笑了:「看來楚人糧食充足啊,連鳥雀都知道了---上一次晉楚大戰,楚國戰敗後,我晉軍進入楚營吃了三天楚國的大米,吃不完的糧食放火焚燒,聽說大火燒了半個月,這次楚國敗退後,不知道他們為我軍留下多少糧食。」

  踢飛桌案的欒書跺著腳大喊:「還愣著幹什麼,命令全軍出擊。」

  晉君不解:「元帥,不吃早飯了?」

  欒書意氣風發:「我們去楚營吃早飯?」

  國君身邊的長魚矯最先反應過來,他難以置信的反問:「我們勝了?」

  欒書懶得回答一個嬖人的問題,他著急的下達了一連串命令,倒是士燮厚道,他看到國君也瞪著大眼睛,臉上很茫然,連忙解釋:「君上,群鳥盤旋不止,忽起忽落,這說明鳥落的地方一定沒有人---楚軍跑了,楚軍營寨已經空無一人,所以才有鳥飛鳥落的現象。」

  國君大喜,他也跳起來重複欒書的話:「那我們還等甚麼,傳令全軍,今日就食於楚營。」

  這個命令傳達後,晉軍營地先是變的鴉雀無聲,死寂一片,而後突然爆發出響徹雲霄的歡呼聲---晉軍勝了,原以為這場雙方各有十萬以上的軍力參戰,戰場寬度二十餘里,縱深十餘里的世紀大戰需要曠日持久,沒想到楚軍竟然才戰鬥了一天,就逃跑了。要知道,鄢陵的楚軍,有些是從去年就開始出戰了,但他們遇到了晉軍主力,只堅持了一天。

  左路軍、下軍左拒,趙武還在費力的呼喚自己的士兵,他喊起了一群又一群,但馬上,又倒下了一群又一群,被他喊起的那群人先是坐在原地發呆,瞧他走遠了,身子一歪,又鼾聲如雷。

  趙武急得跳腳,正在此時,全軍發出震耳的歡呼,齊策一直在等待這聲歡呼,聽到呼喚,他連忙竄到趙武身邊,提醒:「主上,別管這些人了,有多少人算多少人,命令他們全軍衝向楚軍營寨。」

  趙武不滿的瞪著對方一眼:「說啥,這裡每一個士兵都是我的寶貴資源,讓他們面對整個楚軍……嗯,你傻了,我還沒有傻。」

  這時師偃也醒了,他在側耳傾聽晉軍的歡呼,趴在車轅上的他順勢望向遠方,望向楚軍的營寨,一下子就明白了。他衝到趙武身邊,嘴唇哆嗦:「主上,按齊策的話做,你看看那些鳥。」

  趙武眼皮也不抬一下:「看甚麼鳥,我都看了一早上了,想吃烤鳥,總得等我們攻入楚軍營寨---戰鬥還很漫長,楚軍兵力比我們雄厚,這場仗也許要持續到……」

  齊策憤怒欲狂,他搬過趙武的肩膀,讓趙武面朝楚營方向:「主上,你看看那些鳥,你看看那些鳥,還不明白?」

  趙武不以為然的回答:「甚麼鳥事,我都看了一早……等等,等等,讓我想想。」

  師偃大喝:「這還用想嗎,你聽聽軍鼓,全軍都想明白了,還用想嗎?」

  趙武理直氣壯的回答:「當然要想,全軍都想明白了,所以我才要仔細想!」
kelvin12354 發表於 2015-9-4 23:44
第四十九章 遭遇天下第二

  停了一會兒。趙武自言自語:「現在我國已全軍撲向了楚軍營寨,以我們的實力,這些瞌睡兵去了也佔不上便宜,再說我官小,跟大官搶東西搶不過,不如……下令,全軍把戰車上的馬卸下來,命令那些我們的士兵,把藏起來的馬鞍都給我翻出來,立刻安放在馬背上。」

  師偃這回明白了:「主上這是要追擊楚軍……不能啊,我們只是下軍一部分,用我們的軍力追擊全師而退的楚軍,這不是雞蛋碰石頭嗎?」

  齊策一把拽住了激動的師偃,他兩眼閃亮:「不錯,值得追擊---晉軍全軍已經衝向楚營,我們這時候去已經晚了,但我們趙氏單騎走馬的本領,別人都不知道,以數百輕騎追逐楚軍,即使不能勝,也能割下他們一塊肉來。主上,我這就安排……不過,我單騎走馬的本領不行,就不隨同主上了。」

  一個卒有四輛戰車,一輛戰車有四匹戰馬;一個旅有五個卒,二十輛戰車,也就是八十匹馬。趙武手頭有八個旅。所有的戰馬都卸了下來,馬鞍被安放在戰馬上面,趙兵帶的馬鞍並不多,總共湊出四百副。

  但昨晚嘗過甜頭的智家兵與魏家兵紛紛要求隨從,那些有單騎走馬技術的魏兵與智兵紛紛建議:自己在馬背上放一張毯子,毯子上掏兩個洞,綁兩個布帶吊住腳充當馬蹬,而後隨同趙兵出擊,哪怕自己速度慢,但當搬運兵總是足夠了……。

  趙武不好拒絕他們的熱情,這一下子,他湊齊了一千名騎兵,組成了春秋時期最龐大的騎兵隊伍,精神振奮的奔出了營地。

  出營前,趙武揮舞著拳頭前後竄動,發表著動員令:「在你們面前,是十年難以一遇的勝利成果,整個楚軍不下十五萬,而我們單騎走馬的速度不是兵車所能趕上的,讓我們湊近他們不停的撕咬,每咬下一塊肉都是我們的戰利品……十五萬人馬。抓個十分之一,我們這次參戰也算值了。」

  十五萬人啊!這巨大數目晃花了下軍左矩的眼睛,他們的腦海裡完全沒有想到這是十五萬名有戰鬥力的士兵,他們只把那些當作十五萬塊任人宰割的羔羊。受到趙武的煽動,一千人興沖沖的、赤紅著眼睛、迫不及待的騎著馬,衝向了遠處十五萬人的隊伍。

  此時,興沖沖的晉軍主力衝入楚國大營,沿途果然沒有遇到任何抵抗,整個楚軍營寨只剩下一群鳥。晉軍前鋒軍報告這一結果後,晉國國君興奮的下令催動戰車,進入楚軍營中炫耀勝利。國君的戰車才動,憂心忡忡的士燮站在國君馬前,拉住馬鞅(馬韁),聲音誠懇的勸解:「我們國君年幼,臣子們又沒甚麼才能,而楚國兵力雄厚,原本還能與我們相持,現在我們僥倖得到這樣的勝利,國君您更應該警惕啊!……」

  但是勝利的狂歡早已淹沒了憂愁。國君壓根沒有理會士燮的攔阻,喝令御戎催動戰車,繞開士燮奔向楚軍大營……。

  此時,鄢陵後方十餘里,趙兵還在奔馳。

  楚軍營寨距離晉軍營寨有五里,而楚軍營寨縱深二十里,趙武領著騎兵迅速竄過了楚軍營寨,稍後,那些沒有配備馬鞍的騎兵已經跟不上隊伍了。為此,趙武留下武鮒帶領這些掉隊的人緩緩而行,自己則:左武清、右武連,頭前衝鋒有林虎,背後還有了神箭手衛敏照應……,他像一隻自由的鳥兒奔馳在春秋的大地上。

  的確是自由的鳥兒,齊策與師偃還有士大夫的驕傲,他們不願意在眾目睽睽之下丟棄戰車,所以這兩人借口疲乏,沒有隨趙武出擊。而原本跟隨他左右的韓起現在正在中軍,跟他老爹韓厥在一起指揮著下軍其餘部隊依次入營。目前,他身邊只剩下一群唯命是從的奴僕。頭頂上沒有任何人約束,此刻趙武的心情,就像夏日田野裡的鮮花一般燦爛。

  不久,能跟上趙武腳步,追隨在他身邊的,只剩下四百有馬鞍的騎兵,其餘的人都掉隊了。但趙武毫不在意,他認為:四百騎兵足夠了。

  春秋時代的人還難以理解騎兵的靈活性,他自認憑借這四百騎兵,沿途騷擾那些依仗雙腳與戰車的楚兵……打不過,逃跑走來得及吧?楚人的雙腳能趕上我四隻馬蹄嗎?

  拐過一處山腳,前方是連綿的丘林地帶,趙武手下的騎兵見到山林開始警覺,他們紛紛操盾在手。部分人另一隻手拿著長兵刃,有部分人另一隻手持上了短劍與短斧。

  趙武左手拿著一張盾牌,右手拎著一個鐵球---這鐵球形似保齡球大小,上面佈滿釘刺,一根布帶纏在鐵球的環上,這就是趙武特意打造的大規模殺傷性武器:流星錘。有了它,原本馬鞍邊應該攜帶的長槍,被趙武嫌麻煩,在半路上丟棄了。

  又拐過一個山腳,遠遠地已經可以望見楚軍的隊伍了,趙兵發出一聲吶喊,紛紛取出弓箭,並自動向兩翼展開來,準備發動突擊。

  楚軍隊伍中,有人遠遠看到趙兵出現,慌忙報告楚王:「後面煙塵大起,有晉國軍隊追上了。」

  楚王真是強悍,一般人被打瞎了一隻眼睛,可能要臥床不起,三五個月後才能慢慢恢復,但楚王僅僅用一個絹紗裹住受傷的眼睛,那只傷眼流出的鮮血已經染紅了他的半邊臉,他依舊坐在戰車上。身子挺得筆直:「下令全軍抵抗。」

  在他身邊的伯州犁建議:「看騰起的煙塵,似乎追來的人不多,我們只要眾志成城,就能殲滅這支追兵……不過,我猜測,這支追兵可能只是晉軍前鋒,一旦我們與這支追兵纏戰過久,後續的晉兵會大舉趕到,所以我們要速戰速決。」

  楚軍統帥子反這時已經酒醒了,他眺望自己的後路,神色不慌不忙:「這場仗本該由我來打。可是我去了就無法領受應該有的刑法懲罰,我建議派出少量精兵攔截,請國君繼續前行。現在我軍已經受不起驚嚇,一旦晉兵大規模出現,我們業已組織不起有效的抵抗---請國君早下決斷。」

  國君的御戎潘黨翻身跳下戰車,揚起洪亮的嗓門回答:「如今大軍處於丘林地帶,所有的車轅都在向南,各軍擁擠在一起,調轉車轅回身抵抗會引起混亂---我們根本無法抵抗,只有派勇士迎面而上,先抵擋晉軍前鋒,這勇士非我莫屬。我先上,國君請給我一輛戰車,我會盡量拖延晉軍,我若不行,再請國君另派遣勇士---養由基,國君的安全拜託你了。」

  潘黨說完,沒有等楚王的回復,他拎著弓逆向而行,走到隊尾裡,他拉過一輛戰車,命令這輛戰車向後轉,迎向了追來的晉兵。戰車就是一個作戰單位,這輛戰車向後轉了,附屬戰車的七十五名步兵不得不尾隨戰車行動。

  轉過一個丘陵,潘黨發現樹叢中竄過一隻麋鹿,他眼睛一亮,立刻下令射殺這只麋鹿,而後命人將麋鹿抬到他的戰車前---潘黨這是在學習魏錡曾用過的伎倆。

  當初,在上一次晉楚大戰中,晉軍戰敗了,潘黨逮到一條大魚---魏錡,他追著魏錡的戰車追殺數里,魏錡被逼的沒有辦法,恰好看到一隻麋鹿竄過車前,他命令屬下射殺了這只麋鹿,而後將這只麋鹿獻給潘黨,說了一番冠冕堂皇的話。大致意思是:你老兄也追累了,楚軍早晨沒吃飯就打仗,現在大概餓了,我送你這隻鹿,你吃飽了好繼續追我。

  潘黨見到這只麋鹿,立刻答謝了魏錡的關心,而後放棄了追殺,調轉車頭返回楚營---現代人看到這段情節,也許覺得不可思議,但古人都能看得懂:因為那時候弓箭的威力並不大,不可能一箭過去,麋鹿立刻倒地。而古代的狩獵被稱為「圍獵」,也正說明這個意思。狩獵嘛,必須四處圍起來,圍捕受傷的獵物。

  潘黨當時是孤身一人,而魏錡逃跑的方向是晉國國內。魏錡跑的越遠,遇到的熟人越多;而潘黨越深入晉國境內,他遇到的敵人越多。同時,魏錡敬獻的鹿表明:他所在的戰車小組並沒有喪失戰鬥力,他們還能在瞬間圍殺一頭麋鹿。

  當初,潘黨就是看到了對方依然保持強大的戰鬥力,而自己反而是孤身追殺起來,沒準,陷入絕境的魏錡戰鬥小組猛烈爆發,令形勢顛倒,使他自己反而成了圍殺的對象……,所以他放棄了追殺。

  趙武剛閃過一個丘陵,眼縫裡才看到一名魁梧的壯漢站在丘林邊、疏林側的一輛戰車上。猛然間,他眼角瞥到一個黑點飛來,肌肉下意識做出反應,以接打棒球的技巧用手中的盾牌一擋,只聽嗡的一聲,那盾牌彷彿被一根巨木撞到,發出持久的嗡嗡聲。聲音未停,趙武凝神一看,盾牌上插著一支箭,那箭桿在空中顫抖不止,發出低沉的嗡嗡音。

  對面是潘黨,可趙武不認識。他依稀記得這個魁梧的大漢曾是養由基的車右,這個發現讓趙武有點膽寒,他順著盾牌邊緣快速地左右一掃,立刻,他挺起了腰桿。疏林中藏不住人,更行駛不了戰車。大路左右只有眼前一輛戰車---養由基不在!

  趙武怕養由基,又怎會怕這位給養由基趕車的。他輕鬆的從盾牌後探出頭來,看了看盾牌上依舊顫動不的箭桿,一指潘黨說:「我認識你,左右,快給我拿寶玉來,我可逮到一條大魚。」

  隨著趙武的召喚,無數騎兵從丘林後冒了出來,林虎上前,有點扭捏的回答:「主上,我一名『輿大夫』,能有甚麼上好的玉石……嗯,平常主上又不喜歡玉啊石啊,咱趙氏不流行,所以我只能勉強找到一塊玉石,別在身上裝樣子,喏,在這兒,請主上湊合一下。」

  「啐,你也算『輿大夫』,這甚麼破石頭?」趙武很不滿意。

  林虎是個傻大膽,只知道自己也算城主家將一級的人物,所以學著中原人往身上掛玉器,也不知選擇品質。趙武現在敢要,他就敢給。

  眨眼間,武清也趕到了,他雖為人慎重,但也不認識對面的潘黨---他是秦人,曾為晉囚,怎會認識楚國名將。不過武清也算是中級軍官,中原文化圈裡的人,他沒有林虎那麼癡傻,忙摘下身上的寶玉遞給趙武,口稱:「主上,用我的。」

  隨著武清的趕到,衛敏與武連也趕到了。這幾個人紛紛掏出身上的佩玉供趙武選擇,趙武在潘黨牛眼的注視下,挑了兩塊最好的寶玉,而後手持這兩塊玉,舔著臉上前問候:「我們國君召喚國中所有拿得動刀槍的人參加戰鬥,我雖然年幼,但不敢推脫國君的召喚,因此不得不披甲持戈,迎戰貴軍,今日不幸,你我狹路相逢,請允許我用美玉問候這位將軍。」

  趙武說的冠冕堂皇,實際上這段話卻很無恥。這是趙武在按照春秋禮法表示:請允許我俘虜你。按照春秋禮節,俘虜貴族是要有相應禮節的。戰場上一個貴族向另一位貴族遞上寶玉,基本上是這意思要俘虜對方的意思。因為俘虜是私有「財物」,而拿貴族當俘虜,也就是不拿貴族當「人」,只當一件私有「物品」處理---這是對整個封建階層的一種冒犯。

  為此,春秋時代有一些規定的禮儀處理類似事件,比如說俘虜對方的時候送給對方一塊美玉,這意思是說:我承認閣下是有巨大增值潛力的商品,為了撫慰閣下受驚嚇的心靈,請允許我送上這塊寶玉……嗯,你也知道的,按慣例你要交出贖金的,所以,評價一下你收到的玉石,重新考慮你贖金的數目。 如果你的贖金達不到這塊寶玉的幾倍價值,那麼我這塊寶玉就是你的醫療費,我會給你黥上記號,表示你是我的俘虜,事後,你把這塊寶玉賣了,治療你的黥刑烙傷。這也是「玉石文化」的重要組成部分---貌似現代向妹妹獻寶玉,也是這個意思。

  潘黨有點難以置信,他一愣神,趙武已經拿著寶玉走近了他的身邊,潘黨的腦袋嗡的一下炸了。他根本沒時間開弓。弓箭的箭桿加速有個過程,一般來說,需要到弓弦將箭彈出後一段距離,弓弦的彈力才作用盡,箭桿不再加速。也就是說,在距離射箭人四五米的範圍內,即使射箭人力大無窮,他射出的箭也是沒傷害力的,因為這時候,箭桿還沒有加速完全。

  趙武的馬快,潘黨正在納悶這人怎麼敢在自己這位神射手面前,大搖大擺四處問手下索要寶玉,一愣神間,趙武已經騎馬竄到了他的身側。只見趙武臉上帶著笑,有點扭捏,有點興奮,又有點期待,他高舉著兩塊品質不怎麼樣的寶玉,直往潘黨鼻子尖下遞,而此時,潘黨如果張弓搭箭的話,也許沒等他把弓拉圓,趙武就能伸手勾住他。

  潘黨眼珠都要瞪出了眼眶,他指指自己戰車上的將旗,提醒趙武:「你認識我?你認識這面旗幟?」潘黨的意思是:你知道我是誰?我可是天下第二的潘黨!潘黨用的是晉腔,當時晉國當霸主200年了,於是晉語就成了標準外交語言---國際間,你不會晉語就不是貴族。

  趙武仰臉看了看潘黨的將旗,歪著頭想了片刻,遺憾的咂了咂嘴,心中說:「這不能怪我,楚國人性格浪漫,喜歡不受拘束,所以他們寫的字也非常難認---所以我不認識,不是我的錯……這種類似花鳥蟲魚的楚篆,估計連甲骨文專家見了都頭痛。」

  雖然不認識旗幟上的字,但趙武是誰,他是編錄出《百器譜》的人,這樣的人是晉國的驕傲,為了國家的榮譽,他不能顯露自己的不學無術,所以他不能詢問旁人,還要裝作成竹在胸似的樣子、很深沉的淡淡笑一下,再度遞上那兩塊美玉:「這兩塊寶玉品質不好,這我也知道,可現在是在戰場上,請足下湊合一下吧。」

  潘黨低頭看了看對方手中的寶玉,對面這人老實,玉的品質果然像他說的一樣,確實不怎麼樣。他又回頭望了望周圍散步騎兵。這些騎兵素質也非常好,趙武壓根沒有指揮,他們已經自覺的散步成一個包圍圈,還有部分人進入樹林中,警惕的四處搜索---這也堵住了潘黨所有的逃走路線。

  潘黨笑了:「常聽說趙氏單騎走馬的本領很不錯,我本以為這場戰鬥中看不到了,沒想到竟然在戰爭結束後,還能夠看到武子的風範,我還聽說武子心思靈巧,曾製作了《百器譜》,從你的這些單騎的裝備來看,果然名不虛傳。」

  趙武興奮了,他用一種好不容易遇到知音的感覺,回身指點著自己的騎兵,評價:「果然是楚國大將啊,你看,我這些騎兵馬鞍上吊的武器,還有馬鞍上那些配件的設置,全是經過我精心選擇的---我申明,那些全是原創,是我一點一點推敲出來的。可惜我的士兵都覺得『單騎走馬』丟人。看看,你們這些混蛋,看看人家楚國大將怎麼讚賞滴。」

  停了一下,趙武又忽然問:「咦,你怎麼可能知道我是趙武……啊呀,我想起來了,伯州犁,是他告訴你的?」談到這個名字,趙武馬上又興奮起來:「伯州犁也知道我趙氏的產品精良而靈巧,是吧?不知道目前楚國國都流行甚麼東西,我聽說你們的雙季稻種的不錯,還有冶煉技術也不錯,比如你們的鐵劍技術連我的鐵匠都要稱道……嗯,不知道你有沒有可能與伯州犁搭上話,問一問我的產品能否在楚國熱銷。」

  潘黨魁梧的身材一晃,他兩腿有點發抖---事後,潘黨堅定不移的聲稱:他不是因為恐懼,而是被趙武忽悠的有點眼暈,所以站不穩。

  此時的潘黨心中如翻江倒海,他感覺到毛骨悚然:面前這是甚麼人?在我潘黨面前,能把身子站直的就已經是絕世猛將了,這個小娃娃看到我的將旗,而且明明知道我是楚國有數的大將、天下有名的神射,他怎麼敢連盾牌都不帶,就這樣湊到我身邊,塞給我兩塊美玉,侃侃而談,說的竟然還是卑賤的買賣事!他憑甚麼?他怎麼敢?

  剛才,趙武要是沒能擋住潘黨的箭,也許潘黨不會這麼疑神疑鬼---當然,潘黨是貴族,他不可能不打招呼就射冷箭。剛才他射的那箭是警告意味的,箭射向趙武的耳邊,預計將擦著趙武的耳根掠過,潘黨計劃在對方感到驚恐的時候,獻上自己射的鹿,讓對方知難而退。但是,趙武擋住了那支箭,當時趙武剛剛躍出丘陵,隨手就用盾牌擋住了那支箭---那可是一支能射穿七層甲的箭,而後對方居然像沒事人一樣笑嘻嘻向前,致敬、問候、遞給潘黨寶玉,要求獲得俘虜他的權力?

  此刻,看著滿臉純真笑容的趙武,潘黨彷彿看到一條毒蛇,他感到尾椎骨冒出一股寒流,這股寒流如冰冷的蛇一樣,慢慢的爬上了他的脖子,爬上了他的頭皮。這一刻,他感覺到腳下彷彿是深淵,邁錯一步將萬劫不復。

  趙武興沖沖的,半是強制,半是哀求的將兩塊美玉塞入了潘黨的腰帶。

  潘黨好奇地晃了晃自己的弓,反問:「你看到我的弓了嗎?」

  趙武很好奇。他是個從善如流的人,根據對方的請求,他伸手去抓對方的弓。但對面的將領似乎有點戀戀不捨,手持弓的另一端不肯鬆脫,趙武一使勁,弓臂發出一聲「呲忸」這一聲響過後,對面那位魁梧的大漢馬上痛惜的鬆開了手。
kelvin12354 發表於 2015-9-4 23:45
第五十章 請允許我俘虜你

  弓到了趙武手裡。趙武隨意的打量了一下,馬上還給了對方,搖著頭鄙視:「角弓?竟然是復合弓?這工藝,太古老了!你應該看看趙氏製作的弓,那才是最好的弓呢。連韓伯看了我製作的弓,也無話可說---人家韓氏有幾百年的制弓歷史,韓氏擅射名聞晉國,既然他們都讚賞我的弓,天底下還有甚麼弓讓我看得上眼?」

  潘黨的臉色白了,他拿著弓有點不知所措,心中狂呼:瘋了,這人瘋了,知道我是潘黨,奪走弓以後又還給了我,他難道不知道我是天下第二射?他難道不知道這張弓下有多少晉國猛士喪命?他一點不害怕---他憑甚麼不害怕?潘黨完全被趙武的大膽搞懵了。

  潘黨看看趙武騎兵身上的裝備,又看看趙武身上那一身銀亮的鎧甲,他嘴裡發苦,說不出話來,只好指一指地上那隻鹿,提醒:「我射了一隻鹿……」

  趙武發出一聲歡呼:「太好了,我就喜歡烤鹿肉。今天大清早起來追趕你們,忘了吃飯,肚子裡早已空空如也……林虎,你去生火;武清,你去砍柴;武連,立刻把鹿皮剝了,內臟洗乾淨……」

  潘黨眼珠一轉,馬上說:「柴火不夠,我去幫你砍點柴吧?」

  趙武回頭盯了潘黨一眼,他看的時間太久,讓潘黨有點毛骨悚然,直擔心自己的小心眼被人看穿,誰知道趙武看了半天,點頭誇獎:「這身板,是個砍柴的料,來人,給他一把好斧子……」

  回過頭來,趙武又叮嚀潘黨:「我這斧子利,你無需砍太粗的樹枝,烤鹿肉麼,樹枝越乾燥越好……算了,我說這麼多廢話幹啥,瞧你這身板,以前一定是一個好的伐木工……嗯,先把你身上的寶玉卸下來。對,這些東西,今後屬於我了!」

  潘黨茫然的接過對方的斧子走入疏林。走了幾步,他突然醒悟過來,立刻脫下身上做工精良的「組甲」,並叮囑隨行的戰車步卒:「快跑,趙武子被我這麼一耽擱,國君恐怕已經走遠了,你們不妨四散進入山林,而後再輾轉返回國內。快跑,若在路上見到國君,一定說一聲---此人,不可力敵也。」

  現在,跟著趙武身邊的都是他的家奴,趙武顯然很享受這種「一言既出,群相呼應」的感覺,看到武連剝鹿皮,他還嫌對方手腳慢,便親自動手清洗內臟,並招呼其餘侍從:「這麼多人,一隻鹿哪夠吃,四處找一找,再獵殺一群獵物。」

  武士們興高采烈期間。衛敏趕到了,他看到武清抱來柴草,擔心的提醒:「主上,楚兵恐怕走遠了,我們這一耽擱,恐怕追之不及。」

  趙武搖頭:「沒關係,我們戰馬的速度快,再說,從早晨趕路,戰馬也疲乏了,我們也餓了,吃點飯,歇歇馬,我們繼續追。」

  爐火升起,鹿肉被烤的咯吱咯吱響,武清提醒:「主上,剛才那位楚國大將似乎久久未歸,要砍柴,似乎也不需要這麼長時間。」

  趙武聽了,立刻吐出口中的鹿肉:「上當了,這廝逃了……還吃甚麼鹿,趕緊給我上馬,給我追!」

  騎兵們轟然響應,立刻翻身上馬,開始奔馳。

  楚王奔跑了一會兒,回頭看看煙塵平息,他定下心來,恢復了原有的速度,但不一會兒。後面的煙塵再度揚起,養由基在楚王車上跺腳:「可惜了潘黨!」

  楚國統帥子反拔出了劍:「輪到我了!」

  養由基搖頭:「統帥是楚軍的統帥,楚軍還沒有戰到最後一兵,豈能讓統帥親自上陣?還有我呢---臣懇請君上再賜一箭。」

  楚王將箭壺中僅剩的那支箭交給養由基:「當初我給了你兩支箭,你只用了一箭就射殺了魏錡。現在追趕的這人明知道魏錡死於你的箭下,竟然還敢繼續追趕,且連潘黨都不是對手,未能把他攔下,想必一箭不夠用,但可惜我只有這一支箭了。」

  養由基取下弓,整理了弓弦,冷笑的說:「一箭,足夠了。」

  趙武衝過丘林,猛然間剎住了腳,他看見不遠處楚王眼上裹著繃帶,正帶著仇恨的目光望著他,與此同時,楚王旁邊一個人正用毒蛇一般的目光,打量著他的一舉一動---那人名叫養由基。

  趙武渾身的冷汗嗖的冒了出來,他感到汗毛豎立,渾身不自覺用力,戰馬被他的大力勒的直立而起,等到戰馬雙蹄落地。趙武還想再度提起馬頭,以便用馬脖遮擋養由基的神射,卻發現對方根本沒有動。

  養由基沒有射。趙武感覺到背心涼涼的,他再次抬眼打量了一下養由基,心中頓時鬆了一口氣。養由基沒有射,是因為趙武不在射程之內。

  楚軍方面並沒有停下腳步,但此時楚國的軍隊已出現潰散的狀態,許多士兵離開隊列,丟下戰車向田野中奔逃,只有少數幾輛還保持隊列的戰車依舊保持行進狀態,並與趙武之間逐漸拉開距離,越來越遠。

  趙武目光掃過,發現楚王身邊的伯州犁,他立刻沖曾經的晉國國士伯州犁躬身,轉身向武清吩咐幾句,武清馬上躍出,手持白玉---從潘黨身上掠奪的那塊寶玉,追趕楚王的戰車。

  養由基沒有射。

  衛敏竄到趙武身邊,同樣「神射」的榮譽使他不能在養由基面前退縮,所以,即使他恐懼的拉不開弓,依然堅定地站在趙武身邊。

  武清向伯州犁奉上寶玉,口稱:「伯宗是我們國中賢人,他的遇害使晉國百姓傷心,我趙氏也有同感。如今我見到伯宗的後人,我不能使賢人絕了祭祀,請致意楚王,一定切記;晉國的悲劇不要重演,不要使楚國賢人再遭受類似待遇。」依舊是遞上寶玉,這寶玉品級更高,挺適合國王的身份,但---這話說罷,武清躬身而退。

  趙武讓說這話,意思是自己有能力突擊這撥楚軍,並且圍殺楚王的車隊,所以請楚王先收下寶玉……然而,因為伯州犁在楚王身邊,而他的父親是晉國所敬仰的賢人與智者,趙武不忍心傷害他的後代,故此致敬,退卻。

  可以想像:經過這一段交涉,伯州犁在楚國的人氣指數會迅速躥升。

  趙武退走,楚王看到寶玉,淚都下來了:「這是潘黨的隨身寶玉,我認識……」

  伯州犁對趙武的恭維感覺到面上有光,他俯身向楚王介紹:「剛才追來的那位就是『趙氏孤兒』,我早聽說此人心思靈巧,擅長製作各種器械,可惜我國國內三郤當權。此人與三郤有滅族之恨,故此三郤不肯重用,以至於他到現在仍然默默無聞。如今看來,這也是一個仁義人。我在國中曾聽說過他於趙城釋放奴隸,奴隸與他殺白馬相約盟誓,以至於趙城奴隸一年之內毫無監管,居然無一人逃遁……遺憾啊,我當初沒機會與他交往。」

  楚王點頭附和:「十萬晉軍不敢追擊寡君,唯獨這個人敢一路追殺,這是一種何等的勇氣啊!可惜我國中缺少這樣的勇士,可惜了潘黨。」

  楚王哀歎潘黨,是因為潘黨沒有擋住趙武,而趙武趕到的時候鎧甲上有鮮血---這是潘黨射死的那隻鹿身上的鮮血,但楚王不知道,他以為潘黨擋不住趙武,已經陣亡了,所以趙武戰裙上染著潘黨的血,並拿著潘黨的隨身寶玉當禮物。

  楚王感慨的是:數量龐大的楚軍與晉國軍隊交戰一日,就不得不退卻,如果自己國內多幾個類似趙武這樣,敢用幾百兵力,單騎走馬的面對十萬大軍,那這次晉楚大戰,誰勝誰負難以預料。

  楚王這句話說的時候,楚軍統帥子反臉色發青,他反身眺望來路,發覺趙武確實在退走,便抽出腰下寶劍,回身向楚王請求:「原本,按照慣例,戰敗的統帥要把軍隊帶回國後才自殺,可是我子反戰敗起因於一壺酒,如今後路已經不再有追殺,而我卻無面目繼續前行,請君上允許我在此地自裁。」

  此時,趙武轉過一個山丘,迎面正撞到拎斧子的潘黨,他大笑起來:「你這個樵夫,砍柴砍到這裡來了,哈哈,迷路了嗎……來吧,我已經不用你砍柴了,快隨我走。」

  潘黨又羞又惱,一股怒火上來了,他一晃手裡的斧子,大聲喝問:「我們國君怎麼樣了?」

  趙武漫不經心的回答:「看來氣色還好---你們國君身邊有晉國國士伯州犁,我問候了伯州犁,而後致敬撤回……」

  潘黨拎著斧子,目光閃動,尋找一個切入趙武身側的機會,但趙武接下來的一句話把他所有的反抗慾望徹底消滅。

  趙武說:「咦,你怎麼脫了鎧甲,可惜的,那套楚國鎧甲很漂亮,我還打算掛在家裡欣賞呢……我送給你的寶玉你沒丟吧?」

  潘黨聽了這話,直覺的天崩地裂,他懊惱的想哭,心中直後悔自己的手太欠修理---他潘黨是貴族,貴族不能像街頭流氓一樣撒潑撒賴,要有魏錡那種願賭服輸的風度。趙武的送的寶玉他確實沒有丟,正腋在他腰裡。

  想當初他扔了鎧甲,卻把這兩塊寶玉塞在腰帶裡,一方面是覺得這件事太可笑了,他潘黨好歹是天下第二,居然被一個才加冠的娃娃俘虜了,這事說出去,沒人會相信,所以他準備留下證據,日後將這件事作為一個笑話給後人敘述一番,也算人生一大樂趣。另一方面,是潘黨覺得他需要這兩塊寶玉---回楚國的路很漫長,光在路上需要跋涉三個月,潘黨手裡只有一把斧子,他需要一點路費來應付後面的長途旅行。所以他在脫掉鎧甲的時候,猶豫了一下,把兩塊寶玉塞進了腰間,心中想著:萬一路上遇到需要花錢的地方,可以把其中一塊寶玉變賣了,換取一點路費。

  但現在事情不好玩了---潘黨被趙武撞了個正著。如果潘黨能事先從疏林裡逃脫,那麼腰中的兩塊美玉就是他日後誇耀的資本,他可以把這兩塊美玉拿出來向後人炫耀,講述他與趙武鬥智鬥勇的經歷……然而,他現在被趙武逮了個正著---他是貴族,腰間塞著別人送來的兩塊寶玉。這一刻,如果四處無人,天下第二的潘黨要放聲大哭。不如此,不足以宣洩他心中的懊惱。

  然而,趙武的兵移動的很快,潘黨手持斧子正在盤算得失,趙武的騎兵已經圍了上來,其中衛敏看到潘黨手持利斧的姿勢,他心中一跳,手中馬上做了個姿勢,趙武的騎兵見到這個手勢,眨眼間,手中多了一件奇怪的武器---弩!

  趙武不以為然的擺擺手,他說了一番話,按照春秋時代的意思理解就是:對面這位將軍是大貴族,是勇士,我們不可侮辱了勇士的驕傲與貴族的榮譽。手中的戰斧無力的滑落到地面,潘黨欲哭無淚。

  趙武擺手,示意騎兵緩緩而行---因為有潘黨這名步兵存在,所以他們不得不放慢奔馳的速度。

  走不多久,衛敏一直在打量潘黨。只有林虎呆傻,他摸著肚子歎息:「主,我們這趟奔襲真是划不來,我們餓的前胸貼後心,卻甚麼收穫都沒有。主上還送出了三塊美玉,這下子可賠本了。」

  衛敏從潘黨身上收回目光,他指點一下身後山道,說:「主上,如果你真打算有所收穫,我們只要多待幾天,仔細搜索一下附近,一定會有大的收穫。」

  趙武來了精神:「怎麼說?」

  衛敏指點著周圍,回答:「楚軍從鄢陵撤退,中途的歇腳地一定是宛丘或召陵,這兩處丘林縱橫,不適合大部隊行進,所以楚軍一定分成了多路,這才能保證連夜撤退。我們剛才追的是楚軍中路軍,十五萬楚軍不可能擠在一條山道上,左右一定有他們的啟軍(左路軍)、胠軍(右路軍)。楚軍連夜遁逃,為了防止我晉軍發覺,他們已經丟掉所有的營帳與大部分戰車,剛才我衝到楚王中軍的時候,發現楚王的親軍很多都空著手,這說明他們連武器都丟了---楚王的親軍尚且如此,他們的左路軍、右路軍只會更慘,找到他們,我們就可以任意宰割。」

  武清催馬上前,附和說:「沒錯,剛才從鄢陵出來,有腳步很雜亂通向左右,我看到左右兩路沒有車轍,確定這兩路不是主力,便指導主上追擊中路---現在看來,左右兩路弱的很,他們連戰車都丟棄了。」

  趙武大笑:「還等甚麼,我們趕緊追---這樣辛辛苦苦跑出來一趟,兩手空空跑回去,韓起該笑死我了。」

  潘黨拱拱手:「我為楚將,雖然被俘,卻不能隨你們追擊楚軍,請把我送到附近的軍營。」

  趙武眼珠轉了轉,滿口答應:「沒問題,來,左右,給他添一匹馬,讓這位將軍騎上去,我們只要求他一路跟隨,遇到楚軍的時候我也不動手,陪這位將軍聊天---對了,我們都這麼熟了,還沒有問問你的名姓?」

  潘黨張了張嘴,半天發不出聲音,趙武連聲催問,潘黨回答:「昆季。」

  「昆季」這個詞現代已經不存在了,在甲骨文中,它是兩個「兄」左右並排疊放。這個字的讀音也很特別,它是雙音節讀音,用楚腔發作「昆季」,在中原這個字的意思就是:「黨」。

  趙武愣了一下,又問:「怎麼寫?」

  潘黨不是傻人,他要是傻人不會在魏錡當日獻上鹿的時候,馬上明白了魏錡的警告意味。趙武這麼問,他眼睛一閃,立刻拾起了一根樹枝,在地上書寫起來,這個字的形象讓他寫的非常像「潘」。

  反正都是楚國的鳥篆,加上楚人寫起字來隨心所欲的成分很大,趙武歪著頭審視了一番,若有所思的評價:「果然很相像!」

  潘黨的將旗丟棄在他扔下鎧甲的地方,那副精良的楚國「組練」甲曾讓趙武非常動心,可一副鎧甲怎能比得上幾千俘虜,故此趙武稍稍想了想,決定放棄在附近尋找潘黨丟下的甲,轉而尋找楚軍其他部隊的行進痕跡。

  趙武這一走,走了整整三天。三天後,韓起終於看到了趙武軍隊揚起的塵土,他立刻在軍營坐不住了,趕著戰車迎上趙武,一眼望過去,韓起嘴張的很大,下巴幾乎落到了地上……,他不是為潘黨的存在而感到驚愕。因為潘黨現在混在趙氏騎兵隊伍中,韓起的目光沒有望向潘黨,他看的是趙武的俘虜群。

  「怎麼樣?」趙武得意洋洋:「三千多名俘虜,整整一個標準師。」

  韓起合上了嘴,擦了擦嘴邊的口水,連忙回答:「你這小子,這幾天我老爹擔心死了,不止罵了我三四次,每天早晨看到你不在,都埋怨我不該讓你帶那麼少的兵力出去,沒想到你這次出去,撈的油水這麼肥。」

  趙武笑的更得意了:「還有呢,我的騎兵在遠處一個山坳裡堵住了一支楚軍,兵力大約有兩個師左右,現在這些人是我從中挑出來的,都是些相貌比較溫順的人,而那山坳裡還堵住了一個半師,怎麼樣,咱倆一人一半。」

  韓起上下打量了一下趙武,問:「你的意思是讓我先挑?」

  趙武點頭:「咱倆之間,不用客氣!」

  韓起點頭:「你放心,我絕對不會跟你客氣的---等回了國都之後,我多送你幾個美女!」

  趙武笑著拍拍韓起的肩膀---其實他比韓起年齡小,但這一刻,兩人彷彿年齡相差無幾的兄弟一樣,顯得極其親熱。

  韓起回頭吩咐自己的武士準備人手與車馬,而後目光打量著趙武這些騎兵,感慨說:「沒想到一千單騎走馬,居然有這麼大的威力,能堵住十倍於自己的殘兵……咦!」

  韓起看見了潘黨,他皺著眉頭,疑惑的問:「那個人的身材方方正正,這樣的身材很罕見,我記得養由基的車右就是這樣的身材,那位車右可是大名鼎鼎的潘黨。」

  趙武不以為然的反問:「我要說我把潘黨俘虜了,你信嗎?」

  韓起盯著潘黨的背影,答:「齊策說你的射箭之術,頗得聲東擊西之妙諦---你俘虜了潘黨,我不信。」

  所謂「頗得聲東擊西之妙諦」,意思是說趙武如果瞄準北京的郭德綱的話,沒準能射中上海的劉謙。齊策是家臣,不好意思指責自己主上的箭術,所以用了這句明褒實貶的話做結論。但這話要是讓師偃說,可能更難聽,不過趙武不介意,因為他聽說過,訓練一個弓箭手需要六年,而好的弓箭手脊椎常常變形,他可不想老年時因脊椎疼痛睡不著覺,所以在他學會把箭射出後,立刻將精力放到了製作弩上。一旁的潘黨聽到韓起這番談話,連尋死的心都有了---就這破箭術,竟然……。

  緊接著,他又聽到趙武詢問:「你見過潘黨嗎?」

  韓起打了個哆嗦,彷彿這個名字是魔咒,他回答:「沒有,所有見過潘黨的人幾乎都死了……說起來,近距離見過潘黨的,而後又從他的弓下安然離開的人,唯有我們的猛士魏錡,可他也戰死了。或許郤至也算一個,他負責對楚國外交,曾經出使過楚國,與楚王簽訂弭兵協議,或許能在宮廷裡見過潘黨。但這也很難說,因為郤至抵達楚國的時候是在夜晚,沒準根本沒見到這位楚王車右。」

  郤至當初到楚國簽約的時候,子反招呼他進殿簽約,郤至抗議說:「我聽說國家大事必須在陽光下進行,夜晚是不能商議國事的,莫非你們有意欺瞞,怕我們在陽光下看見你們的臉色,所以才讓我們夜晚簽約。」

  春秋時代,夜晚光線昏暗,看不清人臉上的表情,所以郤至才如此說。但子反堅持,郤至最後不得不說出一句成語---「客隨主便」。意思是說,這事不符合規矩,我抗議了,但我是客人,既然主人再三堅持,我也只能隨著主人的意思。

  回國後,郤至馬上預言楚國不會遵守協議,果然,鄢陵大戰距離郤至與楚國簽約,僅僅相隔三年。

  聽到郤至只是夜晚見了楚國君臣,趙武歎了口氣,回答:「他說他叫『昆季』。」
kelvin12354 發表於 2015-9-4 23:45
第五十一章 打你沒商量

  韓起也不知道這個楚國發音。他想了想,輕輕搖了搖頭,恰在此時,韓氏家將們過來報告隊伍已經組織好,韓起拍拍趙武的肩,建議:「剛才你趕到的時候,塵土大揚,估計國君已經知道了,你速去我父親的營帳,聽我父親的安排,我出去替你接人。」

  趙武連忙告辭並趕往韓厥的營帳,韓起則帶著三千私兵奔出了下軍營寨,在武清、武連等人的引領下摸向了囚禁楚國俘虜的山坳。

  趙武趕到韓厥營帳後,韓厥照例問候一番,方才吩咐:「你先去國君的營帳獻俘,當初你追擊楚軍,我已經向國君匯報了,剛才國君來了,要求你獻俘……這三天發生了很多事,你先去國君的營帳,等你回來再來我這裡。我跟你交代一下。」

  「一個標準師的俘虜啊」,趙武得意的炫耀:「全是身強力壯的勞動力,韓伯,等我回來,一定分你一些戰俘……」

  韓厥憂慮的搖搖頭,趙武則興沖沖的帶著他的俘虜走進中軍營寨。進入中軍大帳,趙武得意洋洋的向中軍將領展示自己的戰利品,而後按照禮節向國君獻俘。

  當時,國君身邊圍著一群嬖人,他們輕聲笑著,評價著趙武的收穫,趙武抬起頭來,第一次近距離正面打量這位國君,發現這位國君的年紀比他大不了多少,也就是二十多歲。

  「很好,武子敢於單身追敵,竟顯我晉國之勇,真不錯啊,俘虜三千二百一十一人,我收下了。武子,我軍明日啟程,你才回來,辛苦了,請休息一下吧」,晉國國君微笑的誇獎了趙武一番,而後起身,在一群嬖人的簇擁下走入帳後。

  「完了?這就完了?」。趙武孤零零的站在國君的軍帳中央,不由自主的脫口大聲問:「我的一個標準師啊?」

  長魚矯走在最後,他同情地看了趙武一眼,輕輕的搖了搖頭,但他沒有開口,反而立刻追逐國君而去。

  趙武站在原地發了半天呆,左右也沒有一個過來安慰他的人,他疑惑的走出大帳,站在帳門口準備尋找國君的人,眼角瞥見荀偃在一處軍帳口衝他招手,趙武鬱悶的走到荀偃身邊,不自覺的反問:「這就完了,我獻上了一個整編師的戰俘,國君收下了。」

  荀偃笑了:「君上不止收下了你一個人的獻俘,所有人的獻俘他都收了。」

  趙武心裡稍稍好受了一點,原來國君的行為不是針對他一人,馬上,他又問:「獻俘,不是應該在太廟舉行嗎?怎麼在鄢陵的楚營就開始獻俘了?除了我,還有誰?」

  荀偃招呼趙武進他的營帳,微笑著回答:「原先郤至獻俘的最多。現在你超過他了。除了你倆,其他人應該沒有甚麼大的收穫:魏家兵中途撤出戰鬥,有收穫也要吐出去;元帥、副元帥的欒家兵、范家兵攻擊楚軍前茅,傷亡慘重,也沒有甚麼大的收穫。我軍受到魏氏的拖累,也沒甚麼大動作。只有右路軍的郤至與左路軍的韓起有獻俘,國君收下了。」

  趙武心疼的都坐不穩了,他詢問:「那麼我的賞賜會是哪裡呢?」

  封建社會,一個鮮明的特徵就是:權利和義務是相等的。在伸張權力的時候,必須履行義務。在這種制度下,國君需要發動對外戰爭,他下達了召集的命令,封建領主攜帶自己武裝起來的私兵響應國君的號召,自備糧草參加這場戰爭---國君的召集令申明了他的權力,封建領主的參戰履行了自己的義務。

  但這場戰爭勝利之後,國王向臣服的國家收取的是「征」,這項稅收是交納給國君本人的,而參加的封建領主撈不到任何好處,還有可能蒙受巨大的損失。封建領主蒙受的損失主要是稅收上面的。封建時代,稅與賦是平行的,而不是重複的。也就是說:納稅不納賦,納賦不納稅;交稅不當兵,當兵不交稅。國君下達的是全國召集令,召集令上,連孤寡都需算上員額,所以,各領主手下參戰人員都等於繳納了「賦」,因為所有領民都拿起武器參與了這場戰爭,所以領主們在戰爭當年。是沒有任何收入的---走上戰場的人納了賦,無需再交稅。因此,戰爭中所獲得的戰俘就是參戰領主唯一的戰爭收穫。

  按慣例,在戰爭當年,響應義務參戰的封建領主也是「免征」的,也就是:戰爭當年他們被免除了「納徵」義務。然而,戰爭是要死人的,領主自己帶領著領主武裝參加戰鬥,如果傷亡過大,領地內勞動力損失就很大,因此,為了酬謝領主的功勞,鼓勵領主奮力作戰,君主要依據封建領主的功勞大小宣佈獎勵,這獎勵最基本的是「免征」若干年---免除該領主交納「征」的義務多少年。

  所以,在春秋時代,所謂獻俘中的「獻」字,只是場面上的客套話,它的真實含義是:「展示」自己的俘虜,以證明自己的戰功,而後期待君王做出相應獎勵……最後,獻俘完畢,誰家的俘虜歸誰領走。

  封建領主所獲得的戰爭獎勵除了「免征」外。也有可能參與分享「徵稅」---這也就是士燮前面所說:依附晉國的國家越多,晉國貴族之間的爭鬥越厲害,因為這些貴族要參與分享徵稅。允許貴族分享的「徵稅」額度有限,而因為這是國王的賞賜,所以國君隨時可以取消。比如:當國君覺得你分享了幾年徵稅後,已經足以補償你的戰爭功勞了,那你將不再享受徵稅分配---然而,臣服的國家如果繼續臣服的話,它交納的「徵稅」並不停止,於是你空出的額度將由別人佔據,這其中就牽扯了爭鬥。此外,交納徵稅的國家也並不甘心被人盤剝,所以他們向戰勝國國君交納徵稅後,對其他小貴族該享受的徵稅部分,則要使勁手腕,頻頻挑起貴族間的爭奪。

  領主可能獲得的第三種戰爭獎勵,就是封地的賜予。這就是趙武剛才問的「賞賜會在哪裡」,唯有在功臣的功勞實在太大了,國君不得不收下對方的俘虜,表示事後將增加對方的封地,以酬謝對方的功勞---只有在這種情況下,國君才會收下對方獻上的戰俘。

  但無論在甚麼情況下,國君都沒有把「獻俘」全收下的道理,這不符合規矩。況且在這場戰爭中,目前,戰敗的楚國並沒有臣服,鄭國也沒有低頭---國君無論在領土上,還是徵稅上,並沒有任何收益!他拿甚麼獎賞?這樣一來,國君收下戰俘的舉動就很令人納悶?

  荀偃回答:「是呀,所有的群臣都在問這個問題,國君收下了戰俘,可我國並沒有新征服的土地,國君打算把哪裡的土地賞賜給功臣?難道咱們國中還有閒置的土地?我們怎麼不知道?」

  趙武搖頭:「不可能,國中不可能還有閒置的土地,在我的封地裡,已經開始開發山林和礦坑了,我想其他家也該是這樣---百年耕耘,能開發的土地早已開發殆盡,除非是……」

  趙武本想說「除非是甲氏」,但這片土地是他垂涎的,他不想這麼早的暴露,所以話說半截又嚥了回去,荀偃馬上接過話頭:「除非是鄭國的土地---國君已經決定繼續戰鬥,大軍明日開拔,中軍、上軍、新軍將返回國內,下軍傷亡最小,所以這次打算讓下軍作為主力。國君已經回國調遣荀罃了,他將帶著國內留守的士兵在沙隨,與下軍匯合……」

  趙武跺腳:「我的一個標準師啊---國君還要打,也沒個表示,讓我如何打……」

  趙武的叫苦是有原因的,按照春秋時代的稅收法,國中百姓是不能無休無止的應付軍役的,一般來說,他們最長的服役時間不能超過兩次月圓(六十天)……不過,這規定到了春秋末期,已變成了六個月了,而後繼續演變……。但目前這規定還有效---晉軍是四月出擊的,現在已經是六月了,再打下去,士兵超過了納賦時間。按規定,超期服役的那部分費用,就由當地領主承擔。

  也就是說:晉軍四軍出動,其他三軍在接近服役期的時候宣佈解散,唯獨趙武所在的下軍將延長服役,繼續在外國戰鬥,而這一切費用必須由趙武承擔,與此同時,國君還黑了趙武一個標準師的俘虜,沒有任何表示。

  荀偃安慰的拍一拍趙武的肩膀,歎了口氣說:「誰讓下軍將是韓厥呢,誰讓下軍佐是你岳父呢。」

  韓厥不喜歡爭,所以這種倒霉事落到他頭上。荀罃將從國內帶領預備役(羨餘)出戰,這兩個人無論誰在下軍挑頭,趙武都不得不出力效勞,一方面是為了親情,一方面是為了家族聯盟的立場。

  「我怎麼那麼倒霉呢,怎麼甚麼倒霉事都讓我遇上了?」趙武拖著哭腔說。

  荀偃(中行偃)安慰說:「算了吧,這也是無可奈何的事情。你兵力少,我原本打算給你留一些武士,但想到你恐怕負擔不起,所以我就不開口了,當然,如果你還需要士兵,可以來找我。」

  趙武垂頭喪氣、失魂落魄的走出荀偃的營帳,他沒有看到身後的情景,在他剛走出營帳不久,元帥欒書閃了出來,他看著趙武的背影,問:「怎麼,你沒有告訴他?」

  荀偃搖搖頭:「我不忍心,算了,小武子已經夠可憐的了,被人欺負成這樣,我這個岳父怎麼忍心再推一把。元帥,事情到此為止,再要動我家小武,便是我這裡忍了,智伯來了,一定不願意的。」

  趙武垂頭喪氣的走回韓厥的營帳,韓厥看了看他,反問:「看來你都知道了……」

  趙武耷拉著腦袋,有氣無力的說:「還好還好,還好我在山坳裡藏了一些俘虜,沒有一次性搬回來,所以損失雖然大,還可以忍受。」

  韓厥看了看營帳口,笑著說:「你從國君營帳裡出來,又去了哪裡?」

  趙武回答:「中行伯喊我過去說會話……」

  韓厥打斷趙武的話:「中行伯的營帳並不在國君附近,在國君附近的那座營帳是元帥的---我跟你說,你上交給國君的那些俘虜中還有個大人物,楚國的公子伐,剛才在俘虜營,郤至認出了他,把他當作自己的戰利品上交給了國君---小武,你去揍他一頓。」

  趙武聽了這話,納悶的看看韓厥:「韓伯,你不是一直告誡我不要爭嗎?」

  韓厥笑了:「我告訴你不要爭,卻沒有要求你放棄立場,別人欺負到頭上你還要忍,那今後誰都會來捏你一把,該發怒的時候就要發怒---你那些上交國君的俘虜還沒烙上黥印,所以郤至發現公子伐,以他為自己的戰利品,道理上也說得過去,但你不能這麼忍了,去揍他。」

  趙武嗖的跳了起來,怒氣沖沖的挽起了袖子:「韓伯,你要早說這話,我在國君大營就鬧起來,豈不更好?」

  韓厥搖頭:「你在國君大營鬧事,不如先去荀偃那轉一趟,再來我這轉一趟,而後出去鬧,更加妙。」

  趙武明白了:「韓伯,這就是你說的---我不爭,有人會替我爭嗎?」

  韓伯微笑的擺手,趙武興沖沖的挽起了袖子,直衝俘虜營。走進俘虜營,他發現夷陽五、孟張等嬖人也在那裡,他們正興沖沖的給俘虜烙上黥印,他們抓的居然是趙武剛才獻給國君的那群俘虜---豈有此理!趙武的怒火騰騰的冒了上來,他左右打量,發覺郤至穿著一身紅甲,正得意洋洋的站在那裡看著手下的兵給俘虜烙黥印---整個大營中,也唯有趙武剛才上交的那批俘虜還沒來得及烙上印記,所以郤至下手的對象也是趙武的戰利品。

  國君的手下我不敢打,打郤至我有人撐腰---趙武憤怒的發出一聲喊,快步沖郤至衝了過去。郤至的左右急忙上前攔阻,趙武伸手一撥拉,撥倒了一個;抬起腳來,踹到了一位,而後直撲到郤至面前,飽含著滔天的怒火掄出一拳。郤至舉手封擋,這一擋,他身形站不住,連連退後,退了幾步,郤至竭力想站穩,但他馬上又退後幾步,方才站穩身影,那只擋住趙武拳擊的胳膊在不停顫抖,郤至面色發青,不停的甩著胳膊,說不出話來。

  趙武繼續撲過去,此時,小炭爐周圍的郤家兵反應過來,紛紛上前攔阻,趙武也不說話,他掄起拳頭一拳一個,憤怒使他勇氣百增,只覺得自己拳下無一合之將,所有人都擋不住他一拳一腳。

  「停下,都停手」,郤至喘過氣來,他招呼身邊的自家武士停手,而後他不停的甩著那只顫抖的胳膊,陰著臉看著趙武,慢慢的說:「小武,這是國君賞賜的---君上接受了我兩千俘虜,回賜我八百人,我也知道君上回賜是你的俘虜,但君上所賜,豈能推辭?」

  郤至說這話已經等於服軟。趙武剛才那一拳讓他胳膊上的肌肉現在還跳動不止,他感覺到那條胳膊彷彿不存在了。可是,他是貴族,貴族之間的戰鬥必須是單挑模式,即使他自認打不過趙武,也不能讓手下與趙武戰鬥,那是侮辱了自己的貴族身份,整個貴族階層知道這事還要鄙視他。郤至是個驕傲的人,他剛才說那段話,等於解釋了自己的委屈。

  身後響起欒書笑呵呵的聲音:「是小武啊,我聽說你去追擊楚軍,徹夜未休息,現在一定餓了吧,瞧你都沒力氣,來來來,去我營帳喝碗肉粥。」

  欒書這句話等於變相支持趙武毆打上官的行為,他話裡話外還直埋怨趙武打的太輕,還自己給出了解釋---一定是餓了,沒力氣了,來我屋裡喝頓粥……嗯,等吃飽了,有力氣了,出去再打。

  荀偃笑呵呵的插話:「就是,小武幾百人出去,抓了一個標準師回來,瞧你辛苦的,拳頭都發飄了,一定瞌睡的站不住了,來來來,我營帳的床榻軟和,打個盹再說。」

  這兩位在那裡煽風點火,士燮拄著拐棍,一臉憂苦的走了過來,他拍拍趙武的肩膀:「武子,可憐的孩子,受委屈了吧?我知道你孤苦,周圍的人實在有點不像話,可你昨日都忍下來了,為何今日不忍?……算了算了,回去吧,瞧,韓伯來領你了。」

  這事兒國君實在做的不地道,他的行為是對整個封建階層的冒犯,所以連一向忠厚的老實人士燮都沒有責備趙武一句,他明白,趙武雖然打的是郤至,實際上他打的是國君的臉。

  此時,夷陽五與寺人孟張已不見蹤影,地下,他們的小炭爐已被踢翻,帶有他們家族徽記的燒紅烙鐵滾落了一地---趙武發誓那小炭爐不是他踢的,可如今的情形怎麼解釋的清。

  韓厥背著手走到趙武面前,平靜的抬眼看了一下郤至,問:「還想打嗎?」

  驕傲的郤至死死咬住下唇,拒絕回答。

  韓厥沖趙武招招手:「走吧,還有一堆軍令等著你,大軍明日開拔,我要給你安排一下。」

  趙武走出國君所在的中軍時,他仰臉向天,莫名其妙的說了一句:「這小屁孩,真拿自己不當封建君主。」

  韓厥揮了揮手:「不要亂說---要麼就出手打,打個痛快,否則,甚麼話也別說。語言,哪有拳頭有力?!」

  回到下軍營寨,韓厥拿過來一堆軍令,交代:「你沒有陞官,但現在是下軍正式的五名軍尉之一,統領下軍全部留守部隊---我想你也知道了,我們的軍隊即將解散,下軍一部將開拔至沙隨,保護國君與衛國國君、宋國執政還有齊國國君進行會晤,而下軍佐智罃將帶著國內的預備役趕到,代表晉國指揮各國聯軍。這裡所說的下軍一部,指的就是你的部隊,我韓氏私兵將隨國君一塊返回國都,而後宣佈解散,唯有你的部隊留守此地,而後直接開拔去沙隨……」

  趙武跳了起來:「韓伯,你怎麼不早說,你要早說,我今天把俘虜營打穿。」

  韓伯面容嚴肅:「正是擔心你鬧得厲害,所以我才不提前告訴你,好啦,我知道你有委屈,可這裡是楚軍營寨,我軍已經連續吃了三天稻米,但楚軍營寨留下的糧食還足夠燃燒三天---我把你留在這裡,楚軍剩下的物資你能搬多少都搬走,這也是你該得的……或許,能補償你的一些損失。」

  趙武笑了:「還是韓伯疼愛我,知道我沒有糧食吃了,不錯,晉國十萬大軍連吃三天都沒吃完,這批糧食的數目足以安慰我那顆憤怒的心。好得很。韓伯,那我就不客氣了。」

  韓厥又交代了幾句軍令,趙武興沖沖的答應下來,他反身趕回自己的營帳,立刻叮囑齊策:「快派快馬回去,讓領地的預備役全部趕過來,告訴他們來這裡搬糧食,能搬多少算多少,搬回家的都屬於自己。」

  齊策眼睛一閃:「不如讓男女老幼都推著雞公車來,一個人手拿肩扛,帶走的數量畢竟有限。」

  趙武笑的眼睛瞇成一條縫:「沒錯,我猜想大軍回國後,吃不完的糧食要焚燒,一方面是擔心這些糧食保存不住,會霉變浪費,另一方面是怕留下來資助了敵人。嘿嘿,這項差事沒人跟我爭,我可以想像出來,他們都認為我即使搬糧食也搬不走多少,即使搬走了也吃不了多少---我會讓他們大吃一驚的。」

  齊策眼睛再次閃動,他已經從趙武的話裡聽出了後者的意圖,馬上又建議:「送去的信裡頭,還要通知窯廠,盡快燒製更多的瓦罐,自己生產的數目不夠,可以去范氏那裡採購。」

  「對,多餘的糧食全部釀成酒,別人無法儲存這麼大量的糧食---我們能,只要我們有足夠的醴頭(酵母),再多的糧食我們也能吃得下,發了芽的糧食更好……」

  齊策搖了搖頭:「說到酒,東郭離前天才送來一些補給,說是已經研究出了酸酪漿(低度酒),給主上送來了一車,我嘗了一下,滋味很不錯。不過,主上帶回來的那個魁梧俘虜酒量倒是滿大,連續飲了十瓶酸酪漿(低度酒),現在已經酣睡如泥……」

  趙武馬上問:「你說的是昆季嗎?」

  齊策答:「正是這位昆季,師偃已經安排武士就近監視了,衛敏悄悄告訴我,此人很不簡單,有可能極其擅長射箭,因為他的三根手指都有老繭,而且左臂非常粗壯,即使喝醉了,端著酒杯手也很穩,衛敏說這人要是會射箭的話,恐怕是罕見的射手。」

  趙武摸著下巴,回答:「你這麼一說倒讓我想起甚麼,只是那點靈感飄來飄去,老抓不住……」
kelvin12354 發表於 2015-9-4 23:45
第五十三章 小公子哥的收藏

  「哦?」孫周畢竟是娃娃。即使他多麼老成,兒童的好奇心還是很濃烈的,他馬上問:「我為晉國公子,能知道這個晉國秘密嗎?」

  趙武一擺手,吩咐隨從回軍營取東西,而後他繼續說:「這件事牽扯到一件秘密武器,那就是『弩』,韓伯跟我正在研究這件武器,可是這件武器還很不成熟,產量極低,性能也極不穩定---潘黨就是被這件武器擊殺的,因為我們不願意提前讓這件武器曝光,所以韓伯和我都不願多談此事。」

  「甚麼樣的武器能夠輕鬆殺死天下第二?」孫周好奇的問。

  坐在廊下的潘黨平靜的聽著別人談論潘黨之死,很奇怪,他的情緒沒有一點波動,彷彿別人在談論一個無關緊要的外人。

  弩取來了,趙武對著弩弓解釋:「這件武器製作極其麻煩,而且有一些部件特別容易出毛病,比如這弩弦,因為拉開弩的力量極大,所以弩弦容易繃斷。至今我們還沒有找到合適的弩弦,來讓它能保持穩定。再比如,勾住弩弦的扳機,我們現在只能用青銅製作,但青銅軟,被弩弦拉扯一段時間,就容易變形,會在不經意間鬆脫弩弦,這樣一來,弩弓上掛的箭便能隨時射出,甚至傷害到使用人自己……」

  趙武定了定神,馬上又補充:「最重要的是,一把合格的弩弓射擊非常精確,有了這樣的武器,一名農夫藏在樹後,就可以射殺久經殺場的大將---這才是韓伯不願這武器曝光的原因。」

  孫周拿過弩弓,好奇的打量起來,趙武指點他拉上弓弦,安放了一根弩矢,孫周拿起來瞄了一下,扣動扳機,弩矢嗖的一聲飛出,準準的射在孫周選擇的目標上。

  孫周臉色變了:「果然如此,連我這樣的射術都能準確射中目標,更何況稍加訓練的士兵,可怕,太可怕了。有了這件武器,人世間哪有養由基。」

  趙武指點著弩弓,又解釋:「目前,『養由基』還是有存在的必要的。因為這武器射擊頻率不高,遠遠比不上一名熟練的弓箭手。正是這點特性,讓我們很難取捨:如果把弩弓大規模裝備軍隊的話,因為它的射擊頻率不高,在阻止敵軍衝鋒上,似乎效率不如弓箭。但它的準確性遠遠超過了弓箭---這一優點卻又令我們難以捨棄。」

  孫周輕輕放下弩弓,讚歎了一句:「武子果然仁義啊。」

  孫周看了這件跨時代的武器,沒有讚賞趙武心靈手巧,反而稱讚趙武仁義。是因為:無論怎麼說晉國公卿大夫這次做的事情不地道,黑了趙武的功勞不說,事後毫無賞賜。但趙武對公卿大夫的所作所為沒有一句抱怨,反而平心靜氣的說起公卿大夫隱瞞此事的原因。這一點,放在大處說,他是為了維護晉國君臣的團結,維護晉國對外形象。從小處說,他也是為了保住晉國的秘密---一件對晉國極為有利的秘密武器。

  因為這個問題涉及到了國家軍事機密。孫周不好再詳細討論。他誇獎一句便把弩弓放到一邊,立刻有人趕上前來,把弩弓仔細收藏到一個木盒裡……。

  孫周看著弩弓被收藏起來。他搖著頭,感慨說:「誰能想到天下第二的名將,竟然被這麼一件小小的武器奪去性命,今後有哪位大將敢讓人持有這種武器?……對了,我路過你軍營的時候,聽到營中喧嘩不斷,自古以來軍營講究莊嚴肅穆,我晉國尤其講究軍營整肅,怎麼你的軍營鬧的,像開了鍋,沸騰的鼎。」

  趙武躬身回答:「那是士兵們在做軍中之戲。」

  孫周又問:「軍中之戲?是蹴鞠嗎?昔日周天王曾在軍中推行蹴鞠,但也沒有這麼大的喧嘩,你的軍中之戲有何不同?」

  趙武答:「趙氏的軍中之戲,是甲士之戲,需要披甲遊戲,因為對抗激烈,所以喧嘩不斷。」

  孫周悠然神往:「我曾問過郤至,他說這次鄢陵之戰,唯獨你的軍隊傷亡微不足道。不過,他倒是狠狠嘲笑了你家士兵的裝備,說你偷工減料,做鎧甲只做前面的甲片,製作戰戟還把戰戟的橫枝縮小戎一個小勾。然而,即使語氣裡充滿嘲笑,他也對你傢俬兵的體力頗為讚賞,據說你的士兵在鄢陵打著火把搜捕蠻軍,徹夜未眠,第二天居然還有體力爬起來追擊楚軍,這份體力。讓他實在難以想像---你是怎麼把他們操練出來的?難道就是這軍中之戲的功勞?」

  趙武點點頭,又吩咐侍從回軍營取東西……哦,那名回去取東西的士兵已經跑了三趟了,但他這種折磨還沒有結束。整整一天裡,隨著談話的進行,他都在不停的被趙武指派去軍營去物,把趙武談到的某種東西取來供孫周觀賞。傍晚時分,這名來回奔波、疲盡力竭的士兵趴在營門口哀歎:「都說我們家主是天下最倒霉的人,被人指使的團團轉。現在看來,我比我們家主還倒霉啊,整個軍營裡,還有誰比我跑個不停,還有誰比我更倒霉?」

  侍從第一次取來的,是兩套足球服,兩套棒球服,以及相應的球具。趙武讓侍從們穿上防護甲,親自向孫周演示---古老的蹴鞠因為對抗性不強,以至於近乎表演。現在它們已被趙武大加改動,足球的形式更接近橄欖球,這種打法凶狠,可以踢、可以抱,可以摔跤的拼搶活動,很受軍國主義的晉國歡迎。於是,一個問題來了。

  「這種踢法,士兵們很容易受傷,尤其是一個搶到球的人,會有很多人撲上去,又是壓,又是摔。以前沒有防護甲的時候,士兵們因此屢屢受傷……嘿嘿,滿晉國都知道我趙武窮,到現在領地內的人口只有原先趙氏的十分之一,所以---每一個武士都是我最寶貴的資源。為了不讓他們在遊戲中受傷,我製作了這套遊戲用品---防護甲。」

  孫周敲了敲那防護甲,好奇的反問:「柳條做的?」

  趙武顯得興致勃勃:「當然,說起來這套防護甲的誕生,還要追溯到我趙城的棒球運動。這種棒球運動打擊的是石球,被擊飛的石球速度很快,人來不及躲避,很有一些人被球打破腦袋。於是我讓銅匠們製作了一頂頭盔,結果他們給我製作出一個稍微深一點的銅盤子來……」

  趙武用銅盤子來形容最初誕生的那副銅盔,其實還不如用「二戰時英國士兵的湯盤頭盔」來形容更確切,而後來,銅匠依據他的意見修改出來的第二頂頭盔,更接近二戰時的德軍頭盔。

  趙武盡量用古人聽懂的語言解釋這些防護設備的演進過程:「……頭盔做好了,可是因為石頭飛的快,許多人的臉部也頻頻受傷,於是我們又不得不開發臉部護甲,這臉部護甲要與頭盔連在一起,遮住武士的臉,還要讓武士能看清快速飛舞的石球。一時之間,工匠們似乎找不到更合適的技術手段,此時,有一位曾經編過柳條甲的工匠建議,不如用新鮮的柳條編出一個頭罩來,而後把這個頭罩烘乾固定……。這倒啟發了我,既然柳條能做面甲、木甲,為甚麼不能做其他的甲,用柳條製作頭盔豈不更方便,更便宜,於是這套防護甲就誕生了。我趙地多山,倒不缺柳枝。

  軍中之戲推行之後,凡參加這兩支球隊的人都能免費得到我送的一套木護甲,結果,這次我招來家中預備役(羨餘),那些預備役士兵因為沒有正式鎧甲,他們就將我送的遊戲裝備---防護球衣穿來了。而後,無數身帶球衣球具的預備役來到,反勾起了士兵遊戲的癮頭。公子那天經過的時候。諸軍正在比賽。」

  趙武給孫周解釋了一番兩種遊戲的規則,孫周拿起一根棒球棍,端詳一番,詢問:「這麼說,棒球這個玩意,兩個人在一起就能玩耍,不分場地……你跟我說說,這遊戲怎麼玩?」

  趙武站起身來,介紹說:「這棒球玩起來,先要進過訓練:首先要找幾個石球吊在半空中,而後練習用棍子的三分之一區去擊打靜止的球---這三分之一區就像是劍的最鋒利區。等練到手熟,到每次都能擊中球的時候,可以更進一步,練習打中搖擺中的球,再進一步,就是一人投擲,一人揮棍擊球……」

  孫周指了指棍子上的一圈紅油漆,問:「這標誌又是甚麼?」

  趙武又向這位好奇寶寶介紹棒球棍「甜區」的作用。孫周聽完,掄著棍子揮舞了幾下,笑著說:「這下好了,我常常感到身子弱,又沒有地方出去遊玩,有了這種遊戲,我在院子裡也能玩耍一番,太好了,小武,你我兩人來玩一局。」

  趙武起身答應,孫周揮了幾下棍子,突然又想起一事,馬上又說:「看看我,竟然忘了……剛才你介紹弩弓的時候,我還想請你看看我收藏的刀劍---武子你心思靈巧,看了我收藏的刀劍,一定有所啟發---這是正事,且讓我們把正事做了。」

  孫周放下了球棍,領著趙武走進了自己的書房。周王室歷經數百年了,在這樣的王朝下,孫周的收藏品琳琅滿目,既有刀劍,也有各種各樣的器皿,孫周領著趙武走到陳列架邊,像小孩子炫耀自己的寶貝一樣炫耀:「你瞧,這是我收藏的三柄最古老的刀劍,它們都來自商代,武子,你在其他地方可曾看過商代刀劍?」

  趙武湊近收藏架前,孫周指著其中兩柄劍介紹:「這兩柄曲柄劍,其劍身平直,中脊起稜。曲柄,柄上裝飾著幾何紋,一柄柄首是羊首造型、一柄劍柄為馬首造型,是我找到的最古老的劍---我想,它或許也是殷商第一柄劍,因為我再也沒找到比它更古老的劍。這柄劍充滿遊牧民族風格。獸首下部有環,柄與劍身一側,或兩側都有凸出的、形似鋸齒的小尖齒,這大概是作為劍格存在的,亦即格鬥時鎖住對方的劍。」

  趙武神色激動的摸上了那柄劍,心中念道:這劍到了拍賣會上,該賣多少錢,一億,兩億---咱還只收歐元不收美元。

  趙武神色癡迷,孫周不得不舉起旁邊一柄青銅刀,同刀敲了敲趙武手中的劍身,以提醒趙武:「你看,這柄刀也是商代的,這風格與我大周不同,刀身微彎但依舊保持形似劍身的平直,只是刀尖翹起。刀身小尖齒(劍格)鋒利……」

  趙武趕緊抓過這柄商刀,他左刀右劍,看看這個看看那個,哪個都不捨得放下,情不自禁脫口而出:「換,我跟你交換---公子需要甚麼,咱倆交換一下。」

  孫周輕笑起來:「也是一個癡人---武子喜歡,儘管拿去。這刀劍在別處罕有,但此地是宗周,只要細心收集,還是能找到的。」

  趙武一轉身,立刻把一刀一劍塞入齊策懷裡,吩咐:「包起來,趕緊包起來……公子,你還有甚麼?」

  孫周領著趙武繼續轉:「這些是曲刃劍……這些是柳葉劍,都是些當代的劍。我還收集有幾柄楚劍吳劍,且讓我看看放在哪裡……」

  曲刃劍劍身較寬,劍刃弧曲,莖與身之間沒有劍格,柄首頂部挖有凹槽,凹槽內嵌有用石料、赤鐵礦、青銅等材料磨製鑄造的,或用泥捏燒製的劍柄段加重器,又稱「枕狀物」或「枕狀器」。這種劍的劍身都有些像拉長的葫蘆,有的在劍身中部向兩側突起尖角,有的全部是曲線……

  趙武拿起了一柄曲刃劍,他已經忘了身邊有人,癡迷的自語:「枕(狀)器,我怎麼沒有想到這東西,簡直太神奇了……齊策,趕緊把我們的隨軍工匠喊過來,請他看一看這柄劍。」

  齊策尷尬的笑一笑,孫周輕鬆自如的擺擺手,說:「癡迷的人真誠,武子是個真誠人……你去喊人搬吧,師偃,不如你來教我玩一下這棒球,留下你的主上在這裡欣賞刀劍。」

  趙武完全沒有聽到身邊人談論,他手裡揮著曲刃劍,忘形的自語:「沒錯,劍的刃部長了之後,重心就在劍的中央,揮舞起來有頭重腳輕的感覺,加了這麼一個枕狀物後,劍的重心移到了劍柄部位,這樣,揮舞起來,劍刃部分彷彿就是手臂的延長,一點感覺不到失衡感,妙,快讓我們工匠過來看看。」

  這年代,其實很多技術說起來都非常先進,只是信息傳播的手段缺乏,用竹簡根本無法傳播圖形,而有些知識如果不是親口傳授的話,別人根本無法知道。趙武緊急喚自己的工匠過來,觀賞這些寶劍,查看這些已有的技術,就是想讓工匠們更多的瞭解同時代的技術發展。

  不久,一群工匠小跑著跑了進來,他們在門口誠惶誠恐的向孫周鞠躬磕頭,孫周寬容的揮揮手,讓他們去見趙武,這些人跑進孫周的書房,不一會兒,一個個興奮如狂的跑了出來,奔向自己的軍營,彷彿不親手實驗一把,滿腦的想法會讓他們坐臥難安。

  孫周正在揮棍練習擊球,看到工匠們瘋狂的跑出去,他回身對師偃說:「人都說武子心思靈巧,這些刀劍我日日看,也沒發現其中蘊含甚麼道理,沒想到武子一眼瞥過,就能說出無數的道理,我聽說武子是由你們這些家臣教導長大,看來,你們這群家臣也不簡單啊。」

  師偃尷尬的笑著,恭敬的解釋:「主上的聰慧可不是我們所能教導出來的,我等只是盡了撫養之責,說起來,教育主上還是多虧了程嬰。」

  孫周歎了口氣:「可惜了程嬰,真是一位國士啊。」

  孫周感慨完,眼角瞥見廊下的武士昆正閒著無聊,用弓弦撥打著樹葉,弓弦上並沒有箭,可這名武士有模有樣的拉著空弦,弓弦彈出的風吹的樹葉直晃。

  孫周笑了:「這名武士好射術,為何不讓他射幾隻鳥來,我們也好做一頓燒烤大餐。」

  師偃笑了:「公子,若論做菜的手藝精妙,還要看我家主上的,那小炭爐已經升好了,肉條已經醬了許久,公子還是等會兒吃主上的烤肉吧,鳥就算了。」

  師偃推辭,是因為弓箭到了潘黨手裡,後者就成了「殺神」,讓這樣的人在孫週身邊撥弄弓弦,很危險滴。所以師偃特別提起趙武的手藝,想把孫周的注意力轉移過去。其實孫周提這句話,是變相的討要這名壯漢做自己的侍從。作為貴族老師,師偃也聽出了其中的意思,但誰敢把潘黨交出去?

  孫周聽了師偃的話,放下了球棍:「人都說武子靈巧,原來世上真有一通百通的人,連廚藝都如此在行。只是讓武子親自燒烤,未免有點不恭……」

  師偃趕緊向齊策使眼色,齊策衝進孫周書房。不一會兒,他揪著手裡拿著好幾把劍的趙武跑了出來,只聽趙武不停的喃喃:「好多錢,值好多好多錢。」

  孫周笑了:「武子若喜歡,不妨都拿去,我這裡也用不了如此多的劍……」

  趙武聽見這話,彷彿從夢中驚醒,他跳起來,嚷道:「快回軍營,讓侍從拿酒來,把所有的酒都拿來,還有絨布,毯子,能拿來的都拿來。」

  齊策臉色有點難看,孫周輕笑:「武子,你率軍在外,還是謹慎一點,我這裡也無需那麼多東西,倒是你的酒很好……還有絨布,我聽說這個布柔軟,列國公卿都拿它製作小衣貼身穿著,郤至這次來周室獻俘,也供上幾匹絨布,你送我一車酒,一車絨布就行了。」

  孫周這是提醒趙武,他如此大張旗鼓的送禮給一名晉國公子。消息傳回去,國君一定記恨,所以還是不要惹人注目的好。

  齊策眼珠一轉,立刻跑出去安排---這個狡猾的傢伙出面了,事情自然辦的不為人知。

  接下來幾天,趙武倒是與孫周玩到一起,兩人穿起防護衣,像孩子一樣打著棒球,趙武還利用石球發明了類似打彈子的遊戲,然後與孫周不顧形象的趴在地上,玩著小孩子才玩的遊戲……。

  數日後,趙城送來急報:中行姬於甲午日生下一個兒子,同日,嫡妻智姬也生下一個女兒,稍後,趙巧人生下了趙氏的第二位男性後裔,趙武聽見大喜,大呼:「成了!」稍停,趙武回過味來:「你說是在甲午日生下來的孩子,怎麼來鄢陵搬糧食的人不順路送信來?現在才送信來?」

  師偃拽了拽趙武的袖子,提醒:「主上,小孩子剛生下來,畏懼鬼神,是不能說出去的,直到滿月後,母子平安才能報告親屬與鄰居。否則,孩子容易早夭。」

  趙武明白的點點頭,送信來的東郭離又問:「師修派人送信,詢問主上如何賜名,他說,恐怕主上百啐(百日)那天不能返回,可是那天需要祭告祖宗,必須給孩子命名,請主上賜下名字。」

  趙武想起自己剛才那聲吶喊,馬上回答:「名字是現成的,一位就叫『成』,另一位嘛,甲午日生的,或叫『甲』、或叫『午』。」

  師偃建議:「還是叫『午』吧,既然中行姬先生的,嫡長子就是趙成,另一位叫『甲』不是很妥當,還是叫『午』比較妥當。」

  「就這麼定了」,趙武馬上把兒子丟到一邊,招呼東郭離:「來來來,我的工匠們新近研究出來了幾種劍柄與武器的製作法,你把這幾件樣品帶回去,此外,我從公子周那裡找到了周室裡幾名有經驗的陶工,他們會砌一種長形的陶窯,你把他們帶回去,指點我們的陶匠改裝陶窯。」

  趙武所說的「長形陶窯」,就是周代著名的「龍窯」,而他自己領地裡製作的是饅頭窯。饅頭窯適合走精品路線,它產量小,不像龍窯那麼長大,一次可以生產很多陶器,而龍窯,只要稍加改變就能成為一座磚窯。

  東郭離一邊答應著,一邊匯報:「領地裡現在正在分發糧食,工匠們正在日夜加班,把多餘的糧食釀成酒,藏入土窖中。主上說挖空半座山作為酒窖,我們正在動手。這次送回去的新奴隸已經分配下去了,預計那酒窖下月完成。現在,趙城百姓都期盼他們的子弟回去,主上,不知道這仗甚麼時候打完?」

  東郭離這裡念叨,武鮒小跑著進來,報告:「新軍佐郤至傳信:說周室大夫尹子已經準備動身,車馬即將出東門,請我軍整軍隨行。」
你需要登入後才可以回覆 登入 | 註冊會員

本版積分規則

kelvin12354

LV:9 元老

追蹤
  • 967

    主題

  • 16729

    回文

  • 5

    粉絲